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谈 容小姐,你可以有更正经的猜测。……
回程路上, 容向熙靠在车里睡了一觉。
隐约间,她感知到车子半路停下来,傅召棠的声音低低响起, 似乎在交代什么。
接着是衣衫窸窣声音, 车子继续行驶。
容向熙睁开眼, 旁边的人已经变成傅漫云。
傅漫云脸上扬着轻盈的笑, “嫂子,我哥处理一件急事,我护送您回傅宅。”
容向熙说:“好。”
车子已经行驶到那棵葳蕤繁茂的古树下, 车窗融出绿影。
“有人要出门, 咱们让让路。”司机回头说。
傅宅大门前的门槛被佣人们轻手轻脚卸下。
之后,一辆漆黑加长劳斯莱斯自院内开出。
透过车窗,容向熙望见那辆劳斯莱斯车牌的[京A]标识。
是商呈玉的车。
傅漫云幽幽说:“现在, 也就商先生能得到卸门槛从正门开车出入的待遇了。”
“以前还有谁有这个待遇?”
傅漫云抿了下唇,“二哥可以。”
现在为什么不可以,傅漫云没有讲。
容向熙也没有问, 她看出,傅召棠兄妹都是谜语人。
傅召棠愿意跟她分享的, 只有风花雪月。
劳斯莱斯经过容向熙所乘的车时, 微微停顿。
车窗半落, 商呈玉自后车窗看过来。
傅漫云也立刻降下车窗,扬着笑脸, “商先生!”
商呈玉微微颔首,目光自傅漫云身上划过, 落到被她遮掩的人身上,他静静看了几秒,片刻, 他淡声,“傅小姐。”算是做出回应。
几秒后,劳斯莱斯驶离。
傅漫云将容向熙送到昆仑苑。
“容小姐,您好好休息,忙完之后,我二哥回来找您。”似乎刚刚跟商呈玉的遥遥一见对她影响颇深,傅漫云悄无声息改换了称呼。
容向熙点了下头,也不去问傅召棠的踪迹。
跟傅漫云寒暄别离后,走进院子。
昆仑苑是一座位于傅宅后山森林葳蕤中的清净院落。
周边,除了祭祖的祠堂,再没有其他建筑。
倒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容向熙疲倦至极,没有再观测地形,遣走了侍候的佣人,躺在床上,沉沉睡过去。
长途飞行加上潜水,就算铁人也遭不住,更何况,她一直不算精力旺盛的人。
不过她没有睡太久。
背上火辣辣的灼伤感将她痛醒。
容向熙起身,在镜子里望了望自己的背。
红肿一片。
就连手臂,也起了朱砂似的疱疹。
她是被晒伤了。
她揉了揉眉心,换了条傅召棠为她准备的裸背长裙穿上,不至于背部皮肤摩擦得太难受。
她不着急处理晒伤,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看商呈玉中午发过来的邮件。
刚看了开头,门被敲响。
天已经黑了,月光将幽深庭院照得清透。
容向熙亲自开门。
门后是两位老太太,手上分别端着一个银盘,银盘上是几瓶由青花瓷瓶装着得药膏,还有上药的刷子。
老太太口音很重,容向熙听不清她们在讲什么。
容向熙轻柔的声音响在静悄悄夜色里,“是谁让您过来的呢?”
她猜测不会是傅召棠。
一个在重伤中还要饮烈酒的人不会认为世上有人会脆弱到只是在游艇上吹吹风就会被晒伤。
老太太看出容向熙听不懂她们的话,没有继续讲,转过身指了指院子。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清亮的月影,没有人。
容向熙拢了拢披肩,抬步走入院中。
步伐在半月门微顿,而后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走就要喂蚊子了。”商呈玉站在半月门一侧,清瘦身形笼罩在树木的阴影中。
他的影子跟高大乔木的树影融为一体,容向熙刚刚轻易忽略掉他。
容向熙转过脸,“你送的药?”
“是。”他慢悠悠从树影中走出,身影覆上轻柔的月光,面容清隽如玉。
他手里捏着一捧似花似草的零散绿植,发散着薄荷味清凉的香气。
“你晒伤了,不是吗?”他看向她。
他的眸光只克制看着她的脸,并没有看她身上被晒伤的部位。
但他如此笃定,还安排了专人来送药。
“一会儿,让两位妈妈给你上药。”
容向熙说:“你怎么知道我晒伤?隔着车窗看见的?”
她没有如从前那般对商呈玉像陌生人一样冷漠以对。
实在是,在这个处处充满着压抑与不稳定的傅家,商呈玉是她唯一让她觉得放松和可靠的人。
“即使我的视力还算不错,但也无法穿过傅小姐的身体看到你的晒伤。”他巧妙挑破傅漫云在车上极力掩蔽容向熙的心思。
容向熙微哂,“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商呈玉将手里那捧味道清凉的绿植递给容向熙,“我能在你身边安人,自然也可以在傅召棠身边安人。”
“哦。”容向熙已经习惯了商呈玉的耳聪目明,对此反应不大。
她垂眸望着那捧绿植,“这是什么?”
“七叶一枝花。”商呈玉说:“或者叫驱蚊草。”
“傅家有心思把园子修建得跟颐和园媲美,却不知道多种几株驱蚊草,钱只知道花在最不中用的地方。”他淡淡道。
容向熙垂眸嗅了嗅香气,笑,“你好像很看不上傅家。”
商呈玉看她,“如果你看了我让陈澍拿给你的文件,你也会看不上傅家。”
“我看了。”容向熙垂眸,不自觉握紧手中的驱蚊草。
“容小姐,建议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商呈玉慢条斯理道:“如果你看了文件,你就会知道,你原本准备要去的酒店是傅家产业,你现在住得这个地方是傅家用来招待未来家主夫人的客院。”
“你也会知道,你抵达傅家后的第一件事不该是去后院看戏,而是该拜访傅家现在当家做主的人。”
容向熙意识到自己确实做了蠢事,她很诚恳说:“好吧,我确实没看。”
商呈玉并没有询问她为什么没看。
他不需要她回答,他自己会查清楚。
“你说,傅家现在当家做主的人——”容向熙仰眸问:“现在当家做主的是谁?”
商呈玉低眸跟她对视,微笑着放轻声音,“我很想回答,但是,有人过来了。”
容向熙没有听到任何人的脚步声。
不过,商呈玉向来“耳聪目明”,能听到她听不见的很正常。
“是傅召棠?”
“是。”商呈玉凝视她,问:“你说,我该藏在哪里?”
容向熙仰头看他的眼睛,笑了下。
“你这样,好像我跟你偷情似的。”她想了想,“进去等我。”
商呈玉说:“不要待太久,蚊子会把你当腹中餐。”
容向熙“嗯”了一下,“把阿姨也带进屋里。”
来人果然是傅召棠。
见到容向熙在门口,他微微一怔,笑起来,“起来赏月?”
容向熙抚着怀中的驱蚊草,“是啊,你呢?”
“当然是来看你。”他目光看向她怀里的驱蚊草,“这东西可不常见,听说只有高海拔的山林或阴湿的竹林里才能采到,价格高昂。”
容向熙没有跟他讲述怀中绿植的来源,如同他没有告诉她中午他去了哪里一样。
傅召棠看她一会儿,抬手扶她肩膀,“既然怕蚊子,我们进去说话。”
手一触到肩膀,容向熙轻呼一声。
“怎么了?”
“晒伤了。“她仰起脸,面孔在月光下如此澄澈纯净,“恐怕不能招待你了,我要补眠。”
“那好。”傅召棠说着,眼神看向灯光明亮的室内。
窗前,隐隐倒映出一道修长峻拔的人影。
他慢慢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容向熙澄净的眼睛,“我明天带你出海,好吗?”
容向熙说:“当然是听你安排呀。”
傅召棠眼底的笑意深了一层,轻点她鼻尖,“容小姐,装得有点假。”
不过他也不在意所谓的“真”是什么。
“那我走了。”
“嗯。”
他离开的身影一如到来时散漫恣意。
容向熙静静看他背影,脸上的神情由生动的温柔慢慢变得冷静。
她推门回房。
两位阿姨拘谨站着。
商呈玉坐在室内唯一一把梨花圈椅上,神情淡漠。
他淡淡说:“去帮她上药吧。”
两位阿姨立刻朝容向熙走过来。
容向熙刚要脱下披肩,商呈玉抬眼说:“多宝阁后面有一架四扇折叠屏风,容小姐可以坐在屏风后上药。”
阿姨走到多宝阁后,果然找到一架被折叠起的杭绸屏风。
她们利索将屏风支起。
容向熙淡淡讥讽,“你对这里好了解。”
商呈玉:“还要感谢傅公子在你住进来之前没有提前看过这里,不然,我的人也不会在这里找到那么多不干不净的东西。”
所谓不干不净的东西,当然是窃听器和针孔摄像头。
“多谢。”容向熙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语气薄淡。
商呈玉静了静,没有再说冷嘲热讽的话。
他开口,“先上药,你想知道什么,我慢慢讲给你听。”
这便是商呈玉跟傅召棠最不同的一点。
商呈玉从不忌讳把腥风血雨说给她听。
灯光润黄如蜜,空气中漂浮着清凉的药膏味道。
容向熙上药的身影在屏风后若隐若现。
商呈玉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霜白的月亮。
“傅二公子错过两次接手家业的机会。”他缓声说:“第一次,他在菲律宾出事没有赶在傅老爷子临终前回来接手家业,导致遗嘱被毁,傅家失去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群龙无首,几位公子斗得头破血流。”
“第二次,傅二公子留在京城坐山观虎斗,他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却没料到跟傅家并无血缘关系的傅三叔直接带人入主傅家调停了几位傅家少爷的继承之争,凭此事,傅三叔得到了傅家族中长老还有小辈的认可,在傅二公子回南境前,便拿捏住傅家的大半实权。”
“现在,傅家名义上的主人是那位名分最正的痴傻的大公子,实际上的主人则是傅三叔。”他淡淡说:“傅二公子进退维谷。”
容向熙上好药,拢住衣衫,“傅三叔就是那位喜欢[牡丹亭]的人。”也是她该真正拜访的人。
两位阿姨轻轻移开屏风,容向熙得以直视商呈玉的面容。
商呈玉侧过脸,看她,“容小姐,你猜我为什么要点[桃花扇]?”
容向熙起身,走近他,“因为你要给傅家找不痛快。”
她站得位置足够近,近到他可以轻易触碰她。
商呈玉抬手,轻点她的玉立的鼻尖,像刚刚庭院外傅召棠做得那样。
他微笑说:“容小姐,你可以有更正经的猜测。”
第72章 心绪 只要您不在意我在床上叫他的名字……
容向熙任由商呈玉逾矩的碰她鼻尖。
她认真看向他眼睛, 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你觉得傅家大厦将倾。”
至于[桃花扇],容向熙对这出戏最深刻的印象是[哀江南]。
[哀江南]又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名句——眼看他起朱楼, 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
商呈玉轻轻颔首, 抬起眼, “傅家代代家主不长寿,可不是因为他们有先天性疾病。”
实在是傅家人太爱使阴谋,颇有国党军统的暗杀作风。
“使阴谋可以赢得一时, 但只有光明正大的阳谋才能赢得长久。”商呈玉说:“他想杀别人, 自然也有人要杀他,这样无穷无尽搞下去,这个家族离灭亡就不远了。”
容向熙挑了下眉, “你好像在暗示我什么。”
商呈玉平静说:“刚刚跟你依依惜别的傅公子,就是搞暗杀的好手。”
“这关我什么事呢?”容向熙转身,坐到商呈玉下首的玫瑰乌木圈椅上, “我只跟他谈风花雪月,至于其他的事情, 我可不管。”
商呈玉起身, 将手递给她, 手指修长如玉,“带你去看好戏。”
容向熙没有搭他的手, 抚着椅子把手站起来,“好啊。”
“你要带我去看暗杀好戏吗?”
商呈玉收回手, “只是前奏。”
他会告诉她血腥的真相,却不会带她去看血腥的现场。
他不会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商呈玉带容向熙去得地方是傅家的地下车库。
车库内灯光昏暗,气氛静寂而幽沉, 发散着淡淡的油气味道。
他们刚走进,就望见最深处的车位,有零星灯光亮起,有一道黑色高大身影迅疾从车内窜出,又迅速溶于夜色。
容向熙说:“他对傅三叔的车动了手脚?”
商呈玉:“是。”他抬了下手,示意保镖去检查。
保镖关掉车库监控,走向那辆车,毫不费力打开车门,一丝不苟检查。
容向熙转眸问:“我怎么感觉,这个傅宅不该姓傅,该改姓商?”
他的人,包括他本人,都对整个傅家如入无人之境。
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拦。
商呈玉并不隐瞒,温声说:“傅家在安保系统和保密系统上跟商家有长久合作,所以,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我比傅家内部人知道得更多。”
“傅召棠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商呈玉说:“只有真正的傅家家主才会知道。”
保镖检查完傅三叔的座驾回来,一五一十汇报,“刹车线被剪断,而且,里面安装了一枚小型定时炸弹,安装在发动机舱。”
容向熙呼吸微顿。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履历无比贫瘠。
她臆想中的害人手段还停留在栽赃陷害,没想到会有人直接用炸弹。
商呈玉轻拍她的肩膀,说:“你把这件事告诉傅三叔,以此弥补你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访他的过失,由此,你还能借此撇清跟傅召棠的关系。”
“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在傅家内部争斗中独善其身了。”
他循循善诱,有理有据,似乎非常为她着想。
容向熙说:“我不会说。”
“他们之间的争斗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商呈玉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这个时候保持中立,是在偏袒傅召棠。”
因为她已经看见傅召棠害人了。
“是啊。”容向熙没有否认。
商呈玉掌心扣住她纤瘦肩膀,直视她眼睛,“易地处之,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的身上,你也会保持中立吗?”
容向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自取其辱的问题。
商呈玉沉静看她,似乎已经做好被她羞辱的准备。
容向熙话说得委婉,“我会站在公理那一边。”
她对傅召棠是毫无原则的偏袒,对他,就要考虑公理的影响。
商呈玉神情依旧极为克制沉静。
他的神情并没有明显的波动。
但总有一种感觉——笼罩在他身上的光,陡然黯淡了.
翌日,傅召棠没有带容向熙出海。
傅漫云代替傅召棠来到昆仑苑,饱含歉意说:“二哥他有事要忙,晚上大概能回来。”
容向熙礼貌招待了傅漫云,并说自己不在意。
她刚好也有事,“我要去一趟分公司。”
她直接告诉傅漫云自己的行程。
傅漫云微征。
在傅家这个地方,很少有人会主动交代自己的行程。
因为确定的行程就代表稳定的袭击目标。
“好的。”傅漫云说:“我会告诉二哥您的位置。”
容向熙抵达分公司是下午。
分公司CEO尽职尽责为她汇报,“矿源开采得很顺利,无论是傅老板还是小傅老板,都没有对我们的工作有任何阻拦,唯一需要考量的是,南境的主政官员要返京,一些人脉关系网可能要重新搭建。”
CEO口中说得傅老板是傅三叔,小傅老板则是傅召棠。
容向熙知道这件事,谢敦源被查办,他空的缺要有人来补。
名额落到南境主政官员上。
南境不同于京城,地方政策对生意的影响几乎是决定性的。
即使是坤泰这个的庞然大物,来到南境,也不得不塌下身子,老老实实按部就班搭建人脉关系网。
“听说下一任由南境本地官员出任,而且,这一位,跟傅家关系颇深。”CEO说:“傅老板想为您引荐他,愿为坤泰在南境的发展尽绵薄之力。”
“可以。”容向熙说:“你已经接了傅老板的帖了?”
她的眼里有审视的光。
CEO不敢怠慢,严谨说:“一切等您的吩咐。”
容向熙说:“那就见见吧,顺便帮我重新订一家酒店。”她不紧不慢将傅家旗下的酒店全部排除掉,“我的酒店要在这些之外。”
CEO有些惊讶,“不是您说,我还不知道傅家旗下的酒店这么多。”
容向熙说:“我也是有贵人相助。”
要没商呈玉那份邮件,她也不会知道这么清楚。
晚上的宴席里,来接待容向熙的只有傅召棠。
容向熙没表现出诧异。
傅召棠也没主动透露。
正事谈完,包厢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冷静一整场应酬的傅小老板露出无奈的神情,“早上的时候,三叔的车子出了事故,他现在在医院,赶不过来了。”
他的神情显得很遗憾。
容向熙猜测,他应该是遗憾傅三叔没有被炸死。
据商呈玉的人告知,容向熙知晓,傅三叔出事是因为刹车失灵。
而且,傅三叔入院后,警方严格检查他的座驾,并没有发现炸弹的痕迹。
显然,商呈玉到底不想让傅召棠赢得太容易,在背后帮了傅三叔一把。
“好遗憾。”容向熙顺着他口风说
“好假。”傅召棠轻轻笑起来。
他伸手,捏了下她脸颊。
他身上有很淡的酒气混合着沉水香的味道。
容向熙瞥他,“像你一样假么?”
傅召棠笑意加深。
“好吧。”他一手虚虚搂住容向熙肩膀,微微俯身,眼睛凝视她,“是我做的。”
“为什么告诉我?”
“不知道。”傅召棠温声说:“理智告诉我,我该对任何人保密,可是我的心——”他扣住容向熙的手,让她的掌心贴在他蓬勃跳动的心脏,“我的心告诉我,我该告诉你。”
容向熙的心猛得漏跳一拍。
但不等她回味这次心动,傅召棠温文尔雅说:“容小姐,正事已了,陪我去跳舞。”
“跳舞?”
“是的。”傅召棠含笑说:“你这个京城里的娇小姐应该没有来过我们南境的舞池,去见识一下。”
容向熙看着他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总是蛊惑她尝试一些之前从不愿尝试的东西。
譬如跳舞。
在之前,容向熙只觉得跳舞是一项应付宴会的社交礼仪。
但在幽暗昏沉的舞池里,在他扣住她的腰翩翩起舞的时候。
这项本该令她厌烦的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现在有点喜欢了吗?”傅召棠搂住她的腰,凝望她的眼睛。
在舞池如此昏黄的光晕下,他的眼睛温润流光,胜过最名贵的珠宝。
容向熙说:“依旧不喜欢,但我喜欢跟你跳舞。”
她喜欢看他的眼睛,喜欢他蛊惑的眼神。
傅召棠眸光顿了下,掌心微微发潮。
他该游刃有余,却被她不知是真是假的话撩动心弦。
浪子并不是那么好扮演的。
他微微避开视线,没有回容向熙这句话。
接下来,他一连跳错几个节拍,差点踩到容向熙的脚。
心境不稳,舞步也不稳了
回到吧台,傅召棠一口气喝了很多酒,似乎在压抑胸腔中的某种冲动。
容向熙同样违背自己在外不碰酒的原则,握着小瓷杯,慢慢品酌。
他们有很多次机会接吻,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全部错过。
容向熙的酒量不及傅召棠好,只是喝了几杯,便熏熏然。
傅召棠夺了她的酒杯,“大小姐,我们回去睡觉。”他体贴得像骑士。
CEO重新为容向熙订下的酒店就在他们翩翩起舞的舞池楼上。
这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刻意安排。
容向熙不去在意,理论上,她该很醉了,一个醉鬼不该想太多。
到了顶楼,暗色地毯吸去一切噪音,午夜的走廊格外寂静幽清。
容向熙走得有些踉跄,差点被鞋带绊倒。
她穿着一双裸色系带高跟鞋,长长的精致鞋带迤逦在金丝纹地毯上。
傅召棠扶住她肩膀,“我帮你系鞋带。”
他俯身垂眸,修长的手慢条斯理为她系鞋带。
这不该是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该做得事情。
容向熙并没有受宠若惊,垂眸静静看他。
系好鞋带后,傅召棠没有急于起身,他抬手,轻抚她藕荷色薄纱长裙裙摆。
他该起身,但掌心却留恋在她的裙摆上。
容向熙微微眯了下眼睛。
傅召棠抬头,以一个仰视的姿态看容向熙,“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么?”
月光倾洒在他面孔上,他俊美无铸。
“想做什么?”似乎怕惊扰深夜的幽静,容向熙神情柔和,声音同样放得低柔。
她微微俯身,凝视他眼睛。
傅召棠笑,指着她的裙子,“想沿着你的脚踝吻上去。”
“可以啊。”容向熙低头,长发蜿蜒垂落,属于她的香气已经浮在他鼻尖。
傅召棠抬起脸,直视她。
容向熙不闪不避,跟他对视。
他们越来越近,鼻尖都要触碰在一起。
在更近的那一刻,傅召棠微微偏头,避开那近在咫尺的吻。
气氛暧昧而沉凝,他看向窗外融融的月光,轻声说:“昭昭,你知道吗?昆仑苑是整个傅家最适合赏月的地方,那地方幽静又清凉,床边就是通透的海棠窗,你在床上微微侧眼,就能看见最干净的月光。”
他笑了下,回眸看她的眼,“我很想透过你的窗子看月亮。”
容向熙还未开口,他起身,扶正她的肩膀,“晚安,我要走了。”
容向熙独留在原处,凝视他背影。
不可否认,她被他勾引。
她心潮澎湃,心绪难平。
他勾起她作为一个成年女人的生理本能。
静了静,她抬步往房间走。
走到拐角,还未转身,陡然被人握住手腕。
容向熙蹙眉。
幽静的月光映出他清绝矜冷的眉眼。
他没有多余的话,抬手,扣住她下颌,毫不迟疑吻下去。
两唇相贴的那一刻,容向熙并没有犹疑挣扎,而是主动抬臂,回吻他。
从前,她很不理解,男人为什么会心底爱着一个女人却又和另一个女人上床。
此时此刻,她算明白。
她心底想着一个人,却又跟另外一个人接吻。
这种感觉还不错。
容向熙很主动,热情得不同寻常。
商呈玉停下,抬手点她的唇,声音沉冷,“你在想谁?”
容向熙环着他脖颈,像一株依偎着他生长的藤蔓。
她眼中还有未散的情欲,轻盈又坦诚说:“我在想傅召棠。”
在他蓦然变得冷厉的眉眼下,容向熙仰眸看他眼睛,笑着说:“我跟他还没有吻过,不知道他吻起来,会不会像商先生的滋味一样好。”
“既然这么想他,只是吻一吻可能还不够。”商呈玉神情冷淡,指尖留连在她的腰臀。
“我觉得也是。”容向熙不躲不避,甚至往他怀里贴了贴。
她莞尔说:“哪里还找不到一张床呢?我随时愿意跟商先生发生更深入的关系,只要——”她的眼底哪里还有半点醉意,笑得恶劣极了,“只要您不在意我在床上叫他的名字就好。”
第73章 荷花 他吻了傅召棠想要吻得地方。……
商呈玉气息猛得一顿, 他眸光震颤,片刻,重归平静。
他缓缓松开紧扣住容向熙腰身的手, 语气淡漠薄凉, “商某还没有这样下贱。”
容向熙微微耸肩, 很自然接受商呈玉及时停下的行为。
如果商呈玉真的被她几句话激怒, 那他也不会是商载道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了。
“你可以像傅召棠那样跟我说句晚安,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商呈玉没有动,目光沉静看她。
容向熙懒得跟他玩这种沉默猜谜游戏, 酒劲上头, 她慢吞吞绕开他,打算回房。
未走几步,身体猛然一空。
商呈玉打横抱起她, 垂眸,“既然醉了,我送你回去。”
容向熙没有挣扎, 任由他抱着。
商呈玉公主抱着她,走到套房门前。
在抱着她的同时, 指尖还能在她身上摸出房卡。
刷卡进门。
总统套房灯光应声亮起, 夜如白昼。
商呈玉将容向熙放在床上, 并没有起身离开,俯身凝视她眼睛。
容向熙看懂他眸中暗涌的欲望, 笑,“商先生不是没有那么下贱么——”
她的话没说完, 他的吻重新落下来。
“唔——”容向熙下意识躲。
商呈玉扣住她的脸,眼眸漆黑深冷,“此时此刻, 容小姐可以不把我当做商先生。”
容向熙轻笑,“那把你当谁?傅召棠?”
商呈玉没回,撩起她长长的薄纱裙摆,长指握住她瘦白的脚踝,指尖摩挲,“他想亲这里,对么?”
他全部听见了。
容向熙忍不住缩了下脚踝,小腿却被他握住。
裙摆被轻轻掀开,温凉的触感在脚踝蔓延。
他吻了傅召棠说想要吻的地方。
然后,沿着这个地方继续。
容向熙抬手捂住眼睛,似乎这个样子,便能克制住眼眸的湿润发散。
取悦完她之后,商呈玉依旧西装革履,他坐在床侧,抬手抽了张纸巾擦拭唇角,而后,慢条斯理拨开容向熙遮住眼睛的手指。
“还好吗?”他温声。
“蛮好。”容向熙调整好心态,晕红在耳根蔓延,
商呈玉勾了勾唇,按下遥控器,深灰色窗帘缓缓升起。
整轮月亮映照在落地窗外的寂静天空上。
他抱起容向熙,让她靠在他怀里,托住她的脸,示意她看窗外,“这个地方也是不错的赏月地点。”
容向熙揉着眉心,她现在的心情还处于强装平静的尴尬阶段。
望着眼前皎皎月光,她实在没有赏月兴致,随口说:“像是冰皮月饼。”
商呈玉半搂着她,抬手按了床头的叫餐铃。
容向熙扭头,“你饿了?”
商呈玉轻轻点了点她鼻尖,“是你饿了。”
要是不饿,怎么会看到月亮也会想起吃的。
他的指尖克制点在她鼻尖,目光却停留在她柔润的唇。
自制力再强大的人,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他的自控力并没有强大到能控制住本能的生理反应。
他只好艰难移开目光,挑开话题,“白书记远赴京城,我今天出现在这里主要是为他送行。”
白书记便是南境的前任长官,当然,他也是商载道的得意门生之一。
容向熙知道这件事,谢敦源的处理条例已经公示。
但公示结果并没有涉及到关联此案的小虾米。
容向熙转过眼,问:“江凛是什么结果?”
商呈玉说:“二十年刑期,不过念在他主动自首,大概十年左右便可以出狱。”
“卿卿呢?”
“二小姐还完所有的债务,目前已经嫁人为妻。”
容向熙倒不意外容逢卿能还清跟江凛在一起的负债。
自容逢卿跟容子暮回归容家那一刻起,容礼仁便专门为他们姐弟成立高达20亿美金的信托资金,并且为他们举办盛大的回归典礼。
如今,容子暮锒铛入狱,容逢卿变成信托基金唯一的主人,容礼仁生前留下的律师自然会竭尽全力保住她的自由。
“嫁人,嫁给谁?”容向熙对容逢卿身边男伴的印象还停留在已经入狱的江凛上。
“嫁给她的前男友。”
容向熙没有听说过容逢卿在商呈玉之外的任何前男友,“是在跟你交往之前的前男友吗?”
商呈玉悠然说:“是在跟我交往之间的前男友。”
言下之意,容逢卿这位前男友是在跟商呈玉在一起时勾搭上的。
容向熙认真打量商呈玉,从他矜贵的眉眼到此时此刻温和的神情。
她很好奇,为什么他被绿了,还能如此悠然自得。
她无话可说,也没有话题好讲。
总不能继续聊容逢卿的新一任丈夫。
“我去洗澡。”她起身,尽量抚平她那皱巴巴的裙子。
商呈玉抬手扣住她的肩膀,“要帮忙吗?”
容向熙看他深邃幽沉的眼,身体平息的潮意又在往上涌。
她想,自己是不是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了,为什么会如此轻易被勾起兴致。
“不用,谢谢。”
她转身,缓步走入浴室,浴室门自动合拢。
自浴室出来后,餐车已经停在落地窗旁的餐桌前。
商呈玉脱下西装外套,仅穿衬衫和西装马甲,腰线劲瘦清锐。
见她出来,他温和抬眸,“过来吃饭。”
容向熙一时之间不能找准此时此刻对他得定位。
她很难对此时此刻表现得如此温柔体贴的商呈玉展现出之前的刻薄和冷漠。
“谢谢。”她只能说这一句话,然后避开商呈玉的视线,坐在他对面的餐椅上。
商呈玉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他安静看着容向熙用餐。
时不时用公筷为她夹菜。
当然,体贴得商先生夹得每一种菜都是容向熙爱吃的。
停筷那一刻,月光已经很亮了,夜色深沉。
商呈玉起身,主动收拾了碗筷。
侍者将餐车拉走,室内重归寂静。
他也要走了,临走之前,又主动向容向熙交代他的行程,“明天我要去一趟菲律宾,然后直接返京,再次见到容小姐,应该在京城。”
容向熙说:“一路平安。”
她洗完澡后并没有上妆,皮肤依旧如雪一样凝白,只是眼眸不再是眼线勾勒出的锋利,而是弧度柔和,眸光澄澈。
她这话,似乎有三分真心。
商呈玉垂眸看她,克制着去抚她的脸的冲动,“傅召棠的行动只成功一半,一旦傅三叔苏醒,他的处境会很危险,跟在他身边,容小姐要小心再小心。”
他并没有直接要求容向熙远离傅召棠。
他清楚知道,一旦他这样讲,只会破坏掉今晚还不错的氛围。
“明天我会让人送来一样东西,希望容小姐可以收下。”
容向熙一直没说话,安静听他讲。
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温声说:“我会收下的,晚安。”
商呈玉凝视她,半晌,移开视线,缓声,“好。”
他抬步离开,临走时,轻轻掩住室内房门。
容向熙静静站了一会儿。
不知是否错觉,室内浅淡的调制香氛中,依稀多了一丝属于商呈玉的清冽香气。
她重新躺到床上,侧眸看窗前的月光。
月亮再不像冰皮月饼,而是像寒冷冬季里,车窗上冷掉的霜。
早上一出门,容向熙收到一捧香槟玫瑰花。
前台笑盈盈说:“是傅老板送给您的早起礼物。”
傅三叔受伤的消息传出,南境人的口风转得也很快。
昨天,容向熙还听别人称傅召棠为“小傅老板”,今天就是“傅老板”了。
容向熙垂眸嗅了嗅花香,“谢谢他的花。”
抵达分公司是七点,距离两个小时正常上班。
容向熙垂眸翻阅分公司十年内的财务资料。
CEO战战兢兢陪侍。
南境分公司的烂账在整个集团都是出名的,CEO在极力让自己以最柔软的姿态面对新上任大老板的雷霆之怒。
容向熙并没有发怒,尽管报表烂得让人发笑。
她将之前八年的账本还给CEO,抬眸说:“八年前的事情就算了,坤泰集团并没有终身问责制度,两年内的,好好弥补,三天之后,我要看你们弥补的结果。”
CEO如蒙大赦,眼圈微微发红,”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容向熙淡淡说:“环境在这里,我也不好过多责怪。”
其他地区的公司头顶只有一座大山,南境可是有两座。
傅家便是另外一个头顶苍天的青天大老爷。
账面难看也算是情有可原。
容向熙并不是铁面无私的性格,比起清正廉明,此时此刻,她更看重的是安稳。
而且,照南境的行情,她要真让他们一点油水不捞,公司里一大票人都得上街要饭。
当然,就连要饭,也得给傅家交保护费。
CEO走了之后,郁小瑛电话打过来,“大小姐,你现在是乐不思蜀啊。”
容向熙笑说:“我才来了几天啊。”
郁小瑛阴阳怪气说:“您是没来几天,但您跟傅召棠傅老板携手同游南境的消息传得满京都是啊。”
容向熙掀起一页文件签名,漫不经心说:“我算是他的幌子。”
傅召棠需要一张花花公子皮,来遮掩他的野心和算计。
而她,不过是彰显他入戏的道具。
“他的家世我倒是满意的,但你要跟他在一起,得有做寡妇的准备。”即使远在京城,郁小瑛也知晓,南境傅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虎狼窝。
“他们家都是一群只会拼拳头的疯子,当年你外公在这里,就没有讨到好。”如日中天的郁正国差点不能全须全尾回京。
直到晚年,郁正国都不能听别人提起“南境”二字。
容向熙笑,“陈年老黄历了,您还记得呐。”
听筒里,传来细微的风声,伴随着风吹荷叶的声音。
容向熙眼中笑意稍微敛了一点,“您回容公馆了?”
郁宅是不能在数九寒冬听到风吹荷叶声的。
满京,只有容公馆,才能不分寒冬酷暑,数十年如一日用恒温调控器,精养着那一池娇贵的荷花。
“是。”郁小瑛站在连廊上,望着那一池在冬日里依旧灼灼盛开的荷花,心情不知怎么就低落下去。
她扯了扯唇角,”昭昭,你猜我最喜欢什么花?”
“晚香玉。”容向熙不假思索。
郁小瑛又问:“我喜欢喝什么茶?”
“正山小种。”
郁小瑛笑了,“都猜错了。”
她喜欢荷花,喜欢喝玉露茶。
这些事,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只有死去的容韶山知道。
第74章 耳机 商呈玉在用他的方式提醒她。……
容公馆从前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容家是大族, 旁系十几支,容礼仁这一辈又子孙昌盛,容礼仁自己登上族谱的儿子便有五个, 容韶山排行老三。
当然, 容韶山这个老三的序列还是他为容家立了功劳之后才排上的, 之前, 容氏家族里根本没有他这一号人,充其量,他只算其他容家其他少爷的陪读。
容韶山掌权前, 容公馆根本没有标准的建制, 一切乱腾腾的。
现如今,容向熙住得院落从前住着容家大公子一家子人。
而容家的正院更是住着容礼仁还有他的三个太太。
订婚之后,郁小瑛受容韶山名义上的母亲二太太邀请到容家做客, 她逛完一圈,蹙眉,“怎么乱七八糟的。”
因为住得人多, 喜好便杂,每一处院落的风景都是不协调的。
大太太喜欢海棠, 二太太喜欢桃花, 三太太又十分钟爱白玉兰。
院子里见缝插针种着这些繁盛的花, 像它们主人似的耀武扬威争宠。
儿媳妇们自然争不过头顶的三位长辈,但也要彰显自己的爱好, 就把容公馆荷塘里的水放干了,种上她们自己喜欢的花卉。
她们时常, 还会为了旁人的花卉抢占自己花苗的营养吵起来。
更不用说,容公馆还有各怀鬼胎的佣人。
大太太吩咐不动二太太的人,二太太自然也吩咐不动其他人的。
郁小瑛作为二太太的客人到容公馆, 二太太的人对她热情备至,大太太的人却冷若冰霜。
容韶山陪在她身边,唇边含笑,“你喜欢的容公馆是什么样的?”
郁小瑛还年轻,畅想道:“当然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主人,全院的人都必须听我的,然后种满我喜欢的花。”
容韶山问:“喜欢什么花?”
郁小瑛轻哼,“你自己猜啊,我怎么可能什么都告诉你。”
容韶山笑了笑,没有再问。
等她正式嫁给他那一天,曾经栽满紫薇花玫瑰花还有合欢花的废弃荷塘重新灌满水,清荷盈满塘。
容韶山也取得了容家这场争夺之战的胜利,把容公馆多余的人全部遣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就连容礼仁也被“护送”到疗养院。
她嫁进来之后,确实成为后院唯一的主人。
新婚夜,因为她的拒绝,他们没有圆房。
第二天早上,容韶山来她的院子,将管家介绍给她。
他说:“从此之后,容家后院就全部交付给太太了。”
彼时,郁小瑛已经忘记当年连廊上她随口说得那句话,也没有意识到,容韶山已经完成她昔日随口说得愿望。
直到现在,郁小瑛再次踏上这条长廊,望着寒风中依旧开得恣意清雅的荷花,她才依稀回想起当年说过的话。
甚至很多点滴的细节也在脑子里串起来。
徐兰珺后院挨着荷塘,频频有人在里面出事。
她去找容韶山,“把荷塘填了吧,也算积功德。”
容韶山垂眸品茶,不紧不慢说:“我答应了人,院子里只种她喜欢的花,太太的提议,恕我不能接受。”
当时,她以为,他口中的“人”只是他在外面又勾搭的某个新女人,只觉得心冷又可笑。
现在想想,原来他说得是她。
可又有什么用?
这满池荷花象征他的爱情。
但它们的根底已经被淤泥埋腐。
他的爱情也早已烂掉了.
下班后,傅召棠在分公司接待厅里等待容向熙。
容向熙走进接待厅,傅召棠抬起眸,眼底自然而然蕴起笑意。
他手上拿着一卷书,是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望见她,将书随意搁在书架上,捧起摆在茶几上的玫瑰花。
是新鲜的,还站着露珠的弗洛伊德玫瑰。
“鲜花赠美人。”
“谢谢。”容向熙接过。
她喜欢外面包裹着鲜花根茎的旧报纸,上面依稀带着沉静的油墨香。
“听说傅三叔苏醒了。”
“是的。”傅召棠脸上笑意未变,温润轻和。
他穿着浅色真丝西装,灯光下,晕染出斑驳的黄。
无论是举止还是神态,他脸上都没露半点锋芒,更没有慌张。
似乎一点不忌惮傅三叔会秋后算账。
他轻轻握着容向熙的指尖,在她还没有问询时,便告诉她他们这个家族里某些隐晦的原则,“我们这个家族的事情平常都是内部处理,不容许警察登场。”
家族成员间,奉行缄默原则,内里尽可以斗得死去活来,外面却一丝口风不能露。
如果你把这些肮脏事暴露给外面的警察,那你就是家族的叛徒。
而叛徒,是没有活命的资格的。
他说:“三叔不会找我算账,正如我在菲律宾被害得生死未卜,也没有找家族内下黑手的其他人算账。”
他只会以相同的方式反击。
“It is business.”他微笑说:“你输了,只能证明你技不如人,你没有任何资格抱怨。”
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沉重,容向熙看着他,“那你们岂不是日日都要腥风血雨?”
傅召棠捏了下她指尖,“所以,跟我在一起,要做好当寡妇的准备。”
他苍白冰冷的手指拨开玫瑰花瓣,在层层暗粉色的花朵里捏出一只漂亮精致的蓝宝石钻戒。
“喜欢吗?”他拿着钻戒,看着她。
容向熙有些不可置信,问了愚蠢的问题,“你是要?”
“求婚。”傅召棠气定神闲说。
说着,他垂眸,抬起容向熙的指尖,钻戒要往她的手指上套。
容向熙手指猛得一缩,“我们才认识多久?”
傅召棠笑了笑,看出她的不愿意,将戒指收到首饰盒里。
“是不想做寡妇吗?”
容向熙说:“我不怕做寡妇,我只是——”
她不能说她对他的感情浓度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未免太伤人。
傅召棠温和看她,含笑补上她未尽的话,“你只是不喜欢戒指的颜色,下一次,我换一个更好看的戒指跟你求婚。”
容向熙点了下头。
傅召棠将手递给她,“我送你回去。”
“好。”容向熙搭上他的手。
坤泰分公司建在市中心金融街上,人多密集,傅召棠出行的排场不像往常那样大,停在大厦前的,只有四辆防弹车。
傅召棠牵着容向熙的手,坐上第二辆车。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傅召棠跟容向熙说着他从前的事,“我以前并不像现在这样混蛋,如果你见过从前的我,或许会原谅现在的我。”
“你现在也挺好。”
傅召棠笑了下,刚要抬手抚她的脸,余光从车窗瞥见从前面横穿过的汽车,立刻扣住容向熙的腰,将她拖到车座下。
下一秒,“砰”一声巨响,一辆越野横撞过来,车窗碎裂,无数的玻璃渣乱飞。
容向熙被傅召棠护在身下。
他胳膊撑着身体,微笑看着她,语气从容温雅,“没事,别害怕。”
可他的血却顺着脖颈流下来,滴在容向熙脸上。
容向熙颤着手去触他的后背。
傅召棠无奈说:“不要碰,会扎伤你的手。”
事故发生仅仅在一刻,除了车窗碎裂造成的皮外伤,没有人重伤死亡。
傅召棠的伤最触目惊心,他的后背几乎看不到一块完好皮肤,脖颈更是危险得扎了一块玻璃。
他淡然裸露着上半身,让私人医生为他上药。
私人医生显然司空见惯,“建议您做一次修复手术。”
他身上伤疤纵横,触目惊心。
傅召棠漫不经心说:“我不在意这些。”
私人医生看一眼容向熙,说:“世人多是欣赏美丽的事物,尤其是女人,您不在意,有人可会在意。”
傅召棠下意识看向容向熙。
冷不丁被他看过来,容向熙笑了笑,语气很柔,“怎么了?”
傅召棠说:“没事。”
他开始考虑私人医生的建议。
或许该做一个修复手术。
总不能吓到她。
医生上完药,容向熙坐到他身侧,指尖在他伤口轻点,“是谁做得?”
傅召棠握住她的手,在她指尖上吻了吻,“是我做的。”
在容向熙诧异目光下,他含笑说:“我需要一场苦肉计暂时撇开谋害三叔的嫌疑。”
“为什么?”
傅召棠看着她眼睛,没有回答。
因为她还在。
还不到跟三叔硬碰硬的时候。
他愿意自伤以换取她在南境的片刻安稳。
他没回答,容向熙却已经猜到了。
她抿唇,“用不着这样。”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傅召棠将她的手扣在他心口,“但世事并不是尽如人意。”
平常说惯情话的人,此刻却没有说任何甜蜜话。
他看着容向熙,“昭昭,现在,你可以放心陪我出去玩了。”
回到酒店,容向熙依旧心绪难平。
傅召棠像一朵危险又迷人的花。
很难有人能抵抗住他的蛊惑。
她这个凡夫俗子,自然不能免俗。
走到套房前,管家等候在门侧,他提着一个素雅的公文袋,“是商先生吩咐我交给您的东西。”
容向熙“嗯”一声,示意管家打开。
管家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盒子里是一枚微小的隐形耳机。
管家说:“这是无线电卫星耳机,无论您在什么地方,只要触碰了这个按钮,商先生便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您的位置信息,不会有任何泄密风险。”
信号是由商家的私人卫星控制,自然是绝密。
一并交到容向熙手中的,还有一个防水袋,以及一把小巧的木仓。
容向熙收下,心境由被傅召棠蛊惑的迷离变得冷静。
商呈玉再一次用他的方式提醒她,跟在傅召棠身边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第75章 风暴 他逼近的呼吸如此冰冷凛冽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
傅召棠处理完伤口之后, 很快又打扮齐整露面,又是神采飞扬的模样。
坊间众生纷纭。
大部分都认为,害傅三叔出车祸跟害傅召棠出车祸的一定是一伙人, 之前怀疑傅召棠的声音骤然消散。
在傅氏内部家族会议上, 傅三叔坐着轮椅被助理推到会议室。
这次车祸没有损伤他的性命, 但他至此失去了直立行走的能力。
这代表他永远失去了成为名正言顺的傅家家主的资格。
——三百年间, 傅家几十个家主,没有一个是瘸子。
他被推到会议室主桌前,神情温和含笑, “召棠, 听说前几天你也受了伤,咱们爷俩一定是得罪人了,不然怎么一个个都开始倒霉起来。”
傅召棠散漫说:“是该请道士上山驱驱邪了。”
“诶, 咱们信佛,怎么能请道士呢?”傅三叔侧眸对陪侍的助理说:“请了然大师来家里做法事吧。”
话落,他又关切看向傅召棠, “召棠的伤如何?”
傅召棠说:“托您洪福,暂时死不了。”
这话说得, 似乎是傅三叔害他受伤一般。
席上众人, 纷纷以隐晦怀疑的目光看向傅三叔。
傅三叔苍白的手指攥紧轮椅扶手, 缓缓笑了,“希望我的洪福可以一直保佑你平安健康。”.
容向熙处理完分公司的事, 隔日打算回京。
傅召棠约她出海钓鱼。
这又是容向熙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她没有拒绝,“我一定如实赴约。”
傅召棠似乎没想到她会轻易答应, 顿了片刻,轻笑说:“好啊。”
容向熙换了条烟灰色薄纱长裙,戴上墨镜。
临离开前, 她顿住脚步,又回身,找到商呈玉派人拿给她的无线电卫星耳机。
将耳机和那把小巧的木仓放在防水袋里,装入裙子内袋里。
登上游艇,海风飘扬,吹散她长发。
傅召棠站在她身边,一手轻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另一手悠然撑起遮阳伞,“这样就不会晒伤了。”
他还记得她晒伤的事。
容向熙笑着说:“多谢关心。”
她的心情没有因傅召棠的细心而持续波荡,皙白手臂撑在栏杆上,目光望着幽远深邃的海域出神。
“这里似曾相识。”她说。
“是,这是你救我的地方。”傅召棠没有看海,目光描摹她的眉眼。
容向熙轻笑,“带我来温旧梦,对么?”
“是。”傅召棠笑了下,目光深深看她的眼睛。
他抬手,冰冷的手指抚住她下颌。
眼睛漂亮得像晶莹得琥珀。
他低头,唇慢慢靠近她。
容向熙轻轻阖上眼睛。
他们彼此之间已经试探太久,这个吻来得措不及防却又不令人惊讶。
在容向熙的预想里,他们早该吻过。
柔软的触感挨住唇,还没来得及感受。
忽然一把力道猛得箍住她的腰。
“噗通”一声。
海水淹没身体,无尽下沉。
鼻腔和嘴巴里涌满咸涩的海水。
冰冷的海水上身,冷得心脏发颤。
始作俑者没有一句解释的话,只是托着她身体,疾速向前。
下一秒,容向熙了然他这样做的原因。
游艇上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热浪席卷,海水沸腾。
容向熙甚至嗅到她的发丝因暂时的灼烤而产生的焦味。
傅召棠神情紧绷,在她唇上轻吻一下。
这个吻中,含着海水的咸涩。
“昭昭。”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只有笑容依旧干净,“游一千米,我带你上岸,会有人来接我们。”
容向熙审视看他,猜到这又是他的一次苦肉计。
当下,她别无选择。
“好。”
容向熙水性不错,游一千米对她来讲不是难事。
唯一的困难是她辨不清海里的方向。
傅召棠一路抱着她,以标准的救人姿势带她往正确的目的地游行。
可惜他们的运气不好
天光变暗,狂风大作,海潮卷起几十米高,裹挟住他们的身体横冲直撞。
茫茫大海里,看不见归途,只是漆黑的海水。
容向熙心底后知后觉涌出恐惧。
她死在这里,似乎无人知晓。
就算要打捞尸体,恐怕也得好几天。
到那个时候,她的身体应该被海鱼吞噬干净了。
傅召棠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他的伤势还没有好全,在这个高盐度的海水中浸泡游行,对他来讲,无疑是钝刀割肉的酷刑。
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呼吸沉重。
红的血色自他身边慢慢溢出扩散。
容向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血腥味极易吸引海底的猛兽。
她借力给他,带他向前。
狂风掀起,又是一道海墙。
海浪之大,几乎吸干当下的海域。
隐约间,望见海底的礁石。
台风呼啸声淹没一切。
身体被裹挟着狠狠朝暗礁撞去。
猛然间,有人搂住他。
隔着他湿冷的怀抱,容向熙也能感觉到那股强烈的撞击感。
傅召棠紧紧搂着她,他的呼吸覆在她颈侧,颤抖着。
容向熙声音同样发抖,似乎是冷的,又似乎怜惜,“你还好吗?”
傅召棠嗓音依旧扬笑,“活着。”
之后,他没再说话。
容向熙却嗅到更为浓重的血腥味。
而他的身体也越发沉重。
容向熙最终凭借着毅力和惯性,将他托到临近的小岛上。
傅召棠笑容虚弱,“昭昭,还好吗?”
容向熙精疲力尽,胸腔发痛说不出话。
而她双腿也被岩石划伤,淅沥沥流着血。
至于她的裙子,更是碎成布片。
缓了会儿,她微笑说:“很好。”
容向熙没有等到傅召棠下一句话,他双目阖着,昏过去了。
容向熙小心托着他身体,将他挨在岩石上。
然后用力扯碎她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裙子,一点点为他包扎伤口。
他后背的伤,伤可见骨。
容向熙这样心肠硬的人,都不敢细看。
风暴来临那一刻,又是他救了她。
她相信那一刻,他是有舍命的心。
这是一座太平洋上的孤岛,岛上除了岩石,只有几颗硕大的叶片巨大的热带树种。
容向熙没见过,也没有心情观察。
傅召棠发烧了,比起观察树种,她当下的任务是帮他退烧。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此时此刻,她身上除了撕成碎片的裙子就只有海水残留的盐粒。
好在下了雨。
容向熙用宽大的叶子接了雨水,托着傅召棠的头,卷起叶子,一点点喂给他水。
喂了几次水,他依旧没有醒。
容向熙面颊埋在膝盖里,第一次无能为力。
心底隐隐泛起解脱的感觉。
死在这里也不错。
人生于她,不过是缓慢的折磨,本来也没什么需要留恋的地方。
她没有孩子没有爱人没有朋友。
唯一的亲人也不是离不开她。
这样的想法只在心间浅浅停留一瞬。
下一刻,便如同日出前的晨雾,烟消云散了。
到了为傅召棠喂水的时间,她撑起身,到宽大的叶片上,汲取叶脉中残余的雨水。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散去,露出晴明的光。
“我以为你会换一种方式喂我水。”躺在她膝上的人睁开眼睛。
容向熙轻轻托起他的头,眼睛微微发烫,语气很柔,柔和得发颤,“比如呢?”
“比如像影视剧演得那样,嘴对嘴——”
容向熙按住他的唇,他的唇还是如此灼热。
“伤这么重,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伤身。”
他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真担心你死了。”
“我生命力顽强,伤再重也死不掉,不过,如果傅漫云再不来接我们,恐怕真的死了。”
要么渴死,要么饿死。
“你的运气很不好。”容向熙说:“附近领空应该封锁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望见了火光。”咫尺之隔的地方,在发生战争。
战争中的国家是不允许外来飞机进入领空的。
“那我们可能真要死了。”傅召棠脸上并没有伤感。
他不是在乎生死的人。
出生在傅家的人,每一刻都要做好直面死亡的准备。
容向熙饶有兴致说:“如果后世有人发现我们,会以为我们是不被世俗认可毅然殉情的夫妻。”
“这样也不错。”
容向熙垂眸看他的眼睛,说:“我觉得也是。”
傅召棠怔了下,良久,他笑起来,脸色苍白通透,“这样都不像你了。”
她很少看着他眼睛说甜蜜话。
“因为你是第一个跟我同面生死的人。”而且,在紧要的关头,他护住她。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是第一个舍命救她的人。
这样的事,没有任何人会为她做,郁小瑛也不会。
她身边的人都太精明了。
精明到不会置身于险境,精明到看不见他们的真心。
这样的傻事,只有傅召棠为她做过。
傅召棠抚了抚她眼睑,“没有我,你也不会如此危险。”
“不重要。”容向熙说:“这是一场奇妙的冒险。”
黄昏时,一艘游轮缓缓停在岸边。
这是亚洲最大的游轮之一。
它只观光最壮丽的海景。
此时此刻,突兀停在荒芜小岛边。
傅漫云飞奔从接驳船上跑下,“二哥!”
傅召棠怔然片刻,笑,“好一个神通广大。”
傅漫云关切的目光看向容向熙,“容小姐,您还好吗?”
“非常好。”这是容向熙生平最狼狈的时刻。
她一贯长及脚踝的裙摆此刻零零碎碎扫在膝盖,影影绰绰露出一双凝白如脂的长腿,腿上还血迹斑斑。
一贯打理精致的长发此刻凌乱散着,无与伦比的毛躁。
不过她的眼睛依旧明媚卓然,勃勃生气。
好像她一点不为此窘迫,甚至为此满足欢悦。
他们上了游轮,受到各方注目礼。
在这些衣着华贵的人们眼中,容向熙和傅召棠无疑是野人一般狼狈。
不过傅召棠和容向熙对此都表现得很淡然。
最狼狈窘迫的时候,却是他们感情浓度最高的时候。
游轮主人为他们分别安排房间。
到了分别的时刻,容向熙和傅召棠都没有松开彼此的手,依旧十指相扣。
傅漫云轻轻说:“二哥,你总得让容小姐洗澡换衣,你的房间可没有女孩子的衣物。”
傅召棠瞥她一眼,眼底闪过什么。
下一刻,他恢复如常,轻轻抚容向熙的脸,“昭昭,我们一会儿见。”
容向熙轻“嗯”一声,慢慢松开他的手。
她也不是很舍得。
“我一会儿去找你。”她想,她可以不那么着急回京。
大可以再在南境多待几天,陪着他治伤。
所有的念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截然而止。
商呈玉坐在内室的起居榻上,漆黑的眼眸微掀,“恭喜容小姐死里逃生。”
他的目光如刀割一般落在她身上,而他逼近的呼吸是如此的冰冷凛冽。
第76章 演戏 我的前妻什么时候对我好一点?
在望见商呈玉的那一刻, 容向熙的神情立刻由满怀柔情变为平静淡然。
脊骨贴住门,轻轻往后推。
那扇黄铜打造的梅花门轻轻合上。
“我记得,我没有触碰那枚无线卫星耳机。”
商呈玉走近她, 目光从她因晒伤而泛红的脖颈到伤痕累累的腿。
“当然是有人说谎骗了你。”他屈膝, 目光仔细看她腿上的伤痕, “这枚耳机只要你戴在身上, 立刻就会开始定位录音。”
他不觉得这件事亏心,慢条斯理说:“如果我不过来,你打算让谁救你?让傅漫云的魂魄穿过封锁的菲律宾领空救下你们?”
“当然是我的紧急救援团队。”她在出发前便已经联系好救援团队。
她听出傅召棠在那通邀请电话里突兀的停顿。
唯一的例外是遇上台风天, 让这趟本该安然的海上之行变得危险重重。
商呈玉观察着她伤口, 淡淡说:“你似乎不担心在傅召棠手底下出意外,倒是很信任他。”
容向熙说:“在上游艇之前,我的保镖上去检查过, 很干净。”
之后的炸弹,应该是傅召棠自己让人装上的。
要么是苦肉计,要么是引蛇出洞。
“没想到容小姐还记得提防傅老板, 我以为,容小姐满脑子只有殉情的事。”商呈玉起身, 似笑非笑瞥她。
他话说可真是刻薄。
容向熙没有过多解释, “我这样做, 当然有我的打算。”
商呈玉也没有问询,抬了抬手, 医生和护士自内门走出。
他用流利的阿拉伯语说:“看看她的伤。”
容向熙伤得并不重,只有腿上几道被海底尖锐岩石蹭伤的划痕。
真正受伤严重的是傅召棠。
他的伤口, 深可见骨。
商呈玉拿了药,要亲自为她涂抹。
容向熙说:“我先洗个澡。”
医生并不建议她的伤口再次触水。
商呈玉道:“碰水就碰水吧,不然容小姐会被自己的洁癖折磨死。”
容向熙走进浴室, 商呈玉抬步跟上。
容向熙警惕看他。
商呈玉升上隔挡,水雾立刻浸润隔断,一切都看不清楚。
他的声音隔着雾化隔断传入浴室,“有急事要告诉容小姐。”
“什么事?”容向熙的声音自玻璃后传来,闷闷的。
商呈玉说:“自傅召棠跳海,傅三叔大力清洗其他家族留在傅家的钉子,据我现在了解,他们并没有反目成仇,只是合手演了出戏,目的是肃清家族的奸细。”
容向熙并不十分惊讶。
商呈玉淡笑,“早猜到了?”
容向熙稍微降下一点隔板,露出脸,眼眸水润通透。
她说:“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跟傅召棠达成过一段口头约定,有朝一日他回了南境,把傅家三分之一矿产开采权交给坤泰。”
“到了南境之后,是傅三叔掌权,但矿产交易协议上,除了傅老爷子生前应允的那些,又加上了先前约定的三分之一,而且可以进行顺利开采。”
这表明,尽管傅家明面上傅三叔掌权,实际上,傅召棠仍然对傅家有相当的控制权。
商呈玉挑了下眉,“还有呢?”
“还有一些就是直觉。”容向熙说:“傅召棠记得傅三叔喜欢[牡丹亭],我可不会记得容子暮和容逢卿喜欢什么。而且,真正的家族内斗不该是傅三叔和傅召棠表现出的模样。”
应该是内里一团火,外面却是一团和气。
通常不会像傅三叔和傅召棠这边,两边明明没什么重大损失,结果整个南境都知道他们水火不容。
越是明显,就越有演戏的嫌疑。
“当然,我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商先生坐实我的猜测。”
“他要引蛇出洞,你也是他的饵。”
容向熙不怎么在意,“如果你是他,你也会把我当饵,然后在台风卷起即将遇到礁石的时候,你绝不会像他一样用身体护住我,你应该会直接让我垫在你身前为你减少冲击。”
商呈玉蹙眉,“商某做了什么,让容小姐如此猜测。”
容向熙慢悠悠说:“在我们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时候,你都会为了你的家族利益帮助我的敌人,如果真的生死之间,你也只会拿我垫背。”顿了顿,她说:“当然,这些事情我在很早之前就知道,就像商首长的第一妻子在被俘之后,商首长选择的并不是去救她,而是送给她一把用于自尽的枪。“
这位自愿自杀的原配得到了商载道终生的奠念。
容向熙不疾不徐说:“如果容家大厦将倾,即使我们还是夫妻,我想你最念旧情的做法应该是跟我离婚,而按照你一贯的利己,你最可能做得是壮士断腕直接举报我。”
“我们只是共富贵的夫妻,我们的家族教导我们的也是如此。所以,遇见一个不顾生死救我的,我很感动。”
毕竟在看见礁石的那一刻,她的手臂已经提力打算让傅召棠挡住她。
而他护住她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
劫后余生,她当时想的是,还好她身边是他。
如果她身边是容韶山、商呈玉甚至郁小瑛,她都是必死的那一个。
她死了之后,他们也不会感伤。
大概会感叹说一句,“终究是命薄。”
然后假装伤心几天,便开始继续的生活。
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通常不会怜惜死人。
死得轻易,是懦弱无能的表现。
而无能的人,往往被看作浪费家族资源的废物,不配在家族里活下去。
商呈玉勾唇,“在容小姐眼里,商某是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的人,但你展现给我的你自己,就是这样的。”
“商某似乎没有让容小姐濒临险境。”
容向熙轻轻说:“因为您自己就是最大的危险啊。”
她人生中最大的痛苦,一是源于容韶山,然后就是他。
话落,容向熙升起隔板,继续沐浴。
商呈玉静静看了隔板几秒,抬步走出烟雾朦胧的浴室。
从浴室出来,容向熙本以为商呈玉走了,没想到他还是坐在起居榻上,他背后是苍蓝无垠的海。
他的右手边放着阿拉伯医生留下的药膏和胶囊。
他抬眸,“过来,我帮你上药。”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容向熙也风轻云淡走过去,“我自己来。”
他漫不经心问:“什么时候回京?”
容向熙屈腿慢慢涂抹药膏,长发迤逦在纤瘦背脊,乌发又恢复一贯的柔顺。
“不好说。”
商呈玉侧眸,“容小姐还要陪他回南境?”
容向熙垂下眼睑,“建议您多去关心关心您的前女友,不要总操心前妻的事情。”
商呈玉微微眯了眯眼睛,“容小姐真的很擅长变脸。”
他记得,他从南境离开的晚上,他们相处得还不错。
容向熙抬眸,弯唇笑,“跟你学的。”
还想再说什么,门外传来敲门声。
散漫得,极富傅召棠个人风格。
“去躲一躲。”容向熙放下棉签,捋好裙摆。
薄荷绿薄纱长裙垂坠到脚踝。
商呈玉淡淡问:“我为什么要躲?难道容小姐跟我的关系很见不得人?”
容向熙笑起来,“你爱躲不躲。”
眸中笑意敛净,她平静说:”我只告诉你,如果你跟傅召棠冲突,我只会毫不犹豫站在他那一边,没别的理由,怜惜弱小,就像你怜惜卿卿一样。”
商呈玉眼眸中覆了一层薄薄的冰,“昭昭,你很会伤人心。”
容向熙含笑说:“跟你学的。”
话落,她抬步朝大门走去。
推开门,傅召棠又是一副温润的贵公子模样。
除了肤色过分苍白,跟常人无异,根本看不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伤好了?”容向熙柔声问。
她的变脸速度堪称最专业的演员,从冷静漠然到柔情似水不需要一秒钟。
傅召棠的神情也随着她缱绻的神情柔和起来。
“没有好,但我更重要的事情跟你讲。”
“可以进去吗?”
“当然。”
她相信,即使傅召棠真的在屋里看见商呈玉,他也只会当做没有看见。
室内空空静静,唯有浴室内一点暗光。
容向熙目光平缓自浴室移过。
傅召棠显然没有察觉有人,坦白说:“从三叔负伤到我的这次受伤,只是我跟三叔一起演得一出戏,目的是为了揪出内奸。”
容向熙配合做出诧异表情。
傅召棠抬手抚住她的肩,温和又耐心说:“昭昭,跟容家只是内部倾轧不同,傅家内部绝不简单是几个继承人之间争斗,背后还有各个家族的势力斡旋涌动,像商家、李家、南家他们的根系已经深深扎入傅家的血液,我跟三叔只好用这种冒险的方式将他们揪出来。”
容向熙表现得像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诧异又感动,轻轻问:“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爱你,我一辈子爱你。”傅召棠垂眸凝视她,“我已经挑选了你更喜欢的颜色的钻石,粉色的好不好?我要给你一场盛大的求婚。”
容向熙心底酝酿下情绪,刚要含情脉脉说什么。
浴室里传来“砰然”一声响,似乎是什么碎裂了。
容向熙:“……”
她语气如常,“可能是老鼠。”
傅召棠配合她演,“我知道的,公海上时时闹鼠患。”
不过,面上的柔情终究是消散了。
他们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再不是小岛上的相依相靠。
或许,只有在世界末日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才有一点真心。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待,浴室里的人也不容许他久待,长话短说,“我会给你最想要的一切。”
他抬起容向熙的手,轻轻在她掌心划。
ME。
—Middle East。
容向熙眼底微不可察掀起波澜。
她语气由陷入爱情的柔和变成平和的冷静,“这么信任我吗?”
“我们同生共死过。”傅召棠说:“你身上有枪,随时可以一枪了结我这个受了重伤还会吸引鲨鱼的累赘,但你依旧一声不吭将我强拖上岸。”
容向熙笑了笑,“祝你回南境一切顺利,早日登顶。”
傅召棠看着她眼睛,“祝你长命百岁,哪怕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商呈玉自浴室走出时,容向熙继续为腿上的伤痕上药。
这次是去痕胶,带有一种清淡的甜味。
长发垂落,遮住她面容,商呈玉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喜欢上他了。”他坐在她身侧,语气平静的陈述。
容向熙上完药,蜷起长腿,盖在裙下。
她撩起长发,露出清致昳丽的眉眼。
她没回答那个关于喜欢的问题,只是说:“对你的前妻好一点好么?不要太关心她的感情生活。”
商呈玉看她眼睛,平静问:“我的前妻什么时候可以对我好一点?”
“我不觉得哪里有对你不好。”容向熙说:“我既没有支持你的竞争对手,也没有婚后冷暴力,更没有跟你的异母兄弟好上,只是说了几句客观的话而已。如果我这样都算对你不好——”她笑了声,一字一句,说:“那你简直杀死了我。”
第77章 分别 他的心脏笼罩在经久未停的连绵阴……
话落, 容向熙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目光下移,她望见商呈玉不断溢出深红血色的掌心。
她语气轻了些,“你受伤了。”
商呈玉合拢掌心, 漫不经心说:“比起傅老板的重伤, 不值一提。”
容向熙递给他止血膏, “又是被渣子崩到了?”
她还记得他上一次受伤, 在中恒年会的时候,吊灯倾落,碎裂的水晶灯片刺伤他的手。
“不是。”商呈玉用流血的手接过止血药膏, 深红的血液渗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有种白玉微瑕的刺目感。
他望她的眼,“不小心捏碎了你的斗彩漱口杯。”
“哦,需要我赔吗?”这艘游轮隶属于阿联酋王室, 一应用具都极其金贵。
鲸鱼皮的床头,青花瓷的餐具,斗彩的洗漱用具。
当然, 最值钱的应该是室内悬挂的画。
在高湿的海面,拉斐尔的画作就这么大刺刺摆在床头上。
大大降低这些传世佳作的储存寿命。
商呈玉说:“又不是成华斗彩, 不值几个钱。”
他伤了右手, 用左手上药, 姿态依旧优雅,只是难免生涩。
容向熙说:“我帮你上药吧。”
商呈玉自如将药膏和棉签递给她。
容向熙接过, 垂眸,抬起他手腕。
她很仔细, 先用酒精消毒,然后慢慢将止血膏在他伤口上涂抹。
他的手指是象牙一样的白皙,而且指骨细腻, 摸起来如同温玉。
在即将涂完的时候,容向熙忽然想起什么,“你小时候好像是左撇子。”
汪明漪跟她说过的,他是左撇子,钢琴弹得相当好。
不过商家最想走艺术道路的是商希林,可惜他天赋平平。
汪明漪叹息说:“大师说,呈玉克希林,以前我不放在心上,现在看,或许真是这样。”
容向熙敛眸,扫去脑中这段陡然出现的杂思。
商呈玉正看着她,坦然说:“是。”
他刚刚故作生涩,确实是装得。
容向熙没讲话。
“生气了么?”他用涂完药的指骨轻轻蹭她柔软的面颊。
手上还带着属于药膏的薄荷清凉气。
“我没那么容易生气。”她说:“既然你的左手完全能用,就请你离开前将卫生间的碎瓷片清理干净,然后轻轻关上门。”
她要休息,她不要胡思乱想。
“当然。”商呈玉知道她要补觉,温声说:“在睡觉之前,记得吃点东西,明天游轮会靠在渤海岸,你睡醒了就到家了。”
她的家当然是京城。
“好。”容向熙点了下头,目光看向商呈玉的脸。
他神情依旧平静温和,似乎没有被她刚刚的话影响。
她轻声说:“不管我是不是喜欢上别人,对我们这种人来讲,感情只不过占据生活里微不足道一点。所以,没必要在意。”
算是对他之前问题的回复。
商呈玉垂眸看她的眼,“即使你的感情只给了傅召棠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那也是旁人苦苦追求得不到的。”
他的话永远那么隐晦。
不过容向熙总能第一时间明了。
她跟他对视。
目光相持,呼吸相融。
容向熙当然可以说一些刻薄的话毁坏气氛。
但没有。
她收回视线,目光看向暗沉涌动的海水,“我要睡了。”
商呈玉移开目光,“记得吃东西。”
他起身,临走前收拾好卫生间里的碎瓷片。
片刻后,侍应生推着餐车入门。
菜品清淡,非常符合容向熙口味。
用完餐,她到卫生间刷牙。
洗漱台面已经换了新的漱口杯。
纹样是仿制的康熙的十二花神杯。
杯面上的兰花清雅动人.
深夜,来接傅召棠的直升飞机没有延迟。
海风中,涂抹着傅家家族族徽的直升机降落在甲板上。
海潮汹涌,海风腥涩。
临上飞机前,傅召棠抬眸,透过清浅浮荡的月光,望向高层游轮上的某一扇窗户。
傅漫云轻轻说:“要不要跟容小姐打个招呼。”
“不用。”傅召棠收回视线,抬步走向舷梯。
风吹动他长长的风衣,层层台阶绵延而上。
他忽然想起初见容向熙的时候。
她那么高傲清冷,指尖在他手指轻轻触了下,就算是握手了。
那或许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了。
彼时,他精疲力尽,没有心力演戏。
她也懒得对一个重伤垂危的弃子动用精妙的演技。
那是他们彼此最坦诚的一刻。
南境潮热的天气并不能娇养习惯于清寒的北国公主。
他们两个人之间,相隔的或许并不是虚虚实实的假面。
而是从南境到京城的距离。
是彼此之间相隔的漫长的2000公里的海岸线。
一觉醒来,游轮果然抵达渤海。
商呈玉陪容向熙一起吃早餐,他手上的伤口没有缠纱布,而是贴了个袖珍创可贴,接近他皮肤的浅白色,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出。
在容向熙生平见过的种种男人中,商呈玉无疑是最善于打理自己的那一个。
无论何时何处,他都没有表现过丝毫狼狈。
他展现给众人的,永远是一种客观的优雅从容。
“傅先生昨天昨晚回了南境。”商呈玉漫不经心说。
他在用小刀切割一道叫[库兹]的阿拉伯名菜。
类似于中国的烤全羊。
只不过这只烤羊的肚子里塞满各种阿拉伯香料和坚果。
侍应生建议的吃法是用右手拿着吃烤羊,因为左手在阿拉伯世界里意味着不洁。
但容向熙不会接受用手抓食物的行为。
这不符合她一贯的用餐礼仪。
商呈玉跟她是相同看法。
所以,他选择用处理西餐的手法处理这只羊。
饱满香浓的羊肉被他处理成片片均匀的薄片,放在雪白的餐盘里。
处理过后,他将餐盘推给容向熙。
餐盘中只有五片肉。
商呈玉说:“油料太重,吃多了伤胃。”
容向熙道了声谢,下筷之前,她想起回答他的问题,“既然傅先生回了南境,那就祝他一路平安。”
商呈玉笑了笑,心情还不错。
容向熙问:“傅三叔和傅召棠引蛇出洞,处理了不少钉子,有没有你的人?”
商呈玉说:“当然没有。”话落,他勾了勾唇,“就算有,他也不敢动。”
“哇,好厉害。”她假假惊叹。
商呈玉说:“不论他们怎么斗得你死我活,商家从始至终只保持中立,况且,商家和傅家就安保和保密工作已经合作了几十年,如果商家一直跟他们合作还好,如果贸然不合作,你猜慌的该是谁?”
容向熙明了,“这是傅家交得投名状。”
商呈玉平静说:“傅家搞得那些事情,如果不是早早交了投名状,早该被审查八百次。”
容向熙没有再讲话,慢吞吞把烤肉吃完。
商呈玉看着她,轻易猜到她因什么而默然。
——她在可怜傅召棠。
他的心情因此垂坠。
他没有说什么,目光移向窗外的海。
天空明净,阳光姣好,海水碧澈泛波。
他的心脏却笼罩在一场经久未停的连绵阴雨中。
只有容向熙看向他时,这种湿冷的痛苦才有稍许的缓解.
上岸后,容向熙跟商呈玉分开,乘专车返京。
来接她的是李璟。
“恭喜BOSS劫后余生。”这是上车后,李璟对她说得第一句话。
容向熙说:“虽然经历劫难,但收获也不少的。”
李璟说:“指什么呢?一场令全京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
容向熙听出他的阴阳怪气,挑了下眉,“你是怪我色令智昏还是怪我孤身冒险?”
李璟道:“我是怕你死在那里,没有人给我发工资。”
“这你就不用担心,在我的遗嘱里,我已经制定了在我死后三年坤泰所有的职位变动,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能进入董事会,而董事会的人是永远不会失业的。”
“你的遗嘱好详细。”
容向熙说:“当然,在我的遗嘱里,我还制定了我的治丧委员会名单,以及关于我的丧礼的所有具体安排。”
这并不是容向熙的特立独行,而是每位容家家主必尽的义务。
他们往往需要提前几十年制定他们的遗嘱,然后用后面的几十年来逐步完善。
“你确实该关心这件事。”李璟说:“在你离京这段时间,容家理事会的人几次打电话找我,邀请你参加你的葬礼彩排。”
容向熙能说什么?
她只好谅解。
毕竟,容韶山也是在坐上家主之位的第一年亲自参加他的葬礼,然后每隔八年重复循环。
当然,容韶山也只是在第一年亲临丧礼现场,之后几年,都是郁小瑛替他出席。
不得不说,参加容韶山葬礼彩排的那几天,是郁小瑛难得高兴的日子。
“还有容逢卿小姐的婚礼也需要您参加。”
李璟用了“需要”这个词,代表这次参加婚礼是必要的商务应酬。
“看来她嫁得不错。”
李璟说:“是半山别墅上那位温老爷子的亲孙子,他的母亲姓李。”
容向熙点了下头,“李家是郁家的世交,为了李家,确实该去一趟。”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李璟不再谈私事,说起公务。
“中东市场对坤泰的壁垒有了相当的缓和。”李璟说:“Jamshied的代表想跟您见一面。”
Jamshied是伊朗的商务大臣,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是伊朗对外竖起的高不可穿的商业壁垒墙,他致力于将所有的外资企业阻挡在商业壁垒墙之后,以期复兴本国工业。
Jamshied要见她,这在几个月前几乎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一上台,就把坤泰集团的名字放入贸易禁入名单中。
容向熙知道谁在背后发力。
傅家之所以在东南亚境况艰难,原因之一便是他们跟中东或者说伊朗过于亲密的关系。
她说:“先冷一冷。”
她总要知道,是具体的哪一个关节发力。
到了京城,容向熙没有回坤泰,而是直接去了容公馆。
郁小瑛在容公馆。
容向熙返京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拜访她。
不知不觉,容向熙的某些行为渐渐跟商呈玉重合。
第78章 日记 他擅长引诱他们自相残杀。
在容向熙的专车开向容公馆时, 商呈玉乘坐的黑色劳斯莱斯也开向通往云山的绵延山路。
车子开到半山腰,商呈玉淡声,“停下, 我徒步上去。”
他从山腰走到山顶, 肩上被林中清露沾湿, 身上带一股竹露的清冽香气, 姿容清雅如画。
汪尔雅自堂屋走出,看见表哥,惊艳一瞬。
“如果我的联姻对象长表哥你这样, 不管他品行怎么样, 我一定心甘情愿跟他联姻。”
商呈玉道:“我记得你跟我讲过,你目前这位联姻对象长相不错。”
出于女孩子的矜持,汪尔雅并没有向商呈玉透露她的联姻对象出自哪一个家族, 不过,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可选择得对象只有那么多, 商呈玉早有了猜测范围。
“李家公子又不符合你的审美了?”
汪尔雅说:“当然符合,只是现在我可高攀不起他了。”
商呈玉微不可察蹙眉, “他敢嫌弃你?”
尽管商呈玉跟汪尔雅的关系并不亲厚, 但他也不容许自己看着长大的表妹成为其他人挑三拣四的对象。
“没有没有!”汪尔雅说:“他哪里敢嫌弃我?只是人家早就有了意中人, 现在正在筹备意中人婚礼呢。”
她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瞥一眼商呈玉, 扭扭捏捏说:“这件事,也有表哥你的错。”
要是他早早娶了容逢卿, 容逢卿怎么可能勾搭上她的订婚对象!
商呈玉立刻了然汪尔雅指的是什么事情。
从小到大,这样漫长的岁月里,他也只做了那么一件令人指摘的事情。
“你的未婚夫娶了容逢卿。”他平静说。
汪尔雅小鸡啄米点头。
商呈玉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对容逢卿结婚的了解还是源于陈澍在汇报江凛案子时按部就班提的一句,“容逢卿小姐要结婚了,结婚对象是在跟您交往时就相恋的男友。”
这时汪明漪走出来了,倚着门,“你说你早点娶了容逢卿多好,这是希林亲自为你做得媒,你娶了她,希林娶昭昭,尔雅也不用被抢未婚夫,三全其美的事情,你怎么就不做呢!”
汪明漪的话极为刺耳,商呈玉侧眸看向她,语气清淡,“原来母亲还愿意理我,我以为母亲会怪我心狠,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看来我做得还是不够。”
一句话,汪明漪气焰全消。
她又羞又窘,打算回房避一避,等调整好心态再出来冷嘲热讽。
商呈玉叫住她,“您怎么知道是大哥为我做的媒?”
这事儿汪尔雅知道。
“前几天我跟姑姑到清心阁整理大表哥遗物,无意间翻到他以前的日记本。”当然那本日记本藏得很深,是汪明漪生生从空余的墙砖里扒出来的。
汪明漪这样做,是想找寻商希林的死亡真相。
她刚刚知道,原来商希林在那场空难中是有逃生希望的。
他已经提前安排好了跳伞降落点,并派多位下属在降落位置接应。
只等飞机爆炸前,便跳伞逃亡。
可惜,跳伞装备出现问题,他最终落入悬崖尸骨无存。
而汪明漪之所以知道这一切,是商希林当初的下属趁商呈玉到南境时找她,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
“大少爷早就知道飞机会出现问题,所以提前调换机组成员,并将炸弹由直爆换成定时,他做了充足准备,目的之一便是想看看谁真正觊觎他身下的位置。”
不过,商希林显然不幸运,他做了充足准备,但百密一疏。
直接关系到他切身性命的降落伞出现问题。
他的所有算计,都化作空中剧烈爆开的灰云。
汪明漪听到这一切,大惊失色得同时又长舒一口气。
瞧,商介民出事不全是她的原因。
商希林早知道飞机出事,不也没有提醒商介民吗?
甚至,他还贴心调换了机组成员,并且谨慎毁掉了除了他座位之下所有的降落伞。
除了他自己,他不会给任何人逃生的希望。
汪明漪抿了抿唇,看向商呈玉时,底气都足了,“你哥在日记写得,他很为你找到相伴终生的人高兴,他提过了,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叫卿卿。”
商希林的原句是这样写——呈玉喜欢上昭昭的妹妹卿卿,真是好极了,我真心为呈玉高兴。
商呈玉笑了笑,“这件事是真的,确实是大哥为我一手做媒。”
只不过是不是为他好,便说不准了。
“听说在我出差后,有人找您?”
汪明漪知道就算他不在京城,他的“眼睛”也会时时刻刻把京城的事情告诉他,没否认,“那是个胡说八道的人,我不当真。”
她现在的日子虽然时不时受商呈玉的气,但比起商介民活着的时候,那简直是天堂。
她比较满足现在的生活,并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搅平静的生活。
商呈玉却道:“他们说得是真的。”
汪明漪微微瞪大眼睛。
商呈玉慢条斯理说:“大哥确实准备了一场精密的假死计划,他也只准备让自己一个人假死。”
因为多一个人活着,计划便有泄露的风险。
机组成员共十八人,再加上乘客两人,按理说,飞机上至少要有二十个降落伞。
但商希林将旁人的活路全部堵死。
只有其他人全部遇难,才越发彰显他的假死真实可靠。
可惜,他的心思泄露,旁人求生无望,自然会堵死他的活路。
商呈玉含笑看着汪明漪,“您说,是谁透露了这个消息?”
汪明漪脊背发冷。
商呈玉从不会做手上沾血的事情。
他只会巧妙利用人性,引诱他们自相残杀。
汪明漪缩了缩头,“我不知道。”
商呈玉淡漠收回视线。
下一秒,他语气缓和,“我想看看大哥的日记本,可以么?”
汪明漪喉咙干涩,心情被庞大的恐惧笼罩,身体不由自主发起抖。
她深深意识到,原来两个儿子,她哪一个都没有看透。
汪尔雅轻轻搀扶住姑姑,“我帮您拿。”
汪尔雅将日记本拿给商呈玉。
那是一本刻意被做旧的本子。
商呈玉垂眸,自首页翻到尾页,轻轻勾了勾唇。
透过泛黄纸面上的微乱的墨迹,商呈玉清楚了然。
——这本日记应该是商希林在一周之内写完的。
目的当然是为了给那些因他的死而感到痛苦的人找寻合适的泄愤口。
“这本日记是放在清心阁卧室里那尊青花缠枝莲大瓶后面的墙壁上的,对么?”商呈玉垂眸从第一页开始翻阅商希林的日记,语气温雅问询汪尔雅。
汪尔雅忙点头,“是的,您怎么知道?”
“因为你姑姑有在瓶子里藏东西的习惯。”推己及人,汪明漪自己喜欢在瓶子里藏东西,所以在找寻别人的秘密时也是第一时间翻找瓷瓶。
只要她动了那尊青花瓶,就能轻易望见那块松动的石砖,而后顺遂取出石砖内的日记本。
汪尔雅脸色微微发白,“您是说,这是大表哥故意设计好的?”
商呈玉不否认。
他这位大哥一贯有演宫心计的天赋,几岁的时候就有在寒冬腊月跳下冷水湖的勇气和胆量。
之所以冒这一份险,就是为了在得救上岸的时候,眼泪朦胧对着脸色青寒的商载道说一句,“是我自己掉下去的,不怪呈玉。”
商呈玉之所以想到这一桩陈年旧事,是因为商希林日记的第一页便写了这件事。
[我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这么恨我。落水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但更令我难以接受的是,我的亲弟弟竟然想要我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明明他已经拥有一切了不是吗?他有健康的身体,出身名门的未婚妻,光明的前途——而我,我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岁。]
汪尔雅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重塑。
她心目中,商希林一直是心肠柔软没有脾气的老好人。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为汪家兜底。
直到现在,她的家人还在念念不忘商希林的恩德。
他们提起商希林总是竖起大拇指,而谈到商呈玉,脸上换了一副表情,沉重摇着头,“不说了。”
“你去做该做的事,我很快把这本日记本物归原主。”商呈玉抬眸说。
汪尔雅知道他不喜欢人陪,点了下头,轻手轻脚出门,并体贴关上房门。
汪明漪在外面等着她,忍住往室内探头的冲动,急切问:“他怎么说?”
汪尔雅握住姑姑的手,“咱还是别掺和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只要您一天是表哥的妈妈,就多过一天众星捧月的好日子。”
汪明漪也是这么想得。
她虽然对商呈玉没有好脸色,但从不敢真正触碰他的底线。
至于希林的事——
她不打算追究。
人都已经死了。
就算再挂念他,希林也不会起死回生为她这个母亲撑腰将她高高捧在天上。
后半辈子,她还得靠着商呈玉过。
“行!我不管,你也别管。”
汪尔雅说:“我哪有那个脑子管?”她听二表哥说话都云里雾里的,好像他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里一样。
商呈玉很快看完整本日记。
除了那些春秋笔法的“栽赃”,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商希林关于为他跟容逢卿做媒的描述。
[伦敦大雪,想到呈玉长久不归家,我顶风冒雪赶到他居住的别墅。未进室内,望见一位漂亮女孩儿自屋内夺门而出,衣衫不整。我骇然,呈玉从不曾带女孩儿回住处。我忍不住问女孩儿,问她是否是呈玉的女友。女孩儿含羞带怯,轻轻点头。
遇见呈玉,我向他道喜,并宽慰他,容家那里由我去说。我不想让一桩陈腐的联姻阻碍呈玉追求自由恋爱的权利。
……
回程路上,我欢喜快慰,我感觉,我跟呈玉之间的兄弟罅隙在缓缓弥合。]
这是商希林日记里比较真实的一段。
商希林确实做了媒。
伦敦冬季温暖如春的室内,商希林含笑看着衣衫不整的容逢卿,“是呈玉欺负了你,是吗?”
容逢卿微抖,不敢说。
商希林语气温柔,“不要怕,我为你做主,我会要求他为你负责。”
他不疾不徐,循循善诱,“相信我,我可以做得到。”
于是,容逢卿脸颊红透,轻轻咬唇,点了点头。
商希林看向室内另外一个人,柔声说:“呈玉,今天是你的生日,恭喜你,你在今天有了女友。”
他继续温和看向容逢卿,“你叫什么?”
“卿卿。”容逢卿声若蚊呐。
商希林没有听过她的名字,“嗯?”
容逢卿脸色变得难堪。
一旁的秦越说:“她是容家的小女儿。”
商希林眼睛蓦然发亮,问:“是昭昭的妹妹?”
得到了秦越肯定的答复,商希林抚掌大笑,苍白的脸微微泛起潮红,“好好好!”他忍着咳嗽,温缓对容逢卿说:“卿卿,相信我,你会跟呈玉百年好合的。”
第79章 上山 呈玉哥哥,求你救我。
商呈玉合上日记本, 将日记物归原主。
汪明漪抖着手,在商呈玉注视下,将日记本丢在火盆里烧掉。
那本被精心做旧的、商希林一周之内赶制出来的日记本, 在火盆灼灼燃烧的火焰中, 化为灰烬。
紫铜火盆中燃烧着沉香木, 香气温润沉静。
在焚烧过日记本后, 原本宁和的香气多了几分发焦的浑浊味道。
商呈玉微不可查蹙眉。
汪明漪立刻吩咐阿姨,“把窗户打开。”
清凉的林风自窗口飘然而过,吹散污浊的焦气, 同样让那本该泯灭的纸张灰烬微微亮出火光。
室内一片静寂。
汪明漪不知道该对这个儿子说什么, 正巧阿姨的禀报声让这种尴尬得得以缓解。
“太太,李公子带着未婚妻过来了,说要为您送喜帖。”
汪明漪不悦蹙眉, 她不明白一个堂而皇之辜负了汪尔雅的人怎么还敢上山来给她送喜帖。
“尔雅,你躲一躲。”
汪尔雅才不躲,“做了亏心事的不是我, 我才不躲。”
她小心翼翼看向商呈玉,“表哥, 你留一会儿, 给我撑腰, 好吗?”
怎么说呢?现在她父亲锒铛入狱,汪家的势力大不如前, 凭借着汪小姐的身份,汪尔雅确实没底气在李云骞和他未婚妻面前耀武扬威。
不过, 还好她还是商呈玉的表妹。
有这个身份,足够她在京城横着走了。
商呈玉在汪明漪下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像是要久待的样子。
他语气沉静, “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为你兜底。”
汪尔雅:“可能有一点点过分。”
商呈玉说:“比起他做得事情,你做什么都不过分。”
汪尔雅放心了,轻快走到院外,招来两位保镖,说:“提两桶水,要冰的。”想了想,她又补充,“再往水里搅上烧成灰的符咒。”
这样,她就有理由了。
她可不是针对他们。
她只是驱邪泼水,至于“无意”浇到他们头上,可不关她的事.
遵从拜访汪明漪的规矩,李云骞和容逢卿自山脚便下车。
一步一步扎实走上山。
容逢卿走了一半,脚底酸软。
“老公,我走不动了。”她爱美,明知要爬山也要穿着高跟鞋,走了没几步,脚底下跟灌铅一样脚踝又酸又痛。
她瘪着嘴,可怜巴巴看着李云骞。
李云骞说:“那你就这里歇着,我自己上去。”
“不要!”她抱着他胳膊,轻轻用胸脯磨蹭他精瘦的手臂,“你背我,好不好嘛——”
李云骞蹙眉,“我背你也可以,但你肚子里的宝宝受得了么?”
容逢卿懵了下,差点忘记这件事。
都怪肚子里的宝宝太乖,总让她忘记自己已经怀孕。
“那抱我——”容逢卿脸上的妆容画得精致,是剔透的白开水妆,圆润的眼睛画成幼态的小鹿状,清纯又甜美。
李云骞接受这个建议,弯腰将她抱起来。
容逢卿得意扬了扬唇。
嫁过一次怎样,江凛入狱又怎样。
只要她想,她还是能把男人捏在手心,让他们服服帖帖。
就像李云骞。
他面容英俊冷锐,神姿勃发。
容逢卿隐晦将他跟商呈玉比较,最终撇撇嘴。
算了吧,就允许他做她的另一条哈巴狗。
李云骞话不多,一路容逢卿她上山,除了轻微喘息声之外,他没有任何一点声音。
容逢卿不悦咬了咬唇,“老公,你跟我说说话呀?”
“说什么?”
好在李云骞虽然不爱跟她说话,但句句有回应。这让容逢卿比较满意。
“你是怎么爱上我的?”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
李云骞笑了下。
容逢卿别的优点没有,倒是挺自恋。
他说:“在温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爱上了。”
容逢卿面颊微红,“那时候我还是呈玉哥哥的女朋友呢。”
李云骞没说话,心底讥讽想。
你是商呈玉的女朋友,但也没耽误你裹着浴袍半夜来敲别人的房门啊。
当时,他并不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但忍不住想尝一尝商呈玉女人滋味的诱惑,顺水推舟跟她发生关系,并且录了视频。
之后,容逢卿假借商呈玉的名义经常来温家拜访,他们就在温家的幽会。
在温家的书房、阁楼、花苑。
处处留下属于商呈玉女朋友的香艳录像。
容逢卿来得实在太频繁,久而久之,患了阿尔茨海默的爷爷都记得她,一见她,就亲切喊她“卿卿”。
“你为什么走神?”容逢卿拽着他衣袖,不满嘟嘴。
李云骞没来及回复,下一秒,冰水兜头而下。
他蹙眉,不着痕迹借身前的容逢卿挡住大半的冰水。
“啊!啊!啊——”
“好冷,好冷——”容逢卿小臂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她身上全湿了,脸颊上的妆容全花了,头顶还盖着几张没有烧干净的符纸。
李云骞身上也湿了一半,他没有安抚容逢卿,调整好表情,目光沉沉看向始作俑者,“故意的?”
他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又沉又哑。
他知道汪尔雅喜欢这样的声音。
“没有,驱邪而已。”汪尔雅有些失望。
她本来想好好关照李云骞,没想到被容逢卿挡了灾。
李云骞说:“你只给我的未婚妻驱邪,还没有为我驱邪。”
“再提一桶水。”他说。
汪尔雅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本来想安抚容逢卿的话咽下去,对保镖抬了抬下巴,“提一桶符水。”
又是一桶冰水摆在门前。
李云骞默不作声走到盛满冰块的水桶前,轻松提起。
他将整桶水顺着头颅一浇而下。
汪尔雅完全被震住,不知道这位前未婚夫抽什么风。
李云骞浑身湿透,抬眸看向汪尔雅,“出气了吗?”
汪尔雅抿了抿唇,倒不好发脾气了。
李云骞越过瑟瑟发抖的容逢卿,几步走到汪尔雅身边,用一种冷漠又高傲的口吻说:“汪小姐,如果你还没有出气,尽可以找其他法子报复我,我绝对心甘情愿。”
汪尔雅轻轻垂下头,心底的气全部消散了。
她一直都很为这样的李云骞着迷。
李云骞眼底蕴了笑,表面上,还是冷淡自持。
抬手轻轻贴了贴汪尔雅的脸,”好烫。”
汪尔雅轻轻瞪他一眼,“讨厌。”
容逢卿望着这一幕,眼前渐渐模糊。
李云骞究竟在干什么?
汪尔雅又在干什么?她在勾引有妇之夫吗?
她还没死呢!
她好冷,身体冷,心更冷。
直到有一双柔白的手靠近她,将发散着清幽气息的温暖大衣披在她身上。
容逢卿怔怔抬脸,看见容向熙。
容向熙微微偏头,“你搞什么,这么狼狈。”
容逢卿又是委屈又是难堪。
她本来是想借着李家少夫人身份上山耀武扬威的,结果最狼狈的一面被她最恨的人看到。
容逢卿倔强撇过脸,冷冰冰说:“没什么,我就是肚子疼。”
容向熙手腕轻抬,细白的指尖落到容逢卿脉搏,微微挑眉,“你怀孕了。”
容逢卿这才骄傲起来,挺了挺胸,“昂。”她轻蔑看一眼容向熙,“比不得你,嫁到商家这么多年,也没给呈玉哥哥留下一儿半女,你就是商家的罪人!”
当一个人蠢到极点的时候,她说得任何话都没有杀伤力,反而让人觉得好笑。
容向熙弯了下唇,“你怀了的是谁的孩子?”
她浅浅一搭,便觉得这个孩子的月份不对。
容逢卿跟江凛正式离婚不到一个月,这个孩子却已经两个月的月份了。
不过也说不准——
无论是李云骞还是容逢卿,他们都没有太高的道德水准,婚内出轨的事是完全可以做得上来的。
“你在说什么?当然是老公的孩子!”容逢卿气得锁骨泛红。
大冷的天,她还穿着低胸长裙,瑟瑟发抖的同时,又因容向熙的话格外气愤,“你在污蔑我的人格!”
容向熙表示并没有污蔑她人格的意思,“我医术不精,一会儿让里面的私人医生仔细跟你检查一下。”汪明漪这里的一切设施都是顶级的,自然包括顶级的家庭医生。
“不行!”容逢卿像炸毛的刺猬,“我有自己用惯的医生!”
她立刻把手腕藏起来,欲盖弥彰瞪了容向熙一眼。
容向熙莞尔,她想,她已经知道孩子是谁的了。
不得不说,容逢卿胆子真的很大。
李家是个什么样的家族,李云骞又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瞒天过海的法子她也敢用。
真不怕是羊入虎口。
不过,容向熙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她尊重祝福容逢卿的选择。
“昭昭!”李云骞跟汪尔雅含情脉脉完,目光瞥见容向熙,立刻大步流星朝她走过来,换了一副爽朗表情,“经年一别,真是许久未见啊!”
他再一次忽略掉缩在容向熙腿边挡风的容逢卿,目光宽厚又豁达跟容向熙寒暄。
容向熙不吃他这一套,说:“李先生,先把您太太安置到房间里去吧。”
李云骞朗笑,“昭昭,你以前都是叫我云骞哥哥,现在跟我生分了。”目光望见容逢卿,他歉意一笑,“卿卿,再为我坚持一会儿好吗?我知道你很坚强。”
容逢卿瘪了瘪嘴,赌气说:“我不坚强!”
李云骞含笑说:“卿卿,你都可以坚强到带着不足一月的宝宝给我下药上床,怎么就不能在冷风里吹一吹了呢?为了你跟江凛的孩子,你也要坚强一点。”
容逢卿似乎血液倒流,眼瞳因恐惧而溃散。
李云骞平淡移开视线,看向容向熙,“我想跟你聊一聊[珠峰]项目的事,昭昭,有空长谈吗?”
“呈玉哥哥——”是容逢卿的声音。
不得不说,她长了一双时时刻刻能发现商呈玉的眼睛。
树荫下,商呈玉缓步朝这里走过来。
他穿着俢挺的黑色大衣,肤白如玉,眸光清寂。
眸光在容向熙针织裙上扫过,而后脱下外衣,将大衣轻轻披在容向熙身上,“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喜欢吹冷风?”
容向熙说:“卿卿不舒服,让人把她抬进去吧。”
商呈玉落下目光。
容逢卿湿润着眼眸,颤抖着嘴唇,向心中最高高在上清冷矜贵的男人投去求救的目光,“呈玉哥哥,求你救我。”
第80章 阴雨 我想要你痛苦。
从小到大, 容逢卿一直都很会察言观色。
她平常既能表现得娇纵蛮横,又能在旁人生气之前立刻滑跪装得楚楚可怜。
她身边的人一直很吃这一套。
就连位高权重的容礼仁都因她的撒娇耍横给予她比容向熙更多的偏爱。
在容家,比起容向熙, 她一直是更讨长辈喜欢的那一个。
论出身, 她远远不及容向熙。
但论性格和演技, 她自认远远超过容向熙。
容向熙永远不知道, 学会服从比学会掌控更加重要。
如果容向熙早早学会对容韶山服软,而不是硬撑着非要他为自己的出轨道歉,那么, 她跟母亲根本没有可能入容家的门。
可惜, 就是因为容向熙和郁小瑛的骨头太硬,才有她跟母亲入住容公馆顺风顺水的好日子。
不论是长辈的爱还是男人的爱,她比容向熙得到得多得多。
她知道商呈玉已经不喜欢她了, 但那又如何?
只要他不明确拒绝她,她就可以说他喜欢她。
无论是在容家还是在李家,她都太需要商呈玉的喜欢来抬身价。
她知道商呈玉如此高傲, 高傲到不屑为难她。
这就对了。
她只需要他几分残存的不忍。
这几分不忍,足够她过得很舒服。
她抬起眸, 泪眼朦胧, 用矫情又做作的语气说:“呈玉哥哥, 求你救我。”
商呈玉却像没有听见。
他抬手,轻轻捋顺容向熙被大衣压住的发丝, 温声说:“现在,你应该容公馆陪阿姨聊天, 怎么来了这里?”
汪尔雅说:“是姑姑请昭昭姐过来的。”
至于为什么请,当然是想跟容向熙商量一下日记的事。
虽然汪明漪看不惯容向熙,却十分看好容向熙的手腕本领, 她想找容向熙商量商量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没想到商呈玉捷足先登,把她一切规划都搞乱了。
“是这样吗?”商呈玉问。
容向熙点了下头,却不想就这个话题跟商呈玉深谈。
她看向容逢卿,“还能走吗?”
容逢卿咬唇,“不能。”她小腹坠疼得厉害。
是被冻得,同样是被气得。
她咬着唇,目光幽怨看向商呈玉。
他竟然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她了。
容向熙说:“忍一忍,我带你回去。”
就算再不喜欢容逢卿,容向熙也做不到把一个浇了冷水怀有身孕的女人扔在山上挨冻。
汪尔雅急忙说:“做什么要下山呢?从这里安置下来不好吗?我会挑一间上好的客房让二小姐住下来。”
容逢卿忙摇头,“我不住,姐姐,你带我下山。”
她总算看清楚了,这一群各怀鬼胎的人,只有容向熙才是值得她依靠的。
李云骞也后知后觉,没想到容向熙是在乎容逢卿的,“我陪你们一起走。”
容向熙说:“不用了,刚好我跟卿卿也很久没见了。”
话落,她脱下商呈玉为她披上的大衣,递给他,“多谢。”
商呈玉没有接,“是谁惹到了容小姐?”
容向熙说:“没有谁。”
她不想跟他多讲话。
如果不是郁小瑛做的事太让她心烦,她也不会从容公馆径直来到这里,到了这里,没想到又是一出烂戏。
鉴于容逢卿走不了,容向熙让保镖将车子开上山,然后又推了架轮椅将她安稳送上车。
上车之后,容向熙直接吩咐人去医院。
容逢卿先打量一番车内饰,说:“我的肚子又不疼了。”
“我要吃火锅。”她理直气壮要求。
容向熙看向她,“李云骞已经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还想要娶你认下你肚子里的孩子?”
“没想过。”容逢卿的心眼全部用在争风吃醋和买买买上,其他事情她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容向熙慢条斯理说:“他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有继承权,他觉得,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在我死后继承我的位置。”
容逢卿微微瞪大眼睛,关注点在另外一件事,“真的有继承权吗?”
容向熙说:“如果你没有被逐出族谱,它是有继承权的。”
言下之意,现在没有了。
容向熙注视她,“这样的话,你还要跟他结婚吗?”
容逢卿说:“结,当然要结,他又不知道我没有继承权。”
容向熙给容逢卿留面子,她被逐出族谱这件事没有大肆声张。
圈内人只以为容逢卿已经丧失对容家的继承资格,却不知道,她现在连容家人都不算了。
容向熙静静看她,倒佩服她的胆大。
到了私人医院,按部就班带容逢卿做了检查。
容逢卿肚子里的孩子果然生命力顽强,而容逢卿也确实身体不错。
大冬天泼了冷水又吹寒风,竟然连感冒的迹象都没有。
除了医院,容逢卿顺理成章要求,“既然我的孩子没事,我要去酒吧喝酒,就算做孕妇,我也是最美最性感的孕妇。”
容向熙自动掠过她发癫的话,平和问:“你住哪儿?”
容逢卿:“住李家。”
之所以要攀上李云骞,也是因为她实在没地方住。
李云骞再不好,还是收留了她。
“或者,带我去酒吧,我再随机给孩子找一个爹,然后就住在孩子未来的爹那里。”
容向熙说:“我给你安排个地方住。”
车子停在[露华浓]。
容逢卿没想到容向熙出手如此阔绰,“这地方给我住?你不怕我弄得一团糟?”
容向熙说:“我会拨个阿姨过来照顾你,一应花费,从你信托里扣。”
容逢卿说:“我的信托都花的差不多了,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她要还有信托可花,怎么回死乞白赖缠着李云骞?
容逢卿眨着眼睛,习惯性用身体蹭容向熙手臂。
——潜意识,她把容向熙当做那些男人来讨好。
容向熙并不觊觎她的□□,抽出手臂,“因为花不了几个钱。”
容逢卿既委屈又屈辱,同时还有点安心。
再厌恶容向熙,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她,容向熙底线高得多。
容向熙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
安置完容逢卿,容向熙乘电梯下楼。
走到大厅,恰巧遇见从外而归的商呈玉。
他似乎是刚从山上下来,身上带着竹露的清冽气息。
“这么晚了,容小姐要出门?”商呈玉看向她,眉目深冷清寂。
容向熙看出他心情不佳,并不关心缘由,只是按部就班寒暄,“并没有。”她说:“这地方以后留给卿卿住。”
言下之意,她并不是出门,而是离开。
商呈玉顿了下,慢条斯理说:“容大小姐跟容二小姐真是姐妹情深。”
他想,他知道中午她从山上冷淡离开的原因了。
是觉得对容逢卿招待不周。
容向熙漫不经心说:“我只是做了您当初做得事情。”
她并不是刻意用这句话刺伤商呈玉,只是随口一说。
商呈玉的神情瞬间冷了下去。
容向熙意识到,“抱歉,我只是随口一提。”
她已经不想说刺伤他的话,只想敬而远之。
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卿卿是个惹人喜欢的女孩儿,我照顾她心甘情愿。”
商呈玉淡淡道:“姐妹没有过夜的仇,对吗?”
“算是。”容向熙说:“我本来也跟她没有深仇大恨,你跟她的事,我也没真正怪过她。”从前,她怪的、恨得,一直是商呈玉。
现在,她连商呈玉都不恨了。
很没有意思。
她说:“卿卿是单纯的小女孩儿,她是被人蛊惑了,如果那个人没有露出可以的模样,她是不敢的,她很识时务。”
商呈玉第一次发觉容向熙的幽默天赋,他勾了勾唇,“令妹确实单纯,单纯到专趁商希林来拜访的时候衣衫不整出门,顺水推舟要他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容向熙自然为容逢卿说话,“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十八岁,哪有这么重的心机?”
“但她十岁的时候就知道把你推下水了。”
容向熙不想跟他争辩这些。
无论是恨意还是爱意都不值得她在夜色深沉的晚上跟他说这么多。
“晚安。”她抬步告辞。
商呈玉陡然攥住她手腕,嗓音微沉,“容向熙,你真的很善良,善良到可以原谅所有人。”
——除了他。
他今晚得情绪似乎非常不可控。容向熙没多想,因为她的气性轻易被商呈玉玉激起来,她仰眸,看着商呈玉那张清隽矜冷的脸,凉声道:“你想要原谅,我当然可以给,但商先生,你扪心自问,你想要的真的是我的原谅吗?”
她实在太懂他,她懂他所有隐晦的靠近,她更懂他因什么而靠近。
她听得懂他所有的言下之意,明了他所有不为人知的难处。
正因为太过了解,所以更加愤恨。
当初,只要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他们都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
所有所有的一切,全部怪他。
她看着他眼睛,目光灼灼,“商先生,你把别人的心当做垃圾扔出去,凭什么想要那颗心再完完整整回到你手心?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商呈玉攥住她手腕的手猛得一顿,“容向熙,我从没有想要你的心。”
他凝视她,眼眸漆黑深邃,似有浪潮翻涌,“我想要你痛苦,跟我一样痛苦。”
——自从爱上她,每时每刻他都在痛苦。
他的世界从此陷入绵延的阴雨,再不见半点阳光。
他的每一缕思绪,都跟容向熙息息相关。
容向熙怔了下。
对他们这样的人,比起说爱他们更愿意说恨,同样,比起快乐,他们更愿意承认自己在受苦。
“这并不是我带给你的,你要学会调节。”容向熙轻轻抽回手。
就像调解父母的偏心,家族的森严,这个圈子的阴暗龌龊一般。
商呈玉轻缓松开她,又是霁月清风的温润模样,目光沉沉,“容小姐,我跟商载道讲过,如果再婚,我的第二任妻子也只会是你。”
容向熙同样温和回,“那很不幸了,我马上就要开始新生活了。”
她会答应郁小瑛的要求,尽快开始相亲,开始一段新的健康的阳光下的感情。【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