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罗宝珠朝三楼方向望了一眼。
三楼楼梯入口摆了一张警示牌, 显示闲人勿入。
罗宝珠没再探究,将收回的目光转向手中的菜单。
菜单上大部分硬菜她都没什么兴趣,只点了几道平时在深城吃不到的美食。
一份老友粉, 一份柠檬鸭, 一份横县鱼生, 一份五色糯米饭。
老友粉据说源于清代“发汗汤”,用酸笋、豆豉、辣椒爆炒汤底,然后下入宽扁米粉,又酸又辣,很开胃,吃完爆满头汗,所以以前叫做发汗汤。
至于柠檬鸭,据说是武鸣非遗菜,土鸭子与酸柠檬、酸荞头一起焖, 酸香微辣, 多少也要尝尝。
横县鱼生的切鱼片技术也属于非遗技艺, 鱼生能够切得薄如蝉翼。
最后的五色糯米饭,紫色由苏木染成,黄色由黄饭花泡成,黑色由枫叶水浸成, 红色由红蓝草染成, 白色属于原味,五种颜色,蒸得油亮。
这些已经足够了。
罗宝珠将菜单递还给叶承福, 叶承福接过一瞧,笑呵呵地打趣:“罗老板是在替我省钱吧。”
说着还要往菜单上加菜。
“咱们两个人,这几样完全足够。”罗宝珠制止叶承福, 转身对旁边的服务员道:“先这些吧,不够我们之后再加。”
服务员收起菜单,分别给两位续了茶,转身离开。
两人在万家酒楼里大餐一顿,离开时,三楼的楼梯口处一如既往的安静。
罗宝珠再度朝楼梯口望了一眼,收回目光,跟着叶承福出发去往隆安县。
叶承福老家在隆安县下的一个小镇,他想在镇里办一家福利院,需要找上一级的县领导批准。
而且个人或者社会组织想要兴办以老人、孤儿、弃婴为服务对象的社会福利机构,是不能独自创办的,必须要与当地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民政部门共同举办。
叶承福只能先去县里找领导。
至于罗宝珠,她过来考察叶承福老家镇上的家庭作坊式纺织生产,没有谁比县领导更了解情况。
她跟着叶承福一起见了当地的孙县长。
孙县长是个又矮又胖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国字脸,顶上的头发也剪得平平坦坦,像是被手艺精湛的园艺工人修剪过,齐整有些滑稽。
他嘴巴与鼻子中间蓄着一撮八字胡,笑起来时,胡子也跟着上翘。
总之,与想象中县长清癯知性的形象相去甚远。
孙县长热情接待了叶承福,两人坐在办公室内详细谈论开办福利院事宜。
申请筹办福利院,要向县级民政部门提交申请,其中的材料包括资金证明、场所证明等等。
注册资金是按照床位来计算的,床位最少也要10张。
营利性的机构还要去工商部门登记注册,完成消防、住建等备案。叶承福的福利院是非营利性机构,只需要等民政部门批复就行了。
两人商议好福利院的具体事情之后,孙县长才将话题引入到服装产业,“听说叶厂长去深城开了一家纺织厂,办得有模有样,不知道叶厂长什么时候回咱们县也办一家?”
叶承福笑笑,“有机会,一定回家乡办厂。”
这属于显而易见的客套话。
孙县长也没揭破,只道:“你别小看咱们老家,省里准备引进一批设备,叶厂长,你听说过□□龙没有?”
□□龙是一种高强度的化学纤维,具有优异的物理和化学性能,比如高强度、高模量、耐磨、耐腐蚀等,还具有良好的吸湿性、透气性和染色性,可以用在纺织、汽车、航空航天等等领域。
在纺织领域的应用前景尤为广泛。
可用于制作各种服装、家纺产品、产业用纺织品等等,优良的染色性使得□□龙纺织品具有更丰富的色彩和图案,也更受顾客喜爱。
发明□□龙的是一个日本人,于1939年和日本研究团队一起,发明□□龙Vinylon,这项发明是世界公认的具有与尼龙齐名的技术发明。
这种纤维也一直被日本视为军工科研产品。
“省里准备从日本引进一整套□□龙生产设备。”孙县长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总用要花六个亿。”
六个亿的设备引进,其中隆安县受惠最大。
县里的纺织产业发展迅猛,有了日本的高科技设备,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叶承福特意从老家前去深城,不正是奔着深城的政策与设备更先进么?
孙县长特意道出这一点,颇有炫耀之意,也是想劝走出去的叶承福重新回来投资。
“咱们现在的发展也不差,叶厂长不如考虑一下?”
话音一落,旁边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
“孙县长,我看这套设备最好不要引进。”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场面陡然冷下来。
孙县长这才分出一丝目光,看向一直跟在叶承福身后却没怎么吭声的女人。
这个女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又长得高挑漂亮,两人见面时,叶承福也没有特意朝他介绍身份,所以他一直以为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是叶承福的秘书。
秘书可以凭借年轻漂亮胜任,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显得有些不够聪明了。
孙县长上下打量罗宝珠,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只当没听见,转头继续与叶承福商议,“我劝叶厂长还是好好想一想,回来家乡办厂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话音一落,那道清脆的女声再度响起。
“孙县长,咱们可以聊聊设备的问题吗?”
孙县长脸色摆下来。
心里不悦,非常不悦。
他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劲的人。
好歹跟在叶承福厂长身边,平时交际接触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怎么这么不会看人脸色?
他刚才只皱了一下眉,也不搭话,那意思就是默默揭过这一茬,有眼力劲的就不该再提起。
现在非得把场面弄得这么难堪与尴尬。
孙县长不得不接话。
他目光疑惑看向叶承福:“这位是?”
话语里颇有些向叶承福问责的意思。
自己的人,应该自己管束好。
什么场合说什么样的话,应该不用旁人来教。
“哦,忘了给您介绍,这位是深城永丰制衣厂的老板罗宝珠,深城的鹏运出租、驾校,明朗餐厅,南园宾馆,布吉开发区,中英街金铺,都是她旗下的产业,我开办的纺织厂,也有罗老板一半的投资,这次她过来,主要是想考察一下咱们镇上的纺织产业。”
孙县长听呆了。
罗宝珠的名字他早在几年前就有所耳闻。
那是鹏运出租刚创办的那会儿,因着是深城第一家出租车公司,报纸上做了详细报道,当时深城的举动全国的领导班子几乎都在关注,他也不例外。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早已登过报的大名鼎鼎的罗宝珠。
孙县长喜出望外,立即换了一副和蔼热情的态度。
“久仰久仰,早就听闻过罗老板您的事迹,只是没想到竟然这样年轻,刚才真是失敬了,罗老板您别和我计较。”
罗宝珠和深城政府人员打了几年的交道,很熟悉这套官味的客套话。
她与对方握了握手,面带微笑的再度申明:“孙县长,咱们现在可以谈谈设备问题了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孙县长这才有耐心对待这个问题,他很是不解:“不知道罗老板为什么认为不能引进这套设备呢?”
现在国家搞改革开放,就是为了学习吸收国外的先进技术。
既然日本的技术更先进,引进□□龙生产设备也没什么问题啊。
孙县长想不明白罗宝珠否认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天然气供应问题,省里没法解决。”
生产□□龙需要天然气,天然气在这个年代属于稀缺资源,我国天然气产量规模很小,省里没有那么多的天然气供应,哪怕把省里最大的钢铁厂的天然气全部移过去,也不够一半设备开工。
花6亿巨额引进的设备,注定要因为无法解决天然气供应问题而废置。
这属于极大的浪费国家资源。
有这个钱,发展点什么不好呢?
多修修路,搞搞基建,总比白白浪费了要强得多。
孙县长听完,恍然大悟。
天然气的确是个问题,但是……
他的职位也没多高,很多事情不是他能知晓的,罗宝珠的一番话也有些道理,可他也在心里寻思,会不会上头有解决的办法?
“罗老板,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我想既然省里决定引进,那应该做好了评估,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罗宝珠笑笑,“那孙县长您可就想错了。”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不少人见识到国外的好东西,产生一种只要是国外的,都比国内的要先进的认知。
事实也的确如此。
国内的生产技术较为落后,欧洲和日本工厂哪怕是已经淘汰的生产线,对于我们都是先进的。
于是国内开始大量引进国外淘汰的生产线,这产生了一股工业设备引进潮。
为了提高生产效率,推进轻工产业更新换代,成百上千的彩电线,洗衣机线,冰箱线,统统被拉回国内。
但是很多人并不懂国外的设备。
比如青海引进了一套混凝土输送泵,结果发现都是30年前的旧设备,除了标牌是新的,其他都老得掉牙。
哑巴亏只能自己吃。
这种盲目的没有规划的引进,消耗大量外汇,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国外的设备可能的确比国内好,但如果技术不配套,或者没有足够的原料供应,买回来也只是做摆设,省委领导班子也都是人,是人就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这就需要孙县长往上提提意见了。”
“您想想看,如果领导们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法,您提的意见也就微不足道,也不碍事,但是如果领导们忽略了这一点,您的意见可就太重要了,能及时帮助国家节省一大笔外汇。为了不造成国家资源浪费,孙县长难道也不愿意试一试吗?”
得,这都给他上道德枷锁了。
只不过……向上提意见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身处官场,为了自身这点乌纱帽,需要考虑的有点多。
孙县长思来想去,叹息一声:“我还是提一提吧。”
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什么问题,他心里也难以安生。
一场谈话以孙县长的沉思而终结。
罗宝珠当天便跟着叶承福回到他的老家小镇上。
在罗宝珠考察当地的家庭作坊形式的纺织生产时,远在深城的李文杰依着他的叮嘱,再度来到服装店查看。
当然,这次前来服装店,除了查看经营状况,他还带着另外一个目的。
店里不见邹艳秋的身影,陶敏静和陶红慧两人忙得不可开交。
李文杰径直走到陶敏静身旁,直白地问:“你给我一条围巾是什么意思?”
正忙着挂货的陶敏静一愣。
“我给你围巾?”
“是啊。”
李文杰将暗红色围巾从口袋里掏出来,“这不是你让邹艳秋交给我的吗?”
他回家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陶敏静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来干脆不想了,直接过来问问。
“我想你误会了。”这是个比较严重的问题,陶敏静觉得有必要认真解释一下,“围巾不是我送给你的,是艳秋姐送给你的。”
李文杰:?
“她送给我一条围巾做什么?你昨天不是说有东西让邹艳秋交给我吗,那你是打算交给我什么?”
“我原本是想让她把货款单交给你,让你核对,不过她忘了,至于她为什么要送给你围巾……”陶敏静停顿一下,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李文杰脸上充斥着疑惑,半天也没想明白邹艳秋送围巾的意图。
可谓是笨拙至极。
这种事情,女孩子家的也不好直白地说出口,既然李文杰没悟出来,陶敏静本着帮邹艳秋一把的心思,直接点破:“你说一个女孩子送你围巾,能是因为什么?你也不笨,不应该想不明白。”
李文杰这下明白了。
他没谈过对象,但他见别人谈过啊。
陶敏静都点拨到这个份上,他再想不明白,那就真有些笨了。
他起初其实只是没反应过来,也没敢往那方面想。
毕竟他和邹艳秋几乎没有半点交集,两人之间说过的话恐怕一只手都能数清,怎么对方无缘无故就看上他了呢?
在李文杰的认知里,两个人有感情,那至少得相处一段时间,互相有了一定的了解,才能发生感情吧,这种没接触也能产生感情的模式他不太懂。
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早知道邹艳秋是个意思,他是不会接下围巾的。
“邹艳秋呢,她今天没过来帮忙?”李文杰巡视一圈,没瞧见邹艳秋的身影。
“嗯,她有点事情,没来。”
“那她今天还过来了吗?”
“应该不会了。”邹艳秋来了月经,痛经痛得厉害,在宿舍里休息,陶敏静不方便说具体原因,李文杰也没刨根问底。
他将围巾递给陶敏静,“那劳烦你帮忙转交归还给她。”
归还的意思很明显。
那就是不接受邹艳秋的好意。
陶敏静拿着毛巾有些为难,眼见李文杰转身离开,她出声叫住:“难道你……”
她想问问难道李文杰对自家表姐一点好感也没有吗?
邹艳秋长得漂亮,是三人之中相貌最惹眼的那一个。
周围不少人过来献殷勤,邹艳秋都没搭理,只相中李文杰。
她以为男人都是注重外表的生物,见着长得漂亮的姑娘,如论如何也都要试一试,没想到李文杰倒是拒绝得干脆。
“还有什么事吗?”见她话到一半突然顿住,李文杰主动追问。
陶敏静摇头,“没有。”
算了,这是邹艳秋和李文杰之间的事情,她还是少插手吧。
看着李文杰走远,陶敏静收起围巾,准备找个机会退还给邹艳秋,一转身,赫然发现门口街道上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出租车驾驶位的窗户被摇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陶敏静两忙面带微笑地走过去,俯下身询问:“你现在生意还好吗?”
“还行。”车内的人是杨磊,他没心思回答这种问题,目光全放在李文杰走远的方向,“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是来退还围巾的,艳秋姐送了一条围巾给他,他没接受,想让我退还给艳秋姐。”
陶敏静三言两语将情况讲清楚,得知事情始末的杨磊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已经来了好一会儿。
准备下车和陶敏静打招呼时,意外瞧见李文杰过来。
他也就歇了下去打招呼的心思,默默坐在车内观察。
看到陶敏静和李文杰拉扯半天,他差点以为是李文杰要送一条围巾给陶敏静,心里五味杂陈。
好在只是一场误会。
不过……邹艳秋的目标竟然是李文杰?
当初连林鸿泰都拒绝,邹艳秋怎么看上财力不足的李文杰?这似乎不符合她的性格。
杨磊收回目光,劝告陶敏静:“我看你别替李文杰去还,你把围巾放在店里,什么时候邹艳秋来上班,发现了,你再回复她,说是李文杰还回来的,他放下围巾就走了,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我的,这事你别插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要替李文杰还,不然小心被邹艳秋记恨上。”
陶敏静思索再三,“行。”
——
过了一天,罗宝珠在小镇上考察完,捧着一张新买的报纸坐在叶承福老家宽敞的院子里浏览。
报纸上没什么紧要的新闻,只有一桩死亡讯息引起她的注意。
台湾武侠作家古龙去世了。
这位与金庸、梁羽生、温瑞安并称武侠四大小说家的台湾著名作家,因肝硬化、静脉出血去世,年龄还不到48岁。
他笔下写过惊才绝艳的李寻欢,潇洒绝伦的楚留香,英俊多情的沈浪……
儿女情长,江湖义气随着他的离世埋葬,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再无楚留香。
古龙这辈子最爱的三样东西:女人、朋友、烈酒。
最后也死于喝酒。
据说他的好朋友林清玄花30万台币,一共买了48瓶XO酒陪葬。
30万台币是什么概念呢?
台湾一个普通公务员,一个月的工资大概也就几千块新台币。
30万台币,足够在台北市郊买下一套小公寓了。
这是买了一套房做陪葬啊。
罗宝珠还在感叹时,孙县长从外面跨进来,目光睃巡一圈,瞧见院子角落里的她,直奔她而来,很是激动地握住她的双手。
“罗老板,你之前提出的建议非常重要,省里重新估量一番,认为天然气的问题的确无法解决,决定取消引进□□龙生产设备,改为引进其他设备,您可是帮了一个大忙啊!”
“为了感谢您的帮助,省里让市委领导着重设宴款待,咱们为您包下了万家酒楼的一整层,不知道罗老板今晚有没有空?”
得,自己也有包下一整层酒楼的牌面了。
罗宝珠摆手,“吃饭就不必了,孙县长还是带我参观下周围值得参观的风景吧,我想瞧瞧当地的风土人情,奈何不太熟悉,可以劳烦孙县长代为介绍吗?”
“当然,我很乐意做向导。”
孙县长对当地的情况很是熟悉,张嘴便要介绍:“那我带您去参观一下凤凰山?”
凤凰山?
有点耳熟。
罗宝珠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但莫名觉得很耳熟。
她转身看向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叶承福,“叶厂长,家里有以前的旧报纸吗?”
“有啊。”叶承福指了指屋子里的墙面,“看过的报纸丢了可惜,都被我用来糊墙了,你要旧报纸做什么?”
罗宝珠二话不说走进屋子,往屋子里查看一圈,最后在1980年的一张报纸上找到一点有用信息。
1980年,广西第四地质队在西大明山地区,开展12万化探,地质队员在山上捡到了一块含锰的石头,经过化验分析,发现含银1980克/吨。
但是这个发现在当时并没有被重视。
罗宝珠终于记起来,凤凰山里有银矿!
“孙县长,有笔生意,你要不要做?”
第107章
孙县长一时愣住。
身有官职可不敢随随便便做生意。
既然罗宝珠这样问了, 一定已经有了主意,对方才刚刚帮了大忙,孙县长也不好直接拒绝, 先试探着问:“什么生意?”
“开采银矿的生意。”
孙县长更懵了, “哪里有银矿?”
“凤凰山。”
罗宝珠坚定的语气听得孙县长大为不解。
“凤凰山有银矿吗?罗老板是从何处得到消息, 我怎么竟然不知道?”
自己地盘上的山发现银矿,自己竟然不知道,这简直离大谱!
“有没有银矿,让地质队勘察一遍就行了,不知道孙县长肯不肯牵这个头?”
这……
孙县长有些为难。
敢情罗宝珠也不能拿出百分百的把握,还得找地质队勘察,若是凤凰山里真有银矿倒还好,如果没有,他来这么一出, 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旁人只怕要嘲笑他穷疯了, 打起挖山寻矿的主意。
孙县长陷入两难。
这种事情, 没有政府牵头是办不成的。
国家目前的金矿银矿都可以私人进行采矿,但必须与政府机构合作,通常采用地勘单位、地方政府以及实力企业三方共同合作开矿的模式。
政府不点头,一切白搭。
眼见孙县长犹犹豫豫, 罗宝珠给他下定心丸, “孙县长,您就放心请地质队来勘察吧,如果凤凰山真有银矿, 那咱们三方一起合作,倘若凤凰山没有银矿,那我在县城投资一家工厂, 这样您放心了么?”
孙县长喜出望外。
“罗老板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凤凰山如果勘察出银矿来,肯定要搞开发,既然罗宝珠有意合作,省委领导估计会很快同意合作方案,毕竟罗宝珠才帮了省里一个大忙,省委领导对罗宝珠印象很不错。
开采银矿,也算是增加了县政府的收入。
如果没查出来有银矿,罗宝珠放言要在县城里投资开厂,那也算是给县城拉来投资。
同样也是增加县政府的收入。
这么一算,横竖都不亏。
孙县长就差让罗宝珠白纸黑字写下来,“我相信以罗老板的信誉,肯定不会出尔反尔,字据咱就不立了,我这就去请地质队来凤凰山勘察,到时候出了结果,只希望罗老板不要食言。”
“放心,我说到做到。”
得到承诺后,孙县长办事格外积极。
这种怎么做都不亏的交易,他乐得忙活。
请地质队过来勘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地质队前去凤凰山检查,采走转石之后还得经过专业的仪器分析。
等结果的这段时间,罗宝珠抽空借县政府的电话,给远在深城的李文杰拨了一个电话。
“我不在的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没有。”李文杰摇头,“一切都很好,服装店经营情况蒸蒸日上,其他公司经营照常,没发现什么明显的问题。”
唯一一点小插曲,大概是他因误会收了邹艳秋的围巾。
好在已经还回去。
这点小插曲与公司运营无关,纯属个人恩怨。
不值得特意拿出来说一说。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接到罗宝珠电话的当口,服装店里的邹艳秋也发现了放在店铺里的暗红色围巾。
“这是……?”
邹艳秋有几分错愕。
怎么看着像是她送给李文杰的那条围巾?
她拿起来仔细一瞧,连收针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这不是像,这压根就是她送给李文杰的那条!
“围巾怎么会在这里?谁放在这里的?”邹艳秋捧着围巾,径直找到陶敏静问话。
陶敏静一边忙着整理挂架上的新裤子,一边回话:“是李文杰放的。”
“他为什么要放回来?”邹艳秋追问,脸上已然显现一层怒意。
陶敏静心里一怔。
她不明白邹艳秋这股怒意到底是冲着李文杰,还是冲着她。
可她自忖这事也赖不上她。
不管邹艳秋心里是想怪谁,摆上脸面的怒气明显要迁怒周围人,陶敏静很识趣地不去掺和。
“我不知道,他放下围巾就走了,我也来不及问。本来昨天我跟他说有东西让你转交,结果你没把货款单给他,今天见了他,我原本是让他拿走货款单的,结果他转身就走,我都没机会开口,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直接去找他问个明白吧。”
行,这就去问个明白!
邹艳秋揣着围巾,扭头就走。
什么意思嘛,明明收了她的围巾,怎么突然又送回来?
这是想了一夜,突然想通了,要来拒绝她?
邹艳秋怀着一股怒意,直奔李文杰家中。
说什么她也要当面问清楚!
走着走着,她突然回味过来。
刚才陶敏静一大串话语中,似乎解释了其中缘由。
难不成,李文杰以为这围巾是陶敏静让她转交的东西,所以才收下了?后来发现不是,于是又退回来?
好像能够说得通。
难道当时李文杰接受得那样理所当然,没有半点惊讶与害羞的模样,原来人家压根没领悟围巾里的情谊。
邹艳秋想掉头就走。
可是……她已经走到李文杰的家门口了。
邹艳秋一下子没了先前那股底气。
之前以为是李文杰不对在先,她多少都占着道德高地,现在发现似乎只是误会一场,到时候两方对峙,将事情摊开,下不来台的只会是她。
站在外面朝院子里望了几眼,邹艳秋没敢跨进去。
里面似乎没人,一点动静声响都没有。
想着来都来了,总得做点什么,李文杰不想接受她的礼物,那她偏要送。
邹艳秋把心一横,直接跨了进去。
院子里没人,王桂兰也不在家。
空闹闹的。
邹艳秋将围巾放在水缸旁边的小板凳上,环顾一下四周的环境,没多逗留,转身走了。
她前脚刚走,李秀梅后脚从小道抄近路过来。
推来院门,张嘴就嚷:“妈,眼看要到中秋了,节日怎么过,要不咱们三家一起吧。”
“妈,妈!”
嚷了几声,没人答应。
李秀梅纳闷。
奇了怪了,这会儿能去哪里?莫不是去了秀英家?
自从章丽娟离开家,就一直没回来过,这姑娘也是犟,宁愿在外头受苦,也不愿回娘家来。
李秀英嘴上硬气,心里多少也是心疼的,这一年多来没睡过一顿好觉,人眼看着消瘦下去。
做母亲的都心疼自家闺女。
李秀英挂念章丽娟,王桂兰何尝不挂念李秀英。
老太太有事没有往秀英家跑,倒是一年上头不见去她家里几回,李秀梅嗤了一声,对老太太这样的偏心,稍显不满。
虽说事出有因,但是没受到偏爱就是没受到偏爱。
李秀梅往院子里巡睃一圈,眼尖地发现小板凳上的围巾,她一把薅起,毫不犹疑塞进口袋。
这么复杂的花纹,这么喜庆的颜色,一看就是老太太的手笔。
老太太平日里对秀英多加关照,她嘴上也没闲言,多拿点东西总是可以的吧。
李秀梅直接将围巾揣走了。
——
罗宝珠打完电话,孙县长立即邀请她。
“罗老板,咱们也去凤凰山看看进度吧,干等着也不是个事。”
罗宝珠一口应承下来,顺便叫上叶承福。
三人坐在一辆脚力三轮车内,路不平,车子颠簸得厉害,差点把罗宝珠颠出去。
罗宝珠不得不加大力度扶住车身,一抬眸,对上孙县长略带歉意的眼神。
“抱歉啊,公车用处太多,我平时出行不用。”
乡镇干部不具备配备公车的资格,但是县级以上的领导,出行通常配备专用车辆,去凤凰山也算是公务出行,坐专车是正常程序。
可是县里也就这么一辆专车,那么多领导,谁有个急事都抢着用,除了去市里开会,孙县长一般不和他们抢。
他是个比较接地气的领导,平时出行,上下班,他都是骑自行车,有时候也蹭蹭拖拉机。
不过带着罗宝珠和叶承福去凤凰山,一辆自行车就不够用了,拖拉机又太费事,只得特意借来一辆三轮车。
正好载得下三人。
为了弥补交通工具上的简陋,孙县长从怀里掏出两瓶可口可乐。
罐装的。
这年头,小卖部或者副食店里卖的可口可乐都是用玻璃瓶装着,喝完还要将玻璃瓶退回去。
至于这种易拉罐包装的可乐,属于奢侈品、高级货,不是一般的地方可以买到,通常只能在涉外场所购买,而且价格特别贵。
孙县长将一瓶可乐递给罗宝珠,殷勤地邀请:“尝尝。”
罗宝珠摆摆手,“我不爱喝这种汽水。”
这种稀罕物,旁人说不爱喝,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不过想想罗宝珠来自港城,人家在港城什么好玩意没见过?这种可乐汽水自然也不会当个宝。
孙县长调了个方向,将可乐递给一旁的叶承福。
另一罐可乐留给自己。
三人坐在三轮车里,一路颠簸着说说笑笑,朝着凤凰山前进。
路程还剩一半,车尾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群小孩。
有些调皮的小孩追着车子一路小跑,拿手勾着车尾的栏板。
这动作蕴藏着危险,孙县长和叶承福生怕闹出个好歹,不停拿手挥斥,驱赶想要攀车的小孩们。
有些小孩则拿着蛇皮袋,埋头不知道在地上找寻什么。
罗宝珠很是不解,“这些小孩在做什么?”
一个个低头探寻,好像地上有宝贝似的。
对于港城来的大老板,没见识过人间疾苦,自然不知道这群小孩的行为,作为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孙县长与叶承福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将手中的空罐子扔出去,用实际行动回答罗宝珠的问题。
两只空罐子还没落地,动静已经引起周围所有小孩的注意。
说时迟那时快,小孩们一拥而上。
罐子哐当两声,只在地上蹦跶一下,立即被人抢走。
罗宝珠终于明白了这群小孩拿着蛇皮袋的用途。
他们在捡垃圾。
任何行业都是遵循着弱肉强食的规则,抢到两只易拉罐的是两个看起来个子稍高些的孩子。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两个孩子抢到易拉罐,并没有迫不及待扔进蛇皮袋,而是小心翼翼盯着易拉罐内部观察,最后轻轻扬起易拉罐,凑到嘴唇边,将罐子里残余的一点汽水喝干净。
周围,不少小孩眼巴巴望着两人,眼里满是羡慕与渴望。
车子前进,视线慢慢收窄,两个小孩食髓知味站着舔罐子的画面定格在罗宝珠脑海。
不知怎地,她心里有些堵得慌。
“麻烦停一停。”
三轮车应声停下。
罗宝珠从车上跳下来,逐渐走向那两个小孩。
女孩看上去八九岁的年龄,又矮又瘦小,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罗宝珠没说话,只盯着她手中的易拉罐。
女孩望着这个从三轮车上跳下来的女人,生怕女人是来找回易拉罐,连忙将易拉罐往蛇皮袋里一扔,转身就要跑。
罗宝珠一把薅住她胳膊,转头望时,刚才还站在旁边的那个男孩早已拎着蛇皮袋跑远。
“我不是想要回你们的罐子,”罗宝珠哭笑不得地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们一点问题,你从来没喝过可乐吗?”
女孩摇摇脑袋,“没有。”
回答问题时,仍旧将蛇皮袋藏在身后,一脸防备的模样。
罗宝珠没再问话,只返回去与孙县长商量几句。
孙县长于是扶着叶承福从三轮车上下来,三轮车转了方向,朝着不远处的副食店开去。
不一会儿,三轮车载满一车瓶装的可乐,缓缓折回。
罗宝珠将可口可乐分给在场的小孩子们,小孩子本来怯生生的不敢过来,有几个胆大的接了几瓶之后,小孩子们顿时一拥而上。
“不要抢不要抢,人人都有份,谁抢谁没份!”孙县长站在一旁大声维护秩序。
严厉的训斥下,秩序逐渐恢复正常。
在场的小孩们排着队领取。
个个有份。
可乐派发完毕,孙县长看着猴急着开盖的小孩子们,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感叹,“这得花不少钱啊,罗老板,这次破费了。”
罗宝珠没吭声。
罐装可乐一瓶得两块钱,不容易买到,但是这种瓶装的可乐,倒也不是那么贵,一瓶只要五毛。
她买了20瓶,一共花了10块钱。
十块钱的花费,值得孙县长说一句破费。
这也能理解,当地的工资水平,一个工人每个月才几十块钱,十块钱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已经够多了。
罗宝珠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只静静盯着不远处那个抢到易拉罐瓶的女孩。
女孩领了可乐,不像其他小孩一样迫不及待拧开瓶盖品尝,她抱着可乐,小心翼翼塞进口袋,准备往回走。
罗宝珠叫住她。
“你怎么不喝?”
女孩这次终于确定了罗宝珠是个好人,不会抢她的易拉罐,望向罗宝珠的眼神里没了戒备,反而充满敬佩,她垂眸看了一下口袋里塞得满满的一瓶可乐。
“我刚才喝过了,尝了味,但是我爸妈没有喝过,我想带回去让他们尝尝味。”
一句话差点让罗宝珠红了眼眶。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其中心酸,外人恐怕无法窥知一二。
罗宝珠缓了好一会儿,重新看向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春燕,春天的春,燕子的燕。”
多么充满朝气与希望的名字啊,罗宝珠看着她干瘪的脸颊与枯黄的头发,又问:“你多大了?”
“13岁。”
竟然有13岁了?
罗宝珠很是诧异。
13岁女孩的体格,长得跟八九岁似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十多岁的孩子。
刚才与女孩一起抢到易拉罐的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悄来到罗宝珠身边,罗宝珠问他:“你几岁?”
“8岁。”
是啊,这才是八岁该有的样子。
罗宝珠收回目光,又问女孩:“你现在在读小学还是初中?”
“没有上学了。”
“为什么没上学?”
罗宝珠一番追问,问得女孩沉默下来。
她捏紧手中的蛇皮袋,小声回答:“家里两个哥哥在读初中,供不起这么多人读书。”
罗宝珠再度沉默下来。
九年义务教育还没有开始普及,上小学初中都要交学费,家里三个小孩,两个哥哥都在读初中,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作为妹妹,只能被牺牲。
两个哥哥坐在学堂里学习时,妹妹拎着蛇皮袋到处在外面捡垃圾,以填补家用。
很残酷的真相。
罗宝珠忍住情绪,运了一口气,“如果有免费的读书机会,你要不要读?”
女孩没有回应。
她不敢看罗宝珠的眼睛,好半天后才支支吾吾:“爸妈说了,再过两三年,把我许给隔壁村杀猪的老张。”
沉默。
震耳欲聋的沉默。
13岁的年龄,再过两三年,也才十五六岁,这么小的年龄,已经准备着要嫁人了吗?
好可怕的一生。
罗宝珠沉默着好半天没缓过来。
她明白这只是冰山一角,在这片如此大的疆域上,不知道多少偏远地区的女孩子都在重复这样的命运。
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改变所有,但是目之所及,至少是能改变的。
“我之后会对中小学进行捐赠,会建中小学,让你有学可以上,到时候希望你也去上学,好不好?”
女孩没有吭声。
小孩子在父母的教育下,或许已经无法正确辨认读书的重要性,罗宝珠望着女孩的眼睛,认真道:“我相信你是个聪明孩子,你自己想想,读书肯定是件好事,不然你父母为什么要让你哥哥继续读呢?”
这话触及到女孩内心。
拿别的例子举例,她或许不明白,但是罗宝珠话里的逻辑,她一下子就懂了,爸妈向来是对两个哥哥好,总给她灌输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迟早要嫁人的,可如果读书真的用处不大,爸妈怎么会坚持要送两个哥哥读书呢?
女孩思索再三,犹豫着问:“你真的能建学校吗?”
“当然。”
女孩有点相信,因为罗宝珠刚刚大手笔给所有小孩买了可乐,看起来挥金如土很有钱的样子。
既能买可乐,又能建学校。建学校需要很多很多钱吧。
“你为什么这么有钱呢?”
女孩怔怔望向罗宝珠,大概在她的世界里,鲜少能遇见这样年轻又这样有钱的大姐姐。
“因为我读了书,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是个高材生,只要你继续读书,你同样可以改变命运,知道吗?”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罗宝珠起身,走向身后的孙县长。
“我想捐一所学校,是怎么个流程?”
孙县长喜出望外。
有人来投资,有人来建学校,那都是对当地的好。
他欢迎还来不及。
“那正好,可以通过基金会,我马上联系。”
罗宝珠纳闷:“咱们县城还有基金会?”
新中国第一家全国性公募基金会在1981年才正式成立,国家的基金会事业起步比较晚,怎么连一个小县城也有基金会?
这有点不符合常理。
“咱们小县城没有,但是咱们市里有,这不,前两天一位外国商人过来做慈善,组织建立基金会,市委领导接洽的,人还没走呢。”
“罗老板,您真要捐学校,那就属于第一个捐赠的企业家,我这就去替你们牵线。”
这种益于民生的事情,孙县长总是显得很积极。
他也不惦记着去凤凰山考察了,反正结果迟早要出来,还是捐学校的事情要紧。
其实他心里也藏着小九九。
捐一所学校可不是小事情,万一过会儿罗老板后悔了,那就糟了。
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才是正道。
孙县长连忙与市领导接洽。
一个钟头后,罗宝珠被孙县长带到了市里万家酒楼前。
得,又是老地方。
罗宝珠哭笑不得。
这次不同往日,她也成了三楼的座上客。
她跟着孙县长,一路走上闲人勿入的三楼,推开预定的包厢。
包厢的长椅上,一张过于凌厉英俊的侧脸印入眼帘。
碧蓝的双眸,高挺的鼻梁,紧抿着的薄唇拼凑出一张罗宝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第108章
罗宝珠当场怔在原地。
原来, 几天前在酒楼里碰见的那位排场极大的外资商人,竟然是温经理?
温经理怎么会来广西做慈善?
这有点匪夷所思。
罗宝珠想不太明白,一时愣住, 旁边的孙县长见状, 连忙出声介绍:“罗老板, 这位就是温经理,人家担任汇丰银行的总经理一职,也是基金会的发起人。”
从旁人口中听到温经理的介绍,倒是别有一番意思。
罗宝珠笑着道:“实不相瞒,我和温经理认识。”
霎时,包厢里坐着的另外两位领导目光齐刷刷扫向她,孙县长也满脸惊讶地望着她,“真的吗,竟然这么巧, 原来罗老板和温经理认识?”
想想也是, 罗宝珠是港城人, 而温行安是汇丰银行的总经理。
做生意的总要和银行打交道,罗宝珠免不得要和温行安走动走动,两人认识也不足为奇。
“那太好了,既然认识, 那就更好谈了。”
孙县长连忙请罗宝珠入座。
两人刚坐下, 听得一直没吭声的温行安淡淡发问:“只是认识吗?”
包厢内一下子鸦雀无声。
虽说没指名道姓,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是朝着罗宝珠发问。
罗宝珠也明白。
几道目光热切的注视下,她望了一眼温行安平静如常的脸, 识趣地改口:“当然不只是认识,我和温经理还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属于合作伙伴。”
话音落下, 一旁的孙县长连忙打圆场,“原来罗老板和温经理有过合作,那太好了,既然之前合作过,想必都已经培养出合作的默契,这次谈合作那就更顺利了。”
其他两位领导也跟着附和。
作为当事人的罗宝珠点头应和几句,另外一位当事人温行安却没吭声。
良久,才又淡淡追问。
“只是合作伙伴吗?”
包厢内瞬间安静。
这下没人敢接话打圆场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孙县长哪怕再迟钝,也察觉出罗宝珠和温行安这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劲。
看来有情况啊。
这两人恐怕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吧。
不了解事情全貌的时候,少说少错,还是静观其变吧。
与罗宝珠交情最厚的孙县长采取闭嘴不谈的态度,另外两位领导只会更加三缄其口。
三人默契的互不出声,将安静的主场留给罗宝珠应对。
罗宝珠对此:“……”
行吧,温经理这是故意为难呢,既然温经理不给她台阶,她可以自己给自己台阶:“当然不只是合作伙伴,咱们既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温经理,您说是吧?”
罗宝珠很识趣地将话题递给温行安。
同时一双眼一动不动注视着温行安的动静。
她怕对方再不依不饶地问一句,只是朋友吗?所以干脆将话题抛给他,既然她的定义他不满意,那就让他自己来定义好了。
好在温行安并没有继续发难,哼笑着“嗯”了一声,算是应下“朋友”这个定义。
两人谈话的气氛不算太剑拔弩张,一旁围观的领导们心里却泛起巨浪。
不是,怎么两人一下子从“认识”变成了“朋友”?
这转变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不简单,绝对不简单。
眼观鼻鼻观心的领导们很识趣地没有就此问题展开讨论,大家仿佛淡忘刚才那段记忆,无事人一样继续谈论今天的主题。
主题无非是罗宝珠要捐学校,款项要打入慈善基金会。
而温行安正是基金会的发起人,如何运作,需要密切与之商量。
谈论正事的过程没再出现任何私人交锋。
冗长的会议结束后,饭局开始。
趁着温行安以及两位领导去洗手间的工夫,罗宝珠压低嗓子对一旁的孙县长道:“他这个基金会,正经吗?”
孙县长一愣。
也压低嗓子,“罗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基金会手续正规吗?背后没什么猫腻吗?”
罗宝珠一句话把孙县长问懵了。
他怎么有点搞不懂这两人的关系,不说是朋友吗,怎么一转身就开始说朋友的坏话?
自诩人精的孙县长着实犯糊涂。
谈正事之前,包厢内尴尬中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拉扯氛围,任谁看了都得猜测罗老板和温经理这两人之间怕是有暧昧关系。
孙县长之前也是这样认为。
男才女貌,天生一对,他们看起来也很般配。
谁知道正事刚谈完,罗宝珠就开始背对着人说人坏话,孙县长有点不懂:“罗老板,你指的猫腻是什么?”
“当然是他的背景啊。”
罗宝珠再度压低嗓子,“您想想,温经理是哪国人?”
“英国。”
“那就是了。”罗宝珠给他分析,“咱们港城是不是才签了归还的声明,英国归还得不情不愿,难保不会搞些小动作,再者,温经理又是英国贵族,很难不疑心要在内地搞意识形态渗透。”
一些势力以慈善为幌子的渗透,早就形成了一套隐蔽又缜密的操作链。
他们通常先在境外成立专门的培训机构,培训一批人员出来后,再冠以“公益志愿者”“爱心人士”的身份来到国内,尤其喜欢去一些西南偏远地区,提供物资救援或者医疗帮助,博取广大民众的信任。
随后在人群中物色“带路人”或者合作对象。
因为打着慈善基金的旗号,具备资金实力和项目对接需求的企业家很容易成为他们重点接触目标。
这些势力以“乡村振兴项目”“公益投资合作”等等慈善合作抛出橄榄枝,背后的目的无非是非法调查、窃取情报。
他们会趁机打探当地的资源分布、社会治理、经济数据、政治生态等等敏感信息,将有用信息传至境外。
如果一不小心真碰上这种披着慈善外衣却别有用心的势力,除了资金上的风险,更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某些势力收集情报的工具人。
事态太过严重,哪怕对方是温经理,罗宝珠也要报以怀疑。
事实上,正因为是温经理,她才有点怀疑。
太奇怪了。
温经理一向只注重事业的投资,突然莫名奇妙来广西建立慈善基金会,怎么看都有点违和。
“原来是这样!”孙县长恍然大悟。
他没往这方面想过,主要因为温行安是市领导接待,既然市领导同意批下项目,那至少说明对方没问题。
听罗宝珠一提醒,孙县长也不免担心,“那以罗老板的意思,该怎么办?”
“只能让上面加大审查力度,警惕基金会的意识形态渗透,你想想,如果真没问题,肯定能经得住任何审查,如果……”
“如果怎样?”
一道沉稳的男声打断两人对话。
两人一愣,抬眸望去。
温行安站在包厢不远处,抱臂好整以暇望着罗宝珠。
“如果有问题,罗小姐预备要怎样?”
额……
温经理听力真好。
她声音跟蚊子哼似的,这都能听见。
罗宝珠默默抿紧嘴巴,不吭声了。
背后讲人坏话,最怕被当事人听到。
多说多错,还是装死吧。
看着她装作一副没听见的模样,温行安气笑了。
回到座位,他直白又坦然地看向对面的罗宝珠,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罗小姐,你的政治觉悟是不是太高了?”
气氛一时凝固。
眼看情况不对,孙县长起身,“我也去下洗手间。”
一瞬间溜没影。
罗宝珠:“……”
她艰难地收回目光,挺直胸膛,一脸正气回复:“那当然,每一个中国公民都应该有这样的政治觉悟。”
语气之坚决,像是要去上阵杀敌。
温行安:“……那其他方面的觉悟为什么没有提高一点?”
其他方面?
罗宝珠有点心虚:“哪方面?”
温行安扯起嘴角,不徐不疾地提醒:“如果我背后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罗小姐你,早已脱不开干系。”
这话听得罗宝珠心里一惊。
她细细琢磨着这句话,好像是在一瞬间才突然发现,自己和温行安纠缠已深。
心里想着事,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饭局之后,罗宝珠打算收拾行李回深城。
捐学校的事情在走流程,凤凰山的分析也有了结果,这边的进程有孙县长盯着,不用她一直守在这里,她需要回深城处理事务。
临近买票,才得到临时通知,明天后天火车停运。
气象台报道,明天晚上台风登陆,为了保证安全,明后两天火车停运。
罗宝珠滞留在南宁,不得不给李文杰拨了一个电话。
原本只计划在广西待三天,因着发现凤凰山银矿,多待了一天,现在台风缘故,又要多留两天,总共超出计划三天。
她免不得要询问深城那边的情况。
“你后天也不回来吗?”接到电话的李文杰很是失落,“后天是中秋节,阿嬷今天还问了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一起过节,她连菜单都准备好了。”
“没办法,火车停运,赶不回来,中秋过后才能买票,你们不用等我,好好过节。”
听着话筒里熟悉的声音,李文杰有些担忧,“那你也注意安全,台风天不要出去,小心被风吹走。”
对面传来噗呲一声笑,“行了行了,我会自己注意的,挂了。”
电话挂断,李文杰握着话筒,满脸遗憾,不知道该如何回去给阿嬷交代。
中秋那天,老太太王桂兰仍旧不太相信。
“文杰,你说宝珠真不回来了?那边台风这么严重吗,火车都停运了?”
王桂兰一边忙着准备佳肴,一边感叹:“这孩子也是,常年东奔西跑,过年过节都不安生,我还做了她最喜欢吃的几道菜呢,也不知道她在广西那边有没有人陪着过节。”
一旁打下手的李秀梅啧啧两声:“我说妈,你这胳膊肘也太往外拐了,俊诚也在外面呢,你咋不挂念挂念他?”
“俊诚不是跟他爸一起么,两人好歹有个伴,宝珠是个女孩子,又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的。”老太太说着,望了一眼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也不知道今晚她在哪里解决晚餐。”
“放心吧妈,她肯定不会饿死。”李秀梅不以为意,“你说她是个女孩子,我看她抵得过大多数的男孩子,所以你也别瞎操心,有什么好操心的。”
“再说了,人家是去做考察、搞投资,说不定还会被领导接见,人家不知道在哪里吃香喝辣呢,你就收了担忧的心思吧,您老有这心思,还不如挂念挂念丽娟,她才是……”
语速太快,嘴一秃噜不小心提了章丽娟的名字,李秀梅后知后觉,连忙刹车,闭着嘴观察蹲在地上揪菜的李秀英。
李秀英垂着脑袋,没什么动静。
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了。
见势不妙,李秀梅连忙转移话题:“妈,我前些天拿了你一条围巾。”
“一条围巾?”王桂兰疑惑,“你哪儿拿的?”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少了一条围巾。
哪料李秀梅还没回复,听到两人谈话的李文杰立即冲进厨房,关切地问:“大姑,你拿了什么围巾?”
“嘿,我说你小子,我拿老太太一条围巾,你紧张个什么劲,我又没拿你的围巾,你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做什么,瞧你个样,小气鬼,就算大姑拿你一条围巾又怎么了,你小时候,我还给你织过毛衣呢!”
得,李秀梅唠叨起来没完没了,李文杰拿手指堵住耳朵。
他在客厅里敏锐地听到围巾两个字,想着过来问一问,既然大姑拿的是老太太的围巾,那看来是他多虑了。
“大姑,别翻老黄历啦!”
李文杰说完转身往外跑,择着菜的李秀梅立即追了出去,“嘿,小没良心的,大姑对你的好,你怎么不记住,做人得要记得感恩,你说说你从小到大……”
两人在客厅里闹成一团,听到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照看锅底的老太太也舒展开眉眼。
蹲在地上揪菜的李秀英却始终垂着脑袋。
她脑海里不可避免浮现出章丽娟孤单的身影。
可怜的丽娟,一个人带着娃,也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外面天色渐晚,圆圆的月亮早早挂在天空。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座城市里,不同的房子中,章丽娟背着小娃娃在厨房忙活。
一个人的节日没什么好张罗,凑合着做两道菜就足够了。
做多了收拾起来嫌麻烦。
狭小的屋子里冷冷清清,她吃过饭,抱着还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乱叫的闺女,坐在窗前呆呆望着外面的月亮。
不知道出神望了多久,转过身去,拉开抽屉,翻出里面一只布包。
布包里裹着她近来的收益。
她数了又数,一共一百八十多块钱,其中有一大部分是罗宝珠贡献。
连她手上之前的积蓄,也全是罗宝珠寄给她的。
残忍点讲,她能带着闺女撑到现在,全靠罗宝珠的支助。
孩子不知道怎么突然哭闹起来,章丽娟收好积蓄,合上抽屉,抱着闺女站起身拍拍哄哄。
嘴里哼唱着的不是童谣,而是小声的念叨:“小宝宝呀,快长大,长大了自己赚钱花,想买什么买什么,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念着念着,章丽娟突然停顿下来。
她望了一眼窗外明亮的月光,心里想着,恐怕长大赚钱后,最需要的是回报罗宝珠的恩情。
也不知道今天中秋,罗老板过得好不好。
窗外月光如练,挂在深城天空的月亮,照不到南宁的地面。
处在邻省的罗宝珠今天过得并不好。
考虑到台风原因,她没法回深城,温经理也没法回港城,领导们于是攒局,准备在中秋晚上为两人办一桌饭局,谁知道关键时刻,找不到温经理。
去接待的酒店问过,说是温经理本意要去周围走走,结果一直没回来。
这可不得了。
消息一出,急坏一众领导。
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温经理在地盘上出了什么事情,别说投资基金会打了水漂,追究起来,说不定还得上升到外交层面呢。
温经理毕竟是英国贵族,要继承公爵爵位的人,不明不白在小地方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组织饭局的领导们立即着手安排人员去附近寻找,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更焦心了。
不得不通知罗宝珠,询问她是否知道温经理的行踪。
得知情况的罗宝珠二话不说加入寻人队伍。
她倒没有太担心,依着之前温经理给自己安排保镖来看,他自身安全问题应该也不会马虎。
只不过,温经理向来办事有章法,不会无缘无故缺席,怕是被一些事耽误了。
罗宝珠沿着四周的居户挨家挨户的寻找,终于在一家农户门口寻到温行安。
他呆坐在农户院子外的一块石头上,眼神怔怔,空洞无神,似乎在想着某些事情。
碧蓝的眸子透着一点茫然的神色,看上去像是瞎了。
罗宝珠很少见他这副模样,上前拿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没瞎。”
突然的出声让罗宝珠心里踏实了些。
她松了一口气,“温经理,一大堆人正在找你呢,大家都很着急,没承想您倒是悠闲,在这里欣赏风景。”
观望一圈,周围并没有任何风景。
罗宝珠收回目光,心里也纳闷,不知道温经理坐在这里是为何。
“大家都很着急——”温行安刻意停顿,“那你呢?”
“我当然也很着急。”罗宝珠插科打诨,“温经理,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领导们特意设了宴,都等着呢。”
“不着急。”温行安拍了拍旁边的石头,邀请她坐下,“开宴时间还没开始,不如坐下来看看月亮。”
原来温经理不是在看什么风景,而是在看月亮?
“你们过中秋节,不是都会赏月吗?”
是,的确会赏月,但是……
罗宝珠抬头,望了一眼天上乌云蔽月,笑道:“温经理真是好雅兴,台风天看月亮,怕不是猴子捞月。”
温行安面色一怔,“什么是猴子捞月?”
对于这种带着典故的成语,温行安并不太懂,罗宝珠耐心给他解释猴子捞月的故事。
“原来是永远得不到的意思。”
温行安依着自己的理解概括一遍,不知想到什么,又抬眸看向天空。
坚决地否认:“这不是猴子捞月。”
他静静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淡淡道:“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你总会看到月亮。”
得,这意思是非得等月亮出来不可。
罗宝珠看了一眼手表。
的确没到开宴时间。
她干脆坐下来陪着温行安一起等。
等待是一件极需耐心的事情,罗宝珠原本很有耐心,但是跟着温经理一起坐着等月亮,她的耐心就没那么足了。
两人一言不发地坐着,周围时不时传出远处小孩的欢声笑语以及猫叫狗吠,只过了五分钟,罗宝珠就有点耐不住。
这也太难熬了。
两人静坐着,什么也不说,有种岁月静好的舒适安逸之感。
正是这种舒适安逸,让罗宝珠有点坐立难安。
她忍不住出声找话题,打破这份宁静:“温经理既然知道中秋要赏月,不知道温经理了不了解中秋赏月的意义?”
温行安轻轻摇头。
罗宝珠继续科普:“中国有句古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意思是,只要亲人长久健在,即使两人相隔千里,也能够一起欣赏美好的月亮,彼此的心能通过同一轮明月连接在一起,所以咱们的文化中,看月亮也有思念亲人的意思。”
罗宝珠边解释,边抬头盯着头顶一片漆黑的天空,企图从无边的黑夜中探寻一点月亮的轮廓。
也就没注意到,一旁的温行安望向她的眼神,比无边的夜空更深沉。
探寻半天,没能从天空中窥见一点月亮的影子,罗宝珠打算放弃。
她垂眸看了看手表,“好了温经理,咱们等了一刻钟,始终没见月亮出来,是不是该回去了?”
温行安没说什么,只站起身来。
罗宝珠以为他要走,却见他站着不动,独独伸出一只手。
罗宝珠:?
这是干什么,让她牵?
第109章
罗宝珠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犹豫半天。
温经理是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伸出手,似乎是让她牵着,可这也太直白了些, 不像温经理的作风。
会不会是她误解了意思, 这或许有其他含义?
正要问出声, 对面的温行安先行解释:“我看不清。”
罗宝珠不太信。
这个借口听起来有点拙劣。
温经理一双眼如鹰隼似的,能透过眼睛看进人心坎里去,怎么突然说看不清就看不清了?
“大概是夜盲症,视线不太好。”温行安进一步解释。
说话时,他脸上一片坦然,没有半点心虚,双眸也的确不似平常那样泛着精明的光。
罗宝珠心里犯嘀咕。
之前也没听说过温经理有夜盲症啊。
“刚发现的。”
罗宝珠:“……”
这也太巧了。
不像是刚发现的,倒是像刚编的。
“大概今天才有的症状,以前没出现过, 察觉到视线障碍, 看得不太清楚, 我就歇了脚步。”
得,这下更像是借口了。
罗宝珠目光在温经理身上流转一圈,语气遗憾:“那也太不幸了,怎么突然就看不清东西了呢?”
“是挺不幸。”温行安轻轻附和一句, 那只伸出的手稍稍往上抬了抬, “所以要麻烦罗小姐。”
罗宝珠:“……”
她沉默地盯着对方的手掌,考虑到领导们正焦急地四处寻人,心一横, 握了上去。
“既然这样,那就由我给温经理带路吧。”
罗宝珠牵住他宽大的手掌,拉着他大步流星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 在漆黑的夜色中禹禹而行。
穿过寂静的小巷子,一片宁静中,身后响起温行安一声哼笑,似是自嘲,“想让罗小姐帮忙,得费不少口舌。”
话中带着一丝对刚才罗宝珠态度迟疑的调侃。
罗宝珠却置若罔闻,没有回应。
她心里想着事,她疑心温行安是故意诓她,一双眼一直盯着路面,寻找机会试探。
终于,小巷子口横着一堆碎石。
温行安出声调侃她时,她目光全落在那堆碎石上。
越走越近,距离不断缩短。
罗宝珠有心试探,自己不动声色跨过去,没作提醒,想看看身后的温行安如何应对。
温行安没有预备,直挺挺踢在碎石上,高大的身子不由自主前倾,眼看着就要倒下。
一直关注他动静的罗宝珠没有袖手旁观,下意识伸手去扶。
由于距离太近,惯性太大,被温行安抱个满怀。
寂静的巷子里,两人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势接触。
耳边只余彼此温热的呼吸。
好在夜太黑,掩盖了两人脸上的神色与眼底的情绪,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色,谁也窥不见谁的心虚,少了几分尴尬,多了一丝诡异的阒静与升温的空气。
罗宝珠率先反应过来,身子一振,要挣脱开这种暧昧的姿势,温行安却先一步松开。
“月亮出来了。”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罗宝珠一愣,抬头望去。
天空果然显现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
台风天也能看到月亮,实属罕见。
一团一团缱绻缠绵的云围绕在月亮周围,像是给月亮镀上一层光晕。
没过几秒,天空中的云团蒙在月亮上,遮住一大片,不一会儿月亮又出来了,闪耀着明亮清冷的光辉。
罗宝珠盯着天上的皓月,回想起温行安的话,一时有些感慨。
没想到还真能等到月亮出来。
她在认真看月亮时,身后的温行安也在认真看着她。
手掌被罗宝珠紧紧拽着,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温度从对方体内传来,这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终于被她坚定选择。
多么适合心动的时刻。
他也的确听到了自己胸腔内擂鼓般的心跳。
可他偏偏还存有理智。
从来没有被她坚定的选择,刚才碎石的试探便是证明,他说出的话,她总要报以怀疑,更何况他的感情。
温行安收回目光,淡淡提醒:“走吧,别让领导们等久了。”
想要看月亮的是温行安,等月亮真出来了,他倒没有急于欣赏,罗宝珠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情绪。
她以为他的不悦来自于刚才她带路的不小心,差点害他摔跤,心里顿时冒起一股愧疚。
难不成温经理眼睛真不好使?
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或许温经理也没撒谎,不然怎么温经理事出反常坐在一户农家门口不肯走?
但她又疑心温行安只是将计就计,装傻到底。
纵使内心怀疑,她仍然忍不住趁着月色光明正大打量他几眼,“温经理,你这夜盲症,能治好吗?”
夜盲症也分可治愈的类型和不可治愈的类型。
可治愈的夜盲症通常是缺乏维生素A,维生素A是合成视网膜感光物质“视紫红质”的关键成分,长期缺乏维生素A会导致夜盲。
平时多吃一些胡萝卜、菠菜、动物肝脏等等含维生素A多的食物可以改善症状,或者口服维生素A补充剂,两周之内就能改善症状,几个月之内会慢慢恢复。
不可治愈的类型通常是基因突变导致视杆细胞功能异常,症状会随着年龄而加重。目前没有办法根治,只能通过一些药物延缓进展。
要是温经理的夜盲症不可治愈,那就太糟糕了。
从罗宝珠的语气中听出几分担忧,温行安蓦然想起之前收到的治疗脱发的洗发水,他哼笑一声。
“放心,不是无法根治的夜盲症,我的家族没有夜盲症病史,可能是缺乏维生素A导致,回港后会及时调整,不会留下后遗症。”
“哦。”罗宝珠不放心瞄他几眼,继续在前面带路。
长路漫漫,寂静无声。
周围只剩两人一前一后默契配合的脚步声。
可惜路总有尽头。
走回酒楼,酒楼的灯火照得周围地面通亮,罗宝珠适时放开手,邀请他入内:“温经理,领导们都久等了,您先请吧。”
又是往日客套而热情的态度。
温行安站着没动,恢复视线的他垂眸看了一眼掌心。
对方残留在掌心的温度早已消散,曾经彼此贴合的接触也不过是一小段路。
短暂得比几年前维港绚烂的烟花更难以抓住。
他有点怅然若失。
原来比起失去,他宁愿清醒地沉溺在一片短暂的假象中。
酒楼里灯火辉煌,一切明亮起来。
他看清罗宝珠的脸上又冠以往常那般热情客套也同时带着几分疏离的微笑,和对待其他人没什么差别。
“哎呀,可算是找到温经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还是罗老板有办法,咱们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还得靠罗老板。”
“两位辛苦了,咱们入席吧。”
围上来关怀的领导们打破独属于两人的氛围,温行安收回目光,跟着众人入席。
席间气氛和谐,罗宝珠与领导们说说笑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分出一丝眼神看向她对面坐着的温行安。
饭局完毕,领导们特意备了月饼。
“中秋肯定是要吃月饼的,咱们地方最受欢迎的广式月饼,想必罗老板应该吃过。”
广式月饼盛行于广东、广西、海南、港澳等地,而且远传到东南亚以及全国各地的华侨聚居地。作为港城人,又一直在深城做生意,罗老板肯定是吃过广式月饼。
至于温经理,那恐怕是没尝过。
领导们特意切开一块五仁月饼,邀请温行安品尝。
“温经理,这是咱们这里的特色月饼,您一定要尝尝。”
温行安看着眼前被切好的月饼,只是发问:“中秋为什么要吃月饼?”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既然外邦友人发起疑问,领导们自然是要解答。
众人开始科普中秋吃月饼的由来。
有人说月饼起源于唐朝。
说是大将军李靖率军征讨突厥,在八月十五那天凯旋,唐太宗为他设宴,庆祝功绩。正好有个来唐朝朝拜的吐鲁番人,向唐太宗进献家乡的特产胡饼。胡饼圆圆的,看着和夜空中的明月有点相像,唐太宗很高兴,就把胡饼赏赐给大臣们分着吃。大臣们都说这胡饼很好吃,自此之后,八月十五吃胡饼赏月的习俗就流传开了。
后来唐玄宗和杨贵妃一起赏月饮酒,唐玄宗觉得胡饼好吃,但是名字不雅,杨贵妃看了看天空的圆月,就说这饼很像月亮,不如叫做月饼。于是月饼的称呼就流传开了。
也有人说,中秋节吃月饼是从元末开始的。
那时候元朝的统治者为了巩固统治地位,每十户人家中就安排一个奴隶主的爪牙,十户人家只允许使用一把菜刀。百姓们对元代统治者的暴虐忍无可忍,开始暗中串联。他们把“八月十五、家家齐动手”的起义信息写在纸条上,将秘密信息藏在月饼中作为联络信号。
后来起义成功,推翻了元朝的统治,月饼于是就成了中秋时的必备食物。
还有人说中秋吃月饼的起源其实要追溯到古代的祭月仪式。
古时候的人们认为月亮是丰收的象征,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五,在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人们会准备丰盛的祭品祭月,其中就包括月饼。月饼最初是一种祭品,用来供奉月神,祈求平安与丰收。
众人忙着向温行安科普,一旁的罗宝珠却看得门清。
这分明是温经理不想吃月饼,故意挑了一个话题,这不,大家都忙着给温经理介绍月饼的来历,谁还记得催他尝一尝?
罗宝珠心里有几分好笑,在一片科普声中,她端起五仁月饼,着重与温行安介绍。
“温经理,五仁月饼是咱们的传统糕点,它用核桃仁、瓜子仁、花生仁、芝麻仁、杏仁五种料炒熟,去皮后碾压成碎丁,然后加入白糖调制而成。”
“咱们古代有仁、义、礼、智、信五样道德准则,而五仁正好与它谐音,温经理您从来没尝过,不妨尝一尝?”
温行安盯着她看了一阵,最后还是尝了一块。
罗宝珠是亲眼看见他咽下的,笑着问:“温经理觉得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
罗宝珠憋笑,“真的吗?”
“真的。”
看着温经理认真的神色不似骗人,罗宝珠一时愣住。
以她的口味来看,五仁月饼根本不好吃,太甜了,甜得粘牙。
她不爱吃,但她母亲徐雁菱很喜欢吃。
罗宝珠透过温经理认真的神色,想到远在港城的母亲。
中秋原本是一个团圆的节日,可她这些年似乎从来没与家人一起度过。
她没有那么重的仪式感,对于逢年过节只当平常的一天,此刻内心突然冒出一丝愧疚,不知道她的家人们是不是每次节日都盼着她回去。
罗宝珠的神色在某个瞬间暗淡下来。
觥筹交错中,她很快收敛起不该外泄的情绪,继续与领导们谈笑风生。
这点情绪没被人轻易发现,却被温行安敏锐地捕捉到。
他起身离席,去外面打了一通电话。
不久后,港城中环某个小区某户人家,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来了来了。”
徐雁菱满怀期待地拉开门,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
她还以为是闺女宝珠回来了,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只是一个送货员。
送货员手里提着一个盒子,看起来风尘仆仆。
“有什么事吗?我没订货啊。”
送货员掏出收货确认单,“您好,这是罗宝珠小姐的订单,麻烦您签收一下。”
徐雁菱疑惑着接过订单信息一瞧,的确写着罗宝珠的名字。
原来是罗宝珠给她买了东西?
徐雁菱将信将疑地签了字,捧着盒子返回家中。
将盒子放在餐桌上,打开盒盖一瞧,里面是满满一盒她最爱的月饼。
徐雁菱一时间红了眼眶。
今天中秋,她自己也买了月饼,但是罗宝珠这么忙,还有空给她订月饼,这份心意才是最珍贵的。
徐雁菱怔怔坐在桌边,想起往事,一下子泪如泉涌。
刚去深城那阵子,罗宝珠就提出过让她带着姐姐罗玉珠一起去深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那时候她顾念罗玉珠的病情,没同意。
她嫌弃深城没有好的医疗环境,怕带着罗玉珠过去,只会让罗玉珠的病情加重。
其实,她心里也是不大愿意去深城的。
深城只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小渔村,她的人生大部分在港城度过,怕去了深城,没法适应,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给罗宝珠拖后腿。
于是她拒绝了。
去年罗宝珠又提起这一茬,她同样也拒绝了。
当时罗玉珠要接受从国外来港城的心理师为期一年多的治疗,她想等罗玉珠看完病再说。
这一等又等了一年多。
总之,好像总有情况阻隔她去与罗宝珠团聚,但实际上想想,所有的借口并没有那么坚固,如果她真正想去,没什么能够拦住她的脚步。
因着罗玉珠生病的缘故,这些年她心里都是偏着罗玉珠的,有时候想想,对罗宝珠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家里的担子全都放在罗宝珠身上,东奔西跑的罗宝珠也是想一家人好好在一起的吧,只是这个请求从来没被她应承过。
心里的愧疚涌上来,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无声的啜泣中,一双白嫩的手伸过来,敷在她滚烫的泪珠上。
徐雁菱抬头,瞧见罗玉珠不知何时坐在她身旁,眼里透着懵懂,双手却很懂事地给她擦眼泪。
眼泪一下子掉得更凶了。
徐雁菱反手捉住罗玉珠的双手,刮了两下脸颊的泪,哽咽着商量:“咱们搬去跟宝珠一起生活好不好?”
罗玉珠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
“好。”
“你想跟宝珠一起生活吗?”
“想。”
“可是深城很破,生活条件不好,房子没有这里大,商店没有这里多,马路没有这里宽,交通出行也不方便,即便这样,你也想去吗?”
“想。”
罗玉珠仍旧没有任何犹豫。
在她听到信息里,只有一点,她要跟宝珠一起生活了,至于其他的,她并不关心。
她无比坚定地重复:“我要跟妹妹在一起。”
徐雁菱鼻子一酸,将她揽入怀中,哽咽着道:“好,我们都跟妹妹在一起,等我们收拾好,我们就去深城找妹妹。”
远在广西南宁的罗宝珠也准备回深城。
中秋的第二天,火车通车,她买了最早的一班列车。
很凑巧,温经理与她行程一致。
收拾好行李,两人准备去火车站时,走出下榻的酒店,一群小孩子围了上来。
罗宝珠眼尖地瞧见几个熟面孔。
不远处的孙县长穿过孩子们,走到她面前,解释:“这些孩子都是来送你的,听说你要走,个个都吵着闹着要来送你,说是感谢你给当地捐学校。”
感谢倒是不假,但话里也有虚构的成分。
这群孩子哪里知道罗宝珠的行程,是孙县长主动提了一嘴,提起罗宝珠要离开,问大家要不要过去送一送。
小孩子们或许没明白捐学校的意义,但是他们都受了一瓶可乐的恩惠,认为这个罗老板是个慷慨大方善良的好心人,在孙县长的号召下,也就都兴致勃勃赶来送行。
罗宝珠何尝不明白孙县长的心思。
她笑着塞给孙县长几张纸票,让孙县长回去的时候再给孩子们都买瓶可乐。
小孩子们听说又有可乐喝,高兴得手舞足蹈,雀跃欢呼。
一片闹腾中,只有一个女孩没有太大的情绪,她呆呆站着,眼睛里蕴含着复杂的眸色。
罗宝珠还记得她,记得这个叫做叶春燕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她朝女孩招招手,女孩直直走向她。
瘦骨嶙峋的身子一阵风都能吹倒,罗宝珠打量她半天,看着她比同龄人矮了一截的身高,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唉……
罗宝珠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叮嘱:“以你的处境,想要改变命运,读书是最靠谱的捷径,你能明白吗?”
“明白。”女孩似乎真的明白,暗淡的眸色中泛出一点光亮。
应声之后,她扣着双手,神态突然变得有些局促,刚才眼中的光亮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茫。
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即使口号喊得再响,也很难不迷茫。
罗宝珠拍拍她肩膀,温声鼓励:“你同时也要记住,未来是充满希望的,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轻易放弃。”
话音落下,没有回应。
女孩一双因消瘦深凹进去的眼睛静静盯着罗宝珠。
她不吭声,只重重地用力地点头。
这句话在小小的叶春燕心中埋下了小小的种子,逐渐生根发芽,不日的将来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此时的罗宝珠并不知道。
她只是提了提行李,转身离开。
火车发动,罗宝珠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旁边的座位坐着温经理。
温经理去港城,需要先经过深城,然后再从深城转车,所以两人有一段路程相同。
又因着车票是一起购买,两人的位置也邻近。
回程路上,罗宝珠终于有机会问出一直憋在心里的疑惑,“温经理,您为什么去广西做慈善?”
她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一直没得到答案。
温行安哂笑,“不能因为我是一个好人吗?”
“你始终不相信我是一个好人,以为别有用心,就像你始终不相信——”
他及时收了声,紧抿着嘴,摆出一副不准备继续作答的姿态。
“我当然相信温经理是一个好人,只是温经理做事向来有目的,不会无缘无故办事。”
温行安将目光移至窗外。
窗外一望无际的原野眨眼而过,他淡淡回复:“也有例外。”
第110章
火车停靠在深城站, 罗宝珠下了车。
身后的轰鸣声响起,另一条轨道上,载着温经理的列车逐渐驶向港城方向。
罗宝珠收回注视的目光, 拎着行李出了站。
因着台风的缘故, 深城这些天阴云密布, 时不时有雨落下,地面被雨水洇出深沉的颜色。
罗宝珠一眼看到等在不远处的红色小汽车,那一定是李文杰安排过来接她的专车。
她提着行李准备走过去。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从她面前蹒跚而过,没走两步,哐当一下,掉出一个布袋,布袋中露出一角,可以清晰地窥见里面装着人民币。
而且是百元大钞。
罗宝珠视若无睹,继续向前。
倒不是她冷血, 这样的骗局她见得多了。
火车站周围人流量大, 是不少小偷小摸之人捞偏门的地方, 自从丁氏兄弟落网,这里成了无主之地,鱼龙混杂,什么坑人的骗局都有。
经常有一男一女带个小孩, 说是钱丢了, 没钱回家,让给几毛钱坐车。要么说是来深城找亲戚,结果亲戚没找到, 身上的钱用光了,希望好心人能给几毛钱买点填肚子的食物。
还有人直接往地上一坐,用粉笔在地上写字, 说是找不到工作,身上没钱,太饿了,请好心人给点钱买吃的。
这些都是非常简单的骗局,骗不了几毛钱。
如果遇见地上掉钱,那就要担心了,这可不是几毛钱的事。
常见的骗局是两个骗子串通好,一个人假装丢了钱,另一个人故意当着你的面把钱捡起来,摆出一副怕丢钱的人回来寻钱的态度,故意把钱放在你身上。不一会儿丢钱的人果然回头找钱,然后向捡钱的人讨要,捡钱的人自然不给,否认捡到钱,丢钱的人要带捡钱的人去搜身。捡钱的人即将被拉走,回头跟你商量,说是钱可以平分,但是自己要被带去搜身,怕搜身回来你跑掉,让你把身上的现金给他作为抵押。
如果真信了骗子的话,那就惨了,一旦把自己的钱交出去,就再也找不到对方了,你以为至少自己还有那叠捡到的钱,将捡到的那叠钱打开一瞧,会发现里面全是□□。
爱贪小便宜的人不少都着了这个道。
不过这次的骗局可能不太一样,对方是个老爷爷,看起来又有不同的套路。
罗宝珠没有理会,径直往前走。
没走两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框的中年男人越过她,迈向那个落在地上装着人民币的布袋。
正要弓腰捡起,罗宝珠一把拨开他手腕。
“别捡。”
中年男人身材高大,气质儒雅,被拨开手腕后,扶住眼镜框,抬眸看了一眼罗宝珠。
“怎么不能捡?”
他指了指前方白头发老爷爷的背影,“我看到是那位老人掉了钱,这里面看起来有好几百,可能是老人家全部的积蓄,得赶紧捡回去还给人家。”
罗宝珠没疑心男人是骗子一伙。
她出站时瞧见过这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落后她几步从火车站里面出来,没可能与外面的骗子结成一伙。
大概是个热心肠的大哥。
罗宝珠好心提醒一嘴,“可能是个骗局,你捡了小心别人讹你的钱。”
听到这话,中年男人脸上愣了一愣,若有所思。
随后他弯腰捡起来地上的布袋,笑着对罗宝珠道:“或许你说得没错,这可能是一场骗局,我可能会被讹钱,但这也有可能不是骗局,可能老人家的确掉了钱。”
“哪怕不是骗局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我也要这么做,如果社会上人人都担心是骗局,倘若以后遇到真实情况,也就不敢助人为乐了。”
中年男人说话不徐不疾,语气中自带一股浩然正气,听得罗宝珠无言以对。
她的确不太想管闲事,但她也敬佩这种明知可能有坑,却为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愿意去冒险的人。
这种勇气,不是人人都有。
“你说得对,那祝你好运。”
亲眼看着中年男人拿起布袋追上那位老爷爷,罗宝珠没多作停留,转身走向自己的专车。
即将走到车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回头望去,果不其然,预料之中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位掉钱的老爷爷揪着中年男人的衣袖不放,朝周围看热闹的群众不停嚷嚷。
“我明明掉了五百块,他只还给我三百块,还有两百块分明是他自己揣兜里了!”
“这可都是我老伴的救命钱啊,没有这笔钱,我老伴就只能等死,你们说这个人心思坏不坏!”
……
围观群众不明真相,没敢发表意见,其中与骗子一伙的人故意煽动情绪。
“哎哟,这人怎么这样,别看老人家好欺负,拿了老人家的钱,赶紧还给老人家吧。”
“这是什么世道啊,怎么连老人家的救命钱也敢贪,快把钱还回去!”
“看着斯斯文文的,净干些肮脏事。”
煽风点火之后,人群中逐渐传出议论声。
多半是指责中年男人良心坏掉,连老人都坑。
罗宝珠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中年男人被围观群众团团围住,只剩高大的背影对着她,罗宝珠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刚才多管闲事的举动。
很显然,他没后悔。
被大家团团围住,指手画脚,他倒没有多么生气,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他甚至还好声好气给老人家解释:“我捡到的时候里面只有三百块,全部还给你了,不可能自己昧下两百块,我全身上下兜里都没有两百钱,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搜查。”
他的态度过于坦荡,应该不会有假。
老人也看出他身上没有两百块,事实上,他也并不是要讹人两百块,两百块只是摆出来的噱头而已。
“你别解释了,谁知道你捡到钱,是不是给了你同伙,既然你故意把钱还回来,那肯定不会把昧下的钱揣在身上,你当我傻啊?”
“我也不为难你,你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就当是赔我了。”
老人的目的一开始就是中年男人身上带着的积蓄。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对方看上去文质彬彬,是个好欺负好勒索的对象,谁知道那么体面一个人,兜里只装了五块钱。
“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中年男人继续往口袋里掏了掏,什么也没掏出来。
“不是,你这就有点过分了,五块钱你打发叫花子呢!”老人一看数目太小,气不打一处来。
他好不容易盯上的大鱼,特意布局了一次,最后只捞得五块钱?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老人上下打量中年男人,企图在他身上找点值钱的东西,最后目光定格在他的手腕,“这块手表脱下来,算是抵账。”
咄咄逼人的语气,听得人极为不适。
可惜大多数人都站在老人那一边,中年男人扫过一圈周围看热闹的群众,没有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一个敢仗义执言的人都没有。
他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无声在心里摇头。
老人看他迟迟没有动作,直接动手去薅他的手腕,企图把手表薅下来。
还没触碰到对方手腕,自己一双枯手倒是突然被人擒住。
谁这么不识趣?
老人心下大骇,抬眸望去。
只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冷冷望着自己。
“老人家,你少了两百块钱,怎么能够让对方赔你一只手表就了事呢,这只手表也就值几十块钱,您要是二手卖出去,更不值钱,你想想你少了两百钱,最后只得回几十块钱,您这是亏大了啊。不能这样,我看还是报案吧,直接去警局走一趟,让警察叔叔来教育教育他,我想在警察叔叔的严厉教育下,这个人肯定会把两百块吐出来的。”
话音一落,周围人群中响起小声的议论。
“是啊,他昧了这么多钱,怎么能够这么轻易把他放走。”
“我看这姑娘说得没错,还是报警吧,直接让警警察来判定。”
“对,吞下去的两百块都得还回来,不然老人家亏大了!”
听着周围一边倒的言论,老人心里有点慌。
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是想讹点钱而已,真去了警察局,自己不一定有胜算。
都怪这个该死的女人!
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老人恶狠狠瞪了罗宝珠一眼。
“你是谁啊?你为什么要突然冒出来?哦,我懂了!你就是他的同伙吧?你俩是一伙的,故意诓我这个老人家是不是?”
“说是要报警,谁知道你们半路会把我带到哪里去,我才不跟你们去警察局,我只要你们赔钱!”
老人反咬一口,周围人望向罗宝珠的目光变成充满疑惑,上下打量着她,似乎真在评估她是否是骗子同伙。
一片议论纷纷中,中年男人发声了。
他将罗宝珠往后推了推,笑着道:“没想到你还会返回来替我解围,先谢谢了,不过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这人刚才提醒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很明显,她本身就不是一个想多管闲事的人。
见他深陷困难,她又重新返回替他争辩,这样的举动足以让他动容。
至少证明,人民群众也不都是愚昧的,总有人会站出来发声。
“我看你也是个大忙人,这件事一时半会脱不开身,你还是继续去忙你的事吧,我这边自己会处理好。”
得,都这个处境了,对方不仅笑得出来,甚至还挺有条不紊。
罗宝珠高看他两眼。
这样的人要不是傻过了头,那就是豁达过了头。
很显然,对方更倾向于后者。
被周围群众以及面前的老人这样咄咄相逼,能全程保持平和的情绪,一句略带怒气的言语都没有,这样的人,大概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好事情。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罗宝珠也没客气,“既然这样,那你保重。”
拨开人群,罗宝珠提着行李便走。
几秒后,身后传来中年男人的追问声:“你叫什么名字,有缘可以交个朋友。”
罗宝珠回头望向人群中央的中年男人,“不用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话音落下,人已走远。
一段小小的插曲只是罗宝珠一天之中最小的水花。
她回到公司,才得知一个天大的噩耗。
卫主任要被调走了。
日期已定,一周后离开深城。
得到消息的罗宝珠一阵错愕,久久没有回过神。
没想到离别竟然来得这么快。
前些年,深城物价大闯关,价格有段时间失了控,忽上忽下的,引起一阵不小的恐慌。那样的情况卫主任都没被调离,怎么现在突然被调走?
这不太合理。
罗宝珠特意以送别的名义约了卫主任出来吃饭。
两人还像往常一样,去了明朗餐厅。
这个老地方是两人以前谈事情谈工作的秘密基地,不知来来去去多少回,以后大概只能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罗宝珠有点伤感。
“怎么会突然被调走?”
“其实并不突然。”卫主任叹息一声,“几个月前对深城大规模的围剿,罗老板应该还有印象吧,那会儿领导班子就已经有被换的风险了。”
港城一则报道撕开了大家对深城的质疑。
偏偏这些质疑并非弄虚作假,都是一一列举证据,条理清晰,很容易将人说服。
深城的基建摊子铺得很大,投资结构也不太合理,产业结构的规划不够清晰,企业的管理水平和技术水平不高,产品的外销竞争能力也不强,经济发展出现失衡。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改革开放的这几年,经济高速发展,其背后暴露的问题也很多。
这次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落井下石,深城的领导班子都得担责任。
“别说我,连市长都要换人了。”
卫主任重重叹息。
上个月,深城、珠海、汕头、厦门4个特区的负责人聚在一起,开了10天的会议,研究如何解决经济特区发展中面临的相关问题。
深城市长在会议上表明,特区建设不应该当成一般的基建看待,而应该看成是引进外资所必需建立的投资环境。投资的环境越好,外商投资就越多。经济特区的建设应该以外引内联为主。
而且在会上还直言,特区又没有花中央的钱,基建规模为什么要被控制?
这个发言不太明智。
早在好几个月前,就有省委的领导公开批评过深城市长,主要批评深城市长居功自傲。
说是深城并不是方针路线不对,也不是纲领政策有什么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执行上的偏差,有个别领导人居功自傲。
所谓的个领导,指的就是深城市长。
又说什么中央对外开放的政策是对的,建设经济特区是完全正确的,不需要怀疑,问题是深城走的太快了,走的太远了,摊子铺得太大,主要是深城的领导们不谦虚谨慎,一直讲空话,讲大话,不做实事,居功自傲,急于求成,像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急于求成的结果就是吃多了,吃撑了,贪多嚼不烂。
甚至还有一种言论,质疑深城除了旗子是红的,其他的都变白了。
总之,各种难听的言语汇集于此。
上面决定换人。
卫主任叹息一声:“市长都要被调走了,我们底下的或多或少受牵连。”
不过卫主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他今年都58岁了,调回广州退居二线,再过两年就可以退休了。
处在深城前沿这么几年,累死累活,也没落得什么好处,反而身上还担了一堆的埋怨。
深城这样的经济特区,全国人民都看着呢,国外也有一堆人看着,一举一动都需要特别注意,还是交给更有想法更为先锋的年轻管理者去管理吧,他老了,没那么多精力了,退下去也好。
“您退下了,我倒是真有点舍不得。”
罗宝珠很是感慨。
这么几年,她和卫主任已经培养出很深的默契,不知道重新换了领导班子,之后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似乎看出她内心的担忧,卫主任拍拍她肩膀,“放心吧,新上任的市长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人,很好打交道,对于你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罗宝珠顺嘴打探:“新市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人家是高材生,毕业于中山大学,平时的爱好是看书,也因为如此,早早就戴上了眼镜,眼睛度数还挺高。”
卫主任也不介意和她多透露一点。
“总之咱们新市长是个有想法有行动力的人,人也和善,你和我聊得来,也应该和他聊得来。”
卫主任向来不会偏颇,既然对新市长这样夸赞,想必对方是个干实事的人。
罗宝珠将菜单递给卫主任,感叹:“以后再坐在一起吃饭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卫主任,不如多点两个菜?”
卫主任接过菜单,哈哈大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坐在明朗餐厅叙旧时,不远处的火车轨道里一辆列车缓缓进站。
徐雁菱牵着罗玉珠的手,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踏出深城火车站。
这是她第一次来深城,连空气都感觉陌生。
一切都是与港城完全不同的风景。
事实上,港城一些与深城毗邻的地方,也都是农村般的荒郊野外,但是徐雁菱只在港城繁华的地段生活过,从来没去过港城的偏远地区。
她自然也就没有看过像深城这样落后破旧的地段。
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吊塔,推土机,尘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颗粒。
堵得鼻子难受极了。
徐雁菱掏出一块干净帕子,递给身旁的罗玉珠,示意她捂住鼻子,罗玉珠乖乖接过,按着母亲的示意拿帕子捂住半张脸。
唉……
站在火车站前方,面对来来往往的人流,徐雁菱忍不住一声叹息。
来之前,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深城的环境可能有点艰苦,她会尽力克服,可真正踏上这块土地时,心中还是忍不住失落。
这些年深城大力发展基建,火车站周围已经有不少高楼建起来,比起刚刚改革开放的那年,现在已经好太多太多。
但是这样的程度,落到徐雁菱眼中,完全不够看。
太破了,太旧了。
落后且原始。
原来罗宝珠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奔波在这样的环境。
连她都嫌破旧的地方,也不知道闺女是怎么熬过去的,徐雁菱第一次感同身受,也愈发理解闺女的不容易。
她心里满是心疼。
这些年,可算是苦了罗宝珠。
徐雁菱咬咬牙,偏头望向身旁的罗玉珠:“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为什么喜欢?”
“这里有妹妹。”
行吧,这孩子根本不会挑挑拣拣,也意识不到环境的糟糕,心里只有一个罗宝珠,问她也是枉然。
徐雁菱收起内心的情绪,准备招一辆出租车。
这次她并没有收拾太多的行李,她是准备先带着罗玉珠过来体验一下,熟悉熟悉环境,有了初步的了解之后再搬过来。
甚至她都没有提前告知罗宝珠,想给罗宝珠一个惊喜。
听说深城鹏运出租车是罗宝珠开办的,看着满大街的出租车,徐雁菱特意招了一辆红色的小汽车。
小汽车不偏不倚停在两人面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司机不是别人,正是杨磊。
他探出脑袋热情询问:“两位去哪儿?”
“去永丰制衣厂。”
徐雁菱拉开车门,先让罗玉珠坐进后座,随后自己也上了后座。
“好嘞。”
杨磊应了一声,等两人坐稳,立即踩动油门。
车子稳稳前进,缓缓穿过人群,车厢内一片安静。
后座上的两人鸦雀无声,并不交谈,坐在驾驶位的杨磊忍不住通过后视镜仔细观察。
事实上,他一早就注意到这两人。
两人气质太出众,伫立在火车站外面,与旁人格格不入,周身的气度一看便出自有钱人家。
尤其是这个年轻姑娘,即使用帕子捂住半张脸,也不难窥见其出众的姿色。
他抢先一步,故意在两人面前兜圈。如他所愿,两人招了他的车。
询问目的地后,他心里扬起一股得意。
果不其然,他的猜测没错,两人的确有点来头。
既然是去制衣厂,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们是生意人,此次过来时与罗老板谈生意,要么她们是罗老板的家人,来找罗老板相聚。
只可惜罗老板向来不喜欢谈论家事,底下的员工几乎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不知道她有几个兄弟姐妹,关系如何。
不管是哪种情况,两人都与罗老板是旧相识。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磊心思一动,有了想法。【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