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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猿仙


    巫山航路中,水流极其湍急,水底乱石无数。萧琨经历了一场大战,与项弦同样筋疲力尽,他几次试图发动龙腾玦,却发现玉玦早已在与巴蛇搏斗时坠入了江底,但此刻他已来不及去寻找。


    他一手紧紧抱着项弦,努力地往江面上游,冒头吸气,怒涛将他们无情地卷向峡谷下游,疯狂地将两人拍打在乱石上,萧琨只得以自己身体护住项弦头脸,不让他直接撞上江底礁石。


    “项弦!快醒醒!”萧琨喊道。


    项弦消耗甚剧,依旧昏迷不醒,萧琨又听见了两岸猿猴的啸叫,一声长啸音传百里,极具穿透力。


    猿啸声绵长不绝,萧琨与项弦从水中飞起,被一只手抓住,在空中飘荡,飞往岸畔。


    两人重重摔在了岸边,萧琨疾喘,依旧抓着项弦手腕不放,抬头。


    一名身材高大、肩背宽阔、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岸边,注视两人,他的眉毛粗犷,两鬓连髯,双目充满了威慑。


    萧琨马上翻身跃起,单膝跪地,右手按唐刀,双目现出摄人的淡蓝色光芒。


    男人退后半步,阿黄拍打翅膀飞来,停在了男人的肩上。


    萧琨看见阿黄落下时,第一时间判断出这男人是自己人。


    男人朝萧琨行了个礼,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开口,然而下一刻阿黄先说话了:“你怎么来了?”


    “我依照约定,前来蜀地,在十里外看见智慧剑出鞘。”男人答道,“你们碰上什么难缠的对手了?”


    阿黄没有回答,男人又看着项弦,想上前,又恐怕冒犯了萧琨挨他一刀,片刻后,他问:“老爷情况如何?”


    萧琨回过神,收刀检查项弦,单手按在他上腹侧,用力下压,项弦喷出一股水,不住剧咳,睁开双眼。


    “谢谢。”项弦神念回转,疲惫道,“你看,不是我不想拔剑,方才那一刻要是没有你,换了从前,只有我自己,说不得掉进江里淹死了。”


    萧琨:“只要我在你身边,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


    萧琨在项弦身畔坐下,两人都显得十分狼狈。


    项弦猛力拍头,要将耳朵里的水拍出来,说:“巴蛇一定得了消息,冲着咱们来的……咦?老乌?”


    “是,老爷。”


    那男人正是项弦的管家乌英纵,入冬时项弦离开汴京,将他派往上京寻找心灯的线索,并于冬至期间前来会合,白帝城乃是他的故乡,乌英纵对附近自然十分熟悉。沿山崖道路进入巫山一带后,他远远地看见了智慧剑与漫天金光,便翻山越岭,前来与项弦会合。


    “他是我管家,乌英纵。”项弦朝萧琨解释道,又朝乌英纵介绍:“这位是萧琨,萧大人。”


    乌英纵早已在两个月前听项弦说起这名字,此时礼貌点头。


    “潮生呢?”项弦问。


    “他正找路前往下游,”阿黄说,“担心你们,让我先来看看情况。”


    萧琨朝项弦问:“你没事罢?”


    项弦:“慢慢地就能恢复,脱力只有几刻钟。你呢?又把手划伤了?”


    乌英纵没有插话,在旁垂手而立,沉默看着二人。


    萧琨摆手,示意不用介意。事实上在对战巴蛇时,他没有抹刀血祭,毕竟已经被咬得全身都是血,随时可就地取材。


    项弦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萧琨为了救自己,差点就被撕碎了!


    “看看你身上。”项弦忙检查他被咬得破破烂烂的衣服。


    “不碍事,”萧琨反而安抚道,“我不怕受伤。”


    “好得真快。”项弦总算缓过来了,又恢复了惯常那笑容,说,“起来,咱们走罢,先找潮生。”


    乌英纵个头比项弦与萧琨都高,项弦拍拍他的肩,行止也算亲密,丝毫看不出主仆关系。随口闲聊几句后,项弦连智慧剑也一起交给了他,令他替自己背着。


    萧琨注视项弦与乌英纵有说有笑的背影,想起短短数刻钟前,与他面对巴蛇的激战。


    先前萧琨确实对项弦偷懒不出手有不满,但今日看来,他没有骗自己。智慧剑出鞘的一刻,项弦的人性被封印,降神的同时获得神祇之威,亦令神性显化了,驱逐巴蛇后,甚至差点就把他也一并斩于剑下。


    幸而脱力期不长,项弦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但他不拔剑,并非萧琨日前生气的最大原因,真正缘由在于,项弦答应了他愿意担任驱魔司副使,也即意味着他承诺为自己尽忠职守。


    没过多久,萧琨却发现,项弦依旧认为自己仍是汴京大宋驱魔司的人。成都一战结束,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开封禀告郭京,仍将郭京视作直属上司。


    这证明项弦先前答应的话,不过是临时敷衍。


    萧琨向来将忠义之道看得比性命还重,答应后又反口,在他的认知中绝不能忍受,导致当时他非常生气。念在二人初识,项弦又处处表现出对他的关怀,萧琨仍不愿失去这名朋友,说服自己他就是这样,只对承诺不看重,性情使然。


    萧琨尽最大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怒火,只用分道扬镳来解决。


    上京城破后,他失去了许多,包括那个算不上家的家,辽国,甚至自己所保护的撒鸾,项弦为他带来了这段晦暗日子里难得的光亮,还是好聚好散罢。


    “怎么?”项弦正朝乌英纵解释他们在灌江口与成都做的事,发现萧琨停下了脚步,站在山腰的栈道上出神。


    “龙腾玦落进了江里。”萧琨想起法宝。


    项弦震惊了,说:“哪儿?什么时候掉的?”


    萧琨沉默片刻,说:“你们先走,我回去找。”


    “开什么玩笑!不行,”项弦说,“江水太冷了,我去找,我不怕冷。”


    项弦解开上衣,只着单衣,将上身袍子在腰间打了个结,说:“你为我指地方,我再歇会儿就下水。”


    乌英纵示意稍等,问:“什么模样?”


    萧琨以手比画,说:“先父所传的一件法宝,里面封印了一条龙的魂魄。不碍事,我去找,待恢复少许后,它会在江底发光,花点时间,定能看见。”


    乌英纵站在栈道中央,撮指于唇间,抬头朝群山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口哨声幽远绵长,形成回声,一波接一波地荡了出去,山中响起巨大的喧哗,犹如有异兽正在应和。不到一炷香时分,江畔峡谷两侧,群山遍野的猴子统统出现,看着乌英纵。


    乌英纵发出一段奇异的音节,长短错落,俱是咽喉内的啸吼声,又以左手拇指、食指画了个圈,比画大小。漫山的猴子便呼啦一下散了,纷纷赶往江岸。


    乌英纵彬彬有礼道:“萧大人请务必不要担心,找到以后,它们会送过来。”


    “谢了。”萧琨松了口气。


    栈道高处山腰上跑下来一名少年,慌慌张张道:“你们没事吧!吓死我啦!”


    潮生来了,他被放在江岸畔,先是以山河社稷图相助,奈何巴蛇很快就冲出了法宝的影响范围,他又不会飞,心急如焚地追出,巴蛇已跑得没影了。


    他在高处听见乌英纵的啸声,直觉认为与项弦等人有关系,急匆匆赶来时,总算见到了虽然疲惫不堪但至少四肢齐全的两位好哥哥。


    “那只大家伙呢?为什么突然冒出来……咦?”潮生与乌英纵打了个照面。


    “这就是潮生小弟。”项弦朝乌英纵说。


    潮生:“啊……”


    萧琨心里“咯噔”一响。


    乌英纵风度翩翩,对潮生说:“您好。”


    潮生说:“你长得……好英伟!大哥哥!你是……你是……”


    项弦这下明白萧琨所言非虚,萧琨则再一次领会到禹州当初的提醒。


    “现在知道了?”萧琨小声道。


    项弦一手覆额,见识到潮生这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格。


    潮生快步到乌英纵面前。


    “你是猿仙吧!”潮生抬着头,惊讶道,“哇啊,我第一次看见猿仙啊!你至少也有两百年修为啦!”


    乌英纵:“…………”


    这也是乌英纵第一次初见就被道出来历,不由得对毕生修为充满了不自信,下意识地摸了摸侧脸,说:“我不像人么?很明显?”


    “不,你修行很好啊!和人几乎没区别了!”潮生看那模样,只想爬上去扒他的背。


    “他是照顾我起居饮食的管家大哥。”项弦说道,“潮生,我的左手有点扭着了,你要不给我看看。”


    潮生已自动扒住乌英纵的手臂,看那模样简直喜欢得不得了,犹如一只小动物看见了脾气温和的大动物,想与他玩耍一番,潮生眼里现在只有乌英纵了。


    “你的手不会有问题的,一会儿就自己好了。大哥哥,你没有任何的兽性!啊!我好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我最喜欢你们猿猴了!又聪明,长得又好看有灵性!你想去昆仑山吗?跟我走,我带你去和皮长戈作伴罢!”潮生原本就喜欢动物更甚于人,看见动物总想亲近,尤其乌英纵这等修炼成人的大妖怪,还通人性能说话!


    乌英纵的容貌虽然不及项弦与萧琨英俊,却也是不可多得的英伟男子。


    这场面让项弦有点疑惑,潮生对人产生好感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初时他觉得也许因为长相?但乌英纵明显没有自己与萧琨的皮相,却引发了潮生的热烈追捧,不,甚至不能说是追捧了,可以用“追求”来形容。


    潮生看乌英纵的神态,眼里简直就是发着光,潮生继续扒乌英纵,竟是第一次见面,就要爬到他身上去。


    乌英纵下意识道:“说……说来惭愧,我修为尚浅,不能被称作‘仙’,你叫潮生?潮生,你身上好香。”


    萧琨正要让潮生下来,别把第一次见面的乌英纵弄得太尴尬时,项弦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哎呀——哎呀——”潮生见乌英纵没有回应,却并未阻拦他的示好热情,索性用双手抱着乌英纵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身上,说,“好喜欢!好喜欢啊!”


    “老乌,你刚才说什么?”项弦以为自己听错了。


    乌英纵:“………………”


    乌英纵满脸通红,说:“潮生,你……”


    “你居然还脸红!”项弦当即大笑起来。


    萧琨顿时明白了,说:“他是猿仙,潮生是青木之实,这是猿猴的本能。”


    “哦!”项弦懂了,乌英纵虽修炼为人,但猿猴的本性依旧喜欢仙果,恰好潮生就是仙实托生,难怪这名管家会脸红并口不择言。


    “‘仙’之一字,请勿再提。”乌英纵忙道。


    项弦又说:“潮生是白玉宫之主,来自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昆仑山。”


    乌英纵:“!!!”


    乌英纵顿时震惊了,竟变得明显紧张起来,说:“真的吗?”他一时不敢相信:“白玉宫?”


    “对!”潮生说,“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怎么知道白玉宫?”


    乌英纵无意识地开始发抖,说:“那是仙境!我……小时候听我娘说的。”


    潮生:“你还好吧?”


    项弦:“他只是太紧张了。”


    潮生明白了,摸乌英纵的手,又摸他的脸,这个安抚非常有效,乌英纵渐渐地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潮生便好奇地拉着他,问长问短了。


    萧琨的心情被潮生这么一打岔,顿时冲淡了不少,一时忘记了当下之事。


    “船家呢?”萧琨又问。


    “他在路上。”潮生又说,“猿,你快背我啊!让我坐在你肩膀上吧!”


    乌英纵实在招架不住潮生这般热烈而直接的示好,这名小少年浑身都是仙气,简直令猿猴所变的乌英纵如痴如醉,他使尽了毕生功力才堪堪控制住,没有露出本性在光天化日下幻化出猿身,抱着仙果舔头亲脸地大啖一番。


    而潮生又在他身上拱来钻去,导致他只能一边走,一边艰难地斜斜挟着潮生的身体,还要顾及项弦问话。


    “你与潮生好好亲近着,”项弦吩咐道,“照顾小弟,就交给你了。”


    “好,好。”乌英纵于是背起了潮生,潮生简直开心得找不着北了,整个人搂住了乌英纵,说:“我最喜欢毛多的、身体大的妖怪了,你一定能与长戈当好朋友。”


    项弦与萧琨一脸无语地走在前头。


    乌英纵:“你不喜欢有鳞的吗?”


    “其实也还行。啊!你太好看啦!你简直是完美的猿!”潮生被乌英纵抱着,又开始拼命夸奖他。


    后面潮生正在热情全开,把乌英纵打得火热时,一行人又遇见了从山路过来的船家。


    船家已被骇破了胆。萧琨当即安慰了一番,又施四十两白银予他,让他沿陆路回去。船在江中遇袭,令船家很是恐慌了一会儿,但得到四十两银,已足够再置一份产业,不必再划船摆渡为生,于是那船家千恩万谢,择陆路而回。


    “先找地方歇息。”项弦肩上停着阿黄,衣服已干了,萧琨则依旧浑身湿透,被风一吹,冷得打颤,他的精神虚耗在了与酷寒对抗上,再没力气下任何决定,自然项弦说什么就是什么。


    项弦见他实在太冷了,要伸手搂他,萧琨却示意别太靠近,与你不熟,项弦便拎起阿黄,放在他肩上,萧琨当即热起来少许。然而阿黄不乐意了,拍动翅膀要挣扎。


    “它不愿意,你别勉强。”萧琨说。


    “阿黄。”项弦说。


    阿黄就范,在萧琨的身上停留片刻,身上火焰之力释放,萧琨的衣服被蒸了个半干。


    “这里已经离巫山很近了,”乌英纵背着潮生,说道,“今日可在巫镇暂且休息。”


    “三峡是你的老家,”项弦说,“听你的就是。”


    长江巫峡段处处俱是平地而起的山峦与岩崖,巫镇则是巴地重要的货物集散地,古有巴国门户之称,数千年来因其地势奇险,又在咽喉要地,是以竟自秦时蒙恬入蜀以来未经战火,历经一千四百年,变得繁荣无比。


    冬至当日,乌英纵带着项弦、萧琨与潮生抵达巫镇,住进本地最近的客栈中。有管家在,三人的日子明显过得轻松多了,项弦洗过澡,在榻上一躺,所有的事都交给管家去办。


    乌英纵轻车熟路,吩咐店家准备饮食,又到镇上去洗衣,找裁缝修修补补。傍晚时,萧琨来到客栈二楼的雅座上。


    一个大锅中炖着隆冬之际本地的民间菜红焖黄羊,锅边贴着饼。


    乌英纵正跪坐在角落中等待项弦吩咐,潮生换过衣服,搬着乌英纵的手臂,让他环抱自己,在他怀中又揉又蹭地撒娇。项弦来之前,乌英纵脸上微红,显然很受用;项弦一到,乌英纵马上就尴尬了。


    项弦头发半湿着,席地坐于案前,朝乌英纵说:“出门在外,大家一起吃饭。潮生……你也太……这太奇怪了,你俩还是别当众这么亲热,不脸红吗?你都要亲上去了!”


    “我好喜欢他啊!”潮生来了个当场表白,又扳着乌英纵的脸,与他对视,说:“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乌英纵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项弦的心脏简直要梗住了,他已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潮生,彻底有了“我是谁”“这是做什么”的念头。


    萧琨也来了,于项弦对面坐下,说:“你将你的管家想成原形,就不奇怪了。”


    如果乌英纵现在是原形,就变成了潮生抱着一只巨猿,在它身上蹭来蹭去,这么看来很正常,但换成了人形,就显得太暧昧了。


    项弦怀疑在潮生眼里,但凡妖族都是以原形来表现的。


    “我们一起吃饭,”潮生朝乌英纵道,“老爷说了。”


    “好。”乌英纵对这突如其来的爱,当真无以回报,忙道,“我喂……我伺候你吃。”


    乌英纵简直都要被潮生这仙实蹭得飘飘欲仙,光是闻到这果子身上的仙气,修为就在暴涨,猿生实在没有比现在更惬意的时光了。


    “我要和他坐在一起。”潮生又说,“哥哥,你过那边去。”


    萧琨只得挪到项弦身畔与他并肩而坐,把案几一侧的两个位置让给潮生与乌英纵去腻歪。


    萧琨见项弦迟迟不动,说:“吃啊。”


    项弦说:“动筷子啊,你不是上司?”


    萧琨心道这等繁文缛节无用,不见你辞了郭京处的差事?但他没有扫兴,动了筷子后,项弦又给大家倒酒,萧琨随意举杯,大家便互敬一杯。


    “我觉得从成都见上善于红第一面伊始,一路上咱们就被算计得死死的。”项弦喝过酒,却没有平日的随意,而是认真地说道。


    “不错,我也如此作想。”萧琨今日整理了思路,在长江中遇袭警醒了他,将整件事连起来,形成了一个初步的轮廓。


    乌英纵为他俩添酒时,不时会注意到潮生,为他搛菜。项弦与萧琨都无视了潮生与乌英纵,吃着冬至的团圆饭,分析起这一路的陷阱。


    “咱们还是先从善于红开始,”项弦说,“她入魔定已有一段时间。”


    萧琨说:“我有一个假设,你不妨听听……潮生,少喝一点酒,当心醉了。”


    “我晚上要和大哥哥睡。”潮生说。


    项弦:“哪怕你俩现在就成亲我也不反对。乌英纵,稍后让掌柜给你俩布置个洞房,按你喜欢的风格,别再打断我们了。”


    “不不,老爷……”乌英纵慌忙解释,项弦却做了个举动,让他别插话,自己要与萧琨谈正事。


    项弦现在只关心接下来的行动,今日巴蛇出现令他们措手不及,却意外地让沉滞如死水的局面有了突然间的转机,至少始终隐藏在一切背后的重要力量“魔”正式出现,并朝他们宣战了。


    项弦示意萧琨坐过来点,两人侧着身面对面地说话。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项弦说,“原本以为见到巴蛇,能问出什么线索,没想到它也入魔了。”


    萧琨:“假设‘穆’就是背后的主宰,他诱惑了善于红,令她为了执念而入魔,还捕获了巴蛇,控制住它,并驱使它攻击咱们,这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项弦:“但他怎么知道,咱们会赶往成都呢?”


    萧琨:“还记得玄岳山中的天命之匣么?”


    项弦:“我非常肯定,听见倏忽预言的一刻,在场之人只有你与我。”


    萧琨道:“我想说的,是那只魍——魍仙人周望。”


    “是的……等等,”项弦说,“他的身上也有魔气。”


    萧琨:“正是,家师生前曾重创过他一次。”


    “乐晚霜吗?”项弦问。


    萧琨:“不错,如果魍仙人周望,也是‘穆’的一名手下呢?”


    项弦充满疑惑,修长灵巧的手指上转动着白玉瓷杯,萧琨说:“假设‘穆’的手下不止一名。”


    “这很合理,”项弦说,“身为魔王,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你被抓走的那位少主徒弟……”


    萧琨:“撒鸾。”


    “唔,撒鸾。”项弦分析道,“假设伏击你们并带走撒鸾的‘赢先生’,也是‘穆’的一员大将。”


    “现在‘穆’的手下,”萧琨说,“已有周望、善于红与‘赢先生’三名可知。”


    项弦沉默不语。


    萧琨又说:“他的手下,我觉得不会只有这点,也许分布于神州大地,只是平日里敛去魔气,不会大摇大摆地出现。”


    项弦点头道:“所以你认为咱们前往成都寻找心灯,善于红就通报了背后的主人‘穆’。”


    “是的。”萧琨说,“你还记得咱们见面时,路上袭击我与潮生的人?这很重要。”


    项弦已彻底忘了这件事,被提醒后蓦然道:“对!当时你我都非常疑惑,那也是一名魔人,只不知其真身。”


    萧琨:“当时我说,最大的可能是试探。起初我怀疑是善于红派来的手下,试探我与潮生的修为到了哪个地步,只因为你的突然出现,将那名探子驱逐了,她一时无法判断我的实力。现在想来,善于红当时一定通知了她的上级‘穆’。”


    项弦会意,说:“咱们收伏花蕊夫人,离开成都之际,善于红交给你我这封信,知道咱们一定会在信件的指引下顺流而下,前来巫山。”


    “对!”萧琨说。


    “以善于红的实力,我认为她无法调遣巴蛇,”项弦明白过来,在与萧琨的对谈中,理清了思路,“所以巴蛇必然是‘穆’派来的。咱们分头抵达成都时,这个陷阱就已经布下了。‘穆’并未想到咱们会将善于红驱魔,这是一场意外。但递信、安排陷阱,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萧琨:“现在问题来了,‘穆’想做什么呢?”


    “他们会不会正躲在巫山?”项弦突然说。


    假设“穆”的藏身之地在巫山……这完全可能!他从巴蛇处夺得魔种,借助魔种的力量,引诱善于红,控制巴蛇,并不知上哪儿弄到了一伙手下,正蛰伏于巫山圣地中,等待戾气充足、天魔转生的一刻。


    项弦与萧琨陷入了思考中。


    一只猴儿发出声音,攀上客栈二楼雅座,朝着乌英纵毕恭毕敬地躬身,双手递出一块玉玦,正是萧琨遗落在江中的法宝。


    乌英纵在面对猴子时很有王者的气概,手中发出光华,只是随手按在那小猴身上,作为答谢,为它灌注了修为,猴子马上作揖,离开。


    “谢谢。”萧琨再次表示出了感谢,项弦与萧琨的思路被此事暂时岔开。


    “你的系绳也太容易断了。”项弦说。


    萧琨将它系回腰畔:“上一次被你偷走以后就……做什么?”


    “拿来,”项弦说,“我替你做个新的,保证不会再掉。”


    萧琨将玉玦放在桌上,被项弦收走。


    “他的目标是谁?”萧琨回到先前话题,说,“显然不是潮生,我打赌他们现在尚不知潮生的身份,根本不把他视作威胁。”


    项弦看了潮生一眼,潮生已喝醉了,倚在乌英纵的怀里,项弦说:“你抱弟弟回房去,先睡下罢,不必再出来伺候,今天你也累了。”


    “是。”乌英纵正看楼外黑黝黝的夜色,此刻抱着潮生回房去。


    项弦见萧琨注视乌英纵的背影,约略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说:“乌英纵是我当年与师父云游时,在蓬莱所救,七十年前,他被一名丹师抓到了蓬莱试药,过程不细表,他非常温顺,且喜亲近人。”


    萧琨“嗯”了声。


    项弦又道:“说回巴蛇出现的一刻,起初我觉得它的目标是你。”


    “是么?”萧琨眉头深锁。


    项弦:“实不相瞒,我认为它想抓走你,但不久前你已与‘赢先生’正面交手过,真想抓你,为什么‘赢先生’不下手?”


    项弦明显还有其他的话没有说,萧琨的身上仿佛有许多谜团,但他既然不主动交代,项弦也不问,说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


    “我倒觉得它是冲着你来的,”萧琨说,“记得最后一刻,你以智慧剑刺穿巴蛇时么?”


    “断篇儿了。”项弦说,“每次都是这般,抽剑后,记忆总不清晰。”


    萧琨说:“巴蛇的魔气释放时,有一名魔人现身,这也不记得了?”


    “似乎有这么回事。”项弦努力回忆。


    “我怀疑那就是‘穆’。”萧琨说。


    项弦:“你看见了?”


    萧琨:“没有,甚至连声音也未曾听清,只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感受。”


    目前只有萧琨与敌方的这名悬疑者正式交过手。项弦想了很久,说:“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从巴蛇体内现身的魔人握住了智慧剑。”萧琨说,“我不知道他有何用意。”


    项弦思考后起身,回房取来智慧剑,当着萧琨的面拔出。


    “不用紧张,”项弦解释道,“不注入法力,不会当场金光万道到处砍杀。”


    萧琨道:“使剑时你控制不住自己,乌英纵怎么办?”


    “他都躲得远远的。”项弦说。


    这也是萧琨第一次得见名震天下的这把上古神兵。


    “这已不是远古时最初的智慧剑了。”项弦道,“淝水之战时,第一把智慧剑被炼作天魔枪,这是大驱魔师陈星为武神项述所煅冶的新剑,但剑上所蕴含的七大源初之光,依旧留存着。”


    智慧剑通体漆黑,上刻有奇异的符文,两人看了片刻,都无法解读符号的含义,剑身古朴,若无法力加持,不过是一把寻常古剑。


    萧琨以手指轻轻触碰,无事发生,剑锋也并不锋锐。


    “七大源初之光。”萧琨想起了自己学艺时,从驱魔司的典籍中所读到的,那些只言片语的过往。


    萧琨喃喃道:“金乌终有隐蚀之日;玉兔亦有归退之夜;繁星将有消隐之夜;烈火须有熄灭之时。电光与雷霆,终有晦暗之际;骨磷微光,终有弥散之终。”


    项弦接口道:“万法归寂,时光无涯,唯心灯万古如昼永存。”


    这也是项弦师父沈括生前常说的话。


    “还是得找到心灯。”萧琨绕了半天,从对抗天魔的这场艰难且满是迷雾的战役分析里,回到了他们最初的目标上来。


    “嗯。”项弦说,“有了心灯,咱们今天就能净化巴蛇。”


    萧琨想起另一件事:“所以再铸智慧剑的过程中,加入了心灯?”


    “一部分力量。”项弦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师父生前也提到过,智慧剑能感应到心灯的存在。但目前智慧剑不曾给过我任何提示,我想也许是距离问题。”


    “我知道了。”萧琨答道。


    两人相对无话,项弦伸了个懒腰,说:“困了,回房睡觉罢,再多的麻烦,睡一觉就好了。”


    项弦正要收起智慧剑,突然发现,剑身上出现了一道隐隐约约的、甚至以肉眼难以察觉的裂纹!


    项弦陡然想起萧琨所言,今日魔人手握智慧剑的一刻。


    萧琨:“怎么?”


    “没什么。”项弦再端详时,剑身上的裂纹又几近消失,他甚至以为方才那一刻,是自己看花了眼。


    萧琨打了个呵欠,显得很累,说:“在客栈内多宿一天再出发,需要整理情报。”


    萧琨起身回房,项弦在月光下端详智慧剑。


    怎么回事?他仔细地摸过剑身,再一次看见了那裂纹,他总觉得从前不曾见过这裂纹。


    他很少仔细端详智慧剑,因为师父说过,智慧剑并未完全认可他——于是少年时,项弦多少有点叛逆情绪,既未被真正认可,大多数时候亦不想用,单靠一身修为便去降服妖怪。这也是他本能拒绝拔剑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智慧剑是天下第一剑,持剑者更有“护法武神”身份,可以说全天下的驱魔师,对他的客气,有七成在这把剑上。于是项弦的心情便总是很矛盾,一方面仰仗智慧剑与不动明王的神威,另一方面又隐隐带了几分不服之意。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项弦甚至极少有认真观察剑身的兴趣,毕竟已经是这等级别的神兵,不会有丝毫被毁的可能。


    当他看见那道裂纹时,心里没来由地慌张起来,仔细回忆,这裂痕是新出现的?还是一直就有的?他持剑柄,平端起剑身,借着月光打量那道裂口的破损处。


    没有反光……不是新裂口。项弦稍放心少许,通常新产生的被碰撞、折断或划痕之处,必然出现金属的光泽。


    他说服自己这裂痕是许久以前所留下,只是自己先前没发现而已,应当不影响使用——他将智慧剑收进鞘中,回房睡觉去了。


    今夜房内只有萧琨与项弦二人。


    但只有一张宽榻。


    项弦先进屏风后脱外袍,萧琨则在外等候,项弦茫然道:“进来啊,你在等什么?”


    “等你换衣服。”萧琨说。


    他俩的关系实在是太亲密了,甚至在某个程度上,比潮生与乌英纵还要亲密。潮生的亲近只是源自喜欢的亲近,而萧琨与项弦,竟是有点形影不离。他们在精神上所想之事一致;在活动上,则一起行动,一起洗澡,一起吃饭,讨论事情,喝过酒后,又一起回房,一起睡觉!


    那么在吃饭时讨论,和回到房内躺上床后讨论,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的人生似乎从倏忽作出那个诡异的预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被强行绑到了一起。


    细想起来,萧琨自从与项弦再见面后,居然连独处的思考时间都几乎没有了。萧琨心想: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项弦问萧琨:“你睡里头还是我睡里头?”


    萧琨让出榻,项弦躬身入内,躺进去,两人同床共寝。萧琨也懒得说怎么只有一张榻了,他预料到项弦的回答一定是“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说了也是白说。


    经历白日间大战,这天夜里,项弦一挨枕头便睡着了。


    梦突如其来,于项弦闭上双眼的刹那,便将他拖进了一个奇异的世界中,这世界中的一切犹如早已遍历,却又陌生得仿佛从未发生。


    他手持智慧剑,面朝尸山血海,身周萦绕魔气,仿佛化身血狱中的修罗。


    智慧剑燃起血腥的烈焰,身后阿黄亦化作黑火腾飞的邪恶巨鸟,剑下已伏成千上万的金兵,在他身后,则是熊熊燃烧着的开封城。


    “放下你的剑!你入魔了!”萧琨之声震响,他手持单刀,挡在了项弦面前。


    项弦双目投出红光,发出愤怒的狂吼,掠向萧琨,智慧剑与万象刀连番交手,铿锵大作,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冲击波,席卷向天地尽头!


    萧琨准确无比,每一下都斩在了智慧剑身相同的一点上。最终两人竭尽全力,身躯相撞,一声破音后,裂纹展开,牵动梦境崩塌。


    项弦蓦然睁眼,心脏剧烈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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