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争锋 清理门户。
三天后, 容向熙得知顾聿怀被查的消息。
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关系网,她低声对身边看丧葬流程的李璟说:“顾聿怀应该是被牵连的,就是不知道谁牵连了他。”
可能是他太太, 也可能是他某位兄弟。
顾聿怀这个人疏疏朗朗, 清正坚毅, 但如同泥淖中的荷花。
身边一堆人都拖累着他, 想拉他一起下地狱。
但偏偏,他这个人优柔寡断,迟迟下不了决心跟那些人断绝关系。
他有这样的下场, 是早就可以预料到的。
商载道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
他偏爱身有软肋又重情的人。
这样的人, 最好拿捏。
李璟刚刚回国,对京城复杂的关系网还在循序渐进的接收中,一时之间, 还真接不上容向熙的话。
他沉默一会儿,说起另外一间他熟悉的事情,“二太太那里, 她不肯从容公馆搬走。”
容韶山去世的消息被容向熙严实捂住,除了极少数消息灵通的人, 没有知道容韶山的真实情况。
容向熙之所以这样做, 就是想在容韶山正式出丧之前, 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清理出去。
不然,等容韶山去世的消息传出去, 公众必然会关注遗产分割的事情,重重目光注视下, 很多事情她不好操作。
毕竟要顾忌名声。
现在,她要快刀斩乱麻,清理门户。
出丧后, 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彼时在公众眼中,容家又会是清清白白,跟十几年前一般干净清明的容
“她不想搬,我们也不强求她。”容向熙道:“有时候,我们可以适当用一些外力。”
徐兰珺已经忘记了那些人,可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可没有忘记她。
这些事情,容向熙都替徐兰珺记着留存着,只等时机一到,一击致命。
一切事情都进行得很顺遂。
先是有人秘密举报徐兰珺杀人,举报人拿出一份详实有效的证据报告,警方迅速核实,然后警方在争取容向熙同意后,严格监视管控着徐兰珺的行踪,最后是在徐兰珺在奢侈品店购物时,秘密将她逮捕。
一系列的调查下来,徐兰珺不仅涉嫌杀人,还有利用空壳公司洗钱的嫌疑,以及长期的偷税漏税行为。
容向熙亲自到看守所,慷慨替她补交罚款,而后温和款款说:“我只希望她在狱中能够洗心革面,她对国家造成的财产损失,由我个人替她补缴。”
众人纷纷感慨,容向熙宽仁豁达,有乃父之风。
在看守所补充了手续后,容向熙开车下山。
车子刚开到环山公路,她接到商呈玉电话,“容小姐,你的妹妹在中恒,希望你及时领她回去,她在这里,对集团的正常工作造成影响。”
容向熙挂了电话,望着前路寂静的渺落景象,揉了揉额心。
只记得处置徐兰珺,忘记容逢卿了。
算起来,容逢卿应该刚从游轮返航.
容逢卿的确刚从游轮返航。
抵岸后,她出手阔绰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压在江凛公司的投资上,然后大手一挥到品牌店购物。
她坐在贵宾室里,翘着腿等人服侍。
与她身形相像的模特站在她面前,一件件试了衣服穿给她看。
容逢卿看着模特身上那些镶嵌珠翠华丽的衣裙,不由得拧眉。
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不能再穿得像小女生。
她拿出手机,找出偷拍的容向熙的照片给导购看,“我要这个风格。”
“好的。”
很快,那些黑白灰素净典雅的衣服上了模特的身,并不好看。
灰突突的,乌鸦一般。
导购见容逢卿不满,柔声劝解,“太太,这种衣服不好看,还是您以前挑的衣服适合您,您瞧,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公主。”
容逢卿娇艳的面庞冷下来,她慢吞吞说:“我不喜欢太太这个称呼,你要称呼我容小姐。”她用戴着璀璨婚戒的手指向服侍她的导购,冷声说:“我不喜欢你,我要换一个人。”
店长赶忙走过来,拍拍导购的肩膀,柔声,“你去休息。”
店长笑着跟眉眼含霜的容逢卿解释,“容二小姐,您不要生气,她这样称呼您是因为您戴着婚戒,她不是有心。”
容逢卿冷冷说:“难道因为我带了婚戒就能磨灭我身份的主体性吗?我先是自己,再是谁的太太!难道我没有职业没有工作吗?”
店长笑容僵了下。
恕她孤陋寡闻,她还真不知道容家这位玩咖二小姐有什么正经工作。
她饱含歉意说:“请您告诉我,您好长时间没来,我脑子里的信息更新得不及时,请您见谅。”
容逢卿高傲将新设计的烫金名片递给店长。
——远川资本董事长。
远川资本还没有上市,股东寥寥几人,给一个董事长的职位不过是江凛一句话的事情,他把这个位置交给容逢卿,容逢卿立刻联系自己喜欢的设计师设计了名片。
店长看一眼容逢卿那张甜美如洋娃娃的脸,有些搞不清这位二小姐在弄什么,不过她还是好声好气叫了一声“容董”。
“我不开心,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她把江凛的副卡递给店长,目光微动,落地窗里,她隐隐瞥见高耸入云端的中恒大厦。
令人心旷神怡,无限憧憬。
她终于有了得体的身份,可以进入这座大厦了。
不是只有容向熙可以借所谓“商业合作伙伴”的身份频频出入中恒集团,她也可以。
她到隔壁的SPA馆做了个全身按摩,而后换上刚买的□□洗香薰的裙子,容姿焕发往中恒大厦走。
前台问她要预约,她将名片递给前台,板着脸说:“远川资本有个项目想跟商董谈谈。”
前台:“……”
“女士,就算要谈项目,也要预约的,不然,整个中恒都装不下想找董事长谈项目的人。”
她礼貌问:“您在董事办有熟悉的人吗?我不是非要拦着您,我只是要确保,走到董事长面前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是安全的。”
秦越已经离职,董事办确实没有她熟悉的人。
容逢卿咬唇,没想到进程如此艰难。
正在无所适从的时候,电梯打开。
商呈玉身姿雍容,众星捧月。
他抬步从总裁专梯走出,时不时侧眸倾听周边高管的汇报,神情还算温和。
他的步伐没有在她身侧停留。
容逢卿因他的经过而心潮澎湃。
容逢卿不得不承认,即使身边有了江凛,最让她心动的还是商呈玉。
只有商呈玉,才能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尊荣感。
她捏紧手机,手机壳被汗湿。
她觉得这个计划太大胆,但总要试一试。
她是容韶山的女儿,天生就带着赌徒心态。
但她的计划折在第一步。
她打不通母亲的电话。
打不通电话如何向她讨要她的独门秘香?
她抿唇,耐心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她又打给母亲身边的阿姨,依旧无人接听。
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她本该注意的问题——
母亲很久没有联系她了,之前她最多三天就会打一次电话给她,现在她已经半个月没有联系她了。
发生什么事了呢?
她顾不得勾引商呈玉,驱车赶往容公馆。
容公馆大门紧闭,青石台阶上落满枯叶。
明明保安就在保安亭内,但没有人给她开门。
容逢卿拧眉,“你们聋了吗?我是二小姐!”
等了一会儿,小门里走出几个出来采买的阿姨,望见她,跟见鬼似的,什么话不说,低着头就走。
容逢卿拉住她们,“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给我开门?”她紧蹙眉,与生俱来的傲慢。
阿姨也疑惑,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她不知道吗?
想想也有可能,毕竟这位二小姐从小就心大,能治愈情伤在国外几年不回来,现在不知道家里的事也很正常。
几个阿姨忽视一眼,“你已经不是容家的人了,先生签了协议,自半月前,你就跟容家没有半点关系了,大小姐告诉我们,以后,以后你再来容公馆,便把你当陌生人对待。”
“凭什么!她凭什么这么对我!”
眼见她要就地撒泼,几个阿姨怕惹了麻烦,赶紧溜走了。
独留容逢卿一人,站在霜叶满地的寂寂秋色里。
容逢卿遇到难题,第一个想到永远是商呈玉。
她当然拨不通他的电话,但她敢跑到前台闹事。
保镖们要上来制止她,容逢卿仰着脸满面泪痕,“谁敢动我我是容向熙的亲妹妹!”
容向熙这个名字很有威慑力,立刻便有人把这件事禀报董事办。
“老板,您要不要见她?”陈澍接了消息,很无奈,“以二小姐的身份,总不能把她当那些小流氓一样直接拖出去。”
不把她拖出去,她倒留在大厅大吵大闹。
商呈玉当然不会见她,“她托了谁的身份进来,就让她见谁。”
陈澍明了,“我立刻联系容——”陡然看见大老板寂深的眼,他及时打住,笑说:“还请您辛苦联系太太讲一讲这件事。”
商呈玉不置可否,在陈澍走后,拨通容向熙的电话。
他的语调淡漠中带着些许厌恶,似乎真是被容逢卿烦透了。
虽然,他连见都没见到容逢卿一面.
容向熙赶到的时候,容逢卿在休息室喝热可可。
闹了好久,她急需补充能量。
忽听到门外谄媚又恭敬的讨好声,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还是做商呈玉的太太有面子,刚刚还傲得不行的前台小姐们,现在又低颈巴巴讨好起容向熙来。
她再一次后悔当年拒绝了商呈玉。
她只是在拿乔,只要商呈玉再好声好气跟她说一次,她就会毫不犹豫嫁给他。
只是,他没有再给她这个机会。
容向熙推门入内,穿着白衫灰裙。
是模特们穿着灰突突的装扮。
但容向熙穿起来,却贵气又高雅,还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疏离感。
容逢卿自觉长相不输容向熙,甚至比她更有女人味,但两两相对,她总觉得要矮她一头。
“怎么是你,我要见呈玉哥哥!”
容向熙坐在对面,抬手慢慢抚平裙上的褶皱,“听说你为了资助江凛的事业,将名下所有的资产都变卖投到他公司里,你就这么大胆,不怕血本无归?”
容逢卿高昂起头,“你懂什么,江凛的公司马上上市,我现在投了钱,以后只有大赚的份!”
容向熙缓声道:“你很看重江凛还有他的公司。”
“当然,他很爱我。”容逢卿忍不住挺了挺胸,“姐姐,你应该没有感受到这种炽热又真挚的爱。”
容向熙道:“他这么爱你,你还来见商呈玉,你对得起他吗?”
“那是他应该的!”在容逢卿的价值体系里,所有人都该爱她。
她也确实有这个能力,没有任何男人抵得住跟她春风一度的诱惑。
——除了商呈玉。
她或许爱商呈玉 ,或许只是胸腔里的征服欲作祟。
这种焦灼的沸腾感驱使她,一定要得到他。
她渴望看到清冷淡漠的他,臣服在她裙底的模样。
第62章 葬礼 我们一起走。
想起商呈玉, 容逢卿不禁有些出神。
容向熙已经习惯容逢卿随时随地出小差的习惯,目光移向休息室中摆在桌角的兰花。
兰花无疑是名品,素冠荷鼎。
此时此刻, 只是随意摆在休息室的角落里, 并不引人注意。
休息室中素雅简约的装修风很适配, 只是价格格格不入。
这倒符合商家的一贯的行事风格, 看似朴素,实则奢靡。
“我想问你,我母亲到哪里去了?”容逢卿走完神, 总算想起她此行的目的, 语气不善问。
容向熙并不遮掩,“到了你弟弟那里去。”
她目光温和沉静,“我想, 你母亲的所作所为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她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你也能够接受。”
容逢卿其实知道自己母亲的手段不光彩。
这么多年, 爸爸身边的女人从没有断过,小三小四小五走马灯一般出场, 可几十年过去, 只有母亲在容公馆站稳脚跟, 这当然是母亲的手段。
容逢卿作为既得利益者,并不能指责母亲什么, 可是,这不代表她不能责难容向熙, “这么多年没出事,怎么现在就出事了?是不是你捣鬼!”
容向熙对待容逢卿姐弟,一直是脾气很好的温和模样。
她缓声说:“卿卿, 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不缺席,二太太从前的运气很好,现在不那么好了,所以她便回到她要回的地方。”
容逢卿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她一贯很会哭。
她一边流泪,一边仰眸看向容向熙,“姐姐,这么多年,虽然你比我优秀处处比我强,但我从来都没有嫉妒过你,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你非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吗?”
“母亲的事情或许她有错,你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容家?我是容家的血脉!”
容向熙平和道:“协议是爸爸签的,通过决议的是容家理事会的人,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去找他们。”
“我不信,爸爸最疼我!”
容公馆唯一一次大肆给小辈庆生,主角便是容逢卿。
容韶山亲自为她操办,目的是向整个京城宣告,容家小公主的回归。
容逢卿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在那一场生日庆典上,只有她是唯一的主角,容向熙只是强颜欢笑的配角!
她不相信爸爸会不要她!
容向熙叹气说:“爸爸当然爱你,可他也会伤心失望,他病了那么久,你有没有一次去医院看过他?”
这件事也让容向熙疑惑。
之前,容韶山的病情没有公开,倒是可以理解容逢卿不去医院探望容韶山,只是后来公开病情,容韶山的战友和下属来了一波又一波,连容家远亲远在东南亚的大伯二伯的后人都来探望,却一次没有见到徐兰珺和容逢卿母女。
容逢卿结巴,“……我只是太忙!我现在就去看爸爸!”
她不会承认那一段时间她沉溺跟江凛的爱情,忽略掉容韶山。
容向熙消息封锁得很好,此时此刻,容逢卿并不知道容韶山已经过世。
容向熙怜惜看向她,“已经太晚了,爸爸不想见你了。”
容逢卿瞬间泪如滚珠,鼻尖发红。
容向熙垂眸给江凛拨了个电话。
江凛并不知她是谁声音冷淡,“说。”
容向熙轻声说:“我是容向熙,卿卿在中恒大厦哭得很伤心,我哄不好她,你过来接她吧。”
江凛语气立刻变得温缓,“原来是姐姐,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容逢卿的哭声已经停了,怔然看着容向熙,“你怎么给他打电话,你在故意挑拨我们夫妻关系!”
容向熙无奈道:“我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叹气说:“卿卿,我只是着急哄不好你,所以找了个能哄好你的人。”
容逢卿将信将疑,她看不懂容向熙。
她这个姐姐一直戴着伪善的面具。
“能哄好我的可不是江凛。”容逢卿抿了抿唇,意有所指。
容向熙起身,语气变得有些淡,“我在商呈玉面前也没什么话语权,实在不能劝他来哄你,你要是有办法,可以亲自去找他。”
容逢卿没有能够亲自去找商呈玉。
江凛紧赶慢赶,已经到了。
他站在玻璃隔门外,目光泛上阴沉的冷意。
他没想到容逢卿如此执拗没有心肝。
自相识以来,明面上,他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她的事,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哄着她,可她还是频频跑到商呈玉面前丢人现眼!
是的,他用“丢人现眼”这个词形容容逢卿的所作所为。
他并不因她对商呈玉献殷勤而吃醋抓狂,只是觉得丢人。
尤其是,商呈玉对她的手段根本不买账的情况下。
容逢卿目光看到他,眼神颤抖。
容向熙说:“他来接你了,去找他吧。”
容逢卿有些怕,小心翼翼走到江凛面前,“老公,你厌恶我了吗?”
类似的话,以前她也经常跟商呈玉讲起。
商呈玉的回答永远都是惜字如金的四个字,“当然没有。”
只是他说起这话时,从来不看她的眼睛,视线永远落在手边的书页或文件上。
商呈玉永远都很忙,忙到没有时间看着她的眼睛说几句甜蜜话。
此时此刻,江凛却看她的眼,语气如同结冰,说出跟商呈玉截然相反的答案,“是,我厌恶透了你!”
说完,他冷着脸,简单跟容向熙告别,便攥着容逢卿手腕离开。
他很清楚,容向熙叫他过来的目的.
容逢卿走了,偌大的休息室立刻变得空荡。
容向熙身边的沙发上,有一人悠缓落在。
他身上清冷的香气,飘悠悠落在她鼻尖。
容向熙转过眸,“以后这种事情,用不着跟我打电话,我相信商先生可以完美处理好这样的事情。”
商呈玉看她眼睛,眼眸漆黑如玉,“我只是为了自证清白。”
他不疾不徐说:“如果我亲自料理了二小姐,落到她嘴里,又不知道她会编排出什么话来,我担心容总误会我,所以亲自叫了容总过来处理。”
容向熙:“我们已经离婚了,误会不误会,似乎已经不重要。”
商呈玉说:“不管离不离婚,清白的名声,是谁都想要的。”
容向熙微笑,“商先生自认为清白。”
商呈玉挑眉,“容总似乎对此有疑虑。”
容向熙说:“我的记性再差,也不会忘记卿卿曾经是你前女友的事情,而且,她至今还对你念念不忘。”
“我的妹妹我了解,她很讨人喜欢,却也喜新厌旧,如果不是商先生对她特别好,她不会在身边已经有了新人的情况下还念念不忘你这个旧人。”她轻声说:“这说明,商先生当年真的对她很用心。”
商呈玉平静听她讲话,听完,他问:“你在意这件事么?”
容向熙当然不在意,她已经过了在意这件事的阶段。
商呈玉的目光深沉而复杂,似乎这件板上钉钉的事有难言之隐。
容向熙移开视线,轻笑,“不重要了。”
不管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她都不想知道真相了。
她爱他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
商呈玉显然知道这一点,他没有过多解释。
直白说旁人不好,未免显得刻薄和小气。
他不是喜欢论人是非的人。
“我们商量一下葬礼的事。”商呈玉温声挑过话题。
容向熙点了点头,莞尔,“好。”
容韶山正式下葬那一天,雨雪霏霏。
电视台高规格全程直播他的葬礼过程。
商载道作为治丧委员主任,首先为他献花,致辞。
广播电视台主持人也饱含深情介绍容韶山一生轨迹。
讣告开头,自然是介绍他在事业上的辉煌成就。
作为坤泰集团董事局主席,容韶山这一生兢兢业业,将坤泰集团的规模扩大三倍,事业版图蔓延多个领域,影响力遍布全球。
其次,讣告着重讲述他作为容礼仁的儿子,是如何接过父辈重担,力挽狂澜。
主持人说:“如果老首长看到这一幕,也会为容董感到欣慰。”
最后,主持人才轻描淡写说了说他的感情。
“他的发妻是郁小瑛郁女士,已故郁国委之女。”
他的一生就此盖棺定论。
他是杰出的企业家、优秀的接过父辈重担的儿子,是将家族荣耀发挥光大的继承者。
爱情只是他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寥寥一笔。
丧礼全程直播,容向熙作为继承人接待所有祭拜来宾。
灵堂内,肃穆而幽静,高堂上摆着容韶山的黑白照片,周围堆簇白花。
他的面容还是英俊而意气风发的模样。
葬礼进行整整一天,正式下葬后,容向熙才略有喘息空间。
待墓园祭拜的人走光,她没有急着下山,静静站在墓碑前留了一会儿。
有脚步声传来,寂静脚步在山间回响。
容向熙正专注往铜盆里烧着纸钱。
傅召棠俯身,将满怀的晚香玉放在墓碑前。
“我的身份暂时不好在公众露面,只好在这里,略略尽心。”
现在,外界都以为他死了,他确实不能公开露面。
容向熙回眸,温声问:“住得还习惯吗?”
“容小姐为我找了个风水宝地,一切都很好。”傅召棠垂眸看她,目光移至她被细雨沾湿的鬓角,有为她擦拭雨水的冲动。
他轻轻摩挲指尖,语气温和,“只是,还要劳您多收留我几日。”
“当然。”
之后,她没有再说话。
只留清风裹挟细雨,掠过耳畔。
另一道轻缓脚步声传来。
容向熙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是商呈玉。
他撑着一把漆黑的商务伞,肤白如玉,面容清隽矜贵。
在容向熙诧异注视下,他掠过傅召棠,移步至她身边,伞面向她偏移。
遮住纷飞的雨。
“下山吗?”他轻柔问,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我们一起走。”
第63章 邻居 她把他丢在孤零零的旷野中。……
容向熙并不知道商呈玉折而复返的原因。
正常来讲, 他应该跟随商载道,走在下山的行路中。
她没有将手搭在商呈玉伸出的手中起身,而是回转视线, 心不在焉望着铜盆中渐息的火苗。
商呈玉收回手, 长身鹤立, 目光微移, 静静看向傅召棠。
傅召棠感知到商呈玉隐晦传递给他的信息,微微勾唇。
天色暗沉,衬得他眸色微微深了些。
他想起住在京城多日, 下属探知到的最有趣的信息。
——商呈玉和容向熙的婚姻名存实亡, 他们已经办理完除却离婚证后所有的离婚手续。
容向熙应该厌恶透了这位身在高位、运筹帷幄的商先生。
他偏了偏头,避开商先生冷淡又微含警告的视线,轻轻开口, “容小姐,我有点事情想跟您深谈,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当然。”容向熙回眸, 起身。
她对待除商呈玉之外的任何人都很有耐心。
她纤瘦婀娜的身影,走出商呈玉所撑之伞遮盖的范围, 抬步走向傅召棠。
站在傅召棠身边, 容向熙目光看向商呈玉, 她的眼眸温和而明澈,“商先生, 我先走了,如果您想继续祭拜爸爸, 可以多待一会儿。”
商呈玉撑伞独立,身姿修长挺拔,他神情很淡, 依旧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指尖沾染了雨水,他漫不经心摩挲。
“好。”
容向熙微微颔首,礼貌极了的模样。
她跟另外一个男人相携下山。
将他丢在空旷无际、阴冷而幽深的山间林木中.
离开商呈玉的视线,容向熙扬起的温柔笑脸很快落下来,她的表情接近一种面无表情的清冷。
傅召棠当然没有询问她跟商呈玉的事情。
他不会在跟她独处的时候提起其他男人。
他说起南境的事,“我的几位哥哥斗得胜负难分,我暂时不能公开露面,不过可以悄悄回去,探查形势,顺便替你选一座金属矿。”
“一座可不够。”容向熙上车。
傅召棠身份特殊,接待他的车自然不是单辆,而是十辆车牌不同款式完全一致的梅赛德斯,每隔十分钟,十辆车的位置便会换一换。
傅召棠跟她坐进第七辆汽车。
车子启动,容向熙偏头看着窗外的雨景,轻声说:“真是招待不周,我知道你在南境的时候,出行时的车不止四十辆。”
傅召棠说:“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你真为我找来四十辆防弹车,恐怕下午纪委就要上门了。”
天子脚下,再富有也不能露富,尤其是容家这种家族。
“一座金属矿确实不够,傅家所有矿产的三分之一,可以吗?”
容向熙回眸。
傅召棠笑了笑,“你只有在谈生意的时候才会看着别人的眼睛。”
除了初见,平日跟她交流,她不是看雨就是赏花,或者是批阅文件,她从不肯把自己漂亮明澈的眼睛慷慨任由别人观赏。
容向熙说:“你是南方人,得好好观览我们北国风光。”
傅召棠顺着她的视线,隔着一层被雨雾模糊的车窗,慢条斯理讲述他看到的北国冬景。
他说得很诗意,像描绘一幅油画一般描述京城空净通明的天空、艳美缤纷的落叶以及被雨水润湿的油青色马路——
话音一转,他说:“南境同样有很美的风光。”
他温声问:“容总,你去过南境吗?”
容向熙说:“当然。”但她并没有去游览景色。
她说:“不管去什么地方,我只会在车上、办公室或者会议室度过这段外出时光,空间变化、四时变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她日日感受得温度是身体理疗师推荐得最适合人体的精心调整的温度和湿度,每日所见的风景便是透过车窗窥见的变幻的路途景色。
“好像有点可怜。”
容向熙并不赞同,“如果连我都算作可怜的话,那全球99%的人都可以说身在地狱。”
话音落下,容向熙眸光一顿。
从前,她也跟商呈玉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那是刚结婚的时候,他们在度蜜月。
即使度蜜月,也忙得不可开交。
白天永远有开不完的视频会议和接不完的商务电话,他们甚至都没有一起完整吃一顿早餐的时间。
只有晚上的时间还略有宽裕。
但在洗漱收拾后,这点时间又变得无比贫乏。
“不要看了,我有感想要跟你说。”她拿掉他手中的书册,轻悠悠扔在软榻上。
“请讲。”
她望他微垂的漆黑清冽的眼睛,一本正经,说:“商先生,我觉得我们有点可怜诶,蜜月还要加班工作。”
商呈玉抚摸她长发,散漫说:“太太,如果连我们都算可怜的话,全球99%的人都可以说是生活在地狱里。”
她想了下,笑说:“好像不大对,如果按照财富体量衡量幸福的话,你可以胜过全球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
商呈玉微笑点她的唇,“太太,你可以继续九九九下去,这样我们今晚就不用睡了。”
之后,他们有了一个符合新婚夫妻身份的甜蜜的夜晚。
傅召棠察觉出容向熙在走神,她一贯平静淡漠的眼睛里极少露出此刻这般略带怔忪的神色。
不过她很快回神,微笑说:“你想回南境,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我有这么大颜面?”
容向熙说:“为你,也是为你送我的那三分之一的金属矿。”
容向熙为傅召棠安排的住处是京郊防爆系数最高的一栋别墅。
容向熙不常来这里,因为这里有着跟檀园相似的风貌。
森幽幽、冷清清,四周编植密林。
是孤魂野鬼最喜欢安家的地方。
她更喜欢人间烟火气。
“你什么时候想回南境,提前告诉我,我早一天安排行程。”
傅召棠含笑,“多谢容总。”
他们站在腊梅树下,香气清幽淡薄。
晕黄的路灯将梅花树照耀得闪闪发光。
容向熙抬步要走,傅召棠轻拢了下她肩膀。
绅士而克制的动作。
“嗯?”容向熙顿住脚步,目光移向他。
傅召棠清透如琥珀的眼睛专注看她,“容总,你发顶落了梅花。”
容向熙没说话,只是回视他。
傅召棠笑了下,伸指,轻轻拈出那片淡雅晶莹的腊梅花瓣。
“好了。”.
“他在勾引你。”回了车上,李璟用简练的语言总结刚刚看到的一切。
“我知道。”容向熙说:“作为一个富有而且即将单身的女人,没有人勾引我才奇怪,作为我的助理,你要早一点习惯。”
李璟:“请问,我该怎么对待他呢?”
容向熙说:“反正,你既不能像猫抓耗子那样,也不能像狗见了猫那样。”
李璟说:“难道我对他该像牛对马一样,惺惺相惜?”
从动物学的相关知识上,容向熙并没有听说过牛跟马关系很好的概念。
“牛马”似乎是当代打工人对自己的一种自嘲。
容向熙轻挑眉,“当然不是,你当然不是牛马。”
“那我是什么?你的猫还是你的狗?”
容向熙认真说:“你是我心爱的小毛驴。”
李璟:“……”
他无话可说。
回到[露华浓],李璟终于打算搭理容向熙,“楼下新来了一位邻居。”
“能让你正式介绍,看来邻居身份不一般。”
李璟按了电梯,跟随容向熙步入专梯。
“如果我没猜错,邻居应该是你法律意义上的前夫。”
至于为什么不是现实意义上的,当然是因为他们离婚的消息没被公众知晓。
“所以,需不需要为了避开他,换一处住所?”
“怎么换?”容向熙说:“京城一半的高档住宅都是中恒开发的。”
“不需要。”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含笑说:“难道我还怕见到他吗?现在不知道谁更怕谁呢!”她打算好好跟李璟描述一下她下山时商呈玉苍白又萧瑟的神情,话说一半,电梯门忽然打开。
心有灵犀似的,容向熙立刻闭嘴。
她没有转身,但嗅觉比视觉更快辨别出来人身份。
他身上薄淡而清冷的香气瞬间昭示他的身份。
容向熙维持着背对电梯门的姿势,仰眸看着李璟。
李璟颔首,微笑跟商呈玉寒暄。
商呈玉穿着休闲的白衣黑裤,面容清隽雅致。
电梯内晕黄的灯光映照他眉目如画,神情极为温和。
根本没有容向熙描述的那般苍白又萧瑟。
电梯空间很大,目的地又在高层,电梯里的人不得不共处不算短的时间。
容向熙一直保持着凝望李璟的姿势。
商呈玉也理所当然忽视掉这位“避而不见”的容小姐。
他们两个都无比从容闲适。
李璟也本该闲适,但没有人可以持续抵挡容向熙的眼神攻击。
“老板,商先生也在。”他避开视线,似乎不经意提醒。
本该紧绷又静谧的气氛陡然散了。
商呈玉的视线随着李璟的话落到容向熙发顶。
容向熙不能再装聋作哑,转过身,笑容扬起,毫无诚意说:“不好意思,这才留意到商先生,商先生不介意吧。”
她的表情说不出的生动鲜活。
商呈玉语气温润柔和,“当然。”
之后,他们没有话讲,电梯到站,商呈玉抬步而出。
电梯只留容向熙和李璟。
“你真是太不可靠了!为什么说那句话!”他不讲,她就可以从头到尾忽视商呈玉。
李璟:“我怕我会笑出声。”
“你觉得我很好笑!”
“倒也没有。”李璟沉吟,“感觉像小时候玩的一种游戏。”
“嗯?”
他慢悠悠说:“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
容向熙:“……”
很好,她说他是小毛驴,他就回击她是木头人!
她打算跟李璟冷战十分钟,十分钟不搭理他。
但刚入门,他便告诉她,“公关部行动,你跟商先生离婚的消息开始发酵了。”
第64章 可笑 容总和方副总闹矛盾了?
容向熙对此早有预料。
根据双方集团联合公关团队制定的预案, 在离婚传闻首次大规模发酵后,坤泰集团与中恒集团将协同行动,分两轮发布强有力的联合声明进行“婚变传闻”澄清。
此后, 会有经过精心策划的、指向婚变可能性的新信息被逐步释放。而两家集团及商呈玉、容向熙本人将对此保持高度缄默, 不再发表任何公开评论。
——这一切的核心目标, 是最大程度地降低市场敏感度, 让公众与投资者逐步消化潜在信息,从而有效缓冲消息最终确认时可能引发的市场波动。
待市场充分消化预期、反应趋于平稳之后,容向熙和商呈玉双方才会正式发布离婚的联合声明。
“我知道这件事。”室内灯光亮起, 明亮刺目。
李璟看不出她的表情。
仅仅一句话, 便让她的表情由鲜活变得平静。
“还有一件事。”
容向熙踢掉高跟鞋,换上柔软的软绸家居鞋,“什么事。”
“容家家族理事会的顾会长告诉我, 几小时之前,郁夫人到家族理事会的保险柜里翻看了你刚刚立下的遗嘱。”
对于容家来说,家主换届立遗嘱是常态。
每任家主上任时, 都要交代好自己的身后事。
容礼仁和容韶山都是如此,容向熙自然不例外。
立好遗嘱后, 遗嘱一式三份, 自己的私人律师和家族理事会各存一份, 另一份存在大洋彼岸的瑞信银行里。
家族理事会的遗嘱储存地十分私密,存放在容家族地密室的保险柜里。
没有家主的权限, 任何人都不能打开。
但这并不对郁小瑛造成限制。
容向熙的所有权限,对她都是敞开的。
理事会的员工也没有阻拦郁小瑛, 只是在郁小瑛离开之后,尽职尽责向李璟汇报这件事,并发来自郁小瑛进入理事会到她离开视频。
以此证明, 除了郁小瑛,没有任何人进入那个地方。
容向熙脸色变了一变,她说:“前段时间,Linda是不是送来一只乾隆珐琅彩描金五龙玉壶春瓶?”
Linda是容向熙的私人收藏经理,主要负责为她拍卖古董瓷器珠宝优化资产配置。
“是。”
容向熙说:“送到郁宅。”她说:“我妈肯定知道我离婚的事了。”
她得送点母亲喜欢的东西哄哄她。
“离婚消息刚刚发酵,郁夫人应该不会这么快知道。”
容向熙说:“问题就出在遗嘱上。”
她缓声说:“遗嘱是我让律师拟定,指定继承人只有我妈一个,其他的按关系亲疏顺位继承,但我们这一脉,我没有孩子,除了二房那两个人,其他人都死绝了,所以最终我的遗产继承者除了我妈之外没有其他人,我死之后,我的遗产划掉属于我妈的那一部分,其他尽数归容家旗下的慈善基金会所有。”
李璟说:“如果你没有离婚,遗嘱上该有商先生的名字。”
容向熙点了下头。
李璟还是不解,“这么早,你就要立遗嘱?”
“这是以防万一。”容向熙眼眸明澈,说:“我的最终遗嘱当然不是这一份。”
容韶山的遗嘱,临终前不止改了三次呢.
翌日早上,容向熙接到郁小瑛电话,“有空吗?来一趟郁宅。”
容向熙说:“当然,我刚拍了好东西,正要给您送过去。”
“我看你是亏心!”
容向熙笑意温和听着电话另一边的疾风骤雨。
等郁小瑛骂累了,容向熙柔柔说:“我马上过去。”
走到电梯前,容向熙还有些心惊,她担心自己碰到楼下的邻居。
好在,楼层三梯一户,她没有昨晚那样的好运气遇见商呈玉。
到了郁宅,门前已经停了一辆车。
管家说:“方珏今天来看太太。”
容向熙不关注他,转而问:“瓶子收到了吗?”
“收到了,太太很喜欢,摆在卧室了。”
比起宋瓷,郁小瑛一直更喜欢清瓷,而且尤其钟爱乾隆瓷器。
据她所说,乾隆彩瓷,是艺术和审美的集大成者。
只有她这样懂行的人,才能看出乾隆帝审美的精妙。
审美精妙不精妙容向熙倒是看不出来,不过价格却是极为精妙的。
乾隆彩瓷,一贯是没有九位数拿不下来的。
门前,方珏正在花架旁浇花。
比起以往的斯文,此时此刻,他身上多了几分凌厉的精英感。
听群群说,方珏在中金可畏是“官运亨通”“直上青云”。
容向熙径直掠过他,抬步入内。
等她走了,方珏轻轻放下水壶,目光凝向容向熙的背影。
即使他站得更高了,也没有得到她更多的瞩目。
郁小瑛坐在窗边梳妆镜旁,正拿着玉檀木梳用力梳自己的头发。
她冷着脸,像跟谁较劲一般。
兰姨站在她旁边,一脸无奈看向容向熙,“瞧,你妈妈不知怎么着就生气了,晚上都没怎么睡,现在才起来。”
容向熙慢慢走到郁小瑛身后。
镜中映出两张相似又明艳的脸。
不过容向熙的五官要比郁小瑛更冷感一些,她遗传了容家人天生冷冽清介的骨相。
“我帮您梳,好吗?”
郁小瑛并不把梳子递给她,细眉挑起,“是谁勾引了你,要你非得跟商呈玉离婚?”
她压着声,“你根基不稳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刚走,你就要把另一座靠山也搬了,你有这个能耐单身匹马独掌大局吗!”
容向熙慢悠悠说:“可是,除了爸爸临死前帮了我一点忙,那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冷眼旁观,有时候还帮倒忙,您知道商呈玉喜欢容逢卿的事儿,谁知道他帮谁呢?”
“你是他的妻子,你难道还拿不住一个男人的心吗?”郁小瑛蹙眉说:“连你爸爸都能看在我的脸面上扶持郁家,你难道不能让商呈玉全身心站在你这边吗?他不是给你爸爸派过医生吗?”
容向熙说:“一个医生值什么呢?真到关键时候,他绝不会站在我这边。”
“既然他不帮忙,我为什么要做他的妻子?为什么要做他的好好太太?我处处给他体面,他有没有像我尊重商载道一样尊重您?他有没有像我倾尽心力掌管商家内务那样问过容公馆的事情?”
“我做了太久的赔本买卖了,我现在不想继续赔下去!”
郁小瑛接不下容向熙的话,“一定有人勾引你!一定有导火索!”
容向熙沉默不说话。
郁小瑛扬声,“是不是方珏!”
兰姨吓得手抖,“怎么会,他哪有这个胆子?”
容向熙蹙眉,不想牵连无辜,刚要开口。
忽然,一句清朗的回话从门前传来,“是我。”
方珏刚刚浇完花,身上还带着残留的花香气。
站在门廊前,半边昏黄的日影落在他脸上,显得他五官深邃而立体。
他看向容向熙,目光深深,“是我勾引了昭昭。”
容向熙没说话。
郁小瑛也怔怔放下梳子,她隐晦看一眼容向熙,蹙眉。
容向熙轻轻摇头。
郁小瑛舒展眉心。
她刚刚说“方珏勾引容向熙”只是起威慑作用,她可不想容向熙真的跟他发生什么。
在得到女儿否认的回应后,郁小瑛含笑转移话题,“好了,阿珏,说什么话呢,一会儿留下来吃晚饭,我亲自下厨。”
她温笑说:“正好有怀亭从宁省送回来的枸杞和羊肉,一会儿我用枸杞煲羊汤给你们喝。”
郁小瑛要梳妆打扮。
容向熙出门。
方珏在台阶下等着她,眼底似有未尽之意。
容向熙目光转向他,“有事?”
方珏垂眸望着脚下的石砖,“你以前说我不够勇敢。”
今天他足够勇敢,敢于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郁小瑛面前。
但她却并没有他臆想中的反应。
她既不欢喜,也不感动。
更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容向熙偏了偏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话说得更过分一些。
她想了想说:“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她看着他骤然发颤的眼,温和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你想发生的那种事情。”
她既没有向他说过撩人的情话,也没有出格的举动。
她只是模糊的暧昧,从没有给他确切的保证。
“昭昭……”
容向熙温和纠正,“不要叫我小名,我们还没有熟到那一步。”
容向熙拒绝方珏,刚要走,余光瞥见月洞门旁一道清瘦修长身影。
太熟悉,即使一道影子,她也能辨出是谁。
恰巧,梅影横斜中,他看过来,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
容向熙避开他视线,下意识问方珏,“他为什么在?”
她习惯性把方珏当助理,问一些她不了解的小事。
方珏挑眉,“我们不是不熟吗?”
容向熙沉默一瞬,转身,抬步走向商呈玉。
月洞门边种着几棵白梅,雪白的梅花几乎跟月白的墙壁融为一体。
枯瘦的梅枝晃出清浅的影子在墙壁上轻轻浮动。
她开门见山,含笑问:“商先生怎么来了这里?”
商呈玉倒没有像方珏那样拿乔。
当然,他可以像方珏一样,淡淡跟容向熙说一句,“昨晚电梯里不是跟我不熟吗?”
——他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商呈玉耐心说:“郁主任托付我来给母亲送特产。”
容向熙敛眸。
这段时间,商家确实跟郁怀亭走得很近。
圈内议论纷纷,说郁怀亭是顾聿怀倒台后商载道另一个扶持对象。
容向熙却觉得不大像,郁怀亭并不是商载道喜欢的类型——郁怀亭身上郁正国的痕迹太重了。
商呈玉微笑问:“容总跟方副总闹矛盾了?”
他边说着话,目光淡淡看向方珏。
自容向熙向他走过来,这位方助理还没有动位置,双眸直直看过来。
可以说是,怒气冲冲,杀气沸腾。
实在可笑。
方珏看起来,比他还要有气性呢。
第65章 落尽 我以后不会再恨你了。
容向熙言一句话解释了她跟方珏冲突的根源, “我跟他不熟。”
商呈玉一贯平静的眼神漾起微微笑意。
不过很快,他笑不出来。
庭院的佣人来叫容向熙和商呈玉到花厅用餐,“夫人做了枸杞羊肉羹, 开了葡萄酒, 还有些适宜的凉菜, 供商先生和大小姐享用。”
商呈玉客随主便, 刚要动身。
容向熙开口,“母亲已经知道我们离婚的事了。”
她仰眸,看他眼睛, “所以, 商先生不用为了装样子留在这里吃晚饭。”
她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明确。
——她不想他留下吃饭。
商呈玉垂眸看她,“容总对我, 似乎连表面文章都不愿做。”
的确如此。
即使面对再厌恶的人,容向熙也不会吝啬到不舍得一顿晚饭。
商呈玉想起容向熙对待容子暮和容逢卿盈盈含笑的模样。
在她心底,他似乎比他们还要不堪。
容向熙说:“因为商先生让我觉得, 讨好您得不到好处,伤害您同样得不到损失。所以, 我只好随心所欲。”
商呈玉眸色平静, “敢问容总是从哪里得到的经验。”
容向熙微笑说:“当然是从容逢卿小姐那里得出的经验。”
“她作为您的女朋友, 并没有对您忠诚,反而得到大把好处, 即使背叛您,也没有得到您的报复, 依旧能获得美满的姻缘,我向她学习,渴望得到像她那样美好的未来。”
商呈玉并不认同她的说辞。
“容逢卿小姐的丈夫掺和到洗钱案, 她的婚姻很快就会变得不美满,容总不要诅咒自己,而且——”他沉静说:“容逢卿小姐并没有背叛我。”
因为,他从没有要求过容逢卿对待他忠诚。
所以,她找谁,找了几个,都跟他无关。
“你只是在用容逢卿搪塞我。”商呈玉淡淡道。
算是为这段对话做结语,他话落,打算顺她心意转身离开。
不过还是回眸,目光落在容向熙脸上。
她眼睫垂着,看不清她的情绪,纤瘦的影子映在青石地面上,与梅花枝落影交错。
商呈玉知道她并不开心。
容向熙从不是一个以伤人为乐的人。
就算对象是他,她也不会有如愿达成的喜悦。
“昭昭,容逢卿只是你恨我的一个锚点,你到底恨我哪里?”他开口,声音温和。
明明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却用一副宽和而无奈的姿态问她。
“我以后不会再恨你了。”容向熙轻扯唇,仰眸温和说:“你可以留下来用晚餐了,我走了。”
恨一个人跟爱一个同样消耗精力。
从此之后,她只当商呈玉是陌生人.
从那天之后,商呈玉没有再见到容向熙。
即使身处一栋楼,他也依旧见不到她的尊面。
他留在她身边的钉子,也被悄无声息尽数拔除。
再次看到容向熙是在电视机里。
婚变传言鼎沸,她公开露面回应婚变传闻。
她似乎瘦了一些,下颌线清冷明晰,面色是冷玉一般的白。
主持人甜蜜又戏谑的调侃,“容董,商董接受采访说,您是最完美的妻子,您怎么看他呢?”
商呈玉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镜头中呈现的容向熙。
她勾出淡薄的笑容,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清浅,“我跟商董只是商业联姻。”
商呈玉完整看完她的采访片段,关掉电视,微微偏头,看向坐在另一座沙发上的汪明漪。
汪明漪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一直被商呈玉视而不见。
直到容向熙采访片段过去,他才终于愿意看一看久候身侧的母亲。
汪明漪开口便是为汪家求情的话,“你舅舅那里——”
顾聿怀倒台,拖垮太多人,汪家是牵连最深的那一批人,尤其是汪家家主,恐怕有牢狱之灾。
为了兄弟,汪明漪不得不下山见商呈玉。
“你爷爷要壮士断腕,你也要跟他一起六亲不认吗?”
商呈玉想起几个月前容向熙对他的评价。
——讨好他得不到好处,伤害他同样没有损失。
很正确。
这则规律,在汪明漪这里是生效的。
不然,她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对他口出恶言,却还有胆量找他帮忙?
“母亲似乎说过,宁愿没有我这个儿子。”商呈玉心情不佳,淡淡说:“既然如此,您就当我已经死了。”
“死人当然是不能够帮您的忙的。”
汪明漪微微瞪大眼睛,她没想到商呈玉把前尘往事拿出来说。
这话她确实说过,但他怎么能当真!
她蹙紧眉,还是不肯嘴软,“当初,我果然不该生你!”
“您不生我,大哥就该没命了,您舍得?”商呈玉似笑非笑说。
从前这种事,他从不放在心上,总之是他不在乎的人,说什么都无所谓,可现在——
脑中回忆起容向熙清冷无波的面庞。
他的心情实在太差了。
他这样不快,又怎么会让别人好过?
见他真的生气,汪明漪不禁气虚,“你吃枪药啦!”
他没吃枪药,他只是吃了容向熙的闭门羹。
不过,汪明漪既然这样讲,他便应下来,掀眸,“是,所以您还要求我给舅舅办事么?”
他的眸光沉静无波,却无端让人胆寒。
“不了,不了。”
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尤其面前的是她从没有好好对待过的二儿子。
汪明漪告辞后,陈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面开始彻查,江凛的资金链告急,他在黑市上大肆出售当初您送给容二小姐的财物,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些珠宝房产什么的——”
商呈玉淡淡道:“起诉秦越。”
陈澍诧异,“BOSS,这事儿跟秦越有什么关系?”
商呈玉:“他未经我允许,使用我的信用卡刷走大量资金用于购买财物,难道不值得我起诉?”
陈澍忍不住为老同事开脱,“但您说过,让他用那张卡照顾容二小姐。”
商呈玉淡淡道:“但我没有明确授权他刷走如此巨大的金额。”
大老板竟然用了“巨大”这个形容词!
在陈澍印象里,大老板收购行内的独角兽企业也没说是“巨大金额标的物”。
“好。”陈澍不敢违背大BOSS命令,只好通知法务起诉秦越。
“恐怕没有二十年,他很难出狱了。”
商呈玉掀眸说:“把钱还了,他一年牢也不用坐。”
“这恐怕很难。”陈澍还是很了解秦越的,“就算坐牢坐到死,秦越也不会舍得给容二小姐要东西的。”
商呈玉脑中浮现出秦越跟容逢卿私密幽会的模样。
的确是郎情妾意。
容逢卿是个脑子和心眼都不大好的姑娘,唯一的优点是乐于享受。
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敢偷偷跟秦越来往。
不过他并没有挑破这件事,因为容逢卿并不会为此感到不妥,只会理直气壮说:“怎么,你不碰我,还不许我找别人?”
在这点上,她跟汪明漪一脉相承.
在坤泰集团和中恒集团强大的公关团队下,市场对容向熙和商呈玉离婚的反应渐趋平静。
容向熙托人转达商呈玉领离婚证的消息。
她托的人是汪尔雅。
汪尔雅坐在沙发上,眼巴巴看他,“二哥,你给个话啊,我答应昭昭姐了。”
虽然父亲锒铛入狱,但汪尔雅依旧不减贵千金风范,原因自然是因为她表哥是商呈玉,而且商呈玉对她颇为关照。
这点关照,让她在圈内依旧风头无两。
但在商呈玉面前,她只有低三下四的份。
商呈玉垂眸把玩手中的白玉吊坠,漫不经心问:”你怎么跟她碰上的?”
据他了解,容向熙的行程没有那一件是跟汪尔雅这种贪玩大小姐对得上的。
汪尔雅挺直身体,认真说:“在保利春拍会上,我碰见她了,打了招呼,然后她就跟我说了这件事,还拍了一条翡翠佛珠手串送给我。”说着,她撸了袖子,露出手腕上碧莹莹的手串。
汪尔雅自小体弱,汪家找大师为她批八字,大师神神叨叨,让她吃斋念佛,只有佛祖才能救她。
汪家人对此深信不疑,商呈玉只觉得荒谬。
容向熙倒是很尊重汪尔雅的信仰,每次过生日,她都送给汪尔雅有“佛缘”的礼物,不计价值,只看心意。
他又想起半山上那位温老爷子。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她也费心准备了礼物。
只可惜,那是注定让她伤心的晚上。
汪尔雅瞧着表哥神情变幻莫测,由沉冷慢慢变得温和。
他说:“让她挑时间吧。”
言下之意,他会去。
汪尔雅喜不自胜,任务达成,刚要告辞,又想不能这么绝情,坐下,故作关怀道:“二哥,你怎么又搬回檀园了?你在[露华浓]的大平层不住了吗?”
“太吵了。”商呈玉淡淡道。
“哦~,大平层确实不如别墅安静。”
“我是说你,太吵了。”商呈玉抬眸,沉静道。
汪尔雅:“……”
呵!傲什么劲!连老婆都留不住还有脸傲!
汪尔雅脸上跟泼了油彩似的变化多样,过了会儿,脸上揉出一个谄媚的笑,“抱歉哦,天性如此。””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关于秦越的。”
商呈玉耐心耗尽,淡淡道:“去问陈澍。”
汪尔雅:“……”
汪尔雅走了之后,庭院恢复了一贯的清净。
商呈玉放下吊坠,垂眸拨通容向熙电话。
近三年夫妻,他们通话的次数寥寥无几。
上一次不掺杂任何商业利益的通话,还是他在布达佩斯出差的时候。
现在,中恒集团驻布达佩斯电子信息基地已经落成。
“喂。”她的语气客气而疏离,很符合她说要把他当陌生人对待的承诺。
商呈玉说:“想领离婚证,该直接跟我说,你托了汪尔雅,还多付一份酬劳。”
她沉默一会儿,回话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轻柔笑起来,很赞同的语气,“说得也对。”
她客气有礼,似乎又回到初见时刻。
商呈玉挂了电话,目光看向庭院。
他们结婚时,是寂寂秋日,百花落尽。
此刻,寒冬凛冽,万物凋落。
此时此景,与彼时彼景,恍若如一。
第66章 风雪 看她渐行渐远。
领离婚证的日期并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只是双方工作较为清闲可以抽出空余到民政局的平淡一天。
当日大雪纷飞, 路面冰封。
环卫工人在费力扫除地面上的积雪。
商呈玉提前抵达,车子缓缓停到路边。
开车的司机是三年前那一位,望着民政局前寂寥寥的空落, 叹气说:“今天跟您领结婚证时差不多, 都没怎么有人。”
商呈玉脑中很轻易回想起三年前领证的那一幕。
或许是记忆太好, 很多他直觉不重要的记忆也长久印在脑海中, 清晰如昨。
领证的日子是容向熙精心挑选的黄道吉日。
比原预定的领证时间提早一个月。
她给他的理由是,容韶山身体不好,她想早早领证为他冲喜。
“好不好嘛?早一点领证, 早一点安心!”
顶楼办公室里, 他垂眸批阅文件,容向熙为示亲昵,微微俯身站在他的右手侧。
乌发垂坠, 要碰不碰摇曳在他的手臂上。
但她的身体却没有挨过来。
容大小姐很端庄,从不会主动跟人亲密接触。
“为什么会不安心?”他抬眸,看向这位比预想中单纯活泼许多的容大小姐。
与容二小姐不同, 容大小姐很少避讳自己的真实想法。
相同的话说给容二小姐听,这便是容二小姐撒娇的契机, 也是她索要珠宝的手段。
容大小姐却一五一十说心里话。
“因为我总觉得, 我们的婚姻不安稳。”她眸光澄澈, 说:“当然我是很钟意你的,但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他敛眸, 自然知道她不安心的根源。
他跟容逢卿过去的旧事,被他和郁小瑛联手掩藏得干干净净。
她什么都探查不到。
探查不到, 便是最让人难以心安的事情。
如果他足够心善,就该直接告诉她,他跟容逢卿的前尘旧事。
如果容向熙足够理性足够聪明, 那么,即使知道这些前尘旧事,她也会继续履行他们的婚约。
静谧的办公室里,唯留钢笔笔尖擦过雪白文件的声音。
任由时间静静流淌。
他看着她明净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讲。
或许那个时候他就隐隐意识到,容向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如果他讲了,这则联姻便有坍塌的风险。
至于为什么不想联姻坍塌,他给自己的理由是。
——容向熙会是合格的妻子。
领证那天下着小雨,容向熙订的日子,她却脱不开身。
在车内等了一小时,才等来姗姗来迟的容向熙。
“抱歉哦,我要接待法国的商务代表团,爸爸下了死命令,我不敢提前离场,有没有久等?”她又用那种柔和又真挚的、似乎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的的眼神看他。
商呈玉本能厌恶这种眼神,轻轻偏开视线。
他的目光落在她穿得的衣服上,是一件蓝白红条纹交汇的长裙。
是法国国旗的颜色。
他提醒说:“这似乎,不符合领证的着装要求。”
“我知道的。”她打开手提袋,拿出一件熨烫整齐的雪白的衬衫。
她将白色衬衫套在那件蓝白红条纹长裙外。
“还可以吗?”她的目光看过来,眼底蕴笑。
漂亮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即使是这种不伦不类的穿搭。
而且,容向熙根本不需要他的答复。
他还未回复,她已经对镜描妆,自己夸赞自己,“我觉得蛮好看的。”
在跟容向熙交往的初期,他总是怀疑商家调查的信息有误。
容向熙实在不像是在容公馆那种龙潭虎穴长大、独身赴美留学的姑娘。
她像是在一个完全健康正常的家庭里勃勃生长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姑娘。
领完结婚证后,他跟容向熙即将分离。
容向熙脸上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喜悦。
她微垂着眼睛,目光停留在结婚证正红的扉页上。
罕见的安静。
他第一次问及她的心情,“领证了还不安心?”
容向熙仰眸,一如既往坦诚,“好像更不安心了,是我吃错药了吗?”
他当然知道她不安心的原因,是她敏锐的直觉在跟她预警。
这注定是一段令她痛苦的婚姻。
他临时改变主意,望着她难得染上愁绪的眼睛,“到檀园来。”他温声,“今晚我们一起聚一聚,庆祝领证。”
“嗯?”她似乎有些诧异。
即使已经订婚,他们依旧没有单独相处过。
他们所做过的最亲密的事情,便是订婚典礼上,他对她的额头吻。
“昭昭,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扣住她的手,禁锢住即将要离开的她.
商呈玉出神时间有些长,直到司机提醒,他才微微回神。
浮生若梦一般。
司机说:“容董到了。”
司机已经换了称呼,这是他的谨慎。
商呈玉并不为此感到欣慰。
他下车,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伞,抬步朝容向熙走过去。
她站在民政局前的合欢树下。
已至寒冬,合欢树只剩下枯枝残叶。
“既然到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容向熙抬眸,声音轻而温和,“担心您有事要忙,我有些时间没出来,站一会儿也挺好的。”
同样是客气而疏离的语调,商呈玉却察觉出今日的她跟以往的不同。
她是真的一点不在意了,所以往日里藏在平和话语下的讥讽的怨愤全部消弭,只留下温静的平和。
似乎他们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领完离婚证出门,门口是光滑而漫长的大理石台阶。
台阶上积雪未化,零星冰粒缀于其上。
商呈玉将手递给容向熙,“我扶你。”
容向熙也没拒绝,这是他理应的绅士风度。
“多谢。”她弯唇,笑意温和清浅。
商呈玉想起新婚时他们到东欧度蜜月,她被一位当地一位捷克青年送花,她也是这样笑意温和说出感谢青年的话。
她笑意浅浅的眼睛里,既有真诚的感谢,同样萦绕着浅浅的警惕。
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对陌生人的警觉。
商呈玉看着容向熙端丽又温雅的脸,微笑说:“我忽然想起陆允执在醉后说过的话。”
那是陆允执醉深了,仅有一次向他抒发不满。
容向熙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陆允执,礼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陆大公子说了什么呢?”
商呈玉凝视她,不疾不徐道:“他说,没有这桩婚约,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对么?”
没有这桩婚约,或许在她眼里,他跟那位捷克青年没什么不同。
同样不值得她一顾。
“怎么会呢?”如果是过去,容向熙会对他冷嘲热讽一番,但此刻,她只是温和说:“就算没有那桩婚约,商先生也是风姿卓绝的有为青年。”
商呈玉没有再讲话。
容向熙搭着他的手,走完长长的台阶。
台阶下,李璟在撑伞等她。
李璟接过容向熙手中精巧的伞,合起。
而后抬手将她拢在他所撑的那把大伞下。
风雪中,他们渐行渐远。
商呈玉独身撑伞,静静看着他们,很久没有移开视线.
大雪纷飞,远川资本总裁办内温暖如春。
江凛脊骨泛起密密麻麻的冷意。
“曾琬棠就这样束手就擒了?她那个手眼通天的丈夫没有拉她一把吗?”
曾琬棠便是顾聿怀的妻子,是江凛最为坚实的保护伞之一。
至于曾琬棠为什么坚实,自然是因为她背后是顾聿怀,而顾聿怀又是谁得高徒——
江凛自认为靠了一座永不坍塌的山,但没想到,山崩只在一瞬。
助理轻声说:“就是顾局也出事了,所以才——”
“连汪家都——”助理抬眼小心提了提,没有说全。
他建议,“江总,赶紧走吧,飞机已经备好。”
江凛摇了摇头,“现在走,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谁知道机场有没有埋伏人抓他呢?
“还没有尘埃落定,还能放手一搏。”顾聿怀靠不住,不还有容家吗?
容向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妹夫蹲监狱。
而且,容逢卿可是容家的一份子,作为家主,容向熙有义务救家族成员于水火,不然,她就违反祖训,不配做这个家主!
助理离开后,江凛静了静心,平声给容向熙打电话。
她那边有风吹林叶的声音,应该在室外。
“姐姐,请您看在卿卿的面子上,帮我一把。”江凛恳切说:“我不贪多,只求一条求生之路。”
他不再贪求青云直上,只求能在监狱外有立足之地。
容向熙说:“你拜错山头,卿卿早就跟容家没关系了。”话落,她挂断电话。
再拨,已经被拉入黑名单。
似乎,最后一道求生之门也关上了。
江凛脸色阴寒,依旧没有失态。
他回了婚房,开门。
听到声音,容逢卿像猫一样扑过来,环住他的腰。
“老公,我看中一个翡翠佛珠手串,容向熙拍下的那个,我也想要。”她漂亮的眼睛扬着,自然而然撒娇。
江凛微微低眸,看她,“我也想给卿卿买,可是卿卿做错事为什么瞒着我?”他眼眸冰冷,抚着她的脸,慢慢问:“你被容家除名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一向粗枝大叶的容逢卿,竟然可以把这件事瞒下来。
容逢卿一慌,嘴硬,“怎么,难道你看中的是我容家小姐的身份吗?除不除名关你什么事?”
江凛轻轻推开她,“是不关我的事,那我们就相携相伴,一起蹲监狱吧。”
他走到中岛台,倒了一杯热水。
可惜,再热的水也暖不了他的肠胃。
容逢卿还在发呆,江凛知道她转不过弯,提点道:“现在唯一的方法是你去求你姐姐,让她开恩,捞捞你。”
“凭什么求她!”
她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江凛笑了,“那你就去求商呈玉,看他愿不愿意念在往日情分上,免了你的牢狱之灾。”
容逢卿弄不懂怎么突然就牢狱之灾了,明明昨天她还花三千万买了个手镯,她皱着眉,“什么嘛,你当这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怎么可能我一求,他就答应了?”
江凛说:“我以为你一直有这个自信的。毕竟,谁能抗拒做你的裙下之臣呢?”
他话里的讥讽容逢卿没有听出来,反而有些得意。
“你知道就好。”她一直有这个自信的。
毕竟,总有前仆后继的男人告诉她,她这一生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分.开.腿,就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享不尽的尊贵荣耀。
第67章 夜见 你知道该把谁摘干净。
深夜, 江凛照常入眠。
闭上眼睛,没有等熟悉的困意席卷而来,他听到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来自浴室。
浴室里灯光亮着, 容逢卿的身影在玻璃隔门上若隐若现。
哭声自然也来自她。
江凛推开门, 垂眸。
容逢卿抱膝蹲在地板上, 长发遮住脸庞, 哭得眼睛发红,身体颤抖不已。
浴室雾气弥漫,她只顾着哭, 花洒却没有关。
江凛冷着脸关掉花洒。
静谧的浴室内, 灯光刺目,“你哭什么?”
“我想哭就哭,你住海边吗?管的这么宽!”即使哭得抽噎, 容逢卿大小姐脾气也没改,依旧倔强反驳。
江凛淡淡道:“你不在浴室里哭打扰我睡觉,我也不会管你, 你想哭给自己看,就去更安静的地方。”
比如, 在斯坦福栽满橡树的森林里, 一个人, 安静垂泪,不影响任何人。
江凛脑子里浮现出那道身影。
她刚刚作为优秀毕业生在斯坦福体育馆发言, 却又在体育馆旁边最深密的幽林里无声流泪。
她的哭泣没有半点声音。
如果不是他靠近,只会以为她突发善心, 垂眸在橡木林里喂猫。
“江凛,求求你,我不想坐牢, 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打我骂我我都接受,我愿意付出一切,可不可以把我摘出来?”容逢卿可怜巴巴看他,看似很真诚,实则很没有脑子。
“打你,骂你。”江凛重复着她可笑的要求,轻笑,“我是什么暴力狂吗?要靠打人获得快感?”
“付出一切。”他目光薄寒,“你还拥有什么?你连最值钱的身份都丢了,你靠什么帮我?靠警察上门的时候睡服领头人吗?”
容逢卿微微发抖,“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侮辱我!”
江凛懒得理她,跟她说话只是凭空消耗他精力。
他转身,抬步出门,容逢卿伸手攥住他裤腿,仰眸,另一手捂胸,“哥哥,我想吃草莓,可不可以拿来给我?我饿了。”
江凛看懂她的潜台词。
大难临头,她还做着只要睡一觉一切事情都能解决的美梦。
他蹙眉,声音冷得结冰,“去冰箱拿。”
说话,他抬步走出浴室,拎起挂在玄关上的大衣,匆匆出门。
容逢卿无措跪坐在湿冷的地板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愣了一会儿,她想起那个无论何时都不会抛弃她的人。
她垂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狗狗”,打电话拨过去。
她想好了,只要秦越能拯救她,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可是没有人接她的电话.
江凛开车前往京郊西山别墅。
这是他打探到的现如今容向熙的下榻点。
别墅区戒备森严,没有预约信息,江凛没有办法开进去。
不过保安答应帮他转告户主。
江凛客气道谢,将车停在路边。
下车,抬眸望种植在别墅区外的密林。
不愧是整个京城绿化面积最高的高档住宅区。
几乎全部绿植覆盖。
此时深夜,月光幽凉,清风瑟瑟。
这里不像生活住所,倒像是孤魂野鬼的藏身之处。
而容向熙,就像从山野丛林中冒出的精魅。
她站在入山口的梅花树下,乌发白肤,飘飘欲仙。
江凛几乎以为是错觉。
她怎么会来见他?
就算来见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打扰您安眠。”
江凛疾步走到她身前,离她半米远时,脚步克制停下,温和又饱含歉意开口。
容向熙说:“还好,你有什么话直说。”
她的眼睛是琉璃一样的晶莹,尤其是专注看人的时候,漂亮极了。
江凛垂眸看她,“容董,我当了这么多年白手套,手里很多他们的秘密,我只想将秘密交给可靠的人,给自己打开求生之门。”
这是他全部的筹码。
他本来不想拿出。
不拿出,他还有做执棋者的资格,一旦拿了,他只能是案板上的鱼肉。
生死全部掌控在执棋者手里。
但现在,他毫无办法。
上位者只想一刀切,根本不在乎他有什么秘密,再不识趣,他连做鱼肉的资格都没有了。
容向熙勾了勾唇,“我恐怕算不上什么可靠的人。”
江凛:“最起码,您不会帮着那些人害我。”
他不是没动过投靠别人的心思,但他对这个圈子实在太不了解,他怎么知道,他所投靠的不是跟那些人沆瀣一气呢?
所以,他只好忍耐。
容向熙点了点头,问他,“有录音笔吗?”
江凛微愣,“没有。”
容向熙说:“打开你手机的录音功能,从现在开始,你跟我说得每句话都录起来。”
江凛脊背发冷,似乎现在才认识到那个世界的一角,”好。”
他正要长篇大论,“一开始,是——”
容向熙轻轻摇头,“告诉我,参与你们这个公司的有哪些人?”
“我并不清楚,公司后面套公司,层层过去,幕后之人是谁,我也猜不到,曾琬棠是比较明显的。”因为她最傲气,觉得有顾聿怀撑腰,不惧怕曝光。
不清楚幕后人的背景,是江凛寻找靠山的另一个难点。
很多事情,他只有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能从他模糊的话语中推测出事情的真相。
容向熙说:“跟我讲一讲,有哪些公司。”
有些公司派系江凛不清楚,容向熙却门清,她从几岁开始,便了解圈内人的产业资金链了。
江凛抿唇,凭借记忆,缓声开口。
听到他提起南方派系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公司,容向熙微微凝眸。
脑海中,晃出一个人影。
上次见他,还是在中恒年会,她只望见他的一道背影。
年会结束后,她让方珏查他的信息。
这家小公司,只是他家司机的庞大产业链里,不值一提的一笔。
“你有证据证明,那个小公司确实参与了你们公司的生意吗?”
“当然。”江凛说:“去年,我还为这家公司输送了两万吨黄花梨。”
容向熙敛眸,明白了。
江凛还要继续讲,容向熙抬了下手,“到此为止。”
她还得保命呢。
江凛垂眸,想要关掉录音。
容向熙说:“一直开着。”
她看着他眼睛,提点,“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最好带一个隐形摄相机。”
这是一个合格棋子的该有的本分。
江凛扯了扯唇,“还有下次吗?”
容向熙走向他的车,“如果运气好,可能有。”
她也猜不准商载道的心。
毕竟买了两万吨黄花梨的谢敦源,可是在南境用黄花梨按紫禁城规模为商载道一比一复刻了一座行宫。
只能希望,商首长还像从前一样爱惜羽毛,舍得壮士断腕了。
容向熙上了江凛的车,亲自开车。
那个地方,没有导航。
江凛微微紧张,“去哪儿?”
容向熙没讲。
她要带他见掌生死、断命案的阎罗王。
只是不知道,阎罗王判谁得案,要谁得命.
商宅,商载道已经睡醒起床。
他精力充沛,边换衣服,边听秘书为他汇报。
秘书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聿怀的事算是有了收尾,再把汪家的事理一理,最后把尾巴扫一扫,事情便尘埃落定了。”
商载道戴上腕表,道:“替谢敦源清一清他的烂摊子,不要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缠上他。”
这场风波里,他舍了一个得意门生,已经算壮士断腕,不能双手俱废。
秘书说:“谢主任那里说他确定自己做得很干净,不会有任何问题,他现在只盼望着能为您祝寿,上次在高铁站短暂一见,不足以表达他对您的情意。”
商载道说:“他的情意是表够了,让他换一双好鞋。”
秘书笑了下。
前几天,商载道到高铁站视察,主管项目的谢敦源知道他过来,急忙忙往商载道身边跑,跑掉一只鞋都不在乎。
最后是赤着一只脚来跟商载道问安的。
这事儿让谢敦源本人沦为笑谈。
但商载道本人却很受用。
商载道到茶室喝茶,这个时候一般他不需要人服侍。
秘书瞥一眼手机消息,轻手轻脚到隔壁回电话,“昭昭。”
“李伯,首长那边怎么说?”
“首长想保他,谢主任现在正得用,最起码不能这个时候抄他的底。”
秘书挂掉电话,一转眼,望见站在窗外双眸漆黑含笑的商呈玉。
“呈玉,您怎么现在来了?”他那张向来平淡的脸菊花一样绽开,夸张的殷勤。
商呈玉推门而入,清瘦的身影从海棠花窗外移至眼前。
不知是否错觉,李秘书总觉得商呈玉那双含笑的眼睛浸着丝冷意。
商呈玉说:“李叔,保下谢主任,可是为首长自己为自己挖坟,我是来带证人的。”
“不是昭昭——”
商呈玉食指挡在唇边,做了“嘘”的动作,微笑说:“是我。”
李秘书懂了,笑着说:“我知道是您。”
“首长在里面喝茶,您请进。”
商载道听见了声响,端着茶杯的手放下。
博山炉浓重的香雾中,商呈玉缓步而来。
他随意坐在一侧的梨花木圈椅上,说:“恭喜首长,您又要壮士断腕了。”
与他清淡的话语一同落地的是一叠文件。
文件搁在商载道喝茶的小几上,轻轻抵着他喝茶的青花瓷杯。
商载道微微眯了眯眼,没有动。
“他这么不小心?”商载道顿了顿,没有看文件,轻描淡写说。
他还是舍不得这位能干又会拍马屁的老下属,似乎不看,就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何止,一家小公司的老板都能窥他的底,他的疏漏有多严重呢?”
商呈玉当然夸大了谢敦源的疏漏程度。
没有容向熙指点,江凛想一万年也不能把那家小公司跟名镇东南的谢敦源联系起来。
商载道脸色微沉,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他提起跟此事不沾边的事情,“我跟昭昭他外祖父是老搭档,他也是我的老学长,但我们一直合不来。”他眼底漫起淡淡笑意,似乎又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清高孤傲,从不屑于人相交,我呢,倒是喜欢提拔人,所以后来他垮台,一个帮他的都没有。”
后来,还是他跟容礼仁携手帮了这位孤傲的老领导,为他的身后名修修补补。
“ 而我,是桃李满天下故旧满天下。”他沉声说:“我一直认为自己赢了。”
他脸上笑意敛去,“可我并没有赢。”
他能用人、善用人,可那些人却一个个伤了他的心。
从他的儿子到他的高徒,没有一个达到他的预期。
他可以一次次壮士断腕,舍了自己的儿子,废了自己的高徒,但他的心毕竟不是石头。
他站在高位太久太久,能陪他走到现在的人又太少太少。
高处不胜寒,他也想身边有个熟人、知心人。
“我想保他。”他看着商呈玉。
眼前人,无疑是他的至亲骨肉,是他的得意高徒,是他最信赖的左右手。
“你说,该怎么办。”他向商呈玉问解决办法,就像二十年前,他对着刚上中学的商呈玉说:“你留在商家,你哥哥心里不踏实,你说该怎么办。”
二十年前的商呈玉给出的答案是连夜收拾了行囊。
第二天,他尚且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首都机场,远走他国。
现在,商呈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含笑说:“首长,总要想想自己的身后名。”
他这个年纪,就算精力再充沛,也到了想身后名的时候了.
商呈玉出了商宅后门,走过一段种植着矮短灌木的小路。
最终,他的步伐停在小路尽头的那辆黑色迈巴赫上。
他抬手,清瘦白皙的手轻轻在窗户上敲了敲。
车窗缓缓落下,露出容向熙一晚未睡却足够充盈的脸。
她望见他,眼眸里的疑惑一闪而过。
同样诧异的还有副驾驶的江凛。
隔着车门,商呈玉惜字如金,”把你跟容董说过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容向熙察觉出他想做什么——他要把她从这段故事里摘出去。
事情或许比她想象得更为严重复杂。
她开了车门,让商呈玉上车。
容向熙说:“把录音放给商先生听。”
商呈玉坐姿闲散,听完录音,“手机给我。”
江凛问询看向容向熙。
商呈玉勾了勾唇,眸光同样看向容向熙,意味深长道:”江总在担心什么,觉得我会害他?”
容向熙示意江凛将手机递给商呈玉,笑道:“怎么会?商先生捏死我们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要想动手早就动手了。”
商呈玉接过江凛的手机,垂眸将一切录音包括备份全部删掉,“我还没那么大本事,里面的人可以。”他清除掉容向熙在江凛手机里的一切痕迹,将手机物归原主,道:“知道危险,还敢掺和这件事?”
江凛眼底惊惧一闪而过。
他似乎知道这个导航里根本不存在的位置是哪里了。
商呈玉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对惶恐不已的江凛说:“下车,直走三十米,有人接你。”
在江凛下车前,他抬眸,眼神漆黑深冷,说:“你知道该把谁摘干净。”
这句话,几个小时前容逢卿也说过。
——求求你,把我摘出去。
江凛抿唇,看向容向熙,“我知道。”
第68章 真心 她也没有真心。
江凛走了之后, 车上瞬间就剩下容向熙和商呈玉。
车内香氛是清甜的柑橘香味,是容逢卿喜欢的味道。
这是江凛向容逢卿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容向熙垂眸回了傅召棠消息,而后抬眸, 主动开口,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复杂。”复杂到商呈玉要将她在这件事的存在全部清除。
商呈玉慢条斯理问:“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管闲事?”
他记得, 之前稍微要跟她说一些深入的事情, 她便拒绝,“我还要保命呢。”
容向熙说:“江凛是很有才华的人,他也是误入此境。”
江凛本来是才华横溢的芯片设计师, 白手起家, 但误入资本市场,又没有强大的靠山,在强权下, 只好甘当棋子,以换取喘息之地。
后来,大概是靠洗钱得来得财富太过轻易又太过庞大, 他迷失自我,逐渐被死死钉在那张密布的网里。
走到这一步, 他是咎由自取, 但也无可奈何。
错处最大的不是他, 是那些将他推上棋盘,执掌棋子的那些人。
“而且, 他是卿卿的丈夫,在不危害容家声誉下, 我愿意伸出援手。”
商呈玉淡淡说:“容董倒是善心人。”
若是从前,容向熙早就反刺回去,但此刻, 她只是轻轻笑了笑,“也还好,我只是无愧于心。”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你是商家人,商载道可以允许你做商家和外人之间的润滑油,但现在,他不会喜欢你作为外人插手他的事情。”商呈玉说:“李秘书那里你不要再联系,实在想找他说事情,你可以找陈澍。”
容向熙沉默一会儿,“是我冲动了。”
她温和说:“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
她甚至没有向商呈玉反驳,更没有解释,只是沉静接受这个略显残酷的现实。
商呈玉看着她眼睛,说:“以后,实在有想帮的人想做的事,容董也可以联系我,到底夫妻一场,虽然说形同陌路,但也比真正的陌路人,多一份亲厚,不是么?”
容向熙笑了下,“也是。”
她就像一面镜子,只是回应你返给她的情绪,半点没有真情实感。
商呈玉没有再说话,过一会儿,瑟瑟寒风起,他说:“我送你回去。”
“这台车要留在这里,一会儿商载道的人会检查这辆车。”他垂眸删掉了车子的行车记录仪。
容向熙没有拒绝。
她不是逞强的人,晨光熹微,从出门到现在,她接近一夜未眠。
疲劳驾驶不是她作风。
商呈玉在驾驶座开车,容向熙为了避免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司机,提裙坐到副驾驶。
“住在哪里。”他侧目,沉静问。
容向熙觉得他明知故问,他明明看了江凛的行车记录仪。
不过还是她还是说了,“西山别墅。”
“不是不喜欢住在山上绿植茂密的地方吗?”
“还好。”可能是陪她住进去的人不一样,她现在觉得山上也没这么冷清了。
商呈玉余光瞥见容向熙微含笑意的眼眸,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人。
他当然知道跟她一起住在西山别墅的还有谁。
——她当然有再次开启一段恋情的自由。
车子开到西山别墅的入山口,已经有人在梅树下撑伞等待。
傅召棠穿着休闲的白衣黑裤,笑容温雅。
他已经修养得很好了,再不是游轮上那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
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温润感。
容向熙下车,朝他走过去。
傅召棠伸出手,轻轻捏了下她指尖,“好冰。”
容向熙叹口气,“肉麻。”
傅召棠唇角笑意更深。
他抬手,轻轻抚摸容向熙乌润长发。
眼角余光看向车内的男人。
男人同样在看他。
商呈玉神情平静,一如既往的淡漠矜贵。
傅召棠却在他眼底望见冰山筑起的痕迹。
傅召棠轻轻收回视线,“回去吗?”
他握着容向熙的手,掌心很暖。
容向熙说:“当然。”
他们相携离开。
无疑,他们的目的地也是相同的。
商呈玉艰难移开视线,目视前方。
平静忍过心脏那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意。
他必须接受此时此刻他在容向熙心底的定位,如同二十年前,他接受自己是商家最多余的一个人一般.
容向熙跟傅召棠的开始源于她从[露华浓]搬出去之后,傅召棠主动邀请她住在西山别墅。
他给的理由显得非常客观而公事公办,“这里距离你的办公地点很近、保密一流而且不会有邻居干扰,为什么不住过来呢?”
容向熙说:“我记得这片山盖了六栋别墅,怎么会没有邻居呢?”
傅召棠含笑说:“因为剩余的五栋,被我买下来了。”
而且是以高出市场价几倍的价格,强迫那几户人家搬家。
容向熙点评,“强盗做法。”
傅召棠说:“我只是情难自抑。”说这话时,他漂亮的眼睛专注凝视她,温淡的沉香气徐徐飘浮在鼻尖。
十岁之前,他都是虔诚的佛教的信徒,父母双亡后,他改换信仰,但身上依旧萦绕着佛堂里淡淡的沉香气。
“情难自抑”的话显得肉麻而虚浮,但被一个漂亮的男人说出口,他如此专注看着你,依旧会让女人怦然心动。
容向熙收回视线,认真考虑他的建议。
住进来之后,傅召棠没有搬到另外五栋已经属于他的别墅里去,还是住在容向熙为他准备的那套别墅里。
他只住二楼的客卧,将顶层的主卧留给容向熙。
容向熙看透他的想法,不过不介意跟他玩一玩。
容向熙和傅召棠携手回到住宅,一架直升机已静静停在院前的停机坪里。
直升机的涂彩是标志性的南境傅家风格。
傅召棠说:“是漫云。”
容向熙点了点头,傅召棠离开南境这么久,南境的人也该找过来了。
“要去见见她吗?”傅召棠看向她。
容向熙说:“还不是时候。”
傅召棠抬手勾去她散乱在耳侧的发丝掖在她耳后,微笑凝视她,“这一天很快会到来。”
容向熙笑了下,没有接话。
她不觉得他们会发展到这一步。
既然不打算见傅漫云,容向熙没有从正厅直接上楼,而是走了地库由地库专梯直达顶楼主卧。
傅漫云在正厅里,望见电梯楼层数变幻,笑着问:“嫂子回来了?”
“不是嫂子。”傅召棠散漫坐在沙发上,笑意温柔,“我还在追。”
“其实我还蛮好奇让您留在这里这么久却不回南境的人是什么样的。”傅漫云与其说是傅召棠妹妹,不如说是他的下属,她跟傅召棠交流,一直谨慎使用敬语,而且时时猜测他的心思。
傅召棠想了想,“十岁之后,这是我度过的最安宁的时光。”
夜见醒来,不是被消声子弹穿过空气的声音惊醒,而是被风吹林叶的声音吵醒,多么珍贵。
“我萌生了一辈子不回南境的想法。”他微笑说。
傅漫云脸色微微苍白,不过还是维持着笑意,“那我只好在南境为您守好回家的路。”
傅召棠起身,“你哪里撑得住?”
傅漫云松口气,跟随他走到院外。
走到庭院,望着风声颤动的竹林,傅召棠声音微沉,“那些老家伙怎么样了?”
傅漫云立刻汇报,“他们没有翻出天,三叔回来镇守大局,现在,咱们明面上的敌人只有大哥。”
大哥就是傅家远近闻名的“智障公子”。
他只是明面上的敌人罢了,背地里还有数不尽的波涛暗涌。
“无论三叔还是长老们,都是建议,您把虚名让给大哥,实权自己握住,毕竟,商家牢牢站在大哥那一边。”
如果傅召棠不出这一回儿事,能在傅老爷子死之前赶回南境,那么,傅家家主的虚名是他的,实权也是他的。
可惜他没有赶过来,老爷子的遗嘱被他几个争权夺利的叔叔们烧尽,律师们也不知所踪,留下一滩烂局。
傅召棠垂眸,从瓷盒里捏出一支烟。
傅漫云立刻上前,为他拢风点火。
烟灰落尽,她又伸出双手,想如从前那边替他接捧烟灰。
傅召棠下意识想这样做,眼前浮出容向熙的脸。
他转身,毫不怜惜将烟捻灭扔在垃圾桶里。
他身上还残留着烟气,望向傅漫云,“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做。”
傅漫云诧异挑眉。
南境傅家,从来不把人当人的,更不要说拥有尊重女人这样美好的品质。
她跟在傅召棠身边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她都把自己当成牲口,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他尊重一回。
傅召棠意有所指,说:“她不会喜欢这样。”
傅漫云猜测,那个“她”是顶楼的容小姐。
“好想见见她。”傅漫云说。
傅召棠唇边溢出一丝笑,“会有这个机会的。”
傅漫云走了之后,傅召棠抬步上楼。
抬手,轻轻敲了敲那扇带有阻隔性质的屏风,“可以进吗?”
容向熙洗过澡,打算躺下补眠。
她下床,拿起挂在衣架上的披帛,裹在身上。
“可以。”
傅召棠看一眼她刚刚穿在身上沉香色披风,笑了笑,“我打算回南境,容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前往?”
容向熙说:“最起码不能是现在。”
“嗯?”
容向熙说:“我很困,要补觉。”
傅召棠垂眸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满是迷蒙的困意。
“好啊,需要我为你讲睡前故事吗?免费的。”他用柔和温缓的语气说,眼神一刻不离她的面颊。
他真的很像一位善于调情的情场老手,可怕的是,他这样做,并不显得轻浮。
一个男人一旦有了地位和权势的加持,做任何事,都显得理所当然,尤其,他还如此英俊。
容向熙看他,如同雾里看花。
她看不见雾气中他展露的真心。
不过,她也不在意。
因为,她也没有真心。
第69章 暧昧 他很会调情。
周一, 容向熙早早抵达公司。
这一天又是坤泰集团与中恒集团高层会晤的日子。
会晤地点订在坤泰集团三十五层的大会议室里。
容向熙到的时候,会议室只有李璟。
李璟在这个时间为容向熙的远行做基本的安排——几天之后,她会前往南境。
容向熙坐在皮质扶手椅上, 面前的会议桌上, 摆放着一盆盈盈晚香玉, 香气清甜而馥郁。
李璟的声音在空荡会议室内回响, “直到现在,我对傅家的了解依旧寥寥无几。你这次过去,得小心再小心, 傅召棠执意让你跟随前往, 说不准就是想拿你当靶子,掩人耳目,他在傅家处境危险, 带了你,你就是他最好的保护伞。”带着容向熙回去,傅家那些人再想动傅召棠, 也得看在容向熙的面子上思量思量。
不管容向熙心底如何打算,但只要跟傅召棠一起回去, 在傅家诸人眼中, 她就是明确站队了——即使没有站队, 也表明她对傅召棠的倾向。
李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踏入这个泥潭,“想看锡矿, 可以让别人代替你去,用不着亲自去, 你犯不着为了傅召棠以身犯险。”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瞥她,“就算要远行, 怎么能孤身一人?傅公子还没有正经的名分,你就要因他避嫌了吗?”
容向熙刚想说,她哪里有孤身一人?她身边明明有助理还有保镖,直到听到“避嫌”这个词。
她意识到李璟所说的“孤身一人”的真实含义。
因为没带着他,便叫孤身一人了。
容向熙笑了下,柔声解释,“让你留京是想让你帮我作为眼睛观察坤泰和容家的一举一动,可没有避嫌的意思,至于危险——”她当然有准备,“我不会跟傅召棠同行一车,也不会下榻在南境傅宅,我只是去看矿的。”顺便暗中查探傅家内斗的真实情形。
李璟依旧不放心,不过不好继续说什么。
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陈澍。
作为商呈玉的左膀右臂,在正式商谈场合,他往往比旁人到的更早。
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撞见容向熙和李璟,他有些愣,但很快恢复平静,以一种柔缓的姿态走近容向熙,然后从拎着的公文包里抽出一沓资料,“容董,您要去南境,这是傅家内部所有的关系信息。”
他没想到这么突然遇见容向熙,心底还没有打好腹稿,但碍于大老板吩咐得“尽快交给她”,他只好干巴巴将文件递交过去。
“这文件我没有仔细看,或许还有其他的东西。”毕竟这是大老板整理的,他没有权限看,只听大老板简要说一句“是她去南境最需要的东西”,他才猜测到,可能是南境傅家的派系表。
容向熙望着抵在眼前的雪白一沓文件,目光在页脚的暗纹微顿。
她的瞳孔有一瞬放大,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陈澍微微躬身,以极其谦和的姿态捧着。
容向熙垂眸,接过。
不得不说商呈玉很高明。
如果是商呈玉亲自把这份文件递给她,为了撇清关系,她大概率不会收下,但送东西的人变成陈澍——
她跟陈澍无冤无仇,甚至相处还算融洽。
面对他,想做的事情就得打个弯儿了。
“多谢。”容向熙没有看,微微上扬的眼睛看向陈澍,目光沉静深冷。
陈澍松口气,帮忙这件事也是要看对象的。
如果对面是容二小姐,他便要做好回答十万个为什么的准备,而对待容向熙,不需要说一句多余的话。
陈澍留意到容向熙在看自己,立刻又把能交代得都交代了,当然,这也是商呈玉口述过的事情。
“容董,不管您愿不愿意参与到傅家的派系纷争,但从您救下傅公子的那一刻,您就已经跟他牵扯不清了,傅家不仅内斗厉害,对外树敌也厉害,您要去南境,重中之重是要多带保镖,平时身边那些肯定是不行的。”那些都没见过血,整天在皇城根下安稳地待着,能有什么战斗力?
容向熙点了点头,目光从陈澍谦和热切的脸上移到桌前的晚香玉上,她已经猜到陈澍这些话是谁教给她说得。
“多谢,我会安排好的。”容向熙说。
她的语气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差。
比起圈内其他架子高的二代们,容向熙一直算平易近人那一挂的。
心情再不好,也不会牵连别人。
陈澍察觉到她心情一般,便把那一句“您要是缺人随时从商家调”给咽下去。
大老板吩咐过了,帮人这件事不要表现得太急切,不然显得别有用心(虽然他确实别有用心),要一切以容向熙的想法为主,她不着急的事情,切勿急着为她安排。
陈澍闭了嘴,没再多讲,打算离开。
大老板特意交代他,要表现出助人为乐不求回报的高风亮节,不要想着表功,讲完事情,立刻就撤。
他抬腿,还没挪动距离,容向熙抬眸,轻缓开口,“商先生今天到这里吗?”
陈澍说:“大老板不会来了。”
容向熙点了点头,“好。”她没问他为什么不来。
陈澍又把另一句话默默咽下去。
陈澍走后,容向熙抬目看向李璟,慢条斯理,“打火机。”
李璟看一眼文件,了然她要做什么,“旁边有碎纸机,想销毁它们,用不着这么费力气。而且,你想把这些全烧掉,不怕烟雾报警器报警吗?”
容向熙点了下头,走到碎纸机前,将被精心整理过得文件全部丢进去,几秒钟之后,它们变成雪白的粉末垂落滑下。
李璟站在她身后,“如果你真的把他当陌生人,便不会这么介意他帮你。”
容向熙指尖干干净净,回眸说:“我只是忽然想起,他也这样帮过容逢卿。”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彼时,她刚进入坤泰集团,并不打算一板一眼通过讨好容韶山来得到继承人的地位。
她在境外成立几家公司,交叉持股,少量多次购买坤泰集团的股份,打算用钝刀磨肉的方法将坤泰集团啃下来,然后再借由股份优势,将容韶山赶出董事会,真正成为坤泰的主人。
正当她以为这件事进行得隐秘而顺利的时候,容韶山突然来到她的住处。
——东窗事发。
容韶山冷着脸,先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容向熙,你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语气很淡,却带来浓密的冷意。
她懵住,下一刻,白纷纷的文件从头顶落到她脸上。
纸张锋利,将鬓角划出血痕。
容韶山直接将那些文件砸到她脸上。
她忍痛,屈膝俯身,一张张将那些雪白的纸捡起来,目光浏览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浑身血液冷透。
——是她暗中收购股份的证据。
“这是污蔑,爸爸。”事到如此,她只能咬牙不认。
容韶山轻蔑看她,“这是卿卿拿过来的,很可靠。”
确实很可靠,证据全是真实的。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容逢卿这样的娇小姐是哪里来的本事来到足以致她于死地的证据。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
当年那叠文件中,每一张雪白的纸上都有云杉的暗纹,就如同,今天陈澍交给她的那叠文件一般。
这是用商家的势力查到的资料,是以,每一页都拓印着属于商家的纹路。
“其实,这件事也未必不是好事。”容向熙对李璟笑了笑,“这事儿没发生时,容韶山查出癌症,他本来想把集团暂交给我打理,他去国外治疗,没想到我存着这样的心思,他便不敢出国治病了,硬生生把自己熬死。”
李璟并不赞同她对这件事关于“好”字的评价。
他知道那几年她过得有多难。
她几乎是打碎脊梁骨极尽卑微讨好容韶山,才堪堪得到了他一点点信任,重新拥有了继承家业的资格。
他抿了抿唇,刚要说什么,容向熙打断他。
“一切都过去了。”她重新扬起笑,“准备开会。”
容向熙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的怜悯.
三天后,直达南境的飞机自首都机场起飞。
容向熙订了头等舱的位置,走到座位后,望见邻居,微微挑眉。
傅召棠摘下墨镜,说:“我觉得还是下飞机后分道扬镳比较好。”
“嗯?”
傅召棠靠近一些,伸臂,替她将旁边的隔板升上。
隔板徐徐上升,将周围的空间遮掩住,狭小空间里,只剩他们彼此。
他低声,凝视她眼睛,语调是勾起人耐心的温缓,“因为我想多跟你待一会儿。”
“好吧。”容向熙扬唇笑了笑。
她对傅召棠,不吝啬给予耐心和包容。
傅召棠静静看她。
容向熙忽略掉他眼神,从容拿出平板开始办公。
发丝微微散落,摇曳在白皙如玉的面颊,傅召棠抬手,勾住她的几缕发丝撩在耳后。
似乎无意,他的指尖顺着她的面颊微微蹭了下。
他的指腹并不似商呈玉那般硬质如玉,有厚厚的茧。
他是吃过苦,握过枪的人。
只不过长了一张贵公子脸。
容向熙眼睫轻颤,侧过眸。
她的眼睛琉璃珠般通透。
他的所有想法在她的眼中似乎无所遁形。
傅召棠很享受这种被她看穿的感觉,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唇
容向熙了然,目光从他精致薄润的唇扫过。
时至今日,容向熙已经没有主动拥吻对方的习惯,倒也不好扫兴。
她微微倾身,清幽的气息拂过来,似乎要吻他。
下一刻,取代她柔软馥郁的唇覆在他唇上的是她的指尖。
细腻柔滑,跟他的手截然不同。
傅召棠笑了下,偏头看着她的眼睛。
他长指扣住她手腕,嘴唇轻轻贴上她指尖。
他望着容向熙,眼神深邃而悠长,唇角唇角笑意深深,神情是不符合他们此刻浅薄关系的深沉意味。
“昭昭。”他扣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他心口,含笑说:“睡一会儿吧,你很累了。”
容向熙指尖颤了下,手指无意识抓握,揉皱他心口的丝质白衬衫。
傅召棠挑了挑眉,意味深长。
容向熙抿了下唇,耳廓微微发烫。
不得不承认,傅召棠是调情高手。
第70章 心跳 或许因为对面的人。
容向熙在漫长的飞行途中睡了不算安稳的一觉。
清醒时, 她摘下眼罩。
头等舱里一片寂静。
傅召棠手里拿着一本拍卖行鉴赏画册,偏头看过来,声音很低, “还有两个小时落地, 可以再睡一会儿。”
“睡够了。”容向熙轻声问:“你要住回老宅?”
傅召棠从没有像别人汇报行程的习惯, 他的位置是绝密。
他将画册规整摆放在置物架上。
修长指尖顺着她散乱的长发抚到她弧度柔和的脸颊, “对,你要跟我一起住在老宅吗?”
容向熙同意了,轻轻说:“可以。”
傅召棠微征, 过会儿, 他失笑,“跟我出双入对,不怕遇到危险?”
他知道容向熙的所有盘算, 知道她要跟他分乘分住的原因,此刻,他疑惑于她将之前的盘算全部推翻。
“因为我赌得起。”容向熙说。
容向熙看似沉静稳重, 但骨子里一直喜欢赌得。
尽管她倾尽全力的赌博没有得到什么好结果,但她并没有失去勇气。
“为什么呢?”傅召棠声音压得很低, 担心惊扰别人安眠。
为了使容向熙听清, 他又靠得近了些, 近得可以数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是格外信任自己的能力吗?”他盯着她秋水一般澄澈通透的眼睛。
容向熙说:“是我相信,你能保护好我。”
傅召棠眸光颤动了下。
他自然不觉得容向熙说得真话, 但即使是假话,从她口中说出, 依旧如此动人心魄。
他轻轻握住容向熙柔软如棉的手,“好,我会的。”
在回应这句话时, 他顿了几刻,似乎经过了沉思。
这让他的回复显得格外真实可靠。
飞机落地是清晨。
天上飘着绵绵的雨,空气是不同于京城清寒爽朗的潮热。
容向熙穿着单薄的烟灰色绸裙,露出纤细白皙的胳膊,依旧觉得有细密如针的潮意从黏在皮肤上。
傅召棠一手撑伞,另一手牵住她,“明天可以穿得更单薄一些。”
“这已经是我最薄的衣服了。”除了睡裙,她很少穿裸露皮肤的衣服,翻遍衣柜,只找到寥寥几件,一并带来南境。
“我让人为你准备几件,送到昆仑苑去。”
“昆仑苑?”
“对,是后山招待客人的客院,以前是我母亲的住所。”
容向熙并不了解傅召棠的身世,她只知道他是傅老爷子的几个嫡孙之一,至于他父亲是哪一位,母亲又是谁,她全然不知。
从某种层面来说,傅家的保密工作可以跟商家相提并论。
上车之后,傅召棠告诉容向熙,“我的母亲是傅家的养女,她的使命是替傅家真正的小姐挡灾,只不过运气不好,被我父亲看上,然后又在我父亲去世后殉情。”
在听到“殉情”这个字眼时,容向熙眉心微不可查蹙了下。
她知道,在南境这个地方,有太多强迫女性为已逝丈夫保持忠贞的非自愿“殉情”,不知道傅召棠的母亲属于哪一种。
“这不算是个令人高兴话题,我们换个话题。”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了,车窗被淋染的模糊。
容向熙身上的潮气被冷冽的空调凉风吹干,身上的不适感减轻许多。
她有了一些耐心,温声问:“你想聊什么?”
傅召棠目光深深看她。
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唇,“比如,聊一些适合我们现在的关系该聊的。”他说着,将隔板升起。
后座车厢里只留他们彼此。
视野所及,除了彼此的面容,便剩下窗外瓢泼的雨。
容向熙升起一种身在孤岛的错觉。
——世界倾覆,除了眼前人,再无其他。
她回视他,目光不闪不避,在他最终的动作未落实之前,她没有提前做出任何神情。
她没有恐慌,更没有害羞,只是平静看着他。
审视看他,看他究竟会不会进行下一步。
傅召棠先败下阵,移开视线。
他降下一点车窗,雨雾裹挟着热风吹进车厢。
在隆隆雨声中,他说:“这几天会有五湖四海的人来到傅家,我把你安排在后山客院,并不会引人注目。”
平息过心情,他看向容向熙,说:“能吸引遍布各州傅家人到此的大事情,是我祖父正式的下葬礼,不出意外,商家人也会过来,商首长主政南境时,跟我祖父结下深厚友情。”
从机场抵达南境傅宅要三个小时车程。
抵达大宅时,风停雨静,阳光热烈起来。
傅召棠牵着容向熙的手下车,像导游为游客介绍景点一般尽职尽责。
见容向熙目光在门前那棵遮天蔽日的柏树停留。
他笑说:“这棵树比我们要年长许多,大概是夏朝生人。”
容向熙也笑,“我知道,前朝皇帝还为它题字呢,那个时候你们傅家还是当地叛乱的土司。”
傅召棠道:“现在这里处处都是前朝余孽。”
应景似的,紫铜大门内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
老人家穿长袍马褂,带着瓜皮帽,身后垂着一条长长的花白的辫子。
见了傅召棠,微微躬身,行了个抱拳礼,“二公子。”
见到容向熙,他微征,不知该如何称呼。
傅召棠说:“三叔的客人,容小姐。”
老人笑,“好,三爷在花苑搭了戏台子,听戏呢,您可以去瞧瞧。”
容向熙起了一点兴趣,“什么戏?”
傅召棠道:“按照他一贯的爱好,应该是[牡丹亭]。”
老人说:“今天听得[桃花扇],是贵客指明要听的。”
容向熙来了一点兴趣。
她对昆曲了解不多,但也记得[桃花扇]最出名的唱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听[桃花扇],不怎么吉利吧?”
傅召棠含笑,“王朝兴替都是自有时,更何况是家族?”
他看出她感兴趣,“走,我带你去听戏。”
刚进门,便有人迎上来,“二公子,有——”看一眼容向熙,似乎有些犹豫。
容向熙很懂眼色,说:“我去听戏,你们谈事情。”
傅召棠侧眸看向容向熙,温和说:“跟着薄叔,不要走丢。”
薄叔就是刚刚来迎接他们的那位老人。
傅召棠走后,容向熙跟着那位留着辫子的薄叔,慢慢往内院走。
整个傅家,笼罩在一股不知名的沉寂中。
深巷里走来一波又一波佣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低垂着眼睑,打扮得千篇一律——圆鬓黑裙,走路像猫一样。
薄叔也不说话,沉默往前走,到了地方,他顿住脚步,抬了抬手,“您请。”
容向熙望见他手上那枚碧绿的扳指,这一枚,似乎跟李莲英那一枚相比,也不逞多让。
“好。”
别了薄叔,容向熙自顾往戏台走去。
戏台上热闹纷纷,粉墨登场,戏台下,却空空落落。
台下,只有一人在安静听戏。
台上正唱着[桃花扇]最后一折——哀江南。
容向熙提裙,轻缓在前面落座。
那位唯一听戏的客人捏着茶盏,微移眸光。
望见是容向熙,他目光微顿,而后,清淡目光再次回转到戏台上。
容向熙也像没留意他似的,目光专注看着戏台。
听那一曲沉郁悲怆的[哀江南]。
过一会儿,傅漫云轻巧自戏台后走过来,她笑盈盈,张口就要叫“嫂子”,目光瞥到旁边人,紧急刹闸。
“嫂——容小姐。”她缓口气,尽量忽视旁边那位清冷矜雅的贵客,轻声凑在容向熙耳边说:“您不是喜欢李香君吗?扮李香君的演员在后院呢,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要合影?”
说着,她眨了眨眼睛。
容向熙笑了,“好。”
她起身,步履悠缓跟随傅漫云往后院走去。
傅漫云说:“没想到您也爱听[桃花扇],[桃花扇]就是商先生指明要听的曲目。”
容向熙已经知道了。
戏台下只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可不是只有他感兴趣吗?
容向熙说:“商先生来了几天了?”
傅漫云装作不知道容向熙跟商呈玉关系,一本正经汇报,“前天来的,名义上是来祭拜老爷子的。”
“实际上呢?”
傅漫云眨眼睛,“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可能来收保护费的。”
容向熙笑了下。
傅家就是收保护费起家,傅漫云这是在自嘲。
走到院门,傅漫云便悄悄溜走了,容向熙推门而入。
室内,没有李香君,只有坐在藤椅上含笑望她的傅召棠。
容向熙故作诧异,“李香君呢?”
傅召棠笑,“没有李香君,只有唱[哀江南]的苏昆生。”
容向熙:“你可比苏昆生年轻多了。”
她望一眼四周,“没有椅子吗?”
这间屋子空荡荡,除了几个蒲团,只剩下傅召棠身下这把藤椅。
傅召棠微笑说:“昭昭,坐过来。”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膝盖。
容向熙没有任何停顿,悠缓坐在他怀里。
她腰身款摆,如同跳一支舞。
“刚刚谁叫了你过去?”
傅召棠弯了下眼眸,指尖抵在嘴唇,“这实在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容向熙明了,“你觉得什么有意思呢?”
傅召棠含笑,“跟你风花雪月。”
他说话慢悠悠,眼神蛊惑,似乎要将她剥光。
他的神情和话语都极尽暧昧,但没有做任何分寸之外的事情。
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事情,似乎就是他吻了她指尖。
容向熙:“好啊。”
话落,她手机屏幕亮了亮,邮箱多了一份新的文件。
她没急着看,不紧不慢问傅召棠,“打算怎么风花雪月?”
“带你去一个地方。”
傅召棠带容向熙来到的地方是南境最大的淡水湖。
“想知道下面有什么吗?”
他们站在游艇上,微风吹动湖泊,掀起阵阵涟漪。
快艇上,除了有他们彼此,还有潜水教练。
容向熙回答说:“有水底古城,还有水中草原。”
“见过吗?”傅召棠边穿戴潜水设备,边不疾不徐问。
“当然没有。”她意识到傅召棠要做什么,“你要下水?”
“不是我。”他温柔抚她的脸,“是我们。”
潜水和攀岩是容向熙从小必须掌握的技能,但她很少在学习之外使用这项技能,她心底有无数个犹豫,但在看到清澄如镜的湖面时,撩动心弦。
她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难道,她要一辈子禁锢在端庄谨慎的壳子里吗?
她抓住傅召棠的手,问他,“你为什么酗酒又热爱极限运动?”
傅召棠反握住她的手,迎风含笑看她,“当然是因为傅家的男人祖传的短命。既然注定早死,倒不如活个痛快。”
容向熙说:“你这个理由劝服了我。”
她都签订遗嘱了,她还怕什么。
纵深水底,失重感令她兴奋又刺激。
这种失重感,只有深潜和太空行走可以带来。
随着越潜越深,她望见水底斑斓的草原 ,涌动的泉水 ,还有曾经被淹没的古城。
她还想更接近古城,傅召棠游过来,这需要充沛的体力和极好的平衡力。
他抓住她的手,带着黑色潜水手套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们隔着护视镜对视。
幽暗的水底,明明看不清彼此的眼睛,容向熙却能勾勒出属于他的散漫又温柔的笑意。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或许因为水下风景的美妙,或许因为对面的人。【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