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村长晕过去了,村民们群情激愤,有人以为是魏婪动了手脚,有人怀疑是因为他们对山娘娘不敬。
上山前,洪家生对轿夫们千叮咛万嘱咐,告诫他们一定要诚心,无论山娘娘做什么,都要老老实实将轿子抬回来。
山娘娘性格阴晴不定,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有可能惹恼祂,轿夫们提心吊胆上了山,按照洪家生教的方法请了娘娘入轿,起初一切顺利,但自从遇上魏婪之后,越来越多的意外发生了。
就在今日他们下山时,负责洒红纸的人发现红纸不够了,立刻慌张起来。
“哥,红纸洒完了,”左侧脸上有块胎记的男人紧张地捏紧竹篮,“村长说要一直洒到村口,不然山娘娘就不来了。”
另一个负责洒红纸的男人是他的双胞胎哥哥,那人的竹篮里还有薄薄一层红纸。
“没事,哥有,你拿哥的。”
双胞胎哥哥从自己的竹篮里抓了一把递过去,弟弟松了口气,危机暂时解除。
然而,没过多久,哥哥的红纸也洒光了。
兄弟俩惶恐地看着对方,他们踩在红纸上,不敢向前多跨一步。
怎么办,没有红纸了,山娘娘会怪罪他们的!
云飞平勒马回头,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不跟着走了?”
双胞胎哥哥低下头,声音充满了恐惧:“没有红纸,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弟弟紧张地抓住了兄长的袖子,他犹豫着伸出左脚,被兄长的厉喝吓地连忙收了回来。
云飞平不解,他拔高声音问:“喂!后面那两个人,你们掉队了!”
他一喊,所有人都回头看去,只见兄弟两似乎被遗忘在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呆呆地站在红纸的尽头,眼睁睁望着轿子越走越远。
轿夫“啊”了一声,神色转为懊恼,“他们的红纸洒完了!”
“什么红纸?”云飞平问。
轿夫将红纸的用途解释了一遍,道:“这些红纸是三十年前请山娘娘下山后,娘娘赐予我们的,红纸不但能够为娘娘引路,也能保护我们不受野兽所伤。”
言下之意,如果脱离了红纸的保护范围,那么野兽就能够发现他们。
现在是白天,他们人多,云飞平不理解,哪里有兽类敢袭击他们?
轿夫犹豫再三,小心翼翼说了一个词:伥鬼。
马车内,魏婪正在试图学习神的语言。
魏婪:“wer?”
山娘娘摇摇头:“wer!”
魏婪学着祂的语气重复了一遍:“wer!”
山娘娘赞许地点点头,周身红色的雾气激动的上下跳跃,表达山娘娘愉悦的心情。
魏婪“啪啪啪”鼓掌,“wer!”
【系统:你听懂祂在他说什么了?】
【魏婪:听不懂。】
【系统:那你在说什么?】
【魏婪:我说,把你所有的钱给我。】
【系统:祂答应了?】
【魏婪:祂没听懂。】
一人一山主鸡同鸭讲说了好半天,魏婪遗憾地放弃了欺骗山娘娘的想法。
山娘娘也不明白,通常来说,只要让人类看到祂,祂就能够入侵他们的心神,如此,人类就能够听明白祂的话了。
但山娘娘尝试了几次,魏婪的神识似乎被什么保护着,无论祂怎么努力都钻不进去。
山娘娘不知道,因为系统抢先了一步。
祂来晚了,里面没位置了。
“不能走?有什么不能?你坐我的马上,我带你走。”云飞平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魏婪和山娘娘同时抬头,只听轿夫诚惶诚恐地说:“贵人,不可,不可,我们要请娘娘回村,若是上了您的马,娘娘恐怕真要缠上各位了。”
被山娘娘缠上不是好事,轿夫苦着脸说:“您好心帮我们,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山娘娘“唔”了声,对着魏婪发出闷闷地声音,魏婪起初尝试解读,但山娘娘的声音大同小异,根本听不出规律。
【魏婪:祂说什么?】
【系统:一恶意值可以兑换一次解读功能,玩家事否要交换?】
魏婪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系统真是一点儿不忘记从他身上薅羊毛。
见魏婪没反应,山娘娘那颗似乎是头的东西歪了歪,红影飞了起来,在马车中转了一圈,最后,祂分出一缕细细细细的红雾,指了指魏婪的衣摆。
魏婪低头,若有所思。
红影化成了一把镰刀的形状,虚虚地架在魏婪的脖子上,然后再次指了指魏婪的衣服。
马车外,轿夫们正在发愁要怎么办,魏婪忽然掀开帘子,拿出了阿提怿送他的弯刀。
金色的刀柄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弯刀做工精细,刀鞘上镶嵌着红宝石,哪怕是再无知的人都看得出来它有多么昂贵。
看到这把刀,镇北王脸色微变,风格实在太好认了,这绝对是蛮族的东西。
云飞平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弯刀,不自觉看呆了,嘴巴微微张开。
魏婪抽出刀,横手扔了出去,弯刀在空气中转了几圈,稳稳地扎进了地面中。
轿夫们不解,以为他们哪里惹魏婪不悦,连忙跪下来,“贵人…”
魏婪打断了他,对兄弟二人说:“把你们的腰带摘下来,用血染成红色,哪怕没有红纸也不会有伥鬼敢靠近。”
兄弟二人不敢置信,兄长说:“可我们俩的血有用吗?”
魏婪矜骄地眯起眼,一只手搭在窗边,似笑非笑:“你的血当然没用。”
兄弟二人怔住,只听魏婪又说:“但我要护你们,你们的血就有用了。”
其实还是山娘娘的意思。
帘子放了下去,兄弟二人互相看了看,决定相信魏婪,兄长蹲下身,用力拔出地上的弯刀,一闭眼一咬牙,在掌心划出一条口子。
血瞬间流了出来,伤口像是半睁的眼睛,红色的泪不断从中涌现,润湿了白布,多余的血珠沿着手指滚落,一滴一滴砸在泥地上。
兄长抽了一口气,将掌心的血抹在腰带上,然后紧紧抓着不放手。
弟弟也如法炮制。
在轿夫们担忧地视线中,兄弟俩一起向前迈出了一步。
没有天旋地转,也没有阴鬼扑脸,他们堂堂正正的走在日光下,快步走到了队伍末端。
弟弟惊喜地叫起来,“真的没事!”
轿夫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几人聚在一起,用镇北王等人听不懂的方言欢呼。
但他们到了村口时,没有洒完全程的红纸却成了问题。
一村民慌慌张张的拉住双胞胎中的兄长问:“红纸呢?你的手怎么了?”
兄长答道:“红纸洒完了,我的手没事,不用担心。”
那村民表情古怪,“洒完了?怎么可能,那么多红纸呢,你们是不是偷偷把红纸弄丢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质问道:“没了红纸,山娘娘不愿意跟着过来怎么办?”
偷瞄了眼华丽的红顶马车,村民语气意味不明:“村长说不定就是被你们兄弟俩气晕的。”
弟弟反驳:“我们下山的路上没遇到雾,山娘娘一定跟着我们回来了。”
村民上下看了他们一眼,嘀咕道:“谁知道你们有没有撒谎。”
“村长,村长!”
“村长,你醒醒啊,村长!”其他村民围在洪家生身边,拽着他的衣领上下摇晃。
洪家生无力地躺在地上,像个破布麻袋一样被人晃来晃去,他其实已经醒了,但洪家生一想到要面对魏婪,只恨自己不能再晕一次。
三十年前,他听了魏婪的话,上山请山娘娘,谁知刚进山就遇到了大雾,一行人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乱转,不但没找到路,反而遇到了猎户布下的陷阱。
抓野猪的坑,愣是被他们踩着了,稀里糊涂摔了一跤,洪家生年轻,摔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老人一摔就遭罪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先把人扶回去。
第二次尝试进山,洪家生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起初雾不浓,他们顺利的找到了墓地,又找到了玉兰庙,只要继续走,走到山顶的一处洞穴即可。
山娘娘就在那里。
可他们走到山头,却没找到山娘娘的洞府,反而遇上了老虎,遇到老虎前,不少青年人都说要杀老虎,为民除害,真遇到了,各个吓破了胆,四散奔逃。
一路逃下山,一行人在山下聚集,清点人数后发现少了两个。
他们在山脚下等了两个时辰,日落黄昏,红霞满天,依然没见到有人出来。
洪家生叹气,“回去吧,他们出不来了。”
蔫头蔫脑地回了村,众人商议了一番,认为这是山娘娘的考验。
山主不愿意让他们请,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功夫。
当天夜里,洪家生想去找魏婪寻求帮助,找遍了整个村都没看见魏婪。
他去哪了?
洪家生慌里慌张地跑回家,“父亲,山神大人不见了!”
村长捏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无奈的说:“山神大人本就不该在人间逗留。”
“可我们还没请到山娘娘,”洪家生发愁,“要是一直请不到山娘娘,我们难道要一直忍受老虎吗?”
村长摇摇头,“家生啊,山神大人离开前,告诉了我一个预言。”
洪家生猛然抬头,“您也有血光之灾了吗?”
“不是这个,”村长拍了拍他的肩,“山神大人说,不出半个月,村里会迎来一位江湖人,那人武功高强,正直善良,他会为我们杀了食人虎。”
洪家生张了张嘴,“那、那我们还要继续请山娘娘吗?”
村长松弛的眼皮垂下,他叹了口气:“请吧,万一以后又闹灾了呢?”
第二日,他们再次被大雾逼退,村民们愁眉苦脸,就在这时,洪家生想起那日在山中见过胡玉。
他带着面食和几个桃子,客客气气的登门拜访,一见胡玉,洪家生双手抱拳,恳求道:“胡玉,你帮帮我们吧,要是能把老虎杀了,也能为枉死的洪三哥报仇啊!”
提到洪三哥,胡玉想装作没听懂都难了,她触及了伤心事,推搡着将洪家生赶了出去。
然而,洪家生连续登门三日后,胡玉最终还是松口了。
虎头岭
胡玉走在茫茫雾气中比回家还熟,众村民跟在她的身后,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山顶,之前怎么都找不到的洞穴瞬间显了形。
村民们欢呼雀跃,弯下腰钻进洞穴中,洞口很窄,里面宽敞,洞穴上方有一个不大的圆洞,从中透出日光。
他们一个接一个爬了进去,越往深处,地面越湿滑,最深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表面平滑,这里就是山娘娘休息的地方。
以洪家生为首,所有人跪了下来,对着岩石拜了三拜。
洪家生拿出包袱里的香炉和一捆香,一根一根点了插上,在传说中,只要有一根香忽然断了,就说明娘娘答应了。
但山娘娘比洪家生想得贪心一些,直到最后一根香插上,祂才终于同意了。
“谢娘娘!谢娘娘!”
洪家生连续磕三个响头,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其他人抬起轿子,洪家生拉开轿帘,“娘娘,请入轿!”
一阵冷风从洪家生手指上拂过,洞地他头皮发麻,洪家生缓缓收回手,心有余悸地看了两眼。
不管怎么说,好歹请到山娘娘了。
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洪家生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他意识到自己死不了,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村长,您醒了,没事吧?”村民松了口气,将洪家生扶起来。
魏婪也笑:“洪村长,你没事吧?”
洪家生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双手拘谨地插进袖子里,“山…”
魏婪:“叫我魏道长就好。”
洪家生看了眼魏婪身后的镇北王等人,反应过来,“哦哦,魏道长,原来是魏道长。”
“道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洪家生完全忘了旁边还有辆山娘娘的轿子需要接待,双眼紧紧盯着魏婪。
三十年不见,他从年轻小伙成了中年村长,他的父亲化作了一抷黄土,可魏婪竟然半点没变。
果真是山神。
山神大人回来了,山神大人发现他们受苦受难,来渡他们了!
镇北王总觉得他们俩之间的互动不对劲,翻身下马,走到洪家生面前,“你就是同义村的村长?”
洪家生见镇北王一身煞气,害怕地后退了一步,“是,我就是村长,这位好汉有什么事?”
镇北王虽然把“本王”的自称改了,但改不了居高临下的毛病,道:“我已经听说了你们村的事,把你们知府叫来,我要见他。”
洪家生:“啊?”
魏婪偏头咳嗽了一声,“他说他想吃知了。”
洪家生恍然大悟,“知了啊,好汉稍等,一会儿我去给您抓些。”
镇北王蹙眉,又要开口,李副将低声提醒道:“王爷,咱们现在是逃犯。”
镇上的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也就这里是村子,才没人认出他们,真让知府见了,知府就要升官了。
镇北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那又如何,直接将知府杀了即可。”
魏婪侧目,这种用暴力解决官员从而解决问题的手法,果然是闻人家一脉相承。
当初七叔的弟弟,如今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腰塌了下去,满口牙掉了一半。
他眯着眼,从记忆中翻出魏婪当年的模样,三十年了,人的半生走过,他依然年轻,岁月不曾在神的身上留下痕迹。
七叔的弟弟唏嘘不已,“魏道长,您今日且在我们村子里歇息吧,明日我带您去镇上的衙门。”
魏婪笑笑,“多谢好意。”
年轻人或许不认识魏婪,但老一辈都认识,他们不敢受魏婪的礼,像是牧羊人身边的羔羊般,魏婪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一众人围着他的身边,隐隐呈现出半包围的形状。
反而是原本和魏婪一起来的云飞平等人被隔离在了包围圈之外。
“那山娘娘怎么办?”云飞平喊道:“你们不管山娘娘了吗?”
村民们如梦初醒,“对啊,山娘娘呢?我们还没请山娘娘下轿子。”
另一名老村民拧眉,“可…来了,我们还需要请山娘娘下轿吗?”
他隐去了对魏婪的称呼,其他人也学他。
“虽然那位在,但我们总不能把山娘娘丢在这里,万一山娘娘发怒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魏婪开了口,他温和地笑着说:“村长,劳烦你把娘娘的轿子抬到院子里。”
洪家生连忙应了下来,“您不必担心,我们会妥善安排的。”
空荡荡的轿子抬进了村长家的院子,马车也进了村长家的院子。
村长家里人满为患,为魏婪倒茶的,去铺子里买点心,供奉给魏婪的,还有学了几个字,要给魏婪写诗的,好不热闹。
村长也加入了他们,家最好的香拿出来点上,随后满怀期待地看向魏婪。
魏婪一只手支着下巴,笑吟吟地半靠在桌沿,“不错。”
短短两个字,引发了一场新的狂欢,村民们使出浑身解数,各个都盼望着能够入山神的眼。
年轻一辈完全不明白父母叔伯为什么对这个漂亮道士如此狂热。
云飞平他们也不明白。
他小声对李副将说:“我们是不是走进盘丝洞了?”
李副将踢了他一脚,“别胡说。”
云飞平拍拍衣服上的鞋印,“那你说,他们怎么对魏兄这么热情?这不会是黑村吧?”
李副将绷紧脸,“黑吗?我看挺红的。”
村里最大的姓是洪姓,村长代代相传,为了迎接山娘娘,全村都换了红衣,家中贴红纸、挂红灯笼、喝红糖水,恨不得把脸都涂成红色。
一身红衣的魏婪坐在他们的包围圈中,分外和谐。
所有人都高兴了,只有马车里的山娘娘不高兴。
当夜,魏婪再次进入场景重构。
烛火葳蕤,一众村民在村中搭了个台子,老村长跪在台子上,口中念着不知道从来哪里学来的口令,翻来覆去念了半天,终于,老村长站了起来,接过一条红绸,扔进了火盆之中。
村长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后方的魏婪,恭恭敬敬地问:“山神大人,我们已经请来山娘娘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
当然是请娘娘下轿。
【魏婪:祂必须吃掉一个童男一个童女才能下轿吗?】
【系统:你也可以直接把祂抓出来。】
魏婪扫了眼背包,收了心思。
轿子忽然自己晃动了起来,轿帘飞起,一道只有魏婪能看到的红影飞了出来。
祂在老村长身边飞了一圈,又飞向了年轻一些的洪家生,接着是更年轻的小伙子,一个一个飞着闻过去,山娘娘最终在一六岁小童身边停住。
祂知道魏婪能看见祂,指了指小孩,再指了指自己的头。
【系统:免费帮你解读一次,祂说祂想吃他。】
【魏婪:我看得懂。】
夜间的同义村异常安静,人们压抑着呼吸,生怕惊扰到山神。
魏婪歪头笑了声,手指隔空在那孩童身上点了点,“山娘娘很喜欢那孩子,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
山娘娘急了,在空气中上蹿下跳,红影窜的比蚊子还快,似乎在抗议。
魏婪无视了祂,道:“想要让山娘娘出轿子的办法,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没错,早在洪家生请山娘娘入轿时,他就听到了山娘娘在耳边所说的话。
一个童男,一个童女,活生生的两条人命。
老村长跪伏在地,苍老的声音哽咽起来,“山神大人,我们村人丁稀少,遇上虎患后更是死了不少无辜稚童,大人,您行行好,能不能帮我们给山娘娘求求情。”
在他们的观念里,山娘娘是虎头岭山主,掌管整个虎头岭,山神则是山自身养育的神灵,比起山娘娘,山神会更加爱护山中的生灵。
而他们也是山脚的生灵,是山神的孩子。
魏婪眉眼下垂,背对着烛火而立,一道长长的影子自他身前延伸,呈现出巨大的扇形,将所有跪着的村民笼罩了进去。
“好啊,”魏婪笑起来,“那么你们要用什么来感谢我呢?”
山娘娘抗议无果,跳到魏婪身旁,压低身体体:“wer!!!”
魏婪面不改色,等着村民们回答。
老村长咽了口唾沫,头颅压低,额头撞上了地面,声音苍老:“若是神明不嫌弃,我可以献出我的肉-体。”
啊?
魏婪惊讶地微微睁大眸子,只见老村长将上衣一脱,露出一身排骨,“山神大人,我的肉虽然老了点,但俗话说,越老越香,吃起来还是很劲道的。”
他明明害怕的全身发抖,却依然试图用这把老骨头换两个孩子的命。
孩子是村子的希望,是村庄延续的根本。
魏婪眼眸弯起,“照这么说,你还不够老。”
“十年后,我再来收走你的身体。”
到那时候,老村长已经寿终就寝了。
第32章
差不多了,魏婪想,武林盟主该到镇子上了,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他参与。
既然来了,那就不要浪费机会。
在场景重构中,魏婪可以大胆的跳转时间,反正不会影响到现实。
彻夜不眠的青年对着右上角的圆圈点了一遍又一遍,手都点酸了,才刚到五年后的冬天。
“为什么点一下只能跳转一天?不能直接跳转一年吗?”魏婪捏着手腕抱怨。
【系统:充…】
“好了,闭嘴。”魏婪没好气地打断了它。
现在这个时间,闻人晔还没出生,魏婪也还没出生,宋丞相刚在朝堂站稳脚跟,而先帝,尚且没有开始修道。
魏婪打了个哈欠,继续点。
日月轮转,斗转星移,终于,魏婪来到了二十四年后。
大雪落了满山,树枝被压地低垂,雪花簌簌落了下来,它们用冰冷的身体吞噬了重重叠叠的山峦,将无数生灵淹没。
雪地被马蹄踩出凹陷,一排排错落的脚印向前延伸,一铁甲男子骑着马走在前面,穿着软甲的士兵们跟在后面。
一团雪从枝头砸落,在铁甲男子的肩上迸溅开。
在队伍后方有一辆明黄色的马车,左右两边跟着护卫,他们的衣着和普通士兵不同,黑底银纹,口罩蒙面,比起侍卫,更像是杀手。
马上的铁甲男子回身道,“太子殿下,前面就是凉荆城了。”
马车中没有传来任何动静,铁甲男子似乎早已习惯了,拉着缰绳继续前行。
队伍前方不远处,魏婪站在一处山坡上,身上披着红色斗篷,低头对着掌心哈了一口气。
白茫茫的世界中,他比太阳还要显眼。
【系统:你想干什么?】
【魏婪:刺杀太子。】
【系统:?】
就算是场景重构,这么做也太冒险了。
魏婪注视着下方越来越近的车队,饶有兴致地勾唇,“我的人生不是一场游戏吗?随我怎么玩,神佛都会满意的。”
在场景重构中,先帝尚未去世,镇北王也没有谋反,卡池“披麻戴孝”和“鹰视狼顾”变成了灰色,只剩下一个金色卡池亮着。
这是系统口中的“常驻池”,系统说,钱或许会抛弃你,但常驻池永远在。
它说得天花乱坠,魏婪却非常抗拒,原因很简单,抽不到好卡。
【魏婪:我要刺杀太子,有卡能用吗?】
【系统:图穷匕见、十面埋伏、你想要哪张?】
两张魏婪都还没抽到。
但魏婪之前抽到了另一张卡:四面楚歌。
【铜卡四面楚歌
详情:顾名思义,三百六十度环绕音响,给你最好的K歌体验,在这里,你就是歌王!】
魏婪向来看不懂铜卡详情,他直接无视了下方的解释,将铜卡拿了出来。
“咕噜噜”车轮碾过满地厚雪。
越靠近凉荆城,一行人速度越慢,谁也不知道蛮族会不会在此埋伏。
风雪忽然大了起来,铁甲男子抬头看去,远处的山坡上似乎闪过了一道红色,不等他看仔细些,厚重的雪层下方忽然跳出了一群兽皮壮汉。
“大王子有令,杀了殷夏太子!得其头颅者受上赏,给我冲!”
“啊啊啊啊啊!!”蛮族士兵们一边吼一边冲了过来,迅速将马车围住。
铁甲男子似乎早有准备,一拍马背,跳上半空,抽出长矛扫了过去。
双方打地如火如荼,两族士兵抱在一起滚进雪中,血汩汩地流淌,热意融化了雪堆,露出下方的泥地。
闻人晔坐在马车中,冷静地听着马车外的嘶吼声。
一道刀光从马车上方劈了下来,闻人晔猛然抬头,抽出腰间长剑。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四周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了高亢的歌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歌声抑扬顿挫,尾音婉转悠扬。
刀戈相接的声音消失了,缠斗在一起的众人茫然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着。
蛮族人慌乱地左顾右盼,领头那人定下心,大喝道:“是谁在装神弄鬼,还不快出来!”
“嗷呜——!”叫声近乎狐鸣。
歌声继续唱道:“大楚兴!”
趴在雪地之中,并未加入战斗的蛮族大王子懵在了原地。
什么大楚,他怎么没听说过还有一个大楚国?
比起中间混战的众人,大王子距离歌声的来源更近,受到的影响更深。
蛮族人像被感染了一样,推开身上压着的殷夏士兵,从雪地里爬出来,呆呆地呢喃道:“大楚兴……”
详情中的“歌王”并不是玩笑,当玩家使用四面楚歌时,他就是王。
所有听到歌声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加入大合唱。
如果有人不唱——大胆!居然敢忤逆歌王!
铁甲男子目瞪口呆,他不明白哪里冒出了歌声,更不明白蛮族人发了什么神经,居然跟着一起唱。
“他们疯了不成?”铁甲男子疑惑地问手下。
然而他回头一看,他信任的手下居然双手贴着大腿,身姿挺拔,笔直地站着,气沉丹田,从喉咙中迸发出一声巨响:“大楚兴!”
声如洪钟,直接压过了数百名蛮族士兵。
蛮族立刻急眼了,扯着嗓子喊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铁甲男子忽然感到喉咙发痒,他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而极具穿透力的歌声依然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啊!
铁甲男子目露绝望,一只手捂着耳多,一只手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最终,他双膝一软,当场跪倒在雪地里,双手高高举起,张开了嘴。
“啊啊啊啊~”
隔音非常好的马车里,闻人晔心情复杂。
他犹豫不决,到底是拔剑出去整顿军纪,还是继续留在马车里。
那唱歌之人还没现身,现在不宜打草惊蛇,沉吟了一会儿,闻人晔握着剑坐了回去。
再等等。
马车外的歌声愈发洪亮,从单纯的“啊”变成了复杂的“啊咿呀哦哦”,再接下来,闻人晔听到了模糊的几句词。
他立刻打起了精神,附耳靠近车壁,试图听得更清晰些。
这些歌词中说不定有那唱歌之人想要传达的信息。
闻人晔听着听着,眉毛微微蹙起,歌词乱七八糟也就算了,怎么还有奇怪的轰鸣声?
又听了一会儿,闻人晔感觉到马车忽然晃动起来,他意识到了什么,唰地坐直了身体。
果然,马车外的歌声停住了,士兵们慌张地喊起来:“雪崩了!雪崩了!”
铁甲男子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全体撤退!”
不用他喊,求生欲旺盛的两族飞快地向着反方向跑去,他们的大脑和身体互相拉扯着,一边狂奔一边高声歌唱。
“啊啊啊啊啊——!”
到底是尖叫还是歌声,谁也分不清。
针锋相对的蛮族人和殷夏士兵患难与共,携手奔逃,闻人晔从马车中跳了出来,解开马车的绳子,骑着原先拉车的赶超了靠双腿发力的蛮族大王子。
蛮族大王子双眸瞪圆,愤怒地加快了速度。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同样,逃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轰隆隆!”
众人前赴后继,恨不得直接沿着山路滚下去,厚重的雪淹没了树林、亭台、任何能够看到的东西都成了它们的盘中餐。
在这种生死关头,闻人晔迎着冷风大声问:“谭将军!方才唱歌之人是不是没逃出来?”
谭将军脸快被冷风吹僵了,他用手臂横在脸前,扯着嗓子回道:“太子殿下,末将听不见!”
闻人晔不得已,又喊了一遍。
年仅三十多岁的谭将军有着一双宋丞相都比不上的耳朵,他拧着眉喊:“什么?太子殿下,末将听不见!”
跑得最快的士兵夹在二人的马中间,一边躲避马蹄一边替太子传话,“将军,太子殿下问您,方才唱歌之人有没有逃出来!”
谭将军:“?”
谭将军恍然大悟,“回太子殿下,末将并未看到可疑之人。”
也就是说,那人恐怕真的被雪花吞噬了。
闻人晔心中打鼓,真的吗?
他怎么觉得那人恐怕没死。
魏婪确实没死。
虽然过程出了点偏差,但是魏婪的确做到了刺杀殷夏太子之事。
不仅如此,他还顺手刺杀了蛮族大王子。
【系统:恭喜玩家触发头衔任务:诺贝尔-和-平-奖,目前进度百分之三十,请玩家继续努力。】
站在另一处山坡,魏婪远远地向下看,只能看见不断倒下的松树和飞速逃跑的队伍。
说真的,魏婪完全没想到会发生雪崩。
他心虚地吸了口气,“闻人晔不会真死了吧?”
【系统:不会。我说过,在场景重构中,玩家杀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任何人。】
魏婪又看了一会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转身向着凉荆城走去。
现在的凉荆城和六年后相差很大,道路两旁有小贩拖着车来回吆喝,魏婪走了不到十米,已经被三个小贩拦住问要不要看看货了。
众所周知,打败一群人最好方式就是融入他们。
之前从山匪身上摸出来的银钱不够用了,魏婪走了一圈,从没人要的杂物推里捡了一块木板,又找了一个替人誊写信纸的秀才。
秀才第一次瞧见魏婪,心知他是外地来的,提醒道:“公子可小心些,这些小贩黑心得很。”
魏婪莞尔,“谢过先生。”
那秀才耳根一红,笔尖的墨水抖落,在木板上糊上一个漆黑的墨点。
半炷香后,魏婪拿着木板走回了靠近城门口的街道。
他将斗篷脱下来翻到白色的一面披上,走到了刚才拦住他的摊主旁边。
摊主眼前一亮,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笑眯眯地问道:“客人要买点什么吗?”
魏婪没说话,靠着墙壁盘腿坐了下来,手中举起一个木牌,上书四个字:卖身葬父。
摊主愣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魏婪看向他,微微一笑:“你要买我吗?”
他肤色白皙,在雪地中依然透出月一般的莹白,一双澄澈的眸子弯起,五官恰到好处,让人移不开眼。
摊主合上嘴,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迟疑了一会儿问:“…要多少?”
魏婪将木板反了过来,“二百九十九两。”
摊主傻了眼,他要是有这么多钱,还用在雪天出来摆摊?
城门口来来往往许多人,有不少人看到了魏婪,但因为高昂的价格退却了。
能拿出这么多钱买一个仆人的,整个凉荆城就只有几位将军了。
很快过了晌午,狼狈的谭将军带着残余人马来到了城门口,听说太子殿下来了,所有人都挤在了街道两侧。
和他们想象中威风英明的太子不同,闻人晔身上湿了大半,头发上残留着雪花,不像刚从京城来的,像刚吃了败仗的。
谭将军没有厚脸皮面对百姓们的打量,眼神四处飞,忽然瞄到了一抹红,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披着白斗篷的年轻男子。
谭将军视线下滑,看到木板上的“卖身葬父”四个字后,动了恻隐之心。
“太子殿下,您此次前来匆忙,不如买个仆从照顾起居?”
闻人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见了魏婪的背影,他不在意的收回视线,道:“将军想买便买,无需拿本宫做借口。”
谭将军立刻驱马走了过去,距离不到半米处,靠墙支着的木板忽然倒了下来,木板后方的字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二百九十九两,狮子大开口啊!
谭将军紧急悬崖勒马,扭头回来了。
闻人晔挑眉:“不买了?”
谭将军绷紧了脸,摇摇头:“末将行军打仗多年,一个人过得很好,没必要再添人。”
闻人晔笑了笑,话锋一转,对身边的侍卫说了几句。
那侍卫点点头,走到了魏婪面前。
魏婪低下头,用斗篷帽子遮住脸,胆怯地抿紧唇,双手不自在的捏住衣服下摆。
【魏婪:闻人晔不会要买我吧?】
【系统:只有他买得起了。】
那侍卫冷着脸站到魏婪面前,捞起地上的木板问:“这是你的吗?”
魏婪假装害怕,声音如蚊蝇:“回军爷,是草民的。”
侍卫重重地“哼”了一声:“有人检举,你贩卖人口,跟我去衙门!”
魏婪惊讶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辩解,已经有衙役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握住他的手腕。
他们不但把魏婪押走了,还把“物证”一并带上了。
“等等,官爷,草民冤枉啊,家父在城外遇难,草民只是想筹钱下葬,并非人口拐卖啊!”
“慢着。”
闻人晔开了口,他幽幽地望着魏婪的背影,忽然笑起来:“你说卖身葬父,怎么不见你父亲的尸体?”
魏婪背对着闻人晔,低下头,声音哽咽:“家父遭遇雪灾,尸体埋在雪中,草民实在找不到。”
听到“雪灾”二字,闻人晔和谭将军齐齐变了表情。
“你的父亲什么时候死的?”
魏婪:“今晨。”
城外,今晨,雪灾,完全对上了,闻人晔心中大惊,难道是因为士兵们唱歌,害死了他的父亲?
虽然和父皇关系不好,但这不代表闻人晔不明白亲情,他的心中扶起些许愧疚之意,声音温和了些。
“罢了,本宫给你钱。”
演戏演到底,魏婪立刻抽噎起来,一只手掩住面,“草民谢过太子殿下。”
说了半天,闻人晔连魏婪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他微微侧头,魏婪恰巧换了一只手,正好挡住了闻人晔的视线。
闻人晔换了个角度,魏婪却好似哭得太用力,双手紧紧拽住斗篷帽檐,将整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闻人晔不死心,“你过来。”
魏婪企鹅般一摇一摆地挪了过来,“殿下。”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闻人晔道。
他没有任何特殊的意思,但这话落在众人耳朵里,和登徒子一般无二。
魏婪也知道闻人晔没有那个意思,但他演高兴了,捂着脸低声说:“殿下莫怪,草民薄柳之姿,难见天颜。”
闻人晔并不在意,“无事,本宫只是想看看。”
魏婪像是风中的柳絮般发抖,从头抖到脚,抖成了筛子一样。
他揪住了领口,迟疑不定:“殿下,这不合适。”
见魏婪百般推脱,闻人晔眼神凝住,莫非他的身份有问题?
今晨,除了他们和蛮族,只有一个人出现在了雪灾之处。
难道唱歌之人是他的父亲?
闻人晔本来只是好奇,但现在,他起了疑心,无论如何必须看到魏婪的脸。
谭将军低声咳嗽了一下,“太子殿下,我等还有要事。”
闻人晔斜了他一眼,“谭将军若是着急,可以先走一步。”
谭将军只是说说,怎么可能真的把太子丢在这里,只能悻悻地摸了摸鼻尖。
【系统:你演够了没有?】
【魏婪: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微微抬起头,魏婪伸手捏住了帽檐,轻声说:“殿下,您若是看了草民的脸,就必须带草民回府。”
闻人晔挑眉:“可以。”
青年掀开兜帽,一双眼自下而上看他,黑瞳剔透,墨发累在肩颈处,一缕青丝贴在脸侧,唇微微扬起,笑意稍纵即逝。
闻人晔惊醒,看着明黄色的床帘,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他是不是疯了?
怎么会梦到魏婪?
缓了一会儿,闻人晔脑子里一直反复重新魏婪的脸,他闭了闭眼,很快再次被困意拉回梦中。
梦中的场景已经变了,他们并肩站在庭院之中,魏婪温温柔柔地捧着一束花问:“殿下,您瞧。”
闻人晔下意识问:“你怎么在雪天找到的花?”
魏婪低下头,轻轻笑了声,“生命在哪里都有奇迹。”
不对劲。
十分有一百分的不对劲。
闻人晔身上像有虫子在爬,他从来没见过魏婪这么温柔的模样,太陌生了,到底是哪个妖怪披了魏婪的皮?
魏婪也发觉了闻人晔眼神不对,试探着说:“太子殿下,今日廉将军请您去福天酒楼一聚,快到时间了。”
闻人晔“嗯”了声,没有多言。
魏婪放下花,走到闻人晔身后,一只手轻轻压住了他的肩,附耳道:“您要一个人去吗?”
闻人晔喉结滚动了一下,余光瞄着魏婪的侧脸,“你也想去?”
“我能去吗?”
魏婪故作担忧,“军机要务,草民恐怕……”
恐怕什么,魏婪不说,只是一味地暗示。
这到底是什么梦?
闻人晔身体不受控制的握住了魏婪的手,“本宫想带谁去就带谁去,你不必担心。”
说完,闻人晔和魏婪都沉默了。
闻人晔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魏婪在想原来闻人晔是这种性格。
静默了一会儿,魏婪抽回手,笑道:“谢过太子,不过还是算了,草民愿意留在府中等您。”
“……”
这样的魏婪令闻人晔感到害怕。
在魏婪所看到的世界里,闻人晔头顶亮起了一个透明框,框中有一小段黑色长条,右侧飘着几个字:疑心值。
【系统:当闻人晔对你的疑心值超过一半时,他有可能发现你的秘密。】
【魏婪:什么秘密?】
【系统:你根本没有卖身葬父这件事。】
魏婪无语,笑了声。
这还真是令人害怕。
去廉将军府前,闻人晔命令暗卫盯着魏婪,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向他汇报。
但闻人晔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落进了魏婪的眼中。
在场景重构当中,无论发生什么事,魏婪都会在第一时间知晓,廉将军怀疑他的身份,对他严防死守。
但魏婪只需要点开小道消息,就可以知道一切。
令魏婪没想到的是,场景重构中,太子闻人晔对他的好感度居然要和皇帝闻人晔分开计算。
【姓名:闻人晔
身份:太子
好感度:99(喜欢你的脸不影响我怀疑你的身份)】
这个好感度与小道消息中的一条联系紧密。
【小道消息:太子似乎有断袖之癖。】
【魏婪:你说,我去卖消息能不能大赚一笔?】
【系统:想进衙门了。】
等闻人晔走后,魏婪转身去了府中地牢,地牢阴暗潮湿,里面关押了不少人。
其中一个蛮族人蜷缩着身体躲在墙角,嘴里不断地呢喃着:“大楚兴,大楚兴……啊啊啊啊~啊啊哦~”
他正是雪崩当日替大王子传令的蛮族人。
大王子成功脱身,但他没能跑的掉,闻人晔将他俘虏之后多次审问,然而无论他用什么手段,这名蛮族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谭将军说,他已经疯了。
可魏婪不这么认为。
走到牢房前,魏婪敲了敲栏杆,蹲下身轻轻笑起来:“你想出去吗?”
第33章
和魏婪分开后,闻人晔来到了谭将军府中,旁敲侧击了几句。
他发现,这个梦根本不按照他的想法来。
什么叫做“凉荆城无人不知魏公子是他的入幕之宾?”
什么叫做“魏公子无论做什么,背后都有他撑腰?”
闻人晔听得一楞一愣的,“谭将军,你说本宫允诺了魏婪什么?”
谭将军摸了摸鼻尖,“您说,见魏婪如见您。”
闻人晔下意识抬头看向窗外,天空澄澈明亮,没有雷鸣轰响,也没有陨石坠落,如果什么意外都没有,他怎么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
在他醒过来到再次入梦的这段时间里,梦中的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人晔捏着桌角,忽然扶额发出一声叹息。
谭将军连忙问:“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闻人晔装模作样地抽了口气,“谭将军,不瞒你说,本宫近日总觉得心神不宁,记不得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了。”
闻人晔的本意是让谭将军告诉他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但谭将军灵光一闪,惊呼道:“莫非有人给您暗中下毒?”
闻人晔扶着额头的手指动了动,“本宫觉得应当没有。”
谭将军拧眉,“殿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末将这就去请医师!”
“谭将军留步,”闻人晔放下手,语气微冷,“本宫的身体,本宫心里清楚。”
太子生性多疑并非秘密,哪怕只有细微的可能,他也一定会将府邸差个底朝天。
谭将军眸光震颤,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闻人晔放弃调查?
只有一种可能,闻人晔知道下毒者的身份,甚至,他想护住他。
闻人晔想护住的还能是谁?
魏婪的名字就在舌尖,呼之欲出,谭将军咬了咬牙,单膝跪下,劝道:“殿下,您的身上背负了整个殷夏江山,千万不能沉溺于儿女情长。”
闻人晔不知道谭将军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淡声道:“本宫自然不会。”
谭将军看着他,暗自腹诽,您怕是已经陷进去了。
调查下毒者之事明面上不了了之,但谭将军记在了心中。
他沉声问道:“殿下,您可还记得,我们初入凉荆城时发生的事?”
闻人晔“嗯”了声,“这些本宫还记得,只是进城后,许多记忆模糊了。”
他随口说了几件事,都是当年闻人晔在凉荆城真正做过的,令他欣慰的事,梦中将他的真实经历照搬了过来,尚且都在掌握之中。
唯一与现实不同的便是多了一个人。
闻人晔确信,当年他并未在凉荆城见过魏婪。
谭将军也听出了端倪,“太子殿下,您似乎只是忘记了与魏公子有关的事。”
闻人晔捏着茶杯,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本宫与魏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谭将军可知?”
“末将只知其中一二……”
梦果然是梦,谭将军一开口,闻人晔面前的场景再次变了,他对着镜子照了照,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脸。
他的动作行为依然不受自己控制,嘴巴被某种力量操控着张开,问道:“魏婪呢?”
仆人毕恭毕敬地禀报道:“回太子殿下,魏公子今日一早便出府去了。”
闻人晔心中生疑,“他可曾说出府做什么?”
“回殿下,魏公子说,他要出去赚钱。”
闻人晔:“?”
他不是已经给了魏婪二百九十九两吗?
凉荆城城门口,和昨日一模一样的位置,魏婪坐在雪地中,面前立着个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字:卖身葬叔。
葬完叔还有伯,葬完伯还有兄,魏氏大家族子息昌荣,足够魏婪卖上一年不重样。
他不吆喝,无聊地坐在原地,拖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系统:你不是要刺杀太子吗,坐在这里有什么用?】
【魏婪:他身边精兵数万,我拿什么杀?】
【系统:他对你根本没有防备之心。】
魏婪将木牌翻过来,用手指沾了点雪水,在“叔”字上方划了一条杠,改成了卖身葬太子。
没有防备之心?真亏系统说得出来。
魏婪看了会儿手中的木牌,嘲讽地勾起唇,站起身掸了掸雪,转身回府。
魏婪刚回来,消息就传进了闻人晔的耳朵。
“吱呀”房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
闻人晔低眸看书,假装没发现屋外的动静,魏婪倚着门框笑了一会儿,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紧张地捏住书角,闻人晔等了几个呼吸,眼前的字乱成了一团,任闻人晔怎么看,一句话都没看明白。
魏婪怎么不说话?
闻人晔心中暗自揣测,手一下一下翻着书页,速度越来越快,发出簌簌地声响,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太子殿下心中有多么焦急。
终于,闻人晔将书放下了。
如今才十七岁的他性子比登基后更加急躁,有什么情绪根本藏不住,他故意用手背碰掉了砚台,嘴里发出夸张的促音,“啊,本宫的砚台!”
不知道的以为那是皇室的传国之宝。
魏婪看笑了,他施施然走过去,蹲下身欲捡。
“慢着,”闻人晔见不得魏婪那双漂亮的手被墨迹沾染,绕过桌子将魏婪拉开,“本宫自己来。”
魏婪扯住他的衣袖:“殿下,您已经买下了草民,草民心中感念您的恩德,还是让我来吧。”
闻人晔气急,“本宫买你又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
魏婪敛眉,鸦色的睫在眼下投了一层影,他今日将惹眼的红衣换成了碧色,姿颜秀丽,半张脸自乌发中露出来,像是山中的青竹般清凌凌的站着。
“那太子殿下买我,是为了什么?”
闻人晔表情凝住,闭上了嘴,弯腰捡起砚台,随手都在桌上。
墨水泼了满书,一点点蔓延开来。
闻人晔似乎动了怒,压着嗓音说:“本宫想买便买了。”
魏婪眉目疏朗,他隐约察觉到了闻人晔压抑的情绪,笑道:“殿下不说清楚,草民不知该如何报恩。”
“太子殿下,”魏婪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您买下我,意欲何为?”
缠绵缱绻地四个字,把闻人晔听得面红耳赤,他反手捏紧魏婪的手,在青年耳边说:“你别作弄本宫!”
魏婪无辜地眨了眨眼,“草民何时作弄太子殿下了?”
闻人晔说不出话,拉着魏婪往里走,撩开层层叠叠的纱幔,用力将魏婪拉上了床。
黑发披散在红被上,魏婪轻佻地充他眨眨眼,“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闻人晔存心吓唬他,伸手虚虚地摸着魏婪的脸,眼神飘忽:“不是问本宫为何买你吗?本宫身边正缺一个知冷暖的贴心人。”
他说着说着有了底气,手指下移,卷住魏婪鬓边一缕黑发,刻意模仿纨绔子弟的语气说:“跟了本太子,日后没人能动你!”
魏婪笑了,“殿下此话当真?”
“草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殿下若是真心的……”
魏婪拽住他的衣领,将闻人晔的脸拉进,呼吸交错之间,他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的,模糊又勾人。
“殿下,您可不能骗我啊。”
闻人晔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张了张嘴,将解释的话咽了下去,将错就错道:“金口玉言,怎会有假?”
身后的纱幔落了下来,闻人晔跪伏在魏婪身上,微微低下头,目光从青年狭长的眸一点点下移。
魏婪的唇不薄不厚,唇形饱满,唇角不笑时自然下垂,反而像是冷着脸。
闻人晔不自觉恍惚了一瞬,从他第一次见到魏婪起,这人几乎没有不笑的时候,在先帝面前也笑,在弹劾他的官员面前也笑,究竟是习惯了虚与委蛇,该是真的不在乎?
仙人啊,你不该笑。
闻人晔低头,吻了吻魏婪的唇角,蜻蜓点水一般。
魏婪歪头看他,“太子殿下,您不敢吗?”
闻人晔发出一声气音,忽然抓住了魏婪的手腕,一个迅猛而热烈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落了下来。
魏婪被他亲得痒,忍不住发出笑声,他越是笑,闻人晔心中越是憋闷。
闻人晔攥住了魏婪的衣领,略略扯开些许,白皙的颈便暴露无遗。
“你别笑了,”闻人晔郁闷地说:“本宫就那么好笑吗?”
魏婪一只手撑着床直起上半身,另一只手勾住了闻人晔的腰带,轻声说:“殿下,吻这里。”
他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如玉的颈侧,淡淡的青色脉络在下方不易察觉的跳动着。
闻人晔咽了口唾沫,他不再关心魏婪究竟在笑什么,耳根充血般爆红。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样不妥。”
话是这么说,闻人晔的眼睛就没从魏婪身上挪开过。
魏婪颔首,“殿下说得是,边境重地,您身负要事,是我不该打扰您。”
说完,魏婪松开了手,可他还没下床,立刻被闻人晔重新压了回去。
魏婪失笑,手指拨弄着耳坠,笑着问:“殿下,您这又是何意?”
他眼神狡黠,分明在笑,嘴上却故意说:“草民愚钝,您莫要再戏弄草民了。”
闻人晔怒火烧心,咬牙切齿地说:“明明是你在耍本宫。”
魏婪“啊”了一声,以袖掩面,八字眉微微拧起,似乎十分委屈:“草民冤枉啊。”
闻人晔同他对视,脑中已经猜到了魏婪藏在袖子后方的下半张脸该笑成什么样子。
气急败坏的太子压着魏婪的肩,表情凶狠,势如破竹,最终却只是轻轻咬住了魏婪的颈。
他甚至不敢解开魏婪的衣服,只一味的进攻裸露在外的皮肤。
魏婪低低地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闻人晔的后脑勺,“殿下,先放开。”
不管闻人晔想要报复他,还是单纯被欲望蛊惑,魏婪一开口,他就老老实实的抬起了头。
魏婪惊喜地眨了眨眼,夸道:“好乖。”
闻人晔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狗了,表情一垮,低头又要去咬他的颈。
魏婪伸手捂住他的嘴,亲昵地说:“先别咬,我下午还要出去。”
闻人晔烧坏的脑子动了起来,警觉地问:“你要去哪?”
魏婪:“去山里给家父立碑。”
闻人晔这才想起来,魏婪卖身是为了葬父。
不对,闻人晔拧眉,小头下去了,大头上线了,“你真的有父亲?”
“我当然有,不然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本宫不是问这个。”
闻人晔抿唇,他真正怀疑的是,魏婪的父亲真的死在雪灾里了吗?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魏婪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他怎么知道,魏婪没有撒谎?
以闻人晔对魏婪的了解,他嘴里就没几句真话。
魏婪一眼就看出来,闻人晔的疑心病又犯了。
不是因为他对闻人晔多么了如指掌,也不是因为他是闻人晔肚子里的蛔虫。
而是因为,闻人晔头顶的疑心值变高了。
太明显了。
魏婪轻轻勾住闻人晔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殿下,草民听闻,天家无父子若是您愿意,草民可以做您的父——”
“不必了。”
闻人晔紧急打断魏婪的话,道:“山中多有野兽出没,还有蛮族在其中埋伏,本宫与你一起去。”
魏婪故作感动,“殿下的恩德,草民无以为报。”
闻人晔没说话,低头亲了下去。
如果是真的年仅十七岁、初次认识魏婪的闻人晔,只会将魏婪当成蛮族细作,绝不可能和他耳鬓厮磨。
魏婪的手搭在闻人晔的后颈处,没摸到人皮面具的痕迹。
【魏婪:场景重构里只有我一个人,对吗?】
【系统:通常来说,只会有你。】
【魏婪:通常?】
【系统:闻人晔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游戏默认他是特殊角色,一不小心闯进来也不是没可能。】
魏婪眉心跳了跳,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魏婪:先帝呢?】
【系统:什么?】
【魏婪:先帝的灵魂会不会也意外闯进场景重构里?】
【系统:……】
【系统:一般来说,不会。】
只要是系统没有咬死的回答,魏婪一律认为绝对会发生。
呼吸交错,温度升高,魏婪睁开眼,目光清明地看着闻人晔。
闻人晔眼睫动了动,也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戳穿对方。
这下好了,魏婪想,要葬父的轮到闻人晔了。
过了晌午,两人坐在一起用餐。
魏婪打量了闻人晔几眼,确实,他的一举一动都更像是皇帝,而不是太子。
闻人晔也在观察魏婪,暗中记下魏婪动筷子最多的几道菜,果然是清河郡人,口味淡。
不言不语地吃了半顿饭,闻人晔忽然打破了沉默,“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回太子,家中只剩草民一人。”魏婪语气听不出喜悲。
闻人晔颔首,大马金刀地一坐,双手搭在膝上,“既然如此,等本宫回京,你也一起跟着吧。”
魏婪抬眸:“…殿下?”
闻人晔面色如常,“你既然跟了本宫,自然不能继续待在苦寒之地。”
魏婪提醒道:“可圣上那边…”
闻人晔抬手,“无事,父皇沉迷于求仙问道,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魏婪欲言又止,按照真正的时间线,一年之后,他就要登临求仙台了。
太子亲自带回了祸乱朝纲的妖道,殷夏听起来要完蛋了。
【系统:场景重构将在四个时辰后崩塌,玩家不必担心。】
**
雪地之中,死里逃生的蛮族大王子打了个喷嚏,恼怒地踹了一脚身旁的松树,“该死!究竟是谁躲在林子里唱歌!”
树枝晃了晃,哗啦啦一滩血砸了下来,正中蛮族大王子的头顶。
残余人马站在他的身后,心有余悸地望着远处的雪山,打心底里对自然感到畏惧。
现在只等大王子做决定了,回营地,还是继续埋伏?
大王子咬着牙,心中始终咽不下这口气,“继续埋伏,我就不信闻人晔不出城!”
魏婪出门没多久,空中飘起了雪花,他掀开帘子望向道路一侧,小贩们纷纷收拾东西离开,城里没了声音,像是一座被雪吞没的坟墓。
若是他没记错,蛮族大王子几次三番进攻凉荆城,最终被闻人晔斩于马下。
但在此之前,闻人晔并非每次都能赢。
凉荆城的平民逃不掉死亡的阴影,这些鲜活的面孔都将变成枯骨。
魏婪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轻轻放下帘子。
闻人晔侧目,“你不高兴?”
“许是吃多了,胃里积食,”魏婪罕见地没笑,低头看着衣服上的纹路。
系统说过,魏婪不能改变场景重构中任何人的生死,那闻人晔呢?
不是玩家,不受规则限制的皇帝能做到吗?
【系统:没有意义,现实中他们早已死去。】
【魏婪:玩游戏,当然要我高兴。】
转了转腕上的佛珠,魏婪轻慢地对闻人晔勾了勾手指,闻人晔靠了过来,似乎并未意识到不对。
可刚一靠近,闻人晔忽然揽住了魏婪的腰,抽出佩剑,横在了魏婪的颈间。
在刀刃边缘,是他上午刚留下的吻痕,肉-欲的深红色,可见吻地多么用力。
魏婪头靠着车壁,面无表情地屈指弹了弹刃面,“殿下要杀我?”
闻人晔拉开他的手,俯身逼近,“魏婪,是你将朕拉进来的,对吗?”
他注视着魏婪黑不见底的双眸,道:“你创造出这个梦,究竟想要做什么?”
魏婪有些意外,闻人晔居然这么快就捅破了窗户纸。
他避而不答,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眸光流转,“陛下,您刚刚还说要护我周全,如今便要我的命?”
魏婪没骨头似的靠着马车,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推开了闻人晔的剑。
剑刃将他的指腹划开了口子,血一滴一滴砸在了膝上。
魏婪倾身向前,将受伤的手指递了过去,“陛下,替我包扎吧。”
声音又轻又柔,偏偏是命令的口吻,魏婪手指向前伸,似乎要戳进闻人晔的眼睛里。
闻人晔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身体后仰,躲开他的手。
他是很喜欢魏婪的手的,不然也不会抢着捡砚台,闻人晔握住魏婪的手腕,略有些愠怒:“你真不怕朕杀了你?”
话落,他又好像不敢面对魏婪似的,垂眸用帕子轻轻包住伤口。
“你不愿意说就罢了,左右只是一个梦,朕平日里为朝堂之事所困,能借着梦出来透透气也好。”
闻人晔这幅样子,被魏婪杀了恐怕还要找借口替他开脱。
魏婪失笑,“既然您知道这是我创造的世界,陛下觉得,您的剑能杀得了我吗?”
闻人晔每次看着他的脸就说不出狠话,别开眼道:“杀不杀得了,总要试试才知道。”
马车内熏香缭绕,淡淡的血腥气不但没有被熏香掩盖,反而愈发明显。
闻人晔心中不舒服,拿起剑,塞到了魏婪的另一只手里。
魏婪:“?”
“陛下这是何意?”
闻人晔伸出手,掌心摊开,“你现在还我一剑,一笔勾销,不要等梦醒了再给我使绊子。”
这当然是闻人晔说服自己的借口,他故意绷着脸,露出冷酷的表情,余光却总是瞄向魏婪的手。
仙人不会死,但会痛。
闻人晔一直记着魏婪说过的话。
魏婪怕痛,他不怕痛,大不了让魏婪捅一剑,左右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他们一个在皇城,一个在边境,相隔十万八千里。
想到这里,闻人晔忽然意识到,距离他上一次和魏婪相处,已经过去七日了。
魏婪留下一张信,便毫不留念的走了,皇城中只剩下他孤家寡人。
求仙台的道士们日日算卦,一人说魏婪半年之内必归,一人说魏婪一年后归,没一个是闻人晔爱听的。
蛮族皇室就不能一夜之间消失吗?
魏婪就不能一夜之间忽然出现吗?
魏婪上下打量了闻人晔几眼,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湿润的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耳垂,“陛下怎么又不敢看我?”
耳畔一痒,闻人晔身形顿住,心中涌起滔天巨浪,整个人像是海浪上的孤舟,澎湃的情绪一路蔓延,似乎要将他卷进海底。
就在此时,掌心忽然剧痛。
“呃啊!”
闻人晔额头冒出冷汗,眼珠向下动了动,只见剑刃贯穿了他的掌心,引起钻心的痛楚。
他的左手被剑尖钉在了车厢上,完全动弹不得。
闻人晔痛苦地喘了口气,痛意很快被耳畔的声音覆盖,他恍惚间听到魏婪说:“陛下,您想离开梦境吗?”
他好像在笑,声音忽远忽近:“我可以送您出去。”
不!
闻人晔发自内心不想回到奏折和孤灯前,若是宫中没有魏婪,他回去有什么意思?
闻人晔干咽了口唾沫,“朕不走,朕要留下来。”
魏婪又笑了,“不疼吗,陛下?”
闻人晔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手心的一点痛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爱上仙人,比剜心都疼。
“魏师,朕心念你。”
闻人晔咬着牙自己拔出剑,用沾满了血的手抓住了魏婪的衣服,他的血与魏婪的血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
要将仙人拉入凡尘,必须受痛。
越痛,越证明眼前的仙人是真的。
闻人晔额发汗津津的,他扯开一个笑容,眼前是魏婪惑人的脸,这哪里是仙人?这是搅乱人心的魇。
闻人晔不顾手上的伤,紧紧抓住魏婪的手,用血染红那人腕骨上的翠玉佛珠。
佛珠被闻人晔拽了下来,随手扔到地上。
魏婪眉眼含笑,“它怎么惹到你了?”
“不好看,朕下次送你更好的。”
眼前闪过他们在求仙台初遇的画面,闻人晔将魏婪压在柔软的坐垫上,低头咬住他的唇。
“你还是最适合红色。”
“魏师,穿红色吧。”
闻人晔一下一下啄着他的唇,对上魏婪似笑非笑地眼,偏执地说:“魏婪,朕心悦你。”
现在,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
第34章
魏婪被他压着,脸上表情没变,依然笑着,但大脑还在接收闻人晔话语中的信息。
他说什么?
心什么?悦什么?
【魏婪:闻人晔吃错药了?】
难道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吗?
【系统:好感度升到三百了,要不你再捅一剑看看?】
很好的建议,魏婪婉拒了。
马车一摇一晃地在雪地中行驶,魏婪向上看,能够看到摇晃的明黄色穗子。
那穗子上长出了闻人晔的脸,对他说:“魏婪,朕心悦你。”
魏婪吓了一跳,他收回视线,只见墙壁上冒出了十几张和闻人晔长得一模一样的脑袋,有太子时期的,有皇帝时期的,每一张嘴都在不断地重复:魏婪,朕心悦你。
先不管别的,太子自称朕,先帝怎么说?
魏婪被吓得闭上了眼,几个呼吸后,他再次睁开眼,奇形怪状的幻觉消失了,马车还是那辆马车,吻着他的还是那个皇帝。
“你先让我起来,”魏婪戳了一下闻人晔的肩膀,“马车晃得我头晕。”
闻人晔伸出一只手垫在魏婪的后脑勺上,但依然霸道的按住他,“魏师先给朕一个回答。”
魏婪眨眨眼,心安理得的将皇帝的手当枕头用,嘟囔道:“坐着和躺着,对结果能有什么影响。”
“怎么没有?”
闻人晔轻轻咬住他的下唇,声音含着暗恨,“你一坐起来就不把朕当人。”
有吗?
魏婪毫不心虚地鼓了一下脸,“陛下是真龙天子,本就不是凡人。”
怪不得魏婪能把先帝骗的跟个傻子一样,闻人晔心想,他还以为父皇是天生没长脑子,原来是错在魏婪这张嘴。
闻人晔将下巴压在魏婪颈侧,“前朝亡国之君也是真龙天子,怎么被人推翻了龙国,斩下了龙头?”
魏婪眯眼笑了笑,“许是因为斩他的也是真龙。”
推了推闻人晔的脑袋,魏婪无奈地说:“陛下,你再不起来,我就要喊非礼了。”
闻人晔眉头一扬,“喊,朕陪你一起喊。”
他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魏婪身上已经有了他的气味,仙人早已沾了凡尘。
魏婪惊讶于闻人晔的厚脸皮,掩唇笑了声,“难道身体真的会影响心智不成,陛下,您还记得十七岁的太子什么样吗?怎么这般不要脸?”
闻人晔当然记得。
十七岁的太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尚且不认识魏婪。
十八岁的太子才通文武,盛名在外,却被谣言蒙了心窍,对传闻中的“妖道”心生厌恶。
十九岁的太子胆大包天,满腔热血,拔剑直闯求仙台。
若不是他的大胆,闻人晔说不定真的要等到登基之时才能见到魏婪。
二十岁的太子总想着找机会再进求仙台一趟,总喜欢闻炼丹的熏香,总想着魏婪眼中为何没有他这个太子。
二十一岁的太子做了皇帝,龙椅是他的,求仙台也是他的,求仙台里那个人,终于正眼看他了。
再过五个月,闻人晔就要二十二了。
到那日,他希望仙人为他贺寿。
不愿意也没关系,闻人晔算算日子,他们老闻人家都长寿,哪怕是先帝那样每日嗑药作践自己的也活了六十多年。
闻人晔自幼习武,虽然熬夜批奏折影响了睡眠,但他有自信能活到八十岁。
如此,他便能等魏婪五十八年,五十八次寿辰,再不济,等他驾崩了,魏婪总该参加他的葬礼。
自古以来红白喜事都要大办,何必拘泥于寿辰?
“朕的寿辰在秋末,”闻人晔醉翁之意不在酒,“魏师的生辰,朕似乎不知?”
“冬至后的第二天。”
魏婪道:“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闻人晔手下微微用力,思绪在脑海中活蹦乱跳,闻人晔一会儿想魏婪的生辰是真是假,一会儿想今年要送魏婪什么寿礼。
佛珠?魏婪已经有很多佛珠了。
道士会喜欢什么?要是他为魏婪建一座道观,魏婪会喜欢吗?
道观叫什么名字好?
久久没等到闻人晔说话,魏婪奇怪地“嗯”了一声,问道:“陛下,您在想什么?”
“想魏师会怎么拒绝朕。”
闻人晔回过神,勾着魏婪的发尾说:“朕说朕心悦你,你要拿什么话来搪塞朕?”
魏婪拨开他的手,“别把血弄我头发上。”
闻人晔动作停在半空中,他本该气恼,但瞧着魏婪丝绸般柔顺的黑发,心中瞬间妥协了。
魏婪这个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好,若是真要挑毛病,就是那颗坏心。
“你的回答呢,魏师?”
闻人晔闷声问:“朕已经等你许久了。”
魏婪皱了皱鼻子,“不过半刻罢了。”
不是半刻。
闻人晔心说,他从魏婪离开皇宫那日便在等了。
但闻人晔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他可以对魏婪诉说真情,也可以在魏婪面前装腔作势,但他不能在魏婪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他知道魏婪是什么样的人——
若是闻人晔在魏婪面前剖地一干二净,毫无秘密,这个没心没肺的仙人就再也不会把他放进眼中了。
魏婪故作沉吟,从喉咙里发出长长的“嗯——”声。
他听到了闻人晔越来越重的呼吸,隔着皮肉,心跳失控,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魏婪弯弯眼,反问道:“陛下,你想要什么答案?”
“你也心悦我。”
闻人晔斩钉截铁道:“朕要魏师心悦朕。”
“啊?”魏婪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太强权了,我不喜欢。”
闻人晔似乎脑袋懵了一下,他手中还抓着魏婪一边的肩,张了张嘴,道:“那朕想要魏师回应朕的感情。”
魏婪一边脸鼓起,细细的气流从嘴角两侧吐了出来,“陛下,这是否有些强求?”
漂亮的青年语气遗憾,“我自幼研习道法,不通情爱,一时之间难以理解您的感情。”
这话当然是假的,闻人晔也听出来魏婪只是想戏弄他。
果然,魏婪还是魏婪。
闻人晔眸色深沉,压低嗓音说:“既然如此,朕便教魏师情爱。”
魏婪没接他的话茬,笑道:“不如这样,陛下,说说你的优点吧。”
“我听闻凡间媒人上门,都要将另一方的有点仔仔细细罗列出来,如此一来,双方便明白可是良配了。”
闻人晔怔神,旋即嘴角微微下压,“朕的优点?”
魏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是啊,我今日在城门口卖身葬叔之时,发觉凉荆城的小贩十分有本事,一张嘴能把平平无奇的小物件说得天花乱坠。”
闻人晔眉心一跳,“卖身葬叔?”
他语气诧异地问:“那日林子里唱歌的究竟有多少人?”
魏婪少见地露出了心虚的表情,目光上移,看向摇晃的穗子,“大概,嗯,千军万马?”
“好了陛下,别问这些伤心事了,说说你有哪里值得我心悦吧。”
魏婪活像来招工的,笑吟吟地问:“为什么我要选你,不选其他人呢?陛下比起宋丞相等人,有什么优势吗?”
闻人晔听到“宋丞相”,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古怪。
他坐直身体,认真地说:“朕比他们年轻。”
他特地强调了一遍,“年轻三十多岁。”
魏婪颔首,“还有吗?”
还有?
闻人晔指了指自己,“朕是皇帝,坐拥偌大的山河社稷,无数金银财宝,这还不够吗?”
魏婪叹了口气,“陛下,这些不是你的,是皇帝的,换句话说,每一位皇帝都拥有千里疆域。”
闻人晔哑口无言。
若是剥离皇帝的身份,他是否有其他能够吸引魏婪的东西?
“朕勤政爱民,文武双全,待人大方,”闻人晔捏住魏婪的手指说:“最重要的是,朕对你一心一意。”
“这些,可否赢得魏师青睐?”
魏婪低眸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唇角扬起淡淡地弧度,“陛下,你忘了。”
“你还救过我一命。”
坐起身,魏婪的食指在闻人晔额间点了点,“虽然只是一碗粥,不过,确实暖腹。”
闻人晔一愣,他并不记得有这事,早年间发生的灾害太多,朝廷拆了东墙补西墙,到处都是流亡的灾民,他忙得焦头烂额,每日眼中只有奏折上的数字。
哪地死了多少人,哪地送了多少粮,哪地哀鸿遍野,哪地民不聊生。
看得多了,闻人晔也麻木了。
他咽了口唾沫,细细打量面前的青年,魏婪的脸上有血,那是闻人晔留下的,殷红朱砂在眉间流淌着,像是弯曲的蛇尾。
常听旁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闻人晔觉得,魏婪的皮和骨,各有各得惹眼之处。
他生了张巧舌如簧的嘴,长了双顾盼生辉的眸,然而在这张足够漂亮的皮下,还有一身凌厉的骨。
所有试图掌控魏婪的人,都会被他的骨头扎地千疮百孔。
当年先帝还在世时,百官口口相传,道士能得圣宠,是因为奴颜婢膝,会讨先帝欢心,可彼时闻人晔与魏婪的几次见面,完全推翻了这一点。
魏婪不但不低头,反而逼着皇权为他让步。
闻人晔忽然紧紧抱住魏婪,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闻着魏婪身上的香薰气味,双臂用力,似乎要把他塞进自己的骨缝里。
“陛下,您怎么了?”突然其来的拥抱惊到了魏婪。
闻人晔不敢想,若是他没有早早替先帝代理朝政,魏婪会不会也变成数字中的一个。
“无事,”他压抑着情绪说:“朕只是忽然想起,朕似乎还不知魏师的表字。”
魏婪有表字,不过他几乎不与人说。
他微微挣了一下,没挣脱开闻人晔的双臂,干脆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饶有兴味道:“陛下想知道?”
闻人晔的手指在他的发尾处轻轻拨弄,“魏师可愿告诉朕?”
倒也不是不能说。
魏婪:“家中双亲皆不曾读过书,腹中没有墨水,取字也是糊涂取的,陛下莫要笑我。”
闻人晔怎么可能笑他,他只怕魏婪又耍他,当场胡乱编一个。
“魏师但说无妨。”
魏婪微微侧过脸,在闻人晔耳畔轻声道:“长乐。”
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和说尽欲望的本名不同,魏婪的小字很普通,与魏婪不说毫无关联,至少也是两模两样。
闻人晔确实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眸中划过一丝惊讶之情。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朕能否以表字唤你?”
魏婪似笑非笑,“陛下特意问这个,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闻人晔被戳穿了心思,但他十分坦然,“魏师也可以唤朕亦琤。”
便宜都让你占了是吧?
魏婪推开闻人晔,叫停了马车,下车前,他回首笑起来:“陛下想叫便叫,只是别再随便咬我了。”
他指了指自己颈侧的红痕,故作苦恼地说:“要是让旁人看见了,我就解释不清了。”
闻人晔理直气壮:“何必解释?朕心悦长乐,事实便是如此。”
魏婪狭长地眸子弯成月牙,道:“可我不想。”
他放轻声音:“陛下,亦琤,你且藏着些,就当为了我。”
突然被叫了字,闻人晔的心脏当场在肋骨下方跳起了胡旋舞,连声应了下来。
下了马车,魏婪改口重新称他太子,闻人晔与他退开三步远,充分的展示了什么叫做避嫌。
但避地太过,更加显眼了。
早在此地等候的梁将军驱马靠近,忽然瞳孔骤缩,急急忙忙翻身下马,“太子殿下,您怎么受伤了?”
闻人晔的手心已经不流血了,但身上的血污依然足以吓死梁将军。
太子要是死在凉荆城,他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本宫无事,梁将军少见多怪。”闻人晔随手撕下一块布料,娴熟地包扎伤口。
这是他少见多怪的事吗?梁将军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是谁敢在凉荆城刺杀太子!
他扭头一看,魏婪的衣服上居然也有血!
凶手的名字呼之欲出。
然而,闻人晔不欲多言,问道:“交代你的事情如何了?”
梁将军欲言又止,最终回道:“禀太子殿下,末将已经派人将附近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蛮族人。”
闻人晔颔首,“如此便好。”
“敢问太子殿下,您为何要将此处包围?”
梁将军疑惑不已:“难道这里有蛮族布下的陷阱吗?”
闻人晔撇了他一眼,朗声道:“梁将军可还记得,我昨日买了一名卖身葬父的良家男子?”
梁将军当然记得,那人不就站在闻人晔身后吗?
他微微蹙眉:“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的确,他口中的雪灾太过凑巧,说是要卖身葬父,居然连父亲的尸身都没有,未免太草率了。
此事太过蹊跷。
梁将军暗自想,此人并非凉荆城人,偏偏与他们同一日抵达凉荆城,又偏偏在此时死了父亲,更巧的是,他居然定了如此高的价格。
试问凉荆城,除了太子,有谁能买得起两百九十九两的仆从,更何况,此人还有经商头脑,两百九十九两与三百两虽然只差一两银子去,但听起来却天差地别。
怪不得太子殿下站这么远,恐怕是担心魏婪忽然从袖中拔出短剑。
不对,说不定太子手上的伤就是魏婪所为!
莫非,梁将军眼珠转了转,太子怀疑此人是蛮族探子,故意来此地诈他?
魏婪被梁将军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他面不改色,回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梁将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魏婪摸了摸领口,颈侧的痕迹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梁将军应当看不出什么。
在爱情和友情之间,他们选择偷-情。
闻人晔也略有些心虚地摸了一下嘴唇,随即道:“卖身葬父,身已经卖了,接下来就是葬父了。”
他挥了挥手,吩咐道:“派人挖一个大些的坑,本宫要帮魏婪葬父。”
梁将军:“?”
他目瞪口呆,看看闻人晔,又看看魏婪,目光在二人之间来来回回,整个人像是被石头砸中的猴子,脑袋晕晕的。
闻人晔斜了他一眼:“梁将军莫非没听明白?”
听明白了。
但梁将军恨不得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忍着满肚子的话,从士兵中挑了几个体型壮硕的青年人,这些人格外卖力,没一会儿就挖好了。
梁将军麻木地看着这一幕,一向不爱读书写作的他此刻忽然有了提笔的欲望,只想写信告诉远在京城的太尉大人,太子似乎通敌了。
他抹了把脸道:“太子殿下,此地不宜久留,祭拜完便快些回城吧。”
闻人晔没理他,转身走近魏婪,他记得刚刚在马车里说过的话,哪怕靠近,也依然留了半臂的距离。
“要不要在旁边再挖一个坑葬你叔叔?”闻人晔问。
他问的一本正经,魏婪差点没绷住表情。
“多谢太子殿下厚爱,这么大的坑,足够父亲与叔叔合葬了。”
魏婪似乎想起了伤心事,用袖子掩住脸,“殿下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闻人晔听了这话,嘴角压都压不住,摆摆手道:“将本宫准备的稻草人埋进去,再把坑填上。”
士兵们齐声领命,搬来一个两米高的稻草人,这稻草人身上还套了一件衣服,背后用墨水写了两个字:魏父。
魏婪看见稻草人,眼皮抖了抖,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系统:没事,你做人做草都精彩。】
士兵们将稻草人扔进坑里之后,一铲一铲将混着雪水的泥填了下去。
数百米外,蛮族大王子从雪中伸出脑袋,表情古怪:“怎么回事,本太子听到了地面震动的声音。”
心腹回道:“回大王子,我也听到了。”
莫非是马蹄?大王子思索着,可马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想来想去,大王子心中的好奇心愈发浓烈,他招了招手,命令道:“全体跟我走!”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担心这动静是闻人晔弄出来的,大王子特地交代所有人匍匐前进,绝对不能被发现。
但雪地中实在太过寒冷,每爬上一会儿,蛮族士兵们就要挤在一起抱团取暖,终于等他们来到声音源头的附近时,大王子嘴都冻紫了。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看清楚了究竟是什么人弄出来的声音。
就在他们身前五十多米处,穿着铁甲的殷夏士兵们手握长矛站在一起,形成一个包围圈,而就在包围圈内,是昨天早上和大王子一起逃命的闻人晔等人。
大王子一看到他们就恨的牙痒痒。
他低下头问心腹:“他们在做什么?”
心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挖坑。”
挖坑?
大王子脸色大变,莫非闻人晔想害他?
他抬起头,试图看得更清楚些,视线穿过层层精兵,忽然,大王子看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以魏婪的长相,他若是见过,绝对不可能忘记。
那是谁?
大王子可以拿自己的脑袋打包票,昨天雪灾之时,他绝对没有见过这人。
观察了一会儿,大王子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冷哼。
原来如此。
闻人晔每次靠近那青衣人,就会突然不自在的走远两步,但走的太远,他又开始下意识偷瞄那人。
似乎不得不靠近,但又发自内心不愿意靠近。
这个大王子熟啊!
他与两个弟弟关系不睦,但在父王面前,兄弟闹的太难看总归不好,每次大王子与二、三王子共处时,就会像闻人晔这样,全身像有蚂蚁在爬,偏偏还不能把蚂蚁掐死。
“我知道他是谁了。”
大王子信誓旦旦:“那一定是闻人晔的兄弟。”
心腹愣了愣,“可殷夏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啊。”
大王子依然高傲,“那就是表兄弟。”
心腹说不出话,他对殷夏皇室并没有多了解,但据他所知,镇北王的儿子似乎是个纨绔,根本不可能愿意舟车劳顿,来凉荆城这种苦寒之地。
等了好一会儿,闻人晔与那青衣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准备离开。
大王子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除了闻人晔的兄弟,其他人怎么会和太子同乘一辆马车?”
心腹张了张嘴,猜测道:“或许是他的心腹?”
“心腹?”大王子摸了摸下巴,“不对,你看那人对闻人晔一点儿都不尊敬,怎么可能是心腹?”
就在此时,另一人揣测道:“会不会是面首?我听说殷夏盛行男风,民间多以之为风雅。”
大王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男风?”
他完全不能理解,咬住手指拧眉盯着魏婪的脸看,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至于对着一个男人……
这也太奇怪了。
大王子百思不得其解,眼睛像是要长在魏婪身上一样,蛮族人的审美是健康的麦色皮肤和强壮的身体,无论男女。
可这青衣人,看起来很容易死啊。
他又盯了一会儿,好像隐约能够理解殷夏人的喜好了,虽然不是大地般充满包容力量的麦色皮肤,但如玉的白肤与雪景相衬,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但是大王子还是不接受“面首”的猜测,看看闻人晔那副想靠近却不能靠近的模样,这是对面首该有的态度吗?
“就是兄弟!”大王子一锤定音。
他这么说了,其他人只得闭上了嘴。
入夜后,林中寂静无声。
大王子确定闻人晔不会突然折返,终于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绕着那块鼓起的雪包走了一圈,眉头紧锁:“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殷夏新研究出来的武器不成?”
手下欲言又止,这玩意儿怎么看着像个坟包?
“不管了,”大王子拍拍手说:“挖开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日,魏婪听到了一个噩耗——他爹的坟被刨了。
不止如此,稻草人也被人扛走了。
与此同时,蛮族营地,以大王子为首的一群蛮族人围着稻草人从头看到脚,也没看出来这东西有什么杀伤力。
第35章
帐营内烧着炭火,大王子刚从雪地里回来,皮肤冻成了紫红色,身上裹着几条兽皮毯子瑟瑟发抖。
身体渐渐回温,他拍了拍自己冻僵的脸问:“你们看出来这玩意儿有什么特殊之处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不就是个稻草人吗?
但是大王子费心费力把这稻草人带回来,绝不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答案,手下之一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并不灵活的大脑开了窍。
“南疆盛行巫蛊之术,属下认为,这个稻草人是殷夏太子用来诅咒大王子的东西。”
帐篷中的南疆人坐不住了,“少放屁,谁诅咒人用这么大的稻草人?更何况,这稻草人背后写了字,并非大王子的名字。”
那手下被喷了一脸口水,悻悻地低下头。
“这恐怕是个做成稻草人形状的机关,”一名谋士说:“我听闻江湖中有一门派,善工匠之术,尤其精通暗器。”
大王子第一次听说,张着嘴点点头,“那依先生看,这机关该如何破解?”
那谋士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了指烧着炭火的火盆,“枯木最怕火焚,真金最喜火连,大王子不如将此机关丢进炭火中烧上一烧,便能叫它露出原形!”
大王子一拍大腿,“先生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闻人晔特地命人将稻草人做了两米高,普通的火盆烧不了,大王子便命人抬了一口大锅过来。
雪地露天起锅烧油,蛮族士兵围成一圈,他们不明所以地看着大王子的手下们来来回回搬柴火,心中暗自期待起来。
这么大的锅,莫非大王子要犒赏三军?
有士兵自告奋勇帮忙打水,奔走了十几趟,总算将锅中倒满了水。
大王子的心腹清了清嗓子,高升喊道:“点火!”
举着火把的蛮族人高高抬起头,一手紧贴大腿外侧,大步走到锅旁,弯腰点火。
“嗤!”
只听一声轻响,火苗碰到柴火,瞬间炸开了火星,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升腾起火柱。
金红的火光映着众蛮族士兵的脸,每个人眼中都盛满了期待与急切。
大王子满意的看着这一幕,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对身旁的谋士说:“先生,是不是等水烧开就可以放机关进去了?”
谋士吸了口气,又摸了一下他宝贵的胡子,建议道:“大王子殿下,不放水,不放锅,干烧如何?”
大王子“啊”了一声,“干烧?”
他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但锅已经架上了,水也放满了,干脆将错就错吧,要是没效果,那再试试干烧。
大王子想通了一切,他一只手支着下巴笑起来:“先生且看看本王子这口铁锅效果如何。”
这下轮到谋士懵了。
但大王子是雇主,拿人钱财少多嘴,谋士想了想,重新坐了回去。
在无数蛮族士兵翘首遥盼之下,真正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只见四名蛮族人高抬阔步,昂首挺胸,搬来了一具稻草人。
心腹起到了皇帝身边的太监的作用,捏着嗓子喊道:“下锅!”
四人吭哧吭哧地将稻草人扔进了锅里。
隔壁帐营中,二王子阿提怿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皱眉道:“王兄有异食癖?”
没人能回答阿提怿的问题,只见稻草人进去之后变成了湿漉漉的稻草人,煮了好半天,变成了滚烫且湿漉漉的稻草人。
大王子等啊等,等不下去了,让人灭了火,将稻草人从锅中捞出来。
“把锅移开,”大王子命令道:“直接用火烧,本王子倒是要看看,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给主子办事的时候一定要丢掉脑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大王子的心腹就是凭借着这样的觉悟挤走了其他心腹。
但就算是他,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也不禁恍惚了一刹那。
直接用火烧?可这个稻草人还在滴水呢。
大王子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没听见吗?”
那好吧,心腹只能将所有话吞进肚子里,按照大王子的要求行事。
湿漉漉的稻草最开始烧不起来,反而升起了一缕缕黑烟,烧了半晌,火终于战胜了水,稻草人顷刻间被火焰吞噬。
大王子翘着二郎腿,十分认真地盯着火焰,看到稻草人最外面一层被烧掉时,他兴奋不已地喊道:“果然,里面有秘密!”
只要将外壳烧掉,他就能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了!
大王子心情舒畅,目光从未离开过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
很快,稻草人又少了一层。
大王子更加高兴了,期待在胸腔中蔓延,很快转化成了得意,小小殷夏,不过如此。
一刻钟后,大王子放下了翘起的腿,低下了高傲的头。
“先生,”大王子抓住谋士的衣袖问:“东西呢?”
火堆中的稻草人烧地一干二净,只剩下少许黑灰堆在一起,别说机关了,大王子连根毛都看不到。
谋士不愧是谋士,当场跪了下来:“恭喜大王子,贺喜大王子,我们已将殷夏最新发明的机关毁去,拯救了无数有可能因此丧命的蛮族将士们,大王子殿下,此次交手,是您赢了!”
大王子愣住,“我赢了?”
谋士斩钉截铁:“没错,您赢了!”
大王子已经反应过来了,什么破机关,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稻草人,是殷夏的障眼法!
殷夏实在卑鄙,居然用稻草人骗他。
大王子拧着眉想说什么,但谋士为他铺好了台阶,若是不下,一会儿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大张旗鼓烧了一个稻草人的事?
看看完全没理解今日之事的将士们,大王子心虚地拔高了声音,“此事多亏先生相助,殷夏用未造成稻草人的机关暗害我蛮族,本王子绝不能姑息!”
两个人一唱一和收了场,阿提怿满头雾水,同样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还有三王子。
三王子:“大王兄疯了?”
阿提怿:“不知道,医师怎么说。”
三王子:“我是医师,我作证,他就是疯子。”
阿提怿将他推开,“不必跟我说,去王兄面前说。”
话落,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帐篷。
三王子掸了掸被他碰到的肩,眼底闪过一丝嫌恶,这份嫌恶不是针对阿提怿,而是针对大王子和阿提怿。
一个去玉米地里偷了个稻草人回来还要大张旗鼓,不知道的以为偷人了。
一个自诩武功高强,其实左打不过镇北王,右打不过廉天,上打不过闻人晔,下打不过许存。
三王子鄙夷地摇摇头,“和他们俩做兄弟,真丢人。”
**
侍卫来通报消息时,魏婪刚睡醒,听到这话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中梦,一时没反应。
“盗墓贼?”
闻人晔拧眉,“居然有人胆大至此?”
魏婪回神,低头摸了摸鼻尖,“左右里面只有一具稻草人,盗了就盗了。”
他一开口,闻人晔便歇下了追究的心思,挥挥手让侍卫退下,转身走到魏婪身后。
铜镜中的二人姿态亲昵,闻人晔微微低头,鼻尖埋进了魏婪披散的乌发之中。
他说不清自己和魏婪是什么关系,若是让丞相们知道帝王是神仙的入幕之宾,该当朝一头撞死了。
“魏师,”闻人晔笑问:“你观朕,与你可般配?”
魏婪看向铜镜,闻人晔哪怕收起了豺狼虎豹的嘴脸,双眸依然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只不过他稍微遮掩了些。
伴君如伴虎,可依魏婪看,他身旁这位不是老虎,魏婪起了玩心,伸出一只手平举在脸侧。
闻人晔疑惑地看着他。
魏婪将掌心略略抬高,“陛下,下巴放上来。”
闻人晔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现在还是白日,此事未免太过孟浪。”
你现在知道孟浪了?
魏婪盯着他,将手放下了,不说话,让闻人晔猜。
果然,没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闻人晔靠了过来,“魏师,你再伸一下手。”
魏婪不理他。
闻人晔抿唇,握住魏婪的手拉到自己面前,诚恳地说:“朕错了。”
魏婪轻轻“哼”了一声,“天子怎么会有错?”
闻人晔:“天子也会犯错,况且,本宫现在是太子。”
魏婪将手抽回,只用余光看他,“太子身份贵重,我一介俗人,比不得您。”
闻人晔无奈地吸了一口气,拔河一样将魏婪的手拉回自己怀中,“要不你再给我一剑,消消气?”
魏婪侧目,闻人晔是有什么奇的癖好吗,怎么动不动就要见血?
“太子当我是什么人,一生气就要杀人?”
闻人晔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脱口而出:“当你是心上人。”
嗯?
魏婪挑眉,“陛下从哪个话本子里学来的?”
闻人晔撇开眼,连忙转移话题:“魏师可要与朕共进早膳?”
有饭不吃王八蛋,魏婪不假思索答应了下来,就在思考今早吃肉包子还是梅干菜包子的时候,场景重构进入了倒计时。
【系统:玩家注意,场景重构即将崩塌。】
经历过上一次崩塌,魏婪面不改色,对身旁的闻人晔说:“两种包子都要。”
闻人晔记下了魏婪的喜好,正要说话,面前那人忽然捂住了他的眼。
黑暗会带来恐惧,也会激发人类的想象力,闻人晔呼吸加快了几分,轻声问:“怎么了?”
魏婪笑眯眯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陛下,你该回去了。”
什么?
闻人晔忽然感觉身上一重,熏香的气息消失了,全身陷进了柔软的布料之中。
他睁开眼,看到了明黄色的床帘。
屋外天光微亮,隐约有鸟鸣传来,闻人晔缓缓坐起身,只见他的掌心光滑一片,伤口似乎从未存在过。
闻人晔忽然觉得后脑勺一阵一阵发痛,他低下头,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眼前似乎又看到了流动的血。
梦醒了?
闻人晔眉头下压,眼神阴郁,听魏婪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究竟他知道梦什么时候会结束,还是说,魏婪把他从梦中赶了出来?
入梦之术——魏婪竟然连这都会。
林公公听见动静,轻手轻脚走到纱幔外,“陛下,可是要起了?”
闻人晔沉默了一会儿,问:“几时了?”
“回陛下,已经卯时了。”
今日休沐,无需上朝,闻人晔揉了揉太阳穴,明明睡了一夜,却觉得全身疲惫。
扭头看向枕头,闻人晔思索,若是现在继续睡,他会回到刚才的梦里吗?
摇摇头,闻人晔不再胡思乱想,吩咐道:“小林子,让御膳房准备一碟梅干菜包子,朕要用早膳。”
魏婪喜欢的,他都想试试。
林公公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太尉府上一阵鸡飞狗跳。
自他那日被闻人晔召进宫中,季太尉就知道,红豆糕的身份恐怕有问题,回来之后,季太尉绝口不提那日之事,只是反复告诫季时兴,不要再去中山王的茶楼。
季时兴听了,但只听了一半。
他确实没去茶楼等红豆糕,但他跟着那日的小丫鬟去了付家。
“爹!付小姐失踪多日,凶多吉少,我不能坐视不管!”
面对季太尉手中的藤条,季时兴双目圆睁瞪了回去,“我是贡士,您不能对我用家法!”
季太尉冷笑,“贡士,你爹我当年在朝堂上亲手打过丞相,贡士有什么打不得?”
他指着季时兴的鼻子骂:“付家依附宋党,宋承望尚未出手,你急着去人家府上又唱又跳的丢人现眼。”
季时兴委屈,“我好心帮忙,何错之有?”
“哼!”季太尉将手中的藤条重重地抽在地上,“你说说,你可知晓付家小姐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掳走的?若是自己跑的,为何要跑?”
季时兴愣了下,“自己跑的?”
季太尉看小儿子像在看傻子,“她要是被山贼掳走,你以为付家能忍耐到现在?早把山犁平了!”
季时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困惑不已,“付小姐为何要跑?”
季太尉:“我现在让你嫁给一个脾气不好的病秧子公子哥,你愿意吗?”
季时兴重重地摇头。
季太尉又问:“要是我让你娶一个脾气不好的病秧子公子哥呢?”
季时兴迟疑了一下,再次摇头。
季太尉摊手:“就是如此。”
季时兴皱起脸:“可就算她想逃婚,外面也不安全啊。”
季太尉眼神一动,忽然紧张起来:“你这贡士是自己考的吗?”
“当然是啊,爹,你怎么能怀疑我?”季时兴大叫起来。
季太尉摇摇头,“付家买了个院子,让她躲在里面,听明白了吗?”
所谓的意外失踪,实际上是付家与付小姐的一场戏,为的就是顺理成章躲过这场婚约。
季时兴还是不理解,“既然不愿意嫁,为何不直接退婚?”
季太尉叹气,“付家舍不得杜家的钱。”
朴实无华的理由,听得季时兴讷讷无言。
“总之,你莫要总与宋党来往,也不要去招惹羊非白,”季太尉道:“宋轻侯过几日就要回沧州了,你避着他点,不要给我找麻烦。”
边境战况紧急,圣上正需要用季党,理应是季党压过宋党的好机会,但季太尉却命所有人谨言慎行,尤其不要与宋党争锋。
他低下声说:“蛮族二王子阿提怿,你可知道?”
季时兴点头,“略有耳闻。”
“阿提怿与你兄长结怨已久,我担心时钦此行凶险,需早做准备。”
季时兴皱眉,“兄长有大才,区区蛮族二王子,能奈他何?”
季太尉一听到季时兴说这种自满的话就头皮发麻,捂住他的嘴说:“你闭嘴吧,战场上风云变幻,结果出来之前,一切皆无定数。”
季时兴双眸一亮,拉开季太尉的手说:“有的!有定数!爹,我们去找红豆糕大侠,让他算算兄长此次能否平安归来吧。”
常言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季太尉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生了只虎。
儿啊,你怎么这么虎啊?
季太尉警告道:“不许再提红豆糕,也不许与任何人说你认识他,记住没有?”
季时兴看着他严肃的脸,收起了笑容,苦哈哈地问:“那我还能吃红豆糕吗?”
“不可以。”
季太尉抬起手做了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动作,道:“我们要和红豆糕彻底撇清关系,明白吗?”
“明白。”季时兴回道。
虽然他不知道红豆糕大侠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父亲如此忌惮,但季时兴知道,此事多半与天家有关。
季太尉疲惫地坐下,忽然又想起来一事,提醒道:“你也不要总是和江湖人混迹在一起,那些魔教之徒心思不纯。”
季时兴的交友圈里包含了宋党子孙、季党子孙、皇子皇孙、武林正派、魔教妖人等,堪称殷夏传奇交友王。
但交际圈太广的坏处就是,谁都能陷害他一脚,今日说季家有意支持中山王谋逆,明日说季家手伸的太长,连江湖之事都要插手,季太尉每每遭人弹劾都没处说理。
季时兴俯身行礼:“孩儿记下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寂静了一夜的同义村渐渐活了起来。
魏婪刚从梦中醒来,云飞平大呼小叫地跑进了他的房间,“魏兄,村里出事了!”
魏婪沉浸在困意中,懵懵地坐在床上,眼皮动了动,缓缓闭上了。
云飞平焦急地喊道:“魏兄,魏兄,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魏婪掩面打了个哈欠,躺回了床上,“山娘娘不是已经请来了吗?找祂去。”
云飞平“啊”了一声,“可山娘娘不肯下轿子,村长让我来找你。”
魏婪在床上滚了一圈,不情不愿地再次坐了起来,“不肯下轿子?为什么?”
“村长说祂可能是饿了。”
云飞平神秘兮兮地问:“魏兄,你知道山娘娘喜欢吃什么吗?”
魏婪抬眸看向门外,红色的轿子斜着放在院子里,十几个村民站在轿子前方,愁眉苦脸。
洪家生紧张地捏着手指,他偏头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说了什么,老妇人脸色煞白,伸手掀开了轿帘。
轿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错了。”
魏婪只着一身中衣,倚在门边,淡声道:“娘娘不在轿子里,在马车里。”
村民们一看到魏婪,连忙低下头,生怕冒犯到他。
魏婪并不在意,随手拿起一件外袍披上,自屋内走了出来:“娘娘喜欢那辆马车,你们对着轿子请,什么也请不出来。”
洪家生低头弯腰跟在他身后,“原来如此,谢大人提点。”
一路走到马车前,魏婪撩开帘子问:“娘娘,下来吗?”
山娘娘不愿被其他人看到,因此只有魏婪能看见一团红影靠在马车里。
“wer!”
【系统:祂说祂还没原谅他们。】
魏婪疑惑:“他们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
山娘娘:“wer~!”
【系统:之前武林盟主把祂的轿子劈了,祂很生气。】
原来是这件事,魏婪想起来了,当年武林盟主不但劈了山娘娘的轿子,还替村民除掉了食人虎,山娘娘白来一趟,还被武林盟主骂了。
虽然武林盟主得知“山娘娘”乃是当地传说中的神明,并非某个妖人后恭恭敬敬对着裂成两半的轿子道了歉,但山娘娘还是气得不行。
魏婪抬眸,低低地笑了声,“不如这样,娘娘,我将这马车送给您,您帮我一个忙,如何?”
山娘娘犹豫了。
山娘娘心动了。
山娘娘答应了。
“wer!”一锤定音。
村民们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魏婪说话的声音,彼此担忧地看了一眼。
少顷,魏婪放下车帘,对洪家生问:“谁家出事了?”
“是胡屠户。”
洪家生一说起这件事瞬间脸色难看了起来,“今儿一早,衙门来人了将胡屠户抓走,说他杀了人,要偿命。”
魏婪诧异,“杀人?谁死了?”
洪家生低眉,语气中藏不住快意:“据说,虎老大昨夜暴毙了。”
众所周知,虎老大与胡屠户有怨,知府可不信虎老大虎背熊腰,身体比牛还壮的一个人会无缘无故暴毙,立即将此事定为谋害。
魏婪觉得有趣,抬眸对镇北王道:“王爷,我们去瞧瞧?”
镇北王正有此意。
衙门外熙熙攘攘聚集了许多百姓,虎老大平日里得罪了太多人,他一死,大家都觉得老天有眼。
看到胡屠户,魏婪想起了一个人。
胡玉。
此人与胡玉有几分相像。
跟着一起来的洪家生介绍道:“胡屠户是胡玉的侄子,不知您是否记得她。”
“她现今如何了?”
洪家生神色黯然,“虎患除后,胡玉削发为尼,入玉兰庙中修行,遁入空门,远离红尘,没曾想后来先帝崇道抑佛,禁止百姓半路出家,胡玉便离开玉兰庙,去山林中做了守墓人。”
魏婪闻言唏嘘不已。
堂上,知府还没来,只有衙役站在两旁。胡屠户惶恐不安地跪着,旁边是虎老大的尸体,表情惊恐,面色发紫,似乎生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
魏婪垂眸,对洪家生使了个眼神,悄无声息地退了出人群。
后殿内,知府数着从虎老大家里搬来的一箱箱银钱,惬意地喟叹一声。
虎老大活着固然有钱拿,但虎老大死了也不错。
正想着,一门子小跑进来,弯腰低声说:“老爷,外头有人求见。”
知府将匣子盖上锁好,问道:“何人求见?”
门子回道:“小人不知,不过观其衣着相貌,恐怕来历不凡。”
知府立刻挺直了腰,睁大了眼,“还不快快请进来。”
魏婪刚走进来,知府口中便发出一声惊叹,不只是因为他生得好,更是因为魏婪这身昂贵的衣物。
宫中所用布匹皆是贡品,更何况是给求仙台的仙师们裁衣,更是精挑细选了最好的料子,由京城出名的绣娘来绣。
哪怕知府认不得贡品,也能看出它价值不菲。
知府起身走近,上下打量他:“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
魏婪轻笑,“某不过一江湖道士,途经此处,掐指一算,似有冤案,故而前来拜见。”
“道士?”知府看他的眼神变了变,“你会算命?”
魏婪笑眯眯:“略通一二。”
“看相呢?”知府追问。
魏婪的双眸细细长长,像是山间的野狐狸,屈指抵着下巴说:“某不才,也略通一二。”
被他看着,知府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慌张。
他横跨一步,用背挡住装着银钱的匣子,语气犹疑:“你看本官如何?”
魏婪弯唇,一双笑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知府的脸,直把知府看得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心中犯嘀咕,看什么需要看这么久?
良久,魏婪终于移开了视线,可说出的话却不动听。
他走近一步,放柔声音:“依某拙见,大人是大难临头之相。”
第36章
知府面有薄怒:“莫要胡言!”
“某是不是胡言,大人莫非不知?”
魏婪轻笑:“您做了亏心事,最迟今晚,报应便来了。”
知府吓得唇色发白,他指着魏婪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滚出去!再敢在此处胡言乱语,我便命人将你押进大牢!”
和知府夸张地反应相比,魏婪笑容都没变一下,施施然走了出去。
望着魏婪的背影,知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门子小心翼翼走过来:“大人,外头都等着呢。”
知府回过神,一把推开门子,整了整衣襟,走到堂前。
他一出来,围着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人啐了一口,知府与虎老大关系密切,人尽皆知,百姓中有传言,虎老大就是知府弄死的。
知府大刀阔斧地一坐,拿着惊堂木拍了拍桌面,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胡屠户谨小慎微,跪趴在地,回道:“小人同义村屠户胡宏达,见过大人。”
“胡屠户?”
知府记起来了,是前段时间被虎老大打伤的那个。
“你与虎老大早有旧怨,对他怀恨在心,是与不是?”知府问道。
胡屠户神色慌张,“大人明察,小人确实与虎老大有些许摩擦,但绝对没有对他怀恨在心啊!”
知府怒目圆睁,指着胡屠户骂道:“还敢狡辩,虎老大当街殴打你,害你半个月下不了床,你敢说你不恨他?”
胡屠户傻了眼,“小人真的没有,大人,小人是清白的!”
“清白”二字不知哪里触动了知府的神经,他冷哼一声,眼神阴毒:“你清白,这么说,都是本官诬陷你不成?”
“虎老大虽然性子急躁,但也不是不讲理之人,若不是你当街挑衅,他怎么对你动手?”
知府横眉竖立,怒喝:“除了你,还有谁想杀虎老大?胡宏达,你是怎么杀了虎老大,快快如实招来!”
断案的本事不一定有,直接扣帽子倒是熟练。
镇北王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捏紧了。
围观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替胡屠户说起话来,有人指责虎老大品行低劣,恨他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人骂知府以权压人,强逼胡屠户认罪。
李副将低声说:“这知府莫非与胡屠户有过节?”
镇北王眼神冷然:“他只是懒得查案,正好有胡屠户这个方便认罪的羔羊,顺手抓来用了。”
听着越来越大的喧哗声,知府恼火,举起惊堂木重重地砸了声,“都给本官住嘴!你们这些刁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此处离京城不远,天子脚下,容不得你们放肆!”
百姓们被吓了一跳,纷纷噤声。
知府哼了声,对堂下的胡屠户问:“胡宏达,你可知罪?”
胡屠户无力地望着知府老爷威严的脸,连磕头了几个响头,“小人不知,冤枉啊老爷,小人自从受伤后一直待在家里,从未出门,怎么会谋杀虎老大呢?”
“从未出过门?”知府狐疑地眯起眼。
他身体前倾,胸口压在桌案上,伸长脖子向下看:“你今日不就出门了吗?看来是本官太仁慈了,你居然还敢撒谎,来人呐,赏他十个板子!”
胡屠户大惊,“今日是衙役老爷们将我强行抓来的,非小人本意啊!”
“少在这里胡搅蛮缠,”知府怒骂:“你说你受伤之后从未出门,但你今日就是出门了,满口谎言之人,本官绝不姑息!”
眼看着衙役真要动手,洪家生大喊道:“慢着慢着,老爷,胡屠户的状师来了!”
知府抬头,微微眯起眼:“还请了状师?让他上来吧。”
洪家生喜笑颜开,挥了挥手,“大家都让让啊,都让让,让魏状师上去!”
百姓们如摩西分海般退到两边,人群后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红顶马车,做工精细,一看就价值不菲。
知府捏着惊堂木的手收紧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来了这么多达官贵人?
这马车不单单是华丽,最重要的是顶部的装饰物,知府虽然官位不高,但这里毕竟离京城近,长了不少见识。
他定睛一看,那不是太尉府的标志吗?
知府当场冷汗就下来了,他咽了口唾沫,一边等着马车中的人下来,一边安慰自己,兴许是看错了。
这装饰物正是魏婪就季时兴那日从他身上顺走的。
胡屠户一头雾水地回过头,他没请过状师,莫非是家里人找来的?
所有人屏息静气,数百只眼睛牢牢盯着马车,只见车帘微微撩起,一人从中走了出来。
“啪!”惊堂木砸在桌上。
知府吓得慌慌张张站起来,整个人像是要从堂上滚下来,他不可置信地张大嘴,比地上虎老大的尸体还要惊恐。
是他!
怎么是他?
魏婪束着高马尾,神色矜贵,漆黑的双眸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笔挺唇薄,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人群中传来惊呼声,魏婪闻声看去,那人立刻羞涩地移开了目光。
“咳咳,”知府攥紧了手,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魏婪走到胡屠户身旁,粲然一笑:“草民姓魏,见过大人。”
魏?假名吧。
知府吓得心惊胆战,根本不敢看他,背后的衣服全被汗浸湿了。
年轻俊美、贵气逼人,坐着季家的马车,还用说吗?什么道士,这明明是季家二公子季时兴!
躲在后面偷看的门子和知府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捂着心口庆幸,幸好他刚刚没有对这位公子不敬。
知府摸了摸鼻尖,“魏状师上座,来人呐,看茶。”
魏婪没推辞,慢悠悠地捧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叶,超级不经意地露出了腕骨上的翠玉佛珠。
知府看得一个激灵。
这佛珠买他的命都够了。
知府不知道季家二公子为什么会来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胡屠户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辩护,但他知道,今天这个案件轻易结束不了了。
一改对胡屠户不耐烦地语气,知府笑呵呵的问道:“魏状师觉得,虎老大之死有何疑点?”
“知府这话,草民听不明白,”魏婪轻抿了口茶,道:“疑点是指什么?仵作可曾验尸?”
知府自知不占理,道:“事发突然,还不曾来得及验尸。”
“知府大人不就是想知道杀害虎老大的凶手吗?”
魏婪轻笑道:“虎老大究竟是怎么死的,直接问它本人就是了。”
知府诧异:“什么?”
魏婪气定神闲,从袖中抽出三根香,手指一动,那香立刻变戏法似的燃了起来。
三缕青烟缓缓升起,在半空中交汇,烟雾缭绕,模糊了魏婪的脸。
青年朗声说:“有请山娘娘。”
他话音刚落,洪家生立刻跪了下来,大喊道:“有请山娘娘!!”
同义村来的村民们齐齐学着他的姿势跪趴在地,像是事先排练好的似的,大声喊起来:“有请山娘娘!”
“有请山娘娘!”
“有请山娘娘!”
知府惊疑不定,他是知道山娘娘的,可这只是一些传闻,都是骗孩子的胡话,世上哪有什么山娘娘?
烟越飘越高,凝成一支长了眼睛的箭,在空中飞了几圈,停在虎老大身边片刻,最终向着人群后方蹿了过去。
知府目瞪口呆,双手抖得像是得了疯病,“这、这怎么可能?”
镇北王:“?”
李副将:“?!”
云飞平:“哇!”
“呼——!”烟箭飞过人群,钻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中的客人吓了一跳,尖叫着向外跑,那烟箭对他们毫无兴趣,目标明确地飞上了三楼。
“什么东西!”露着半边肩膀的壮硕男人见了鬼似的,抽出背后的长刀对着烟箭劈了过去。
烟箭从中间断开,烟雾扩散些许,然后缓缓凝合,继续向着男人刺过来。
魏婪望着这一幕,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道:“知府大人,凶手就是他。”
男人很快被拿下,有镇民检举,那人是虎老大的手下,他们曾经一起在山中作恶。
知府惊堂木一拍,将此人扔进大狱,五日后处死,以儆效尤。
通常来说,知府不会判这么严重,但今日魏婪在这里,知府有意讨好他,做出一副嫉恶如仇的姿态,怒发冲冠:“按我殷夏律例,杀人者当以命偿之!”
魏婪似乎很满意,望着他笑了笑。
知府伸手拉了拉汗湿的衣襟,略微松了口气。
季二公子满意就好。
【系统:副本“敬请山娘娘”达成he结局:水落石出,虎死民存。】
【魏婪:还有其他结局?】
【系统:还有三条be结局,分别是:虎口亡魂、镜中花水中月、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虎口亡魂”顾名思义。
“镜中花水中月”:玩家除掉了虎老大,看似解决了问题,但还会有下一个“虎老大”出现。
只要知府不改变,山匪就可以一直猖獗下去。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玩家从始至终没有做任何事,旁观全程。
如此一来,虎老大被手下背叛而死,知府将罪名推给了胡屠夫,真正的凶手,虎老大的同伙,也就是另一只老虎则逃之夭夭,完美复刻三十年前的虎患。
退堂之后,知府将魏婪请到了后殿,拿出从虎老大那里得来的一匣子银钱递了过去。
“季二公子,还请笑纳。”
魏婪没有纠正他的称呼,随手接过沉甸甸的匣子,提点道:“天子脚下,你做事注意着些,今天是我路过,不与你追究,若是换其他人来……”
“下官省得,下官省得。”
知府勉强笑了笑,问道:“二公子,你看我这面相,还有难吗?”
魏婪屈指敲了敲匣子,笑道:“破财消灾。”
“恭喜知府大人,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系统:恭喜玩家获得副本奖励:服装午门刽子手
详情:九环大刀、红巾束腰,斩男又斩女。当玩家穿上此服装,威慑力增加5,魅力增加5。】
嗯?
这奖励是不是不太对劲?
魏婪第一次收到服装类奖励,他迫不及待想要穿上试试,同知府自荐:“知府大人,既然要处死他,不如让我来。”
知府:“?”
五日之后,菜市口人潮汹涌,所有被山匪欺压过的百姓们全都聚在了这里。
魏婪换上奖励服装,举起九环大刀,对着跪在木板上的男人笑了笑,“别怕,很快的。”
男人恨恨地瞪着他,双目赤红,嘴里咬着抹布,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听着不像人,像披着人皮的可怖野兽。
魏婪嘲弄地扯了扯唇,手起刀落,血花四溅。
五官扭曲的脑袋坠地,虎患终于结束了。
第37章
马车送给山娘娘的后果就是魏婪必须在镇上重新买一辆马车,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天微微亮,山上笼满了雾气,灰白色的雾在树林中穿梭,太阳隐约露出一个角,并不刺眼的日光被雾气轻柔地遮掩,冰凉的气息钻进身体,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趁着晨光熹微,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上了山,魏婪坐在马车里,身后跟着几名同义村的村民,他们举止无措,警惕地望着四周,似乎林中藏着猛兽。
李副将沉声说:“不必担心,山匪不敢埋伏我们。”
洪家生勉强地笑了笑,谢过李副将的安慰,心中依然惴惴不安。
一路到了林中墓地,路上并没有遇到歹人和野兽,村民中纷纷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魏婪跳下车,从袖子中拿出了八个纸扎的高头大马,放在其中一座墓前烧了。
一边烧,魏婪一边说:“山娘娘,马车给您烧过去了,天子六架,您有八架,您才是这座山真正的王。”
火越少越高,烟腾腾升起,魏婪忽然听到了一声“wer”。
看来是哄高兴了。
“谁在那里?”一道女声传了过来。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林中走出了一道身影,身着素净白衣,黑发用簪子挽起,双颊凹陷,皮肤透出一股没有生机的青白色。
居然是胡玉。
她看着不像人,也不像鬼,身形瘦削,脚步虚浮,双眸黑亮亮的,像是嵌着两颗黑曜石。
洪家生惊讶地跑上前,却被一道力量给拦住了。
胡玉看着村民们,眼神中闪过怀念,但当她看到魏婪时,双眼不由地瞪大了。
三十年不见,魏婪居然和当年一模一样,完全不曾衰老。
这就是山神的力量吗?
胡玉忍住震惊之情,对着众人微微福身。
洪家生道:“胡玉,你一个人待在山中太危险了,和我们回去吧。”
胡玉拒绝了他,垂眸说:“不必了,劳烦村长照顾我的家人。”
照顾村民是村长的责任,胡玉不说村长也会这么做,他点点头,道:“你放心,你的家人都很好。”
胡屠户也连忙说:“婶婶,你放心吧,有我在呢。”
魏婪对她笑了笑,“胡姑娘,是我打扰了。”
胡玉摇摇头,“无碍。”
魏婪并未与她过多交谈,等纸扎全部烧完便上车离开了。
胡玉留在原地,遥遥望着离去的众人,她的身后忽然冒出一道深色的影子,虚虚地将她搂住。
相处越久,胡玉的脸色就越苍白,她甚至不需要开口,只一个眼神,洪三哥就知道她的意思。
半山腰的浓雾忽然向两边散去。
村民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讶地张开双臂,“雾散了!雾散了!”
镇北王下意识看向马车,是他做的?
很快,镇北王否定了这个猜测,魏婪如果能驱散浓雾,刚刚上山的时候就该出手了,不可能等到现在。
那是谁做的?
一双乌亮的眼在眼前浮现,哪怕没有任何证据,镇北王心中却有了答案。
是她。
胡玉叹了口气,掩盖眸中的思念之情,问道:“三哥,你记得吗?他是你的堂弟。”
洪三哥死后遗失了所有记忆,作为老虎的伥鬼活着,老虎被杀后,他便在墓中沉睡了数十年。
胡玉一直守着墓,每日祭拜山娘娘与山神,终于等来了洪三哥的苏醒。
洪三哥不会说人话,只能发出低低地吼声,胡玉知道,他不记得了。
“不记得便罢了。”胡玉摸了摸洪三哥的头,她碰不到他,只能从男人的头顶空气处抚过。
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三十年,用不了多久,胡玉的墓也会立在洪三哥旁边。
彼时,胡玉希望自己还能记得他。
离开同义村时,魏婪收到了许多村民送来的贡品,大多是包子馒头、馅饼干粮,还有些村民自家种的果子。
马车放不下,洪家生特意买了一辆牛车,至于谁来驾车,自然只能从云飞平和李副将中选了。
“我们可是要去凉荆城的,”李副将无奈:“我好歹是个副将,驾牛车…有失身份。”
云飞平指着他,“哎哎哎,牛车怎么了,李叔,你居然瞧不起牛车!”
李副将:“不是…”
云飞平:“什么不是,分明就是,我真是看错你了!”
在云飞平的努力之下,李副将成为了这辆牛车的新主人,而李副将的马则送给了洪家生。
洪家生连连拒绝,“草民不能收,大人快拿回去吧。”
李副将坚决将马绳塞进了洪家生的手中,“牛车不便宜,这匹马你拿去卖也好,租出去也好,总归有点用。”
洪家生张了张嘴,依然不敢收,手里握着缰绳,双眉紧皱。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供奉山神是他们应该做的,怎么能挟恩图报呢?
两个人互相推辞了一会儿,最终洪家生在魏婪的示意下收了马。
一行人离开时,所有村民聚在村口,声泪俱下。
从今以后,村中每多一个新生儿,村民就要带他去山中走上一趟,盼望山神能够看到这个孩子,赐予他福泽。
山神杀虎的故事也成了当地口口相传的神话。
离开虎头岭没多久,魏婪等人来到了一条奔腾的江水旁,江中有一小船,船上坐着一名浑身晒斑的船夫。
船夫约莫四十岁上下,肩膀上挂着个草帽子,手里拿着半根黄瓜,“咔擦”啃了一口。
江面浑浊,难以视物,水流湍急,飞浪惊石。
远远有一条小船撑了过来,船上有一对母女和一名船夫,母女俩穿着碎花布衣,面黄肌瘦,那年轻女人眉间有深深的纹路,似乎因什么事而发愁。
船刚靠岸,两人立刻下了船,快步向一个方向跑远了。
那船夫见怪不怪似的,重新向对岸去了。
那边还有无数人等着过江。
云飞平面露同情,“这些人恐怕都是浚州来的难民。”
“浚州?”李副将握着牛尾巴随手甩了甩,问:“浚州出事了?”
“我收到你的信时立刻赶往京城,途经浚州,那边似乎闹了灾,不少人病死了,百姓不愿火化尸体,尽数找了地方埋了。”
云飞平叹气,“恐怕是疫病。”
魏婪闻言,惊讶地撩开帘子,“疫病?你确定?”
“八九百不离十。”
魏婪心中微沉,“朝廷恐怕还不知道此事。”
若是真的闹起瘟疫,死几百人都是少的。
魏婪倚在窗边说:“云兄,你去探探那船夫的口风,咱们去浚州瞧瞧。”
“好嘞。”
云飞平走到两边,与那船夫搭话:“舟人,你怎么不去对岸接人?”
船夫眼皮子一掀,“接什么呀,我这几天接了几百人了,肩膀痛地不行。”
原来如此。
云飞平露出爽朗地笑容,“舟人,要不再接一趟吧,送我们去对岸可好?”
船夫摆摆手,“不接不接,一边儿去。”
云飞平吃了瘪,从怀中拿出银钱,“十两银子,走一趟行不行?”
船夫有些心动,但他想起浚州的事,又犹豫了。
这里原本有不少船夫,前几日抢着接客,但浚州来的难民中不知是谁将病过给了他们,好几个船夫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接过银子,船夫舔了下嘴唇说,“贵人,你们去那边干什么?浚州出事了,大家都急着逃命呢。”
“这你就不必管了。”
魏婪自马车中走出,伸手将十两银子拿了回来,扔进云飞平怀里。
“哎!”船夫睁大了眼,正要骂他,一个沉甸甸的锦囊砸了过来。
魏婪冲着他抬了抬下巴,“走不走?”
船夫捏着锦囊愣愣地望着他,喉咙干渴,像是要着了火一样。
“走!走!”
船夫眼中迸发出亮光,将黄瓜用布包好,起身拿起竹竿,满面红光:“贵人请上船,我是方圆十里最好的船夫了,上我的船,包准不晃!”
要过江,马车可怎么办?
李副将道:“船太小,坐不下我们,末将留在这里看着车马行李吧。”
镇北王颔首,“交给你了。”
三人上了船,船夫一看镇北王煞气逼人,心中不禁担忧起来,他捏着锦囊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行至江水中间,船夫忍不住道:“各位贵人,浚州如今不安全,你们去了可千万要小心啊。”
魏婪笑了笑:“不必担心,我们既然敢去,自然不怕疫病。”
“哦,哦,那就好。”
船夫试探着问:“贵人莫非是朝廷派来的使者?”
魏婪抬眸,似笑非笑地问:“舟人瞧我们像吗?”
不像。
一个锦衣华服贵公子,一个看着身上像是背了几条人命,一个乐得满口大白牙,怎么看都不像官员。
船夫摇摇头,他想了一会儿,壮着胆子问:“贵人们若是有办法治此病,能否给小人几方药,小人的同乡中有不少船夫都病倒了。”
他本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问的,没想到魏婪笑眼弯弯:“自然。”
船夫瞬间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划船也有劲了,“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浚州现在确实不安全,当地的知州也过了病,今晨刚倒下。
魏婪一路走来,不见人烟,路旁横着几具难民的尸体,手腕上只剩下一层皮黏着骨头,不知道究竟是病死的还是活生生饿死的。
云飞平不忍看,匆匆向前走。
终于进了城,城门口竟然没有守卫,城中凄凉萧条,满街的铺子都关了门,一个活人都看不见。
“直接去知州府吧。”镇北王说。
“不急。”
魏婪走向路边的告示牌,只见上面贴着一张纸,原来是城中大户吴员外重金求医师为其子治病。
赏金足足一百两黄金。
【系统:好多钱。】
【魏婪:你觉得我有学医的天分吗?】
【系统:?】
【系统:你有下毒的天分。】
魏婪不听,捏住泛黄的一角,将告示整张撕了下来,轻轻对折拿在手里,“我们先去吴府瞧瞧。”
云飞平诧异:“吴员外邀请的是医师,你还会治病不成?”
魏婪摸了摸下巴,诚实地回道:“我会炼丹,还会跳大神。”
“啊?”
魏婪扳着手指道:“不但如此,我还会扎纸人、算死期、吹唢呐、超度,哦,我还略懂一点招魂之术。”
镇北王:“……”
云飞平:“……”
“可是他要的是医师,”云飞平抓了抓脸,道:“你说你去跳大神,会不会被赶出来啊?”
魏婪双手叉腰,“那等吴小少爷去世,他就要哭着请我回去了。”
镇北王:“吴家恐怕不会允许你进门,你要冒充其他神医吗?”
“不是有个神医叫羊非白吗?”
魏婪狡黠一笑,“那我就叫羊真白。”
云飞平欲言又止。
魏婪望向他:“怎么了?”
云飞平摸了摸鼻尖:“我认识羊非白……”
魏婪笑起来:“很好,现在你也认识羊真白了。”
铁打的皇帝,流水的世家,吴家虽然没有那般权势滔天,但在浚州也称得上一方豪强。
吴员外老来得子,将其当成眼珠子般捧在手心,但吴小少爷却在一个月前得了病,先是高烧不退,再然后身体各处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像是一只红色的海参。
吴员外心焦不已,四处求医,然而城中大夫看过之后,皆摇头叹息,无能为力。
吴员外只得到处发布告示,寻求外郡的神医,不少知名医师都来了,吴员外将众人请到内厅,潸然泪下。
“各位都是杏林圣手,若是能治好犬子,吴某无以回报,除了百两黄金,吴某在朝中也略有些人脉。”
吴员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不知哪位神医有意入朝为官,吴某可助力一二。”
众医师面面相觑,当官?
其中有一白发苍苍的老医师,他身旁站着一名黄衣男子,听到此话眼前一亮。
黄衣男子扯了扯老医师的袖子,惊喜地说:“爷爷,难道这就是我的机缘?”
他前几年乡试落榜,无缘举人,如今只是个秀才,纵然想入朝为官也没有门路。
本来黄衣男子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老医师安抚地拍了拍男子的肩,上前一步问:“员外大人,可否能让我等先见见吴少爷?”
“自然。”
吴员外正欲带路,一小厮忽然进来通报,“老爷,又来了一位神医。”
吴员外拧眉:“已经过了时辰了。”
他在告示上写了截止时间,不管这人是迟到了还是故意最后一个来,吴员外都有些不满。
小厮纠结,“可他说自己姓羊。”
“什么?”吴员外大惊。
是了,天之骄子都是有脾气的,来晚一些也不伤大雅。
医师们纷纷变了脸色,“姓羊?莫非是羊非白?”
“他怎么会来,传闻说他已经去了京城。”
“若是羊非白来了,便无我等的事了。”
老医师眸色沉沉,对黄衣男子说:“如果是他,那你恐怕没有机会了。”
黄衣男子遗憾不已,但输给羊非白不丢人。
吴员外走在前面,医师们跟在后面,齐齐去门口迎接羊非白,一众人浩浩荡荡,来到门前却傻了眼。
门口站了三人,左边那人抱剑而立,身着墨色劲装,腕上缠着麻布,身披斗篷,活脱脱的江湖剑客。
右边那人一袭暗色长袍,腰间挂着柄短刀,眸光如利剑,双眉发白,面容沧桑,背上有一斗笠,杀伐之气难掩。
而为首的则是一华服青年,细眉长目,黑发高束,广袖如云,玉珏环佩,神似画中仙。
这三人,没一个像医师的。
吴员外迟疑了一瞬,微微拱手,对为首之人说:“羊神医,久仰大名。”
魏婪笑了笑:“吴员外。”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吴员外大喜,“羊神医,请随我进来。”
他走出门,托住魏婪的手,兴高采烈地说:“没想到您竟然来了,有失远迎,还望神医勿怪。”
刚踏进门槛,吴员外又回头问:“这两位是…?”
魏婪眉头轻挑,“一位乃是云飞平云大侠,另一位是我早年救过的江湖人,他自愿护卫我。”
“原来如此,”吴员外放下心,“羊神医心地善良,实乃吾辈楷模。”
他身后的医师们神色各异,白发老医师拧着眉走出来:“我与羊医师相识已久,你是何人,竟然敢冒充他?”
魏婪掩唇,眸光流转,“我姓羊,名真白,不知老者在哪里认识的我?”
老医生怔住,吴员外也惊地扭头看过来,头像是雷星锤,差点从脖子上甩出去。
“羊真白!?”
魏婪面不改色:“正是在下。”
吴员外如鲠在喉,“你、这,哎!”
魏婪故作疑惑:“吴员外,发生何事了?”
儿子还躺在床上等着救命,吴员外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任何一个有可能救他的医师,只能悻悻地收起手。
“罢了,各位医师随我来吧。”
魏婪莞尔一笑,跟在了吴员外身后,云飞平和镇北王默默无言的走了进来,镇北王似乎觉得丢脸,将斗笠戴上了。
众多医师中,一脸上又块青蓝色胎记的男人同弟子说:“为师虽然没见过羊非白,但前几年被魔教教主抓走时,见过云飞平一面。”
先前还义愤填膺的弟子讶异地捂住嘴,小声说:“师傅,那人真是云飞平?”
“是他,错不了。”
胎记男子道:“此人虽然不是羊非白,但恐怕也不是一般人。”
至于为什么要冒充羊非白,恐怕是身份特殊,不便透露。
徒弟好奇:“戴斗笠的那人又是谁?”
胎记男子摇摇头,“为师不知,但你观他身上的煞气,绝非等闲之辈。”
吴府后院
熙熙攘攘几十人聚在院落里,吴员外让他们先在此等候,自己拿了张帕子捂住鼻子走了进去。
屋内并未点灯,窗户紧闭,传出一股浓重的药味,重重叠叠的纱幔围着床,两边站着几名蒙着面罩的仆人。
吴员外走近,伸手撩开纱幔,只见床上躺着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双颊酡红,裸露在外的脖颈处遍布着红色疹子,额头盖着毛巾,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浸湿了。
吴员外一看到他,眼眶唰地红了,他颤抖着手探了探儿子的鼻息,滚烫的吐息喷在指背,烫得吴员外泪如雨下。
屋外,几名医师光是闻到药味就知道煎了哪些药材,围在一起探讨了起来。
魏婪一个字都听不懂,转身走到院落中的石凳上坐下,镇北王和云飞白像是他的随身挂件,魏婪走到哪就跟到哪。
黄衣男子看似在听爷爷说话,实际上几次三番偷瞄魏婪。
“羊非白、羊真白,名字这么像,爷爷,他该不会是羊非白的兄弟吧?”
老医师摸了摸胡子,“不可能,羊非白若是有家人,早就被魔教抓了当人质了。”
黄衣男子“哦”了一声,不依不饶地问:“那旁边两人呢?爷爷,你认识他们吗?”
老医师拍了一下他的头顶,告诫道:“你不是想入朝吗?好好学医术,为吴小少爷治病,少关注无关紧要的人。”
黄衣男子只得闭嘴。
【系统:你真懂医学?】
【魏婪:不懂。】
【魏婪:我不是有头衔吗?对吴小少爷使用送子观音,他不就能活下来了?】
【系统:……】
【系统:那吴员外就不用发告示了,该发通缉令了。】
【魏婪:那我的护卫就有用了。】
许久后,吴员外走了出来,他拭干眼泪,道:“各位请,犬子就在里面。”
医师一个接一个走了进去,只有魏婪还坐在石凳上。
吴员外疑惑:“羊医师不来看看吗?”
魏婪一只手支着脸,笑道:“我不喜欢太热闹,先等各位看完,我最后看。”
吴员外哑口无言,这话说的,像是料定了这些医师都治不好似的。
不知魏婪底细,吴员外只能将话咽进肚里,转身进了屋。
医师们围着床,有人神色严肃,有人摇头叹息,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露不忍。
吴员外心中愈发沉重,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如何?犬子此病可有救?”
老医师从鼻腔中喷出一股气,遗憾地说:“员外大人,令公子怕是时日无多了。”
吴员外如遭雷劈,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险些倒下去,他扶住床柱,眼眶通红,“真的没机会了吗?您再仔细看看吧。”
恰在此时,魏婪慢悠悠走了进来,秀眉一拧,用袖子掩住口鼻,“怎么这么难闻?”
“把床抬出来。”
话落,魏婪转身出了房间。
“无知小儿,竟然这么嚣张!”一人恼怒。
“哼!以为取个和羊非白一样的名字就能给人看病了吗?可笑可笑!”
似乎是听到有人骂他,魏婪从屋外伸进来一颗脑袋,双目弯起:“谁骂我?”
骂的正起劲的几人中最为高瘦的中年人向前跨了一步:“是老夫骂的,你当如何?”
魏婪笑眯眯道:“关门,放王北镇!”
什么?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镇北王飞身入室,一把揪住高瘦男人的领子,将他扔了出去。
“哎哟!”
中年男子摔在地上,扶着腰哀哀痛叫。
没叫两声,一把长剑横在了他的颈间,云飞平笑得开朗灿烂:“闭嘴,再叫我的刀就不客气了。”
魏婪活像个土匪,走到石凳旁坐下,翘起二郎腿,屈指敲了敲桌子,“员外大人,劳烦将令郎的床搬出来。”
吴员外从吃惊中回过神,挥挥手使唤下人:“快搬出去,没听到羊医师说话吗?”
【系统:恭喜玩家恶名加一,目前恶名十二,善名一,请玩家继续努力,若玩家完成诺贝尔和-平-奖任务,即可获得十点善名。】
【魏婪:除了扩充背包,恶名和善名还有什么用吗?】
【系统:等待玩家开发中。】
第38章
吴小少爷面色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白,瘦骨嶙峋的身体被过于宽大的衣服包着,像是一块昂贵的裹尸布。
他的面容看不出痛苦,像是平静地睡着了一般,微微翕张的唇中吐出滚烫的热气。
吴老爷站在床边,医师们站的远些,隐隐形成一个半月牙的形状,只留下魏婪一人站在包围圈内。
好臭。
魏婪屏住呼吸,从吴老爷手中接过一块帕子捂住脸,俯身靠近。
吴小少爷眼皮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睁开眼,但他的努力在病痛面前一无是处。
魏婪没有把脉,也没有看吴小少爷的眼球,他三两步走到镇北王身边,“噌”地一声拔出他腰间的剑。
剑尖一挑,将厚重汗湿的锦被扔了出去。
被子好巧不巧盖在了先前骂魏婪的高瘦中年人身上,他尖叫了一声,见鬼似的将脸上的被子拉开,捂着嘴干呕起来。
云飞平嫌恶地后退半步,伸手在面前挥了挥。
“你疯了不成!”高瘦男子指着魏婪骂道:“要是将病气过给了别人怎么办?”
魏婪转了转手中长剑,唇角小幅度地勾了勾,眉目舒展,“谁病了,我就治谁。”
听此话的意思,魏婪有把握治好吴小少爷了。
吴老爷大喜过望,“羊神医莫非已经有治病的办法了?”
魏婪能有什么办法,他连药材都分不清,只高深莫测地往那一站,一笑,唇角便陷进去两个不明显的梨涡。
“吴员外若是信我,且先生火,将小少爷所用过的物品尽数烧了去。”
“全烧了?”吴员外瞳孔一缩,神色不解:“这是何意?”
魏婪不说话,定定地盯着他,吴员外被他看的头皮发麻,也不敢问缘由了,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甩袖子:“还不快按照羊神医说的做!”
仆人们忙活起来,去柴房里背来柴火,布料木头都算好烧的,火刚烧起来时,呛人的气味熏地围观众人眼眶发酸。
头衔“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发动,胎记男子忽然打了个激灵,上前一步大声道:“说得好!就该烧了这些染了病的东西!”
对于他的突然反水,大多医师投去了不解与诧异的眼神,魏婪笑吟吟地撇了他一眼,“看来还有人长了脑子。”
“你!”有人欲骂,被胎记男人堵住了嘴。
魏婪还在笑。
云飞平嘀咕:“他难道真的会治病?”
镇北王不语,屈指重重地敲了云飞平的麻筋,云飞平哀叫一声,捂着手臂吸气。
然而,地上的高手男人已经听到了云飞平的话,他的目光在某一处停顿了一会儿,涌起讶异之色。
羊真白根本不会医术,那他为何而来?
人精就是人精,都是在江湖上混的,哪里有真的蠢货,高瘦男人立刻分析起了羊真白的图谋。
首先,羊真白绝对不是他的真名,他既然使用化名,想必身份见不得人,要么是在江湖上仇家太多,要么……他根本不是江湖人。
高手男人隐晦地斜了眼镇北王,心有余悸地将面前的刀略略向前一推。
云飞平察觉到高瘦男人的动作,嗤笑一声,“你不会以为你能从我手里逃跑吧?”
高瘦男人敢怒不敢言,只得摇头。
云飞平在江湖传闻中可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身后这人卑鄙无耻、为虎作伥,不知道是哪路邪修。
其次,高瘦男人抬眸看向烧的噼啪作响的火堆,既然羊真白不会医术,那他必然不是为了给吴小少爷治病来的。
看他那身贵重衣物,恐怕也瞧不上吴员外的百两黄金。
如此,便只能是为了朝廷了。
许是高瘦男人的眼神太有存在感,魏婪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男人霎时间心惊肉跳,连忙低下头,伸手抓了只蚂蚁捧在手心细细观察。
魏婪:“?”
【魏婪:他刚刚是不是在偷看我?】
【系统:别误会,不止他一个。】
魏婪了然,他早已习惯了他人的目光,不再关注。
东西太多了,全烧完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吴员外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的小儿子,禁不住问:“羊神医,东西烧完了就好了吗?”
“自然不够。”
魏婪回眸:“还得将令公子身上的煞除去才是。”
【系统:什么东西?】
它记得游戏程序里没有这种东西。
【魏婪:我瞎说的。】
“煞?”吴员外后颈汗毛竖起,抬头看了看四周,分明是艳阳天,却觉得浑身发寒。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吴小少爷是得了病,不是中了邪,你不懂便不要误导旁人!”
围观的医师中有人看不下去了,眉头下压,指责道:“老夫不知道你师承何人,但你若是只想要黄金,我与你便是,不要耽误了吴小公子的病情。”
魏婪听着他骂,并不恼怒:“依老先生的意思,您有办法了?”
他先前态度嚣张,此刻却突然用了“您”字,非但没让众医师心中舒缓,反而更加不悦。
“究竟是哪里来的兔崽子?”老医师好奇。
黄衣男子抗议:“爷爷,你刚才还叫我不要关心旁的。”
“闭上你的嘴。”老医师被烟熏的眼睛疼,一听他说话,头也隐隐作痛。
与魏婪对话之人哑口无言,他确实是第一次见这种病症,一时也拿不出有用的法子。
魏婪候了一会儿,没等到回话,慢悠悠地说:“既然老先生没有办法,那试试我的,又有何妨?”
他眸光一转,将矛头只向了吴员外,“员外大人觉得呢?”
吴员外愁眉不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羊医师,怎么做才能除去犬子身上的煞?”
“放血。”
魏婪双手抱臂,道:“先将污血放出来,煞气也就跟着一起出来了。”
“人体就只有这么大,有骨有血有肉有五脏六腑,各司其职,煞强行闯进体内,破坏了平衡,令公子便病倒了。”
吴员外听懂了,“原来如此,只要将强闯而入的煞赶出去,我儿就能康复了。”
“正是如此。”魏婪笑道。
“荒唐,吴小公子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了,要是此时放血,便更活不了了!”
面对反对意见,魏婪让吴员外自己选。
“您不必听我的,”魏婪耸肩:“我来也不是为了区区百两黄金。”
能对百两黄金说出“区区”二字,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吴员外心中纠结不已,他潜意识里更加相信各位老医者,可魏婪的话似乎有莫名的蛊惑了,总能将他的注意力拉过去。
信他?还是不信?
余光瞟到儿子额头泌出的冷汗,吴员外心中忽然一定,有了主意。
“羊医师,吴某信你。”
吴员外咬咬牙,亲自走到床边,握住儿子的手说:“您要怎么放,放哪里的血,放多少?”
听到此话,医师们纷纷坐不住了,一人劝道:“员外大人,不可啊,令公子已孱弱至极,挺不过去的!”
吴员外心意已决,沉声道:“吴某谢过各位好意,但我想试试。”
吴小公子早已经在无数医师口中被判了死刑,只有魏婪说他有救。
吴员外怎么舍得放开唯一的救命稻草。
魏婪轻笑出声,“员外大人,您不必紧张,羊某自有放血的法子。”
只见他抬起手,细细的黑色臂环忽然动了一下,头一抬,尾巴一摆,居然是条黑蛇!
吴员外错愕不已,一边吸气身体一边后仰,声音忽然变得又尖又利:“那、那是什么?”
“只是一条蛇而已。”
魏婪的眼神仿佛在说:大惊小怪,他漫不经心地用指腹蹭了蹭蛇背,轻声说:“去,给小公子放点血。”
黑蛇高高抬起上半身,趾高气昂地从魏婪的手上游了过去,腹部的鳞片在吴小少爷的衣服上滑过,发出不易察觉的细响。
吴员外两腿发软,不敢直视那双浅色的竖瞳,抓着儿子的手越来越紧。
“员外大人,劳烦您让开。”魏婪的声音传来,音色轻柔。
吴员外打了一个激灵,迟疑了一会儿,身体略微向旁边让了让。
黑蛇爬到了吴小少爷的颈边,停了一会儿掉头向下,最终在吴小少爷的右手掌心咬了一口。
毒牙深深地陷了进去,一丝黑血顺着手指流了出来。
吴员外心惊胆战,他的目光反复在黑蛇和魏婪之间来回,生怕这条蛇一个不小心就把他儿子毒死了。
老医师看得目不转睛,“我行走江湖多年,居然从未见过这种蛇。”
地上的高瘦男人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老医师不认识,他认识。
那是南疆的蛇!
他一阵头晕目眩,痛苦地记忆涌来,高瘦男人后怕地咽了口唾沫,鬓边已经湿了。
竟然是南疆人,怪不得一上来就说能治。
不是病,也不是煞,真正让浚州陷入地狱的是毒!
云飞平第一次见到这条黑蛇,不禁多看了两眼,蛇鳞在日光下折射出隐隐的银色。
奇怪。
云飞平想,这蛇怎么看着这么面熟?
拧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云飞平忽然一拍大腿,将高瘦男人吓了一跳。
镇北王看了过来,“怎么了?”
云飞平道:“那条蛇我见过。”
“不对,不是它,我见过和它一模一样的蛇,”云飞平比划了两下,“我入京的时候,魔教弟子身上也有一条。”
听到魔教,高瘦男人默默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黑蛇终于拔出了蛇牙,缓缓游回魏婪手上,乖巧地爬到他的大臂处重新环起来,装作一个平平无奇的臂环。
吴员外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问道:“怎么回事,羊医师,我儿子怎么还没醒?”
魏婪也不知道,这条蛇霸道的毒液应该可以吞噬其他毒素才对。
【系统:再等等。】
魏婪复述:“再等等。”
忽然,吴小少爷苍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咳嗽声,一股股血从嘴角涌了出来,血腥气与古怪的臭气在空气中蔓延。
魏婪背过身去,只听背后传来一阵呕吐声,吴员外焦急又惊喜地喊起来:“醒了!我儿醒了!”
魏婪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一闻到臭气,立刻转了回去。
“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火焰灼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吴小少爷像是要把胃袋都吐出来似的,虽然神情痛苦,但中气十足。
吴员外欣喜不已,“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这怎么可能?!”
质疑魏婪的医师们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而先前背地里骂过魏婪的更是面色古怪,或羞愧不已,或老脸通红。
“如何不可能?”
魏婪终于适应了空气中的臭味,施施然转身,双手抱臂笑起来:“前辈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们不可能,不代表我不可能。”
被他讽刺的医师脸皮抖了抖,呼吸越来越重,最后愤愤地甩了下袖子。
无能狂怒,魏婪看都懒得看一眼。
但他不忘说一声:“前辈们别多想,我是天才,你们比不上很正常。”
那医师白眼一番,浑身发抖:“气煞我也!”
魏婪怼完人,用帕子捂着嘴说:“吴员外,此事尚未结束。”
“城中并不安全,此煞还在此处蔓延,需得画个护身符才行。”
“啊?画符?”
吴员外一手扶着儿子的背,吃惊道:“您不是医师吗?”
魏婪眼尾挑起:“晚辈也略通一些玄门技法。”
吴员外本以为他只是说说,当魏婪轻车熟路地拿出一叠黄纸和朱砂时,他沉默了。
老医师侧目:“他怎么什么都会?”
黄衣男子摸着下巴说:“难道他真是天才?”
魏婪画符一气呵成,云飞平点评:“干上老本行了。”
将符给了吴员外后,魏婪悉心交代:“您务必每日贴身携带,除了沐浴不要摘下。”
吴员外接过符纸,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一定记着。”
事情结束,魏婪受不了这里的气味,从一众医师面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云飞平跟在他的身后,对着几人做了个鬼脸,将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
当夜,云飞平敲响了魏婪的房门。
“咔”门开了。
魏婪倚在门前,半眯着眼笑道:“何事?”
云飞平紧张地左右看了看,一个闪身钻进了进去,“关门,快把门关上。”
魏婪轻轻合上门,看着猴子一般的云飞平,疑惑地问:“你来干什么?”
云飞平鬼鬼祟祟地问:“你那条蛇,能让我看看吗?”
“不行。”
云飞平沮丧地“啊”了声,“为什么不行?”
魏婪单手托着下巴,“你想要做什么?”
“我好奇。”
“魏兄,你让我看看吧,那条蛇我在魔教身上见过类似的。”
提到魔教,魏婪来了兴趣,他动了动手指,细蛇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下来,对着云飞平晃了晃上半身。
云飞平惊呼了一声,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蛇头,“魏兄,你这条蛇也太乖了。”
魏婪提醒道:“说说你和魔教的事。”
“哦哦,好。”
说起云飞平和魔教的关系,那就不得不提云飞平的师傅了。
二十多年前,称霸一方、恶名远播的魔教教主遭人追杀,意外坠落山崖,虽然功力未失,但却丢了记忆,被一善良秀才救起。
秀才在山崖下有一茅草屋,那日正好出来采药,遇到了靠在山脚下的魔教教主,好心将他带了回去。
秀才年轻俊秀,对他无微不至,魔教教主起初还十分警惕,时间久了,一颗冷硬的心都被秀才捂热了,本就失去记忆,不知亲人在何处,魔教教主决定留在山下,与他相守一生。
然后,他就被秀才捅了。
秀才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犹豫,魔教教主捂着伤口,满眼痛心地望着他:“丹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秀才耸了下肩,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教主,您不记得我了?”
居然是魔教左护法,丹藻。
左护法年少时全家死在魔教手中,他因为根骨出众,被老教主带回魔教,传授武功。
丹藻忍辱负重,把老教主熬死了,埋伏在新教主身边,表面上是教主的左膀右臂,实际暗中与外人勾结,终于让他找扫了机会,教主坠崖,教众四处寻找,丹藻赶在所有人之前捡到了他。
凭借着对教主的了解,丹藻装作温柔体贴,细心照料,顺利获得了他的信任。
为的就是这一天。
“停!”魏婪打断他。
“你的师傅是魔教教主?”
“不是啊。”
魏婪颔首,“那你师父是丹藻?”
云飞平摆摆手:“不是的,我怎么可能拜丹藻为师?”
魏婪疑惑:“那你师傅是谁?”
“我师傅还没出场,你先听我说,”云飞平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魔教教主死后,左护法丹藻也随之失踪,右护法拓坞成了新教主。”
拓坞和武林盟主的关系可谓势同水火,然而就在十年前,拓坞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孤身闯入武林大会,宣布自己要竞选武林盟主。
此事不但让魔教惊掉下巴,正道这边同样堂皇不已,拓坞不是随便放话,接下来九年,他每年都会准时出现在武林大会。
众多周知,武林盟主的选拔规则是打败所有人,同样众所周知,拓坞打不过武林盟主。
云飞平将水杯拍在桌面上,殷殷切切地问:“魏师,你能不能算得出来,他们俩谁是我的师傅?”
魏婪上下打量他,通常来说,看到云飞平这种开朗外向的类型,他一定会选择武林盟主。
但!
魏婪知道这是一场游戏。
游戏需要趣味性。
所以——
“你是拓坞的徒弟?”魏婪问。
云飞平眼前亮起光:“不愧是魏兄,居然算对了!”
魏婪:“……”
其实根本不用算。
“魏兄,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云飞平兴奋地喊道。
“好了,先坐下,”魏婪动了动手指,问道:“今年武林大会,你师傅还会去吗?”
“去的,一定会去,”云飞平双手支着下巴,笑容灿烂:“今年我也会跟他一起去,师傅说了,这次他赢定了!”
“他第几次说?”
“第十一次。”
云飞平摸了摸鼻尖,“武林盟主旧伤未愈,早就不如当年了,这次我师傅恐怕真的能成功。”
魏婪不解:“其他人能同意魔教教主来领导武林?”
“我们魔教又不是坏事做尽,”云飞平嘟囔道:“老教主不是好东西,我是啊,正道天天骂我们没良心,还想挖我的墙角。”
“而且,”云飞平冲他眨眨眼,“魏兄,这你就不懂了,武林不比朝堂,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哦?
魏婪笑起来,眼睫微垂:“这么说,我也可以了。”
第39章
云飞平摸了摸耳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正当他要开口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来人似乎十分警惕,每一步迈地极慢,双手向两边伸着,用于维持平衡。
云飞平与魏婪对视一眼,不等魏婪做出反应,他一个闪身钻进了床帘里,但纱幔不够厚重,依然能看到明显的黑影。
魏婪忍俊不禁,手指向下点了点,用气音说:“躲床底下去。”
云飞平的身体比脑子动的快,钻进去之后他才发觉了不对劲,哪个好人家随便钻别人床底的?
就算他是魔教的人,此举也太孟浪了。
云飞平纠结了一瞬,伸手撑住地面,打算滚出来,没想到房门在这一刻忽然被敲响,门外之人轻声问:“羊医师,您可睡下了?”
魏婪将差点滚出来的云飞平踢了回去,转身走到门边,隔着门板问:“哪位?”
来人左右看了看,用手背挡着口型说:“羊医师,是我啊。”
我啊是谁?
今日见到的医师太多了,魏婪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只道:“您若是有事,明日再说罢。”
来人立刻急了,“等不得,等不得,我有要事与你说。”
魏婪眼珠转了转,将门略略拉开一条缝,只见一只漆黑的眼珠卡在缝隙中,一见魏婪,立刻半弯起来。
“羊医师,让我进去吧。”
居然是白日里对魏婪出言不逊的高瘦男人。
魏婪被眼珠子吓了一跳,不但没开门,还打算将门重新拉上。
不是他喜欢的人,直接拒绝。
“哎哎哎,羊医师,莫要关门,”高瘦男人急忙伸出一根手指卡在门框处,笑容讨好:“我有事想要向您讨教一二。”
魏婪没兴趣,“前辈找其他人讨教去吧。”
“是关于南疆的事!”
高瘦男人生怕魏婪真赶他走,硬生生将门缝挤开,一条腿伸了进去,面上笑嘻嘻地说:“羊医师,这里值得我讨教的人只有你。”
紧接着,他的语气可怜起来:“让我进去吧,羊医师,要是被人看到,影响不好。”
魏婪唇角扬起,手中并未放松力道,说什么都不让他进来。
【系统:你不想知道关于南疆的事吗?】
【魏婪: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我可不想死。】
最后三次死亡机会,魏婪舍不得用。
眼看着快要被魏婪挤出去了,高瘦男人一咬牙,声音忽然尖利起来:“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只能去吴员外面前告发你了!”
他自以为能够威胁到魏婪,手心捏紧,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魏婪忽然收了力道,双眸瞬间冷了下来:“告发什么?”
咽了口唾沫,高瘦男人心中忽然一空,后颈汗毛直立,“我要告发、告发你…”
告发什么,他却不敢说了。
白日里总是笑着的青年冷下脸后格外陌生,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映上一层淡淡的影,如玉般的容颜也掩盖不了阴翳之色。
魏婪拉开门,伸手拽住男人的衣领,将男人整个拖进了房间里。
拖,是真的拖。
男人被领子紧紧勒住脖颈,双腿发软半跪在地上,他痛苦地伸长了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
“呃呃、放、啊放开…”男人的喉咙艰难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然而,唯二能救他的一个趴在床底,一个蹲在房顶。
镇北王悄无声息地掀开瓦片,脸上绑了一条黑布,冷漠地望着房间里的两人。
将男人拉进房间后,魏婪终于松开了手。
男人第一时间捂着喉咙趴在地上咳嗽,咳着咳着就变成了干呕,他面色通红,脸皮像是要炸开一样。
“呕——!”
高瘦男人还没缓过劲,面前的魏婪忽然动了。
他打了个激灵,立刻抬起头,只见貌美的青年缓步走到房门前,双臂一张,一推,房门合上了。
“噼啪!”烛火燃烧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在男人耳边炸响似的。
他愣愣地望着魏婪的动作,脑中忽然浮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魏婪该不会杀了他吧?
不不不,不可能,这里可是吴府,魏婪应该不会这么做。
男人紧张地眼珠左右乱飞,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魏婪,似乎在揣测魏婪下一步举动。
“害怕吗?”魏婪回头对着他笑了笑。
“…你要做什么?”
男人捂着喉咙的手放了下来,他望向四处摆放的物件,希望能找到防身武器。
魏婪侧首轻笑,月光隔着门上的油纸映了进来,糖霜似的洒在他的发间,眉眼漂亮又疏离。
他一改往日和善的姿态,没有任何预警,拿起云飞平搁在桌上的长刀,对着高瘦男人就劈了过来。
“别、别过来!”
眼看着刀锋越来越近,男人惊恐地手脚并用向后爬,脊背碰到了桌腿,无路可退。
“啊啊——唔!”
尖叫声戛然而止。
刀风擦着男人的头顶而过,桌腿被魏婪从中劈断,整个桌子失去了平衡,“彭”地一声倒了下来,正好撞上了男人的脊背。
浅黄色的桌布也跟着滑了下来,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男人慌张地扯着桌布,像是一只花枝鼠般在下方蛄蛹,将桌布上上下下撑起几个鼓包。
等他终于从桌下爬出来时,男人险些窒息了。
胸口似乎填满了沉重的绒絮,当他重新索取氧气之时,仿佛重获新生。
男人眼前发白,大脑晕乎乎地,只能不断的大幅度吸气,像是要把自己溺死在空气中。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声音,魏婪手中举着刀,懒洋洋地垂眸俯视他。
窒息感远去,男人眼前模糊地画面渐渐清晰,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双白色锦鞋。
顺着锦鞋向上,男人看到了熟悉的花纹,他不再继续抬头,将脑袋垂了下去,像一只刺猬。
魏婪却不准他逃避。
蹲下身,魏婪捏住了他的脸,强迫男人抬起头,唇畔含笑,眼中却是一片冷然,“前辈,你还没说清楚,你要告发我什么?”
屋顶上无所事事的镇北王终于有了精神,他调整姿势,方便自己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魏婪的表情。
虽然已经服下了魏婪的丹药,但镇北王并不打算真的听魏婪的命令行事。
疫病之事迫在眉睫、前线更是火烧眉毛,魏婪有什么计划,镇北王一概不知。
既然魏婪不与他说,那他就亲自动手。
屋内,高瘦男人牙齿发酸,他不想和魏婪对视,却因为脸颊被掐着,只能保持这样别扭的姿势。
魏婪不悦,“说啊。”
“你、你与南疆有瓜葛,祸乱浚州的根本不是病疫,而是毒药,我说的对不对?”
男人瞄了眼魏婪手臂上环着的蛇,声音拔高,似乎在给自己壮胆:“你那条黑蛇我在南疆见过,羊真白,看你的长相应当不是南疆人,你可知道,按我殷夏律令,勾结南疆者囚三年?”
魏婪摸了摸蛇鳞,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条规矩。”
【系统:有空把律令看看吧,我怕你赚钱赚进大牢里。】
【魏婪:可我不识字,看不懂。】
难道是魏婪自己不想看吗?对,他就是不想看。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魏婪认为,与其看书,不如投入实践,比如踩着殷夏律令的边缘行事,又比如毒死先帝。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
【魏婪:他怎么把法条记得这么清楚?】
【系统:不法分子最懂法。】
魏婪若有所思地将小蛇握在手中盘了盘,笑问:“前辈,你确定你在南疆见过这种蛇吗?”
“我不会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骗你,”男人眼神认真:“此番来吴府的医师中不止我一人去过南疆,就算你把我的嘴堵上,其他人也有可能在吴员外面前戳穿你的秘密。”
魏婪扬眉:“还有谁?”
男人:“脸上有胎记那个,他比我还了解南疆。”
魏婪抚了抚长刀,忽然想起了刚得到的服装道具,此情此景,穿那件正好。
“你的意思是,我要杀了你们俩,才能高枕无忧?”
男人脸色霎时间变了,“我没这么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魏婪站起身,拉过完好无损的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问:“你来找我,究竟想说什么?”
高瘦男人抿唇,“我只想给你提个醒而已。”
“不要再把那条蛇随便放出来。”
魏婪可不信他,故意拿着往前一伸,男人立刻躲开了。
“你很怕它?”
黑蛇在魏婪手中十分温顺,一下一下吐着蛇信子,看着无害。
“你别玩它了,”男人心有余悸:“万一它突然咬你一口,这里可没人能解毒。”
他早就看出来,魏婪白日里是用黑蛇的毒素,以毒攻毒,这才将吴小少爷唤醒,但换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魏婪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不能,面上有胎记那人也不能?”
男人无言。
要是那个人,还真说不定。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魏婪漫不经心地问:“你叫什么来着?”
男人在江湖上不说大名鼎鼎,但也小有些名气,他眉头跳了跳,咬牙:“你可知道望幽山田乐?”
魏婪长长地“哦”了一声,指着他说:“原来是山田乐!”
男人心梗,“我乃望幽山弟子,田乐。”
“哦。”
魏婪颔首,面不改色:“原来是田医师,久仰大名。”
床下偷听的云飞平目露讶异之色,居然是田乐?
云飞平与田乐并无交集,但他听羊非白提到过,田乐早年间与南疆来往密切,被另一名对他怀恨在心的江湖人检举给了官府。
官府本来没打算管,好巧不巧,当地的太守因为治下不严,被撸掉了官职,其余人也受了罚。
原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知府刷的一下精神了,不到三天就将田乐捉拿归案。
被指控与南疆勾结,田乐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他只不过是偶遇一南疆人,攀谈了几句,顺手替他治了伤而已。
可知府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惊堂木一拍,三年,惊堂木二拍,六年,惊堂木三拍,九年。
彼时云飞平好奇地问:“他被判了几年?”
羊非白一边捣药一边说:“他越狱了,现在不单单是勾结南疆,还多了个藐视王法的罪名,要是被抓回去,少说十年起步。”
不止如此,有一段时间,田乐的通缉令满天飞,他羞于见人,在山中硬生生躲了三年。
直到大多数人早已经忘了这桩糗事,他才重新在江湖中活跃起来。
但这些,魏婪是不知道的。
他抬头打了个哈欠,半眯地眼浮起水汽,真好和屋顶上偷窥的镇北王四目相对。
双方皆是一愣。
【魏婪:救命!他什么时候在那的?】
【系统:你把田乐拖进房间的时候。】
【魏婪: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系统:为了集cg图。】
【系统:恭喜玩家获得cg图夜中的秘密。】
何止是秘密,简直是暗杀。
这不是魏婪第一次获得cg图了,早在他刚绑定系统时,就获得了一张并不值得高兴的cg——路有冻死骨。
魏婪看着那张图,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悲哀,他没有成为那些骨头里的一具,但他早晚会走到这一步。
唇角的弧度渐渐下拉,魏婪眸色发冷:“下来。”
田乐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左顾右盼,没看见人影,不禁缩了缩脖子。
镇北王听到了,但他没动。
直觉告诉他,现在的魏婪有些不对劲。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镇北王发现自己对魏婪有许多误解,比如他并不是满口谎言、只图钱财的骗子,甚至有几分善心。
又比如,他确实会仙术,当年皇兄那么信任他,居然不是看错了人。
但现在的魏婪又让镇北王感到奇怪,不止如此,刚才他对待田乐的行为也很值得推敲。
魏婪向来喜欢躲在幕后,什么时候自己亲自动手了?
真讨厌。
皇室真讨厌。
魏婪忍不住想,姓闻人的似乎都很喜欢居高临下看人,这些家伙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学会弯腰、低头。
阴暗的想法几乎是瞬间爬进了脑海,占据思维,魏婪伸手勾了勾,再次重复道:“下来,王北镇。”
田乐这才发现,屋顶上居然少了一块瓦片。
再一看,上面蹲着个人。
他一打眼看过去,还以为蹲了个刺客。
系统一直没做声,先前魏婪抽到“枭心鹤貌”时,它就想起了刚绑定魏婪时对他的评价。
“最有可能造反的玩家”。
“枭心鹤貌”这张卡因人而异,它能够激发玩家的阴暗面,而不是放大玩家的阴暗面。
也就是说,哪怕魏婪使用了这张卡,也不会发生性格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看他装神仙装久了,魏婪偶尔露出以前的样子,系统还有些不习惯。
镇北王犹豫了,他想了想,刚准备跳下去,忽然闻到了一股焦味,他四下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空中竟然升起了一股浓烟,烟柱直冲云霄。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匆忙地脚步声,各个院子都亮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哪,知州府走水了!”
云飞平打了个激灵,一个翻身从床下滚了出来,田乐吓了一跳,张嘴骂了声。
上面有人,下面也有人。
魏婪难道早就猜到他会来,提前布置好了埋伏?
田乐头皮发麻,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要是他刚刚偷偷对魏婪下手,恐怕现在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魏婪扫了眼田乐五颜六色的脸,没解释云飞平为什么躲在床底,淡声说:“走吧,去外面看看。”
他走在前面,爱凑热闹的云飞平和战战兢兢的田乐跟在后面,直到他们彻底走远,镇北王才若有所思地从房顶跳了下来。
刚才魏婪究竟怎么了?
难道是田乐给他下了药?
在房间里踱了几步,镇北王忽然停住了,不对,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魏婪这幅模样。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忘事,镇北王在记忆的海洋中翻来翻去,总算想起了那天发生的事。
五年前,先帝遇刺,被一江湖道士搭救。
众所周知,先帝在这方面真的很好骗。
警觉的镇北王立刻入宫面圣,不曾想居然在宫道上遇到了太子。
闻人晔和他想的一样,不外乎是“又来一个骗子”。
两个人连装模作样寒暄一下都懒得,直奔圣上寝宫,圣上遇刺受了惊,一回来就病倒了,太医们跪了满地,都说此乃心病,无药可医。
而求仙台的道士们看了,则说陛下是被恶灵冲撞,需要沐浴斋戒七七四十九天,再服下三颗归元丹,稳住神魂才行。
只有魏婪知道,闻人绥根本没有任何毛病。
他只是想要试探魏婪的能力。
镇北王怕不是忘了,他的皇兄是怎么坐上皇位的,真当他是傻子呢。
殿内人太多,魏婪站在闻人绥床边,仿佛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般挥了挥袖子:“无关人等先退出去,莫要耽误小道为陛下治病。”
他自称“小道”,架子却并不小。
自诩比他来得早,更受圣上信任的罗道长横眉倒竖,“你是何人,安敢在此放肆?”
魏婪甚至不曾斜眼瞧他,只见对圣上身边最为信任的黄公公说:“还请公公将无关之人赶出去,若是误了时辰,陛下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黄公公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皇帝,接到他的眼神暗示,连忙陪笑:“道长有所不知,这几位都是陛下从民间请来的能人。”
“能人?”
魏婪眸光流转,嗤笑了声,“既如此,便由他们来为陛下治病,小道不久留了。”
闻人绥捂着心口咳嗽了几声,叫住他:“道长要去哪里?”
魏婪微微福身,“小道行走各地,只为便览湖光山色,听闻京城地牡丹花天下一绝,今日有幸,想去看看。”
闻人绥接过黄公公递来的帕子,捂着唇又咳了几声,脸色似乎更加憔悴,“道长看完牡丹,还回来吗?”
魏婪轻抿唇角,双眸如弯月,笑意不达眼底,“陛下若是康复,小道无需回来。”
言下之意,闻人绥要是想他回来,今日便不能好了。
或许是看在魏婪救了他的份上,或许是因为魏婪看起来确实通晓仙术的份上,闻人绥没有强留他。
魏婪走出殿外时,镇北王与太子正好从另一侧走来。
抢先一步的镇北王定睛一看,红柱后站了一道高挑身影,侧对着他们,相貌昳丽,眼神却有些阴冷。
那人似乎并未发现他们,随手扯掉了腰间挂着的玉牌,拿在手中把玩了两下,嗤笑一声,收进袖中,很快消失在了长廊另一侧。
闻人晔的视线被他挡住了,什么都没看见,“皇叔,怎么不走了?”
“无事。”
镇北王收回视线,并未提起那男子的事。
后来他从黄公公口中得知,那日所见之人名叫魏婪,是圣上新遇到的道士。
至于那块玉牌,是他救驾有功,圣上亲赏的。
“皇兄遇刺,正好被他撞上了?”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皇上难得一次微服出宫,就遇到了来路不明的刺客,又偏偏让魏婪撞见,他不知被围攻之人乃是当今圣上,只因心地善良,便出手相助。
而最巧的是,他还是个道士。
镇北王这辈子从不相信巧合二字,冷笑道:“本王看就是他自导自演。”
黄公公不敢说话,也不敢附和,只笑。
镇北王只恼怒了一会儿,转而担心起来:“皇兄的身体可好些了?”
“并无起色。”
黄公公故作担忧:“自从那日遇刺后便一直没能好起来,恐怕真的要请魏道长来看看了。”
“太医呢?一个都看不出病因?”
黄公公摇头叹气。
镇北王眉头紧锁,皇兄早年与他一起在军营中练过,什么常年没见过,怎么可能被刺客惊吓到神经衰弱?
莫非,是那道士给皇兄下了毒?
镇北王当机立断,对黄公公说:“把那个道士抓进宫里来,本王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治好皇兄!”
这一次,寝殿内没有闲杂人等,只有皇帝和镇北王。
魏婪缓步走进宫殿,瞧见镇北王警惕地眼神,忽然轻笑了声。
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多疑。
但魏婪无所谓,只要镇北王别现在突然扑上来砍了他的脑袋就行。
“见过陛下。”魏婪仅仅略微向前俯身,蜻蜓点水般行了一礼,不等闻人绥开口,他已经重新站直了。
闻人绥面不改色,镇北王面上浮起愠怒。
此时的闻人绥尚且没有下令凡宫中道士面圣可不跪拜,理论上,魏婪该跪才是,但他轻飘飘行完礼,像是已经给足了皇上面子。
闻人绥心中感叹,这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魏道长,朕的病迟迟不愈,道长可有法子?”
魏婪勾唇,“陛下的病,非服药所能解。”
闻人绥好奇地“哦”了一声,语调上扬,“这么说,魏道长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婪走近,自上而下俯视皇帝,伸手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锦盒,“陛下,请看。”
闻人绥挑眉:“这是何物?”
“是能要人性命之物。”
魏婪将盒中的丹药拿了出来,向前一递,丹药即将碰到皇上嘴唇的那一刻,闻人绥害怕了,猛地侧身躲开。
魏婪看着这一幕,笑容愈发明艳,与之相应的,他的眼神也越来越令人不寒而栗。
五年前的魏婪不像现在这么温和,说话更加不留情面,“陛下既然打心底里想要得病,不必假装卧床,只需服下小道手中这颗丹药,不出一个时辰,药到命除。”
镇北王听到这话,再看皇兄的表情,立刻判断出魏婪说的是真的。
皇兄装病做什么?
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镇北王已经挡在了皇上床前,夺走了魏婪手中的丹药,怒喝道:“大胆!小小道人,竟然敢谋害圣上!”
魏婪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挑起眼皮:“王爷多虑了,小道哪里有这个胆子。”
他从镇北王手中将丹药拿回来,轻轻一抛,扔进了嘴里,嚼糖豆似的没两下就咽进了腹中。
镇北王面色愕然,闻人绥目瞪口呆。
“既然陛下的病因已经找到了,小道先行告退。”
和刚才一样,魏婪懒得等皇上开口,自顾自转身走了,把皇帝的寝宫当成了自己家似的来去自如。
“哦,”魏婪转过身,眼神讥诮,“差点忘了,现在小道犯得是欺君之罪了。”
“王爷可是要砍小道的头?”
镇北王被烟味呛得回过神,他看着一片地面和沾了灰的桌布,弯腰将断腿的桌子扶了起来。
与魏婪认识的时间太久远了,期间又发生了皇兄去世这样的大事,以至于他一时没想起来。
原以为这五年里,魏婪已经变了,没想到,他是藏得更深了。
第40章
知州府
下人们来来回回拎着水桶跑进院子里,然而火势却丝毫没有消减,反而愈烧愈烈。
附近的豪绅被此事惊醒,皆聚在府外,吴员外赶到时,有一贵妇人款款走来,“员外大人,小公子可还安好?”
那妇人梳着灵蛇髻,柳眉杏目,窈窕秀丽,一袭素净青衣,只在角落处绣了几朵梅花,她似乎腿脚不便,走动时身形有些摇晃。
人逢喜事精神爽,吴员外一改往常郁色,眉开眼笑地拱了拱手,“柳娘子不必担心,犬子今日已经醒了,估摸着再有几天就能下床了。”
柳娘子以袖掩面,“竟有此喜事,恭喜大人。”
“听闻员外大人今日青来众位圣手,不知道是哪位神医出手相助?”
她话音未落,眸光已经飘向了吴员外的身后的几位老医师身上,当女子看到面有胎记之人时,目光凝住,很快移开。
吴员外抚了抚胡子,得意地笑道:“乃是羊神医。”
柳娘子嘴巴微张,似乎有什么话堵在口中,想说却说不出来,半晌,她捏紧帕子问:“羊神医?他来浚州了?”
“非也、非也。”
吴员外神神秘秘地说:“是另一位羊神医。”
柳娘子细细地眉头拧在一起,目光错愕,不解地问:“另一位羊神医?莫非还有两位羊神医不成?”
吴员外呵呵一笑,“柳娘子还是见识地少了,江湖中最出名的乃是羊非白,但还有一位羊神医深藏不露。”
柳娘子好奇:“不知是哪位神医,员外大人可否引荐一二?”
吴员外收起了呲着的大牙:“这恐怕不妥,羊神医有这般医术却名声不显,想来是不愿被人打扰,柳娘子,我需得回去问问他才是。”
柳娘子颔首,“员外大人说的是。”
“只是我的腿……”柳娘子面露悲伤之色,“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法子。”
员外身后的胎记男子闻言扫了她一眼,目光下移,看向女子的腿,衣服遮着,什么也看不到。
徒弟小声道:“师傅,莫非这位夫人患有腿疾?”
胎记男子捂住他的嘴,“为师听得出来。”
治疗腿疾并不容易,若是娘胎里带来的还好些,若是后天受了伤,例如被人连根打断了腿骨,或是中了剧毒,那就难了。
不过,他看这位柳娘子只是走路有些歪斜,其他并无大碍,想来应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自告奋勇:“夫人可否让我瞧瞧?”
柳娘子和吴员外皆看了过来,柳娘子怔了怔,问道:“先生可是要瞧我的腿?”
胎记男子行了礼,这才道:“娘子不必担心,我并无非分之想。”
“妾身自然不是怀疑您,”柳娘子神色犹豫,“我这腿这是老毛病了,治不治的也没什么影响,谢过先生了。”
刚才说想治,现在他开了口,柳娘子又说不治也不影响起居,胎记男子心中起疑但他并未追究下去。
“如此便罢了。”
胎记男子退回吴员外身后,他的徒弟揶揄道:“师傅,你不姓羊,不怪你。”
“滚一边去。”
知州灰头土脸的从被众位下人簇拥着逃了出来,看到门口围着的众人,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知州今晨刚染了病,火烧起来时仆人的尖叫声都没能把他吵醒,好在家中有忠仆,将他从屋子里背了出来。
知州迷迷糊糊地被晃醒,这才发现府中失火了。
吴员外走上前:“知州大人,您身体可安好?”
知州抓住他的手,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终于缓过了神,道:“幸好有阿忠,要不是他,本官现在恐怕已经熟了。”
阿忠是知州的家仆,世世代代为知州府效力,他站在一旁,身上满是黑灰,听了这话也并没有反应。
吴员外假情假意地关心了一下知州的身体,然后迫不及待地说:“知州大人,犬子的病好了!”
知州还在“赫赫”地喘气,闻言抬起眼:“什么好了?”
“病好了!”
“什么病?”
“如今浚州闹的病!”
知州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头疼、腰疼、全身疼,他捂住胸口咳了几声,虚弱地问道:“怎么好的?”
吴员外嘴角飞起,“自然是请来的神医治好的,知州大人,有羊神医在,咱们浚州有救了!”
“员外大人谬赞。”
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见魏婪徒步走来,“我只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
夜色如墨,青年身姿修长,凤眸含笑,但观其容貌,并不温和,反而有一股凌厉之感。
知州咽了口唾沫,眼前忽然一黑,身体后仰,差点当场倒下去。
吴员外连忙扶住他,“大人,您怎么了?”
知州说不出话,激动地拍着吴员外的手,“啪啪”作响。
知州曾去过京城。
两年前,先帝还在世时,旱灾逼死了无数人,浚州也受了影响,粮食全都被晒死了,百姓们饿到坐在衙门前痛骂,骂到没力气了,就在门口躺下了,躺着躺着,知州派人去看了眼,原来已经死了,活生生饿死了。
听闻圣上命人搭了祭台,请道士求雨,知州便快马加鞭去了京城,他本是想要求见宋丞相,请他劝说圣上调些粮食给浚州。
宋丞相说为难,说自己身不由己,说他同样心系浚州百姓。
但他只是说说罢了,知州在京城等了五日,没等来宋丞相一句明确的答复。
荒唐的求仙台,荒诞的祈雨仪式。
还有同样胡闹的一群人。
知州不敢相信,圣上疯了吗?百官疯了吗?书都读到粪坑里去了吗?
百姓的苦难和尸体,他们难道看不到吗?
所有人都在陪着皇上胡闹,而皇上寄予希望的那名道士,知州早就从宋丞相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
人如其名。
站在同僚之中,知州满心怨怼地说:“造这座台子花的钱,足够浚州所有百姓吃饱肚子了。”
“好了,你别说了,”同僚拍拍他的肩,“既然来了京城,就别总惦记着浚州,圣上高兴的日子,别丧着张脸。”
知州只能忍着。
没想到,没想到——
知州至今不敢相信,居然真的下雨了。
那道士没有画符喷火,也没有杀人献给上天,只是往祭台上一站,说了几句废话,老天就真的送了他一场雨。
那场雨太大了,将台下的百官和民众全都淋成了落汤鸡,天降神迹,所有人都忙不迭地跪下谢恩。
上天有眼,苍生得救。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知州跪在水中,重重地对着地面磕了个响头,他不知道这场雨究竟是巧合,还是那道士真有本事。
他只知道,浚州得救了。
“知州大人,您无事吧?”吴员外担忧地问。
知州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无事,许是又犯病了。”
吴员外笑呵呵地搓了搓手,“这不是正好,羊神医来了,有他出手,知州大人不日便能痊愈。”
魏婪挑眉,看向灰头土脸的男人,“原来是知州大人,有礼。”
知州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歉意地笑了笑,拉着吴员外背过身,轻声问:“他姓羊?”
吴员外点点头,“对,姓羊。”
“叫什么名字?”
“真白,羊真白。”
知州又是一个腿软,再次被吴员外和阿忠一左一右架住,他扶着额头问:“羊真白?”
吴员外:“对,羊真白!”
放屁的羊真白,知州双手发颤,将脏话咽回肚子里,这明明就是当日祈雨之人!
那天烟雾缭绕,台子太高,直登云霄,他没能看见道士的面容,但后来,雨下了太久,水漫成灾。
知州不得已,再次去了京城,百官联名请愿雨停,圣上那边行不通,那就找太子。
正是在闻人晔那里,知州看到了一副画像。
面若银月,长睫微翘,薄唇含笑,身姿绰约,画中青年不单单是美之一字可以形容,其神韵出众,似乎要走出来似的。
在那副画的右下角,知州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原来是那位道人。
连画像都与旁人不同。
知州也曾好奇,太子殿下书房内为何会有道士的画像,但多说多错,他只假装没看见。
太子仁德,答应为他们想办法,劝说圣上。
后来的事,知州就不知道了。
他只记得,三天后,雨停云开见日明。
圣上虽然是真龙天子,但他们都知道,能让一场无尽头的雨忽然停止,能够挽救万民于水火的并不是闻人绥。
是魏婪。
深呼吸了几次,听着救火的急促脚步声与房梁断裂的重响,知州回眸。
今日,他见到了真正的画中仙。
知州推开吴员外和阿忠,快步跑到魏婪面前,“羊神医,求您救救浚州吧!”
魏婪退后一步,躲开了知州的手,“大人,自重。”
知州稳住身形,眼神乞求:“人死如灯灭,浚州的灯一夜能灭几百盏,神医,您救救他们吧。”
魏婪救不了一点儿。
总不能每个人都让黑蛇咬一口,就算蛇没累死毒液也不够用了。
更何况,魏婪看向知州背后的废墟,这场火绝对不是意外,有人打算杀了知州。
那人想必就是下毒之人。
他就算今日将毒解了,背后之人也不会收手,想通一切,魏婪笑起来:“知州大人,有什么事先去吴府谈吧。”
一行人回了吴府,魏婪与知州去了书房,吴员外作为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反而被拒之门外。
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羊真白来头不小,知州恐怕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吴员外心中思量,在院子中来回踱步,看他衣着打扮,绝对不是江湖人,若是朝廷中人……
莫非是督查使?
可督查使怎么会医术,还能控蛇?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吴员外抬起头,看向高悬的明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田乐坐在廊下,手里拿了个馒头啃,云飞平和他坐在一起,无聊地托着下巴。
“你们老大,”田乐挑起了话题:“他跟知州是不是早就认识?”
云飞平哪里知道这些,但他想到魏婪可是传闻中的求仙台十六道长之首,百官怎么会不知道他?
自信地勾起唇,云飞平点点头道:“没错,我们老大和各地的官老爷都有交情。”
“这么厉害?”田乐若有所思,“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他敢明目张胆地将南疆的蛇戴在身上,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被官府抓了。”
有靠山就是不一样。
田乐指了指自己,“哎,大家都是魔道,云飞平,你看我能不能加入你们?”
“你?”
云飞平拧眉,“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田乐看看云飞平,又看看镇北王,眼珠子一转,“西天取经?”
云飞平“啧”了声,小声道:“我们要去凉荆城,现在还是夏天,边境不算难熬,等真正入了冬,蛮族就要正式和殷夏开战了。”
田乐摸了摸下巴,倒吸一口冷气,“你们老大要毁了凉荆城?”
云飞平眉毛倒竖,“我们是去帮凉荆城的。”
田乐狐疑,“可你们老大和南疆勾结,他帮凉荆城能有什么好处?”
云飞平张了张嘴,忽然惊恐地握紧了拳头,对啊,他怎么忘了,魏婪和南疆有联系。
难道魏婪去凉荆城不安好心?
云飞平纠结地咬住牙关,可魏兄人挺好的,他应当不会帮着蛮族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田乐观察着他的反应,暗自腹诽,云飞平不会是被羊真白骗了吧?
就像云飞平不认识田乐却听说过他的名字一样,田乐也不曾见过云飞平,望幽山是魔道没错,但魔道并不是一条心,也更加偏爱独来独往。
田乐自离开山门起就没有和任何人结伴过,在他最活跃的那段时间,云飞平尚未打出名声。
而当田乐躲进山门避难,两耳不闻窗外事时,恰巧是云飞平声名鹊起的日子。
两人挨在一起坐着,静默着,思考着,等待着。
云飞平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魏婪,他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摸了摸腰间的长刀说:“你别胡说八道,我们老大爱民如子,你要是敢挑拨离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田乐:“?”
他捂住脸,“我不说了,你帮我问问咱们老大,能不能带我入伙,我也想去凉荆城。”
云飞平:“你去那里干什么?”
田乐短促地笑了声,“你不知道?”
“蛮族二王子阿提怿重金求贤,只要有本事,他就奉为座上宾。”
田乐屈指抵住太阳穴,得意地笑道:“田某不才,毒术不说天下第一,第二却是够格了。”
“阿提怿?”云飞平表情变了变,“我听说他在悬赏清衍道长?”
“你听说的还挺多。”
田乐颔首:“对,阿提怿被一个骗子道长给耍了,正在到处找他呢。”
云飞平:“……”
“悬赏多少?”
“五千两。”
云飞平舔了舔下唇,问道:“现在找到人了吗?”
看他这么感兴趣,田乐不禁侧目,“怎么,你认识清衍?”
云飞平连连摇头,高声反驳道:“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道士?”
田乐半信半疑,道:“总之,我也打算去凉荆城,咱们可以同行,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云飞平摸了摸鼻尖,和魔道同行,有没有照应不知道,背刺倒是随时有可能。
与此同时,吴员外的书房内。
门一关上,知州立刻跪了下来:“卑职见过魏道长。”
魏婪错愕挑眉,“知州大人认识小道?”
“当年祈雨盛况,卑职有幸窥得。”
知州从地上站起来,弯腰替他倒茶,“魏道长请上座,浚州不如京城,只有这些陈年的茶叶,望您莫怪。”
“知州大人言重了,”魏婪接过茶杯,捧在手里看了看,笑道:“几年前的事了,没想到知州大人竟还记得。”
“只不过,”魏婪抬眸:“您不担心,我这妖道祸乱浚州?”
知州紧张地坐在他对面,闻言叹息:“朝中皆言您是妖道,祸乱朝纲,卑职人微言轻,每每听到此话,却无能为力。”
“魏道长,卑职斗胆求您施法救救浚州百姓。”
面对知州恳求的目光,魏婪慢悠悠地用指腹点了点眼尾,问道:“知州大人可知,此病是何时开始传播的?”
“约莫十五日之前。”
知州拧眉,“夏季炎热,蚊虫滋生,本就容易传播疫病,卑职早早提醒过,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知州大人,此事与你无关。”
魏婪挑唇,吹了吹茶杯上冒出的热气,“就算你防地再严,还是会有人病倒。”
知州不解,“此话怎讲?”
魏婪伸手握住知州的手腕,按住他的脉搏,眸色沉沉,唇却挑地更高:“此事,乃人为。”
“知州大人,您也中毒了。”
知州瞳孔震颤,他张了张嘴,喉似乎哑了一般发出了怪异而短促的惊叫声。
是毒,居然是毒?
“是何人如此恶毒!”
知州脑瓜子一转就明白了过来,怎么早不着火玩不着火,偏偏趁他昏过去的时候起了火。
若是他死了,浚州群龙无首,更是雪上加霜。
知州咬紧牙关,站起身,对着他拜了拜,“卑职已经递了折子上去,但要送到圣上手里,不知还要过多少日,浚州等不起,百姓也等不起。”
“既然此事并非寻常疫病,而是有心之人作祟,还请魏道长指条明路,究竟是谁想要乱了我浚州?”
“若是能将其抓住,绳之以法,卑职死也瞑目了!”
魏婪托腮望着他,要是清河郡当年有这样的太守,恐怕能少死一半人。
若是先帝能这样,他恐怕真能读读书,做个秀才。
魏婪将眸子一眯,两口喝了茶,没咂摸出味。
“知州大人,先坐下。”
知州抬头,神色惊喜:“您同意了?”
“小道虽无官职在身,却收了求仙台每月的俸禄,既得利,浚州百姓自然也是我的百姓。”
魏婪笑容如雪落树梢,清清浅浅,“只希望知州大人莫要对外透露小道的身份。”
“下官省得。”
知州欣喜若狂,承诺道:“您且安心,今日所谈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吗?
魏婪抬头,看向屋顶,没有忽然缺失的瓦片,也没有窃听之人的双眼。
“知州大人,”魏婪回眸:“我姓羊,莫要再提什么魏道长。”
“是,是,”知州拍了拍自己的嘴,歉意地笑了笑:“羊神医,浚州就拜托您了。”
**
不久之前。
京城的魔教弟子们聚在一起喝酒,聊起了即将到来的武林盟主大选。
“算上今年,教主参加是十一次了吧,几年能赢吗?”
拿着酒葫芦的黑衣人摇摇头,“赢什么赢,每年还要交报名费,我教的钱全花这上面了。”
“今年都有谁参加来着?”另一人蹙眉,“我听说慕容山庄的大公子也要去。”
江湖势力如云,正道影响力最大的非慕容山庄莫属,现任武林盟主曾经就在慕容山庄学过剑法。
而魔道,那就有的说了。
传闻中的魔教并非一家独大,魔教实际上是三大教派组成的联盟,分别是以狡诈著称的绝命谷、每任山主都会稳定的走火入魔的望幽山,以及毒术无人能及的旱云派。
绝命谷谷主就是如今的魔教教主。
黑衣男子灌了一口酒说:“你可知道,南壁水莲教?”
“略有耳闻。”
“听说他们教主是什么,观音座下的莲花,这种事情都有人信?”说话之人眼神嘲弄。
黑衣男子笑了声,“是真是假不知道,不过我听说,水莲教有意参加武林大会。”
旁边一直喝酒不说话的剑客扔开酒碗,捂着脸咳嗽了几声,“真的假的?水莲教的教众不都是普通百姓吗?”
连个会武功的都没有,参加武林大会,死了都没处哭去。
绝命谷一弟子更惊讶,“我三叔就是水莲教的,改日我回家问问。”
“回什么家,你小子,怎么不把叔拉进我们魔教,”剑客推了他一把,“别耽误了叔。”
绝命谷弟子笑起来,“别了,来了要是把命丢了,俺老娘能抽死我。”
众人发笑,只有一人没笑。
绝命谷弟子看去,“季二公子,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季时兴摇头叹息,将酒碗放下,道:“家父不让我再来此处,王兄,小弟今日是来与你们告别的?”
“什么?”
魔教弟子们纷纷围了过来,一人喊道:“伯父为何要拆散我们?”
季时兴捂着脸,悲痛不已:“此事都怪…哎!”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众人心中了然,一人咬牙切齿,“改日等我杀了狗皇帝,咱们兄弟便能再聚了。”
季时兴明明是他们最厌恶的官府、朝廷中人,但这不影响他们成为朋友。
季时兴喝了口酒,惆怅地问:“兄弟们可知道,江湖上有没有一位叫做红豆糕的大侠?”
“红豆糕?”
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说过。”
季时兴叹气,“罢了,找不到就算了,兄弟们继续和,今日的酒钱我付了!”
绝命谷弟子立刻拦住他,“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哪怕你我已经以兄弟相称也不行,这样吧,季兄,我帮你找红豆糕!”
季时兴感动不已:“当真?”
绝命谷弟子点头,“放心吧,没有我魔教找不到的人。”
魔教动作很快,没几日,身在各地的魔教弟子都收到了密信,寻找一位名叫红豆糕的大侠,信中另附有一张画像。
田乐拿着画像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红豆糕戴的斗笠有些眼熟。
嗯?
他猛然抬头,望向靠窗而立的镇北王,那人背上的斗笠与画像一模一样,连裂开的缝都相差无几。
原来是你,王北镇!【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