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乡村生活18
“原因是那栋房子所在的区域刚好被划进新市政开发计划,其价值得以成倍的增长。她的丈夫又在离婚之前背着妻子对它进行了装修。他对法院声称,装修的价值加上婚后因为政策增长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M夫人单身期间的购买费用。”
“而他们的婚前协议表明,M夫人婚前的财产始终归她自己所有,但婚后的财产根据普通法自动归入丈夫家族。M夫人精明的没有在婚后购置任何房产或股票,但是却忽略了她丈夫精心加入条款的附注:对婚前不动产进行实质性改良后可根据实际情况认定为婚后财产。”
海瑟尔第一次读到这里的时候就生气的放下信缓了好一会儿。
这诡计多端的男人,居然这样就轻易的获取了一栋豪宅。这个房子能划进市政开发计划说明它本身地理位置就不错,价格应该也不低,M夫人完全是亏大了。
海瑟尔抱着对律师先生的期待往下读,希望他能帮助M夫人拿回她应得的东西。
“不过,我在研读了那份婚前协议后发现,协议还有一个常见的前提条件,即一份契约的根基在于缔约双方对关键事实的诚实披露。当一方蓄意隐瞒足以影响另一方判断的重大事实时,契约无效。经过仔细审查,我们发现M夫人的第四任丈夫隐瞒了婚前巨额债务的事实,这不仅导致协议无效,而且构成了“事实欺诈”,最终M夫人拿回了她的房子,也成功剥离了她前夫的债务。”
每次重读这里,海瑟尔都心潮澎湃的想给律师先生鼓个掌。
多么有洞察力啊!多么有正义感啊!她简直能想象到兰开斯特先生在法庭上用慷慨激昂的陈词打动大法官的画面了!
兰开斯特先生在结尾写到:“虽然M夫人的前夫并未如愿以偿,但这告诉所有人一个道理,有丰厚财产的女士在再婚的时候一定要谨慎,或许一时的疏忽就会导致满盘皆输。”
好吧,可以确认的是,兰开斯特先生一定不想再费时费力的打一场这样的官司了,所以才提前用这个故事警示他的雇主不要犯相同的错误。
海瑟尔觉得确实有所收获,正好今天夏洛特的话也让她意识到房子的重要性,于是她提笔给已经写好的回信加上了一段。
这封回信海瑟尔已经断断续续的写了快三天,才凑到和兰开斯特先生的来信差不多的长度。
兰开斯特先生看起来冷若冰霜,海瑟尔却怀疑冰山之下很可能是个话痨,因为他的来信总是和一篇短篇小说一样长,并且还有越来越长的趋势。
为表示礼貌,海瑟尔也总是争取回相同篇幅的信。
兰开斯特先生可以用两三个案件填充出这样的字数,但海瑟尔能讲的内容实在不多,刚开始她甚至想抄写植物图鉴来占用一定的篇幅,不过最终她还是决定用乡间生活流水账来凑字数。
她时常觉得这些回信的内容简直要比她的日记里写的还丰富详细,毕竟她经常懒得写当天的日记,但总是把本周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塞到回信里。
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往信上补一点,直到完成规划的字数要求后再寄出去。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所以能增加的字数十分富余。
“下午和邻居小姐的聊天又一次让我想起来M夫人的故事,我突然觉得,拿到财产后我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快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我突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是因为今天中午,我在烈日和尘土的双重夹击下收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求婚,求婚对象是一位还算正直的民兵团少校。”
按照海瑟尔往常的习惯,她至少会花三百字全方位描述布朗少校,正如她描写那个愚蠢的渣男戴维斯一样。
不过这次她的字数已经快合格了,而且她现在昏昏欲睡,所以她打算略过这些细节。
“他是谁不重要,因为我已经拒绝了这次体验不佳的求婚。我只是想说,它作为一个契机让我认识到,如果将来我万一要走入下一段婚姻,在婚前购买属于自己的房子是十分必要的。即使不能像M夫人那样好运的压中市政规划区域,至少也能有一片独立的空间。不过,我会记得,在下次结婚之前请我尊敬的律师先生帮忙审核婚前协议的,以尽可能避免像M夫人那样遭遇诈骗。”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律师先生能帮我推荐一下伦敦适合居住的区域,让我能在回来前做好买房的功课。我相信您是无所不能的。”
海瑟尔写完之后,连着之前写的整整四页信纸一起叠好,塞进信封里,然后心满意足的躺倒在床上了,发出舒服的叹气声。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整个朗博恩终于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细微的虫鸣。
海瑟尔闭上眼睛放空了一会儿,突然又从床上弹起来,她披头散发的坐到书桌前补上最后一句。
“还有一句话我忘记说了,朗博恩这周六要举办一次秋季狩猎大会,听说这将会是今年最隆重的狩猎活动,不少狩猎好手以及军官都会参加,这将是本周最值得期待的事。最后,也期待您下次的故事。晚安,先生。”
这封信第二天早上由邮差取走,本来大概需要耗时两天送至伦敦威斯敏斯特区的某个地址,海瑟尔对那里十分陌生,记忆中她在伦敦呆的那几年时间里也几乎没有涉足过那个区。
不过事实上,那封信在到达朗博恩附近的圣奥尔本斯驿站六个小时后,就送到了兰开斯特先生的秘书手上。
因为从兰开斯特寄出第一封信起,他就派人前往驿站预付了一大笔钱作为三个月的开支,驿站承诺派出专用骑手单独送来自朗博恩劳伦斯夫人的信件,以保证收信人当天晚上就能在书桌上看到它。
深夜,伦敦贵族区中心格洛弗纳广场附近的宅邸门口还停着众多的马车,各家的车夫和男仆在街边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吹牛聊天,打听几句主人家的八卦,再偷偷分享几口衣袋里藏着的麦芽酒。
这个季节正是伦敦社交季的尾声,阿尔马克舞会、赛马周和歌剧季轮番轰炸,是未婚男女寻找配偶的关键时期。
因此,格洛弗纳广场至少要热闹到凌晨三点钟才能彻底消停。
不过,这个季节最忙的不一定是从各地赶来的未婚青年还有他们的母亲,或许应该
是“日理万机”的议员们。
由于议会会期和社交季巧妙的重合,他们中的一些人上午要参加俱乐部早餐活动,下午去围观议会辩论,晚上投完票之后又要带着妻儿一起前往社交舞会,以确保家族的荣耀能够顺利延续。
幸运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算什么支撑国家运转的必要人物,下议院的会议通常在下午才开始,重要辩论也集中在周二或周四,所以对他们来说也许深夜舞会才是他们的主战场。
除了通过未婚子女找个合适的盟友外,牌室也是利益交换、情报共享的重要场所。
不过兰开斯特先生显然不在其中,他的秘书那里堆着一大叠宾利小姐或者其他新钱求而不得的舞会请柬,但他整个社交季参加过的舞会却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毕竟,他既没有联姻的需求和延续家族地位的执念,大多数时候也不需要通过社交来收集情报。
更何况,这个季节他简直忙上加忙。除了日常的法院开庭日程,作为政界核心人物,他几乎要参与所有重要议题以及一些秘密会议。
可以说,他的下班时间通常也只比那些从晚上十点开始跳舞的年轻人早一个小时,当年轻男女结束周旋暧昧的时候,兰开斯特已经工作了超过十二小时。
马车驶过格洛弗纳广场,十分钟后停在了海德公园隔壁的顶级宅邸。
这里建筑稀疏,这个时间点当然也没几个人能进海德公园,所以住在这里完全不会受到社交季噪音的干扰。
兰开斯特在书桌上看到熟悉的信封时,一天的劳碌和烦躁都消失了大半。
议会会期已经接近尾声,最重要的议题都已经投票完毕,但是只要某些愚蠢的议员一天没有从伦敦消失滚回自己的封地,他就很难心平气和。
某种意义上,海瑟尔劳伦斯的信算是调节心情、缓解疲劳的灵丹妙药。
最初的时候,那位夫人的信总是言简意赅、公事公办,不能像当面谈话那样看见她的表情,兰开斯特总觉得他们只剩下雇佣关系。
所以他想了一个法子。
他从某次开始刻意的将信的长度延长到正常的三倍以上,他想,即使是出于礼节,她也不能再用那短短的半页纸打发他。
果然,她的回信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长。
越长就越难掩盖住真实的自己,说得越多他就觉得她越有趣。
海瑟尔劳伦斯明明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只是离开了十几年就好像把前面的一切几乎忘干净了。她对什么事都很感兴趣,一个随手记录下来的案件都能让她兴致勃勃的讨论半天。
她的问题千奇百怪,想法也总是出奇不意,有的时候幼稚的可笑,有的时候又有另辟蹊径的效果。
兰开斯特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在叛逆的青春期他几乎走遍了大半个英国,对朗博恩这样普通的乡村以及贝内特家这样寻常的小地主并不陌生。
但是劳伦斯夫人的回信格外有趣,即使她有的时候像一个絮絮叨叨的拙劣游记作者,不少地方都有绞尽脑汁凑字数的嫌疑。
如果是兰开斯特的某个下属拿这样的东西来浪费他的时间,他一定会让那个人后悔进他的办公室。但换成劳伦斯夫人,他却会时不时拿出来重温,甚至默默在她的原件上修改那些实在让人忍受不了的语法错误。
这很反常,兰开斯特明白,但他没空多想。或许是因为最近实在太忙了,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读她的信至少是一件心情舒畅的事。
不过今天的这封信让兰开斯特看得眉头紧锁。
先是一个色胆包天的戴维斯。将军的孙子?他可不记得有什么活着的显赫的将军姓戴维斯。
再然后是一个不知姓名的少校,区区一个民兵团的少校,也值得她用“还算正直”这样的词来描述?一个民兵团的少校年薪有多少,也许还没有隔壁海德公园的守卫高,他凭什么敢痴心妄想去求婚?
哦,除此之外还有之前被她推荐来找他签合同的那个地主,什么达西先生。
虽然他长得勉强算是体面,财富也不是完全没有,看得出受过一些精英训练,但他在事业上并没有太多开拓的思维和卓越的手段,他或许能在原有的家族资产上作出些许改进,但除非有什么特别的机遇,不然他大概率不可能如愿以偿跃实现阶级跃升。
达西充其量算个准贵族,兰开斯特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偏要选他合作。
兰开斯特又重新看了一遍信,他思考了一下,摇铃叫外面的仆人去把今晚留宿的助理埃文叫进来。
男仆去敲门的时候,埃文已经洗漱完毕准备瘫倒在床上了。他今天完全累成了一条死狗,如果议会会期再不结束,兰开斯特阁下恐怕就需要换一个助理了。
听到男仆请他去书房,他简直觉得晴空霹雳。他无声的哀嚎了一句,为了这份体面高薪的工作,还是认命的重新穿戴好去见他的冷血上司。
埃文到的时候,兰开斯特正拿着桌上写着日程的日历在看。
没有寒暄更没有半夜把人从床上叫起来的抱歉,兰开斯特直截了当的说:“把本周五到周日的时间空出来,能挪的行程就挪到其他时间,挪不了的就推了,哪怕摄政王来叫也告诉他我需要休息。”
全年无休工作狂人上司居然要推掉工作去休息?埃文瞬间就不困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劳出现了幻听。
“你没听错,我要休息三天,去赫特福德郡的朗博恩,请帮我提前做好相关准备工作,然后你就可以留在伦敦放三天假了,让奥立弗跟着我就行。”
“三天假?哦,上帝啊,整整三天?!”埃文简直控制不住表情了,连圣诞节他都只有两天假期。
不过他说完又有些惶恐,难道老板的二号秘书要上位挤掉他这个头号了吗?
“不…我是说,三天虽然很长,而我正好也需要休息,但还是让我陪您前往吧,奥立弗的经验和知识或许都还有些欠缺。”
兰开斯特拒绝了他的请求:“不用,接下来这几天你去那几家伦敦私人银行把劳伦斯夫人继承的活期存款和银行本票过户完成,教会法庭的证明和其他材料都已经提交过去了,去问问他们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我周五之前就要看到账户登记簿。做完这些你就去休假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像煤矿工人一样惨淡。”
埃文十分感动,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的上司居然暗中注意到了他的身体状况,他一定非常关注和重视他的首席助理!
“兰开斯特阁下,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我会好好利用假期调整状态的,下周一一定以饱满的状态回归岗位。银行的事您也不必操心,他们不过是习惯性的拖延罢了,真要动起来其实半天时间都不用。另外,除了车马以及日常衣物,请问您还需要携带别的什么资料吗?”
兰开斯特本来想说不用,不过他又想到那封信的结尾:“把狩猎用的东西带上,特别是我的猎枪。”
埃文的思维能力彻底归位了。
上司请假居然是为了狩猎?这倒也不奇怪,因为他每年在相对不太忙的时候都会抽空一个人去狩猎。但是他居然特地跑到赫特福德郡去狩猎?难道是为了那位劳伦斯夫人吗?
埃文不敢问出来,只是恭敬的答应下来。
他在退出书房的同时暗暗的想,难道兰开斯特阁下真的是当大法官当腻了,忍不住换个口味扮演一下律师过过瘾?
不得不说,老板就是老板,他可真有精力啊!
兰开斯特本来打算第二天就写信表明自己拜访朗伯恩的意愿,他虽然隐秘的期待给劳伦斯夫人一个小小的惊喜,但不请自来毕竟不符合绅士的礼节。
不过第二天,就正好有人送上门来解决他的难题了。
那位合作运河投资的达西先生送来口信恳请和律师进行一次简短的会面,以就当前运河项目的新信息互通有无。
兰开斯特意识到他或许不用不请自来就能直接去朗伯恩拜访,于是百忙之中从两个会议间隙抽出半个小时用来和达西先生碰面。
达西对兰开斯
特律师的忙碌已经习以为常,因为他前三次和这位律师的交谈时间都被精准卡在预先规定的时间范围内,最长的一次也不过四十五分钟。
达西一开始就觉得这位律师有些奇怪。
达西从劳伦斯夫人口中得知兰开斯特律师是一个优秀的、可靠的、专攻财产方面的专业律师。这没有问题,任何一个和他交谈五分钟以上的人都不会质疑他在法律上的专业性。
但达西觉得,相比一个经常处于被雇佣地位的律师来说,这位兰开斯特先生更像一个长期身居高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上层贵族。
兰开斯特先生在谈话中总是一言不发的等着对方先解释说明缘由,他很少主动提供可以选择的方案,似乎只愿意对别人陈述的思路进行点评。
他甚至连点评都言简意赅,虽然用词还算礼貌但却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感。
这种审视甚至从未让达西自己感到冒犯,相反,他总是下意识的选择听从兰开斯特先生的指导。
没错,从兰开斯特先生的只言片语中就能感受到,他绝不仅是在财产法上有所成就,他对各个领域盘根结错的法律条例都了然于心。
此外,他对整个伦敦,甚至扩展到英国的重要人物似乎都了如指掌。他能轻而易举的指出某人和某人之间的利益关系,还能一针见血的点评某个事件的关键人物。
过去的三次会面加起来也不超过两个小时,这其中兰开斯特先生发言的时间绝不多于半个小时,但达西觉得受益匪浅。
达西从朗伯恩离开后带着决心和野心来到伦敦打算快速摸清运河投资的状况,但他很快发现,他过往的人脉在这件事上完全排不上用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超越了他的阶层。
他能接触到的人要么对此一无所知要么讳莫如深,这导致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浪费了不少时间,直到他在第二次会面时得到了兰开斯特先生指点迷津,才慢慢摸到一些门道。
这次碰面,达西收到的地址是议会街的圣斯蒂芬酒馆,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至八点。
圣斯蒂芬酒馆紧邻威斯敏斯特宫和最高法院,距威斯敏斯特宫步行仅需三分钟。
这里是情报谣言的源头也是权力掮客的据点。
而这个时间段正是本月最后一场议会投票的结束时间,即使大多数议员都回家准备参加晚上最后的狂欢,圣斯蒂芬酒馆还是轻松的被议员和律师们填满。
达西到的时候,圣斯蒂芬酒馆已经开始限制人流了。
门口挤着的一些西装革履的绅士,他们一边低声咒骂一边不情不愿的离开,准备去附近的红狮酒馆碰碰运气。
有人呼朋唤友,被里面的熟人破格带进去;有人试图贿赂酒馆服务生,削尖了脑袋想进去找一找登云梯。
这个地址和时间处处透露着不合理,不过达西对此已经习惯了。劳伦斯夫人的这位律师向来不走寻常路,他们之前每次的会晤基本都是这样随意的时间和莫名其妙的地点。
达西走上前的时候门口的接待刚劝走一位想闯进去的客人。看到又有新的人过来,他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达西的穿着,这才语气熟练、态度良好的开始重复那一段说辞。
“先生,抱歉,一楼大厅现在已经满座了,至少三个小时后才会有空位,除非您有熟人事先占座,否则不如移步去别的酒馆吧。”
达西往里面看了一眼,沉默的拿出兰开斯特律师的助理事先送过来的请柬。
那是一张非常随意的请柬,更确切的说只是信纸上撕下来的一角对折后的产物。达西打开看过,那上面用钢笔潦草的写着“Lancaster",然后随手盖了一个不太清晰的印章。
圣斯蒂芬酒馆的接待接过来看了一眼,立马请达西稍作等候。
很快,一位更年长的管事就走了出来,恭敬的向达西行了礼,然后微侧身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酒馆一楼是吧台和牌局,接待没说谎,这里已经被年轻精英和贵族少爷挤满,到处都闹哄哄的,再多放进一个人都可能会因为拥挤造成斗殴。
吧台后方的黑板则透露出一个明码标价的小型黑市,达西匆匆一瞥,看到上面写着“法官加急费200磅起”。他皱了皱眉头,不适的远离牌桌旁的酒鬼,他整齐的衣领和严肃的表情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对上流社会的规则他并非一无所知,但他既不屑于谄媚社交,又拒绝低俗娱乐,所以即使每年都要在伦敦住上大几个月,他也几乎从不涉足这样的场所。
达西开始有些怀疑兰开斯特为什么要找这样的地点了,难道那个律师私底下也是一个风流浪子?
不过等他被领着踏上二楼的楼梯时,他就推翻了刚刚的猜测。
圣斯蒂芬酒馆的二楼高档且安静了不少,每一桌之间的距离相隔很远,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显得格外不划算。
桌子边上立着东方风格的屏风,这使得每一桌都变成一个小小的包间。
越往里走,就越远离一楼的嘈杂声。直到他们停在最里面的一个真正的包厢门口,管事才开口告诉他,“蓝厅”到了。
达西按捺着心中的疑惑,抬手敲了敲门,在里面的人出声后才独自走进去。
门关上,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连整个二楼到处都能听见的优雅钢琴曲都一丝也没有了。达西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眼背后那扇不算太厚的普通门。
“墙里填塞了羊毛。”一个冷冽的声音传来。“以防有人用铜管传声筒窃听。”
达西这才看到,包厢里与外间那种灯光昏暗的氛围感完全不同,这里布置的干净整齐,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明亮的落地台灯旁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绅士,是兰开斯特先生,他手上拿着一支没有点燃的古巴哈瓦那雪茄。
达西走进来,微微鞠了一躬:“晚上好,兰开斯特先生。”
兰开斯特伸手示意他落座,自己却没有动,他没有给达西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的机会,直接开口说:“怎么?没找到克劳福德?”
霍华德克劳福德,伯明翰-利物浦运河开发商伯明翰公司的老板。
这个人出身显赫但完全不按照传统贵族规划路线走,他是老克劳福德公爵唯一的儿子,但却乘着工业革命的浪潮下海经商,打下了不小的商业版图。
老克劳福德公爵资质平庸,在政/治上没什么话语权,但作为八代扎根伦敦的世袭贵族,他的人脉网络算得上四通八达。
小克劳福德就这样凭借祖辈的馈赠和自己精明的商业头脑抢下了伯明翰运河的经营权。
他是一个四十多岁还没结婚的花花公子,传闻他至少有十个非婚生子,但他一个都不认,因为他自己都不确定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霍华德克劳福德就是兰开斯特给达西指的其中一条明路。
兰开斯特只告诉了达西克劳福德的某一处住址和他最常出现的那家俱乐部,但要堵住并且留下这样一个行踪不定、日理万机的人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达西花了一些功夫了解这个人,小克劳福德名声不小、四处交际,达西通过一些父辈的朋友能对他略知一二。
“找到了,就在切尔西河畔的那栋房子,我在门口拦下了他。”
达西板正的坐在包厢里唯一的沙发上,沙发太软,保持这样的坐姿可不太容易。
“克劳福德先生似乎很诧异有人会在那里等他,他问了我怎么找到那里的,我只能如实告诉他是一位兰开斯特先生告诉我的。他打量了一下,就让我进去了。”
达西停顿了一下,他以为兰开斯特先生或许会解释自己是否和克劳福德先生有私交。不过兰开斯特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他只是靠在窗户边漫不经心的观察手上的哈瓦那雪茄。
达西只好继续说下去:“我和克劳福德先生交谈了大约一个小时,我向他讲述了
我对运河经营的一些看法。他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听,不过最后他向我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兰开斯特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抬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达西说到这里也流露出一丝兴奋。
“克劳福德先生说除去他自己保留的股份,剩余部分的40%将用于内部认购,名额约15人左右,预计认购价100磅每股,具体分配上限由名单内所有人商议决定。这15个人在股权登记后自动拥有董事会席位,即决策权。”
“30%通过拍卖竞价的形式决定,12月会有一场集中拍卖会,起拍价120磅,竞拍席位开放50位,实际成交买家约25人。这部分股东无投票权,但可自由转售。”
“其余获得认购权但没成功通过前两种方式买到股票的,将按固定发行价150磅购买剩余30%的股票,按照剩余人数设置上限,且此类股票五年内不能转售,分红次序最末,并且无投票权。”
这份规则几乎完全决定了最后的收益和权力,同样有认购权,参与内部认购的买家能比购买剩余部分的买家获得成倍的收益,更重要的是,能进入真正的内部圈层。
不了解规则的人或许会直接错过登上内部认购名单的机会,甚至连公开竞价都会失利。当然,连内部规则都搞不到的人,本来也不可能被纳入内部认购的名单。
这不仅是金钱交易,更是信息战,是权力、资本、地位、人脉的交锋,能让任何一个有野心和志向的人热血沸腾,达西也不例外。
“很清楚的规则。”兰开斯特靠在窗台边,他的背后是伦敦夜晚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深蓝色天鹅绒一样的夜幕上点缀着密集的亮光,他看起来仿佛舞台中央的主角。
“所以,你打算选哪一类?”
达西没有犹豫,他已经思考清楚了。“当然是第一类,内部认购权。我相信即使是第三类纯拿分红已经是很多人羡慕眼红的了,但是我还是想争取投票权,如果能进董事会,那就不只是一笔投资了。”
兰开斯特挑了挑眉,说:“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劳伦斯夫人手上的东西可只能保证基础的认购权。”
达西没有恼怒,他沉默了一下,仔细组织好语言,才说:“我确实没有把握。事实上我有些判断不出克劳福德先生的意思,所以今天才想过来请教一下。我们在交谈的过程中,我能感觉到克劳福德先生对我的观点并不排斥,甚至是赏识的。不过在我试探如何能参与内部认购的时候,他却避而不答,他似乎并不认为我有这个资格。”
达西不害怕碰壁也不想轻易放弃,但他对于后续的方向有些困惑,周围没有人能解决他的问题,好友宾利大概率对此也束手无策,所以他只能来询问兰开斯特。
“劳伦斯夫人能拿出来的是英国已经运营的运河中最赚钱的一条的原始股权,那么你呢,达西先生?你有什么别人没有的东西,能值得克劳福德压下那些王公贵族的请求把机会给你。”
兰开斯特的言辞毫不客气,但他的语调却平静客观,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
达西一时陷入了沉思,他明白,克劳福德作为公爵之子绝不缺金钱和土地,而那恰恰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东西。
兰开斯特从口袋里拿出怀表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他没时间再当知心大哥了。
他直接打断了达西的沉思,生硬的转换了话题:“我听说朗伯恩要举行秋季狩猎活动,恰好我今年还没参加过大型狩猎,达西先生怎么看?”
达西一脸懵的抬头看向兰开斯特,话题转的太快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呃…狩猎吗?我在朗伯恩的朋友宾利先生确实写信告诉我过这件事,不过我当时没有立即答应,这段时间我还想留在伦敦再接触一下克劳福德先生或者其他知情人士。”
兰开斯特说:“议会会期马上结束,克劳福德这个月不会留在伦敦,你不如去放松身心一下,顺便思考一下我刚刚说的问题。”
达西不太明白从不寒暄的律师先生为什么突然开始关心他的身心健康,他尝试判断了一下,试探着说道:“确实应该放松一下,兰开斯特先生如果不忙的话,我诚挚邀请你来内瑟菲尔德度假,正好可以参加朗伯恩的狩猎,朗伯恩这个季节别有一番乡村风味。”
兰开斯特欣然答应了,和达西约好周五早上一起出发,中午就能到达朗伯恩。
兰开斯特走过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礼貌微笑:“感谢你的邀请,达西先生。不过现在已经七点五十二分了,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就让助理先送你出去了。有什么别的问题我们周五聊,如何?”
达西愉快的同意了,他打算提前准备好要问的问题,正好趁车上的时间长好好咨询一下兰开斯特先生。
达西打开包厢门的时候,助理埃文已经等在门口了。
埃文的态度比他的上司亲和不少。
“达西先生,请您稍等片刻,我去请示一下兰开斯特先生,马上就送您下去。”
门再度关闭,达西才发现,门口还站了另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长相艳丽出众的女人,她的穿着打扮也十分出众。她从上到下戴了琳琅满目的各式首饰,硕大的红宝石耳坠让人无法忽视,这些珠宝在二楼大厅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的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衣领开的很低,露出大片的皮肤。
她看起来不算年轻,至少35岁以上,从长相到打扮都属于有攻击性的那一挂。但她看人的眼神十分有亲和力,微笑的时候显得格外真诚,说话也温和有礼、不疾不徐。
她和达西对上了眼神,自然地开口问候:“达西先生是吗,我刚刚听见是这样称呼您的。晚上好,您是不是很少来伦敦?”
达西行了个礼,简短的回应了一句,埃文就推门出来了。
他先对着那位女士说:“梅森夫人,先生说您把东西交给我就可以离开了。”
那位梅森夫人没有多说,把手上装着文件的牛皮纸大信封递给埃文,就转身离开了。
埃文拿到后,就引着达西从包厢旁边一条隐蔽的楼梯下去,这条楼梯是专门留给“蓝厅”的常客的,让他们不用从吵闹的一楼大堂穿过。
达西在下楼的过程中听见了后面传来的议论。
“那个女人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玛德琳梅森夫人啊。她看起来气色真不错,看来她的离婚官司确实大获成功了。”
“啊?居然是她,那刚刚那个包厢里是谁,连玛德琳梅森都不放进去。”
“说不定是她的下一个猎物呢哈哈哈。”
达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大名鼎鼎?猎物?她会是兰开斯特先生的顾客吗,这位律师就这样高傲的把客户拒之门外吗?达西决定回去尝试查一下。
不过等到周五即将出发的时候,他还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周五早上八点,达西拿着提前写在笔记本上的法律和金融问题,登上了兰开斯特先生的四轮马车。
第25章 乡村生活19
兰开斯特的马车套的是上等的马匹,速度和稳定性一流。此外,他的助理埃文在中转驿站提前联系了用于更换的马匹,以保证上司能够以最短的时间舒服的到达朗伯恩。
达西的马车则专门用来托运行李,由于马匹耐力不佳,这辆马车在中途就跟不上了。
兰开斯特和达西只用了不到四个小时就到达了朗伯恩村庄,也就是说,载着他们的马车在上午十二点前就到达了内瑟菲尔德庄园门口,而装着行李的那辆预计在三个小时后到达。
进了庄园后,管家告诉达西先生,主人宾利先生以及他的姐妹、姐夫全部都在贝内特先生家拜访。由于第二天要举办狩猎大会,今天中午贝内特夫妇邀请了一些熟人来家里用餐,顺便讨论明天狩猎的事。
达西让管家先给兰开斯特先生准备一间最好的客房,然后询问他是否
有意愿参加贝内特家的午餐活动。
时下朗伯恩一些有地位的乡绅喜欢模仿伦敦贵族在下午一两点用第一顿正餐,且贝内特太太但凡邀请人来家里做客都会准备超量的食物以表尊重,所以他们这个时候去既能赶上午餐又不会太过失礼。
兰开斯特自然同意。
他们都不清楚对方有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但是不谋而合的选择了简单整理一下仪容就立刻出发。
此时的贝内特家也异常的热闹,不仅有常客卢卡斯爵士一家以及宾利先生,连宾利小姐也在和海瑟尔共患难之后别扭的拉着她姐姐来找新朋友玩。毕竟每天窝在内瑟菲尔德和姐姐面面相觑既无趣又浪费了乡间的美景,对于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富人来说,社交是生活的主心骨和必需品。
午餐还没开始,大家都在起居室里聊天,宾利小姐和玛丽坐在海瑟尔对面的沙发上,由于正对这着窗户,宾利小姐第一个发现骑马过来的人。
“哦上帝啊,你们看,是不是达西先生骑马往这边过来了?天哪,达西先生从伦敦回来了!”
她激动的扔下手上的书,站起来向外面张望。
听说达西先生来了,其他人倒不是非常雀跃,只是有些诧异,毕竟达西先生已经消失很久了,如莉迪亚和基蒂这样对他并不关心的人已经差点要把他忘记了。
宾利先生倒是很兴奋,他快步走到窗户边,高兴的朝外看去:“嘿,达西居然提前回来了,我还以为他打算一直呆在伦敦呢,我想他一定是不想错过和我一起狩猎的好时机!”
伊丽莎白拉着简一起走到窗边,好奇的问:“达西先生居然这么喜欢狩猎吗,我还以为他对狩猎和对跳舞一样不感兴趣。不过,达西先生和谁一起过来的,他旁边似乎是一位没见过的绅士。”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致,连宾利先生都疑惑达西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交了新朋友。
莉迪亚也凑到简身边:“哦,天哪,他们过来了。基蒂你快来看,那位不认识的先生简直太英俊了。虽然看的还不太清楚,但我敢说他绝对比达西先生和宾利先生还要帅气好几倍。”
宾利小姐瘪了瘪嘴,嘀咕到:“我可不认为世界上有比查尔斯和达西先生帅气好几倍的人。”不过她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凑到窗前。
等他们靠近了,从马上下来,女士小姐们才纷纷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佯装淡定的等待新客的上门。宾利先生则去前门迎接他的好友。
海瑟尔虽然没去窗户边凑热闹,但是也有些好奇,毕竟原著里达西可没什么别的能带到朗伯恩一起游玩的好友。
短短的几米路显得格外漫长,又或许几位先生确实在门口寒暄了一会,总之屋子里的人都在心不在焉的焦急的等待。
终于,宾利先生进来了,他侧过身子,后面是许久未出现的达西先生。
“女士们先生们,我的好友达西大家都认识了,我就不再介绍了。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新朋友,罗伯特兰开斯特先生,他在伦敦做律师,达西刚刚告诉我,这位先生是一位很有本事的大律师!”
达西先生依然是那副高冷的模样,他微微前倾了一下身体行了个礼,就往旁边让开了。
这时候,起居室里的人才真正看清最后进来的那位先生。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想起莉迪亚刚刚的断言,他确实比达西先生还要英俊,同样,他看起来比达西先生更高傲、更冷漠、更不近人情。他浅蓝色的眼睛仿佛毫无感情,冰冷的扫过,让人一时没有勇气起身和他打招呼。
这时,海瑟尔嘭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打破了持续几秒钟的诡异沉默。
“兰开斯特先生!是兰开斯特先生对吧?天哪,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他们已经频繁往来了十几封信件,某种意义上已经算亲密的盟友了。但海瑟尔总共也就真正见过兰开斯特两面,而且那还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要不是兰开斯特的长相太不寻常,以她对西方人的脸盲程度应该早就忘光了。
兰开斯特感到很愉悦,幸好她没有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思考他是谁。
兰开斯特摘下帽子,不打折扣的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然后直起身,盯着海瑟尔一字一句的说:“好久不见了,我的雇主。”
“雇主?”屋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疑惑声。
海瑟尔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她同时也些高兴,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突然跋山涉水赶来的那种惊喜。
她走到兰开斯特旁边,转头向大家解释:“这是我的财产律师,算是通过我亲爱的哥哥认识的。劳伦斯伯爵在英国留下了一些财产,我委托兰开斯特先生帮忙处理遗产继承的问题,兰开斯特先生帮了我很大的忙。”
贝内特太太坐不住了:“继承遗产?哦,妹妹,你怎么没有跟我提过还有别的遗产,什么遗产要用到伦敦的律师处理!”
有外人在这里海瑟尔不打算细说:“只是有一些遗留的问题必须处理,具体的结果我也很难确定,所以想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跟你说。”
贝内特太太还想再问,兰开斯特抢先说道:“遗产继承的规定太过苛刻,目前还没有解决。只是我这几天正好打算休假,承蒙达西先生的邀请来围观贵地的狩猎活动。”
贝内特太太倒是没有过于失望,她只是说:“我早就知道这个继承法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好受,这件事就请律师先生多费心了,能给我可怜的妹妹争取一点傍身的财产那就最好了。”
她又热情的说:“乡村狩猎可是再好不过的放松方式了,律师先生可要好好体验一下。”
兰开斯特微微点了一下头。
其他人也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海瑟尔的律师怎么和达西先生成为朋友的?比如律师先生要在朗伯恩呆上几天时间?又比如,兰开斯特先生年纪多大,是否有婚配?
不过直到午餐结束,都没有人真的敢开口盘问兰开斯特。因为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气势太强,除了海瑟尔和他讲话,他几乎不回答其他任何问题,连旅程是否劳累这样的话题都只勉强用一个单词回复,更不要说其他更私人的话题。
不过贝内特家的人都很快接受了他的冷漠,甚至在心里开始理解达西先生的高傲,和城里来的精英相比,达西先生都显得平易近人了不少呢。
饭后,海瑟尔立刻提议和兰开斯特先生单独出去散下步。她是贵族遗孀,不受夫权和父权的约束,相对未婚女性拥有更高的社交自主权,和有雇佣关系的律师在大白天单独谈话并不算太出格的事。
正好兰开斯特的存在让其他人都不敢自由的交谈,海瑟尔轻松的就把他领出去了。
他们沿着乡间的田埂慢慢的走。此时的朗伯恩入眼都是金黄的麦浪,和拥挤吵闹的伦敦不同,这里广阔的天地和清新的空气总是让人很容易放松。
有那十几封信的交流基础,他们很自然的就聊起来了。
兰开斯特刚刚提到财产事宜还没有进展,海瑟尔也就不问他公事了。他们漫无目的的谈论着乱七八糟的话题,包括但不限于他们信中讨论过的问题、案件的后续、伦敦新开的甜品店还有热火朝天的工厂。
直到走到田埂的边缘,海瑟尔才发现再往前就要上山了,自从戴维斯事件后,她就再也没有上过山了。
“对了,兰开斯特先生,你还记得我在信上提到过的后山树林里银色的叶片吗?那之后,我就没再敢拉着女孩儿们陪我一起去过了,不过我在书上找了很久,我觉得那很像是一种生长在南美洲的植物枯萎了之后的样子。”
兰开斯特当然记得,他早就发现她明明没上过什么学却在植物领域有很深的研究,她的一些观点甚至连很多伦敦的植物学专家都没有提到过。
“嗯,正好我在,可以现在再回去现场看看?”
海瑟尔同意了,如果说要找一个
信得过又能陪她上山的男性,兰开斯特先生似乎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海瑟尔对那天的路还有印象,她下山的时候还悄悄在树上留了些记号,再加上朗伯恩已经十几天没下雨了,他们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地上的银色枯叶。
它们相较上次已经碎的更小了,颜色也更暗淡了,但仔细寻找还是能找到一些残留的痕迹。
第26章 乡村生活20
海瑟尔提着裙子,小心的蹲下来。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双无花纹的纯白棉布手套戴上,轻轻的捡起地上的枯叶,把它平摊在手掌上仔细观察。
“银灰色叶片,形态呈放射状。”海瑟尔专注的检查手上的东西,连兰开斯特蹲在了她旁边都没发现。
她尝试捏碎了叶片外缘的一小块。
“内部居然是这种纤维化的维管束,这显然并非英国本土植物应有的耐寒结构。另外,叶片根部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蓝色的化工物质,所以它应该是被人为从外国带过来的。”
兰开斯特深深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对植物很了解?”
海瑟尔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了解?没错,它很眼熟,我应该能想到,但是到底是什么呢?”她稍微拿近了一点,轻嗅了一下:“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不属于植物的气味,是什么东西沾上去了吗?”
兰开斯特说:“如果是人为带来的,那这里应该就不止留下了几片叶子。”他站起来,沿着叶片散落的轨迹四处看了看。“你看,那里有一个盒子,或许和这些叶子也有些关系。”
海瑟尔立刻就抬头看去,她一下就认同了兰开斯特的想法,准备伸手把盒子拿过来瞧一瞧。
兰开斯特拦住了她,他拿出一副黑色皮质厚手套,说:“你先离远一点,我来,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危险的化学物质。”
海瑟尔听话的缩回手,迫不及待的等着他查看。
兰开斯特先拿了一根树枝戳了戳盒子,那看起来是个普通的木头盒子,由于朗伯恩一直没下雨,它虽然有些摔裂的痕迹,但总体还算完整的斜扣在土坡上,并没有陷进土里。
兰开斯特把它翻过来,他们一起凑过去观察,盒子里装的居然是雪茄。
海瑟尔兴奋的揪住兰开斯特的袖子,小声惊呼:“原来是这样!难怪我觉得叶片上有烟味!他们应该是在运输中用这种植物给雪茄保湿的,等我回去查查雪茄是不是对湿度的要求很高,就能搞明白了。”
兰开斯特忍不住看了一眼被她揪住的袖子,不合时宜的想,她可真像一个在糖果店玻璃柜前期待的拉着家长的孩子。
他咳了一声,说:“不用查了,你想的没错。雪茄是烟叶发酵后卷制而成的,最好维持70%左右的湿度。太干会导致烟叶脆裂、口感辛辣,太湿则会难以点燃、味道发酸。”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支雪茄,转动了半圈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标记:“这是古巴产的哈瓦那雪茄,是现在伦敦最金贵的好货。由于运输距离远不好保存,市面上出现的哈瓦那雪茄品质参差不齐。不过即使是这样,哈瓦那雪茄还是炒出了不低的价格。不过,就在前不久,海关那里发现了一批保存完好率极高的货,难道真的是有什么特殊的新办法能经受住这样漫长的海运路程?”
海瑟尔彻底明白了:“那就没错了,这应该是一种野生小型附生凤梨,我在一本书看到,它的名字叫狄氏铁兰。它的叶片覆盖盾状绒毛,可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它的纤维茎杆还可吸收自重十倍的水分,然后缓慢释放湿气。”
海瑟尔用小树枝把盒子里的雪茄扒开一点。“看,雪茄底下铺的就是狄氏铁兰。泡在水里再挤至半干铺在盒底,或许能保湿更长时间。看来是运输的商队经过这里时不小心掉落的,这倒是是个聪明的法子。”
兰开斯特若有所思的把雪茄和植物全部拿出来放在地上铺开的手帕上,盒子里露出底部的蓝色天鹅绒内衬,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依次敲了敲盒子的侧面和底面,沉吟了一下:“非常完美的论证,这种方法或许很适合推广开来。不过,我总觉得还有一点不对劲。问题出在盒子上,盒子的侧面是正常厚度的木板,底面却格外的厚重。”
兰开斯特脱下一只手套从内侧口袋摸出一只精巧的银色镊子,海瑟尔惊奇的看着他,他居然随身携带这种东西,难道他除了律师这个身份外还是什么特聘警员或者法医吗?
兰开斯特用镊子夹起底部天鹅绒边缘,稍微用力就把这层薄薄的布完全揭开了。那下面竟是固定了一块完整的蜡块,蜡块的表面被天鹅绒染成了斑驳的蓝色。
海瑟尔开启头脑风暴猜测到:“原来是蜡块的重量,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可能是为了海运过程中盒子能放的稳一些,又或者是起到缓冲的作用,对吗?”
兰开斯特没有说话,他迅速把雪茄和植物全部还原,然后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折叠起来的黑色布袋把盒子整个装进去。
他抓着海瑟尔的胳膊把她拉起来,低声对她说:“跟紧我,我们先离开这里,这绝对不是什么来路正经的东西,这里很可能是走私的一条固定路线,要是碰上他们的车队就危险了。”
走私?
海瑟尔被吓住了,她没有亲历从法国逃回来的路,还是接触不到什么大型犯罪活动的现代人心态,突然从植物学户外课堂变成了今日说法的现场,让她一下慌了神。
海瑟尔立刻反手抓住兰开斯特的胳膊,四处张望后压低声音说:“难道说会有走私犯过来踩点,别吓唬我呀,兰开斯特先生,我们不会是被人故意引过来打算瓮中捉鳖的吧?”
“失礼了。”兰开斯特半搂着海瑟尔往山下走,说:“别怕,现在天还没黑,大概率是没有人会过来的,而且我身上带了枪,真有人来了硬碰硬也不一定会输。”
海瑟尔听了之后更怕了,只能催着他快点往下跑。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出树林,太阳已经不见踪影了。
走到大路上后,兰开斯特放开了海瑟尔,海瑟尔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问他。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一定是走私的呀?我听大家说朗伯恩这里经常有过路去伦敦的商人,说不定只是倒卖雪茄的人呢?”
兰开斯特摇了摇头:“如果说你说的那种植物是用来保湿雪茄的,蜡块却会给运输带来风险。蜡块在气温较高的时候容易融化,稍有不慎就可能渗透到烟草里,而且蜡块的杂质还可能和雪茄油脂反应产生腐臭味,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在运输的时候加蜡块。”
海瑟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的化学从来就没有好过,对这类知识知之甚少。
兰开斯特的表情难得有些凝重,他接着说:“我曾在海关署呆过一段时间,我知道雪茄是最常见的走私品,同样,蜡块也经常被用来藏匿走私品,但它们两个显然是不适合搭配的。那就说明,蜡块里还藏着别的东西。”
他们远远的已经能看见贝内特家的房子了,海瑟尔这会彻底放松下来,她又开始兴致勃勃的猜测:“会是什么东西?珠宝?药丸?难道是秘密情报!”
兰开斯特低低的笑了一声:“如果真是情报丢了,这么多天掘地三尺也该沿路回来找了。”
他把刚刚没来得及铺回去的蓝色天鹅绒布从袋子里抽出来,摊开给海瑟尔看,那上面仔细看不难发现一些闪光的金色粉末。
"不会是金子吧?"海瑟尔天马行空的发挥想象力。
“没错。法律规定战争期间严禁黄金出口,以免黄金储备流
失,另外欧洲一些国家比如法国现在黄金短缺,正在高价回收黄金,所以走私黄金可以牟取暴利。另外,金粉相对金条好藏多了,等出了海关,隔水加热蜡块就可以把里面的金粉提取出来了。”
兰开斯特想到的还不止这些,他很轻易就联想到伦敦花团锦簇下那些已经溃烂到深处的东西,因为精神疾病无法理政的国王,奢靡放浪的摄政王,还有随便就能贿赂的海关。
眼前这个看起来一无所知、和伦敦的暗流扯不上一丝关系的女人,她就这样随意的、轻松的揭开了这处刚刚冒头的溃烂伤疤上的纱布,找到了多少隐藏在暗处的人怎么也找不到的线头。
兰开斯特能在漩涡的中心屹立不倒,可以说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的,他不屑于为了那点钱权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为伍,但要是有人因此认为他是什么忠君爱国的栋梁,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大多时候他只是太无聊了,无聊到越是危险困难的事,他越想看一看、管一管,欣赏那些自以为是的蠢货作茧自缚是他的一大爱好。
不过兰开斯特没有解释背后这些太过复杂黑暗的事,他只是说:“放心,这件事触碰到了那些大人物的利益,等我回伦敦后很快就会有人来扫除这条走私路线,不会影响朗伯恩的宁静生活的。”
海瑟尔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你不会想一个人把这件事捅上去吧,这实在太危险了,万一有人狗急跳墙怎么办?”
兰开斯特把海瑟尔送到家门口,就停下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天不是还有你期待很久的狩猎吗?你也别担心,我在伦敦混了这么多年,不会连个通风报信的本事都没有,绝对不会引火上身的。”
海瑟尔皱着眉头再三询问他,兰开斯特都耐心的给了肯定的答复。海瑟尔想了想也就放下心来:“好吧,我暂时相信兰开斯特先生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你要好好注意安全,别让我失望哦。”
兰开斯特再一次笑出声来,他朝她挥挥手,迎着晚霞朝内瑟菲尔德走去。
第27章 乡村生活21
狩猎日的当天的早餐提前到了早上七点,地点在卢卡斯爵士家,出席的家庭也都各自携带了一些食物和酒水。
朗伯恩作为赫特福德郡一个普通的小教区,拥有土地的核心乡绅家庭也不过4户,年龄合适能参加乡绅狩猎活动的男性也就六七人,这其中还包括已过中年的贝内特先生和卢卡斯爵士。
相比一百年后的爱德华时代,摄政时代的女性地位和解放进程都还较低,乡绅阶层女性只能待在空地围观狩猎,连骑马跟随在旁边都是不被允许的。
因此,贝内特家只有一人能参加,卢卡斯家也不过两人,卢卡斯爵士的二儿子则还不到拿猎枪的年纪。
不过今年的秋季狩猎会是近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加上内瑟菲尔德的三位先生,还有民兵团几位和朗伯恩来往最频繁的军官,最终参与人数达到了15位,这让朗伯恩的所有女孩儿都倾巢出动。
贝内特家的小姐们要精心打扮,即使起的再早还是快七点才得以出门。所以,等她们到达卢卡斯爵士家的时候,早餐会早就开始了,军官们甚至都用餐完毕,聚在前厅相互交谈起来了。
莉迪亚和基蒂立马决定加快早餐速度,她们都只拿了一片面包,连果酱都没来得及抹,吃完就跑去前厅了。
海瑟尔可不想跳过早餐,昨天下午过得太刺激,导致她晚饭都没吃多少,现在早就饿得受不了了。如果只吃一片面包,她估计连午餐都撑不到。
等海瑟尔吃完一块铺满焦香流油的培根和煎鸡蛋的吐司、半块炸鳕鱼、一根烤肠和一大盘蔬菜水果沙拉之后,距离启程时间已经只差半个小时了,除了玛丽还在餐厅陪她,年轻人们已经几乎全都在前厅了,参加狩猎的绅士们再一会儿就要准备上马了。
她们在前往前厅的路上遇到一个落单的小女孩一个人在走廊上低着头,蹦蹦跳跳的踩自己的影子。
“那是哪家的孩子,好像没见过?”玛丽有些疑惑的问。
海瑟尔就更不知道了。
这时,小女孩听见她们的声音,朝她们望过来。
她有着一头浅金色的长卷发,配上蓝色的眸子,看起来就像一个标准的天使。她羞涩的抿嘴笑了一下,把手上抓着的一根看起来有些蔫了的紫罗兰递给海瑟尔。
海瑟尔有些惊讶:“是给我的吗?”
小女孩甜甜的点点头,把花塞在她手上就跑掉了。
玛丽感叹的评价:“真是一个甜心呀!莉迪亚小时候也长得这么可爱,可惜她的性格太闹腾了。”
海瑟尔表示同意。其实客观来说,她不算太喜欢小孩子,因为他们经常和麻烦、吵闹和不讲道理联系在一起。她偶尔会觉得自己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很难对小孩产生什么母性的怜爱。
不过这样可爱又乖巧的小女孩,任何人都很难不喜欢她。
海瑟尔和玛丽走到前厅的时候,猎手们已经在陆陆续续往外走,他们准备上马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了,不少姑娘们也跟在旁边。
她们俩在门口正好碰到兰开斯特和达西,海瑟尔来不及刹车还差点撞到兰开斯特身上。
兰开斯特伸手扶了她一把,说:“女士,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再慢一点就可以直接吃上打回来的猎物了。”
海瑟尔先和达西先生打了声招呼,然后拉着玛丽跟着他们往外走:“我快饿死了,真搞不懂我们家的小姐们怎么吃得那么少。”
她仔细看了一眼兰开斯特,诧异的接着说:“不过你今天看起来…特别的专业。”
兰开斯特的气势太强,很多人都不太敢直视他的脸太久。不过如果他们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长得非常符合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的标准形象,至少绝不像健壮勇猛的骑士。
所以在今天之前,海瑟尔一直觉得他来狩猎大概率只能起到一个观赏的作用。不过他今天穿上这身骑装再背上猎枪,倒显得像模像样。
兰开斯特不解的看向她:“专业?为什么你似乎有点惊讶?”
海瑟尔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居然是布朗少校,她还以为他受到打击后再也不会来朗伯恩了呢。
布朗少校若无其事的走过来打招呼:“劳伦斯夫人,日安,我还以为您今天不会过来了,刚刚一直没看到您。”
海瑟尔端庄的微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来的稍微有些迟。不过,布朗少校,我也以为你不会出现在这里呢。”
“布朗少校?”兰开斯特在旁边拖长音调询问。
海瑟尔知道他想问的是这人是不是她信里提到过的民兵团少校,虽然她当时没有写出少校的姓名,但兰开斯特显然还是精准的对应上了人。
她尴尬的给他们介绍:“是的,这是驻扎梅里顿的民兵团的布朗上校。这位呢,是我的律师,兰开斯特先生。然后后面的那位是住在内瑟菲尔德的达西先生,他是宾利先生的好友。他们都刚从伦敦回来。”
布朗少校礼貌的问候了兰开斯特和达西。达西冷淡的回应了一句,兰开斯特更是回都没回,只是随意的点了下头。
布朗少校大概听过达西先生的风评,所以温和的包容了两个从伦敦来的高傲的先生。
他继续对海瑟尔说:“劳伦斯夫人,我听说朗伯恩的山鹑肉质非常肥美,但同时也很难捉到。希望我今天能有足够的运气,能让您品尝到新鲜的美食。”
“运气?”兰开斯特抢先开口:“那可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东西,最好还是别太期待了。”
海瑟尔震惊的回头看他,不懂他怎么就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了。
布朗少校也察觉到这莫名的火药味:“律师先生,您是有什么心得吗?我还以为您这种依靠嘴和笔为生的人对打猎没什么研究呢。”
兰开斯特低头审视了一下他,说:“少校吗?我还没有见过非正规军少校的本事呢,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今天的命中率如何?我怕如果赌猎物总数的话您要把明天训练的子弹都用完呢。”
布朗少校沉下脸,看了一眼海瑟尔,说:“一言为定。我见识到律师的口才了,不知道能否见识一下枪法。”布朗少校对海瑟尔点点头,就告辞去准备上马了。
兰开斯特的仆人也把马牵来了,那是他从伦敦过来时用来拉马车的其中一匹马。他动作流畅的迅速上马,然后正了正帽子。
海瑟尔往后退了一步,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总是觉得马匹比电视里的看着大很多,这种不可控的大型动物让她有些害怕。
“别怕,这是从小驯起来的马,不会随便踢人。”兰开斯特低声对她说。
海瑟尔稍稍放下了心,问他:“你刚刚干嘛呀?我不是在信里写了,那个人还算是个人品正直的人吗?你何必针对他。”
兰开斯特往布朗少校那里看了一眼,那人正肃着脸检查他的装备。
“看他不顺眼而已。”兰开斯特收回目光。
“啊?”海瑟尔不理解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幼稚冲动。“刚认识一分钟就看人家不顺眼,还非拉着别人打赌,你是十八岁吗?”
“我三十八岁,女士。”
“是吗?那他比你还要年轻3岁。”海瑟尔也是第一次知道兰开斯特先生的年纪,之前在信里怎么暗示他都不说。
“所以你确定要和一个年轻的、天天拿枪的军官比枪法吗?”海瑟尔其实有点担心兰开斯特输的太难看。
兰开斯特那张冰山脸似乎有一瞬间的变形。
“不好意思,他怎么可能才35岁,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看起来至少四十了。”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另外,我必须纠正一下,对于军官来说三十五岁已经不算年轻了,但对于律师来说我这个年纪正是黄金时期的开始。而且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一直帮他说话?”
海瑟尔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然后赶紧忍住。“抱歉,我当然百分之百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只是担心你输了不高兴。”
兰开斯特勉强同意了这个说法:“好吧,你要明白,我输给他那是合情合理的,但他一个军官要是输给我那他可就不用再混了。”
他用力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跟上大部队。
时下的狩猎和海瑟尔曾经以为的骑着马在树林里追逐猎物不同,它更类似于固定站位射击比赛。
男士们会先骑马从大路绕行前往围场,那里其实是朗伯恩西侧的一块平坦的荒地,四周都是小土坡和树林。
狩猎开始后,佃农会通过梆子或者木哨把猎物驱赶进围场范围内,或者让山鹑从树林里飞出来,猎犬也会帮助驱赶猎物。猎手则站在事先分配好的位置依次射击,成功后由猎犬将猎物带回,另有几名仆人负责计分。
女士们会从土坡抄近道前往围场附近的高地,在那里布置野餐布或者小桌子,用望远镜观看下方的战况。
不同于后山,前往围场的土坡更平坦好走,即使是上了年纪的乡村太太也能轻松的到达。
海瑟尔和玛丽也跟在太太小姐们后面一起出发,她们走得快,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伊丽莎白和简。
简看起来是十分兴奋,伊丽莎白却有些失落和不解。
海瑟尔觉得有些奇怪,伊丽莎白明明在过去的一周都是十分期待狩猎大会的,今天怎么突然就蔫了呢。
伊丽莎白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只是有些困惑。威克汉姆先生之前一直表示他对狩猎非常期待,而且他对于狩猎活动安排在他的休假期这件事很是满意,我以为他一定会来的。结果今天他的朋友告诉我,他因为临时有事要去隔壁郡一趟,过几天才能回来。”
她发现姨妈和玛丽都在盯着她看,又心虚的补充道:“还有柯林斯先生,他怎么这周也没来,这真是太奇怪了!”
玛丽耸了耸肩,说:“爸爸不是说了嘛,那位德包尔小姐旧病复发,柯林斯先生要在那里宽慰他的女恩主。至于威克汉姆先生嘛,我怎么觉得每次达西先生出现的场合他都不会来呢。”
玛丽不知道威克汉姆和达西先生之间的旧怨,但她精准的戳中了真相。
事实上,伊丽莎白对此也有很大困惑。她一方面猜测或许是威克汉姆先生碍于达西先生的权威不愿出现在他面前招致报复,另一方面又暗暗怀疑威克汉姆先生是因为心虚不敢和达西先生当面对质。
伊丽莎白无法在妹妹和姨妈面前说出这些想法,她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
“对了,说到达西先生,昨天我正好问了达西先生关于姨妈的律师的看法,因为他们看起来似乎关系还不错。”
海瑟尔疑惑的问:“昨天?莉齐你昨天和达西先生聊天了吗?”
伊丽莎白尴尬的四处看了看,确定距离最近的小姐也听不见她们的对话,才小声的说:"就是昨天下午姨妈你和兰开斯特先生出去散步那会儿呀,达西先生不知道为什么就坐在了我旁边,完全不讲话就太失礼了,我只好随便找个话题聊聊。"
海瑟尔表示理解:“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他们怎么这两天总是同进同出一起行动呢?”
伊丽莎白眼睛一亮:“是吧!而且我发现达西先生似乎对兰开斯特先生还挺钦佩的,我还以为他只会尊敬那些地位比他高的人呢,明明律师又不是法官,从阶层上来看应该还不如乡绅吧。”
简对此不太同意:“莉齐,你这是对达西先生有偏见。其实我听宾利先生说过,他们家族的地位远不如达西家族,无论是在土地、血统还是社会声望上都有很大差距,但是达西先生一直把他当作挚友对待,总是真心诚意的帮助他。”
伊丽莎白对姐姐调皮的眨眨眼,搂着她说:“好吧,我知道你和宾利先生都是看谁都好的善良人。不过我觉得,达西先生不像是把兰开斯特先生当作挚友来维护,更像是把他当作老师。”
海瑟尔和玛丽都好奇的凑过来,她们四个人并排在土坡上大步往前走。
伊丽莎白很满意大家的好奇,她眉飞色舞的说:“达西先生用了一长段赞美之词夸奖兰开斯特先生,我怀疑他是否有这样认真的吹捧过第二个人。”她仔细回忆达西先生的原话:“他说兰开斯特先生拥有深不见底的知识储备、过人的洞察力和强大的人脉,在伦敦掌控着一张看不见边界的关系网,让他对伦敦发生的一切事务似乎都了如指掌。”
玛丽给出中肯的评价:“这听起来不像形容律师,而像是形容总理大臣或者王座背后的一等公爵。”
她的话让大家哈哈大笑,导致她们前面十几米处的一群太太们频频朝这边张望,她们只好努力压低声音。
简笑完了之后又有些担忧:“姨妈,如果那位律师先生真有这样大的本事,那他为什么要和我们这样的人家合作呢,即使是达西先生,在遍地都是贵族的伦敦也算不上什么人物吧。”
伊丽莎白也和姐姐有一样的观点,她挽着海瑟尔的胳膊小声说:“简说得对,姨妈,那位兰开斯特先生会不会另有所图?你了解他的身份吗?”
海瑟尔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方面她觉得从她可能继承的财产规模来看那还算一笔比较大的生意,另一方面她在和兰开斯特频繁的交流中确实能感觉到他的真诚用心。
不过直觉并不能指向百分之百正确的答案,但是至少从目前来看,他们的合作是互利共赢的,而且她需要兰开斯特这样的
律师。
“他有没有其他身份或者是否隐瞒了一些信息我并不是非常在乎,也不想去主动弄清楚,但是至少现在我很确定,他的存在对我是有利的也是有必要的。我们只是合作又不是结婚,他也是按比例拿佣金,你们不用担心。”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目的地。贝内特太太很明智的提早出发了,所以她抢到了一块视野最好的位置,早早的让露西铺好了野餐布,又让其他仆人摆好了椅子。这会儿她正朝海瑟尔她们招手,大声的让她们快点过来。
贝内特太太确实经验丰富,从这里往下看可以清晰的看见所有人的动作,要是用上她们家那两个祖传的望远镜,连正对着的那半圈的男士的面部表情都能看清清楚楚。
好巧不巧,最受欢迎的那几位年轻男士正好都在面对观众们的那半圈,这让女士们心满意足。
海瑟尔还发现,兰开斯特和布朗少校之间就隔着一个宾利先生。宾利先生扬着笑脸朝高地方向招手的样子引起了阵阵欢呼,和他一左一右两个面无表情的男士形成了鲜明对比。
玛丽偷偷吐槽,她觉得达西先生应该站在布朗少校的位置上,因为布朗少校今天虽然一副严肃的样子,但还不够冷酷嚣张,达西先生和兰开斯特先生才是真正的两座高傲的冰山。
摄政时代的狩猎活动更重视仪式而非激烈的竞争,绅士们不会骑着马抢的头破血流,而是会按照规定的顺序依次射击。
此时,负责驱赶的仆人们已经在树林里埋伏好,捡拾猎物的仆人和猎犬也都在射手身后就位。负责狩猎活动的规则执行和猎物归属最终裁定的总指挥已经高举起手上的旗子,他刚刚已经宣布第一轮狩猎主要目标是野鸡,只待旗帜放下第一轮驱赶就会正式开始。
玛丽在旁边向海瑟尔解释,朗伯恩的主要狩猎范围就是野鸡,松鸡和山鹑,因为它们相对常见、便宜,且数量过多容易破坏农田,像猎狐这种昂贵的活动一般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负担的起。
除此之外,朗伯恩的第一轮一般都用野鸡来热身,说是野鸡,其实有部分是人工养殖然后提前放归树林的家鸡。它们行动较慢,毛色艳丽容易观察,且很容易被驱赶,所以很适合做第一轮的猎物。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后,总指挥的旗子放下,狩猎开始了。
树林里出现了有节奏的敲击地面的声音以及混乱的脚步声,高地上的女士们都屏住了呼吸。海瑟尔第一次现场观看狩猎,忍不住紧张的拽住了玛丽的胳膊。
猎物很快就出现了,它们被从卢卡斯爵士和一位军官中间的方位驱赶进围场。按照规定,应该由右侧的卢卡斯爵士射出第一枪,然后按照顺时针顺序依次射击。
也许是离的比较远,海瑟尔觉得这些野鸡跑得比她想象中要慢。它们一个个长得十分肥硕,让人不得不怀疑大部分都是被偷偷放进去的家鸡。
卢卡斯爵士自信的射出了第一枪,野鸡们被吓得飞起来好几只,可惜他身后的捡拾员做出手势示意无鸡伤亡。
机会给到了下一位,是贝内特先生。
贝内特先生端着枪瞄准了好一会儿,久到围场内的鸡似乎都跑出去了两只,他才终于开了枪。幸运的是,他射中了一只野鸡的翅膀,那只鸡扑腾了一下最终还是倒地不起,他身后的捡拾员做出结束的手势,示意射击完成。
高地上响起掌声。贝内特太太骄傲的大声向四周夸耀她丈夫的枪法,卢卡斯太太好脾气的应和她。
总的来说,第一轮难度不算太高,乡绅中一大半都收获了猎物,军官们更是全部命中。
结束后,各人的捡拾员带着猎犬飞快的按照记下来的位置捡回自己的猎物,在总裁判以及周围人的监督下,没有发生任何争议。
海瑟尔刚刚仔细的观看了兰开斯特的射击,他端起枪没怎么思索就开枪了,虽然不出众但看起来还算轻松,击中后他就立刻放下了枪,连庆祝的姿势都没摆一个,旁边的宾利先生倒是热情的祝贺了他。
海瑟尔略微放下心来,至少他看起来不是完全一窍不通。
第一轮结束就过去了半个多小时,猎手们中场休息十分钟,享用仆人送上的葡萄酒。
这一轮胜利者的家属也都兴致昂扬的相互恭维,失败者的家属们则暗暗祈祷自己的丈夫兄弟今天至少能带回一只鸡。
第二轮的猎物是松鸡,松鸡的飞行速度更快,对射击者的挑战性更高。这一回卢卡斯爵士不再是第一个,不过他成功了,他把晕死过去的松鸡高高举起,卢卡斯太太兴奋的直接站了起来。贝内特太太撇撇嘴,这一轮贝内特先生的好运似乎转移了。
此轮的命中人数直接减半,连军官中也有几个失手的,不过布朗少校和兰开斯特都射中了,海瑟尔又有点紧张了起来。
她这会儿觉得兰开斯特要是运气好一点,而布朗少校又恰好不太走运,或许战局还有转机呢。
第28章 乡村生活22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中午,只剩下最后一轮了。
最后一轮的猎物是山鹑,这是乡村狩猎中难度最高的猎物。野鸡和松鸡虽然也能飞,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地面上行动,活动空间比鸟类小很多。且山鹑体积不大,瞄准起来也不容易。
此外,如果有人犹豫太久,可能还没轮到后面的人,被驱赶过来的山鹑就飞离围场上空了,那就需要重新再驱赶一次。
诸如贝内特先生这样重在参与的选手基本对这一轮不抱希望,因此心态也完全放轻松了,他们待会很可能只是迅速随便开一枪就宣布本轮射击完毕,这样尽快轮完所有人还能早点回去享用美食。毕竟他们已经收获了足够的猎物,也证明了自己的老当益壮。
军官们倒是都跃跃欲试,他们大声相互喊话,迫不及待想要和同僚分出个胜负。
姑娘们全部都站起来了,手拉着手兴奋的往前凑,有一家的两个小姐甚至为了争夺望远镜的使用权争执了几句。
铃铛声和口哨声响起,是驱赶线开始有节奏的推进。
由于山鹑的活动路线难以掌控,驱赶者很难保证它们从哪个固定方位飞进围场,所有的猎手都在等待那个幸运的第一人。
显然,次序越靠前的人命中的可能性就会越高,因为鸟群在刚飞进来的时候相对密集,数量也更多,一枪射过去更可能击中猎物。
很快,围场边出现了一大群山鹑的身影。
它们飞过来了,正好从兰开斯特和宾利先生中间的位置进入围场空地。
按照规矩,应该由右侧的宾利先生开第一枪,他再右侧一位的布朗少校开第二枪,而宾利先生左侧的兰开斯特就这样成为了最后一轮狩猎的最后一位。
海瑟尔感觉自己要被无语得笑出声来了,早知道今天出门应该翻翻圣经的,可怜的兰开斯特简直像是被做局了!
宾利先生没多犹豫就快速的开了一枪,轻松的击中了其中一只。
他高举着猎枪兴奋的朝高地挥舞了两下,意气风发的少年感击中了在场所有年轻小姐。
简脸色通红的挽着妹妹的胳膊,克制不住的抬手挥了一下手帕,又赶快羞涩的放下来。她看起来快活极了,她的妈妈和妹妹们也与有荣焉。
宾利小姐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说什么酸话,她最近经常来朗伯恩做客,对贝内特家的人意见也小了不少。
海瑟尔这下真笑不出来了。
排在第二位的布朗少校也顺利的收获了一只猎物,后面的人命中率就低多了,鸟群散的太开,数量又不断减少,贝内特先生和卢卡斯爵士更是随意的就朝空中开
了一枪,然后示意下一个人抓紧机会。
兰开斯特前面的四个人都失败了,等轮到他的时候,围场上只剩下三只傻傻找不到路的山鹑在四处乱转了,驱赶人在四面吹哨子尽量让它们呆在中间,不过它们应激之下飞的更快更高,基本上不可能射中了。
其他人都收起了枪,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打算等最后一位放弃后就立刻解散,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争论起用什么调料烹制松鸡更美味。
这时,海瑟尔看见已经背起枪的布朗少校大声说了句什么,底下有负责驱赶的仆人向他们那块跑过去。
“他说什么了?”海瑟尔一时没听清。
玛丽说:“那位布朗少校说,不如重新从林子里驱赶一批山鹑进来,不然这样对最后一位不公平。”
“讨厌。”海瑟尔咬了一下唇,不讲道理的想他何必出头当好人呢,这会儿大家都急着要走了,再兴师动众重新开始不知道要耽误多长时间呢。
玛丽疑惑的看了看她姨妈忿忿不平的脸,她刚刚也听到了布朗少校和兰开斯特先生的赌约,不过她怎么觉得布朗少校是为了不占便宜才主动要求同一起跑线重新开始呢。女人的心思可真难猜啊。
玛丽转头往下看去,兰开斯特先生应该是没有接受布朗少校的提议,他对驱赶人比了个手势,然后端起了枪摆好姿势。
围场内响起三声长哨,是站在兰开斯特身后的那名驱赶人吹响的。
高地上聊天的小姐太太们都停下来,好奇的往下看去。
围场上剩余的三只山鹑短暂的被模拟出来的鸟叫声吸引,朝声源方向飞了几秒,不过很快它们就分辨出了这拙劣的模仿,打算再一次分开去找离开的方向。
然而就在它们聚拢的瞬间,一声枪响响彻围场。
两只最靠近的山鹑立刻就被打了下来,它们在下落的过程中撞上最后一只,呼吸之间,围场上只剩下缓缓弥漫的硝烟了。
场上彻底安静了,兰开斯特在没人反应过来的空隙平静的放下枪,朝高地方向看来。他依旧没有任何庆祝的动作,甚至可能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几秒钟后,高地和围场同时爆发剧烈的喝彩声。
一发子弹打中三个猎物,即使露西这样不懂行的女仆也能感受到这一枪的精彩。
胜负已分。
围场上一些热情的绅士高呼着骑马朝兰开斯特靠近,高地上的小姐们凑成一团兴奋的往下看,莉迪亚和基蒂尖叫着奔跑,大声重复着“神枪手”这个词。
附近有小姐们在激动的讨论。
“他的枪法太厉害了,难道他是从战场上回来休假的大将军?”
“不,我觉得他一定是伦敦来的王子,他简直太英俊了不是吗!”
海瑟尔没有动,她的心脏从那一枪发出开始就持续不停的高速跳动,她在吵闹的心跳声中凝神看着下方。
望远镜不在她手上,但她在模糊的视线中清晰的感受到,兰开斯特放下枪的空档一定在和她对视。
在巨大的欢呼声中,她终于迟钝的微笑起来。
真可恶呀,她在心里抱怨,居然玩欲扬先抑、扮猪吃老虎这一套,亏她还担心了好一会儿。
由于此次狩猎的规模较大,午餐分两拨在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男士们全部到卢卡斯爵士家用餐,女士们则前往贝内特家用餐。宾利小姐还提前派了她们家的仆人前往两家帮忙备餐,以免他们五点都吃不上午饭。
莉迪亚对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威武的猎手们很是不满,她拉着基蒂跑去从围场到卢卡斯爵士家的必经之路等着,成功收到了好几个男士送上的漂亮野鸡羽毛,才愉快的回到了家。
午餐的主食并不完全是刚刚得到的猎物,虽然今年的收获已经大大超出了预期,但不是所有猎物都会在当天食用。有些会被主人自行留下,拿回家给亲朋炫耀;有些则会储存起来等有贵客上门再享用。
贝内特家的主菜是提前两天准备好的火腿冷盘、冷烤牛肉和酥皮肉冻。除此之外,厨娘莫利太太还迅速烤好了一只松鸡和一只野鸡,它们被完整的陈列在桌上,代表狩猎大获成功。
另外,贝内特家这边的宴席还分到了几只山鹑。山鹑肉质松散,不像松鸡那样紧致,莫利太太把它们一起炖了一大锅汤,这样每人都能分上一碗鲜美的汤和几块肉。
海瑟尔吃的心满意足。虽然她早上吃了不少东西,但熬到下午三点还是让她饥肠辘辘。
人要是饿了,普通的白面包配腌黄瓜都是好吃的,更不要说金黄流油的鸡翅和软嫩脱骨的山鹑肉,连玛丽这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对那道汤赞不绝口。
吃完饭大家都累了,和主人家告别后就各回各家,休整一下然后好好备战晚上八点在内瑟菲尔德举办的舞会,这对姑娘们来说绝对是今天的重头戏。
晚上是宾利小姐的主场,她和她姐姐要负责筹备宴会的冷餐甜品,还要安排宾客和乐队,所以很快就离开了。
精力旺盛的姑娘们也许吃完饭后就要开始更衣化妆,上了年纪的太太们则多半要休息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比如贝内特太太,她刚吃过饭就已经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困得打起了呼噜。
海瑟尔也一如既往的懒得在换装上花费太长时间,她本来想睡个午觉,谁知道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她只能爬起来找点事干。
今天的事不用写在给兰开斯特的信上,正好可以记在她尘封很久的日记本上。
晚上七点,贝内特家自己还要吃一顿简单的晚餐,以免晚上在晚会上饿晕过去或者只能狂吃内瑟菲尔德的杏仁冰淇淋充饥。
不过贝内特家的小姐们都不打算吃太多,连简都只准备拿一小碟柠檬蛋糕再喝上一杯红茶提神。
她们下楼来到餐厅的时候,贝内特夫妇已经落座了,餐桌上还出现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本该留在肯特郡侍奉恩主的柯林斯先生。
柯林斯先生穿着精心打理过的正装,头发上抹着油亮的发胶,满脸笑容的向小姐们解释:“仁慈的凯瑟琳夫人听说朗伯恩今天要举办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立刻催促我前来参加。幸好尊贵的德包尔小姐的病情已经好转,我才能赶来和表妹们一起参加舞会。”
他的表妹们都偷偷翻了个白眼,对他抱以假笑,真的很难说柯林斯先生恰好赶在舞会前出现是不是在躲避早上的狩猎,毕竟他在围场的表现很可能还不如五十岁的贝内特先生。
柯林斯先生照常对着伊丽莎白大献殷勤,海瑟尔看着侄女恨不得贴到旁边的简身上的样子,纠结了一下,还是偷偷叫蕾娜去把柯林斯先生的消息告诉夏洛特。
简短的晚餐很快结束,所有人收拾停当,整齐的坐上了前往内瑟菲尔德的马车。
接下来注定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第29章 乡村生活23
数百支蜂蜡蜡烛的烛光在内瑟菲尔德的宴会厅流淌,像融化的蜜糖一样裹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
海瑟尔依旧靠在二楼的栏杆边向下俯视,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好好欣赏这幅栩栩如生的摄政时代舞会图。
这真是太奇妙了,海瑟尔在心里不断感叹。
这种后知后觉的感知就好像午夜钟声敲响的前一秒还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后一秒就真的被拉进了电视机里,两百年的时光都在一瞬间被压缩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空气是一种复杂的甜味,这是蜂蜡混着小姐们发间的橙花香再加上壁炉里苹果木的烟雾共同作用的味道。
小提琴的声音响起,宴会厅里的裙摆整齐的转动成一个个倒挂的高脚杯。即使再乏味的男士或是再循规蹈矩的小姐,在这样的场景下也增添了几分氤氲的迷人感。
这就是社交舞会的魔力呀。
中场休息的时间很短暂,很快,第一轮结束,第二轮的音乐就开始了。
“那个穿白色裙子系着淡紫色腰带的是哪家的小姐?”贝内特太太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好几位太太的询问声。
海瑟尔探头往大厅中间仔细看过去,
一条月白色的裙子在一整排颜色各异面料不一的礼服中显得格外突出。
摄政时代更追求自然美,礼服裙也不像十八世纪洛可可时期那样做成浮夸张扬的大裙摆样式,时下多用细棉布或者印度绸这样轻薄的料子,虽然日常穿更轻松自在,但在舞会上旋转起来就显得略微平淡。
“那居然是卢卡斯家的夏洛特!”贝内特太太夸张的嗓音让人很难忽视。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酸:“卢卡斯太太,你从哪里给夏洛特找来这样一条好裙子,这至少得要五英镑吧,你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卢卡斯太太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茫然:“这是夏洛特二十岁的时候买的裙子呀,你不是也见过吗,但是怎么看起来不太一样呢。”
居然是夏洛特,她已经改好了那条裙子!
那条改良后的裙子其实并不算太夸张,它的裙摆依然是那种轻盈内敛的风格。但是经过斜裁后,那条平平无奇的裙子在垂坠感、贴合度和动态效果上有了彻底的改进。
夏洛特在和舞伴交换位置的时候,裙摆随着动作形成不对称的螺旋褶皱,就像柔和的自然波浪,从二楼往下看观赏性十足。她腰间那条加宽的腰带显得她身形更好,海瑟尔已经隐约能听见周围传来男士们的窃窃私语声。
海瑟尔往一楼角落搜寻了一下,柯林斯先生果然一个人孤零零的端着酒杯热切的盯着大厅中央,伊丽莎白在和达西先生跳舞,其他人则不算是他的首要邀请目标。
一曲结束,大家重新开始寻找新的舞伴。海瑟尔从路过的侍从手上又拿过两杯朗姆酒冰淇淋,一眼不错的盯着柯林斯先生看。
他果然跑过去邀请夏洛特跳舞了,不过夏洛特似乎礼貌的拒绝了,牵着一位高大的红制服的手再次进入了舞池。
海瑟尔挖了一大口冰淇淋塞进嘴里,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柯林斯先生迂腐无趣,和夏洛特这样胸有沟壑的女孩儿根本不相配。但是没有固定住址且收入低微的军官在物质条件上可就大大不如柯林斯先生了。最重要的是,如果仅仅是因为一条新鲜裙子而追上来的人,又谈得上什么灵魂相吸呢。
海瑟尔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这条裙子的出现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让夏洛特碰上更糟心的渣男,她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手上的冰淇凌挖空了,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取走了她的空杯子,又递上一份新的巧克力酱冰淇淋。海瑟尔下意识的道谢一声接过来,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朝旁边看过去。
是兰开斯特。
“吓死我了,我就说是谁这么自来熟呢,明明连玛丽都下去弹钢琴了。”海瑟尔嘟囔着抱怨了一句,转头又含进一口巧克力冰淇淋,被冰的龇牙咧嘴。
兰开斯特低低的笑了一声,背靠栏杆倚在她旁边:“在看什么,这么专注?你还记得你刚刚吃了哪个口味的冰淇淋吗?”
海瑟尔懒懒的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好问题,我也记不清了。”他示意侍从倒一杯温热的水过来:“反正我至少欣赏了十分钟你丰富多彩的表情。”
海瑟尔从脑海中激烈的思维活动中挣脱出来,一口冰淇淋都不想再吃了。她顺从的把冰淇淋杯子放在兰开斯特伸过来的手上,然后接过装着柠檬水的玻璃杯。
楼下已经开始第三只舞曲了,夏洛特还在场上,这一次她的舞伴终于是等了很久的柯林斯先生了。
海瑟尔指给兰开斯特看:“我只是觉得,那位小姐那样的聪明,她有清醒的头脑和十足的动手力,和她对面那个滑稽又自恋的男士一点也不合适。”
兰开斯特只随意朝下望了一眼,就转头继续看向海瑟尔。她撇着嘴显现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生动得不像一个年近三十的贵妇,而像一个耍赖不想接受事实的孩子。
这张脸无论是放在伦敦还是巴黎都足以搅弄风云,她却在这样不知名的乡下为最寻常的事发愁。
“你很苦恼吗?”兰开斯特低声问:“你想帮她吗?”
海瑟尔恍然大悟:“对呀,我可以帮她,等我变成了富婆,我就有足够的钱帮她了,或许她就可以有更好的结局了。”
兰开斯特似乎被她的直白逗笑了:“你要怎么帮她?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聪慧清醒,那个男人必定有值得她忍耐的地方。你要用钱保障她的后半生吗,或者用钱给她砸出一个更好的男人?”
海瑟尔泄了气,重新趴回栏杆上:“那要怎么办嘛,总感觉明明可以做点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兰开斯特有一瞬间陷入了沉思,眼前的场景在某一刻和十几年前的一幕重合了,他也曾这样试图阻止但眼睁睁的看着一段注定失败的婚姻诞生。
不过他很快抽离出来:“不幸的婚姻或许才是大概率事件,志趣相投且适合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结合才是反常事件。至少只用钱的话,你帮不了她,更帮不了其他和她一样处境的人。如果下一次,你的其他朋友或者某个侄女也陷入了这种困境呢?”
舞会的嘈杂声渐渐淡去,海瑟尔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杯沿,楼下旋转的裙摆仿佛被按了慢放键,她的思绪却越跑越快。
兰开斯特说的没错,婚姻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女性的必经之路,对于不事生产的中上层阶级女性来说更是如此。
这种财产支配权、生产力、地位的全方位不平等加剧了婚姻的幸福难度,即使像贝内特夫妇这样算得上两情相悦的结合也很难说激情褪去后双方心里有多少后悔。
难道她就只能这样漠视一切的发生吗?今天是还不太熟悉的夏洛特,明天可能就是一直陪伴她的玛丽,或许有一天,她自己也会面临这样需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的路。她还这样年轻,婚姻因素还没有百分之百从她的人生中排除。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也只能依靠婚姻来生存下去,我该怎么办?会有人从天而降来拯救我吗?我能拯救自己吗?海瑟尔在心里默默的拷问自己。
她终于意识到,或许只靠钱是远远不够的。乡间平静的生活和兄姐的庇护就像温水一样一点点软化了她居安思危、规划未来的意志,让她产生了某种幻觉,似乎她只用安心的等着亡夫的那笔钱到手就能高枕无忧了。
其实不是。那钱是别人的,她连原主是怎么从动荡中把那么多财物和账本完整带回国的都不知道。况且在这个时代,真正有权力的人一句话就能剥夺她的财产。而她现在,正完完全全的把争取财产寄希望于兰开斯特先生。
我应该做点什么。海瑟尔在心里默念。至少要尝试做出点什么事业来壮大自己的实力,才能不辜负这样绝佳的开局,才有机会争取更大的自由和更多的选择权,才有可能帮助到那些我在意的人。
海瑟尔没有注意到,兰开斯特的视线始终一刻不离的固定在她脸上。看着她从苦恼,到迷茫,再到坚定和跃跃欲试。
兰开斯特心想,她真的太好懂了,完全不会控制自己的表情,又或许没打算在他面前控制表情;但是她又实在太难懂了,她怎么就这样轻易的被激起了斗志呢?她最终能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呢,兰开斯特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了。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别发愁了,这不是一晚上就能解决的事。今晚应该用来放松一下,劳伦斯夫人,你想跳支舞吗?”
“跳舞?”海瑟尔不可置信的回过神来,她一直以为兰开斯特绝不是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自己的舞姿的那类人
,而且他们要是现在下场简直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评头论足。
“算了,你可能不信,我现在根本跟不上这种急速2/4拍里尔舞的节奏,事实上我有快十年没有跳过这种复杂多变的乡村舞蹈了。”其实她本人根本从来没跳过。
“而且,”海瑟尔犹豫了一下,往四周看了看才压低音量说:“我们这样的身份应该不太适合做舞伴吧?我是说,一个寡妇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性。”
兰开斯特挑了挑眉:“现在已经是十九世纪了女士,你居然思想还那么古板吗?”
海瑟尔瞪大了眼睛,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居然被两百年以前的人说古板?到底谁才是老古董呀!
兰开斯特接着说:“未婚男性邀请风评良好的贵族遗孀跳舞那是再正常不过了的吧。即使是已婚的贵族也需要通过广泛的互动维持人脉,在妻子的引荐下邀请其他女士短暂共舞一曲也不算出格。
好吧,那你们十九世纪的英国人也挺开放的。
海瑟尔趁机问出来一直想问的问题:“啊,那冒昧的问一下,你应该是没有妻子对吧?前妻也没有?”
他们一直通过信件交流,在海瑟尔心里,兰开斯特更像是纸片人或者有问必答的人工智能之类的东西,她几乎很少真正好奇过他本人,可以说完全没有从世俗的方面了解过他。
她直到昨天见面才回忆起他说话的语调、音色,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他的年纪,他才从文字后面一个模糊的形象变成一个真实的人类。
兰开斯特慢条斯理的拉扯着手上皮质手套的指尖:“没有,当然没有,从来没有过。不过你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问吗?”他看起来仿佛一直在等着人来问。
海瑟尔拍了拍额头,怀疑刚刚的朗姆酒葡萄干冰淇淋用的酒度数太高。
“呃,好吧,我只是突然想起我之前面对布朗少校的时候下的论断:一个正常的三十多岁男人,除非身体有毛病或者性格过于吹毛求疵,基本不可能没结过婚。”
兰开斯特沉默不语。
“所以你是哪种?”海瑟尔真的非常想知道。“看在今天氛围这么轻松愉悦的份上,拜托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兰开斯特从马甲表袋里取出怀表看了一眼:“不如这样,夫人答应我五分钟之后在连接舞厅和花园的那条长廊上见,我就告诉你答案,如何?”
海瑟尔:“我答应…等下!五分钟?长廊?为什么呀?”
兰开斯特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好的,答案就是反正不是因为身体有毛病。或许是因为性格,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是你的论断里的小概率事件,毕竟基本不可能没结过婚不等于一定,不是吗?”
兰开斯特说完就往后退了两步,微微鞠躬行了个礼,转身就朝身后的楼梯走去。
“喂…”海瑟尔感觉被诈骗了,他这根本等于没说嘛!她忿忿不平的重新靠回栏杆,一抬头居然看到贝内特太太笑的像朵花儿一样朝她招手,她旁边站着的居然是布朗少校。
海瑟尔赶忙扭过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她犹豫了两秒,还是从另一侧的楼梯下去了。
内瑟菲尔德的宴会厅修的格外的气派,这里的楼梯也许根本不是为了日常行走修建的,每一级的台阶都被拗出一定的弧度,以至于从二楼到一楼足足需要三四十步。
海瑟尔一路上拒绝了两个男士的邀请、绕开了三个端着香槟或甜品的服务生,还顺便观看了玛丽红着脸被一个乡绅的小儿子拉进舞池,才终于从侧门出来到了花园长廊。
兰开斯特靠在出门后第三根大理石柱子上,他身后是高大的棕榈树在夜晚的阴影,脸上洒着从玻璃窗里透出的舞厅的烛光。
“让我看看…”他拖长音调,慢吞吞的再次拿出怀表:“总共花了七分二十秒,你迟到了,夫人。”
海瑟尔悄悄翻了个白眼,一点点酒精足以让她放飞自我,她用戏剧表演的语气拿腔拿调的说:“如果你知道刚刚一路上有多少个年轻的绅士拦住我,你就一定不会责怪我来晚了的,先生。”
这句话成功的噎住了兰开斯特,让他看起来很是憋屈。
海瑟尔满意了:“所以,你叫我出来干什么呀,先生。难道你要在这里偷偷教我跳舞吗?”站在这里还能蹭到大厅里的乐队,不过也太不安全了吧,总感觉会被什么人偷偷看到。
兰开斯特一本正经的说:“若非出于某些考量,我本来确有此种打算。”这句话用了虚拟语气,听起来语法十分繁复。“但是,现在演奏的这首里尔舞曲速度有些太快了不适合初学者。”
海瑟尔表示同意。
似乎要下雨了,夜风裹挟着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海瑟尔放松的享受着这一刻的轻松,烛光被切割成一块块光斑投影在地上,她提着裙子一步一格的踩在上面,裙摆荡出愉悦的波纹。
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直到兰开斯特开口。
“劳伦斯夫人。”
海瑟尔茫然的抬头看他。
兰开斯特:“其实我今天是打算来给我的直属上司汇报工作的,几个月过去了,要是拿不出一点工作成果,那可就太对不起我的薪水了。”
他从右襟暗层拿出一个没拆封的信封,左手两指拈着信封的一角举起来给海瑟尔看,他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像在展示一只刚刚捕捉到的蝴蝶。
海瑟尔从他手上接过信封,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这里是已经转移到你名下的动产的账户登记薄,包括英格兰银行券还有存在巴林银行和罗斯柴尔德私人银行的存款,加起来一共三万英镑,单看这个现金数额,已经远超中流贵族小姐的嫁妆了。”
海瑟尔忍不住张大了嘴,拆火漆印的手都有一点抖。
“曼彻斯特运河的原始股证明也在里面了,最新评估的市价大约值一万五千英镑。此外,英国政府债券和东印度公司债券加起来约有四万英镑,债券过户的效率太低,估计还要等上几个月,不过利息和分红都会按时发放到你自己的账户里。”
“再加上其他还没走完流程的收益型股票和短期票据,你的资产总额大概能达到十万英镑。虽然暂时还没有土地,但流动性资产的水平已经明显高于一个中等乡绅的水平了。”
“所以,”兰开斯特垂眸扫过她兴奋得微微泛红的脸:“你已经是真正的富豪了,你有十足的本钱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天降横财、穷人乍富的心态,海瑟尔现在也是真正切切的体验到了。她之前一直不敢对这份遗产抱有非常具体的期待,毕竟美梦落空的感觉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但是现在,她真的把这笔钱拿到手了!银行公文的开头正式的写着她的全名,那些让人数不清楚的0真的在她的名下!
她现在既兴奋又惶恐,既想挥舞着支票簿冲进伦敦大肆消费一场,又想把账本全部都藏进衣柜深处,以防不轨之人把它们抢走。
“我真的可以用它做任何事吗?”即使是几万英镑,真挥霍起来也不是太困难,但要想用它作为原始资本去扩大再生产,这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我根本不懂伦敦的游戏规则,我没有出众的商业思路和精明的头脑。我拥有一点珍贵的知识,但是完全不确定它们会不会水土不服。哦,我还没有什么有用的人脉资源,除了我哥哥。这样,你还觉得我可以做成任何我想做的事吗?”海瑟尔不确定的问他。
“当然。”兰开斯特肯定的回答她:“而且至少你的人脉资源完全不输任何人。”
海瑟尔迷糊的想,兰开斯特对哥哥的评价居然这么高吗,难道我哥其实在伦敦商界叱咤风云?
“我难道不是最有用的人脉资源吗?”兰开斯特直起身体,正了正领口的领结。“我精通伦敦的规则,头脑也算得上精明。如果你需要用到资源,请务必尽情动用我这个人脉吧,劳伦斯夫人。”
风速陡然上升,花园里棕榈树的叶片沙沙作响,一颗珍珠般大小的雨滴落在他们中间,他们一齐向外看去,原来是积蓄多日的雨气终于酣畅淋漓的落了下来。
深秋要来了。
这场舞会格外的漫长。贝内特家的马车接近十二点才正式启程,玛丽几乎是快启程才回
到马车上。她的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一上车就筋疲力尽的半躺在海瑟尔腿上。
海瑟尔轻轻抚开了她脸上的碎发,问道:“今天和你跳舞的是谁?”
“谁?哪一个?我今天和三个人跳舞了!”玛丽闭着眼睛笑着说。
海瑟尔说:“是吗,那你高兴吗,你喜欢他们中的某一个吗?”
“高兴!”玛丽偷笑起来:“但我不喜欢他们,我都不太记得他们跳舞的样子了。”
“我很高兴,只是因为我好像终于不用再对没有人邀请我跳舞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姨妈你知道吗,你教我的方法特别有用,那些头脑简单的男孩儿根本不在意我弹的是什么曲子,他们只在意弹琴的样子是否好看。我照你说的做了,我成功了。”
她坐起来,在逼仄的车厢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认真的看着海瑟尔说:“成功验证一次就够了,我已经百分之百达到了我的目的。我再也不要练舞会必备小奏鸣曲了,我要把时间用来练习我喜欢的《热情奏鸣曲》,或者用来看《国富论》!”
第30章 乡村生活24
海瑟尔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她梦见了一双坚定的眼睛,还有奔跑中翻腾的黑色大裙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滴答声,马匹的吼叫声,激烈的争执声还有大木箱落地时沉闷的响声。
直至现实中雨声和雷声把她惊醒,她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披头散发的平复飞速跳动的心脏。
门被轻轻的推开了,是蕾娜端着托盘走进来。她走了两步才发现海瑟尔正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连忙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夫人,你已经醒了吗,今天的天气可真是糟糕,贝内特太太和几个小姐都还没有起床呢。”
她利索的倒了一杯红茶,海瑟尔接过来喝了一口,才彻底清醒过来。
“早上好蕾娜,把窗帘拉开吧,现在几点钟了?”
蕾娜把深色的厚重窗帘拉开,屋子里也只是稍微亮堂了一点,窗户外阴沉沉的,浓重的雨雾笼罩下几乎看不见远处的山地。
“已经快十点钟了,露西都已经把所有的楼梯清扫干净了。哦,对了,兰开斯特先生和达西先生也已经离开了。”
“兰开斯特已经走了吗?他早上来过?!”海瑟尔唰的一下把披散的头发撩开,惊讶的问:“我还以为他要吃过午饭再走。”
“兰开斯特先生八点钟就过来了,那会儿还没怎么下雨。他说他知道你肯定还没起床,留下一张便签就坐上远途马车离开了。”蕾娜从托盘里拿起那张巴掌大的信封,递给海瑟尔。
海瑟尔把它打开,里面有一张纸,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伦敦见。——兰开斯特”
她把纸条翻过来,背面的字迹有些模糊,是用铅笔写的:“几乎没有酒量,建议少喝酒,朗姆酒味的冰淇淋也算。”
海瑟尔低低的笑出声来,她把信封抖了抖,里面掉出一片银灰色的树叶。
盛大的狩猎和舞会后,大家都进入了心理上的不应期,连贝内特太太都懒得出去串门。不过,这也不止她是精力耗竭的唯一原因。
“所以柯林斯先生已经连着三天没和我们一起吃早餐了?”海瑟尔每天早上坐在餐桌上都困得神志不清,根本没注意到餐桌上连续几天都少了一个人。
玛丽拿着羽毛笔甩了甩,说:“不仅是早餐!中餐和晚餐他也几乎不露面,起居室里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莉迪亚这几天也没往梅里顿跑,她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玩着自己的头发,这个话题终于让她提起了一点兴致。
“我知道,柯林斯先生去卢卡斯爵士家了,他几乎每天都呆在那里。安妮布鲁克跟我说,她妈妈告诉她柯林斯先生看中了夏洛特。不过,柯林斯先生不是一直在对莉齐献殷勤吗?”
贝内特太太哐的一下放下手上的杯子,愤怒的大声嚷嚷:“布鲁克太太这个人平常最小肚鸡肠了!她看见宾利先生追求简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酸话呢,她就是不高兴我们家即将要有两个嫁得不错的女孩儿了。”
她又说:“夏洛特最近看起来倒确实漂亮了不少,不过她依旧完全比不上莉齐。我敢断定,柯林斯先生绝不会放着莉齐不娶,转而跑去追求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
伊丽莎白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她妈妈的长篇大论:“妈妈,夏洛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她平时对你也很尊敬,你不能这样贬低她。而且妈妈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即使柯林斯先生向我求婚,我发誓我也绝不会答应他的。”
伊丽莎白看起来格外的有决心,把贝内特太太吓得一时说不出话。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准备对她这个“不识好歹”的女儿好好输出一通。
大战一触即发。海瑟尔当机立断走过去,一把抓住贝内特太太的胳膊,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用力把她拉起来。
“好了姐姐,我才是这个村子里最老的单身女士,好不容易雨停了,你陪你可怜的妹妹出去散散步吧。”
贝内特太太惊叫起来:“哦不,海瑟尔,我还没说完话,而且你简直要把我的胳膊扯掉了!”
海瑟尔不由分说的把她往外推:“不会的亲爱的姐姐,你的胳膊比你想象的要结实多了。”贝内特太太无力的屈服于妹妹的武力之下,海瑟尔紧跟在她后面还抽空转头对侄女们眨了眨眼。
简心有余悸舒了一口气,对伊丽莎白说:“幸好有姨妈在,不然我都不敢想象妈妈接下来会说出多么难听的话。”
伊丽莎白说:“姨妈只要愿意,总能有办法让妈妈收敛一点。不过今天可不光是姨妈的功劳,还有你呀,简。”
简红着脸瞪了她一眼,让她自己也收敛一点。
没错,贝内特太太虽然对伊丽莎白的话很不高兴,但她远没有其他人想象的那样崩溃。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贝内特太太最近春风得意,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热血沸腾的狩猎活动让年轻男女很容易擦出火花,简和宾利先生的状态任谁看了都能预测一句好事将近。特别是宾利先生在舞会后的隔天就再次上门拜访,这一次他表示了明确的更进一步的意思。
宾利先生在起居室里公开提到他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可惜父母双亡,只有靠他自己来筹划。好在他已经很幸运的遇见了心仪的对象,一段美满幸福的婚姻或许就在不远处招手了。
这一次,达西先生忙于运河的事没空操心他的好兄弟,他在朗伯恩总共也就呆上了一个月,其中一半时间还用来纠结对伊丽莎白的感情,根本没功夫认真思考宾利和简是否是合适的一对。
此外,他一心想好好抓住运河投资的机会,这件事很大程度上是借了海瑟尔的春风,这使得他对贝内特太太的品行都无法苛责,所以也没有因此阻挠宾利先生的婚事。
再说到宾利小姐,她虽然对哥哥的选择依旧不太看好,固执的认为哥哥应该去争取达西小姐的欢心,不过在阴差阳错和海瑟尔成为朋友后,她的想法也开始不断软化。
宾利小姐是个非常容易爱屋及乌的人,她爱慕达西先生,也就觉得达西小姐是再善良可爱不过的小姐了。同样,她喜欢海瑟尔,也就很难再对贝内特家保持之前的鄙夷。
海瑟尔结合她看过的十九世纪英法文学还有相关的电视剧,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不少她编出来的上流社会辛秘传说和绅士小姐爱情故事,赢得了宾利小姐的好感和崇拜。这让她在百般纠结之下,最终还是暂时放下了搞破坏的心思。
所以宾利先生和贝内特大小姐就要这样提前一年修成正果了吗?
海瑟尔有些不敢相信,她这个蝴蝶翅膀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她几乎算的上完全没有主动掺合他们几个主角的爱情线,可是进度条却跳过重重障碍飞速的往
前推进。
海瑟尔偷偷问过简宾利先生是否确实有求婚的心思。
简虽然十分害羞但还是大方的承认了,她和宾利先生已经达成了共识,他将在他们认识时长达到两个月的时候,也就是大约一周后去敲响贝内特先生书房的木门,征求他的同意和他的大女儿订婚。
好吧,那确实可以称得上闪婚了。好在宾利先生和简的确是性格相合的一对爱侣,要是能跳过重重伤心坎坷直接跳转大结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过,有人比他们还要更快一步。
某天晚上,柯林斯先生春风满面的回到了贝内特家,他大费周章的用不带重样的丰富词汇恭维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并且郑重的表示他将在明日短暂的离开朗伯恩回亨斯福德村,在那之后他要寄一封长长的感谢信来表示他对贝内特一家的感谢。
贝内特一家对此摸不着头脑。
直到第二天下午,柯林斯先生启程离开后,夏洛特来到了贝内特府上。
她先找伊丽莎白单独聊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又把海瑟尔叫出来,说有话要和她说。
“也就是说,就这短短几天你已经和柯林斯先生订婚了?效率可真高啊。”海瑟尔对此倒是不算太意外。“不过,你高兴吗夏洛特?那天舞会我还以为你有了新的选择。”
夏洛特明白,海瑟尔指的是那天她接受了别人的跳舞邀请,从而拒绝了柯林斯先生两次的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海瑟尔姨妈。”夏洛特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她的表情依旧端庄平和:“我确实有那么一刻想要换一种活法,不勉强自己去接受这样一个不算愉快的选择。”
“其实我两周前就按照你说的那样试出了斜裁布料的窍门,而且我曾经穿着它去过一次梅里顿。”
海瑟尔有些惊讶,她以为夏洛特会留着等舞会来临之际再穿。
“我跟着妈妈去一个在伦敦住了很长时间的远方表亲家做客,那天她家里正好有一位老朋友来访,那位老朋友曾经给贵族夫人做了二十多年裁缝,她虽然没什么名声或头衔,但她眼光毒辣,一眼就看中了我的裙子。”
海瑟尔问:“她发现你的裙子是斜裁做成的了?”
夏洛特摇摇头,说:“那倒没有,但她敏锐的察觉到了那里面蕴含的巧思和特别。”
夏洛特回忆着那天的场景,神情有些恍惚:“她说她年纪大了之后,在伦敦开了一家成衣定制的铺子,她愿意支付五十磅买我的剪裁方法。海瑟尔姨妈,你真的很厉害,随手指点我就能赚到五十磅,要知道我全部的嫁妆连被子都算上总价值也不过五百磅左右。”【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