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S大的艺术院在单独的一栋楼, 位置比较偏,好在江让有去了解过,当看到偏西式红楼建筑时, 青年的脚步才慢慢放缓。
下午的艺术院走廊中并没有什么人,白色走廊中的顶灯造型十分古朴、如夜间燃起的烛火,沿途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艺术代表人物的肖像与画作, 分错地挂放好,被橙黄的小灯点缀着,光影错落,十分别致。
江让不是个多么有艺术细胞的人, 相反的,他对艺术创作之类的东西毫无兴趣、甚至是不喜的。
如果非要说起来, 那青年大约只能关注到画作背后代表的商业价值。
当然, 除却金钱的因素,关于对绘画的厌恶, 江让还能联系上一段往事。
中学时期,青年交往的那位初恋, 便十分喜好绘画。
江让至今还记得,对方家中三楼有一个巨大的画室,宽敞明亮, 美丽昂贵、大小不一的水晶吊灯从天顶垂下,令人无端想到一个个洁白的精灵。
江让当时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少年人,他心中嫉妒又贪婪, 一边暗暗诅咒这些该死的有钱人, 一边想着能不能趁着主人家不注意,砸下一个来,将上面的珍宝钻石全部抠挖走。
当然, 少年最后到底没有这样做,因为那位男孩子见到他似乎很喜欢钻石,临走前将自己的一枚漂亮的、设计感十足的猩红钻石戒指送给了他。
当然,江让转头就卖了,少年当时不懂市场价,大约亏了不少。
江让当时和男生交往,除却一开始的前期投入,后面收到的好处几乎是以成倍增长的,相对应的,男生也对少年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要江让当他唯一的模特。
初恋的肖像画一开始画得并不算多么优秀,毕竟,对方在此之前,从来只画风景和静物。
少年江让是第一个出现在他笔下的活人。
他是多么喜欢江让啊,素描、油画、水墨画,他将少年画得栩栩如生。
只是,两人的感情一开始多么美好纯洁,后面剥开真相的时候,就有多么残忍。
本身就是荷尔蒙躁动的年纪,懵懂的少年哪里懂什么爱情,不过是遗憾与背叛容易令人走入极端。
江让恐惧于初恋扭曲的神情、癫狂的举动。
江让当时自己也是年少的孩子,哪里知道怎么安抚对方的情绪,他明明向他承诺自己会和那个男生分手,他想靠近对方、想拉住对方的手,带他远离那片悬崖与噩梦,可对方却应激得往后更退一步。
他哭着尖叫:“江让,你骗我,你骗我!!!我听到了,你跟他说我长得不好看,你说看着我这张脸就没兴趣!!”
男生说着,那满是旁人血液的手指便仿若不受控、癫狂一般的在自己那张充血的寡淡脸颊上抓挠。
血色凌辱了他的脸,而他自己也在厌恶着那张脸。
那张丑陋、寡淡,无法勾起青年兴趣的脸。
那日之后,江让几乎每天都在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
他梦见对方撕扯着自己的脸颊,割下一块块的血肉,他将它们捣碎成血色的肉泥,随后拿起画笔沾上那猩红血泥。
那张满是血腥碎肉的脸对着青年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容,他说:“江让,我重新画一张你喜欢的脸好不好。”
“你喜欢什么样的呀?可爱的?秀气的?还是和他一样,优雅、漂亮,像狐狸精一样勾引人的呢?”
疯狂的男生说着,手中的画笔开始胡乱在惨白的画纸上挥舞着,他画出一张看不清的美丽人脸,随后,男生裂开一抹恐怖而满足的笑容,丢下手中的画笔,将画纸慢慢对准沾上自己血肉的破碎的脸颊。
猩红的血液慢慢浸透画纸,化作一张古怪的、满是画纸皱纹的怪物脸庞。
江让被吓得浑身冒冷汗。
不可否认,他确实后悔自己的做法,是后悔,而非忏悔。
江让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偏生要招惹那样敏感阴郁的家伙?本以为是只任人拿捏的兔子,没想到撕开那层皮,内里住着的竟是一只恶鬼。
所以,当得知对方转学走了的时候,江让确实是松了一口气。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彻底结束。
在那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年江让生日的时候,都能收到一个陌生人寄来的包裹。
江让第一次不清楚的时候还当是哪个追求者送来的礼物。
只是,当少年打开那厚厚一叠包裹的时候,差点没吓得尖叫出声。
那满满的、厚厚的一叠画纸,全都是江让。
扣在最上面一层的,是少年在家中夜间睡觉、上下学、吃饭的日常场景,而越是往下,就越是露骨。
有浴室中少年仰头冲澡的画纸,少年人发育的很好,身体的线条十分优美动人,肌理腻白美观,尤其是臀部,更是饱满圆润得如同蜜桃一般。
本该是色.情的画面,可画作人的笔触十分细腻、甚至显出几分圣洁的意味,想必是对方日日观摩、细细描摹得来的。
江让当时崩溃之余,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被监视了。
他也不敢跟父母说,生怕说了自己又要挨一顿打。
于是,无法之下,江让只好拜托周宜春帮自己支开江父江母,然后找专业的人上门检测。
不查还好,一检查下来,竟从那狭小的房屋中搜刮出近三十多个摄像头。
密密麻麻的一堆,像苍蝇的尸体一般挤压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江让心性不好,气得满脸铁青,偏又怕得要命,眼泪水失禁了一般的往下掉。
那段时间,少年近乎如惊弓之鸟一般,也不敢勾搭人了,他瑟缩在周宜春的家里,脸色苍白,如可怜的、断翼的白鸟。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一个月才算是好转了。
之后的日子,江让也没有再收到什么奇怪的包裹,直到他等来了自男生离开后的第二个生日
江让再也没过过生日。
思及此,青年慢慢收起思绪和一身的鸡皮疙瘩,再不敢多想。
但到底,他的脸色还是白了几分。
毕竟是多年留下的阴影,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祛除的。
江让的脚步慢慢顿在一间单独的复古砖红画室面前,画室上写着303号。
是纪明玉发来的门牌号。
细白的指骨微微曲起,敲了画室的门。
“进来。”有些含糊的男音如此响起。
江让推门而入,入目的便是男人涂抹着画作的微弓的瘦美背影,纪明玉穿着一件系着领结的衬衫,手上握着一笔沾满油彩的画笔,微薄的嘴唇中还半咬着一只。
而男人头顶,吊着数盏大小不一、十分精美的、布满钻石的吊灯。
明亮的日光映衬着屋外细雪,将宽敞的画室内照映得愈发纯白,画板们随意摆放着,维纳斯断臂的雕像摆布在画板的中央,艺术性十足。
江让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样的熟悉又陌生的布局几乎令他一瞬间穿越回多年前那栋夏日的别墅画室中。
更不必提,青年在心神失守的瞬间,猛的对上了那双锐气美丽的蓝眸。
江让浑身冷汗直冒,某一瞬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嘴唇颤抖,险些跌倒在地。
他几乎要以为,眼前的纪明玉就是他那位堪称恐怖的地雷男初恋。
“江让?江让?”
暗含担忧的典雅面颊在青年面上微晃,纪明玉蓝色的眸光微闪,男人伪善地担忧凑近,做出要搀扶青年的意思。
江让吓得通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像是陷入了一场经年的梦魇,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两步直到被地上的画桶绊倒,狼狈地摔坐在地板上。
纪明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心慌意乱、神色恍惚的青年,极缓慢地勾了勾唇。
江让抬起迷蒙猩红的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方意味不明的笑容。
青年一瞬间像是被恐怖与暴戾迷失了心智,他越是恐惧,便越是难以自控。
江让浑身颤抖,一只手死死拽着发顶,另一只手取过身边一切的物品,狠狠朝着纪明玉砸去,嘴里还在哑声道:“别靠近我!!你滚!!”
但可惜的是,因为他太过害怕,准头太差,以至于丢过去的东西,甚至都没能碰到男人的衣角。
纪明玉光华美丽的脸无动于衷地笑着,像是戴上了一张人.皮面具。
他怜悯地看着青年,眼见对方惊恐得近乎呕吐,反倒笑得愈发灿烂。
纪明玉凑近瘫软的青年,柔声问道:“江让,你在怕什么呢?”
毫无疑问的,纪明玉这句话在江让听来,简直与索命的咒语没什么两样。
江让浑身颤抖,嗓音是克制不住的尖锐,猩红的、布满蛛网的眸子死死盯着男人,他嘶声道:“你到底是谁?”
纪明玉并没有说话,好半晌,他像是逗弄够了一般,微微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年,温和道:“江让,你这么怕,是想到谁了吗?”
江让没说话,惨白的脸微微垂着,僵硬得像是沉睡的雕像。
纪明玉倒沉得住气,像是在耐心等待着青年的回复一般。
好半晌,江让才终于缓过了劲。
他没回纪明玉的问题,而是垂着眼问了一句古怪的话。
青年抖着嗓子问:“你的画室,是你自己布置的吗?”
纪明玉眸光微动,他牵起一抹细细的笑,耳畔的蛇坠子轻轻摇晃,温声道:“怎么可能,学校的画室都是统一布置的。”
江让微微一愣,好半晌,他抬眸细细观察了男人片刻,像是反复在给自己下心理暗示一般。
纪明玉不可能是那个男生,对方据说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所以出了那样的事情才会走极端。
这么多年了,那人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更不必说,对方的脸绝不可能如纪明玉那般光华美丽。
再加上身份背景、人生经历全然的不同,江让确信,自己绝对认错了人。
一旦确定了对方不是那人,青年的情绪显然好转了不少。
江让说到底还是怕的,以己及人的想,若是他自己被人骗钱羞辱,又生着那样严重的病,若干年后再度重逢,他大约会拿刀子捅.死对方。
所以他怕,怕到只是一个猜测,都令他颤抖不已。
恐惧的心理缓缓被安抚下来,青年的表情正常多了。
他没有多注意纪明玉探寻的视线,只白着脸,面无表情问道:“你需要我怎么做?”
纪明玉轻轻抚了抚耳畔的蛇形坠子,面目含笑道:“还真是若无其事啊”
“不过你不用做什么,只需要用这条黑色领带绑住眼睛,在床上躺着、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男人说着,指尖轻轻勾着一条伶仃的、本该系在他脖颈上的黑色领带。
江让喉头微动,眉目带了几分警惕。
纪明玉微微笑道:“别这么警惕嘛,你都来了,也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么?”
青年眼眸凝固,好半晌,他哑声道:“如果有其他人推门进来怎么办?”
“还有,很脏。”
纪明玉突然克制不住地动了动喉结,笑出了声,他微微遮掩着嘴唇,狐狸眼轻轻弯起几分冷意。
“江让,你还真是可爱,但现在可不是让你做选择的时候,在这里,我怎说,你就得怎么做。”
江让咬紧牙关,好半晌,还是忍气吞声地接过了黑色的领带,按照男人的意思慢慢坐上纯白的床铺,系住眼睛,仰躺了下去,
他太紧张了,甚至有些面对未知的害怕。
纪明玉不是周宜春,按照对方那样古怪的性子,可说不准会怎样对他。
一旁的纪明玉动了动指节,慢吞吞眯眼笑了。
江让还是这样的脾性,你若是对他好,他便要蹬鼻子上脸。但你若是对他强硬、威胁,他便会乖乖屈服、听话。
和中学的时候一模一样。
纪明玉一寸寸抚摸着自己的颌骨、颧骨、嘴唇、眼睛,慢慢得、无声得笑得癫狂。
这些地方、这一整张脸,他都动过。
这些年,男人几乎整容上瘾,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仔细观察镜中的自己,他无法忍受自己脸上任何的缺点。
便是冒出一颗痘,他都会忍不住砸碎镜子。
纪明玉一直告诉自己,他要报复江让,他一定要报复江让。
他要让对方爱上自己的这张脸,然后,狠狠撕开真相。
单是看到今日江让恐惧恍惚的模样,他就满意的不得了。
纪明玉想,他一定要永远、永远扎根在青年的心头,变成阴魂不散的厉鬼,一辈子缠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青年。
他看他笑、看他哭、看他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玩弄在手掌心。
纪明玉有时恨得几乎想掐死他。
凭什么、凭什么离开他后江让还能过得那么好,凭什么江让还能一个接一个的谈恋爱?
他当初可没说过分手,只要他一天不说,他们一辈子都该是恋人关系。
纪明玉清楚,他的小男友出轨成性,不过没关系,他早晚会得到教训的。
有朝一日,他一定会让他再也不敢背叛自己。
现在,就且让这只荒唐花心的珍珠鸟肆意地先快活一阵吧。
纪明玉慢慢捧起画板,手笔如抽搐般挥舞作画,额头上鼓起的数条青筋如肉虫一般翕动。
与之形成明显对比的,是他格外温柔无害的嗓音。
男人温声、引诱一般地对床榻上美丽的青年道:“放松些,不要皱眉。”
“对、想象自己被人亲吻的感觉吧。”
“舌头得伸出来!”
男人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威严与苛责。
失去视觉的青年到底有些不安,他被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忍不心脏跳得极快,下意识探出了猩红的舌尖。
纪明玉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变得急促了几分。
好半晌,青年才听到了下一个指令。
男人略显沙哑的声音如此道:“现在,脱掉所有的衣服!”
江让抿了抿嘴唇,一股难以形容的羞耻感袭上心头。
但他清楚自己早已无路可退,还是慢慢褪下了衣衫。
洁白的肌理接触到空气,下意识地瑟缩了几分,羞怯般地泛起浅浅的红晕。
江让的腰很漂亮,很细、却有细细的肌肉起伏,尤其是内腰侧,点着一颗微红的小痣,勾人的要命。
纪明玉慢慢沉下眼,食指触上那漂亮的小痣。
只是很轻的动作,江让却被吓得敏感得挺起了腰身。
好半晌,纪明玉哑声问道:“有没有人舔过这里?”
江让握紧拳头,咬着牙摇头。
没想到,纪明玉却忽地抽打了一下青年的臀部,声音冷沉:“又在骗人了。”
江让羞耻得整张脸都红了,他没法忍受这样奇异的氛围,承认道:“有、有人舔过。”
“是谁?陆响?陈明?还是周宜春?”
江让舔了舔唇,哑声道:“周宜春。”
几乎是话音刚落,青年的腰间小痣便感受到一阵灼热奇异的潮湿。
纪明玉缓缓收起舌尖,抬起的美丽如圣母般的面庞上笼着震天的欲.望。
男人沙哑着嗓音,慢条斯理道:“好、那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了。”
第62章
江让走出画室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青年面色酡红地缩在宽厚的衣袄中,像是陷进了一滩黑色的融雪。
纪明玉并没有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
青年却觉得,自己的骨缝里都像是嵌入了污浓的欲.望。
江让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处男, 相反,初尝欲.色后,他与周宜春可谓是无下限。
但纪明玉给他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 甚至可以说是新奇的。
纪明玉不怎么碰他,除却那个落在腰间红痣上的细吻,男人从头到尾都不曾过多触碰过他。
或许是因为刚进入画室的时候,青年就已经被自己怪诞的联想吓破了胆子。所以, 当江让被迫蒙上眼,一片漆黑地面对那个给予他潜意识恐惧回忆的声音时, 他会下意识地不安、顺从、敏感、精神高度集中。
当人失去了视觉后, 听觉与触觉便会格外明显。
偏偏青年的身体除却刚开始的一个吻与羞耻性的掌掴后,便被放置般地冷落了许久。
于是, 不由自主的,江让无法自控的如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方才脱离羊水包裹的母体,本能地追逐着熟悉的声音来源。
他渴望从那熟悉的音调中获得安全感,随后, 才能慢慢接受这个黑暗的世界。
可纪明玉并没有满足他的安全感,甚至于,男人严厉得仿若在施加某种古怪的言语暴力。
他命令他、训斥他、指责他, 却又在青年恍惚产生害怕耻辱的情绪时, 陡然温柔下语调。
纪明玉的声音带着怜爱、理解,慢慢如闲聊一般,很轻易便能令人卸下心防。
江让其实一开始并不想搭理他, 可时间的线条慢慢拉长,不知不觉的,在长久寂静的深渊中,他终于忍不住回应对方了。
这更像是一个和解讯号,可纪明玉温和的声音却忽地消失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男人毫无征兆的融入了空气,他分明无处不在,却又始终不肯现身。
就在江让忍耐不住性子的时候,一道浅浅的笑音却毫无征兆地制住了他的动作。
男人温声道:“抱歉,刚刚画得太入迷了,没有听到你说的话。”
江让忍不住有些羞恼,他并不轻信对方,只觉得
“觉得我是故意的对吗?”
纪明玉像是知道青年脑中在想什么一般的,男人的声音轻如雾一般涌动入耳畔。
江让抿唇,没说话,只希望这场折磨尽快结束。
可男人的声音却又如温水般泛起涟漪。
“很辛苦吧,周旋在他们之间。”
江让警惕地转动着闭上的眼珠,没说话。
纪明玉却仿若不在意一般的,他涂画的声音细细沙沙的,意外的有节奏感,甚至拖拽出几分温馨怡然的惬意感。
男人温声道:“江让,其实我们是一类人。人想通过努力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这没有错。”
“当然,过程或许会比较辛苦。不过,你可以选择在我这里稍作休息。”
许是看到青年面上因麻痹视觉而直白显出的不屑意味,纪明玉慢慢垂眼,含笑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无所谓,我们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追求什么信任。”
“但在这样枯燥的时间里,我们先来玩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吧。”
江让没吭声,只是指节慢慢蜷曲了一下。
男人勾唇,心领神会道:“好,那就开始吧。”
说着,纪明玉的声音隔着水波纹似的空气,忽得微微起伏:“我们可以做一个假设,比如一觉醒来,你发现你成了华京陆家唯一的孩子。”
“而你时刻渴望取代的陆响,成为了一个苦苦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贫民。”
“他很清高,连饭都吃不起,却还是辛苦地活着,成绩全优,直到你看上了他。”
江让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漆黑的眼前忽地慢慢扭曲了起来,像是一团被涂黑的纸张,被人狠狠用力团紧,又陡然松开。
恍惚粘稠的视线中,青年仿佛看见了一片怪异朦胧的全新的世界。
无数熟悉的上层名流簇拥在他的身边,他们对着他卑躬屈膝、江让怎样说,他们便怎样做。
贪婪的欲望化作王座,堆砌出青年的肆无忌惮、滥情好色。
江让玩得近乎疲倦,直到他在新生中看到了陆响。
陆响其人长得很好看,他有一张英俊的脸,眼下的泪痣熠熠生辉,但他实在太过灰暗,如同一只灰扑扑的雀鸟,因为贫穷,落魄的近乎疲倦。
江让没玩过这样的人,提出要包养他,却出乎意料地被脸色苍白的英俊男人拒绝了。
男人的脊背挺得多直啊,他看也不看他,仿佛青年在他的眼里诸如烂在地里的淤泥。
江让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差,他阴森森地盯着男人,微微露出的惨白齿尖仿若吸血鬼的獠牙,仿佛下一瞬就该扎进男人的脖颈间。
大少爷生气了,自然有人得倒霉。
陆响的日子过得很惨。
他像是孤身被囚困在笼中的拍卖品,辛苦的兼职被人轻松顶替、身边一个接一个离去的朋友,最后,他被重病得近乎死去的弟弟逼入绝境,选择进入会所,出卖自己。
从头到尾,江让都只是冷眼旁观着,甚至,因为拥有无上的权力,他乐于漫不经心地看戏、玩弄对方的人生,眼见着可怜人沦落风尘。
当然,剧本的最后,自然是他这个背后的阴谋者,成为救世主。
江让坐在会所的沙发上,一排站好的男人低顺地垂头站在他面前,如同最低等的婊.子。
青年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他的余光瞥过面无表情的陆响,玩笑般地同旁边的友人道:“玩个新花样吧,这杯子砸到谁,今天就由谁来伺候我。”
江让看着角落中男人微微后退的动作,唇边的笑意愈发扩大。
青年慢条斯理地将红酒倒满,他道貌岸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行至阴影的角落。
江让故作惊讶的大声道:“呀,这不是陆同学吗?怎么在这里啊,是出来卖了吗?学校里有人说你,我还不信呢。”
男人的脸色自然是惨白,他一言不发,英俊的侧脸微微发抖。
江让不满地咧嘴,青年修长漂亮的手指慢慢勾起男人落水狗般的下颌骨,强迫对方抬头,他笑嘻嘻道:“怎么这副表情啊,好可怜啊。”
说着,青年另外一只手的手腕微微倾斜,将满杯的红酒从男人的发顶浇下。
周围的嬉闹声不绝于耳,江让看着男人隐忍的目光,夸张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手抖了一下。”
“唔”青年略微苦恼道:“这样吧,为了补偿你,我再赔给你一杯酒好了。”
眼见男人苍白无光的嘴唇微张,黑色卷发上慢慢滴下殷红不详的汁水,江让眯了眯眼道:“别急着拒绝啊,你很缺钱吧?”
“喝一杯酒给你一万。”
周围响起哄笑声,有人怪笑道:“江让,你都这么有钱了,怎么一杯酒就给人一万啊。”
江让上下扫了眼耻辱到凝固的男人,懒散道:“他就值这个价。”
说完,青年重新倒了满满一杯酒,屈膝将男人抵在墙角,他掐着对方的下颌,漂亮修长的手指上套着几个昂贵的装饰戒指,将男人的下颌膈得通红。
而猩红的酒水则是如泛滥的琼浆玉液一般,被猛灌入男人的喉头。
因为过分粗鲁的动作,陆响的喉头来不及鼓动吞咽,整张脸都被呛得涨红起来,白色衬衫落满了潮湿的红色汁液,黏在起伏的肌理上,显得秀色可餐。
居高临下的心理压制感无疑令青年感到浑身舒畅,他彻底沉浸在这场疯魔荒唐的乱色中,手中的玻璃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下了。
青年漂亮优越的脸颊在酒吧暗色的光影中被分割为极端的两面,昏色交叠,江让隐隐能听见身畔近乎荒唐的场景。
这是一场欲.色派对,无数披着上流社会外衣的禽兽们亲自剥下人.皮,纵着病态的兽.性,狂乱享乐。
江让的眼睛猩红得近乎滴血,他激动的牙齿战栗,皮肤痉挛,他想,他要玩死眼前这个敢无视他的婊.子。
青年已经荤了头了,他也不在乎周围有人,直接就着旁人玩过的鞭子往陆响身上抽。
男人越是露出痛苦的表情,伤口越是严重,他就越是兴奋。
甚至,他一度迷恋用鞭子上的铁线绳索箍紧男人脖颈,死死拉扯、直到对方额头爆出青筋再松开的感觉令他着了魔一般。
就好像是,某种现实中始终被压得死死的自卑与郁气终于被彻底发泄了出来。
江让全身激动得颤抖,近乎达到颅内高.潮。
无数场景随着最后凌虐的画面慢慢终止,像是剧集性的故事终于到达片尾,接受的信号开始忽闪忽现,最后一瞬间,江让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虚幻的、忽远忽近的水晶吊灯。
青年一张潮红的面目尚且带着方才的极致剧毒感受,黑色的瞳孔慢慢聚拢,好半晌,他忽的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似乎做了一个梦。
“不是梦。”
轻轻哑哑的声音意味不明地落在他的耳畔。
江让愣仲地随着声线飘忽的方向看了过去。
纪明玉正看着他,男人的脸一半落在夕阳的绚烂之中,美得惊心动魄、典雅动人,耳畔的蛇形耳坠在光影中慢慢拉长、晃动,宛如某种催眠终止的讯号。
男人蓝色的眼眸涌动着古怪的异光,眼角眯起微尖的弧度,他轻笑道:“不是梦,江让,你可以把方才的经历当做不同时间线中的另一个你。”
“因为,它们是源自你内心的、最真实的欲.望。”
第63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上次画室中的经历印象太过深刻, 江让好一阵子回不过来神。
精神被刺激得过分饱涨,导致简单的□□欲.望都无法再满足那颗黑洞般空虚的心脏。
贪欲是永远喂不饱的。
偶尔回忆起来那些逼真飘然、大权在握的画面,青年甚至会生出丝丝缕缕的心痒。
不可否认, 他有些上瘾了。
纪明玉是个很上道的家伙,他对江让的态度始终保持若即若离、不冷不热的态度。
那日之后,男人时不时会给青年发一些消息。
很简单的消息、甚至是突兀的。
内容更是没头没尾, 也并不期盼江让回复的模样。
有时,他会甩来一张富家小团体中某些人倒霉的图像,言辞平缓,像是谈笑, 又像是某种薄淡恶意的嘲笑。
有时,他会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提起陆响, 似笑非笑地夸奖江让好手段, 把对方迷得死死的,顺带提醒青年, 和邻居先生偷情的事别玩过火了,他已经帮他处理过好几次可能被戳穿的突发事件了。
纪明玉对待江让这些破事的态度太过泰然自若, 他甚至丝毫不觉得青年做出的事情多么挑战社会伦理。
江让也从刚一开始的懒得搭理,到慢慢会感兴趣地回应两句。
两人之间的相处不伦不类,像是阴沟里的蛇鼠, 简直称得上臭味相投。
关系的变质之下,纪明玉偶尔会再次邀请青年来画室。
态度却再不是威胁,他像是也没什么心力玩那种‘你也不想被你的男友知道你的那些事情吧’那种无耻无聊的游戏, 只是态度自然懒散的问江让, 来玩玩?
意思谁都懂,江让也没忍住诱惑,去了几次。
青年其实心里也门儿清, 纪明玉大概率是会玩些催眠的小手段,但男人并不避着,甚至态度很明确地告诉青年,这玩意和谣传的控制人心并不相同,毕竟纪明玉不是什么专业的人士。
甚至,这些小手段在上流社会也十分流通,是那些高贵的夫人、先生们释压的小游戏。
你想玩就玩,对现实生活没有什么影响,因为谁心里都有口污井,发泄发泄压力而已。
和肉.体泄.欲是同一个道理。
时间过得很快,约莫一月中旬的时候,S大通知放寒假了。
陆响是想带江让回华京的,江让倒也想尽早进陆家的门,但现在的时机实在不对。
不说目前他与陆响还是不冷不热的‘怨偶’状态,就说纪明玉曾提起过的,陆家门槛高,家里只有陆响一个宝贝似的继承人,他们绝不会允许陆响带回来一个不清不楚的男人。
陆家若是生了调查的心思,青年从小到大那些丑事就都捂不住了。
江让一直都很清楚,他如果想进陆家的门,是根本没法从陆家长辈那边下手的。
一个陆响骗起来就够难对付的了,更不用说那些老狐狸,只怕对方只消一眼,便能将他底裤都把扒出来。
所以,他只能从陆响那边下手。
只要时机到了,找机会骗着对方把证先领了,生米煮成熟饭,陆家还能有什么办法?
毕竟现在这个社会虽说思想比较开放,但实际上政府为了维持社会制度的稳定,固有政策是结婚容易离婚难,便是家里关系通天,只要他江让到时候不同意离婚,开庭磨都能磨个几年。
而他和陆响的婚姻一旦生效,即便陆家再是不甘,为了遮掩,也不会少给江让好处。他也能凭借裙带关系,平步青云。
当然,若是陆响死心塌地就是要跟他在一起,公布婚姻,那染指陆家是早晚的事。
不是江让看不起陆响,但是陆大少那样的脾性可实在不是当决策者的料子。
陆响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长大的,但旁人捧的真的是陆响这个人吗?
不,是他的身份。
真正具有威慑力的、让人追捧惧怕的,是陆家背后真正的决策者、是无边的权力和金钱。
一旦真正的支撑柱坍塌,而接手的人无力接手,哪怕是再昂大的狮子,也足够被蚁群分食殆尽。
陆响最后还是自己回的华京,江让曾经说的话、抗拒的态度到底还是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因为想向青年展示自己的真心,男人几乎收起了一切大少爷的脾气。
但是华京离S市的距离实在太远,江让如今又算是被他半强迫性质的压在身边,自然不会像从前热恋一般时刻与男人报备。
很多时候,陆响一条信息发出去,江让能半天都不回他。
打电话也是时常都接不到的。
更不用提关心、亲昵的照问了。
陆响一直都在忍耐,他向来性情肆意,但对青年几乎无计可施。
他不想强迫江让对自己强颜欢笑,他总是想,他等得起,只要江让一直在他身边,等多久都等得起。
从江让那边撞了墙,等不到丝毫回应,陆响便只能另辟蹊径。
艺术院招揽模特,江让为了学分去应聘过,恰巧被分在纪明玉手下。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多么恰巧,因为当初这个消息还是纪明玉亲自告诉陆响的。
在陆响的眼里,纪明玉是个被家族培养的按部就班的继承人,虽然相貌出众,却更像是空瓶似的、没什么自我思想的木头人,这样的人其实骨子里是古板无趣的,能融进圈子里也不过是因为陆纪两家是世交,关系很是不错。
也正因如此,陆响便索性让因事务留在S市的纪明玉帮自己盯着青年。
其他任何人陆响都不放心,或许深陷爱情中的男人都是如此警惕。
无论江让对旁人表现得多么温和疏淡,陆响却总觉得那些靠近男友的人眼中总是染着隐晦下流的渴望。
一滩污浊之中,只有纪明玉看上去尚且算得上正常。
纪明玉与江让有些交情,但两人的交往却无比疏离,活像是互相都不甚能看得上彼此一般。
但即便如此,陆响还是试探了数次才算是放下心来。
*
灯光迷离昏暗,偶尔剐蹭入男男女女的潮红脸颊时,仿佛裹上了一束束诡谲怪诞的烟雾。
空气中满是醉醺醺的欲.望。
美丽的高脚杯们被注入各种色泽鲜艳的酒液,风情摇曳的随着暧昧的灯光折射处放荡而堕落的美。
吧台边半靠着一位身姿优越的男人。
男人拥有一副典雅美丽的面容,银白的蛇形长耳坠在脖颈间缠绕摇晃,阴影交错,衬得绸缎似的皮肤愈发莹润,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他修长的指节捏着玻璃高脚杯,像是捏住了细蛇的长颈,不轻不缓、甚至因为透粉的关节,而显出几分暧昧的意味。
随意抿下一口猩红如血液的酒水,纪明玉细长的狐狸眼泛着隐晦的蓝光,他懒散注视着舞池中抱着男人放肆亲吻的青年,另一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手机屏幕上。
青年的长相实在美丽,微微下垂的黑眸注视过来的一瞬,仿佛带上了几分昳丽的真情,可偏偏那张温和优越的脸上又布满了下流的欲.望与糜烂。
他像是一颗饱满漂亮的水蜜桃,可你若是戳开那层虚伪的外皮,便能看到内里冒出的脓疮与蛆虫。
或许是察觉到了视线,漂亮的青年慢慢睁开了眼。
他仍没有松开男人的唇齿,蜜红的舌尖搅.弄含吻着陌生男人,水色的眼眸盈盈如月色般地看向纪明玉。
纪明玉眯眼,好半晌微微抬了抬下颌,似笑非笑地举起手机,仿佛某种暗示。
江让一瞬间垂下眼眸,他像是陡然失去兴趣一般,掐着身前男人掌控性的手臂,随意将对方推开。
青年水色的眼眸在一瞬间变得冷淡又无情,他随意用指节抹了抹漂亮猩红的嘴唇,对男人随意笑道:“就到这吧,我很喜欢你的味道,下次可以换一个味道的糖果,我不是很喜欢薄荷味。”
男人的魂几乎都被勾走一半,他眼睛发直、愣愣地看着青年,好半晌,眼见对方转身便要离开,男人哑着嗓子道:“江、江先生,那你喜欢什么味道?”
江让笑笑没说话。
男人已经紧张的满脸通红了,分明是如此高大健壮的身材,站在青年面前却莫名低一头。
他抖着嗓音道:“江先生,你有男朋友吗?如果没有,我能不能”
江让苦恼地皱了皱眉,潮红湿润的脸颊衬着粉色的卫衣,看上去又纯情又放荡。
粉白的指节指了指不远处长耳坠看过来的男人,青年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哦,我男朋友在那。”
男人一瞬间僵硬,脸都白了。
江让朝他笑笑,转身慢慢走到纪明玉的身侧。
“又怎么了?”青年的语气带了几分不耐。
纪明玉盯着那失魂落魄的男人看了半晌,随意抿下最后一口酒水,懒散道:“还能怎么,还不是你家那位,又来问了。”
他含笑如此说,耳畔的银色耳坠细细摇晃:“生怕你出轨一样。”
江让瞥了他一眼,肌理漂亮的手掌轻摊:“手机。”
纪明玉低笑,将手机递了过去,笑道:“江让,你现在跟我都不装了?”
江让按了按额头,低头指纹解锁手机,一边无所顾忌道:“装什么?都鬼混这么久了,也就你一直在装纯情人设吧?”
纪明玉垂眼看青年嫩白的指节打出的一行字。
“他刚刚出门买东西去了。”
附上的是一张状似被偷拍的青年去商店买东西的照片。
纪明玉失笑,好半晌才偏过眼,他随意打量着迷乱的舞池,语调轻松:“可别污蔑我了,我是真纯情。”
江让发完信息,随意要了一杯酒精不高的酒水,一口气喝下半杯,随后才空余出弧度漂亮的嘴唇含糊道:“你不是有个初恋?谈都谈了,什么都没做?”
纪明玉“嗯”了一声,男人手指下意识地抚了抚耳坠,好半晌平淡道:“就接过吻。”
江让突然兴起来潮,他眯眼问男人:“怎么,看你这样,旧情难忘呢?”
纪明玉挑眉看他,典雅俊秀的眉眼在灯光下恍惚显出几分怪异的晦涩,男人忽地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江让,我问你,如果你的初恋变得优秀了,多年后来追你,你会答应他么?”
青年眉头一瞬间微微蹙起几分,他一口气将高脚杯中的粉色酒液吞咽入喉头,好半晌,微微泛起酒液的眉眼变得厌烦和恐惧。
他道:“不可能,那种脑子不正常的,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你好像很不喜欢你的初恋?”男人幽幽的声音如此道。
江让没回答他,纪明玉指节微紧,他侧眸去看,却见到青年缓缓勾起的嘴唇。
江让根本无心、或是不在意他的问话,青年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兴奋道:“你猜我看到谁了?”
他根本不需要纪明玉的回答。
江让笑了,漂亮青年的眉眼被昏暗的光线分割,起伏的眉眼轮廓如同夜间杂草丛生的蓬蒿和蔓草丛,蛇信子攀附其上,诡美得令人心颤。
他说:“纪明玉,我看到陈明了。”
“你猜猜,如果他看到我和别人接吻,会不会去告诉陆响?”
青年垂眼柔声在男人摇曳着银蛇光影的耳畔如此道:“你可得帮我兜底。”
第64章
陈明已经许久没来过酒吧了。
他因为陈家在S市分公司的一些事务稍微耽搁了几天, 眼见明日就要赶飞机回华京了,那几个狐朋狗友可不就要拉他出来好好玩一番。
陈明去吧台随意要了一杯酒,眼神随意空荡地落在在三两贴在一起的人群中。
一张张欲色浓重的脸被酒吧中的各种光影浸泡, 恍惚像是一个个映色的白塑料袋,被酒精灌得肿胀起来。
他们火热地缠吻、亲密地十指相扣,宛若最亲近的情人, 可实际上,他们或许只是今晚初见的陌生人。
酒吧里的中控音乐不知不觉换了一首,近乎刺耳的情歌与嘈杂的搭讪、接吻、交谈声糅杂在一起,令人心底不由得燥意四起。
在这样随便到近乎泛滥的环境中, 陈明却难得安静下来,他垂着头按开了手机。
屏幕亮起白色的微光, 男人手指慢慢滑动, 像是正细细地、宛若研究什么一般地看着。
有人见他一个人坐着喝闷酒,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探头作势要看过去,哪知陈明护的厉害, 几乎对方一过来,就立刻按灭了手机,倒扣压在桌上。
朋友到底还是看出了星点痕迹, 他只匆忙模糊扫到一眼,笑嘻嘻道:“不是,陈大少爷, 你这来酒吧, 也不去说去玩玩放松,就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偷看人家朋友圈啊?”
陈明脸色有些不自然, 一口气将酒水闷完,偏头看向舞池道:“你又在这乱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男人的脸色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变得铁青一片。
旁边的朋友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是一对抱在一起、吻作一团的情人,与酒吧里无数寻欢作乐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令人侧目的,是那个身材比例十分优越的青年,他的侧脸弧线实在漂亮,令人不由得想起夜间白皮灯笼上随着烛火流转的美人图。
他是从中走出来的,活色生香的美人。
朋友愣神的一瞬间,却见陈明已经怒意冲天的起步走过去了。
朋友没忍住在他身后道:“不是,陈明,那是你老婆?这么怒气冲冲你这是去抓奸啊?”
陈明头也没回,只是咬牙切齿的低声道:“跟你没关系,别跟过来。”
朋友眼神稀罕,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但到底没跟过去。
“江让!”
随着暴怒的声音喝起,男人怒意冲冲地扯开了青年细白的、搭在另外一个男人脖颈上的胳膊。
陈明今日穿着一身黑色的夹克,里面露出的工装背心撑住饱满的肌肉,青年似乎醉得不轻,被拉扯了一下,整个人就半伏进男人的胸怀。
另一个男人被打扰了好事,这会儿自然心生不满,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陈明一拳揍翻在地上。
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发根泛着阴凉的黑,他一手揽着醉得满脸通红的青年,漠然冷漠的眼盯着地上的男人,森冷道:“滚远点。”
被这样挑衅,对方哪里能服气,但还没等他多说什么,陈明那几个好友便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半威胁的把人架走了。
陈明的胸口上下起伏,面上更是阴晴不定,向来嬉笑没个正经的男人难得面目生涩,黑眸中倒映着青年如玉兰花一般的腻白面颊。
江让无疑是漂亮的,他醉醺醺的、微蔫的脑袋像是一株被雨水打湿的、散发着情.欲香气的玉兰花。
陈明喉结微动,指节卡在青年的细腰上,动也未动一下。
周围的人太多了,虽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们,男人却依旧觉得如芒在背,鬼使神差的,他半揽着青年靠入一片阴晦的侧柱旁。
“江让,还是清醒的吗?我是谁?”
江让没说话,他只是迷蒙地半睁着眼,陈明比他高一点,两人靠得很近,青年乌黑的眸中水色氤氲,令人想到漆黑的海。
他似乎在努力睁大眸子,想要看清楚眼前的男人。
好半晌,陈明才听到青年喃喃自语道:“你、你是陈明。”
陈明抿唇,只觉得心口微微发烫。
心中慢慢生出一股后知后觉地恐惧来,那恐惧如同黑夜中的乌鸦,吱呀直叫得人心头发慌。
男人忍不住手中扣紧,哑声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买醉?”
江让唔了半晌,素净的面上显出几分空白,好半晌,那面中的潮红中似乎生出了几分压抑的情绪来。
青年极小声地说:“我高兴啊。”
陈明皱眉,咬牙道:“你说什么?”
他想说,你这样,怎么对得起陆响,可那样一句简单到理所当然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醉醺醺的青年却以为他没有听清,于是茫茫然的努力撑大嗓音道:“我、我说我高兴啊!”
“我就是要来这里玩!我不要他管着我,不要他压着我,陈明陈明陈明,我不喜欢他,你知道吗?”
陈明沉默地看着他,口舌中分泌的液体愈发灼热,他的唇舌几乎要操控着他不受控制地问出来。
那你喜欢谁?
你会喜欢谁?
他没有问出来。
因为一阵温柔馥郁的香气化作锋锐的刀片,几乎割断了他的喉咙,而那柔软的唇,则是凑上来迫不及待地吮吸着他口齿中的血液,堵住他一切的求救。
陈明几乎无法动弹。
他任由兄弟的爱人将他按在这片漆黑的、毫无安全感的天地中,热烈地亲吻。
他试图说服自己是无法动弹的、是被迫的,可不断收紧的手臂、逐渐压抑的呼吸却昭然若揭地训斥着他的无耻。
江让并不只是亲吻,他时而轻啄、时而如孩子般埋颈,像是被溅开的水花,柔柔覆在男人的颈侧、手肘、怀中。
陈明忍不住别开面颊,哑声道:“江让,别”
青年微微抬起脸,姣好的面容流露出一种近乎辛辣的渴来,但他又似乎终于疲惫到了极点,身体无法支撑那样出离叛逆的火焰,于是,便只能任由主人如此栽倒昏迷下去。
陈明紧紧揽住全身心浸泡在自己怀中的青年,他的头微微往后仰靠,口中气息绵绵不绝地钻入空气中。
黑夹克中已是一片湿意。
但很快,还未等男人平复下来,一道惊讶的声线便炸响在他的耳侧。
“陈明?你怎么在这里?你怀里的是”
陈明一瞬间悚然一惊,他下意识地将青年的面颊更深地埋入自己的怀中,面上的肌肉近乎僵硬。
他抬眸看过去,来人一身米白绒衣,气质典雅,面容圣洁,看向他和江让的一瞬间,眉头紧蹙到不可置信。
“纪明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纪明玉哪里肯信,男人惊得那蓝色的瞳孔都剧烈收缩起来,银丝的眼镜都挡不住他眸中的谴责。
“不是我想的那样?陈明,陆响跟你关系多好你也是清楚的,你怎么能挖他墙角?这段时间陆响托我帮他照看江让,我还想着他是不是管的太严了点,现在看来,日防夜防,还是家贼难防啊。”
陈明的脸色近乎灰败,他哆嗦着嘴唇,挣扎的道德与三观让他整个人如同被撕裂开来一般,他想直白地坦白自己对于好友爱人的觊觎,可微微干裂的嘴唇却如何都撕不开。
他什么都做不到,正如他想要将青年推开,但当对方黏黏糊糊埋在他的颈间轻哼的时候,他就只能束手无策的僵在原地。
纪明玉的手机已经亮了起来,陈明眼尖地看到了上面显示的‘陆响’二字。
纪明玉面上的表情已经平复了下来,男人叹气,用规劝的话语低声道:“陈明,你别做傻事,陆响那脾气你也清楚,他如果真知道了,不说你们陈家如何,你就没为江让想过一点吗?”
嗡嗡的手机振动的声音绵绵不绝,好半晌,低垂着头的陈明才动了动喉结,谁也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只知道,男人的情绪明显不对劲。
陈明说:“别跟陆响说,今晚的事情我们都当做没发生过。”
他说着,轻轻揽起醉醺得艳美的青年,走近纪明玉。
眼看着青年靠入旁人的怀抱,男人干哑的声音如被挤干的海绵一般,他哑声道:“照顾好他,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和我开口。”
纪明玉绷紧的手掌上鼓着青筋,但他的面容却十分平静,男人甚至装模作样地叹息道:“行,你快走吧,这件事我尽量帮你瞒着陆响,我待会带他回去,陆响那边盯得紧,我还得拍照给他”
陈明许久没说话,最后只是低声道谢,离开了酒吧。
一直到看不清男人的身影,纪明玉修长的手掌才慢慢抚过青年的脊骨,他的动作十分轻缓,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人走了,还装着呢?”
青年低哼了一声,似乎确实醉酒睡了过去。
纪明玉轻笑,男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半搀扶着青年,殷红的嘴唇凑近对方圆润的耳廓,耳畔的银白蛇链也轻柔地拍打在青年的颊侧。
他含笑道:“真睡着了?”
还是没有应答,只是青年闭上的眸子轻轻转了转,狡黠的令人想到山间皮毛柔美的山猫。
纪明玉半揽着青年的腰,他耐心极了,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既然睡着了,就直接在这附近开个房吧。”
江让没忍住睁开了眼眸,青年干脆利落地推开男人,懒散地伸了个懒腰。
他斜了纪明玉一眼,啧声道:“你刚刚不是还威胁人家么,现在自己是要监守自盗了?”
纪明玉低笑,指节的力道松缓了几分,眸中的暗色也缓缓褪去几分。
他又恢复了那副温雅公子哥的模样。
但江让知道他皮子底下是个什么样的家伙,青年打了个哈欠,微垂的黑眸中溢出几分细细的水液,他随意地擦去,语调带了几分笑意道:“你别说,陈明还是蛮有意思的。”
“陈家的少爷怎么这么纯啊。”
纪明玉盯着他细细看了半晌,指节微微推了推银丝的眼睛,他含笑道:“他那款的,可制不住你,都快被你骗得团团转了。”
两人的谈话分明不太正常,但纪明玉的表情却十分寻常,甚至带了几分放纵宠溺的意味。
江让抵着下颌看着眼前风姿绰约的男人,深黑的眸有些意味不明道:“那你觉得,谁能制得住我?”
两人对视一瞬间,光影交错,黑与蓝的海洋互溶,丰盈的情绪几乎从眸中溢涨而出,很快又因主人们的默契,不自然地错开了。
暗示的意味太浓重了。
纪明玉掩藏在黑暗中的手指几乎神经质地颤抖,好半晌,他微尖的狐狸眼半眯起来,压低的声音如此道:“所以,江让,其实今晚你要猎的艳,其实是我?”
男人说话间,耳畔的银蛇耳链摇曳出诡谲的弧度。
江让只是笑笑,美人皮上缓缓流转出蛊意的弧度。
他笑道:“你如果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毕竟,你长得那么漂亮,我也不吃亏。”
指节的颤抖更加疯狂,甚至牵连着男人的手臂都微微晃荡了起来。
不过,现下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的不正常。
*
江让确实是有一瞬被美色迷晕了头。
纪明玉的长相堪称极品,至少比周宜春不知道上档次多少。
再加上对方的不俗的家世、和自己臭味相投的性情,作为床伴和备选确实再合适不过。
只是,等两人真真切切躺上了床,江让才知道,有些人的反差有多么大。
皮囊看上去圣洁典雅的,比之路边的野狗还要不如。
纪明玉分明看上去稳重又温雅,但就算是装的,至少也该继承融进骨子里几分。
纪明玉完全没有。
他不懂怜惜、不知疲倦、没有极限。
那蓝色的如海洋的眼眸被浓密的、滴着汗水的睫浅浅遮住小半,以至于局外的青年无法看清他的癫狂、病态、满足以及,那汪蓝色海洋中隐匿着的阴影似的水怪。
江让什么也不知道,但也并不妨碍他中途生出恐惧感。
青年在晃动的视线中,隐约生出一种,自己会被钉死在这片陌生的白中的错觉。
悔意勃发,青年却再也无力挣扎,只能任由自己深深陷入泥潭。
第65章
“好热、江江好热”
忽远忽近、炽烈的呼吸声如细线虫般汩汩深钻耳蜗。
它们混杂着少年人猫叫似的呼唤, 缠绵、暧昧、幸福,像是某种来自地底的呼唤。
古怪的深色水液一滴又一滴地坠入地板,沉闷、有节奏、不和谐, 但在这样的暧昧阴浓的背景音色中,无人会在意到它的不寻常。
模模糊糊间,江让只觉得浑身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
可他分明感觉不到疼痛。
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仿佛全身心被包裹在温暖的池水中,恍惚间,青年甚至怀疑自己其实早已脱离的□□,他黑夜般的灵魂被乌鸦使者叼于半空之中, 俯瞰着洁白床榻上,被巨大的石碑十字架绑住的美丽尸身。
漂亮乌黑的短发弥散在黑色石碑上, 像是泼洒出去的、黑色的圣水。
青年的眼睛紧闭着, 头颅微垂,他通身雪白, 在污浓的黑色纠缠中,近乎能够散发出莹润的光彩。
而那白、也并不全都是白的。
青年美丽的额心、颈部、关节处, 连接着每一处器官的肉.体,全部都浮现出一道鲜红的、犹如被尖刀细细割开的圣痕十字架。
它们泛着细细的红,隐隐有细微的血粒从中溢出, 像是恶魔哭泣的眼泪。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令人震撼。
真正令人感到恐惧、扭曲的,是那具美丽尸体上趴着的少年。
少年约莫只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 很稚嫩的身体, 他周身裹着一件学生的校服,头发修剪成乖巧的学生头,一张清秀的脸可爱到甚至算得上无害。
简直像是方才从学校中走出的乖乖孩子。
可此时, 那看上去乖巧的孩子,正埋头伏在冰冷失温的尸体上张开血盆大口,如吞噬般地亲吻。
他时而近乎癫狂地掐住十字架上美丽尸体的脖颈,双目赤红到近乎滴出猩红的血液来;时而又诚惶诚恐地跪倒在青年苍白泛青的脚下膜拜舔.吻,像个疯癫的疯子。
少年双手泛起细密如树桠的青筋,它们链接在一起鼓动着,像是匆匆春生的树枝,他脸上的表情更是令人一瞬间感到不寒而栗。
那张可爱的脸颊泛着青白的、混杂着浓烈欲.望的死气,宝石蓝的眼球像是方才被打磨出的宝石,它无神地被镶嵌在少年空洞的眼眶中,像是被恋.尸.癖的富豪花以重金保存的陈尸。
而此时,两具美丽的尸体死死纠缠在一起,身体宛若被针线缝合在一起的紧密相连,它们随着少年病态的动作蠕动。
活像是两条像是发.情期交尾的大蟒。
而江让呢?
早在看到少年尚且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熟悉脸颊时,江让便失去了一切的力气了。
剧烈的恐惧如同被摧枯拉朽烧毁的稻草堆,隐约发出噼里啪啦、神经崩溃的嗡鸣。
江让不会忘记那张脸的。
哪怕他刻意去遗忘对方的姓名,哪怕他无数次告诉自己,现在是法治社会,那个疯子不敢做什么的。但当青年真切看到那张仍旧稚嫩的、状若僵死白兔的面颊时,还是如同白日见鬼。
江让嘴唇颤抖地看着房间中那背德无伦的一幕,尖叫声如蠕动的蛞蝓堵在喉间,他甚至无力去求救。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落入了石子,涟漪一圈圈漾开。
火焰的灼烧愈发艳烈。
青年甚至隐约能觉出几分炽烈的痛意,他像是陡然死而复生的活死人。
他不再以第三方视角看着荒唐的、被侵.犯的自己的尸体,而是直面恐怖的清纯少年的压迫。
他看着对方苍白如纸的清纯脸颊在自己脸庞上方慢慢腐烂,红石榴般的嘴唇慢慢滴出拉丝的蛆虫与血液,蓝色的眼眸中钻出长着吸盘的触角,它跃跃欲试,好似下一瞬便要将青年扎个对穿。
江让近乎哭叫出声。
他泪盈满眶,不住颤抖着哆嗦道歉道:“别缠着我、求你了,别缠着我,我错了、我错了——”
“江让?”
忽远忽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响起,典雅朦胧的声音如同神庙中最古老的撞钟声。
眼前的水波纹愈发扩散,在某一瞬间,一缕细光宛若破开梦魇的薄刃,将光明彻底引入灰暗的世界。
江让猛地睁开眼睛,唇喉间不住大喘气。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细白泛红的眼角近乎要被这样的大力瞪得撕裂开来一般。
“江让?你怎么了?”
好听温和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江让如僵硬的木头一般慢慢拧过头。
他撞入了一片深蓝的海。
江让脸色泛白,他突然像是承受不住了一般的,看着那张典雅美丽的脸庞,生理性地干呕了起来。
可青年是吐不出来的,前一天晚上他没吃什么东西,至多是胃酸在他的喉头翻滚。
恍惚失焦的眼睛飘忽不定,感受着纪明玉轻轻安抚自己的力道,江让半抵着赤.裸的心口,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好半晌,他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纪明玉,你以前上过S市的荣明初中吗?”
纪明玉上半身只披着一件浅灰的浴衣,肌理好看的躯体上显出微末的、昨夜青年留下的印记。
男人微微垂着眼,他依旧耐心地抚着青年颤动、脆弱的脊骨,那脊骨可真柔美,仿佛一按,漂亮的腰身就该彻底软垂下去了。
纪明玉并没有用力,只是依旧控制着精准的力道,轻柔拍抚青年道:“没有,我是华京人,从前一直都在那边上学的。”
江让深呼吸一口气,他忽地回眸,紧盯着男人风韵不减、典雅美丽的脸庞,一寸寸扫视后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或是和你一样,有蓝色的眼睛的亲戚?”
纪明玉含笑,嘴唇边的弧度纹丝不变:“没有。”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有我一个不够,还想找一对兄弟伺候你么?”
“江让,你能受得了吗?”男人轻笑着,眉头轻轻挑起,视线上下扫视青年腻白的躯体。
江让紧张的情绪也瞬间被对方荒唐的话句挑拨得散了大半,青年脸色慢慢恢复红润,回过神后,他颇有些没好气地瞥了男人一眼,凉淡道:“谢谢了,纪大画家,我倒也没饥渴成这样。”
纪明玉低低哼笑着,没再多接话。
两人昨夜在床榻上是交颈的鸳鸯,荷尔蒙的刺激一过,倒默契的没多提半句。
江让刚想着穿衣服起床,他身上软得厉害,使不上什么力气。
还没等他支使纪明玉来伺候自己,门口便传来了细微的滴滴开锁声。
很轻的一声,但也足够两人警觉。
下一瞬,门便被推开了。
门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随着影子蠕动而行的,是个腰背有些佝偻、阴郁的苍白男人。
男人右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白色的纱布,左眼黑中泛着隐约的红。
周宜春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额前的刘海压过漆黑的眼,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他的唇边挂着奇怪的笑,行走的姿势同手同脚,如同木僵的、从坟墓中爬出的尸体。
男人像是精神终于承受不住打击,终于彻底疯了。
他一句话都不曾对背叛自己的青年说,就好像江让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团空气。
或许这样说更合适,他在试图遗忘背叛。
周宜春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勾引他的爱人出轨的婊.子身上。
他听不见江让的尖叫、质问、辱骂。
像是毫无感知的机器一般,只知道一拳又一拳地砸在那个戴着耳坠、故作勾引姿态的骚货身上。
纪明玉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男人虽然看上去斯文和善,但真动起手来,也是拳拳到肉,甚至于,他刁钻地挑着对方的痛点去攻击。
譬如周宜春那只半瞎的眼睛。
没一会儿,周宜春便惨叫一声,捂住被撕开纱布的那只眼睛,抖着身体,拼命偏过身。他像是终于失去了一切的力气,接下来哪怕纪明玉来下手下得再狠,他也没再反抗一下。
可怜的男人只知道捂住那只半瞎的灰色眼睛,防着躲着,不敢让江让看到一眼。
哪怕自己被情敌如此踩在脚下羞辱。
他如同干涸河床中遗留的最后一尾将死的鱼,胸腔轻轻翕动,整个人佝偻成一团,任人宰割。
好半晌,是江让拉住了纪明玉。
纪明玉眼含戾色,江让拉住他,他便不再动手,只是感受着颊侧的刺痛与隐约流淌的血液,男人脸色阴狠,眸中甚至闪过几分杀意。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这张脸付出了什么。
为了这张脸,他无数次痛苦的、崩溃的躺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
他一寸寸地将自己磨成了江让可能喜欢的样子。
微尖的眼角、优雅舒服的面皮、弧度漂亮的骨骼、轮廓深刻的五官、自然的长睫
每一处、每一处,他都动过,甚至已经整容上瘾。
纪明玉早就疯了。
周宜春打他的脸,无疑触犯到他的禁忌。
但纪明玉也清楚,他现在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江让不是蠢货,极有可能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他决不能表现出对容貌的关注。
于是,青年方才拉住他,他就停手了。
得忍住——
男人只觉得脸上的伤口处仿若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啃食他的面容。
他几乎无法控制地想到更多令他崩溃的画面。
这个伤口会不会留疤?会不会让他的骨头移位?会不会让他变成从前的那副丑样子?
如果他变丑了,江让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吗?
“纪明玉?你还好吗?”
青年担忧的视线让男人的情绪平和下来几分,但也仅仅是几分。
江让如今对他越是关注,纪明玉就越是想遮挡住这张受了伤的丑脸。
他努力忍耐着,分出注意力听青年道:“纪明玉,我带你去医院,你脸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怎么可能去医院?
那种普通的医院用的廉价药膏怎么能涂在他的脸上,会留疤的、会腐烂的
他的脸早就像是一块被针扎地千疮百孔的豆腐,甚至不必多加动摇,便会碎裂得丑陋畸形。
纪明玉不敢赌。
于是,男人苍白地笑了一下,低声道:“去我家吧,我家有私人医生。”
江让也没有多想,立马打好车扶着受伤的男人出去。
直到跨出房门的前一秒,青年才低声对房间内蜷缩的男人淡声道:“周宜春,我给你打了急救电话,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言罢,青年温柔搀扶着男人的身影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周宜春没说话,他只是死死捂着眼睛,慢慢地抬起半张死气沉沉的脸。
房间内寂静的近乎诡谲。
好半晌,男人才佝偻着身体动了起来,像是被指令站起来的机械狗。
他轻轻放下手,露出那只灰色的、微微肿起的眼睛。
周宜春面无表情的垂着头,他甚至没有太多愤怒的情绪,好像是整个人被隔离在一层透明的薄纱中,感知不到、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绝望与崩溃。
他没有等那辆救护车的到来。
他与那辆救护车擦肩而过。
仍旧是冬天,走在阴沉的街道上时,冰冷的风雪如同刀刃一般往他的脖颈中刮。
所有的过路人都紧紧缩着身体,口中哈着气,匆匆而过。
可周宜春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
他轻轻抬头,静静看着视线中一半血红、一半灰蒙蒙的天空,忽地颤了颤细长的睫毛。
两行眼泪从他惨白的脸颊上轻轻蔓延落下。
一行透明,一行血红。
极端的情绪早已在一次次的背叛、一次次的谎言、一次次的信任崩塌后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如今的周宜春胸口中的心脏几乎不会跳动。
他没有打车,冷风吹得他苍白的脸泛出阴凉的红意,路边微厚的、泛着黑的积雪将他的鞋浸透。
周宜春是徒步走回家的。
他没有去对门江让的那间小屋,而是走进自己那间阴郁的安全屋。
走进家门,入目可见混乱的酒瓶堆积在桌案上,那是他昨夜等待夜不归宿的爱人、在极端的不安中灌下的酒水。
周宜春很爱干净,但是昨夜,他来不及收拾。
他就着满身的疲惫、酒意,慢慢拖着沉重的腿弯走入卧室。
卧室里很干净,布置得也很温馨,桌上摆着很多高档的乐高玩具,是江让曾经喜欢的玩具。
男人一言不发地关上房门,锁紧。
随后,他慢慢坐在床边,惨白的脸上,瞪大的异色眼眸显得格外骇人。
他从床头柜中取出一小管蓝色注射剂和一些白色的药丸。
房间内漆黑一片,没有拉开窗帘,也没有开灯。
一切都如同鬼片中的情景重现。
而周宜春便是那即将成为亡魂的活死人。
男人紧紧盯着那些堆积在一起的药物,好半晌,他颤抖着手指,轻轻取出注射剂。
苍白的面颊毫无生气,他颤抖的拇指按在注射剂的头部,一寸寸将它推入逐渐冷却的身体。
注射完后,周宜春随意地将空壳丢弃在地板上,随后,捞过身畔的白色药丸,便大把大把地往自己口腔中塞。
锋锐的牙齿慢慢咀嚼着苦涩的药丸。
每咀嚼一次,男人的面色便愈发扭曲。
直到它们全部鼓囊囊地进入刺痛的胃部。
周宜春静静半靠在床榻上,感受着逐渐失去力气的身体,他却开始努力地瞪大眼,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出现。
果然,没过半晌,男人的眼神忽得变得迷离起来。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人推门而入,走到自己的身边,温柔安抚自己。
男人一张脸都变得潮红羞涩起来,像每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蠢货。
他的声音因为药物不成语调,但还是能勉强听得清。
他在说:“江江,你来陪我了。”
虚空中的青年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周宜春便蓦地笑了。
他迷离的眼神毫无焦距,盯着半空柔声道:“我也爱你。”
第66章
江让是在傍晚才回到单元楼的。
一整个下午, 他都没有接到周宜春的电话,主动打过去也没打通过。
江让是没心没肺、自私自利,但若是说他坏, 却也没坏到骨子里。
就算是狗,跟在自己身后这么多年了,多少也该有点感情了。
离开酒店之前, 江让隐约注意到对方怪异的神态与紧紧捂住的眼睛,只怕是受了不轻的伤。
周宜春的父母尤其关注儿子的一双眼睛,现在好不容易治疗的进程得到了跃步,在这个档口出了岔子, 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儿追根溯源实在不够好看,江让也不想惹麻烦, 便想着去医院看一眼对方的死活。
但青年傍晚去医院的时候压根就没看到周宜春的影子, 找医生了解详情,院方竟直接告诉他下午的救护车根本就没接到伤患, 在知道江让是拨打急救电话的人后,还将他好一顿训斥。
江让心神不定, 急匆匆便赶回了单元楼。
打车回家的一路上,青年的一张脸难看得近乎阴沉。
说到底,今天的事都是周宜春的没分寸惹出来的, 却要他忙着两头跑的处理。
本来就是对方自甘下贱,明知道他有男友了,还要上赶着勾引。
如今当了炮.友、小三, 还做出一副抓奸的正房的姿态来, 实在是可笑。
不可否认,江让确实曾有一阵子沉溺于与对方的鱼水之欢中,周宜春缠在他身边多年, 两人一直以友人的关系作为靶子遮掩,虽然不曾突破最后一层,但其他该做的是一样没少做。
换而言之,男人很了解他的身体,也最是懂得如何取悦他,是根再好用不过的按.摩棒。
但人的劣根性便是喜新厌旧,再鲜美的肉.体、再豁得出去的讨好姿态,玩久了,其实也就那样。
江让站在周家门前,黑沉沉的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那扇深黑的大门,漂亮下垂的眼中厌恶一闪而逝。
修长泛粉的指节在橙黄的灯光下微微曲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咚咚咚——
周家隔音不好,寂静的空间中,江让听不到分毫的声音。
没有匆忙赶来开门的拖鞋垂地声、没有欣喜小心的“来了来了”、也没有偶尔粗心撞到玄关口的闷哼声。
男人从前从不会让他等超过十秒钟的时间。
周宜春面对江让一直都像是条被训练多年的狗,他总是能在一群人中准确地看到青年,也总是能第一时间听出青年的脚步声、敲门声。
就好像,他整个人都是依附着青年才能够生长存活的荆棘藤蔓。
江让没什么耐心继续敲门,实际上,距离他敲门的时间,也不过隔了一两分钟。
他被周宜春惯坏了,以至于在面对男人的任何事情上没有丝毫的耐性。
江让拿出钥匙,找到那把有些生锈的房门钥匙,打开了房门。
入目是一片忧郁的雾霾蓝与苍白,其实这样的颜色看久了只会令人心中压抑不快,而随着那让人不甚舒服的感觉,后知后觉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味。
客厅里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酒瓶躺在茶几上、沙发上和地板上,有些甚至能够看出被主人暴力打砸的痕迹。
江让微微蹙眉,他从前是来过周宜春家里的,但近几年的次数屈指可数,明明就住在对门,钥匙就握在手中,青年却根本没什么兴趣去了解对方。
从来都是周宜春主动来到江让家里,任劳任怨地当保姆伺候青年。
“周宜春?你人呢?”
江让语气烦躁,脚下循着记忆中的印象,走到紧闭的卧房门前。
青年没什么尊重隐私的自觉,随意地推开了房门。
几乎是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他整个人便被鬼附身了似的僵在了原地。
沉闷的黑色如雾气般笼裹着这间狭小如鸽笼的卧房,深色的窗帘将窗户遮掩得极端严实,一丝缝隙都不曾露出,像是有人用了数把无形的锁将那唯一明亮的通道锁住了。
而黑色床榻上的景象更是令人脊骨发寒。
周宜春整个人是仰躺在床榻上的,身上灰色的居家服松松垮垮的,他看上去似乎睡着了,整张脸红扑扑的,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沉浸在一场美梦中。
可与之形成极端对立的,是男人恐怖肿起的眼睛,而那张从来懦弱的面颊上此时淤积着触目惊心的干涸血痕,那血色如玫瑰被烧毁后的色泽,并不艳丽,反倒多了几分阴森。
男人手肘边摆着一管空了的针剂,森寒的针头上正细密地溢出细微的蓝。
白色的药丸零散地散在他的周身,如漂浮在黑色水面的白色冥币,看上去活像是吞药自.杀的现场。
江让本就因为从前的经历对这种事极端敏感,眼下的画面冲击的他头脑发白,腿上一软,险些脱力坐倒在地板上。
青年嘴唇颤抖,鼻腔不知不觉间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他僵在原地,明亮的室外光线打照在身上,于室内拉出一片巨物般畸形的阴影。
江让额头泛起枝桠般的青筋,轮廓美丽的眼眶泛出惊恐的、昳丽可怜的红,青年那张脸白得不可思议,让人想到褪去莹润皮层的月亮,只余下苍冷的死白。
他颤抖着,嘴唇颤抖着、膝盖颤抖着,慢慢走到床榻边。
不知是不是灯光太过老化,许久不换的缘故,主卧外惨白的白炽灯忽闪忽亮,房间内没有开暖气,阴寒的气息如同细菌一般,遍布每一个角落。
江让死死咬住唇,别过眼,抖着手凑近男人的鼻息。
一秒、两秒青年并未感受到任何的呼吸,就在他彻底慌乱、胡乱地想要收手去打急救电话时,一双冰冷的手凭空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啊——”
江让整个人吓得失声尖叫,他的眼球张得极大,瞳孔中的白因为恐惧崩裂出无数的红血丝,一张脸完全失去血色,摇摇欲坠的近乎崩溃。
那手指的力道还在加重,它如同冰冷的锁链一般,死死扣在江让的细长手腕处,强制性地将可怜的青年揽入怀中。
“江江、江江”
细细的声音十分尖锐,森冷又甜蜜,听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畔。
江让几乎被吓破了胆子,森寒的鬼气萦绕在他的心头,面对这样怪力乱神的场面,青年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全然丧失了。
他活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地窝在男人的怀中,嘴唇不断哆嗦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你会这样,别来找我”
想来也是可笑,周宜春活着的时候,他羞辱打骂都是常有的事,如今以为人死了,反倒怕对方变成厉鬼报复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初的恐惧褪去后,江让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
他颤抖着肩膀,猫儿似的头颅慢慢抬起,薄粉的眼皮半垂着,像是怕看到什么恐怖的场面、又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一直到青年真正鼓起勇气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眼前并非他想象中的恶鬼,而是活生生的周宜春。
男人红得诡异的面颊上嵌着一对古怪的眼眸,一边是肿胀得泛着青紫的灰眸,一边是正常的黑瞳,它们正齐整整地盯着青年,如同两条蛰伏的虫子。
周宜春脸上的表情很怪异,飘飘然的、幸福的、柔软的无论怎么形容都显得十分不对劲。
他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冻得发青的指节轻轻抚摸着青年的脸部轮廓,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活像个疯癫的精神病人。
江让一瞬间松了口气,大起大落的情绪甚至让他生出几分可怜的庆幸。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活着,就跟他没关系了。
青年想要挣扎起身,但很快,他就发现,周宜春的力气大到恐怖,他根本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反而因为他的挣扎,男人喃喃的自言自语变得愈快了起来,仿若念咒一般的,尖锐得令人耳鸣。
江让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宜春。
在他的印象里,周宜春一直就是个好打发的舔狗,如今这般着魔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一般。
江让心里害怕,只好通过嘴上强行撞气。
但他很快发现,周宜春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
男人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古怪地笑着,抱着他宛如抱着心爱的娃娃。
江让浑身挣扎得背部都汗湿了几分,只得无力地听着男人窃笑细语。
但是越听,青年就越是毛骨悚然。
“江江,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我相信你。”
“他打得我好疼啊,我的眼睛流血了,江江、江江,我好疼,你亲亲我。”
男人说着,红着脸闭眼,宛如古时候害羞的小媳妇。
江让一动都不敢动,浑身鸡皮疙瘩都起立了。
但周宜春并没有善罢甘休,他只是迷惑地睁眼看着江让,仿佛不明白刚刚还对他爱护倍加的‘爱人’为什么突然如此冷漠,他轻声道:“亲我啊江江。”
江让还是不敢动作。
周宜春却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躁中,仿佛在他的幻境中,‘江让’是深爱他的爱人,‘江让’不会拒绝他亲近的要求。
于是,当现实中、他怀中的爱人做出违反幻境中爱人的举动时,他就会开始无法接受得发狂了。
男人脸部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他异色的瞳孔泛起了一阵诡异的阴森,他尖锐的声音愈发刺耳,语速越变越快,半张脸都垂到江让的脸上。
“亲我啊亲我啊亲我啊亲我啊!!!”
他张开嘴唇,猩红的舌尖如同蛇信子一般,疯狂的蠕动,他低垂懦弱的眉宇含着恐怖的戾气,嘶声叫道:“你不是江江、不是江江,江江是爱我的,你不是他,你是谁、你是谁?!”
江让被吓得整张脸都惨白到可怜,眼泪都不自觉地流淌下来,在晦暗的灯光下,宛若莹润的珍珠。
他带着哭腔,抖着嗓音道:“我、我是江让,你别、别这样,我亲、我亲”
青年说着,抖着唇、默默流着泪凑近那张病态的鬼面,惧怕地落下了一个轻吻。
周宜春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他像是陡然被安抚住的狂躁野兽,紧绷的脸部肌肉慢慢松弛下来,直勾勾的眼神也缓缓柔软了下来。
男人轻轻托住美丽青年的臀部,让对方更深刻地贴入自己的身体。
昏暗灯光与阴影的交叠下,某一瞬间,两人就宛如母体中便连在一起的连体婴,哥哥周宜春全心全意地抱着着弟弟,谁也不知道,他是爱着弟弟,还是要吞吃了弟弟——作为自己的养分。
周宜春又在轻声呢喃了。
他说的都是一些颠三倒四的日常生活。
他说:“江江,以后我们要去买一栋漂亮的别墅,你喜欢暖黄色,我们就都装修成那样,等结婚了就搬进去好不好?”
“江江,我想去看大海,这么多年了,我们从没有一起旅游过,你陪我一起吧?我一直都很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海。你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站在松软的沙滩上,你累了,我就背着你回家。”
“你会喜欢小猫吗?以后我们领养一只小猫吧,就是那种软白的小猫,小小的一团,别人靠近它就会柔软地喵喵叫,很可爱。像你小时候一样可爱。”
男人絮絮叨叨的,每说完一句话后总要带着询问,江让怕得要死,根本不敢拒绝或装死,周宜春问完一句,他就应激性地应一声。
一直到最后一句,周宜春没再询问。
他像是孤注一掷的孤鸟,于迷乱的雾霾中,对着它心爱的伴侣起誓道:“江江,我爱你。”
即使你鞭打我、即使你恨我、厌憎我。
即使你不过是最俗气的贪慕虚荣、虚伪无情、两面三刀的人,我也依然爱你。
随着最后一句的落幕,男人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像是再度陷入一场迷蒙的海上航行,久久难醒。
而江让也终于挣脱开了那个冰冷刺骨的怀抱。
青年并未被男人的任何一句话打动,他只是连滚带爬地抓起落在地板上的手机,拨打了医院急救的电话号码。
很快,随着救护车的声音响起,周宜春被带去了医院。
江让没有一走了之,而是陪护在病房门外,医生告诉他,周宜春似乎患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一直在吃药控制。
今天他发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了刺激后,注射了过量的专配抗精神类药物。
江让的手腕依旧在神经质地抖动,他心中的恐惧并未全然散去。
他不断地想,不能拖下去了,他必须要摆脱那个疯子。
那可是精神病,万一有攻击倾向,指不定哪天就会趁着他睡着,一刀将他砍死。
可他又在想,周宜春怎么会得精神病呢?他从未和自己说话,平时的表现也一直很正常啊。
正想着,走廊传来动静。
是一对面目焦急的、上了年纪的夫妻。
是周宜春的父母。
江让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他眼眶微红,看上去难过又焦虑。
“小江啊,宜春的情况怎么样了?怎么、怎么就进了医院?”周母急的直掉眼泪。
江让扣紧手心,面上依旧是一副柔软、难过的模样。
他说:“阿姨,很抱歉,一直有一件事没有和您坦白。”
“宜春之前和我表白过,可我、我只是把他当做哥哥来看的。我谈恋爱之后,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竟然直接跑过来和我的男友缠打了起来。”
“阿姨、叔叔,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拦住他。但是,你们真的不能任由宜春再这样下去了,医生说他生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需要人力干涉。”
周父周母显然不清楚这些事,此番一听,立马就表示要将周宜春带走,不让他继续住在小区里了。
周父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江让的肩膀道:“小江啊,你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江让眼眶微红,柔声道:“伯父,我没关系的,只要宜春和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周父摇摇头道:“我以后绝不会再让他来打扰你,小江,你以后也得好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叔叔阿姨提。”
江让轻轻抽泣,低声道谢,周母也轻轻拍拍青年的背,柔声安抚。
江让在长辈面前向来会装,多年来竟毫无破绽,是所有人眼中的乖孩子。
没有人会将这些糟糕的事情往他身上想,也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乖孩子说的话。
三人在手术室外等待许久,手术中指示牌的灯光熄下去之后,江父江母作为亲属,最先进去探望。
江让就靠在门外静静垂头、面无表情地听着。
病房内一开始还只是周母关切的询问声,在确定周宜春没什么大碍后,周父大约是提起了江让说的那件事。
争执声顿起。
江让听到里面的周父冷声道:“周宜春,我们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欺负人都欺负到小江的头上了,我告诉你,你给我好好治你的病,别想着再去骚扰人家了!”
第67章
江让自这天后再没见过周宜春。
那一晚恐怖的记忆, 如同被掏干的熟蟹壳,猩色的躯壳在时间的风化下,逐渐变得灰败微末, 最后随着潮汐飘荡入深海的边际。
江让刚开始总怕对方还会出现,他知道周宜春是离不开他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 他们两人的生命就像是被脐带死死捆在一起。
青年总觉得对方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男人可能依旧躲在某个角落,佝偻着身影,长长的刘海会垂至眼球, 用那双诡谲的异瞳阴郁又垂涎地注视着他。
江让是怕的,却又不是全然的惧怕。
因为他始终清楚、甚至有恃无恐, 无论他如何, 周宜春始终都会发了疯似的喜欢他。
江让其实并不能理解这样的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人甘愿为了另外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将自己的主体意识弱化,成为所谓爱情的傀儡?
在青年看来, 周宜春早已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社会意义上的‘人’了。
男人将自己化作空空的、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针管,他什么都不要,只乞求江让的爱化作致幻的、粘稠的药剂, 将他狠狠填满。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可悲的。
当然,江让没有那个闲功夫去可怜他。
青年骨子里是个冷漠而自我, 他始终在意的都是自己利益。
所以, 为了试探和确定,江让偶尔会在遇到一些‘小麻烦’的时候不经意地喊出周宜春的名字。
男人始终都不曾出现过。
甚至,连曾经约好共度的新年夜, 对方都没有任何一丝讯息。
家里依旧是凌乱的,门口没有礼物、手机中除却垃圾信息和几条鱼眼巴巴发来的问候,没有任何动静。
江让这才慢慢开始相信对方真的退出了自己的生活。
其实人骨子里都是贱的,周宜春曾经那样迷恋他,江让从不为所动。但当扎根在生命中多年的奴仆真的离开了,当他需要人伺候他、哄着他、任他发泄的时候,青年便又难免会想起对方。
毕竟,没有人比周宜春更懂得如何讨好他了。
当然,剥离一个人的方式也很简单。
江让也不是非他不可,家里的卫生可以找保姆来打扫,身体上有需求可以找纪明玉解决,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后,生活照旧走下去,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
新年之后,陆响那边似乎得空了,男人专门跑回S市几趟,礼物和金钱大把大把的送,之后更是在江让隐晦的暗示之下,给那个颇具规模的小研究室又投入了几笔数额不小的钱财。
对于这些既得利益,江让都是被动接受的,毕竟,这是大少爷为了他的‘爱情’主动投入的资金,青年始终都是被迫的、干净纯洁的‘受害者’。
当然,对于对方糖衣炮弹般的攻击,江让既然没有拒绝,就不会一直端着装模作样,毕竟,装得一时是情趣,若是姿态端久了,那就是自找没趣了。
青年将这其中一松一弛的缰绳抓得恰到好处,也吊得男人心甘情愿。
开学后,江让与男人的关系虽说没有恢复到从前那般恩爱,但也称得上和谐。
“江江,又要去画室了吗?”
陆响盯着手机上保存下来的青年的课程表,微微收敛的张扬眉目显出几分蠢蠢欲动的不满。
“你这个星期都去了快有三次了,纪明玉那边就这么忙吗,就着你一个模特折腾?”
陆响的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斜飞的桃花眼隐约带出几分凉意,男人低声说着,语气甚至显出几分细微的控诉:“我们这个星期约会的次数甚至都不到三次。”
江让下意识笼了笼衣袖的边角,不着痕迹地将手肘内侧的深红痕迹用微薄的春衫掩盖住。
陆响根本不知道,眼前他那纯洁的爱人,一身薄薄的衣衫下的乳白身体上究竟有有多少肆虐的兽痕。
他也不会知道,在他面前表现得不通情.欲的男友,每周在他好友的床上玩得多么忘情开放。
男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还沉溺在江让当初对他过分专制的控诉与诛心的分手言论中束手束脚,连想跟去画室看一看的要求都只能斟酌着隐晦提起。
江让也知道不能做的太过。
陆响到底是他的男友,避久了,只会让人心中起疑。
于是,青年收拾好物品,黑压压的眉轻轻抬起,浓密的睫毛微颤,漂亮的眼中倒映出大少爷俊美的面目,他笑笑说:“阿响,你如果愿意,今天就陪我一起去吧。”
陆响眼中微动,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应下了。
两人一道来了艺术院。
期间陆响几次想要牵着青年的手,都被青年以在外人面前不好意思为借口拒绝了。
但奇怪的是,一进艺术院的楼道,江让就像是变得紧张了许多,他不仅会刻意地去牵男人的手掌,甚至还会主动将陆响介绍给那些路过打招呼的艺术院的学长学姐们。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响总觉得青年说话的语调有些紧张与急促。
就像是,一定要抢在那些欲言又止的学长学姐们说话之前先将介绍说完。
陆响并没有细想,事实上,江让能够主动介绍他,对于男人来说就已经算得上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了,这无疑代表着青年态度的松软,也说明两人的关系尚且还有更近一步的余地。
“咚咚咚。”
敲门声后,砖红的画室门内隐约响起一阵细碎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收拾画笔,伴随着窸窣的声音,一道散漫的声线拉长音调道:“进来。”
开门的声音方才响起,门内的典雅男人便含着笑道:“今天怎么还客气上了”
话音未落,穿着亚麻棕薄衫外衣的男人微微抬眸,略尖的深蓝狐狸眼在触及青年身畔高大俊朗的男人的一瞬间,弧度稍落几分。
纪明玉手上动作顿了片刻,耳畔细链细细摇晃,他瞥了眼面色僵硬的江让,看不出分毫破绽的含笑自如道:“今天什么风把陆大少也吹来了?”
他说着,眉头微挑,意味深长道:“陪小男友来的?”
陆响方才入门一瞬间生出的古怪感慢慢散去几分,男人的眼神在爱人与友人之间流转片刻,半晌,他放下疑心,语气恢复平常道:“嗯,江江一个星期往你这里跑三四趟,都快抵得上我们之间约会的次数了,我不得来看看?”
纪明玉闻言笑道:“陆大少爷,我可真是冤枉,这不是导师的要求,再说了,不是你让我把”
男人话尚未说完,便被陆响打断了。
陆响有意扫了青年一眼,眼见男友没听出什么破绽,便僵着声线想要转移话题:“行了,就你理由多。”
说着,男人的眼神下意识往室内扫视。
这座画室的面积很大,室内采光很好,大片的单向玻璃窗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宛若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湖面之上的天顶,吊着大小不一的水晶灯,而昂贵美丽的水晶灯下,是一架漂亮的水晶钢琴与大大小小堆积的画板画材。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画室正中间摆着的一张纯白的床榻。
那张床很大,因为是与地板一般的颜色,所以乍一看,并不惹人注目。
陆响盯着那张床看了好一会儿,脸色突然沉了几分。
他几步走过去,修长的指节捞起了床榻枕头下隐约露出的半角杏白衣衫。
男人身后的青年脸色陡然一变,江让只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他上次在这里与纪明玉厮混后换下的衣物。
若是一般的衣裳,青年还能想办法狡辩,但这件衣裳,明眼人便能看得出上面的痕迹从何而来。
怪就怪前几日两人玩得很疯,钢琴、画板、颜料、瓷砖、窗边他们将这里当做背.德的伊甸园,失去理智的偷.情者宛如两条歇斯底里交.配的毒蛇,他们什么也顾不上,只顾着感官上最大限度的刺激。
如果、如果被陆响发现了。
一切的算计全部泡汤且不说,陆响会用怎样的方法惩罚他?
会收回他一切的金钱、权势,摧毁他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研究室?
抑或是某种来自身体或精神上的惩罚?
江让入圈晚,但上流社会的腌臜他也略有耳闻。
只要狠得下心,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们几乎有无数种手段能将人驯成没意识的、仅供玩弄的兽类。
江让浑身发抖,后知后觉的惧怕终于让他承受不住,险些跌倒在地。
腰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暖意,有人撑住了他瘫软的后腰。
那双手极有力,如不食人的巨蟒一般,它温和地缠住着青年的脊骨,慢慢往下,带领着恐惧无措的青年缓缓站直。
当它确定那可怜的孩子能稳住情绪后,才无声无息地钻走。
江让隐约听到耳畔有人低声道:“别怕。”
也就是在此时,陆响完全拿起了那件衣裳。
江让猛地怔住了。
那件衣裳确实是他的没错,却早已被洗涤烘干,温暖的杏色在光线下轻薄、柔软,干净的像是初雪。
陆响蹙着眉转身道:“江江,这件是你的衣服吗?怎么会在这里?”
陆响绝不会认错,江让的身上一直都有一股极端浓郁勾人的甜香,那味道旁人或许闻不见,可对于陆响来说,他几乎要将那气味刻入骨髓了。
这件衣裳上的味道来自青年,香味很浓,浓得像是要化作水液,流淌出来一般。
其实不止是这件衣衫,还有这间画室,宽敞的画室四面八方都隐隐透着青年的香味,隐隐约约的,浓烈异常,甚至令人不由得怀疑青年是否曾化作雾气,一寸寸包裹住了它们。
江让支支吾吾还没说话,纪明玉倒是姿态自然开口道:“啊,那件衣服确实是江让的。”
美丽典雅的男人顶着陆响近乎凌冽的视线,继续温和平稳道:“你也知道,我们偶尔需要往模特身上添些色彩,难免弄脏衣裳,所以我就提醒江让多带一套来了。”
他说着,侧过头,唇畔含笑,对脸色发白的青年颔首道:“是不是,江让?”
江让立马懂了他的意思,赶忙整理好情绪,点头道:“确实,我也不好顶着一身脏衣服回家,所以就带了一套来这里。”
青年说着,水色的黑眸中慢慢溢上几分雾色,他抬眸轻声道:“陆响,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吗?”
陆响本来还有些半信半疑,眼见爱人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眼眶都红了,哪里还有什么质问的心情。
本来他就是疑心病发作,又没什么证据,这下自然是赶忙哄着青年道歉了。
平日里高大的、气势锐利的男人这会儿在男友面前颇有些无措地结巴道:“江江,我就是问问,没什么别的意思”
见江让还不理他,陆响赶忙揽着青年的细腰,锋锐的面容缓下,眼底的泪痣熠熠生辉,他柔声道:“我错了,江江,但我确实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有点吃醋,你是我的男朋友,衣服却在别人床上,我实在不安心”
眼见一对小情侣在自己面前就要卿卿我我起来,纪明玉勾起嘴唇,眸中却毫无笑意,他慢声道:“陆少爷,你这实在是冤枉人了,画室里的床只是作为摆设,平日里用以摆放物品、模特休憩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陆响似乎也是真的相信了,果然没有细究下去了。
纪明玉与泪眼朦胧的江让背着男人对视一眼,随后又故作冷淡地撇开视线,丝毫痕迹不留。
陆响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哄好了青年。
男人其实不常见到青年哭泣伤心的模样。
江让平日里不是什么娇弱的性子,相反,青年人做事向来有条理,很少会有情绪化的时候。他总是不急不缓地将事情都安排好,即便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也不会气馁,而是分析原因,着手去解决。
陆响细细抚着怀中人腻白泛红的脸颊,出神的想,他这次算不算是把老婆活生生气哭了?
心中确实有愧疚,但男人隐约发现,除却愧疚之外,他心里更多的却是爱怜与某种不合时宜的兴奋。
江让哭起来是极好看的。
腻白的脸颊如嫩豆腐一般,水液往下流淌的时候,经过哪里,哪里便会泛起细微暧昧的红,
很美,动人的情态甚至胜过舞台剧的演员。
当然,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眼见理智的爱人为自己露出情绪,那种感觉就像是亲自取下了对方的面具,见到了对方最真实的一面。
仿佛这样,两颗心便会贴得更近一些。
陆响轻轻眯眼,心脏几乎要软成潮湿的海绵块,他摩挲着爱人的手腕,突发奇想般的对纪明玉道:“纪明玉,都说你绘画造诣很高,你能画双人画像吗?”
纪明玉动作微顿,他眸光闪烁地看着男人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你们两人画双人画像?”
陆响点头,微卷的黑发如细钩般地挂在额边,他道:“对,方便么?好处肯定不会少了你的,之前你没拍下的那套绝版玉瓷笔我能给你弄来。”
纪明玉笑笑道:“我没意见,但你不问问江让的意思么?”
陆响转眸,目光熠熠地盯着怀中的青年,男人唇齿微微咧开几分,锋锐的虎牙若隐若现,优越的五官显出一种肆意张扬的俊美。
“江江愿意吗?”
男人这句话看似是问句,实则根本没有青年选择的余地。
即便江让现下拒绝,但只要对方起了念头,早晚有一天都会潜移默化地将它实现。
江让刚刚被吓得浑身发汗,这会儿也不想跟男人犟,于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说到底,只是画一幅画,也不算什么
江让到底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等他迷迷糊糊被锁困在男人怀中,半躺在洁白的床榻上,青年才意识到事情失控了。
现在正是下午时分,昨日刚下过一场春雨,土地与空气还是湿漉漉的,顺着玻璃窗蔓入的阳光仿佛也染上了几分潮气,它们黏糊糊得融化在床榻上的爱侣之间,无端显出一股暧昧的气氛。
像是清晨的事后。
微腥、眩晕、甜蜜。
如此熟悉的场景、暧昧的拥抱,那一瞬间,江让几乎无法遏制脑海中与另一个男人在这同一张床上做过的的事。
纪明玉也曾于满足后这样抱过他。
长耳坠的典雅男人在榻上的操控欲很强,他对江让像是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仿佛整个人都想要钻进青年的身体,最好融为一体。
江让一开始并不喜欢太过烈性的欲,但纪明玉实在拥有一张漂亮风情的脸,安抚工作也做得好,久而久之,江让也就习惯沉溺于激烈的感官体验中了。
青年努力想要压抑脑海中的某些画面,但越是压制,耳根就愈红,一张脸更是羞得如黏腻融化的蜜糖。
身后是他被蒙在鼓里的、对他出轨的事情一无所知的男友,而身前,却是与他偷情的奸夫。
奸夫甚至正怡然温和地为他和他的男友临摹画像。
纪明玉每一次抬起的、与他撞上的眼眸,都像是隐着欲花的火星子,男人银色的耳坠子近乎要抖出碎金来。
显然,他也想到了两人曾经出格的吻、背德的欲。
江让再也无法忍受,他近乎羞耻地想要挣扎出这片罪孽的海。
可他身后的男友却轻轻将头颅搁置在他的颈侧,细细落下一个怜爱的吻,那宽厚的手掌握在他的腰身上,轻轻安抚。
陆响轻声道:“江江,怎么了?”
怎么了?
能怎么?只是摆出亲密的姿势来而已,如果不心虚,根本不至于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
但他能和陆响说吗?
不、他不仅不能说,甚至还要忍耐脑海中愈发荒唐的记忆。
无数的虚实交错间,青年的心脏跳的极快,连舌尖都忍不住吐出几分。
他的脸是朝着纪明玉的,所以,当江让露出这般情态时,纪明玉漂亮的蓝眸一瞬间便仿若溺死了深厚的黑色淤泥。
太糟糕了
江让只觉得每一秒的时间都像是蚊虫在叮咬他的理智一般,细微的刺痛与痒意近乎磨得他发了疯。
“陆响”
青年忍不住开口,嗓音带着几分细微的哑意:“我、我有些渴了,你能去帮我带一杯奶茶来吗?”
“还有、蛋糕。”
陆响不疑有他,起身松开桎梏道:“江江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不然我们一起去吧,或者我找人帮我买过来。”
江让却抬眸,下垂的眸子轻轻睁大,语调像是有些微末的不满道:“我不想动,想吃你亲手帮我买的东西你不愿意吗?”
有点过分可爱了是在对自己撒娇吗?
陆响一瞬间都有些迷糊了。
江让向来都是温和有礼的,乍然这般情态,仿佛两人回到了当初的热恋期,男人心软的要命,根本没什么抵抗力。
他赶忙依着青年的意思柔声道:“好好好,我马上就去,保证很快给你带到。”
男人乌发微卷,锐利的桃花眸中盛满了细碎的温柔。
门被关上了,匆匆的脚步声消失后,江让轻轻松了一口气。
但他发现纪明玉依旧在装模作样的画画,仿佛画得入了神。
江让张了张唇,刚想说什么,却陡然男人抬眸看向他的厉色眼神。
那是警告的神情。
青年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眼尾往画室的门口扫了一眼。
只见画室的门上有一块透明的玻璃,从外面能够清晰看到画室内的大半模样。
而此时,那块透明玻璃上,正映着一张戾冷的、充斥着怀疑与阴沉的脸。
陆响无声无息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离开。
江让吓得手腕都险些支不住手肘,他赶忙起身,揉了揉身上僵硬的肌肉。
纪明玉手骨中的笔已经停下了,男人走到青年面前站定,美丽的脸上依旧是勾着笑容的,只是看上去很淡。
他轻声对青年道:“就那么怕啊?”
江让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不怕?”
纪明玉没说话。
好半晌,男人轻轻颔首,双手按在坐在床边的青年的肩膀上。
他们凑得近极了,彼此的呼吸都如同细蛇般纠缠在一起。
纪明玉的耳链很长,因为是垂着头的缘故,冰凉的银耳链轻轻在青年白玉似的面颊上打转摇曳,勾引一般的吸引住了青年的眼神。
男人见状低笑了一声,忽的答非所问道:“他走了,要接吻吗?”
江让抬眉看他,两人在床上十分合拍,习惯彼此后,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
而如今,早已被勾起的烈火几乎将他们焚烧殆尽。
江让没忍住拽住男人的耳链,迫使对方腰身更弓下几分,另一只手腕顺势抓住对方单薄的衣领,张唇吻咬了上去。
他们亲得如此热烈、辗转反侧,像是亟需对方的爱将自己填充完整。
迷迷糊糊间,江让觉得自己也是疯了,明明怕被发现、被抓住,却又总是忍不住诱惑地上钩。
但青年再如何荒唐,到底还是有几分理智在身上的。
在纪明玉的手控制不住地下滑的时候,他忽地扣住了对方修长的手腕,轻轻拉开。
混沌的眼神慢慢恢复几分清明,青年轻轻推开男人,呼吸间还带着几分喘.息。
“纪明玉,别急,我今天来其实是有话要跟你说。”
纪明玉难得躁的以手作梳,克制地捋了捋额前的发丝,语气中饱满喑哑:“什么事?”
江让抬着色若春花的脸,轻轻笑道:“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嫁进陆家,但我能力有限,所以,我要你帮我。”
纪明玉整个人微僵,眼眸直直盯向青年,忽地扯唇哑声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江让稳住呼吸,眸中闪过一丝疯狂:“我要你帮我制造一起绑架案,尽早捆绑他领证结婚。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纪明玉一瞬间顿在原地,他不可思议地失声道:“江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和他结婚就能弄到陆家的钱权吗?”
“你完全可以等到毕业——”
“毕业?”青年冷笑:“等到毕业,被他家里那些人像打发叫花子打发走吗?”
江让抬眸看他,一张猩红的眼眸中满是野心勃勃:“他现在喜欢我、给我钱,不代表以后也会一直会喜欢我,一直当冤大头。”
“我要他在最喜欢我的时候,就跟我绑定死。”
纪明玉一动也未动,男人低垂着面容,阴影遮蔽他的眼眸,令人看不清情绪。
他低声道:“可是江让,你如果和他结婚了,就再也没自由了。那样的大家族,他们绝不会允许你背叛、玩弄他们的继承人。”
江让忽地笑了。
屋外深色的夕阳落在他的侧脸上,恍惚映照出一片猩红的血痕。
在那片冗沉的光线中,青年微微弯唇,似笑非笑道:“纪明玉,我相信你有办法不被他们发现的,不是吗?”
“我们很合拍。如果有那一天,陆家被我们吞吃得干净——”
“你就是我的下一任丈夫。”
第68章
陆响的人生一直都过得顺风顺水, 二十多年如一日,因为是陆家的独子,他很少会遇到什么真正无法解决的事情。
或者说, 权势是最锋锐的刀,很多事情甚至都挨不到他的面前,便已经被提前解决了。
所以, 当男人在摇摇晃晃、混杂着皮革味和腥重汽油味的车上醒来时,甚至只当自己身处梦境。
但哪有梦境这般真实?
遮眼的黑色布条极端用力地绑在脑后,捆缚得眼球近乎都要被勒出来,喉头死死抵塞着一团脏旧的布团, 材质十分粗糙,陆响恍惚以为, 那布团差不多硬生生塞进他的食道口了。
陆响本身就有洁癖, 这般折磨于他来说无异于酷刑。
冲天的恶臭侵袭他的鼻腔,呛得他几欲作呕, 但喉头鼓动的间隙,男人听到了车辆前方传来的叫骂声。
那是两道粗鲁难当、听上去相当不好惹的声线, 轻易令人想到流氓、混混之类的暗色人物。
他们骂骂咧咧的,似乎在抱怨山路难行。
陆响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已经冒出细汗,黏腻的触觉令他通身发毛, 但他知道,现在绝不能表现出如何清醒的模样。
他必须控制住难挨的生理反应。
于是,当车辆经过崎岖路段时, 不停震动车厢声掩盖了绑匪的声音, 同时也掩盖了男人反胃后呛咳的声音。
人总是惜命的。
清醒不过几息,因为目不能视、手脚无法动弹、浑身无力,完全无法自救的情况强迫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冷静下来, 他努力唤起理智,分析起目前的情况。
陆响到底出生在豪门世家,即便从前从未遇到过类似的绑架事件,但他也大概清楚,对方绑他,没有立刻灭口,就是有利可图,至少暂时不必担心性命问题。
这群人大概率针对的是他背后的陆家。
所以,只要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想要什么,尽可能地拖住对方,等待陆家支援即可。
像陆响这样的高门大家,身上自然会有一些紧急的、隐蔽的定位仪器。
它通常会被伪装成各种衣衫上的纽扣、袖扣等等细致的装饰品,所以,即便那群人早已将他的随身物品搜刮走,也还是难以防患未然。
男人冷静有序地分析好目前的情况,在确定汽车还要行驶一段时间,便打算继续装晕、顺便回忆当初被绑的具体情况。
当时恰好是晚自修下课的时间,将近晚上九点,江让偶尔有吃夜宵的习惯,陆响自然是陪着他一起的,两人随意在校门口吃了些东西便打算回去。
陆响是在送江让回家的那条路上遇袭的,对方像是特意提前踩过点一般,对那边四通八达的小路了如指掌
想着想着,男人忽地愣了一愣,想到一个问题。
他的江江当时是和他一起的,有受伤吗?又或者,青年是否也遭遇不幸,和他一样被绑了上来?
单是这样一想,陆响心尖就颤得不像话。
哪怕他自己受再多苦也不吭一声,但一想到青年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到欺负,男人便控制不住地通身发寒。
也正是这个时候,陆响隐约感觉到身畔细微的、近乎令人难以察觉的颤意。
那并不是车身本身摇晃的声音,而更像是来自另一个人强压的恐惧与不安。
陆响微愣,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顺着车辆颠簸的惯性,朝着那人慢慢凑近,果然闻到了一股细细的甜香。
男人心口一瞬间如同冬日里被灌冷水般的发寒。
如果是他一个人,那些人若是情绪激动,大可拿他发泄,总之不会弄死他,但如果多了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江让
陆响甚至不敢继续细想下去。
面包车缓缓停在一处荒郊野外的旧工厂。
工厂门打开的声音十分刺耳,那几个绑匪似乎知道药效大概过去了,他们粗暴地解开陆响和江让面上蒙着的黑色布条,推推搡搡地将人拖拉下来。
再次见到的世界是如此的灰暗、残破、满目疮痍。
就着苍冷的月色,陆响看到了青年可怜而仓皇的模样。
春寒料峭,身材瘦削的青年人上身仅穿着一件杏白的卫衣,许是之前奔逃之间蹭到了不少灰尘,那杏白的衣衫早已变得灰土不堪。连带着那张月华下美丽苍白的脸,都变得黯淡而恐惧。
青年此时的双手被人牢牢绑在身后,粉润的唇齿间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块布料,看上去像是只可怜的、落了难的白鸟。
白鸟扑棱着羽翼,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那如黑珍珠般的眸中便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分恐惧哀柔的水光。
当然,那眸中除却粼粼水光,还有见到熟悉的、可依靠的人的全身心的信赖。
就好像,只需一眼,他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而当下,他陆响,便是青年受难被困的救世主。
*
遭遇绑架的第一天,其实一切还算不上糟糕。
因为陆响配合,无论是录制求助短信、还是勒索视频,男人都是全然听之任之,从不反抗。
这群绑匪们似乎图的是钱财,见目的达到,给他们注射了两针肌肉松弛剂,便将两人丢在一旁。
只是这些膀大腰圆的家伙们似乎十分仇富,尤其针对陆响,言语与动作之上多有羞辱。
他们团团将被困的大少爷围在中央,嬉笑嘲弄、拳打脚踢。
被捆在一旁的江让期间鼓起勇气,试图阻拦那些人的暴力侮辱,但他仅是露出这样的意向,便被苍白着脸的陆响死死护在怀中。
男人的脊背承受着那些暴徒的踢打羞辱,眼下的泪痣衬得他皮肤愈发病白似鬼,额头微卷的发丝如铁钉般顺着汗水、灰尘、侮辱、暴力狠狠扎入眼球。
他分明痛苦得脸部都扭曲了,可手臂却始终像是护着命一般地护着青年,不肯让对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夜已经深了,春夜的晚上十分寒凉。
那些囚徒早已进入里间温暖的房屋休息,骂骂咧咧、粗鲁的声音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一直等到所有的声音消失,江让才敢小心地、费力地挪动身体,他轻轻抚过男人面上青紫的伤口,低声颤抖着问:“疼吗?”
青年的目光柔软而隐痛,光是看着男人身上的伤痕,那微微泛红的眼眸便忍不住落了泪。
陆响的眼神在某一瞬间温柔的不可思议,他眼下的泪痣在昏暗的月光下雾蒙蒙的,像是凝着夜间的露水,只消片刻,便能划下一个温柔的弧度。
男人哑声安慰道:“我不疼,江江别怕,咳咳我们很快就能回家的。”
江让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只是轻轻倚靠在男人的肩侧,像是一只即将失去温度、独自临寒的小动物,蜷缩在他最后的浮木旁,努力瑟缩着试图取暖。
随后便是第二天的来临。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好晴天,可陆响却分毫感觉不到温暖,甚至,他隐隐察觉到,那些匪徒不怀好意的、看好戏似的态度。
陆响一开始只以为对方又要开始施以暴力,于是,男人咬牙表示,钱陆家一定会交给他们,但是他作为陆家的独子,若是受伤严重,只怕他们最终于不仅拿不到钱财,还可能遭到来自大家族的狙击报复。
但那群人却只是笑嘻嘻的,仿佛不曾听见男人的威胁,也毫无前一日拳打脚踢时的阴戾。
一直等到傍晚,陆响才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用那副神情看着他们。
被捆束一整天的人根本没什么精力,甚至因为注射了过量的肌肉松弛剂,他们两人都急需补充营养、填饱肚子。
可绑匪们只拿来了一碗饭。
他们像是十分热衷于看到情人反目一般,兴致盎然地表示,这碗饭,只允许两人中的一个人吃。
面色惨白、伤痕累累的男人几乎没有分毫犹豫的让给青年。
可这一次,青年却轻轻摇头,那双深黑的眸第一次这样温柔、接纳地看向男人。
江让分明看上去精神状态也很糟糕、整个人灰扑扑的像是只淋了雨的麻雀,可他却积极打起了精神。
他温柔的、像是哄着孩子一般地低声劝道:“阿响,你昨天才受的伤,今天必须吃一点东西,我饿一顿没关系,下一次再补回来就好了……”
“阿响,你得好好的,如果你倒下了,我也没办法一个人出去,我会一辈子都深陷在这里。所以,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陆响眼眶赤红,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仇恨的眼神恨不得将那些绑匪全部厮杀殆尽。
是江让拦在他的面前,挡住那些人的目光,不让男人的锋芒被发现,承受可能收到的第二次报复羞辱。
陆响一口一口嚼着喷香的米饭,眼眶泛红地盯着身前青年削瘦的躯壳,他就这样入迷地看着,口中机械的动作始终没有停下。
大少爷只是在想,这是江江留给他养身体的口粮,即便没有胃口,他也得全部、全部吃下去,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陆响总是在想,这无穷无尽的受困时间,总会有终点。
可事实上,那终点来得太慢,如同远在天边的茫茫星光,始终看不到尽头。
尤其是第三日,陆响的定位仪器不慎被那些绑匪们发现的时候,绝望近乎如阴云般死死箍紧他们的头颅。
男人非但没能找机会将位置发送出去,反倒因此又险些被毒打一顿。
最后,是江让自愿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代替男人受过。
陆响当即就发了狂,即便早已被注射了数支肌肉松弛剂,男人竟也有本事将一两个绑匪撂倒在地,险些挣脱了出来。
那些绑匪们或许是见鞭打侮辱男人也实在不能对对方造成什么威慑,于是索性将目光落到江让的身上。
他们狞笑着意味深长地对男人道:“知道怎么让人变成疯子吗?关进漆黑无声的房间里,从早到晚都没有人同你说话,时间久了,人自然就疯了。”
“既然你骨头硬,那我们就用你那心肝来做实验。”
陆响险些被他们的话逼疯。
他哪里舍得他那样乖巧无辜的江江受到这种折磨?
于是他放下傲骨去乞求、去认输,甚至表示自己可以代替江让去完成他们恶劣的游戏。
可绑匪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改换的意思。
甚至,陆响越是痛苦,他们便越是兴奋。
江让第一次被关进漆黑无光、潮湿阴暗的地下室的时候,青年只是轻轻垂眼,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飘落在松针上的雪花,他轻声道:“没关系的,阿响,你要好好的,我等你来救我。”
整整两天。
整整两天,江让才被放了出来。
刚出来的时候,青年只是面色看上去白了许多,很憔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异常。
但是,问题很快就出现了,江让似乎变得很胆小敏感,甚至稍微大一些的声音都会将他吓到。
陆响当时红着眼问他,他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反应迟钝地、很小声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男人心如刀割。
在那之后,绑匪们似乎就找到了磨软那华京大少爷傲骨的法子了。
只要陆响惹得他们不高兴,他们就要将江让关进那漆黑的地下室。
甚至毫无缘故的,只是想看到陆响痛苦,他们也会将青年关入地下室。
一次、两次、三次
江让每次出来都会安慰陆响自己没事,憔悴的青年苍白着脸,故作无谓地笑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不怕黑。”
可事实上青年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如今的他,每次一到夜晚,甚至是触碰到角落的阴暗处,都会控制不住地瞳孔微缩、浑身颤抖。
江让变得极度依赖陆响,甚至有时候睡醒了,睁眼没第一时间看到男人都会忍不住哭泣。
可他即便是哭,也是压着嗓音无助地哭,就好像若是稍微大点声,便会引来什么怪物将他吞吃了一般。
陆响总会无措地哄着他,哄着哄着,从来肆意飞扬的桃花眼也慢慢在那扭曲的心疼与痛苦中生出几分阴毒。
男人如今的脸廓消瘦无比,颧骨凸显,分明是凶相毕露的模样,但却硬生生被伪装的低眉顺目冲垮几分。
他轻轻哄着怀中下意识发抖的猫儿似的青年,等对方彻底熟睡了,他才爱怜般地轻轻落下一吻。
乌云散去,苍白的月光如盐粒般撒在那温柔恶鬼的身上。
恶鬼轻轻垂眼,静静地看向破旧工厂角落摆放的水桶。
他抚摸着衣衫一侧的口袋,那里有一罐被捏成粉末的安眠药物。
是某一次,争吵的绑匪无意弄翻的背包中掉出来的。
陆响静静盯着,在确定无人察觉时,才悄悄挪动无力的身体捡起来的。
他不想再等了。
他要亲手、一刀一刀的,将那些畜牲送进地狱。
第69章
今夜的绑匪们情绪似乎十分激动。
他们大约是个临时组建的团体, 八九个人聚在一起,没什么文化水平的样子,对彼此说不上多熟悉, 但领头的人组织能力很强,往往矛盾方起,便被三言两语按了下去。
但今夜的争端显然不是安抚便可轻易解决了的。
因为涉及到金钱与利益。
陆家送到目的地的赎金很高, 高出他们所提出的百分之三十,恰好不够他们均衡分配。
绑匪们之间一直都是有矛盾与摩擦存在的。有的自诩自己做的事情更多,多劳多得;有的则是表示整个绑架计划能够完美进行,少不了自己的出谋划策
他们激动地争吵着, 面红耳赤、凶光毕现,谁也不肯让着谁。
陆响只是靠坐阴影的灰色角落, 漆黑到渗人的眼眸阴仄仄地盯着地面上的那些肥胖崎岖的影子。
仅仅不过两个星期的时间, 男人简直像是脱胎换骨,完全变作了另一个人。
脏污的衣衫如皮屑般黏在他的颈侧, 藏蓝上衣上布满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灰尘、油星子,额前散落卷曲的发丝如帘布般遮蔽了他的眼睛, 在苍白灯光与黑夜的投映下,显出几分诡谲的森绿。
阴惨惨的,像是夜晚的森林, 除却静谧,变只余下四伏的杀机。
“别吵了,总之那位大少爷不是还在我们手上?现在什么事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其中一个高壮的、满脸横肉的男人灌下一杯酒, 抹抹嘴唇不耐烦道。
“话不能这么说。”领头的男人身形同样高大, 眉目间却显出几分稳重,他的视线扫到角落里被折磨得形同枯槁的男人,慢声道:“陆家家大势大, 今天没有按照我们的要求送钱来,就是希望我们内部起争端。”
“他们手段通天,我们便是有”男人说到这里,声音含糊了一下,复又继续道:“也不能掉以轻心,已经差不多了,不能贪太多,否则让陆家定位到这里,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这一番话下来,周围不少人显然都听了进去,争辩声果然小了几分。
显然,他们确实十分信任这位‘领头羊’。
“行了,最近大伙都少喝点酒,多喝点水冲冲醉意,谨防万一,夜里得注意着点动静。”
领头的男人方才说完,那粗莽汉子便耐不住躁脾气走到陆响的面前,破旧的皮鞋随意踢垃圾似地踢了踢男人僵硬的腿弯,粗着嗓音指使道:“起来,给我们倒水去,跟个死人一样。”
他说着,收回脚,被顶灯阴影切割的狰狞面容显出几分嫌恶,语调阴阳怪气道:“啧啧就这还是个有洁癖的大少爷呢?这脏得乞丐都得嫌弃吧?”
男人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故意捏住鼻子,用手挥了挥面前的空气,仿佛闻到了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一般。
周围一片哄堂大笑。
陆响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愿,露出被羞辱的痛苦神情。
男人的情绪始终是平稳的,他低着头,绵密而潮湿的阴冷虚汗覆上额头,手肘处支撑在脏污的地面,肌肉机械性地发着抖。
那粗莽汉子却像是看不得他这般无动于衷的模样,摔下手中的酒杯,浑浊的眼球微微转动,扫向工厂右侧堆积着一堆杂物的铁锈小门,忽地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古怪地笑了。
“你那小情人长得那么好看,白白净净的,恐怕受不住你这一身味儿吧?”
陆响缓慢而费力地支撑起身体,闻言,只是微微顿了顿,随后毫不在意般地一步步走向工厂角落的饮水桶。
他的反应实在太无趣,以至于都让人提不起兴致捉弄戏耍。
陆响垂着头,谁也看不到的阴影处,男人的眼眸红到近乎滴血,极端的厌憎与隐约的惶恐令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阴寒的冬日中,有人将鼓风机塞入他的口中、喉头,吹得他整个人都几欲变形。
陆响努力控制情绪,于剧烈的心绪风雪中迫使那双青筋鼓胀的手臂慢慢地扶住水桶,做出试图将它举起的样子。
这里是一个隐蔽的破旧工厂,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是临时,自然不会有饮水机,所以倒水就只能将水桶举起。
当然,以陆响如今的状态,是根本做不到。
那些人只是想羞辱他。
当然,他会配合的。
配合着让他们主动喝下掺了药的水,送他们去死。
果然,等那些绑匪们嘲笑够了,他们索性自己倒了水去喝。
很快,又或许只是过了片刻,陆陆续续的倒地声响起后,整个空旷陈旧的空间变得极其寂静。
寂静得像是阴阴撒着黄色纸钱的坟场。
窸窸窣窣的拖动绳索的音调之后,是满地捆绑的尸体。
而唯一立着的男人像是一面僵直插入坟土的招魂幡,他的身体依旧止不住神经性的虚弱颤抖,可仔细看来,又或许并不能称之为颤抖。
那更像是随着墓碑上吹过的冷风,脊骨间慢慢升腾起的盗尸的兴奋。
陆响无声的裂开嘴唇,月光顺着窗户攀爬上他猩红的面颊。
男人消瘦了许多,骨头撑着一张薄薄皮,苍白的月色中,仿佛轻轻一撕,便能彻底将那人.皮撕裂开。
他慢吞吞取过其中一个绑匪衣袖中的小刀,对着莹润饱满的月亮,慢慢推开刀刃。
小刀其实并不锋利,甚至边缘有些微卷的钝,但足以支取内脏。
这是陆响观察了许久盯上的刀子。
他不需要锋利的刀。
他也不需要果断。
男人只想用那阴损的钝刀子,一刀一刀地用尽力气,为他们开膛破肚。
地上的人影近乎扭曲成一团,匍匐的宛如待宰的野兽,而站立的人影成为了猎人。
那黑浓的、立着的人影慢慢举高手中的钝刀,如同西方巫人祭祀的宰杀仪式一般,那柄刀刃被夸张得举至颅顶,随后猛地落下。
混沌而沙哑的尖叫声有气无力地响起,像是濒临死亡的游蛇。
陆响垂着眼,挨着男人的大腿,拔出了第一刀。
细小蠕动的割裂声后,星点血液飞溅到他苍白的脸颊上,顺着脸中慢慢滑落。
陆响黑发黑眸肆意张扬,宛如地狱的恶鬼,眼下的泪痣更是仿佛燃烧起了火红的烛光。
他微微咧嘴笑了,尖锐的虎牙如同吸血鬼恐怖的獠牙。
下一刀该落在哪里?
陆响慢慢用指腹抹了抹血色的刀刃,反射的刀尖银光迎合着屋外的月光落在男人的半边脸上,一瞬间便足以令人联想到诡谲的雨夜杀人犯。
潮湿、黏腻、血腥,阴阴诡笑。
他甩了甩手,稳住因使力过度而爆发的颤意,额头的发丝齐齐堆在眼角,男人指节抚了抚手柄,眼见就要落下第二刀。
铁锈门后陡然穿来一阵细细的哭声。
那声线很柔软无助,如同被罩在玻璃罩中的小蝴蝶,扑腾着翅膀,闷闷地发出柔软的撞击声。
陆响动作猛地一僵。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慌乱无措地将刀刃丢下,脚下的步伐急促而僵硬。
男人的呼吸声宛如鼓风机一般剧烈翕动,他弓着腰身,浑身战栗不止,最后终于在领头人的身上找到了那把银色的钥匙。
陆响的瞳孔在某一瞬间近乎缩成了一点,他急促地一手握着钥匙,一手胡乱地将面上的血痕擦拭干净。
他努力想要将自己弄得干净整洁、衣冠楚楚,以一副正常的、好看的模样去见他那被锁在地下室中的爱人。
显然,男人注定会失败。
且不说衣物上惹眼的脏污,就说他面颊上被抹开的血液,红猩猩的一片,就这样占据他的大半张脸,简直比之鬼魂还惊悚。
陆响抖着手去开锁,因为过分的紧张与混沌,他试了数次,方才将钥匙插.入锁扣中,
咔哒。
随着一声开锁的声音响起,小小的铁锈门被打开了。
这是陆响第一次看到地下室的模样。
阴森、狭小,长长的楼梯直通下方那个棺材大小的密封地下室。
而江让,他的爱人,正坐在楼梯口,看见光明的一瞬间,他瑟缩着身体,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白色的线衣早已灰暗不已。
陆响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一声接着一声,宛如猫儿叫的可怜音调。
“阿响阿响”
“救救我、无论是谁,求你带我走——”
陆响呆滞地站在原地,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经脱离了躯壳,他看着那具身体机械性地蹲下,慢慢如同扑散的蒲公英一般,张开风织就的怀抱,将青年紧紧揽入怀中。
“我在这、我在这里。”
陆响喉头近乎咳血,嗓音间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可他吐不出来。
他早已抛却了一切肉.体上、心灵上的感知,变成了一只只知道守着爱人的雄兽。
隐隐绰绰的月光从工厂的天顶落下,它柔柔地散在这对可怜的有情人身边,像是正编织着一场迷幻的梦境。
不远处,刺眼的灯光钻破旷野,警笛声大作。
月光隐退,黎明就要来了。
第70章
江让醒来的时候, 隐约听到了医生与男人交谈的声音。
那声音闷闷的,如同被闷在塑料袋中的海水,被细针扎破后, 透过隐约展开的木门缝,如触手般蔓延进苍白的病房。
“陆先生,我们对病人进行的评估结果基本下来了。资料显示, 病人受到过超负荷的精神恐吓,在此基础上,又被长期惩戒性地困在狭小黑暗的地下室,我们初步判定, 病人极可能患上幽闭恐惧症。”
“除此以外,我们发现病人现阶段对您的依赖情节近乎病态, 但他似乎十分不安, 认为您一定会离开他,甚至到了焦虑的地步。我们倾向于, 绑匪或许是对他进行了”
医生说着,声响压下几分:“言语虐待。”
空气静下来几秒, 好半晌,像是平静的水面下泛起汹涌的波涛。
男人的声音近乎沙哑:“什么意思?”
医生约莫犹豫了几分钟,好半晌才道:“不停地否定他现有的认知, 用有害话语或尖刻语调强行灌输您一定会抛弃他的理念。”
“在那样孤独黑暗的环境中,这样的言语虐待无异于灵魂的谋杀。”
又是一阵近乎窒息的沉默,那沉默挟裹着屋外的惨白灯光, 宛如太平间内铺平于尸体上的白布。
江让慢慢眯了眯眼睛, 清醒的、满具野心的眼神黑压压的,衬着轻薄眼皮上弧度微弯的眉宇显得愈发算计深沉,哪里还有前几日面对陆响时的依赖无助。
计划进行的异常顺利, 这段共患难、痛苦与依恋并存的日子将会如毒针一般,死死扎入那尊贵的、从未有过挫折的大少爷的心口。
那伤口会永久地发脓发臭、反反复复,而针柄便握在青年的手中,只要他想让他痛苦,陆响就该永远愧疚、永远无法获得解脱。
对于这样的结果,江让无疑是满意的。
但同时,青年心中又难免对纪明玉心生忌惮。
陆家无疑是华京首屈一指的豪门,且不说产业如何,便是与上层政府的诸多合作也无处不表明着着陆家内部绝对涉.政,地位显赫不同。
这样的权势地位,宠爱的独子失踪,不仅没查到端倪,甚至还有能力安插医生骗过陆响,只能说明纪家恐怕并不如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其实也不难理解,清贵艺术与权势金钱从来不冲突。
江让眼眸低垂,在注意到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薄白的眼皮轻轻一扫地低垂下来,浓密的上下睫毛如被风吹动的扑朔花丛,扫动的阴影显出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但也正是那一瞬间扫过的眼神,令他注意到医生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下了然几分。
铺垫的时间够长了,该进行下一步刺激了。
从江让入院至今,他该装的可怜、柔弱、无助、应激都已经足够多了。
青年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一日比一日的憔悴、看着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口都要来江让身边陪床、看着他痛苦压抑的轻叹江让从未生出过一分愧疚,他有的只是目的达成的兴奋与愈发上瘾的演戏本能。
青年甚至隐约迷恋上这种感觉——折断孤傲的大少爷的脊骨,看着他深陷泥潭、不得超生。
所以,当男人踏入病房的一瞬间,江让的神情立刻就变了。
微垂的苍白面颊上是毫无血色的皮肤肌理,青年淡色的嘴唇细细地抿着,黑郁郁的眼眸呆呆地看着半空,毫无神采。
他是如此的病态而憔悴,令人凭空想到被磨成灰的白色水晶,忧郁、落寞、轻触即散。
“江江,怎么醒了,不再睡一会儿吗?”
陆响的声音柔缓的不像话,他轻快地说着,努力让自己在青年面前展现自然积极的一面。
好像这样,就可以默契的让彼此忘却一切伤痛,回归从前。
江让只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但他哪怕是眨眼,都是小心翼翼的,青年像是一朵即将凋落的花苞,还未曾肆意绽开,便要零落在淤泥中。
好半晌,江让才像是反应过来,他慢慢地动了动手指,做出一个习惯性的、想要亲密拥抱的时才会做的动作。
指节下意识摩挲在一起,无数纠结的、惶恐的、渴望情绪都那绞缠的十指中。
陆响动作一顿,漆黑的桃花眼中闪过几分凝结的压抑与痛苦。
他几步走过去,不等青年反应,宽厚健美的怀抱便紧紧笼罩了上去,像是一池温水般温柔地裹住了被寒风冻得僵直的白鸟。
陆响的脸半埋在青年的发间,鼻息间是青年身边涌动的甜蜜香气,因为太过香甜蛊惑,甚至令人生出几分发苦发涩的意味。
往昔,这个时候的青年总会如同探出壳的小蜗牛,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他也不敢用力,手指甚至只是轻轻攀附着,像是生怕会惹了他不高兴。
可今天没有。
今天的江让呆滞的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布偶娃娃,他什么都不懂,只会死板地眨眼睛。
陆响心中隐约有几分不安,但依照青年的精神状态,他也不敢多问。
男人只是笑着,如同往常一般的与爱人十指相扣。
他坐在床榻边,口中絮叨地说一些轻松的话题,每说几句便要注意青年的神色,然后抛出问题,试图得到封闭青年的回应。
“外面的花开得很好看,等你病好一些,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好不好?”
“今天的太阳很大,我想起你从前和我说的,这样的天气很适合读书,最好再泡一杯茶。”
男人说着,微薄的唇齿露出一个轻笑,狭长斜飞的桃花眼温柔得暖意融融,他说:“但当时的我看着你仰头,脸红扑扑的、喉结顺着嘴唇轻动的样子,只想去吻一吻你。”
陆响摩挲着指节,眼神从沐浴神光般的太阳中慢慢转回床榻。
他以为青年也会回忆起那段美好的记忆,他以为青年会被安抚下来,他以为青年会回应他。
但这些都是他以为的,事实往往事与愿违。
江让的脸色并未好转,颊上的白意像是块刚宰杀的腊肉,幽生生的、甚至隐隐泛出几分青意。
青年的脊背颤抖的厉害,黑色的眼球涨出几分水液。
当陆响的眼神与他相触的一瞬间,青年像是终于爆发的尖锐狸猫。
他死死扣着陆响的手肘,向来闪躲的眼睛如今却像是淋湿的雨夜,漆黑的透不出半点微光,他就这样盯着男人,浑身颤抖,带着泣音与尖锐道:“陆响,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当初不是你逼我和你在一起的吗?你是不是全都忘了?你现在是在怀念从前的我是吗?因为现在的我是精神病、是阴郁的疯子,你看不上我了是不是?”
“那你走啊,你还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你滚啊!”
陆响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被青年大力推开了几分,不注意按到的伤口撕裂般得发疼,灼痛得他某一瞬间甚至眼眶发热。
男人抖着嗓音压抑道:“江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什么不是这个意思?”江让眼睛通红,剧烈的喘.息声让他听上去宛如一只挣扎在半空中的钢丝绳索上的可怜猫儿,它的爪子勾不住那轻薄的线,身体摇摇欲坠,像是即将要被吊死在那绳索上一般。
“你就是这个意思!不然你今天为什么会晚来十五分钟?那十五分钟你到底在见谁?或者你其实根本就不想来我这个疯子的身边,你不想看到我、不想被我这副样子恶心到。我只是你手边废弃的玩具,你随时都可以丢掉,不是吗?!”
青年惨白的脸涨得通红,他说话颠三倒四、毫无常理,甚至大多都是在臆想,可陆响却并未将他当做生病的病人,或是什么精神病来看待。
男人微微哑然,面对自己无理取闹的爱人,依旧努力去试图辩解。
但江让并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
青年通身激愤,瞳孔紧缩,甚至产生了猛烈的攻击倾向。
他将手头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向陆响,温热的水杯、漂亮的水晶花瓶、湿漉漉的花朵,甚至是枕头、被褥。
美丽的青年神经质地哭诉道:“你滚啊,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他们说的对,他们说的没错,你只是在玩我,你是陆家的大少爷,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你只是在骗我、骗我!”
陆响眼眶微红,他不顾那狂风骤雨般的阻碍物、不顾疼痛与窒意,缓慢而坚定地靠近痛苦如飞蛾般的青年。
江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是令人恐惧的,可男人却轻轻伸手抹过他颊侧的泪水。
灼烫的泪水像是割腕溢出的新鲜血液,抹开是湿透的绝望。
陆响一瞬间近乎无法呼吸,胸口窒痛得他下意识地弓腰。
他永远无法去承担青年的痛苦、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只能苍白地去安慰。
他的存在对于青年来说,是痛苦的根源。
所以,当江让锋锐的牙齿咬住他的手臂时,陆响没有挣扎。
他任由青年发泄般地撕咬,另一只鼓着青筋的手腕慢慢从青年脆弱的脊骨往下抚摸。
一下又一下,带着偏爱与放任。
仿佛哪怕江让今日要将他活生生吞吃下去,他都不会抵抗,反倒会在彻底咽气之前轻笑着诉说自己深埋的爱意与不舍。
殷红的血液从青年的唇齿流淌至白色的被褥,等医生护士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陆响那一边手臂上近乎全部都是深刻的牙印了。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破损的伤口与青紫交错,可他分明毫不在意,倒像是希望青年在自己身上发泄得再深刻一些,活像是受虐后对施虐者产生爱意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一旁的护士们都不忍的将眼睛偏向别处,有一位护士提出要给男人包扎伤口,陆响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着床榻边被注射镇定剂后慢慢化作苍白纸张的爱人,费力喘了口气,忽地哑声道:“给我也扎一针吧,我不想只有他一个人在疼。”
旁边的医生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好半晌才斟酌着安抚道:“陆先生,您实在没必要这样,这样问题依旧没法彻底解决。”
陆响苍白着嘴唇,受伤的手臂细细颤抖着,他猩红的眼眸微转,压着嗓音问道:“那有彻底解决的办法吗?”
说着,男人嘴唇微颤:“他很痛苦。”
医生沉思片刻,蹙眉道:“其实办法也有,但可能并不适合陆先生这样身世背景的人”
陆响想也不想的轻声问:“什么办法?”
在这一刻,当爱情的迷障达到人所能承担的峰值,哪怕是让陆响自己放手、眼睁睁看着青年投入别人的怀抱,他也会在刀扎般的心痛中选择成全。
所以,当医生说出措施的时候,陆响整个人都愣住了。
医生叹气道:“想要缓解病人的病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能够感到全身心的放松与安心,他很依赖你,可你们光是待在一起还是不够的,你们之间没有任何法律上的保证,病人潜意识里会觉得,你是个随时都会离开的人,所以……”
“结婚。”男人轻声道。
医生一顿,眼神瞥过病床上眼睫微颤的苍白青年,对着男人微微颔首道:“是的,这是目前最有成效的治愈方式了。”
陆响没有立刻说话。
他甚至有些微愣的、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
像是迷障被彻底劈开了一般,脑海中某些柔软的画面如同明丽的初阳,柔柔地笼罩在他冰冷的躯体上。
婚姻。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结婚后,他们会永远被一纸协议连在一起,成为没有血缘的家人,再没有人能够分开他们。
他们会共同沉沦进欲.望与爱的温床,唾液交换,永不分离。
他们会从同一张床上醒来,在同一张床上睡去,直至死亡的前一刻。
陆响一瞬间甚至从心底感受到一阵迷幻的幸福,他想到了无数具体化浮现的画面。
婚礼、亲吻、戒指、做.爱、争吵、和好或许还有更多,贫瘠的想象无法支撑那遥远的、无法言说的幸福。
近乎急迫的渴望让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男人的俊逸的脸颊上甚至无端浮现几分红晕,眼角的泪痣如同他剖开的滚烫心脏。
陆响抖着手蹲在恢复平静、昏昏欲睡的青年身边,他动了动喉结,虎牙若隐若现,嗓音中满是压抑的兴奋。
他颤着唇说:“江江,我们结婚吧。”
“结婚后,我就永远属于你了。”
从此你再也不必承受病痛折磨,而我,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你的爱不翼而飞。
因为夫妻,是连死,都该死在一起的人。【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