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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月光下


    ◎“有人陪在他们身边,也有人陪在你身边,不好吗?”◎


    当天傍晚,顶着漫天烟花,她乘坐最后一班高铁回了雾岛。


    车上人是比寻常节假日少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乘务员笑容和善,丝毫没有因为过年没法休息而流露满腹怨气,像是已经习以为常。见到叶青溪,还主动跟她说过年好。


    出来得很匆忙,叶青溪一口饭也没吃,无论心情如何,肚中饥饿难耐是真的。


    距离到站还得有些时候,她一改往日的抠搜,动身去了餐车。


    餐车里气氛热闹,一些工作人员聚集在这里,正在嗑瓜子聊天。


    一坐下来乘务员就给她发了一把糖,还给她递上了一份特殊菜单,兴高采烈地跟她介绍:“这是年三十才有的隐藏菜单哦,快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菜是很丰盛,价格也是毫不意外地高冷。


    叶青溪连眼都不眨就点了份最贵的芷江鸭,再加一份时令素菜和米饭。菜量不是很大,但香喷喷的,大约也是因为她饿得狠了,每个菜她吃着都很可口。


    狼吞虎咽了片刻,乘务员忽然又过来,这次手里端着份鸡汤。


    叶青溪忙道:“我没点这个。”


    “女士,这是额外赠送的,过年了,大家漂泊在外都不容易,记得忙完早点回家看看。”


    叶青溪盯着那碗飘着热气的鸡汤,轻声道:“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


    她将脸埋入那只碗中,一点点小心地喝着鸡汤。白色热气氤氲在她脸上,泛起潮气。


    其实从下决定离开家的刹那到方才,她都没觉得怎样,心情与表情一样平静。


    反而是陌生人这样一句无意的、甚至是有点程式化的善意,叫她心里那道高筑的提防瞬间崩塌。


    她喝着鸡汤,一任脸上的水迹滚落碗中,借着这碗热汤把它们一并饮下。


    这是叶青溪一直以来习惯的应对痛苦的方式,并不觉得有什么。


    痛苦会在这样独处的环境中,被她在心里反复咀嚼,像一块被来回嚼了千百遍的口香糖,到最后毫无滋味,也总算会失去它本来给人带来的噩梦般的恐惧。


    叶青溪独自吃得很饱,顶着星光与焰火回了春和景明小区。


    本来这应当是又一个人生当中被烙刻上印记的糟糕日子,但她没算到的是陈轩北的细致入微。


    网约车上没有寻常人家的欢声笑语,更没有永远被当作背景音开着的春节联欢晚会,偶尔在远处响起的鞭炮声不过转瞬即逝,滴滴的乘客提醒语音又过分清晰,于是陈轩北在电话的那头问了她一个正中要害的问题:“你现在在哪儿?”


    曲折迂回没有用,顾左右而言他更是只会显得她心虚。


    一个小时后,她在自己的住所楼下,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陈轩北的身影。


    月光与树影斑驳落在他周遭,热闹的鞭炮声与烟花声中,他是唯一的寂静所在。


    他一身黑,身姿修长,宛如去年年初两人在小区超市边时的初见,站在树下。身旁还立着一只黑色行李箱,与他本人如出一辙的潇潇肃肃,风姿冰冷。唯一不同的是,发丝乱了几缕。


    叶青溪愣了一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上去,迎着他张开的双臂就是一个熊抱。


    “你来干什么?我没让你来的。”


    “我是自愿的,没人绑架我。”他还有心情同她调侃。


    “可是你家里,你父母……”


    他亲亲她眉眼,似乎要把她身上的料峭寒意全都赶走:“有人陪在他们身边,也有人陪在你身边,不好吗?”


    *


    无论欢乐还是悲伤,日子还得继续过。


    年后薛自明找叶青溪谈话,态度今时不同往日。去年年终总结,白酒组的交付非常亮眼,不仅运营指标提升显著,还有营销收入进账,而且是在营收这部分做得最好的细分行业。


    薛自明也没跟她客气,一边叫她准备做今年规划,一边叫她顺便再多做一份述职报告,收拾收拾准备升咖。


    “这回是M2级别,雾岛这边就提报了你一个。”他道,“你这边直接从P3跳转M2,性质就完全不同了,M2属于管理职级,所以这次晋升汇报会存在跟总部一定程度的竞争,我没办法确保你一定能升上去。准备充分,到时候就看你怎么说服各位老板了,明白吧?”


    “如果晋升成功,我这边会跟你探讨成立单独部门的事宜。”


    叶青溪点头:“好的薛总。”


    时间紧任务重,她急着回去忙,转身就走,就听薛自明在后面又唤她:“小叶!”


    “怎么了薛总?”


    一向不怒自威的薛自明终于露出几分笑意:“我很看好你,请继续努力。”


    叶青溪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态度:“我会的。”


    两周后,叶青溪在薛自明办公室里完成了自己的晋升汇报,1小时汇报之后,按规则还有30分钟的自由提问时间。


    意外的是,老板们似乎都没有什么想问的。


    任总道:“我对小叶没什么意见,她这三年来工作扎实,做得都是实打实的东西,也是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上来的,没得说。她的PPT看着虽然比其他人的细节更多更朴实,但毫无疑问也更脚踏实地,没有那些夸夸其谈的东西。挺好。”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只有成都分公司的老板在肯定了叶青溪的业绩后,问了她全场唯一一个问题:“青溪,你觉得这三年来,是什么在激励你一直努力,在公司的调整与变革中走得如此坚定?”


    叶青溪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老板桌后面的薛自明,没来由地笑了一下。


    薛自明也留意到她的目光,忽然就有点后背发冷的不秒感觉。还未来得及暗示她要慎重回答,叶青溪已经不卑不吭道:“我个人认为,就三个字,不服输。”


    这三个字她是直视薛自明的双眼,一字一顿念出来的。


    “我不喜欢输。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很少能赢,但总有赢的时候。唯一需要的就是坚持到底,耐心等待。”


    “我认同公司的调整方向,也愿意参与其中,为之尽自己的力量。这就像是给自己埋下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以不抱希望的努力去日复一日地浇灌它,呵护它。努力的过程本身就是意义。无论种子最后是否发芽,努力都不是徒劳,即便不是现在,也会在后来让我们熠熠生辉。”


    人生的转折往往就藏在一些不为人所瞩目的瞬间。


    又过去半个月,薛自明祝贺她晋升成功,还亲自送了她一瓶自己珍藏许久的好酒。


    他笑着同她说:“你的行业规划可能要再做更大一点了,我想把整个酒水全交给你,要试试么?”


    她一脸淡定:“行啊,给我更多的时间和人。”


    一年前的今天,她还仍在为被父母强行安排的相亲暗自烦恼不已,思索着到底是不是该提离职走人。一年后的现在,她完成了令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二级跳,成功跻身团队的管理人员,独立负责一个部门。


    叶青溪感谢自己过去为之付出的每一滴泪和汗,也感谢自己在濒临放弃和崩溃的边缘,选择了再多撑一下。


    感慨之余,她想把这消息分享给别人。


    但翻了一圈手机,才发现除了陈轩北和祝佳音等几个少数人之外,好像也无人可说。


    其实她很想告诉父母,可是一想到父母当初是如何对待自己,又是如何在近期一直冷遇自己,就不免觉得心寒。


    *


    陈轩北说要替她庆祝,周末打算带她去下馆子。


    是市里一家新开的法餐,是味道与格调俱佳的米其林三星,着实不好预约。


    叶青溪自然乐得答应。


    像这种餐厅,极其挑剔,一般有明确的dresscode要求,陈轩北专门提醒她这家需要穿正装出席。


    叶青溪没时间去买,也懒得逛街,趁周五晚上把衣橱打开,翻出一些看上去还比较合适的摊在床上,一件件尝试搭配。


    陈轩北在茶几旁坐着,一边端着电脑查资料,一边欣赏奇迹小叶换装游戏,还要时不时点评几句。


    本来这件事挺繁琐的,叶青溪自己都觉得麻烦,可陈轩北一点难色都没有露出来,反而乐此不疲。


    就在陈轩北打算跟她聊一下,看看要不要跟自己去商场再逛逛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


    陈轩北放下电脑,起身准备去开门,被匆忙换掉身上衣服的叶青溪抢了个先。对方瞪他一眼,明示他在她的住所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必须听她指挥。


    陈轩北识趣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透过猫眼鬼鬼祟祟瞧了一阵,才把门拉开一条缝隙,将脑袋谨慎地探出去。


    “黎姐啊,怎么了?”


    好一阵不见,相较于先前,黎红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面色疲倦,眼皮浮肿,乍一看见都把叶青溪吓了一跳。还没说话,她先把一箱纯牛奶递过来:“小叶,帮我个忙吧。”


    “什么事?”


    “明天我有点忙,又没法顾得了孩子,你帮我带带她,等晚上他爸回来,我叫他来接小玉。”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叶青溪知道她恐怕是又遇到什么难处,否则言辞之间不会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与无助。


    她犹豫着:“其实我明天中午可能有事……”


    黎红咬咬牙:“小叶,就算帮姐最后一次,好不好?”


    122☆、谁的错


    ◎“手下留情啊,我的好太太。”◎


    合上门后,叶青溪一脸歉意地看向陈轩北。


    后者虽然依旧坐在客厅里,但也把方才两人的交谈声尽数听去。


    叶青溪试探道:“你看看,明天你那顿饭,能再多加上一个小朋友吗?”


    “我是想说,你刚才其实是可以拒绝的。”陈轩北道,“帮邻居不是你的义务,就算拒绝了,你也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我知道,但是……”


    迎着那样疲惫又辛苦的目光,她真的开不了口。


    她明白黎红的生存境遇,在所谓青壮年的年龄,和没那么有能耐的丈夫勉强支撑着一大家子。又要挣钱又要想办法拉扯孩子。大城市里劳动人民的尴尬就是,想要挣钱就没空陪孩子,想要陪孩子就挣不到什么钱。


    她显然是舍不得这个小的在老家当留守儿童,不然不会坚持带出来。


    黎红也想尽她的全力试图把两件事都干好,只是人生中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尽如人意。


    就像叶青溪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看到林幸香的辛苦。那个时代的男人们大都还是维系着大男子主义的刻板印象,顾不上家里。从小到大,她看到林幸香努力调整着自己又当爹又当妈,虽然当得不怎么样,但到底从爱美时髦的大姑娘变成了泼辣市侩的市井大妈。


    任谁看到了不得感慨一句岁月催人老,却也只有叶青溪明白,那是她主动穿上的一层保护色,为的是不那么容易在这个世道受人欺负。


    所以年少时叶青溪哪怕再生气她对自己的苛责与管束,也不会反抗她,不是因为她懂事,只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妈妈。


    人是没办法挑自己的妈妈的。


    陈轩北会意,又建议道:“这样,我从家那边找个管家阿姨过来专门带她,怎么样?跟我家有长期雇用合约,不会有问题。一顿饭的事,也不过太久,我们可以到时候早点回来。”


    毕竟是提前安排好的二人约会,他着实不想被这件事打扰了氛围。


    叶青溪思索一通,还是不太放心,摇摇头:“不太合适,人家她妈是信任我,才要把小孩交给我。我要是又这样做,没事还好,万一有什么事,我说不清的。还有,小玉也是心思很敏感的孩子,突然把她交给陌生人,她不一定能接受,就算接受了,也有可能会在后来告诉黎姐。不论怎么样,都不好。”


    “我既然答应了人家,送佛送到西,这事儿我得负责,给她们办好。”


    陈轩北无奈:“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因为你太负责,太靠谱了,所以她才每次都找你,而不是找别人?”


    叶青溪同意他的观点,但仍然坚持自己的决定:“这顿饭你看着来吧,我不强求。要是不适合我们三个一起去,你找别人去吃,或者咱们推下次再吃都行。下次为了表示歉意,换成我请你,好吗?”


    陈轩北深深看她一眼:“本来就是为了替你庆祝才去,那些选择岂不是南辕北辙?”


    最终还是妥协了这意外的三人行。


    “你的升职庆祝,你说了算。”


    *


    翌日清早,黎红如约把小玉送来,说是早饭已经吃过了。


    按照以前的习惯,叶青溪收拾完屋子,打算给小玉剪剪指甲、洗洗衣服,收拾一新后再一起去吃饭。却没想到小手伸出来,指甲修剪得漂亮齐整,短袖短裤也是干干净净。


    叶青溪挺意外的,摸摸她脑袋:“你妈妈昨天给你洗澡了?”


    这阵子天热,小玉的头发也被剪短了,后脑勺靠近脖子的地方剃得都能看到头皮,上面稍微留了点,但也是男孩子的那种毛刺。看着活脱脱就是个假小子。


    小玉点点头:“嗯,还给我换了新衣服。”说着还伸起胳膊展示给叶青溪。


    叶青溪愣了愣,遂笑着肯定:“真好看。”


    陈轩北这顿庆祝餐特意订的是中午而非晚上,主要是最近天热,她消化也不好,稳妥起见还是放在白天对肠胃负担没那么重。所以陈轩北过来接她时,接近中午11点半。


    男士西装革履自不必说,也幸好出入开车冷气比较足,否则还挺辛苦的。


    至于叶青溪,最后选了件黑色无袖针织衫搭配波点白色缎面裙,配戴珍珠项链,温婉柔和。比先前试的那几身都要惊艳。看得陈轩北几乎移不开眼。


    如果只是他们两人去吃饭,俊男靓女的搭配,在这种餐厅虽说亮眼,倒也不算罕见。


    问题是两人明明看着很年轻,却带个6岁的小孩,就不免让人侧目。


    不少人看到这个组合后的表情,都被前来迎接的侍应生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慨说出来了——“孩子都这么大啦,二位保养得真好。”


    叶青溪哭笑不得,还想澄清,就听陈轩北一本正经地胡扯道:“是啊,我太太很会养生。”


    叶青溪一手牵着小玉,另一只手挽着他,这时趁机偷偷掐一下他胳膊内侧,以示不满。


    陈轩北吃痛,想甩开胳膊,却又忍住。转过头来看她,反而笑意更深,用两人才能听到声音道:“手下留情啊,我的好太太。”


    左一句太太右一句太太,可真把他给叫爽了。


    小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餐厅,平时很活泼的小姑娘,打从一进去就吓得不敢说话。老老实实,乖乖地遵循大人指示,坐在儿童椅上不吭声,睁着两只滴溜圆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坐了一会儿,看周围没有人说她,才慢慢放松下来,但仍然含着手指头,仰头瞅着金光灿烂的水晶灯发呆。


    叶青溪喊她把手指吐出来,她没听见,叶青溪只好自己上手,把她手指拽出来。


    侍应生态度热络,过来递送菜单,介绍自家餐厅的特色。陈轩北在征询了叶青溪的口味偏好后,识趣地全权负责了点餐环节。


    对于这顿大餐,叶青溪也真是亲身体会才深刻了解了,老外爱吃的漂亮饭,为了漂亮也是拼了。


    盘子那么大一只,里面能盛菜的地方不超过一只手掌大小,其中还要被一些无用的蔬菜雕花点缀占据。


    好吃是好吃,就是量小,不过这件事陈轩北早有准备,他刻意多点了些,一方面是多尝尝不同的招牌菜,另一方面也是确保她们都吃饱吃好。


    这顿饭搁叶青溪身上,肯定要肉疼。


    但既然是搁陈轩北身上,她就不客气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除了考虑到要开车,陈轩北没有喝酒。但他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往后有的是时间同她共饮。


    提供Finedining的餐厅实际上会希望客人待得更久一点,毕竟时间越长,才越可能产生更多消费。所以吃个三四个小时都是常态,但午餐毕竟不同,再加上小玉的年纪摆在那儿,一旦吃饱了根本坐不住。


    所以这顿饭三人一吃饱就立刻准备撤,无心恋战。


    陈轩北去提车,叶青溪带着小玉在餐厅门口等待,顺便拍拍照。


    这家法餐在外面的庭院里还摆了很多白色遮阳伞与小桌子供客人休息,远处藤蔓爬满了围墙,绿得沁人心脾。叶青溪指导着小玉在旁边摆pose,想帮她记录一下这出来玩的难得一刻。


    手机上忽然跳出来电提示,居然是老叶的。


    叶青溪心里一跳,拍拍椅子对小玉道:“你先坐着休息,姨姨接个电话。”


    然后接通:“喂,爸。”


    通话质量不是很好,老叶的声音一开始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乱七八糟的杂音。


    叶青溪只好挂了,停了一阵,又拨过去。


    “闺女,你在哪儿呢?怎么不开门?今天不是周末吗,我跟你妈来看你了。”


    他的语气仿佛先前无事发生,那一巴掌也不是他打的。


    叶青溪道:“怎么不说一声就突然来了?我还在外面啊。”


    老叶哦了一声,抱怨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天太热了,我跟你妈从地铁站走过来,都快给烤化了。快点回来给我们开门,叫我们进屋凉快会儿。”


    叶青溪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复先前那么舒展了。


    *


    陈轩北将车开过来,径自下车,过来迎接她们俩。


    叶青溪把小玉交到他手上,自己绕另一边打开车门进去,这才对电话那头道:“那你们等等吧,我现在往回赶。”


    陈轩北再次上了主驾后,启动车子。


    叶青溪挂了电话,有点心不在焉地对他说:“等下你把我们送回去就走吧。”


    陈轩北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她:“怎么?你有事?”


    “我爸妈来了,估计下午又要找我闹。”叶青溪想想就头疼,“这事儿没必要让你看见,又不是什么好事。”


    陈轩北自然知道她与父母的矛盾。


    其实这件事,旁观者肉眼可见地都不会认为是个事儿,甚至不用他说,祝佳音都曾劝过叶青溪,低一下头得了。只要她跟陈轩北结婚,她父母保管也就消停了。而且陈轩北说不定还能很好地在当中起到粘合剂的作用,叫她与父母的关系缓和许多,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但他也知道,固执敏感如叶青溪,恰恰最讨厌的也是这一点。


    她可以谈恋爱、可以结婚、可以生孩子,可以过任何一位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的那种生活,前提是,得她愿意。


    她不会受任何人绑架,而且越试图绑架她,她的反抗就会越厉害。


    这是受伤至深的表现。


    他弟当时就是因为逼婚太厉害,又过分任性地搞小动作,违背了她的意愿,才会彻底跟她黄掉。


    所以陈轩北不傻,他知道现在如果自己顺着她父母的心意跟她提出结婚,无异于再明晃晃地逼迫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尽管他很想,但他更需要耐心,需要想办法等她、帮她打开心结才行。


    “我不放心。”他道,“上次你挨了打,难保这次不会,我得陪着你。”


    “没事,他们毕竟是我父母,再怎么样后面还要指望我养老,不敢直接就撕破脸的。打我,也不过是把我推得更远而已。”


    叶青溪冷笑一声。


    “而且你在的话,他们肯定要不顾老脸,转过头来难为你,质问你,嫌你怎么迟迟没有动作,逼你赶紧安排两家见面……”叶青溪叹口气,“他们就是生怕不够乱,还要来添乱。真的,不要给他们这种机会。”


    跟陈轩北在一起后,陈家父母那边对她的态度,叶青溪也捉摸不定,毕竟陈轩北没跟她说过,陈家父母也没再跟她有过联系。


    陈轩北坚持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也不表态,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再面对这些。”


    上次她鼻尖通红,委屈得要哭不哭的模样,已经让他印象尤为深刻。那样的节日,怎么会有父母忍心让孩子独自一人就这么狼狈地走掉?他不理解,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她的父母。


    只能用力、更用力地搂住她。


    叶青溪捏着小玉软软的小手,望向窗外,沉默不语。


    “打人是不对的。”小玉忽然出声。


    看叶青溪转过头来看自己,壮着胆子又继续道,“姨姨,不要让你爸爸妈妈打你。老师说,打人是坏孩子才会干的事。我爸爸也老打我妈妈,我喊他不要打,他不听,他也是坏人。我妈妈跟我都不理他了。”


    小玉难得说那么一长串话,但这内容让两人有点警觉。


    叶青溪与陈轩北对视一眼,拉住她的手:“你是说,你爸爸打你妈妈让你看到了?发生过很多次吗?厉害吗?都打哪里了?”


    小玉指了指自己脑袋,肚子。


    “上次打完,妈妈哭了,爸爸走了。他们俩现在互相不说话了,爸爸很晚才回来。”


    “那现在都是谁管你?”


    小玉摇摇头,从叶青溪手里抽回手,扭着自己手指头:“白天妈妈,晚上爸爸。他们都很忙,我自己玩。”


    *


    三人从电梯里出来,一下就看到门边蹲着的老叶和林幸香。


    老两口看到个子最高的陈轩北,先是一喜,但见叶青溪牵着个小孩,又是一惊。老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率先冲上来。


    叶青溪喊了声爸,陈轩北唤了声叔叔,小玉懵懵懂懂,也跟着傻乎乎叫了声爷爷。


    老叶失声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不等叶青溪解释,林幸香也飞快凑到近前,弯腰对着小玉看了老半天,惊疑不定。


    小玉有点被吓着,求助似的看一眼叶青溪,喃喃道:“……奶奶。”


    叶青溪连忙过去挡到她身前:“这是邻居家的小孩,我帮忙带一下,她叫小玉,是个小姑娘。”


    特意着重强调了一下最后一句话,也是因为看到林幸香和老叶的脸色不对。


    她当然知道他们在琢磨什么,小玉剪短头发后,模样很像再小一点时的江江,连发型都很像。


    那时江江人虽小,却很爱美,注重个人形象。


    最讨厌妈妈给他剃秃头,哪怕剪短,头顶都要留一些头发,这样才显得帅。


    今天也真是不赶巧,谁能算到偏偏这时候他俩会来?


    林幸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点点头,后退一步,不自然道:“嗯……自己的父母都不管,倒还惦记着给别人带小孩,也没见以前你带自己的弟弟这么乐意过……”


    她习惯性就喜欢怼叶青溪,可一不小心又把江江带出来,嘟囔完就自知有亏,声音渐消。


    叶青溪假装没听见,过去开门,叫众人先进来。


    稍作收拾,她喊陈轩北去卧室帮忙带小玉玩扑克牌,自己则跟父母在沙发旁坐定,给他们倒了水。


    气氛霎时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除夕夜,三个人各抱一只玻璃杯,默默喝着水,各怀心事,都不说话。


    叶青溪率先开口:“你们吃午饭了吗?”


    老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没事,我跟你妈在路上吃方便面了,不很饿。”


    “行,那说说吧,突然闷不吭声来雾岛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林幸香低着头不说话,老叶却是俩眼一瞪:“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


    “不是你说的,怕浪费钱吗?”叶青溪似笑非笑,“以前喊你来都不来。”


    “……以前那是没事,现在这能一样吗?眼见着你翅膀硬了,在外面混得久了,都不听话了……”老叶说着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往她卧室那边瞟,突然住了嘴,停了停才道,“你把那门关上去,咱们一家子说几句话。”


    叶青溪纹丝不动:“我卧室不是不能对你们关门吗?小陈又不是别人,说什么还听不得了?”


    她这问题跟连珠炮似的,说得老叶一张老脸又羞又怒,把杯子放下。


    “上次因为你不懂事,冒犯你妈,我打了你一下,回头你妈也数落我了,你看我们这不也不辞辛苦跑来看你了,跟你低头了,说话能不能别夹枪带棒的?我们是你爹妈,不是你敌人!”


    叶青溪嗤笑:“行,打是亲骂是爱是吧,我受不起啊。”


    老叶本就笨嘴拙舌,被她这几下四两拨千斤,气得够呛,拧头对林幸香说:“你看,你非要来,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我们跑这里来冷脸贴人家热屁股干什么?你看你闺女这现在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在外面吃香喝辣,那还记得父母在家里苟延残喘的!”


    “你跟她说吧,我不想再受气了!”


    林幸香面色也是一阵红一阵青,憋了半晌,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邻居干什么的?为什么随随便便把孩子托付给你,上次也是,随随便便把孩子扔楼道里?”


    叶青溪一怔,倒是正常回答了她:“我没具体问过,应该就是在这边打工的,黎姐人挺好的,过得挺辛苦。经常在外面忙,有时候来不及回来看孩子。我毕竟照顾小孩有点经验,顺手帮帮忙而已。”


    “你这邻居是哪一间的?东头还是西头的?”


    叶青溪不明就里:“西边啊,01室的。”


    林幸香扯了一下老叶的衣袖:“你还记得刚才电梯里那个打电话的女的吗?她不就是出来往西头走了。”


    老叶眨眨眼:“是啊。”


    “黎姐回来了?”叶青溪狐疑。


    老叶立刻打定主意:“你邻居既然回来了,你就把孩子给送过去吧,正好咱们得空和小陈一起聊聊。有小孩子在还是不方便。”


    “可是……我跟她约好的是晚上他爸来接啊,这会儿送过去人家万一还在忙呢?”


    林幸香已经起身:“这样,我过去问问。要是忙了就先放在这儿,不忙送回去不就行了?”


    “妈!”


    叶青溪拦不住她,怕再闹出不愉快来,急忙道:“我打电话问就行,你不用过去找!”


    说着便拿手机翻通讯录拨号。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叶青溪又打了个语音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


    陈轩北这时从卧室出来,轻轻合上门,问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会儿联系不上黎姐。”她收了手机,不放心看他一眼,“你怎么出来了?”


    “小玉困了,趴你床上睡着了,我就让她接着睡了。”


    叶青溪嗯了一声,左思右想,还是起身道:“我妈说她可能回来了……我去她家看看。”


    “我陪你去。”陈轩北立刻跟上。


    两人走到1301户前,敲了好半天门,无人响应。


    陈轩北道:“也可能她已经走了。”


    这时从旁边的安全楼梯里又上来一名中年女性,看到两人站在门前,不由面面相觑。


    “哎,你们是1301的住户吗?我楼下的业主,刚我1201的租户跟我说洗手间渗水,漏我们那儿去了。你要不……”


    叶青溪摇头:“我不是,我也在找1301,但敲门不开。”


    说完她稍稍侧开身,留空让这个中年女人继续敲门。


    陈轩北忽然插嘴:“楼下漏水很厉害吗?”


    “对啊,那租房子的都是小年轻,很好糊弄的,差不多都能住,但都受不了给我打电话,还拍了视频。我一看,好家伙这天花板跟下雨似的在滴答,都快连成线了,这肯定不行啊。”


    中年女人敲了关节都有点疼,随口嘀咕,“这家里也没个人,这么漏下去太吓人了。”


    说着又给物业打电话。


    叶青溪越想越不对劲,跑回去把小玉叫醒:“你还记得你爸手机号吗?”


    小玉迷迷糊糊地,背出一个号码。


    叶青溪毫不犹豫打过去:“喂,请问是小玉的爸爸吗?”


    对面语气不善,口齿含混:“你谁啊,不报课。”


    “我是你邻居,黎姐呢?她现在干嘛去了,我找她有事儿。”


    “哦,是你啊,”那男人换了副口气,有点不清不楚地笑,“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你家漏水了,淹到楼下邻居了,人家找上来了。你要不先回来开门处理一下?”


    男人哼了一声:“找黎红啊,我身上哪有钱?兜比脸还干净!”


    “黎姐手机停机了,你有头绪吗?我找不到她。”


    男人骂了一声,这回终于不再推诿了:“等着吧,我现在往*回赶。”


    说完就要挂电话。


    叶青溪福至心灵,忽道:“慢着。”


    “还有什么事儿?”


    “你们最近吵架冷战了?”


    “干什么?”男人不耐烦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连这都要管?”


    “你打她了?”


    “你特么的有病吧?我跟我老婆怎么着,你操什么心?有本事你报警抓我啊!”


    电话一下被掐断。


    陈轩北看她表情不对,问道:“怎么了?”


    叶青溪无端觉得手脚有点冰凉,她冲到客厅里,又问林幸香和老叶:“你们之前在电梯里看见黎姐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的?”


    老叶还在苦思冥想,林幸香已经脱口而出:“她手机贴在耳朵旁边,很快就又放下。脸色很白,看着很累,连嘴唇都没有血色。我还以为她中暑了,当时问了她一句,但她也不理我。自从看见她,我这心里就有点乱乱的……”


    一股模模糊糊的不好的感觉涌上她心头。


    叶怀江临走前的那天,异常的安静,连呼痛的呻吟声都很少。


    护士们都在夸他勇敢,林幸香也跟老叶说,应该是在好转,等新皮再长长,感染控制一下,就可以做植皮手术了。


    叶怀江两眼放空,就这么听着,不说话,不回应。


    父母出去打饭和筹措手术费时,叶青溪就坐在他身旁削苹果,然后再切成小块。她拿着苹果一点点喂到他嘴里,他却拒绝了。


    “你多吃点才好得快。”


    “苹果很甜的,吃完了睡一觉,身体慢慢就好了。”


    叶青溪耐心同他讲,“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每天晚上能吃一个苹果。”


    叶怀江依旧不理,她只好放下,安静陪在身旁发呆。视线却忍不住悄悄落到他身上。


    叶青溪不知道弟弟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双眼大却无神,空洞洞地睁着,很偶尔才极缓慢地眨一下。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失去了求生意志后的人的模样。


    “姐,我困了,想睡觉。”


    “好。”叶青溪连忙起身,帮他把窗帘拉上。


    再回过头来,他已经闭上双眼,不再理她。


    叶青溪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抓住陈轩北的胳膊:“你打电话给物业,叫他们调监控,你去看看黎姐有没有再出楼道。”


    陈轩北与她对视,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好。”


    生活真的会压垮一个人吗?


    会的。


    黎红不是个脆弱的人,她辛勤劳动,与人为善,养育子女,挣钱糊口。但即便如此,她也没得到生活的优待。


    扪心自问,在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叶青溪不是没有过被逼到绝境,想不开的时候。


    可是……


    可是……


    那不是谁的错,那不该付出一条生命的代价。


    “你们俩在这儿看好小玉,我出去一趟。”


    老叶在身后喊她:“你要干什么去?”


    叶青溪瞥小玉一眼:“我找黎姐,把孩子还回去。”


    *


    楼下的中年女人还在,见叶青溪过来,咋咋唬唬道:“哎哟,他们房东也联系不上她,跑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个人!”


    叶青溪道:“联系不上就不等了,我叫人来开锁。”


    楼道里的开锁电话一般都是本小区的,响应很快。


    老叶不放心,这时候追了出来,闻言吓了一跳:“你疯了?这是别人家,你不经人同意就开锁,这是犯法!”


    “黎姐不在,我不放心。”


    “你不是能联系上她对象吗?叫他回来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没时间等了。”叶青溪冷静道,“更何况他俩有矛盾,我开的我认,人没事最好,到时候如果真要负法律责任,我自己承担。我也开心。”


    “你!”老叶气结,“你怎么那么多管闲事呢你!”


    “没什么比一条命更重要了,你说是不是,爸?”


    老叶浑身一震。


    旁边的楼下阿姨连连摆手:“那这是你自己要开的啊,跟我没关系,到时候要找也找不到我。”


    “您放心。”


    她实在不放心:“这样,我等会儿再来看,反正开锁不是我的问题。”.


    5分钟后,开锁师傅就位。


    叶青溪眼都不眨,谎称是自己的房子,叫他开门。


    师傅道:“你这种是老式锁,200块钱。”


    “你开就行。”


    没两下就被他拿工具打开。


    叶青溪微信给他转账过去,拉开门就要进。老叶这时还是跟过来,试图劝她:“走吧,别折腾了,这锁没弄坏,咱现在关上也不会有人知道。”


    叶青溪一手抵唇,嘘了一声:“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老叶不说话了,跟着探头去听。


    水流声。


    很细,但一直没停,就像是有人忘了关水龙头,导致有水不断在流下来。


    他还在思索时,叶青溪已经冲进去,一把推开洗手间的门。


    洗手间里,红色水迹铺满了整个地板。女人侧身倒在偌大的儿童塑料澡盆旁,上半身贴着瓷砖,头却耷拉着。


    绿色的澡盆里已经堆满了水,花洒插在其中,旁边是她泡得发白的手。那一整桶水很深,很红,几乎都变成暗红色。


    还在不断往下溢水。


    这种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强了,叶青溪站在门口,刷的一下浑身汗毛直竖。她啊了一声,想喊出声来,却发现那声尖利的悲鸣卡在自己喉咙里,闷在自己胸腔里,不得宣泄。


    她冲进去把黎红的胳膊拉出来,把花洒的开关关了。


    黎红割腕了。


    她的手腕切口深得吓人,不知道是怎么对自己下得去的死手。


    被那血水泡着,叶青溪感觉自己的双脚跟浸在冰里似的。


    她嘴唇颤抖,蹲下来去拍黎红的脸,泪流满面:“你怎么这么傻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你醒醒!”


    “闺女,闺女!”


    “爸,爸,帮我一起把黎姐抱出去。我一个人搬不动她,快……不行,不行!她受伤了,不能移动!”


    叶青溪手足无措,一面去找黎红的心跳,一面给陈轩北打电话。因为手不听使唤,拨了好几次才拨出去。


    “喂。”


    “哥哥,你过来,你快过来救救黎姐。”叶青溪哭泣起来,一开始很小声,后来实在憋不住,声音越来越大,泪水如雨下,“你快点过来,我摸不着她心跳了,我不知道她泡了多久,昏迷了多久……”


    “我已经在楼下了,这就上来了,你别哭,听话,按我说的做。”他语气仍然镇定,“你现在打120,车上有设备,我们需要尽快维持她生命体征。我来报警,这件事情需要告知警察。”


    叶青溪挂掉电话后,按照陈轩北的指示,让老叶把黎红的胳膊抬高。


    自己则从毛巾架上扯下来一条看着还算干净的毛巾,小心缠住她的腕处伤口,全力压住。


    陈轩北很快就到,他过来拍拍黎红双肩,大声呼唤她名字,黎红仍然闭着眼,就像睡着了一般。


    陈轩北又检查她呼吸,片刻后道:“叶叔叔,帮我一起搬一下伤者,她呼吸暂停了,得做CPR(心肺复苏)。”


    陈轩北脱掉西装,边做胸外按压边道:“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太够。青溪,你跟叔叔要保持冷静,看我怎么做,每2分钟轮换一次,一个人按压她伤处,一个人做胸外按压,一个人关注她头颈,要保持正直,确保呼吸道畅通。在救护车到来前,我们要一直保持住这个节奏,可以吗?”


    叶青溪拿手背摸一把泪:“好,需要我怎么做,你就说。”


    老叶吓得满头大汗,也慌忙道:“没没问题。”


    陈轩北沉着冷静给他们演示,并明确要求,包括按压深度和频率。


    叶青溪从未有过这种自己在跟死神赛跑抢人的清晰感受。


    弟弟那时候,她还年少,什么预兆都没看出来,什么努力都做不了。正因为如此,他又太年轻,所以才觉得难以接受。她后来总是时不时地回忆起前一天的某些细节,想要看出一些端倪。


    很可惜,除了那颗苹果,和那句想睡觉,她什么也没抓住。


    因此不止一次责怪自己,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这么愚钝,连弟弟的状态不对都看不出来?


    热水器的事,如果她能顶着母亲的责骂,哪怕再多争取一次呢?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是大人了,她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了。


    想把黎红拉回来的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让她忍不住再度流泪。昨天晚上看到她状态那么不好,她应该再拉住她多聊两句的。至少让她感受到有人在关心自己,也许她还会对这个世界再多一丝眷恋。


    孩子还太小了啊,才6岁,还有一个在老家,还没机会享受更多母爱。就连她自己,也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下人生里的快乐。


    不应该的。


    不应该就这么放弃了。


    三个人忙活了一会儿,完全感觉不到累,就是害怕、紧张、担忧,不知疲倦。


    直到有人缓缓推开门,是林幸香牵着小玉。一看到这里的状况,林幸香就响亮地倒抽了一口气。


    叶青溪目光触及怯生生站在一旁的小玉,厉声道:“回去!妈!不要带她来这!你们回屋里等!”


    林幸香一迭声地答应了,连忙推着小玉往回走,远远传来小玉的声音:“奶奶,他们在我家干什么啊?我妈妈呢?”


    10分钟后,医务人员终于带着担架到来。


    往后那些混乱又惊心动魄的事情,叶青溪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两人陪同黎红跟去医院时,她丈夫还没回来。


    老叶留在现场配合警察的询问,至于黎红的丈夫回来后又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等回过神来时,陈轩北陪着自己,已经在急诊抢救室门口坐了好一阵。


    半小时后,黎红的丈夫终于现身,被医生喊着签了好几份材料,这才有空同他们一道坐在走廊里等待。


    “谢谢……谢谢……”他双眼血红,跟斗败的公鸡似的,抱着头说不出话来,连跟叶青溪寒暄的力气都没有。


    “你不用谢我,我救她跟你没关系。”叶青溪冷声道,“倒是你,为什么会逼得她自杀?”


    那男人猛搓两把脸,支支吾吾半天,不过来了句家丑不可外扬。


    看得叶青溪轻蔑地笑,手也痒,只想给他两耳刮子。


    她转头对陈轩北道:“看到了吗?敢做不敢说,这种人平日里也就只敢在自己家里耀武扬威,出来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猜他怎么跟警察说的,她自杀是她偏激,她想不开,她的不是,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哥们又可以高枕无忧了。”


    男人越发不耐烦,撸一把头发:“你他妈给我闭嘴!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轮得到你来说我?”


    一直没出声的陈轩北这时起身,走过来,把叶青溪推到自己身后,挨着那男人坐下。


    那男人还未来得及对此反应,一只铁钳似的大手猛一把扣住他脖子,将他狠狠掼在墙边。


    “给她道歉。”


    陈轩北语气温和,就像说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似的,但虎口收紧,愣是把男人憋得喘不过气来。


    男人另一只手还想偷袭,被他一下制住,死死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听得懂人话吗?”


    眼见讨不到半分便宜,男人涨红着脸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


    “对、对不起……”


    123☆、小狐狸


    ◎“陈医生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一并帮你治。”◎


    两天后,黎红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她男人作为唯一家属自然要跟去陪床,小玉便还是住在叶青溪这里。由林幸香和老叶带着。


    这段时间,因为叶青溪这边只有一间卧室,两个老人加一个小孩再加她自己根本挤不开,为了确保所有人的休息质量,她暂时把房子让出来,自己则直接投奔了陈轩北。


    林幸香带小玉带得很尽心,黎红家没人有时间拾掇,她还特意交待老叶去帮人打扫一下,就是怕让小玉看到这些,再害怕。


    头一天小玉还没什么感觉,但后来时间长了,难免有点惊慌起来,时不时就要问他们:“我妈妈呢?我爸爸呢?我想回家,我想妈妈了。”


    为了安抚她,叶青溪叫陈轩北给黎红老公打电话,给她开了公放。


    对方在那头对小玉叮嘱:“妈妈生病了,需要要好好休息,你一定要乖乖听叔叔阿姨的话,等妈妈好点了,爸爸带你去看妈妈。”


    这才让小玉安心了些。


    周二天色晴朗,叶青溪请了假,一大早就捧着花束和果篮去医院看望黎红。


    陈轩北接到电话,也抽空从科室赶来,与她一前去。


    陈轩北告诉她,他问过黎红的主治医生,她预后不错,昨天刚进行了自杀风险评估,也给开了控制急性焦虑和抗抑郁的药物。现在整个人应该相对来说比较稳定,今天开始启动康复训练,恢复一下手功能。


    但她的问题并不在身体,而是心理。像他们这种有过自杀先例的人,1年内有15%-20%的人还会再次尝试自杀。


    所以还是需要家庭的支持和社会的持续关注。


    病房是多人间,但也只有两个床位目前有人。窗户靠南面,阳光斜斜洒进来,落到地上,空中有细小颗粒在飞舞。


    黎红的老公一改往日的嚣张嘴脸,对他们十分客气。这是自然的,他现在应该也渐渐明白过来,要没有叶青溪一家的支持,他现在恐怕手忙脚乱,孩子老婆哪个都顾不好。更重要的是,他老婆可能人都没了。


    陈轩北带他出去聊聊,剩叶青溪走到黎红的病床边上,坐下。


    黎红身体依旧虚弱,眼睛微眯着,但与她对视时,还不忘牵起嘴角笑一下:“对不起啊妹妹,让你吓着了。”


    嗓音十分沙哑。


    叶青溪看着床头柜上水杯空了,替她倒了些温水,拿吸管伺候她喝了,这才道:“黎姐,你不用愧疚,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知道你下这个决心不容易,没事的姐,都过去了,你这就相当于新生了。”


    黎红嗯了一声,视线落到窗边:“再活一次。”


    叶青溪看了眼她放在床边的手,缠满了纱布,替她捋了捋发白的手指头。感觉她手指格外的冷,便用两只手一同替她捂着:“姐,这事跟家里说了吗?”


    “这有什么可说的,又不是什么好事,我父母年纪都大了,不好再让他们操心。”


    “你什么都替别人想着,自己多难受啊。”


    “可能就这种命吧,生来就是受罪的。”她苦笑,“小玉怎么样了?又给你添麻烦了。”


    叶青溪摇摇头:“她乖得很,我爸妈正好来了,在家看着她呢。你放心,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父母,但一定是好爷爷奶奶。”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是把她留给我丈夫也没事,让他多操心也是应该的,本来我走了,也是打算让他受这个苦,好让他知道我活得多难。”


    叶青溪叹口气:“也不该拿自己的命置气啊。”


    “不是置气,是真的想一了百了。”


    *


    所幸黎红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似乎突然之间,豁达了不少,好像任何事在生死边缘都不算事了。


    她跟叶青溪讲了自己的遭遇。


    疫情前她丈夫在离这里不远的乡镇经营一家汽修铺子,主要修摩托车和电动车,因为丈夫手艺还行,为人也算实在,每个月虽然挣得不多,但基本算有个稳定进项。


    一家人那时候还盘算着,攒点钱在这里买个小点的房子,等拾掇好了把老大也接过来,就相当于在这里扎根了。


    只是后来疫情爆发,这铺子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到最后几乎入不敷出,不得已丈夫把铺子卖了,开始考虑别的营生。


    期间回家去种过芋头养过牛,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莽撞了,一番折腾分钱没赚,还赔进去小十万。


    她丈夫文化水平不高,两人都是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书,他病急乱投医,在网上到处瞎看。结果被本省外地某楼盘的销售忽悠,还没找到赚钱的生计,先贷款在谁也没去过的外地买了套房。人家劝他的角度也很巧妙,你做生意,总得有注册地吧?再说你也有刚性购房需求,那地方房价又低,很合适。


    黎红个人信用干净,可以有购房资格。为了买房,两人协议离了婚。


    房产销售帮他介绍人,穿针引线一顿操作,连首付都是借的。


    这还没完,眼看坐吃山空,还要还房贷,开销压力很大,他又被网上另一波人忽悠,搞起了虚开发票的生意。


    等黎红发现时,他这利滚利贷养贷,再加上开票产生冲突被人威胁,一下子爆雷,欠了近五十万的外债。更要命的是,那房子的户主写了她的名,为了拿银行贷款,商户的法人也换成了她,她根本脱不了干系。


    即便如此,丈夫依旧信誓旦旦,觉得自己现在不过是低谷期,韬光养晦一阵子,总会翻身。


    黎红已经受够了每天早起贪黑地出去打工,却依旧穷得连多余的菜都不敢买的日子。


    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到小玉这个月的幼儿园学费。


    老师已经催过她很多次了,一般都是提前一个月交,但她实在拿不出来了。所有的银行卡她倒腾了个遍,没有钱。给丈夫打电话,丈夫也没有钱,丈夫如今不得不去工地上先打零工支撑。


    天太热,钱太少,饭也吃不饱,搞得他脾气暴躁,骂骂咧咧。


    老师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委婉地告诉她,现在幼儿园都很难,生源减少许多,整个园入不敷出,家长如不及时交钱,幼儿园教职工工资发放都成问题,请她体谅一下他们的难处。


    黎红也想体谅,奈何她尚且自顾不暇。


    她骂丈夫,丈夫就反过来指责她,两人吵来吵去不可开交,最后推推搡搡,她被他打了一顿。


    叶青溪道:“你借一借就是了,临时周转不开而已,后面慢慢就好了啊。我就在你旁边,你要是跟我说,难道我还会不借?”


    黎红道:“这次借了,下次呢?我身上债太多了,没有用,根本没有希望。”


    叶青溪急道:“这不还有你丈夫吗?他自己作的,叫他打工慢慢还债,你挣钱就供你和孩子们吃喝,这还不行吗?”


    “可是那些债都有限期,他们打电话给我,说得很吓人……”


    “你操这么多心呢?人还能给债逼死不成?你们跟银行商量啊,银行肯定也希望能拿到钱,那还款的方式、期限是不是都可以再沟通?要是高利贷更好说了,首先他就是违法的,如果暴力追债,你们都是可以报警的啊!”


    黎红如梦初醒,喃喃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个身死债消。


    崩溃之后费劲心思盘算,就是为了把债全都背到自己身上,把孩子们的抚养权转移给丈夫。满心想着,只要她身亡,全家的债便不复存在,从此之后孩子们有丈夫拉扯,可以好好生活,而自己也不再受罪当牛马,可以好好歇歇。


    叶青溪恨其不能,怒道:“你哪怕先找个律师问问呢?哪怕在网上搜一下呢?自作主张就这么干了,这叫你的孩子和亲人怎么想啊!”


    黎红也跟着流泪:“对不起,对不起……”


    叶青溪拿纸巾替她拭掉泪,想了想,缓和了语气:“黎姐,你听我说,你丈夫不可靠,但现在也不晚。你知道你现在最有利的点是什么吗?”


    “什么?”


    “你们俩离婚了,而且孩子的监护权在你前夫那儿。”


    “可那是假离婚……”


    叶青溪微笑:“你以为是假离婚,实际上手续是正规合法的。所以没什么真假之说,就是离婚了。”


    黎红的脖子动了动:“那……”


    “理论上,你现在可以完全不用管他。毕竟你还有债对不对?你要出去打工还债,这是第一位的。至于养孩子,那是他的事,跟你关系不大。”


    黎红皱眉:“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们,黎姐,你连性命都可以抛下了,还在意那些吗?你觉得他们是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妈?”


    “一个宁愿把他们抛下不管,自杀了事的妈妈?”


    “一个宁愿在丈夫的威逼利诱下忍气吞声苟且偷生的妈妈?”


    “还是一个能够昂首挺胸地走出去,解决困难,挣许多钱,活出自我的妈妈?”


    叶青溪道,“我知道那些不是你的债,但它会给你一个理由,推着你可以摆脱现有的困境。”


    “你丈夫做的这些蠢事不值当你用生命去还,他不是自己还一身债吗?让他养孩子,还债,让他去体会生活没人兜底的苦。你过你的。”


    黎红思索半晌,慢慢点头:“他做事虽然失败,对我也不好,但对孩子是没得说的。”


    “那不就得了。你现在需要破局,首先是自救,再说别的。如果你回去,还是原来那种状态,太压抑了,你还是会撑不住。远离这些会好很多。”


    两人又提起别的琐事,聊了一阵。


    叶青溪对黎红道:“你知道吗?我不觉得你的两个孩子会因为你的决定而怎么样,哪怕他们暂时会伤心,但最终也会体谅你。孩子需要的是真正的陪伴与榜样,不是非要每天你守着她的那种,而是你以身作则做正确的事,你给予他们真正的爱,叫他们有勇气去面对困难。”


    她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曾经,笑笑,“身为孩子,相比于让妈妈委曲求全,告诉我她如何牺牲自己迁就了我,来证明她有多爱我,我宁愿她少为我着想一点,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实现自己的价值,为自己的幸福而奋斗。”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也爱她,我从出生起就别无选择,只能爱她。”


    “我弟弟走得早,那时候我真的很惶恐。我怕他们不再爱我,又怕他们比先前更爱我。”


    她说这话时没注意到,林幸香牵着小玉和老叶就在一墙之隔的走廊里。


    林幸香面上怔然,不由停下脚步,听到最后两句,不免百感交集,潸然泪下。她拿袖子按了按眼睛,就听小玉道:“奶奶,我们怎么不走了呀?我妈妈呢?你不是带我来看妈妈吗?”


    老叶清清嗓子,拍拍她肩膀:“好了,别叫人看笑话。”


    然后推她俩进去。


    “妈妈!”


    小玉懵懵懂懂地朝病床扑过来。


    叶青溪回头瞥见自己的父母,也起身:“你们怎么来了?”


    老叶道:“不怪我们,小玉吵着要妈妈,吵得人头疼,我瞅着反正时间还早,就带她坐公交车过来了。”


    叶青溪抱小玉坐到凳子上,小玉盯着黎红的手腕问:“妈妈,你受伤了?疼不疼?难不难受?我给你吹吹好不好?”


    说着就低头鼓起嘴巴,对着她手腕呼呼吹气。


    黎红笑着夸道:“好孩子,谢谢你,妈妈好受多了。”


    林幸香眼圈仍然红着,对叶青溪道:“早饭吃了吗?”


    “没事,不饿。”


    林幸香还想再说什么,欲言又止。


    *


    晚上林幸香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叫叶青溪和陈轩北回来吃。


    老叶不知从哪买了些二锅头,拿出来给大家倒上。


    林幸香道:“别给我倒,喝不惯那个,我还得看小玉呢。”


    老叶讪讪收了手,给林幸香和小玉各倒了杯椰子汁:“你们喝这个。”


    这一大桌菜里,有一道茄子烧肉,叶青溪小时候最爱吃,可惜不知为什么,等她大了林幸香再烧,却再也做不出那个滋味。叶青溪抬眼看见,笑着跟陈轩北说这茬,陈轩北道:“那下次我做做试试。”


    “好啊。”


    两人相视一笑,林幸香看在眼里,放下筷子,感慨道:“你妈也老了,记性不好了,连一道菜都做不好。”


    这几天老叶家剑拔弩张的气氛经过黎红的事儿,莫名其妙冲淡不少,难得气氛和谐,没有人想破坏。索性都压着前面那些事儿没提。


    今天林幸香误打误撞听到叶青溪那一番剖白,虽然不是对着自己说的,但她深知,若不是因为黎红,她恐怕这辈子也没办法听到女儿的心里话,想哭又想笑。


    笑的是原来女儿比她嘴上说出来的更爱自己。


    哭的是,这些年她好像辜负了女儿的期待,没有成为她理想中的母亲。


    甚至还比任何人都深的伤害了她。


    有句话叫积重难返,林幸香习惯了那种飞扬跋扈的行事方式,几十年了,哪里还能改得过来?但亲眼见到她与小陈相处和谐,危急关头,小陈也是个靠得住的,她就放心不少。什么相比较女儿的幸福,那也都是次要的。


    叶青溪道:“做不出来就算了,没事。你的香菇油菜仍然炒得很好吃,你看小玉也爱吃,是不是啊小玉?”


    小玉忙着扒饭,敷衍地点点头。


    酒过三巡,老叶脸上冒起红光,别人都是抿着一口一口地喝,只有他是一盅一盅地喝。


    酒意上头,难免声量也大了些:“闺女啊,我知道你嫌我们多事,天天逼你做这做那,不是什么好父母。”


    “说实在的,我们这一趟拉下老脸过来,也不是专程找你吵架的,不过是想你的终身大事能早点定下来,我们这做父母的也就安心了。”


    叶青溪刚要说话,他拿筷子敲了一下碟子,立刻道:“但是!”


    “但是我们这两天也跟小陈聊了聊,觉得他是个稳重孩子,做事妥帖周到,你们俩在一块儿,我很放心。”


    叶青溪瞧了一眼陈轩北,对方佯作不知,低头夹菜。


    “小陈跟我说了很多,我虽然是长辈,也不得不承认,听君一席话,真的是胜读十年书啊,”老叶摇头晃脑地说,“他说你是成年人了,已经没有监护人一说,我们即便身为父母,也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尊重你,不能再以小时候的方式跟你相处。”


    “你说说,我啊,还有你妈啊,总觉得你上学还是头一天的事儿,转眼间你怎么就成大人了呢?”


    老叶忽然掩面而泣,哽咽起来。


    “上次我打你那一下,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从小到大没打过你,那是唯一一次为了你妈我打了你。我好几宿睡不着觉,总想跟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可又觉得太丢面子了,我……唉……”


    “那天来,看到你那么着急救邻居,我也是突然觉得,当初你弟那个事儿,我们好像忽略了你很多……总觉得你弟走了,最难受的是我跟你妈,没有设身处地考虑过你的感受……”


    “你妈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说话向来不讨喜,不光跟你。我也说过她很多次。”


    “说到底,是我没做好。”


    老叶抹着眼泪,接过陈轩北递过来的纸巾,用力擤鼻涕,只把鼻尖擦得通红。


    林幸香见他说不下去,忙插嘴道:“快吃快吃,不吃就凉了。”


    叶青溪道:“都过去了,就这样吧。”


    林幸香若无其事地给她夹菜:“闺女,我们明天就回了,家里的花草没人照顾,得回去浇水。往后你什么时候想回家就回,不想回……也没关系,你知道家在哪就行。”


    “听小陈说你已经升职当经理了,挺好的,好好闯荡没错的。你们这一代跟我们很不一样了,其实妈妈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最好的年纪放弃了对工作的进一步追求,那时候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问题,现在反而觉得……可能也是放弃了给孩子当参天大树的机会。”


    叶青溪嗯了一声,感觉眼眶有点发热。


    “对了,你记得告诉小黎,有空带孩子去咱们仙源玩,爷爷奶奶很喜欢小玉,带小玉去吃羊肉粥,好不好啊?”


    林幸香慈爱地摸了摸小玉的发顶。


    小玉咧开嘴:“好!”


    林幸香倔了一辈子,老叶也躲了一辈子,其实叶青溪根本不指望他们能在短时间内扭转自己的观念。


    也许是受到生离死别的触动,也许是看到肖似弟弟的小玉,也许是陈轩北一番言辞恳切的话,哪怕这一时他们能理解她,她仍愿念着他们的好。


    远香近臭,人之常情。


    她决意与这个家保持一个安全距离,把自己和父母放在还能维持表面和平的位置上,叫它看上去还有几份美好就行。


    也许哪天,等她来到他们这个年纪,能开始理解他们也未可知。


    晚上回到别墅,叶青溪开始找陈轩北的茬:“你很能耐啊,听说你还敢教育我爸妈?”


    陈轩北一脸淡定:“这不叫教育,这叫换位思考,以毒攻毒。你不习惯诉苦,但总得让他们理解你的难处,也理解你的不容易,不然总是他们单方面的苦难教育,谁能受得了?”


    叶青溪斜睨他,啧啧有声地摇头:“你这个人啊,真是个人精。”


    “……谢谢,忽略你阴阳怪气的语气,我把这个当夸奖了。”


    叶青溪放下手里解酒的蜂蜜水,像只小狐狸似的从沙发上蹿过去,跨到他身上,搂住他脖颈,一个劲儿地摇晃他,就是不说话。


    “别闹。”陈轩北微微皱眉,把眼镜摘下来,捏了捏鼻梁,“我酒劲儿还没散……叔叔买的这个酒,好像不太好,怎么感觉喝完头疼呢……”


    “我帮你解酒啊。”她贴在他耳边娇声道,“陈医生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一并帮你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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