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罗宝珠沉默。
新娘还没出现, 礼堂里充满噪杂的喧闹,一片喧闹声中,温行安的反问落到她耳边, 震耳欲聋。
“有七年了吗?”这些年她仿佛丧失对时间的感知, 一年赶着一年匆匆度过, 不知不觉竟然溜走这么多时间。
温行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问:“还记得那年维港的烟花汇吗?”
那年站在尖沙咀海滨花园东部,面临维多利亚港海景,盛大灿烂的烟花下,他提起他有个被催婚的朋友。
他以朋友之名,表达了内心的感受。
并非不敢直言,只是当时的他也没能清楚地梳理自己的感情。
大概是头一次的缘故,他没有经验,以为真正的爱情都是像他祖父祖母那样轰轰烈烈, 以至于每次和罗宝珠相处, 内心并没有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时, 他生出一丝怀疑。
这种情感到底是不是一时兴起?
他将问题抛给了罗宝珠。
罗宝珠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在她看来,他的感情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感情,那只是一种类似于对待宠物的居高临下的施舍。
他没有反驳,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只能将这一切交给时间来检验, 想等到罗宝珠成长得足够强大,足够从他手上撕扯利益,到那时再来观察自己的反应。
他会争锋相对, 还是妥协求全?
很遗憾,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已经想通了。
岁月会赋予人思想上的蜕变, 也慢慢让他明白,爱情并非只有一种范式。
原来和罗宝珠待在一起没有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并非是缺乏激情,而是一种心灵上的安宁。
轰轰烈烈是爱,平平淡淡也是。
只怪当初太年轻,且毫无经验,一时陷入歧思。
回头再看,当年的拒绝联姻已经是明明白白表达了态度,不管心里如何怀疑揣测,他行为上已经做出最忠于自己的表达。
思考感情的意义本身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世界上有三件东西是藏不住的,贫穷、咳嗽和爱。
如果感情也能用一种理性思维去分析、去判断、去定义,那本身就不属于感情。
让他领悟到这些的契机是那次发生关系之后。
罗宝珠事后只当做一切都没发生的态度让他产生一丝脱离正规的恐慌,如果这样亲密的行为都无法让罗宝珠生出一丝留恋,那还有什么能挽留她?
比起水到渠成更进一步,他其实更害怕罗宝珠自此疏远。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心中的害怕,以至于故意在朋友庄园婚礼上闹出大动静,以作试探。
追根溯源,早在那次维港烟花下,已经不知不觉心动了吧。
多年前的心动,总是要等到岁月漫长的发酵,在多年后的某一天才幡然醒悟,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我那位朋友现在应该想通了。”
温行安淡淡望了一眼礼堂上方红色喜庆的彩带,“他在等你也想通。”
这话里有话,罗宝珠神色一愣。
正要接话,新娘出现,礼仪开始,全场肃静,她只得闭了嘴巴,回头看向盛装出席的新娘钟雅欣。
钟雅欣长得小巧玲珑,脸蛋才巴掌大,化妆之后更是光彩耀人,只不过……脸颊两侧的腮红似乎扑多了,看上去整张脸红彤彤的。
众人不明白其中原委,大多和罗宝珠一个猜测,以为是腮红搽多了,也没往深里探究。
只有新娘的父亲钟维光在心里重重舒了一口气。
好在没误了时辰,及时赶到,否则还不知道要怎样被人看笑话。
仪式开始进行,西装革履的罗振民和洁白纱裙的钟雅欣站在礼堂前方中央,吸引了底下宾客的全部目光。
坐在台下的罗宝珠却开了小差,她关注到新娘上台之后,罗珍珠与李文旭一前一后走进礼堂,两人神色各异。
罗珍珠整张脸也是红通通的,看上去脸色不佳。
早就听闻罗珍珠与钟雅欣闹过矛盾,关系不太好,据说当初钟雅欣没和罗振华成一对,主要原因在于罗珍珠从中挑拨,现在看来,传言不虚。
这钟雅欣终究还是做了自己二嫂,罗珍珠心里想必存着气吧,不过婚礼上直接表现出来,是不是太不给面子?
罗宝珠不置可否,只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李文旭。
李文旭沉着脸,看上去也不太高兴。
罗宝珠立即想起之前一些猜测,如果她没记错,钟雅欣和李文旭之间应该是有点故事,李文旭之前在珠宝店遭遇抢劫时恰好救过钟雅欣,钟雅欣之后对李文旭印象一直不错。
这是两人之间的私事,她没好意思多打听。
不过,依着李文旭的性子,若是真喜欢,应该不至于没有勇气追求。两人没走到一起,大概是李文旭心里没那方面的想法。
既然没那个想法,婚礼上表现出这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态度做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失恋了呢,难不成临近这个时刻才明白内心的真实想法吗?
罗宝珠猜测不出情况,只待仪式结束再找李文旭谈谈。
偏偏这婚礼的仪式无比漫长,期间还要听吕曼云上台发表一番感言,罗宝珠简直想掏出一份报纸打发时间。
——
远在深城的杨磊,正靠在车椅背上翻阅报纸。
眼下他只有一个目标——赚钱,赚大钱。
给人承租出租车,当个中间贩子,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这种生意规模做大,赚得越多,可是规模越大,风险也越大,恐怕到时候赚的钱还不够赔呢。
他在几天前已经辞掉了给人承租出租车的活儿,交由另一个老乡小陈打理,现在的他只想重新找个可以长远赚大钱的项目。
当然,不长远也可以,短时间能赚大钱也行。
不过短时间能赚大钱的手法都记在刑法上,坑蒙拐骗总得占一样,邹艳秋是前车之鉴,他可不想留下案底。
堂堂正正短时间能赚钱的项目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即便有,也是普通人难以接触到的项目。
跟着罗宝珠的这两年,杨磊只学会了一样良好的行为习惯,那就是定期看报纸。
罗宝珠曾说过,多多关注报纸,报纸里面有生意。他看了好一阵子,别说生意,连个基础门路都没瞧见。
急切想要赚大钱的杨磊一连好几天没有从报纸上窥见有用信息,打算将其仍在一旁,余光一瞟,一则关于国库券的报道吸引他的注意。
正要细看时,车窗被人敲响。
摇下车窗,一只老乡的脑袋凑过来,神秘兮兮跟他汇报:“你知道么,小陈被抓了。”
小陈就是那位接手他帮人承租出租车活儿的老乡,杨磊心知肚明,却故意问:“怎么会被抓呢?”
“据说是有人举报了。”
杨磊心里冷笑。
他就知道!
这种生意做大了,一定会有人眼红。
承租出租车只需要一万块,他收人两万,足足赚走一万块,一万块不是小数目,那都是普通人搜刮了所有亲戚七拼八凑才凑出来的一点本钱,要是知道白白被他赚走一万块,谁心里能平衡?
承租出租车不是什么机密,那些老乡因为常年待在老家,没见识,所以不懂。等他们来了深城,慢慢混熟了,自然会打听出真正的价格,瞒也瞒不住。
所以这种生意只能做短时,做不了长时。
一旦被人知道真实的承租价格,他免不了要遭官司。
这种做法的确也不是合规操作,告到主管部门,给他一笔罚款,能让他把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他才没那么傻,早几天退出不干,现在也查不到他头上。
杨磊一边庆幸自己脱了身,一边为自己的深谋远虑感到得意,内心里完全没考虑过那位接手他承租出租车没几天就被抓的老乡小陈。
在他看来,这完全是老乡小陈咎由自取。
左不过是为了利益,对方才眼巴巴地想要接手,有赚钱的欲望是好事,没规避风险的能力那就只能算自己倒霉。
能力不足怪谁呢?
杨磊不是烂好心的人,他才不会去瞎同情别人,比起这个,想想怎么赚大钱才是正经事。
和车窗外的老乡闲聊几句后,杨磊摇上车窗,继续窝在车里阅读刚才看到的那篇关于国库券的新闻报道。
新闻里讲,去年中央首先开放了7个城市的国库券转让业务,随后几个月扩大到54个城市,也就是说,现在全国的国库券基本都可以转让。
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商机呢?
正思索着,车窗又被人敲响。
杨磊摇下车窗,心里有点不悦,瞧见车窗外的人,立即又堆上满脸笑容。
对方不是别人,是他以前在鹏运出租的同行,这位同行据说接替了他的工作,自他走后,开始接送徐雁菱以及罗玉珠。
杨磊有话要打探,主动热心问候:“最近怎么样?”
对方叹了一口气,“小杨啊,不瞒你说,以前我还真的挺羡你能去给罗老板家里做专车司机,现在轮到我接了这个差事,才深深明白你的不容易啊。”
“哦,怎么讲?”杨磊故意探话,“我觉得活儿还挺轻松啊,徐太太人也挺好,怎么见你一副累瘫了的模样?”
“你说得对,活儿的确轻松,徐太太人也好,只是罗老板那个姐姐……”对方欲言又止。
杨磊眉头一挑,这次没有着急接话,只静静等待。
“罗老板那个姐姐,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情况吧。”对方存了找知情人吐槽的心思,按捺不住,主动交代,“你也是老将了,我就跟你直接透露了吧,罗老板姐姐一直不肯坐我的车。”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呗。”
杨磊脸色一僵,“你别开玩笑。”
“我真没开玩笑,罗老板的姐姐始终不肯坐我的车,一瞧见我就不想上车,起初我以为是我的问题,还郁闷了一阵子,后来搞懂了,人家是认识你,只想让你开车,见换了一个人,死活不肯再坐车。”
“这不,本来今天罗老板该带着她姐姐一起去港城参加婚宴,就因为她姐姐不肯坐车,只能让人待在家中,吩咐老太太照看。我得空,这才有时间出来逛逛。”
司机对杨磊几乎是和盘托出。
杨磊从鹏运出租离开的真正理由谁也不知道,大家见是和平离开,没有闹得太僵,又见杨磊离开后自己混得风生水起,都以为是杨磊想另立门户,也就没对杨磊设防。
“所以小杨啊,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和罗老板家人相处的,怎么她家里人都挺喜欢你,你教我两招呗,我也学学。”
学?
这可不兴学?
“没什么秘诀,时间久了,人家自然跟你熟了。”随便两句话敷衍之后,杨磊瞧见对方走远,再没心思悠哉看报纸。
他将报纸塞进夹缝中,调转方向盘,径直来到东湖丽苑单元楼下。
楼下光景依旧,小区的绿植在新的一年重新批上碧绿翠衣,花坛里的不知名粉红花儿开得正艳。
罗玉珠就这样直愣愣蹲在花坛旁,一下子入了他的眼。
旁边站着老太太王桂兰。
王桂兰满脸心疼地劝道:“玉珠,咱们上楼去吧,你已经蹲了一个钟头,腿难道还没蹲麻吗?咱们去楼上坐一坐,等会儿再下来好不好?”
蹲在地上的人儿未动。
老太太又苦口婆心劝了几句,仍然不见罗玉珠挪动脚步。
罗玉珠固执地蹲着,双手抱着脑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茫然地四处张望。
这一幕看得杨磊眸色逐渐深沉。
花坛边是他惯常停车的地方,他以前喜欢把车停在那里,罗玉珠一动不动守在那里,很难相信不是在等他。
杨磊紧要牙关,打了方向盘要离开。
谁知汽车只鸣了一声,惊动小区里面的罗玉珠,罗玉珠猛地站起身子,径直朝他冲来,速度之快,连身后的老太太都追赶不及。
一眨眼,罗玉珠堵在了车前。
坐在车中的杨磊没准备下车,追赶出来的老太太已然扶住罗玉珠胳膊。
“玉珠你做什么呢,咱们不能这么拦人家车子,这是挡路,不礼貌,乖,跟我一起回家。”
老太太不认识新车牌,不知道车中坐着谁,只以为玉珠给对方添了麻烦,万一对方出来找茬,闹得不可收拾就糟糕了。
眼下徐雁菱和罗宝珠都不在家,真起了争执,连个帮靠的人都没有呢。
王桂兰连忙哄着罗玉珠离开,罗玉珠站在车前岿然不动,死活不肯离开。
两方对峙,足足僵持三分钟。
眼见这事不能善了,杨磊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下来。
老太太满脸焦急,生怕人家车主下来扯皮,只一个劲地哄罗玉珠,看到车门被推开,她心想这事儿终究还是要闹大了,谁知从车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
竟是杨磊。
老太太一时僵住。
她终于弄懂罗玉珠死活不肯走的原因。
谁说玉珠傻?
连人都没见着,玉珠却能知晓这车里坐着的是杨磊,她一个明白人都搞不明白呢。
这阵子玉珠总不肯坐车,家里人都心知肚明是换了司机的缘故。
她不太清楚杨磊为什么会被解雇,和其他人一样,只以为杨磊是要去外面谋发展。
但走得太突然了,杨磊离开的时候也没来家里打声招呼,只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再也不出现。
她有时都会恍惚,更何况罗玉珠。
罗玉珠每天寻着空儿就下楼来张望一阵子,也不说张望谁,但大家心里都明白。
她看不过眼,还找徐雁菱和罗宝珠商量过,要不继续请杨磊过来当司机得了,罗宝珠没同意,依着宝珠的意思,是想等过阵子再瞧瞧,看看能不能用时间来消弭。
时间不是万能的,她心里清楚,玉珠这孩子这次怕是不那么容易忘记。
这次见了面也好,见了面也就没那么惦记了。
王桂兰以为是罗玉珠没有好好和杨磊告别,才这么念念不忘,谁知道罗玉珠见了杨磊,走上前第一句竟是道歉。
“对不起。”
说着大颗的眼泪已经吧嗒吧啦流下来。
老太太有点懵,完全弄不懂是什么情况,杨磊心里却门清。
被开除的那日,他气过很多人埋怨过很多事,但从没怪罪过罗玉珠,毕竟谁会去怪罪一个傻子没有守住秘密呢?
但似乎罗玉珠不这样想。
她虽说看上去傻乎乎,心里大概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了他的离开。
杨磊难得无言。
他不需要罗玉珠的道歉,相反,他甚至需要给罗玉珠道歉。
“别哭了。”
不说还好,这一声下去,对方脸上的泪珠串成串,吧嗒吧嗒不断滴落,漂亮的双眼里泛着楚楚可怜的无辜,看得杨磊有点于心不忍。
敢情她一直在自责。
杨磊拿袖子抹掉她脸上的泪珠,“我没怪你,你回家吧。”
一直不听老太太劝告的罗玉珠这次竟然点了点头,乖乖跟着老太太回家。
走进小区时,还不忘一步三回头,频频回顾。
真像个小孩子。
杨磊一次也没回头,钻进车中,径直走了。
面上看不出丝毫冷暖,只微红的双眼泄出一丝真实情绪。
——
婚宴礼仪结束,罗宝珠穿过长廊,主动找到李文旭询问情况。
“你还好吗?”
这句关怀有点莫名其妙,李文旭不明所以。
“我看你状态似乎有点不对劲。”
罗宝珠的补充让李文旭稍稍有些心虚。
他的确有些不对劲。
早知如此,他不该应了钟维光的托请,过去帮忙,以至被钟雅欣打个措手不及。
他平日里已经极其小心,料着到了婚礼当天,一切已成定局,心里的防备稍微卸了卸,没承想钟雅欣竟然还没死心,堵住他说些糊涂话。
说了也就罢了,没人听见也不作数,偏偏房间里藏了人。
依着后来房间里两人扭打成团,他知道了当时在房间里制造出动静的不是别人,正是罗家人罗珍珠,也就是说,罗珍珠将他与钟雅欣的对话全听了去。
作为罗振民的妹妹,罗珍珠自然是站在罗振民那一方,且罗珍珠一向与钟雅欣不合,倘若罗珍珠向罗家人告状,直接搅黄整场婚礼,那动静就闹大了。
届时该如何收场?
好在罗珍珠没有生事,婚礼仪式正常举行。
整场仪式下来,他一直吊着一颗心,仪式结束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没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罗宝珠放了心。
现在两人还不宜在公共场合表现得过于熟络,罗宝珠问候几句后,转身要离开。
离开之前不忘小声叮嘱:“该实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是以股东身份召开股东大会,作为入股罗振民航运公司的李文旭,他拥有这样的权利。
“明白。”
两人剪短交流完毕,装作一副不熟的做派,各自散开。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温行安眼中。
甭管罗宝珠如何与李文旭保持客套的距离,温行安始终是知道内情的那一个。
如果他没记错,当初罗宝珠作为担保人,亲自找他为利和房产公司贷下上亿的开发款项。
利和房产背后的人是罗宝珠,他很清楚这一点。只不过当时他并不明白罗宝珠为什么要对外隐瞒这件事。
现在他明白了。
前不久,罗宝珠对他表明要先办一件事。
推算以前罗宝珠的商业活动轨迹,很快能明白她想办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如果这是一件秘而不宣的秘密,罗宝珠瞒了所有人,唯独没瞒着李文旭。
从一开始,罗宝珠就选定了李文旭作为伙伴。
温行安苦笑。
他想他是疯了,这一点特殊性让他无比嫉妒。
“温先生,婚礼结束了,您什么时候离开?”
罗宝珠不知何时绕回到他身边,似乎要进行最终的告别,温行安没接话。
他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罗小姐看上去似乎很负责,连别人的情绪也要负责关照?”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罗宝珠想了想,莫不是指刚才自己和李文旭谈话?
她如常应对:“我一向很负责。”
“是吗?”温行安轻哼一声,“怎么唯独对我是例外?”
“这话怎么讲?”罗宝珠一时没拐过弯,以为指代工作上的事情,“我有哪里没负责,请温先生指出来。”
温行安盯着她,只报了一个日期:“5月17日。”
五月中旬,这是一个敏感的日期,再迟钝的人也能从提示中明白过来,何况罗宝珠并不迟钝,只是一时没往那处想。
真想时,昔日的记忆如数涌入脑海。
连细腻的触感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明白了温行安口中的负责是什么意思。
“那以往的女人,你都负责了吗?”
周遭很是嘈杂,宾客的恭贺声、离开时的告别声、新郎新娘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足够掩盖罗宝珠这一句细声的质问。
偏偏温行安听见了,听得很是清楚。
本来是一句略微不尊重与不信任的质问,落到温行安耳中,变成另外一股意味。
“你是在试探我吗?”
罗宝珠从来没有询问过关于他的私生活,他的童年、他的经历、他的家世,他的一切一切,对方似乎都不感兴趣。
唯一与他相谈的只有工作和生意。
哪怕发生实质性关系后,这一点也并未改变。
作为唯一的绯闻对象,赛琳娜千里迢迢过来凑热闹,她倒好,与人家处成了关系良好的朋友。
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罗宝珠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
得以窥见对方无意流露的一丝真实情绪,这点情绪足以让他沾沾自喜。
温行安眼角眉梢渐渐染满笑意。
“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乎。”
第147章
既然罗宝珠难得问了一次, 温行安自然不会错过解释的机会。
他俯下身子,靠近罗宝珠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直到瞥见她耳尖泛红, 才缓缓挪开。
两人站在来往如云的宾客中, 本应是不太显眼, 徐雁菱却一眼瞧见他们。
她亲眼看着温行安带着笑意转身离开,而自家闺女只是呆呆站在原地。
等人一走,她立即迎上去。
“温经理对你说了什么?”
回过神的罗宝珠面上的不自在一闪而过,“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呢!
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劲。
目睹全程的徐雁菱哪怕再迟钝,也该明白些什么了,更何况……
“我听说了一些传言。”
倒也不是听说,全是那些豪门太太主动给她透露。
几年没回港城,也鲜少与这些贵妇人联系,她还以为别人早把她忘了, 没想到一个个对她热情得很, 围着她嘘寒问暖、极尽关怀。
起初她有些受宠若惊, 心里诚惶诚恐,总觉得这样刻意的热情不是什么好事,直到聊了几句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奔着自家闺女与温经理之间的绯闻而来。
这么多年, 她对自家闺女身边的桃色新闻一无所知, 倒是在这群豪门太太的口中听到了全部。
原来温经理这次特意过来参加罗振民的婚礼,竟然是因为宝珠?她还以为是看在吕曼云的面子上呢。
原来温经理拒绝了与洛克菲勒家族的联姻,竟然也是因为宝珠?这事她以前没听到一丝风声, 怎么自己完全不知道呢?
原来那位洛克菲勒家族的小姐也来参加了婚礼,难怪她看到宝珠身边坐了个金发碧眼的姑娘,不过两人似乎相处还不错?
在几个豪门太太零星的言语中, 她已然猜出事情大概。
自家闺女和温经理的故事,居然开始得这么早吗?
之前她一直以为两人只是工作上的来往,毕竟宝珠这孩子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平时也鲜少提及温经理。
现在回头想想,在宝珠的人生,温经理大概是走得最长远的一位异性。
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但被豪门太太包围着追问内幕时,徐雁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大家都说你和温经理有事,你们之间……”徐雁菱顿了顿,重新修改措辞,“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
“那他们都说温经理这次过来是因为你,这是不是真的?”徐雁菱追问。
“是。”
“他们还说……”
“是。”
“那传言都是真的吗?”
“是。”
亲自从闺女口中得到答案,徐雁菱怔了一怔,很快从心底里散发出喜悦的气息。
她倒是没有考虑过门第问题,只想着温经理是个很好的人,这么多年接触下来,对方的人品经过了她的考验,她很高兴。
“那太好了呀,咱们认识温经理这么久,知根知底的,也信得过,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联想到刚才亲眼目睹的场景,徐雁菱猜测:“是你没同意?你为什么没同意啊?”
罗宝珠没回答。
这下捅了马蜂窝。
回程路上,徐雁菱追着罗宝珠问了一路,罗宝珠不回答,她便在罗宝珠耳边聒絮着温经理的种种优点,势要刨根问底。
婚礼的宾客们大多与罗宝珠和徐雁菱一样,当天便散了,各回各家。
仪式举办完毕,新娘新郎回到新房中,已经是天色将暮。
罗振民喝了几杯酒,不胜酒力的他倒在床上蒙头便睡,一旁清醒着的钟雅欣满腹心事,一边坐在梳妆台前卸妆,一边思考对策。
不行,被罗珍珠抓了把柄,这事迟早得爆。
今天婚宴上邀请的重量级嘉宾太多,罗珍珠为了罗家的声誉以及罗振民的脸面考虑,没有当众揭露她说过的那些话,但这并不代表罗珍珠会继续忍气吞声。
两人本就有矛盾,做女孩的时候一直不对付,当初她父亲想要将她介绍给罗振华攀亲,据说就是被罗珍珠给搅黄了。
罗珍珠一向是不服气她做嫂子,眼下抓了她的把柄,不会这么乖乖隐忍。
宴会上嘉宾众多不便交代,但依着罗珍珠的性子,私底下肯定会向罗振民透露,到时候罗振民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会是怎样呢?
总之,结果并不乐观。
她并不喜欢罗振民,她和罗振民的婚姻可以是因为没有感情基础而破裂,但绝对不能是因为罗珍珠的搅合而破裂,那就太憋屈了。
她不能让罗珍珠得逞。
卸完妆后,钟雅欣简单洗漱一下,穿着丝绸睡衣躺在铺满喜被的大床上。
旁边传来罗振民均匀的呼吸声,这人已经睡死了,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圆房。
钟雅欣偏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罗振民,眯起双眼,计上心来。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了一趟医院,临近中午才拿到检查报告。
晚餐后,她将检查报告递给罗振民,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既然嫁给你了,我些事我要提前声明。”
“我和你妹妹罗珍珠之前有过矛盾,而且她似乎对我做她嫂子很不服气,少不得要来咱们之间搬弄是非,我念着是一家人,不是太过分的事情我不会与她计较,但如果她故意找茬,做得太过分,到时候也别怪我不客气。”
听了一顿莫名其妙的立威,罗振民不明所以,捧起检查报告认真查看。
这一看才发现报告是妇科方面的检查,结果显示钟雅欣还是完璧之身。
罗振民的思想没那么传统,他接受过西方教育,没什么处女情结,不会因为妻子婚前有过性生活而感到别扭。
但没有过性生活这一点,倒是让他对钟雅欣另眼相待。
不过……“你做这份检查报告的用意是?”
“我怕有人造谣我私生活,提前给你说明一下。”
罗振民听笑了,“你觉得珍珠会拿这方面来挤兑你?”
“对,我太了解她了,她一定会在你面前不停说我坏话,如果你不听,表现得偏向我,她就会造出匪夷所思的谣言来,不排除她会在这方面诽谤我,所以我提前给你说明。”
“你想多了。”罗振民不以为意,“珍珠她没这么闲。”
“以前或许没有,但是现在,她肯定有这么闲,她自己和郭彦嘉的婚姻一团糟,肯定也看不得别人的婚姻和谐,咱们的婚姻她也提出反对了吧,不是你妈拍板,这婚事还不一定能成。”
“总之,我不信任她。该说的话我都提前说了,你自己心里最好先有个判断,到时候我和她真起了冲突,不求你偏帮我,你只要站在有理的一方就是了。”
钟雅欣说得有鼻子有眼,真像那么一回事,罗振民还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女人清脆的声音落在耳旁,絮絮叨叨的,他却不觉得吵,许是检查报告结果起了催化作用,他想起昨晚新婚夜睡得一塌糊涂,还没完成婚礼中最重要的一环呢。
当晚,一夜春宵,自是不必提。
第二天一早,罗振民春风满面去公司处理事务,不期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罗珍珠端正坐在他办公室内,等待良久。
“二哥,你可算来了!”
将人拉进来后,罗珍珠神秘兮兮立即反锁办公室门,压低声音道:“二哥,我想来想去想了两夜,还是决定把这事跟你交代,不然我心里不得安生。”
“什么事?”罗振民不明所以,只以为罗珍珠有什么重要事情,挺直了身子鼓励:“你尽管说。”
在罗振民热切的注视下,罗珍珠清了清嗓子,“二哥,我先问问你,你觉得你那个新娘子怎么样?”
“什么叫那个新娘子,你得叫二嫂。”罗振民纠正她,“你嫂子挺好,怎么了?”
“她好?”
一听这话,罗珍珠立马坐不住了,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气不打一处来,“她哪里好了,你别被她给骗了!二哥你知道吗,她和别的男人有一腿!”
这种指控很是难听,罗振民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他猛然想起钟雅欣提前给他打过的预防针,依着形势来看,还真被钟雅欣猜得一丝不差。
“这事你怎么知道?”罗振民心里没有火气,倒是挺冷静地看向罗珍珠。
罗珍珠哪里有空关注罗振民的情绪,她只想揭露钟雅欣丑陋的行径,“我亲眼瞧见的,在婚礼那天!”
“二哥你还记得么,当天你让我去钟家照看新娘子,我去了之后,无意瞧见钟雅欣要和别的男人私奔!就在婚礼当天,她居然要和别的男人私奔,二哥,她心里根本就不想嫁给你!”
罗振民沉默片刻,“她要和谁私奔?”
“我没看见,我只是偷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钟雅欣说她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你刚才不是说亲眼瞧见么,怎么现在又变成没看见,只偷听了?”
罗振民这种抓字眼的态度让罗珍珠很是不满,“二哥,瞧见和听见有什么区别吗,都这个时候你就别计较细节了,最关键的一点,钟雅欣想和别的男人私奔这是事实,二哥你难道要和这种女人过一辈子吗?”
事实并不总是容易让人接受,罗珍珠换一个时间地点或许更能说服,但可惜,她选错了时机。
眼下的罗振民一是提前被钟雅欣做过心里预设,二是昨晚才与钟雅欣共度春宵,不巧,两人夫妻生活很是和谐。
新婚夫妻正是情浓时,被这么告了一状,无疑当头浇冷水。
先恶语相向的人总是先丧失道德高地,听到罗珍珠这样指责钟雅欣,很显然应对了钟雅欣的猜测,罗珍珠或许压根没把钟雅欣当成嫂子。
“行吧,我知道了。”罗振民态度还算冷静。
这样的告状他无法判断出真实程度,即便是真实的又怎样呢?
到最后钟雅欣仍旧选择嫁给他,没有和任何男人发生关系干干净净地嫁给他,能做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两人是家族联姻,君子还论迹不论心呢,只要钟雅欣婚后生活安分守己,婚前的那些情感纠葛他并不在意。
况且罗珍珠的话也值得商榷,这里面多少掺杂了些个人恩怨,不可尽信。
“你还有其他事情吗?没有其他事情就先回去吧,我要处理正事了。”
“二哥!”
罗珍珠气坏了,“难道这不算正事吗?”
怎么自家二哥态度这样淡然,听到新娘子婚礼当天想和别的男人私奔,她二哥居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没看到罗振民预料中的暴怒,罗珍珠自个儿先暴怒了。
“二哥,你该不会是被钟雅欣蒙了心窍吧,她是不是提前对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否认她做的一切?她肯定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二哥你千万别相信她,她说的都是假话!”
“她这个女人最擅长装乖了,如果她说了什么,二哥你一定不能信,你得相信我,我是你亲妹妹,我不会骗你的,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不能被她蒙蔽了啊!”
……
聒噪,无尽的聒噪。
罗振民听得烦了,“够了够了,我才结婚两天,你跑来跟我吐槽我老婆,是想怎样呢,让我直接离婚?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婚姻不幸福,就见不得别人的婚姻幸福。”
最后一句简直杀人诛心。
“你!你!”罗珍珠噎了半天也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反驳,她气得心口发疼,捂着心口扭身跑走了。
终于,办公室里重新清净下来。
罗振民舒了一口气,坐在办公桌前翻开昨天递上来的提案。
提案上显示,作为股东之一的李文旭要在几天后发起临时股东大会。
眼下航运公司进行艰难的重组,好不容易回到正轨,不知道李文旭发起股东大会的用意是什么。
几天后,股东大会召开,罗振民知晓了李文旭的用意。
会议结束后,他闷闷不乐回到家中,脱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往真皮沙发上一趟,烦躁地将喉间领带扯开,扔到一边。
瞧见这副光景,正在试用新咖啡机的钟雅欣心里明了,这准是生意上出现问题。
她端起一杯新冲好的咖啡,轻轻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累了吧,试试我亲手磨的咖啡。”
放下咖啡后,钟雅欣也没多问,转身收拾被罗振民随意扔下的领带。
装模作样在屋子里收拾一通,直到余光瞥见罗振民起身端起咖啡,她才停下动作,走去厨房,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
将水果放在茶几上,她顺势往罗振民旁边坐下,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平息好情绪的罗振民尝了一口咖啡,淡淡开口:“今天召开股东大会,大家一致商议要削减航运业务,同意出售船只,剥离不良资产,以后公司朝多元化发展。”
自从接手家族产业后,罗振民一直在航运业深耕,陡然让他削减航运业务,他有点舍不得。
“多元化发展?”钟雅欣眉头一皱,“这是谁提的建议?”
“李文旭。”罗振民揉揉眉心,眼神里透出一股疲惫,“他是大股东,是他召开的临时股东大会。”
“哦。”本想发表长篇大论反对一番的钟雅欣这下不吭声了。
她只顾着拨弄果盘里的水果,半天没有言语。
斜瞅一眼,旁边的罗振民躺靠在沙发背上,也不吭声,钟雅欣实在没忍住,“这个建议也没什么问题,你想想,现在世界的航运业发展都不景气,多少航运公司没能挺过上一轮石油危机,你的公司能挺下来也是费了不少劲,之后倘若再经历一次石油危机,能不能存活那就难说了,我看航运业衰减是大趋势,趁着现在缓过劲来,不如提前布局其他产业。”
这个道理罗振民何尝不明白,只是……
他在航运业深耕这么多年,现在要去发展其他行业,无异于是重头再来。
重头再来多费劲啊。
说来也是倒霉,怎么自己累死累活,最后保不住产业,自家大哥罗振华天天花天酒地,反而资产永驻?
想到此处,罗振民更加心烦,一口闷下大半杯咖啡。
“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钟雅欣觑他一眼,“我觉得当初你和大哥的资产分配有问题,凭什么地产优质资产都给了大哥,没有给你分一点呢?大哥天天娱乐人生,活得多滋润,你天天累死累活,反而什么都没得到,我觉得这不公平。”
罗振民眉头一挑,“你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你本事比大哥强多了,你天天兢兢业业,成就应该比大哥更大,最后结果成了这样,我觉得都怪妈偏心,当初分资产,她明显是把好的资产都留给了大哥,大哥占着优质资产也不懂得如何运作,只想啃老本,要是落到你的手里,肯定是另外一副新景象。”
“如果当时公平些,你也能分到一些地产业务,现在想多元化发展更有资本,也更容易,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不过话说回来,航运事业的衰败是大势所趋,又不是你经营不善,你只是运气没大哥那么好罢了,我觉得家里的资产应该重新分一分才公平。”
这番话简直说到罗振民心坎上。
他早就觉得不公平了,母亲一向偏爱大哥,他心中有数。
以前航运业景气,他也就不计较这么多,现在航运业衰败,他也是时候去争一争了。
只是没料到钟雅欣竟然能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罗振民心里很是惊喜。
他双手捧住钟雅欣额头落下重重一个吻,用力将人搂进怀中,“你说的没错,家里的资产就该重新分一分,你很聪明,咱们也很有默契,现在看来珍珠的话多半是不实。”
闻言,钟雅欣眉头一皱,挣扎开来。
“罗珍珠果真对你说过我坏话?我就知道!”
“没事,我没相信她。”钟雅欣像一只即将发作的炸毛小猫,可爱极了,罗振民满含宠溺地伸手揉揉她脑袋,“我不仅没信,还把她气得够呛,你别在意。”
不能不在意。
钟雅欣并没有被这样一副安慰抚平。
既然罗珍珠已经朝罗振民告状,且没有在罗振民面前讨到好处,依着罗珍珠的性子,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给吕曼云,企图让吕曼云以长辈的身份来压制。
吕曼云知道了之后会怎么样?
会把她扫地出门吗?
钟雅欣无法预测结果,她决定故技重施,垮起一张小脸控诉:“罗珍珠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你没有相信她,她肯定不会罢休,这个家里能为她做主的也就是咱妈了,万一罗珍珠在咱妈面前嚼舌根,咱妈信了她的话,劝你跟我离婚,怎么办?”
“不会的,你放心吧。”
在罗振民眼中,他母亲是个精明人,不可能跟自家妹妹罗珍珠犯一样的毛病。
谁知第二天他就被打脸了。
婚后吕曼云第一次登门小两口的家,见面第一句是要和他聊聊两人的婚姻。
“我听珍珠说了一些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吕曼云起初是不太相信的,奈何罗珍珠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真切极了。
自己的闺女只有自己最了解,罗珍珠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也向来不会朝家人撒谎,更不可能编排出这么严重的谎言。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个钟雅欣还真有点问题。
本来问题并不大,吕曼云的思想与罗振民大差不差,钟雅欣最后还是嫁进了罗家,只要以后好好过日子,以前的那些恩怨可以不作计较。
吕曼云在意的是罗振民对待罗珍珠的态度。
听罗珍珠的意思,罗振民没相信她的话,只一味偏袒钟雅欣。
这问题就大了。
娶了媳妇,连亲妹妹都不待见了?
亲人永远是亲人,而老婆不一定永远是老婆,吕曼云觉得罗振民的态度有点问题,打算好好说道说道。
“珍珠说她都告诉你了,你没相信,还把她训了一顿?”
“妈!”罗振民不可置信,“珍珠她还真去你面前搬弄是非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她是你亲妹妹,你没根没据的,怎么就一口认定她说的是假话?你就这么不相信她?我看珍珠说得没错,你结了婚,有了老婆,真不要她这个妹妹了。”
“那你要我怎么样,和钟雅欣离婚?”罗振民感到不可思议,“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盼着我点好?”
反倒是钟雅欣惦记着他,愿意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愿意为他争取利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吕曼云眼睛一眯,蕴满怒气,“谁不盼着你好?你说说谁不盼你好?”
话到这个份上,免不了一场争端。
罗振民干脆摊开了讲,“妈,你要是真为我好,那你就把家里的资产重新分一分。”
“你、你说什么?”吕曼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今天不妨把话一次性讲明白,我早就觉得不公平了,妈,你要是真为我好,你就重新分配资产,而不是随便听了珍珠几句话,过来搅合我们小两口的感情。”
啪——
吕曼云一巴掌扇过去。
她气得手抖,全身上下忍不住战栗。
“你有了老婆,不要亲妹妹,现在连我这个亲妈也不准备要了吗?”
“我没说不要你们,我只是要求重新分配资产。”被打了一巴掌,罗振民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也来了气,冷声质问:“妈,你敢说你当初分配资产时没有私心吗?大哥凭什么把最好的占了?我要求重新分配资产有什么问题?一提到这事你就跟天要塌了似的,这样也算是盼我?”
“你真盼我好,怎么就不能多让点利给我?妈,你知道我这几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苦苦支撑航运公司的时候,大哥在干什么?他在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妈,你自己看看这公平吗?难道我就活该累死累活?”
一番话噎得吕曼云说不出半个字。
谈话不欢而散。
几天后,深城的罗宝珠坐在阳台上收听港城电台。
电台里播报着一则新闻八卦。
主持人用着近乎夸张的口吻表示罗家二房两位兄弟似乎要重新争夺当初分配的遗产。
动静之大,惊扰了客厅里的徐雁菱。
徐雁菱起身走到阳台,凑近收音机认真听了一会儿,很是纳闷:“罗振民和罗振华要争遗产?都这么多年了,两人没闹起来,怎么现在突然闹起来?”
悠悠听着新闻的罗宝珠心知肚明,只淡淡一笑,“谁知道呢,可能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第148章
罗振民和罗振华最近的纷争闹得沸沸扬扬。
远在深城的罗宝珠都有所耳闻, 更何况处在港城的三房一家。
冯婉蓉最后得到消息,她从新闻资讯上看到前因后果,忙不迭打电话询问罗振康。
“你看最近的新闻报道了吗, 说是振民闹着要和振华重新分配遗产, 指不定还要打官司呢, 闹得很严重的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相安无事十年之久,突然起纷争,很是奇怪。
当年罗冠雄去世时没异议,怎么现在倒是开始争夺起来?
“没什么好奇怪的。”罗振康不以为意。
他早就得知风吹草动,一眼看穿罗振民的目的。
近些年航运业凋敝,罗振民的航运公司差点倒闭,好不容易债务重组拯救过来,现在也是岌岌可危, 再不调整经营方向, 以后只会死得更快。
调整经营方向谈何容易, 经过上一遭航运危机,罗振民的公司被掏空得差不多,哪里还有丰裕的资金另谋发展。
手上没钱,可不得打罗振华的主意么。
罗振华整日里无所事事, 花天酒地, 躺在功劳薄上吃老本,日子过得比罗振民舒坦多了,罗振民心里能平衡才怪。
以前航运业还算兴旺, 能挣钱,罗振民不予计较,现在航运业挣不到钱, 罗振民这不就开始计较了么。
说到底两人不过是为利益之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好奇怪的,哪怕是亲兄弟,在利益面前,血缘照样要让让道。
当初罗冠雄立下遗嘱将罗家最核心的资产都留给二房一脉的时候,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德不配位必遭灾殃,那两个酒囊饭袋守不住家业是正常的。
斗吧,往死里斗,斗得越狠越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只要作壁上观,在适当的时机出手便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何乐而不为呢?
“妈,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让他们去争吧。”
冯婉蓉有些担忧,“可是他们闹得动静太大,会不会影响我们?”
“不会。”罗振康冷笑。
当初罗家大部分的优质资产都留给二房一脉,三房只是得了一点边角料而已,二房斗得昏天暗地,基本不会对三房造成什么影响。
“我们看好戏就行。”
对于罗振民与罗振华之间的恩怨,罗振康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他以为自己是背后的黄雀,可以寻找合适时机一举将二房的资产夺到手。
可他不知,黄雀另有其人。
罗宝珠和罗振康抱着同样的心思,看好戏就行。
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她关掉收音机,起身从阳台走入厨房,厨房里老太太王桂兰用抹布打理着案台。
“最近,姐姐还去楼下吗?”
冷不防的出声吓了老太太一跳,她回头,瞧见宝珠靠在门框边站着,以目光询问。
“逐渐不去了,不过偶尔也会下楼去走走,散散心。”不像以前那样,非得每天都到花坛边蹲着。
“那就好。”
罗宝珠以为是时间原因,过得久了,姐姐自然适应了,只有老太太王桂兰知道真正原由。
那天杨磊过来见了罗玉珠一面,罗玉珠才没继续执着下去,起初她完全是懵的,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后来便想通了。
难怪杨磊走得那样急,连礼貌性的告别都没事,这事多半和罗玉珠有关。
作为活了七十多年的老太太,王桂兰还有什么不懂。
她心里明白,也没多问,罗宝珠和徐雁菱没有透露杨磊离开的真正原因,想必是为了保全罗玉珠名声,既然这样,她只默默当作不知情。
——
那日见过罗玉珠之后,杨磊还寻了空隙偷偷去过两次,两次都没瞧见楼下花坛旁的身影,他心里安心了些,自此把心思全放在如何赚大钱上。
报纸上报道的国库券可以转让的消息,让他窥见一丝商机。
这世上聪明人这么多,一道政策出来,所有人都能瞧见,有那些脑瓜子灵活的,未尝不会想到他能想到的法子,于是杨磊决定先去银行边蹲蹲点,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同道中人。
一连在深城银行蹲守好几天,终于,一个看上去50多岁的老头进入他的视野。
老头身形清瘦,两条眉毛直入鬓角,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一连好几天,这个老头都会来银行办理业务,杨磊特意凑近去看过,老头办理的业务都是兑换国库券。
毫无疑问,老头跟他产生一样的想法,在偷偷倒卖国库券,而且比他更早实施计划。
观察几天后,杨磊计上心来,特意寻了个老头离开银行大门口的时机叫住他。
“等等,这里掉了100块钱,是你掉的吗?”
突然被人叫住,老头回头一看,是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年轻人眼神真挚,不像是手段拙劣的骗子。
那一百块钱被年轻人夹在手中,年轻人将钱递给他,“这位叔,你检查检查,是不是掉了钱,我看这边也就你一个人走过,是不是你掉的?”
老头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上下口袋,故作惊讶,“呀,还真是我掉了,多谢你啊小伙子,没有你,我今天得损失一百块。”
老头接过钱,道了谢,喜滋滋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老头再来银行办事,离开时,仍旧被这个小伙子叫住。
“叔,你看看是不是掉了一百块钱,刚才只有你走过,快检查一下。”
同样的金额,同样的人,同样的说辞,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天底下还能有这么巧的事?
不可能吧?
老头心里惶惑,望着眼前送过来的一百块纸钞,利益面前终究没忍住,仍旧接过钱,道了谢,转身离开。
第三天再来银行办事,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同样的事件重演。
“叔,这里掉了一百块钱,你看看是不是你不小心掉的。”
得,再迟钝的人也应该明白天上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掉三次同样的馅饼,这摆明了是故意所为。
老头一双眼睛眯起来,细细打量眼前的小伙子。
小伙子长得堂堂正正,手段倒是挺令人琢磨不透。
“说吧,你盯上我是为了什么?”白白给他送三天的钱,总不可能是无所求。
杨磊笑了笑,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杨磊,是个出租车司机。”
“我叫……你叫我老贾就行了。”老贾客套地握了握手,“你一个出租车司机,每天的工作不是到处拉客,怎么反而天天蹲在银行门口守着我一个老头?”
“老贾,大街上不是谈话的地方,不如去我车上聊?”
杨磊指了指停在路边不远处的显目出租车,老贾瞟了一眼,见上面有正规的标识,便跟着走了过去。
钻进车内,他开门见山:“你这个小伙子心思挺多,说吧,有什么目的?”
“我其实也没什么目的。”杨磊笑笑,“只是想问问您这几天兑换的国库券都是从哪里收购的?”
哟呵,敢情这小伙子盯上的是他赚钱的机密。
这种机密能随便对外人说吗?
当然不能。
不过……
老贾斜着眼偷偷打量驾驶位上的年轻小伙子,小伙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一看就是聪明人,而且肯连续三天每天给他送一百块,是个慷慨舍得付出的性子。
又聪明又懂得让利,作为搭档也不错。
“你打听我从哪里收购国库券做什么?怎么,想和我合伙?还是想自己单干?”
这两个选择摆出来,有眼力劲的人都知道该如何回答。
“您要是不嫌弃,愿意和我合作,我自然也乐意,您要是不愿意,那我也没法勉强,您说是不是?”
对方给了台阶,老贾一口应下,“想合作也行,得看看你有没有足够的本钱。”
他伸出两根食指,交叉着摆到杨磊面前,“你有这个数吗?”
杨磊笑了笑,伸出一个巴掌,“我有这个数。”
“够了,足够了。”老贾也跟着舒展眉眼,“你有资格成为我的搭档,接下来,咱们该互相认识认识了。”
这个过程有点怪,两人是先达成合作,再互相了解。
闲聊中,老贾知道了杨磊并非本地人,来自湖南一个小乡村,和老乡们一起来深城图发展,之前给老板当过司机,后来不想拿死工资了,独自出来闯荡,靠着承租出租车的活儿赚了一些钱。
杨磊也知道了老贾这个人。
老贾是深城土著,以前深城还没发展起来,不少内地人从深城偷渡去港城,成功了的自然是去了港城海阔天空,没成功的葬身海底,那些值钱东西也一并沉底。
那会儿深城居民中专门有人去海底捞这些值钱东西,捞上来之后得找懂门道的人销货,老贾就是那个销货的人。
不过后来随着改革开放,深城民众的日子逐渐好转,没人想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去港城,老贾也就渐渐失业了。
失业之后的老贾准备跟着村里一起搞养殖,可他是个半辈子没干过农活的懒散人,出不了一点力,没干几天就嫌累不干了。
靠着一点老本他捱了好几年光景,后来慢慢复出,又开始钻机密缝干一些灰产过活。
去年从报纸上看到国库券可以转让之后,一向对灰产很是敏感的老贾动了心思,认为倒卖国库券是个好活儿,自己一个人开始去全国各地收购国库券。
银行没有联网,各地国库券价格差异很大,他去了隔壁福建的偏远乡村,一次性收购了近万元的国库券,转手到深城银行兑换。
积少成多,他上一笔倒卖,吃进10万元国库券,然后倒给深城的银行,短短几天赚了大好几千。
如果本钱越多,赚到的钱自然就越多,这也是他要求杨磊有本钱的原因。
信任总是要在行动中产生。
接下来老贾带着杨磊跑了全国好几处偏僻的地方,收购一些国库券,两人分账均匀,一派和谐,合作也越来越默契。
赚了几笔小钱后,有了合作伙伴的老贾想把事业做大。
他找到在路上跑客的杨磊,拉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下一笔准备玩把大的,你能凑出200万吗?”
200万?
开什么玩笑。
杨磊摇头。
“如果有两百万,咱们一次性赚的将会更多,你想想,现在这样的生意不是只有你我能想到,那些个偏远地方的国库券,万一提前被别人收购过去,那就没得咱们的份了,所以我们得赶紧下手,尽快抢时间从各地去收购。”
“不过大量的收购需要大量的本钱,你手里有几十个,我手里也有几十个,咱们再四处想想办法凑一点,凑齐了干把大的怎么样?”
杨磊思索着没吭声。
“你别犹豫啊,做这种生意最忌讳的就是犹豫,稍一犹豫,机会就拱手让人了,后悔都没地儿哭去,我劝你好好想想……”
话到一半,杨磊突然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哎哎哎,你去哪?”老贾以为出了什么动静,连忙跟着下车。
只见杨磊三两步跨上台阶,跑到一家店铺前。
店铺前站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隔着一定距离,本应看不太真切,姑娘太过凌厉的五官似乎能透过空间的距离,牢牢刻在人脑海里,老贾啧啧感叹。
这女娃子长得真俊呐,难不成是杨磊的爱人?
可惜杨磊的态度算不上绅士,甚至心里因着几分焦急,道出的问询听着像责备。
“你怎么出来了?一个人吗?”
“你出来做什么?是要找谁?还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完,漂亮姑娘并不回话,只拿一双充满无辜的大眼睛看向杨磊,堵得杨磊面色一软,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位是?”老贾有些奇怪,本来猜测是杨磊的爱人,但听对话,似乎又不是。
“抱歉,我有点其他事情要办,我想先把她送回去。”杨磊说着牵起漂亮姑娘往车里走。
老贾连忙表示理解,“请便请便。”
人都有八卦的天性,眼下的情形显然不适合直白去问询,老贾心里又格外好奇女孩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免不得盯着女孩多看了几眼。
目光落到对方手腕时,老贾倏然双眼一亮。
这是个好东西!
等人坐进车中,他连忙将杨磊拉到一旁,“你瞧见那只镯子没?”
“什么镯子?”
老贾指了指车里的漂亮姑娘,又指了指自己手腕,“那翡翠镯子,至少值两百万。”
值两百万?
杨磊吃了一惊。
那只戴在罗玉珠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他以前见过无数次,因着随意戴在罗玉珠手上,他以为只是稍稍值点钱的首饰,没想到竟然值两百万。
“你确定?”杨磊不太相信。
“我确定!”老贾急得要发誓。
想当初他销货时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名贵的珠宝首饰手表行货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要是不信,拿过来咱们去鉴定一下你就信了。”
老贾说完一双眼睛情不自禁挪向车内,车内的女孩安静坐着,脾性看上去应该是文静款,想必比较好骗。
“咱们这笔资金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筹集,就看你肯不肯下功夫了。”
一番话里有话的叮嘱,听得杨磊沉默下来。
他看着老贾离开的背影,沉默着思索片刻,转身拉开车门。
一踩油门,出租车快速驶向东湖丽苑小区。
他不知道罗玉珠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出来,只知道罗玉珠如果是偷跑出来,家里老太太应该急疯了。
还是先把人送回去为妙,外面对于罗玉珠而言,总归是不安全。
杨磊轻车熟路拐过几道弯,一旁的罗玉珠也不作声,只趴在车窗边数林荫道旁一晃而过的绿植。
翠绿的镯子挂在她白皙的手腕处,衬得肌肤越发娇嫩。
杨磊的视线落到她藕白的皓腕,不由自主想起老贾临走前说过的话。
“这只镯子,谁送给你的?”
“妹妹。”
哦,原来是罗宝珠相送,那还真有可能值两百万。
杨磊试探着出声:“拿给我看看可不可以?”
端坐着的罗玉珠微微摇脑袋。
她不同意。
罗玉珠很少做出类似护食的行为,她一向慷慨,对物品也没有概念,这次连他都哄不去,看来这只手镯对罗玉珠而言是重要的东西。
“你拿给我瞧瞧,等会儿我还给你,我只拿过来看一眼,马上还回来,可不可以?”
杨磊又试着讨价还价,语气之诚恳,稍稍让罗玉珠松动。
她歪着脑袋犹豫片刻,仿佛做了一番心里建设,“什么时候还回来?”
“等你吃午饭的时候就还回来。”
吃午饭的时候?似乎没多久了。
既然这样,那借给他看两眼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罗玉珠慢吞吞取下手腕上的手镯,不舍地塞到杨磊手中,还不忘小声叮嘱,“那你一定要还回来哦。”
翡翠镯子如愿以偿摆在面前,杨磊一时愣住。
没想到罗玉珠还真舍得给自己。
他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罗玉珠,对方一双懵懂的眼睛天真望着他,等待他的回复。
杨磊眼神沉了沉。
“好,我一定还回来。”
车子很快行驶到东湖丽苑小区门口。
老太太王桂兰沿着街边寻找无果,急得不行,正要回去报警以及通知徐雁菱和罗宝珠,瞧见罗玉珠从杨磊车里安全走出,终于松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
原本她陪着罗玉珠在小区里闲逛,不过是尿急去楼上上了一趟厕所,再回来罗玉珠已经自个儿跑出去了。
她料想走得应该不远,连忙追出去,追了半天没瞧见人,心想这事情大了,于是赶紧返回来准备打电话报警。
好在杨磊及时将人带了回来。
“我在路边碰见的,她怎么会一个人跑出去?”
“我一打眼的工夫就瞧不见她了,多亏是遇见了你,也多亏你把她送了回来。”老太太千恩万谢。
真要把人弄不见了,或者去了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徐雁菱和罗宝珠交差,王桂兰心有余悸。
看来以后哪怕去厕所,也得把玉珠带上。
老太太将人牵回了家。
平复心情好一阵子后,才开始照常做午餐。
期间,老太太不放心,时不时拿眼睛睃几几下。
罗玉珠乖得出奇,一上午都没怎么吭声,只静静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双手捧着脸盯向墙上挂着的大钟。
临近午饭时间,她开始伏在窗户边张望。
也不知道她在张望什么,只看到她一张小脸逐渐皱起来。
午饭过后,她干脆走到楼下花坛边等待。
呀,怎么又回到之前的状态?
老太太心里一急,跟过去追问:“玉珠啊,你在等什么?”
罗玉珠皱着一张脸不回答,老太太拿她没办法,只得由着她。
天公不作美,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路上行人纷纷奔走逃窜,四处找歇雨之处,旁人都晓得要避雨,罗玉珠偏不,她仍旧蹲在花坛边,固执地不肯上楼。
“作孽哦,这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见了杨磊一面?
老太太满是心疼地撑起一把大伞,遮在罗玉珠头顶,陪着她一起在暴雨里等候着不知所谓的等候。
临近黄昏,雨渐渐小了。
在外候了大半天,顶着氤氲的湿气,老太太一双寒腿都快要发作,她哄着罗玉珠上楼,罗玉珠不去,只在嘴里小声反复念叨:“他没有来,他没有来。”
“谁没有来?”
老太太问时,罗玉珠又不吭声了,只露出满脸失落的情绪。
还能是谁,肯定是杨磊。
老太太心里跟针扎般难受。
作孽哦。
小区外,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一辆出租车不停打着雨刮器。
车内,杨磊透过有限的视角,得以窥见花坛边的情形。
果然如此,他就知道。
等不到人的罗玉珠会这么一直等下去。
和傻子是不能讲道理的。
杨磊沉着脸从口袋中掏出那只翡翠手镯,一旁的老贾连忙按住他胳膊,“你想好了,真要还回去?”
“鉴定结果你也看到了,这是几年前苏富比在港城举行的翡翠拍卖专场上拍出的最贵一件手镯,绝对的真货,价值284万港币。”
“有了这笔钱,咱们就有了本钱,可以狠狠赚一笔。等赚了钱,你再把这只镯子赎回来还给她也是一样的嘛,为什么非得现在还?”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我看对方也不是差钱的样子,差钱的是咱们,你可想好了,这一次难得的机会,错过了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齐这么多本钱。”
字字落在杨磊心坎。
他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
望着那团蹲在地上不肯回屋可怜兮兮的身影,一向没有什么良心的他难得良心痛了一回。
终究,他还是推开了车门。
“本钱的事,另想办法吧。”
第149章
近些天连日暴雨, 出行不便,办公中的罗宝珠干脆连午饭也在办公室解决。
中午休息时间,她照例拿出一份报纸浏览。
报纸上一则不起眼的报道立即引起她注意。
事情不大, 但可能和杨磊有关, 罗宝珠连忙将程鹏叫进办公室。
程鹏刚解决完午餐, 突然被罗宝珠召唤,他忙不迭敲门进办公室,连声问道:“老板,您找我有事?”
“没别的事情,只是想问你一点情况。”罗宝珠示意他坐下,“你知道杨磊的行踪吗?我看报纸上讲,承租出租车不太合规,目前已经处理了一个人。”
“是吗?”程鹏一愣,连忙凑近报纸, 一目十行。
看完之后, 很是气愤。
“这也太贪了吧, 承租一辆车只要一万块,他仗着信息差,硬要收别人两万块,轻轻松松落了一万块进自己兜里, 这种人心太黑了, 警察不抓他抓谁!”
“不过这人应该不是杨磊。”
程鹏在出租车行业耕耘良久,可以说他是亲眼看着深城出租车行业一步一步发展起来,后来的那些入行者, 或多或少和他有些交情。
他想探知同行业杨磊的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事实上他也这么干了。
杨磊被辞退一事闹得不明不白,大家伙都说杨磊是为了谋发展、想挣大钱才离职, 程鹏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里面有猫腻。
所以杨磊后面的行踪,他一直密切关注着。
杨磊的确也干过承租出租车的业务,但这人聪明,早就洗手不干了,没让人抓住把柄。
“我听说他最近不在深城了。”
“不在深城?”罗宝珠一愣,“是回老家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发展?”
“具体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前阵子他总是去银行门口徘徊,后来结识老贾,老贾是个不务正业的,经常干些倒卖生意,两人最近出了深城,据说之后要去沪城。”
程鹏认识老贾。
老贾以前是销黑货的,这人这辈子都没下地干过活,懒散惯了,爱投机取巧,杨磊跟着他,想也不是干什么正经事。
“去沪城?”罗宝珠略一沉思,沪城马上要迎来股市大爆发,难不成杨磊还有这样的嗅觉?
她不由想起去年卖股票一事。
杨磊在这方面似乎有点天分,以后或许真能靠着股市一飞冲天也说不定。
但那又怎样?
这人心术不太正。
糟糕的是,她母亲徐雁菱对他印象似乎不错,真让杨磊混出个名堂来,该不会母亲会点头同意将姐姐交给杨磊吧?
换个角度一想,罗宝珠发觉自己是多虑了。
真到了那一天,功成名就的杨磊还会记得她那个傻姐姐吗?
不可能。
这么势利一个人,从小地方走出来,一路拼搏出人头地,渴求的是世俗名利与财富,真有那么一天,他大概会挑选一个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女人作为伴侣。
出色的伴侣也是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一环。
荣耀加身、觥筹交错间,他哪里还会记得一个智力上有缺陷的过客。
罗宝珠仿佛将这人看透了,也正因为这一点,她不怎么待见杨磊。
将报纸合上,罗宝珠抬眸看向窗外,重重叹息一声。
雨,越下越大。
混合着滚滚雷声,一路席卷至一衣带水的隔壁港城。
整个城市笼罩在雨幕之下,一派肃穆的气氛。
浅水湾豪宅里,罗家二房一家四口齐聚一堂坐在客厅沙发上,气氛比外面的倾盆大雨更令人窒息。
这些年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业,一家四口鲜少有机会全部聚在一起。
可惜有时候团圆也并非一定是好事,此次四人坐在一起,即将对资产分配一事展开讨论。
二房获得的罗家资产基本只分给了罗振华和罗振民打理,吕曼云作为长辈,只是一个主持公道的人物,而什么都没得到的罗珍珠,本可以不参与此次讨论,但她仗着家庭一份子的身份,为了凸显存在感,执意加入。
资产分配是个严肃的问题,本该严肃对待,一向放荡不羁的罗振华却懒懒靠在沙发上,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揭开谈话序幕。
“有什么事情赶紧说,我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工夫,大家有事说事,别整这么严肃。”
“哦,对了,如果你们是想让我把手里的资产拿出来重新分配,那我劝你们还是别谈了,我又不是傻子,脑袋没有被驴踢,干不出这种蠢事。”
这些话明摆着是告诫罗振民。
罗振民这阵子一直蠢蠢欲动,盯着他手里的蛋糕,企图重新分配资产,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当初航运业生意兴隆的时候,罗振民怎么不站出来提出要重新分配资产?
现在航运业凋零了,不赚钱了,罗振民开始转移注意力,盯上他手里的资源了。
真是搞笑。
外界报道得纷纷扬扬,罗振华都没有当一回事。
理一理这种新闻都算他输了。
不给眼神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外界媒体的胡乱报道他可以不理会,但是家里母亲的命令,他总得搭理一下。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他母亲的天平再一次偏向弟弟,召开这次家庭大会,难道主旨不是重新分配他手里的资产?
整个家庭里,他和一头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区别?
富贵豪门就是这样,不仅要防着外人谋害,还得防着家里人惦记。
罗振华一颗心早就死了,明面上不过是维持一点该有的礼仪,如果弟弟罗振民胆敢当着他的面讨要资产,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其他事情可以谈谈,分资产的事,免谈。”
罗振华的警告掷地有声,静静听着的罗振民没有吭声,只朝着对面的吕曼云使了一个眼色。
吕曼云会意,咳了两声,缓缓道:“一个家族能长久繁荣昌盛下去,靠的是家族里面所有人齐心协力,如果人心不和,家业也会很快散掉。”
“振华你也别这么敏感,我把大家叫到一起,主要是想探讨一下振民公司的发展问题。航运业的前景不太好,振民想进军地产业,作为哥哥且在这一行有足够的经验,振华你是不是该帮着点弟弟?”
一番话冠冕堂皇,听得罗振华止不住哂笑。
他永远记得好几年前,地产行业面临一次大地震时,作为亲弟弟的罗振民是如何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那个时候怎么就不念及手足之情了呢?
总不能只有在罗振民有困难的时候,母亲才劝他帮忙照顾吧?
做哥哥的难道就得无条件给弟弟作奉献?
这场家庭会议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他能出席一趟已经是给足了母亲脸面,至于其他的,想都别想。
罗振华起身就走。
“站住!你去哪里?”还没聊两句人就要离开,吕曼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难道还不够清楚吗?”罗振华回头觑她一眼,“我开头就把话挑明了,其他事情可以谈,分资产的事情,门都没有。妈,你到底是真聋,还是在装傻?”
一句话噎得吕曼云半天没有言语。
她运了一口气,“你至少应该……”
“妈,别说了。”一直没吭声的罗振民出声打断她,“我说过这个方法不顶用,你不听,看吧,不过是白费力气。”
罗振民并不想多费口舌。
他很清楚,依着罗振华一毛不拔的吝啬性格,绝对不会掏出手里的资产,拿出来接济他这个弟弟。
从小到大,他与罗振华的关系算不上太好,罗振华最亲近的兄弟不是他,而是已经过世的罗振荣。
罗振华一直视罗振荣为标杆,处处与对方看齐,在罗振荣没去世之前,罗振华也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上进青年。
后来罗振荣突然车祸离世,一下子失去人生标杆的罗振华陷入迷茫,随后性情大变,开始游戏人生。
当然,无论罗振华怎么性情大变,唯一不变的是对待他这个亲弟弟,从始至终都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想要用亲情感化对方,几乎不可能。
罗振民压根没这么天真,是他母亲吕曼云非得试一试,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看吧,果然没用。
“妈,你也别费口舌了,直接走法律程序就够了。”
“法律程序”几个字听得即将离开的罗振华大为光火。
他折回来,居高临下狠狠盯着罗振民:“你要走法律程序?”
哈,真是搞笑。
为了争夺家产,罗振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和明着抢有什么区别?真是装都不肯装一下了。
这世上简直没有比罗振民更无耻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法律程序?”
“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不习惯被人俯视,罗振民故意站起身,与罗振华四目相对,眼里是毫不退怯的决心,“资产分配到底公不公平,由法院说了算。”
咚——
罗振民脸上重重挨了一拳。
想来对方下手极重,淤青顷刻间就形成了。
此刻的罗振民已经感受不到脸上的疼痛,他心里的愤懑盖住了所有,包括兄弟之间长幼有序兄友弟恭的世俗教义。
咚——
他回击了一拳。
这一来一回的互动,成功撩起两人之间由来已久的怨火。
愤怒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两个血气方刚的豪门贵公子,你一拳我一脚,在富丽堂皇的豪华客厅里像乡下庄稼汉一样扭打成团。
看得一旁的吕曼云青筋直冒。
“别打了!别打了!快住手!”
“振华,你是大哥,怎么能先动手打人,快停下,把手撒开!”
“振民你也是,别和你大哥动手啊,他好歹是你大哥,你不能揍这么狠,快收手!”
……
母亲的权威在此刻化为乌有,谁也听不见劝告,只沉浸在最原始的发泄手段中,用一拳一脚宣泄心中的不满。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目睹这一切的罗珍珠看着自家母亲好几次企图上前劝架,都被两人推了回来,反而扫落家里的珍贵花瓶摆设,闹得一地鸡毛。
她气愤极了,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一路跑到罗振民婚后的新居,敲响门铃。
待屋子里的钟雅欣打开大门,她直接冲进去对着钟雅欣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形势太过突然,钟雅欣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身上已经吃了罗珍珠好几记重拳。
她身材娇小,身高比不过罗珍珠,但不代表没有战斗力。
擒贼先擒王,善于采用战术的钟雅欣快准狠地一把揪住罗珍珠满头头发,气狠狠质问:“你发什么疯!”
哪有这样不问青红宅白,进门就打的?
这段时间她和罗珍珠秋毫不犯,两人甚至连来往都没有,罗珍珠为什么冲进门打她?
这个该死的疯婆子!
“我发什么疯你最清楚!”被薅住头发的罗珍珠动弹不得,嘴里的气势却不减,恶狠狠叫嚣:“都是你在我二哥面前吹枕边风,唆使他分家产!”
“我早知道你不坏好心,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看不得我们家庭和睦,故意来挑拨离间,恭喜你,你成功了,你个恶心的坏女人,我今天就要惩罚你!”说着四肢乱晃,要去捶人。
钟雅欣灵巧地一一躲过,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挑拨离间?你二哥又不是个傻子,我说几句话他就能信?不过是我说到他心坎上罢了,那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你就别天真了,你以为你们家有多和睦?单单有你在,这个家就不可能和睦!”
敢情罗珍珠是为了分家产一事找她麻烦?
真是可笑。
她的言语或许有用,但前提是戳中罗振民隐蔽的心事,罗振民可不是个听老婆话的软耳朵,人家精明着呢,对他有利的他才会采纳,对他没利的他理都不理一下。
这么浅显的道理,罗珍珠居然不懂。
枉费做了这些年的家人。
“再说了,他们两兄弟挣家产,关你什么事?你一分钱没得到,什么家产都与你无关,你不应该感到气愤吗?你帮着他们做什么?他们争他们的,你又不会损失一毛钱。”
“你要记住,父母的资产是他们自己的,兄弟的资产是他们自己的,伴侣的资产也是他们自己的,只有你的资产真正属于你自己,这些年,你的资产呢?”
“我要是换成你,我也要去争一争,凭什么女孩子不该有自己的家业?你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为什么你妈当初不给你留一点呢?你难道不该为这一点而愤愤不平吗?”
……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被这一顿歪理邪说晃了晃神,罗珍珠差点要赞同。
说的也没错啊。
那么问题来了,当初她为什么没有被分得一点资产?是她母亲没给,还是她自己没要?
时间过得太久,已然记不清洗,罗珍珠费力思考着,突然回过神来。
“等等,不对啊,这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你现在居然还来挑拨我和我妈的关系?嘿,你个恶毒的女人,我还差点着了你的道!”
罗珍珠越想越气。
她二哥肯定也是这样被钟雅欣蒙蔽,才会想不开,准备与大哥对簿公堂。
现在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罪魁祸首却安然无恙,罗珍珠心里的愤懑无处发泄,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算,铆足了劲要和钟雅欣鱼死网破。
两人互相纠扯着头发,撕拉着衣服,在进口的地毯上扭打成一团,动作之粗鲁,与村口扯花头的大妈们也没什么区别。
场面一度相当难看。
罗家二房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了。
两方战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远在深城的罗宝珠只关注着报纸上的一则重要报道。
全汉字中文系统诞生了。
这套全汉字中文系统是一位来自台湾的同胞在深城科技园研制成功。
自从一年前台湾开放大陆探亲后,来深城建厂的台湾商人逐渐增多。
一家与深城科技工业园总公司签约合资经营的电脑公司,研制、开发出一系列具有国际先水平的中英文电脑。
研究和开发中文电脑是个漫长的过程,早在77年,这位开发者就在台湾推出第一代仓颉输入法。
三年后,推出第二代仓颉输入法,用在苹果机的“汉卡”上。
直到去年,这位开发者将眼光转向内地,决然离开设在美国的电脑公司,转而来大陆寻求合作伙伴。
实验室设在深城科技园,正是罗宝珠负责建造的那个深城工业科技园。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全汉字中文系统成功被研发出来。
这项技术是根据汉字字形的组字法则,把所有汉字分解为594个字首,以及1万个左右的字身,每个汉字可以按照字首和字身拼装而成,这样就在电脑中生成了接近600万个字形,号称“全汉字”技术。
开发者还另外研发出一项整合软件技术,可以把流行的各种软套件,比如文书处理、表格处理、绘图、数据库、版面安排等等,统一在多窗口环境下操作,这样能做到图、文、字、符处理一次完成,在同一版面里实现各种功能。
更令人敬佩的是,为了让中文电脑更为普及,开发者放弃了仓颉输入法的专利费,把它变成一种公众资产。
在电脑被生产出来的初期,都是使用英文,国人运用电脑,也得先学会一点英文基础,汉字系统的诞生标志着电脑技术日趋成熟,科技爆发的时代即将来临。
罗宝珠捏着报纸思索,算算时间,她送去国外培育的那批人才应该也马上要回国了吧。
第150章
想着人才归国的当口, 国外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11月9日,欧洲的东柏林举行了一场记者招待会,招待会上官员宣布松绑居民旅行限制。记者询问是否包括西柏林, 官员误会了上级的指令, 回答记者西柏林也包括在内。
一石激起千层浪。
消息传出之后, 千万人涌到柏林墙。
哨所的士兵们没有接到上级开枪的授权,面对汹涌的人群,只得打开大门,大批大批的东德人走向西德,欢欣鼓舞的人群在激动之下开始爬上围墙,用铁锤砸墙。
屹立28年的柏林墙倒了。
东德西德从长达41的分裂走向统一,东欧剧变,冷战也将走向结束。
只要时间纬度够长,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
柏林墙都能倒, 何况港城小小一个罗家。
这一天的深城, 罗宝珠准备前往广州机场, 亲自迎接几年前送出去的那18位计算机专业人才。
深城机场还在修建当中,且不会开通国际航班,这群留学归来的高材生,只能从广州落地。
迎接归国人才照道理是件开心的事情, 坐在专车上, 罗宝珠心情并不平静。
她送这群人出去,目的自然是希望他们学成之后能够回国为国家科技方面作贡献,但那只是美好的愿景罢了。
天高皇帝远, 她无法将手伸到美国去,也没有精力盯着这群人的去留。
出了国,外面海阔天空, 花花世界迷人眼,见惯了世面的高材生们还愿不愿意回国来发展还是个未知数。
倘若在国外拿到工作,获得绿卡,定居下来,她也不能亲自飞往美国将人薅回来。
所以这次人才们回国,她是抱着开放的态度,没有强求。
想回来的便回来,不想回来的也没有做道德上的绑架,没有一定强硬要求人放下一切回国来。
罗宝珠心里没底。
不过她还算乐观。
一共出去了18个人,这18个人中,无论如何会有好几个回来吧?
哪怕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其他人都不回来,至少黄香玲和卫白露应该会回来。
这就够了。
抱着最好的愿望,最坏的打算,罗宝珠一路坐车赶往广州机场。
机场外面,卫泽海早已提前过来等候。
他去年退休后,一直忙碌的生活变得悠闲下来,每天和小区的老头们锻炼锻炼身体,逛逛公园,再不济去茶馆喝喝茶聊聊天,退休生活倒也安逸。
活了大半辈子,卫泽海什么事情都看开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只有远在国外留学的闺女卫白露。
好在闺女也马上要学成归来,天伦之乐的日子即将来临,卫泽海满心欢喜,一大早精神抖擞来到机场,在机场外围逛了两个多钟头,他才等来罗宝珠。
“哟,罗老板,您亲自来接啊?”
“可不,当初是我亲自送走,现在回来,我当然也要亲自来迎接,这不显得郑重嘛,我对于人才还是很重视的。”
老熟人见面,分外热闹。
罗宝珠笑呵呵同卫泽海聊了十几分钟,聊得尽兴,差点忘了飞机到达的时间。
眼瞧着陆陆续续有人从机场出来,两人才收住话头。
“这里人太多了,我担心找不到,这样吧罗老板,咱们兵分两路,你去东边等候,我去西边等候,之后再汇合。”
“行啊。”罗宝珠应下之后,径直走到机场东边。
她凝神眺望,不一会儿便精准从人群中锁住熟悉的面孔。
偏巧,黄香玲也一眼看到了她,连忙挥手朝她打招呼。
跟在黄香玲身后的还有一大堆人。
这堆人整整齐齐站在罗宝珠面前时,吓了罗宝珠一跳。
她料想其中有些人见过国外高水平的生活后,应该会贪恋物质条件留在国外,没承想竟然回来了一大批。
掠眼过去,似乎一个不少。
罗宝珠心里很是动容。
浩浩荡荡的队伍站在机场外面,场面很是壮观,周围时不时有路人投来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罗宝珠充耳不闻,眼神只在黄香玲身后那群人身上打转。
“你们……都回来了?”
出国几年,黄香玲剪了一头利索的短发,换上得体的衬衫,看上去很是知性,她轻轻摇头,“有一个人没回来。”
“谁?”罗宝珠刚问出口,自己已经找到答案。
当初送出去的18人当中,她只对黄香玲和卫白露比较熟悉,眼下黄香玲端端正正站在自己面前,而卫白露……
不信邪的罗宝珠在人群中不停搜索,仔细扫过去,的确没看到卫白露的身影。
“我知道了。”罗宝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安排了专车,先送你们回去吧。”
刚转身,等候在机场西边的卫泽海颤颤巍巍朝她跑过来汇合。
见着罗宝珠身后站了一群年轻人,卫泽海高兴极了,“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我看看我们家白露……”
话到一半,卫泽海顿住。
他疑惑不解地望向罗宝珠,“罗老板,白露去哪了?”
在卫泽海心中,自家闺女一定会回来,他压根没想到对方不回来,又瞧见罗宝珠身边围着整整齐齐17个人,愈发笃定自家闺女回来了,只以为闺女是被其他事情耽搁。
“她是去拿行李了,还是去洗手间了?还没出来吗?”
卫泽海的几句质问铿锵有声,罗宝珠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众人见罗宝珠不吭声,也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这样一副奇怪的沉默状态终于让卫泽海稍稍回神。
他有些不敢置信:“罗老板,你实话告诉我,白露她难道、她难道没有回来吗?”
望着卫主任期盼的眼神,罗宝珠实在不忍心告知真相,她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哦,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卫泽海脸上的神情淡下来,他掩盖住满眼的失落,目光一下子不知道该放置在何处。
面前这些个有为青年,去国外走了一圈,都没有被花花世界迷住双眼,他一向以为自家闺女也是如此,事实告诉他,好像并非如此。
卫泽海眉目间浮现一种难堪,进而是自责。
为政府奉献了一辈子,培养出来的女儿倒为了追求优越生活连故土都不要,他有点无颜见人。
同时又感到自责,心里反思是不是这些年一心只扑在工作上,忘了如何教育女儿。
对于这样的结果,卫泽海无疑是失落的。
没接到人,空欢喜一场,他也不想再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连告别也没有,自顾自呢喃着转身走了。
罗宝珠追过去,想出言安慰几句,被卫泽海打断。
“我没事,罗老板还是去接待那群人才吧,那都会是咱们国家以后的栋梁,你可要好好培养利用啊。”
叮嘱完毕,卫泽海甩开手,执意不让她相送。
罗宝珠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卫泽海独自离开的萧瑟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惆怅。
回过神,她将众人安排进大巴中,一齐返回深城。
接下来的日子,几位计算机专业的人才很快组成一支研发小组,目标是研发自主品牌个人电脑。
研发巨型机或超级计算机的周期通常为3到5年,其中涉及到复杂的硬件设计、软件适配及系统集成,所以需要的时间比较长。
但是个人机不一样,个人机的研发周期通常在一年左右。
罗宝珠为这十几位科研人才提供了良好的办公环境,只等一年后结出累累硕果。
研究室外面放着一台收音机,每逢遇到小难题,收音机里面便开始播放一首早已流行全国的闽南语歌曲。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如歌词所唱的那样,这天底下的事情,三分是上天注定,七分还得靠人自身的努力。
罗明珠努力两年,终于成功与许经纬步入婚姻的殿堂。
婚礼在年底举行,罗宝珠没有收到邀请。
这是罗明珠的意思。
罗明珠可不像罗家二房罗振民那样,要摆谱要众多大人物参加,她当初是想着免受罗宝珠和温行安的报复才勾搭上许经纬,现在成功和许经纬走到一起,自然是不会邀请罗宝珠和温行安参加。
婚礼举办得很简单,对于罗家这样的豪门显得有些过于低调。
一来罗明珠碍于在英国办的那些事儿,不想婚礼显得太高调,二来许经纬也是个不喜欢热闹铺张的人,他自小贫苦出生,又在早年年轻时结果一次婚,坐上财政司司长的位置是他一路拼搏的结果,不想因为婚礼铺张浪费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两人一拍即合,婚宴办得十分简陋,只邀请了双方几位亲近的家人,以及职场上重要的上司与同僚,再无其他。
对于这样安排,冯婉蓉有些不满意。
她老早就操心起自己闺女的婚事,闺女到了33岁才嫁人,她心里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但是……
本来这女婿年龄上就没有优势,婚礼又办得这么简朴,总感觉自家闺女跌了身价。
在冯婉蓉看来,婚礼的隆重程度彰显着男人对女人的在乎程度。
当初她虽然是三太太,罗冠雄为了娶她进门,可是破费良多,包场酒店三天,宴请宾客。
眼下自家闺女结婚,简简单单、糊糊涂涂给办了,是不是说明那许经纬对自家闺女不在乎?
“明珠,你们的婚礼真要这么简单操办?”
当初罗珍珠结婚,吕曼云出了不少力,场面很盛大,轮到自家闺女结婚,如此简陋,外人指不定要如何议论,她都怕走在路上被人嘲笑。
“谁敢嘲笑?”
罗明珠不以为意。
她嫁给别人或许会被嘲笑,可她要嫁的人是港城的财政司司长,位高权重,谁敢嘲笑她?
再说了,婚姻也就那么一回事,她对许经纬又不是抱着对爱情的冲劲才嫁给对方,既然如此,也没必要铺张浪费。
“那……”冯婉蓉又问:“那你不邀请大太太和二太太吗?”
罗明珠毫不犹豫,“当然不邀请。”
徐雁菱一家她是早就排除在外,罗宝珠这个人最好能永远消失在她的人生中,她压根不想看到对方,至于吕曼云一家,最近罗振华和罗振民为了资产重新分配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吕曼云估计正伤着脑筋呢,哪有心情来参加她的婚礼。
她可不想在婚礼上看到一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宾客。
干脆就不请了吧。
反正两家严格意义上来讲,也没什么深厚的交情,她只让她哥哥罗振康出席就够了。
“可是……可是……”冯婉蓉心里不踏实,“可是妈想问问你,那个许司长,为什么会跟你走到一起?”
许经纬身世背景不怎么样,家里七个兄弟姐妹,小时候很是吃够了一些苦头,后面读了书才出人头地。
人家在任职财政司司长之前,职位也并不低,在汇丰银行担任过总经理,在花旗银行担任过执行总裁,这些年财富应该积累不少。
眼下又成为财政司司长,地位有了,权利也有了。
属于是有钱有权。
尽管年龄大了些,应该也有不少人扑上去,这也是冯婉蓉最终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原因,不论出生,许经纬这人的社会地位还是挺高的。
一路从贫苦人家拼搏出来的许经纬应该是个人精,选择伴侣的时候多半会选择对自己事业有加成的对象。
平心而论,三房获得的遗产并不多,只不过空顶着罗家富豪身份而已,以后对许经纬也起不到多少加成,对方为什么会和罗明珠走到一起呢?
这个问题,罗明珠也在心里问过自己。
心里有疑问,自然是要去试探,她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许经纬选择她的原因很简单,简单得有些出人意料。
无他,纯粹是因为许经纬觉得她旺他。
这是个很神奇的理由,罗明珠仔细回想一阵子,发现事实的确如此神奇,自从她开始与许经纬接触之后,许经纬事业上逐渐腾飞,一连升了两次。
罗明珠不是个封建迷信的人,她其实不太相信这些巧合。
但无所谓,巧合能够给她带来好处,那就够了。
她不在乎许经纬为何会选择她,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她就行,理由并不是太重要。
成年人的婚姻,结果比过程重要多了。
婚礼办得悄无声息,听到消息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那时的罗宝珠正忙着去港城机场迎接两个人。
在英国服装设计院进修一年的陶敏静和陶红慧也要回国了。
两人乘坐的航班落在港城机场,罗宝珠恰好在港城有事,顺便去机场接了人。
进修一年,陶敏静和陶红慧身形和面貌没什么变化,最大的变化在于眼神中的自信。
再也没有以前怯生生的感觉,目光所及,都是大大方方的接纳,这种精神状态非常棒。
罗宝珠很高兴两人能有这样的转变,接到两人便准备送回去。
途中,坐在车上的陶敏静和陶红慧套滔滔不绝讲述着这一年里的所见所闻以及所得。
热切的沟通中,话题突然停下来。
车厢内陡然变得安静,罗宝珠不明所以,抬眸一瞧,陶敏静和陶红慧闭了嘴巴,两人不约而同望向车外街边一道身影。
一晃而过的街边门店中,衣着狼狈的中年男人被讨债的人群逼在墙角,懦弱地求饶。
罗宝珠视力极佳,一眼分辨出那个中年男人的身份。
“老板,刚才那人……是林鸿泰吗?”
很显然,陶敏静也认了出来,只是不太敢相信,“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破产了。”
罗宝珠叹息一声,悠悠讲起林鸿泰破产的缘由。
说起来倒是一件伤心事,当然,这个伤心并不是对林鸿泰的惋惜,是对失去生命的5名员工的惋惜。
林鸿泰当初在深城投资的鸿泰玩具厂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起初林鸿泰的心思都放在经营上,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后来开始乱搞男女关系,经营逐渐跟不上。
当一个人只想着身体上的那点欢愉,脑子便逐渐开始生锈了。
林鸿泰像选妃似的,在玩具厂里招了一批又一批的工人,随着涌入深城的人越来越多,去他厂里打工的人也越来越多,除了工人之外,还有电工、保安等等职位。
当然,工人多半是以女工为主。
到了去年,厂子里已经发展成好几百人,很有一点规模。
员工们进厂打工,都是希图在玩具厂里赚钱养家,攒点工资过好日子,谁知道一把大火烧灭了众人美好的愿望。
玩具厂的加工生产区厂房是一栋3层构造的楼房,二楼和三楼是工人们上班搞生产的地方,一楼是个库房,用来存放原材料。
原材料包含一些泡沫、塑料等等易燃物品,很容易引发火灾,当初建设厂房的时候就应该注意防范火灾,设置逃生的通道,平常也要培训员工的安全意识和火灾逃生措施。
可惜林鸿泰一心只想着从女工中挑选漂亮姑娘暖床,哪里顾得上工厂的安全问题。
终于在去年的某一天,一个电箱出现故障,引发了一场火灾。
火势从底下一楼的仓库发生,逐渐开始蔓延到通往二楼的入口。
当时建厂的时候,为了防盗等原因,二楼和三楼的窗户都焊上了钢筋,下楼的通道被火势封死,楼上的窗户又都上了钢筋。
往下逃不了,往上也逃不了,女工们陷入绝望。
好在后来消防人员很快赶到,周围一些其他工人也都在自发地组织起来营救被困工人。
结果不尽人意,一共5名员工不幸死亡,18位员工受伤。
根据《刑法》规定,在生产作业中违反有关安全管理的规定,从而引发重大伤亡事故或造成其他严重后果的,会被判刑。
至少判三年。
林鸿泰连夜逃回港城,生怕回内地会被抓起来,干脆也不回去了。
连偌大一个玩具厂也不敢要了,只躲在港城苟且偷生。
在深城吃了政策红利赚到钱后,林鸿泰近几年逐渐将港城产业大部分转移到深城,事故一出,他几乎是放弃了所有在深城的产业。
深城的产业完蛋,牵连他在港城仅剩的一点业务,没过多久,港城业务也完蛋,最终破产了。
对于林鸿泰的破产,陶敏静和陶红慧两人没抱着任何可怜的姿态。
两人刚来深城那阵子,首先便去了林鸿泰的玩具厂工作,她们对林鸿泰的为人有着相当深入以及全面的了解。
想到当初方美丹的死亡,以及邹艳秋的被骚扰,都认为他这是罪有应得。
车子已经驶远,远到再也看不见林鸿泰落魄的身影,罗宝珠将话题收回来。“咱们不聊他,该聊聊你们的规划了。”
她看着面前两个焕然一新的人,笑道:“现在有没有信心开办一家高端服装设计店?”【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