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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膏肓 太太,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给容向熙电话时, 郁小瑛刚刚敷衍过容韶山,正是心力交瘁的时候。


    听听女儿的声音,是她难得的消解疲惫的手段。


    撂下电话, 郁小瑛唇角已经有了婉转笑意, 她吩咐人, “煮一碗莲叶粥, 一会儿昭昭过来。”


    “把螃蟹也蒸上,一会儿一起拿给昭昭吃。”


    郁怀亭掀起帘子,提着一篓子大闸蟹过来。


    他身形清瘦高大, 含笑走过来, “大小姐,深夜到访,应该不打扰吧?”


    话都被他说尽了, 她还能怎么说?


    郁小瑛垂下眼睛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去, “刚刚,还得谢谢你打了那通电话解围。”


    在车上, 容韶山怒气正盛的时候, 是郁怀亭打过来的电话拯救她。


    郁怀亭突如其来的电话, 警示了容韶山——郁家虽然没人了,但郁怀亭还在。


    这个跟郁小瑛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位高权重,回京之后, 心里还是记挂着着郁小瑛这位曾经照拂过他的姐姐的。


    容韶山当场的气焰便消了。


    在郁小瑛挂了电话,同意了郁怀亭深夜送螃蟹的请求后,容韶山从善如流道歉, “太太,让我向你说句抱歉,刚刚我实在不是有心,是这段时间公司里的事太多,我心力交瘁,真是对不起。”


    后排的容逢卿见容韶山语气转缓,忍不住开口,“爸爸,就算公司事多你也不能迁怒大妈啊!谁惹你你去找谁啊,只会找女人撒气算什么本事!”


    见容逢卿的话有些重,郁小瑛担心她惹怒容韶山,柔声说:“谢谢你卿卿,你爸爸也不容易。”


    她转过脸,望向容韶山那张硬挺而英俊的脸。


    曾几何时,她也深深迷恋过这张脸。


    如今,心底只剩漠然的厌恶。


    她微笑着,看向他眼睛,“我们多年夫妻,你知道我的性格一直有点骄纵,说话难听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在意,我当然知道你的难处,如果有用得上我、用得上郁家的地方,我一定不遗余力帮你,我们同舟共济,我一颗心都是向着容家向着你的,有对你不满的地方,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你,那些情绪,只是出于一个女人的嫉妒。”


    容韶山当然知道郁小瑛的言不对心,她一贯是这样,话里温柔,做事狠绝,但他面上还是做出动容的表情,“太太,辛苦了。”


    他握住郁小瑛的手。


    这双手,柔滑似锦缎,微冷。


    刚握住她时,有一瞬僵硬,慢慢柔缓下来。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她终究有靠他的地方,就算再恶心他、再厌恶他,她也只能低下头容忍着跟他一起过日子。


    想到此,容韶山冷冷勾了勾唇。


    下车之后,容韶山本来想留宿佛堂,但管家过来说,郁怀亭过来送螃蟹了,车子已经停在门口。


    今时不同往日,容韶山做不到像以往那般忽略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舅子,只好亲自去门口迎接。


    郁小瑛站在佛堂前,四处凉风阵阵。


    塑了金身的佛像,垂眸微笑,普度众生。


    她忽然觉得通往佛堂的台阶有些高,已经没有力气走上去。


    兰姨过来扶她,知道她心情不好,贴心说:“给昭昭拨个电话吧。”


    郁小瑛:“她得睡了。”


    “没睡,瞧,我帮你拨通了。”


    听到那句“妈妈”,那些疲倦渐渐从身体里褪去。


    就如十八年前,她在医院病床上睁开眼,看到满面泪痕的女儿,一双眼睛肿得不成样子,她嗓音哭得沙哑,“妈妈,我爱你,别丢下我,好吗?”


    从那之后,她便摒弃一切轻生的念头,全心全意为女儿筹谋一切.


    郁小瑛出神的时候,郁怀亭的目光一直静静停驻在她脸上。


    他望见她脸上浮现的笑容,柔和得像春季的风。


    他知道,她想起了容向熙。


    毫无疑问,郁小瑛的心从来就很窄,容不下多余无关的人,从前她一整颗心想着郁家,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只剩下容向熙了。


    “打电话的时候,你语气不大好,是跟容韶山闹矛盾了吗?”


    郁小瑛回神,显然不愿意让他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日理万机,还是不要管这些事情。”


    “我在宁省任职的时候,姐姐同样忙得很,也不忘到宁省看我,还给我缝被子。”他温和注视她,”我再忙,关心姐姐的精力还是有的。”


    郁小瑛笑了笑,转移话题,“容韶山到门口接你,你过来了,他呢?”


    郁怀亭回答她的问题,“他好像有点不舒服,到二太太那边去了。”顿了顿,他问:“你要去关怀关怀吗?”


    郁小瑛起身,“昭昭快过来了,我去迎一迎。”


    不用她迎,容向熙已经过来了。


    她脚步轻快掀起帘子走进来,叮里当啷响,一下子扑到郁小瑛怀里,“今晚一起睡!”


    郁小瑛叹息着抚她脖颈,“宝贝,快天明了,怎么一起睡?”


    容向熙才不管,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倚在她身上。


    郁小瑛说:“怎么来得这么快?”


    容向熙当然不会说她以为郁小瑛出事了,让商呈玉尽可能快的赶过来,她说:“可能司机技术比较好。”


    郁小瑛点了下她鼻尖,“辛苦司机了,可要给人家包一个大红包。”


    容向熙细细跟郁小瑛聊了一会儿,确信她没有轻生的念头,缓缓放下心。


    郁怀亭一直安静坐在乌木玫瑰椅上喝茶,悄无声息。


    见容向熙跟郁小瑛聊完了,他徐徐道:“多大年纪,还这么黏人?”


    他好像对她深夜赶过来,很不满似的。


    容向熙自觉屏蔽,道:“舅舅,别光等着在这喝茶啊,我的司机一直仰慕您,很有一番见解想跟您谈一谈,您去见见他吧。”


    郁怀亭笑一声,看出容向熙撵人的心,不再久待,起身道:“好,有劳你哄你母亲睡觉。”


    凉风静寂,皎月无暇。


    青年疏疏落落站在庭院里,迎风赏月,披了一身月辉。


    郁怀亭静静望他片刻,察觉到他留意这里,笑着走过去,“昭昭的司机是你啊。”说完,他递烟给商呈玉。


    商呈玉没有接,道:“太太不喜欢闻烟味。”


    郁怀亭拢手点烟,“据我所知,昭昭从来没说过不喜欢闻烟味。”


    容向熙确实是没说过。


    她这个人一直很能忍,旁人不触及她底线,她是不会为了自己的舒适度去强迫旁人改变习惯的。


    她从没制止他抽烟,却会在他抽烟后靠近她的时候微微偏离身体,这种细微的不同,自然瞒不了商呈玉的眼睛。


    商呈玉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委屈容向熙。


    在容向熙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便戒掉烟。


    商呈玉道:“你不能只有在她明确提出厌恶的时候再做出改变。”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郁怀亭挑了挑眉,“你对所有女人都这么上心?”


    商呈玉:“昭昭是我的太太。”


    是门当户对、一纸婚约束缚、注定跟他白头偕老的太太。


    他不一定多么爱她,但会给足她所有的尊重。


    一小时后,容向熙喝完莲叶粥,吃完螃蟹走出来。


    郁怀亭已经走了,庭院里只留商呈玉。


    月光下,他身形清瘦修长,肤色如玉,透着股不属于尘世的清冷疏离。


    “怎么不去其他院子坐一坐?”


    商呈玉目光移过来,“我没有兴趣兴师动众。”


    容向熙笑起来。


    确实,每次他过来,容韶山都是声势浩大。


    “辛苦了。”除了这句话,她也没什么好讲。


    或许在之前,她还会邀请他留宿在她的院子。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么情愿让他进独属于她的私人空间了。


    商呈玉也没有意愿在容公馆留宿,不过他不急着走,不紧不慢问:“可以告诉我你匆匆赶过来的原因么?不要拿想妈妈敷衍我。”


    容向熙也没有瞒他,轻描淡写说:“我妈妈轻生过,我又做了一个关于她的噩梦,所以就赶过来了。”


    商呈玉垂眸,“现在还怕吗?”


    容向熙道:“怕又能怎么样呢?”


    她以为商呈玉会给她一个承诺。


    类似于影视剧中那般——站在我身后,我会替你遮风挡雨。


    商呈玉却道:“我会到法佛寺请大师给你好好做一场法事。”


    容向熙:“得了吧,不怕被人说宣扬迷信活动啊。”


    明天还要上班,容向熙不想跟他继续多谈,“早点回去吧,我在这里多待几天,过几天回檀园。”她作势要送他出门。


    商呈玉道:“不用送了,回去睡吧。”


    容向熙便顺从止住往前迈的脚步,“到家给我发消息。”


    商呈玉瞥她,说了句“好”。


    从前,这样一句简单的拒绝从不会阻拦住她朝他扑过来的动作。


    她会抱着他胳膊,撒一会儿娇,表达一会儿恋恋不舍,然后再不情不愿送他走。


    不过,这正是他所中意的。


    联姻夫妻,本来就没必要掺和进这么多复杂的情感。


    各人尽好各人义务便好了.


    从容公馆到坤泰集团的距离比檀园近了不少。


    容向熙抵达的时候,三十三层还是静悄悄的。


    只有方珏那边的办公室亮起了灯。


    容向熙敲了敲门,方珏抬头说了句“进”,望见是她,笑起来,“来得这么早。”


    容向熙当然不会说她是从容公馆过来的距离近。


    在外人面前,她还是有点义务维持表面联姻的稳定美满的。


    “想到要处理这么多事情,一下子就紧张焦虑睡不着了。”


    方珏可是半点不信。


    “董事长临时换人让你顶头接项目的时候,也没见你紧张。”


    “干部制度改革同意书上,要撤走的老家伙们,还有一半人没签字,我怎么能不焦虑呢?”


    方珏道:“已经拷走一部分人,他们要是再不从,不怕抓不住他们的短。”他冷淡道:“不想回家休息,便去狱里休息。”


    “之前拷走的那些,都是恶贯满盈的人,那些人犯的错,群众都是看在眼里的,剩下的那些人,不说别的,最起码表面上是干干净净,而且靠山很硬,如果要审查,那可得翻天覆地了。”这几个月,容韶山心情不佳也有这一方面原因。


    很多人他还没动,只是动了个心思,就有数不清的大人物要跟他喝茶叙旧了。


    “而且。”容向熙抬眸,“容家就很干净吗?”


    这个圈层这么些人,谁也经不起彻查,你想搞死别人,就要承担起别人拼了命也要搞死你的风险。


    改革便停顿到这里——


    表面上的小鱼小虾已经清理干净,但再往里,那无尽的海域,还没有进去,就让人心底发紧了。


    方珏道:“你想怎么做呢?”


    容向熙道:“他们站在这个位置上,敛了太多财,也惹了太多人红眼,势必有家族想把他们挤下去,取而代之。”


    她说:“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只能挑动别人出手了。”


    方珏道:“或许董事长有办法。”


    容向熙半点不信任容韶山,“他要是有办法,不会二十年了都没把坤泰这么臃肿的机构改下来,不过他这一次确实坚持得比较久,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了——”


    她忽然想起昨晚车子开进容公馆正门,管家随口说得一句话,“这几个月,先生发病越发频繁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容向熙指尖点了下桌面,俯身轻声,“帮我收买一个人。”


    方珏:“谁?”


    容向熙没有直言,托起他的手,在他掌心轻划,“陈。”


    是陈丽娜,容韶山身边,最受宠爱的美女秘书.


    陈丽娜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容向熙惦记上了。


    她上午很忙,要替容韶山处理日常事务,要替他去见律师改修改遗嘱,最后还要把私人医生偷偷摸摸请董事办——


    等医生进了董事办,陈丽娜舒口气,在办公室外随意坐下,静静守着。


    知道董事长的病情的人很少,她算其中之一,倒不是因为她多受容韶山倚重,而是她人微言轻,身份特殊。


    她这样的身份、她这样的地位,就算她去跟旁人说董事长已经病入膏肓,也没人会信她的。


    人们更相信她只是一个为容韶山晚上暖床的花瓶。


    不过有些事情是该慢慢准备起来了。


    容韶山的亲信们已经默默站好队,就等着容韶山咽气投奔新主子了,他们大多把宝压在容向熙头上,毕竟她是正宫嫡出,背后还有郁家这个大靠山。


    陈丽娜却更看好徐兰珺和容逢卿母女。


    一来,她这样的身份,一定会惹大太太厌恶,徐兰珺跟她处境相同,应该更愿意接纳她。


    第二,容逢卿虽然看着胜算小,但她是商呈玉的初恋。


    有很多事情,他们彼此之间争得头破血流,都不及关键人物抬一抬手作用大,而商呈玉,恰好就是那个抬手定乾坤的人。


    他要是愿意帮助容逢卿,坤泰集团必定是容逢卿的囊中之物。


    电话响了,容韶山叫她进去。


    陈丽娜回神,整了整衣裙,推门而入。


    容韶山倚靠在座椅上,面容仍显苍白,但比刚刚精神好了许多。


    陈丽娜站在他身后,轻轻为他按摩。


    容韶山缓过那阵虚弱,道:“一会儿,中恒集团的人该过来了吧,你把文件拿过来,我再看一遍。”


    陈丽娜道:“您刚吃过药,身体正虚弱着,不如让大小姐过来接待?”


    论能力,容向熙处理这些事情绰绰有余。


    容韶山摇了摇头,“跟中恒的项目,一律不许容向熙过问。”


    陈丽娜了然,董事长还是防着大小姐。


    明明是大小姐以身联姻才换得的项目,自己却连插手的权力都没有,要是她是容向熙,早就闹翻天,但容向熙却一直很沉得住气,从没有在这方面多问过一句。


    容韶山安排什么,她就做什么,乖巧极了。


    即便如此,容韶山对她的提防依旧没有削减。


    中恒集团过来带队谈项目的是商呈玉。


    陈丽娜对董事长的乘龙快婿、商家二公子久仰大名,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她的目光隐晦在青年身上扫过,惊艳与赞叹暗暗压在心底。


    怪不得能被大小姐看上眼呢,果然是积石如玉郎艳独绝。


    她恭敬道:“董事长在办公室久候您了,商总,您跟我来。”


    刚刚把商呈玉一行人招待进董事办,迎面又遇上容逢卿。


    二小姐手里拎着食盒,穿一袭波西米亚吊带长裙,身上珠宝璀璨。


    “我来给爸爸送汤。”汤是徐兰珺亲自熬得,让容逢卿送过来,为的是警告办公室里不三不四的狐狸精。


    狐狸精自然指陈丽娜。


    陈丽娜笑,“董事长在谈事儿呢,一会儿您再把汤送进去,您现在休息室里休息一会儿。”


    容逢卿站着没动,目光往办公室内瞟,“里面除了有爸爸,还有谁?”


    陈丽娜存着讨好她的心思,含笑说:“还有中恒集团过来谈项目的团队。””商呈玉在里面吗?”容逢卿直白问。


    陈丽娜虽然想讨好容逢卿,但也不想得罪容向熙。


    她可不能背一个给容逢卿通风报信的罪名。


    她沉吟道:“人太多了,我没看清,要不,一会儿人出来了,您仔细看一看?”她只能这么隐晦提醒她了。


    容逢卿没听懂她言外之意,昨天睡得太晚,又早起给容韶山送汤,现在头还闷闷发疼,“你替我看着点,我到休息室睡一会儿。”


    陈丽娜只好陪她到休息室,仔细叮嘱秘书们照顾好二小姐之后,她脚步轻轻出门,一回脸,办公室门大开。


    会谈结束,与会人员鱼贯而出。


    为首的是容韶山和商呈玉。


    容韶山脸色青白,仍含笑道:“你来坤泰次数不多,今天是个好机会,我陪你在这里逛一逛,顺便吃顿饭?”


    商呈玉目光在容韶山脸上轻轻掠过,关切道:“让陈秘书陪我逛吧,董事长还是回去休息,我看您脸色不好。”


    容韶山心里一堵,心道,要不是你咄咄逼人,他至于气得脸色不好?


    下了谈判桌,他这个女婿倒装得像个人了。


    容韶山招了招手,“小陈,你陪商总逛一逛。”


    陈丽娜关切向容韶山投去一眼,容韶山表示自己没有大碍,陈丽娜才抬步引领商呈玉离开。


    到了休息室门前,她微微顿住脚步,若无其事说:“二小姐在里面休息呢,里面空调吹得冷,这里也没有备毯子,不知道她有没有冻感冒。”


    她是故意挑起话题,让商呈玉进去看看容逢卿。


    商呈玉没按照她思路来,道:“既然这样,陈秘书就先去看看二小姐,其余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陈丽娜有些失望,没表现出来,提起精神问:“您想去哪里看看呢?”


    “三十三层。”他漫不经心道。


    陈丽娜敛眸,三十三层,是大小姐办公的地盘


    比起顶层的空旷沉寂,三十三层显得拥挤而嘈杂。


    商呈玉一踏进这里,沙沙翻页声不绝于耳。


    每个独立办公室都在开会。


    一间间小办公室里,少说也要容纳十几个人聚集开会。


    看着就让人心底发闷。


    人最多的还是最里面的办公室。


    员工坐着围成一圈,低头记着笔记,中央只有一人站着,身姿纤瘦挺拔。


    她依旧是简单的白衫白裤,身上半点纹饰没有,却透着一股沉静清冷的贵气。


    办公室隔音很好,商呈玉听不见她说什么,但她从容不迫的姿态,沉静冷清的神色,徐徐落入眼眸。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容向熙。


    容向熙开会历来很快,几分钟后,所有围绕她的下属便徐徐散开,从她那间鸽子笼大小的办公室走出。


    方珏为她煮了杯咖啡,杯沿递到她唇前。


    容向熙翻看着文件,微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口咖啡。


    说话太多,嗓子都要冒烟。


    尝完,她蹙眉,“太甜了。”


    她不喜欢吃甜食。


    咖啡从不加糖和奶。


    方珏道:“你心里苦,该喝点甜得暖一暖。”


    他在说容韶山把容向熙完全隔绝在中恒项目之外的事情。


    通过自己联姻达成的项目却一点沾不到,容向熙心底确实很憋闷,但她一贯善于忍耐,现在跟容韶山撕破脸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在文件下达后,她还是装着感恩戴德的模样应下了。


    但有人知道她不开心——


    容向熙勾了勾唇,“好吧,那就谢谢方助了——”话音未落,她眼尖得看见站在透明玻璃门外的男人。


    他长身鹤立,只穿简单的白衫长裤,却比任何西装革履的职场人更有气场。


    此刻,他的气势收敛起来,露出如玉般温润的一面,含笑望向她,“太太,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第17章 撞见 这件事跟我们的联姻无关。……


    容向熙听到商呈玉话的第一反应是生气。


    工作场合, 她不喜欢把任何私人称呼带到工作里。


    在坤泰,她不是谁的女儿,更不是谁的太太, 只是容向熙。


    平时, 她的行事作风, 她的穿着打扮, 无疑不昭示这一点。


    可商呈玉这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努力,击得粉碎。


    已经有同事抬起头, 先看向商呈玉, 又充满艳羡的看向容向熙——似乎,被商呈玉这样的男人叫太太,是她莫大的荣耀。


    确实如此。


    容向熙从不耻于承认联姻对她带来的种种好处。


    但她还是生气商呈玉称呼的不尊重。


    容向熙接过方珏手中的咖啡, 淡淡问:“商总怎么到这里来了?”她不是中恒项目的对接方,更不是被容韶山派遣招待他的秘书,自然用不着对他毕恭毕敬。


    她抿一口微甜的咖啡, 侧眸跟方珏说:“商总可能走错楼层了,你领他到顶楼去。”


    他们靠的很近。


    商呈玉只瞧见容向熙红唇微动, 不知道跟她那位学长说了什么, 她那位学长便像得了骨头的狗一样, 瞬间斗志昂扬起来。


    方珏抬步走到商呈玉面前,一横胳膊, “商总请,我带您到顶楼去。”


    商呈玉没搭理他, “容董身体不好,具体的合作细节还没有谈拢,他便要去歇息, 中恒总不好无功而返,所以到这里来找容副总。”他漆黑的眸光落在容向熙身上,“容副总觉得我很叨扰?”


    他这话说得有些重,用了“叨扰”这个词。


    他是贵客,谁敢说他“叨扰”呢?逢他大驾,旁人总是用“蓬荜生辉”这个词形容。


    容向熙只好请他进来。


    商呈玉抬步,缓身走进这间狭小的不及家里浴室大的办公室。


    容向熙开门见山道:“董事长不会把项目交给我,您有什么想继续谈得,去找我们谭老总。”


    商呈玉打量她的办公室,并不接她的话,漫不经心问:“你联姻换得项目,却不能插手,心底不恼吗?”


    容向熙心道:论偏心,你是跟容韶山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还好意思问她恼不恼,救容子暮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恼不恼呢?


    “并没有。”容向熙垂眸看一眼手机消息,道:“谭老总已经回到办公室,您可以起驾去见他了。”


    “太太,我这几天好像并没有得罪你。”他似笑非笑看着她。


    何止没有得罪,他们连面都没有见。


    自从那天为了郁小瑛回到容公馆,容向熙已经在容公馆住了一周,只言片语也没有往檀园递过,要不是今天过来谈合同,商呈玉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太太的尊面。


    容向熙说:“工作嘛,总要公事公办的,下班就好了。”


    商呈玉抬眸,“意思是,下班回檀园?”


    商呈玉没有用“回家”这个词,因为在容向熙心里,檀园算不上她的家,她的家只有容公馆。


    容向熙不知道商呈玉的思路怎么歪到“回檀园”这件事上。


    容向熙并不想回去,住在容公馆,通勤时间都变短,她还能多睡会儿,而且,她不喜欢建在山上鬼森森的檀园,以前为了商呈玉她容忍,现在——


    她扯了扯唇,真不知道商呈玉有什么值得她容忍的。


    “再说吧。”遇到不想答应又不能生硬拒绝的问题,容向熙总是这样回答。


    商呈玉怎么可能猜不中她的心思,他开口,直接把事情钉死,“下班我来接你。”


    说完,他轻轻环了下容向熙的腰,当做拥抱,转身走了.


    走出容向熙办公室,路过方珏办公室,商呈玉敲了敲门,不等回应,推门而入。


    方珏在处理容向熙刚刚布置下的任务,闻声抬眸,眉眼冷淡下来,“商先生有事?”


    商呈玉居高临下看向他,淡淡道:“从始至终,你最大的难题都不在我太太身上,与其想方设法勾引她,倒不如想想,怎么讨郁夫人开心。”他慢条斯理,“十年前你那封没有送出的情书被郁夫人偷偷在火盆烧掉,现在,你想让郁夫人当面警告你不要破坏别人的婚姻么?”


    方珏脸色微微苍白。


    这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容向熙至今都不知晓,商呈玉却轻描淡写说出来。


    他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商呈玉已经阔步离开了。


    陈澍跟在疾步如风的老板身后,“BOSS,我觉得您不该这么着急去警醒方珏。”他全心全意为老板和老板夫人着想,“万一他去给夫人告状,您跟夫人的关系岂不是更岌岌可危了么?”


    商呈玉回眸,冷冷道:“我还要怎么忍?共处一室了还要忍,忍到生米出成熟饭么!”


    容向熙这么端庄矜持的人,都被他勾引得用他的手喝咖啡!他们还当着他的面说悄悄话!他的太太已经被方珏勾引得神志不清了!


    陈澍没想到上司这么大火气,低声说:“您不怕他告状么?”


    “他不会。”商呈玉言简意赅道:“他要脸。”


    陈澍:“……”


    哦豁,方珏要脸,直接闯入他办公室威胁人的您好像不大要脸诶。


    他心底默默腹诽,冷不丁前面的BOSS停下脚步。


    原来电梯前站着个人,一袭长裙,妆容精致,她身上的香气,飘忽忽盈满廊道。


    这里是安全出口,空间寂静,少有人来。


    容逢卿眼圈发红,“你是不是很庆幸跟我分手?”她刚刚在三十三层,看到商呈玉拥抱容向熙的那一幕。


    原来,他也会对其他女人温柔。


    她对他,并不是特殊的。


    “我姐姐又漂亮又聪明,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就我是白痴!”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容逢卿也总是贬低自己的智商,毕竟,她是一个在国内读不上高中要出国留学镀金的人。


    彼时的商呈玉柔和说:“你同样很聪明。”


    她眼眸晶亮,“哪里聪明。”


    商呈玉道:“能让旁人快乐,便是最大的聪明。”


    这个“旁人”是谁,不用他明说,容逢卿便猜到是谁,低下头,羞红一张脸。


    现在,又到了这个话题,容逢卿祈求看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从前的答案。


    ——你不是白痴,你很聪明,你让我开心。


    不要让她觉得,她这么多年的等待,只是自作多情。


    商呈玉没回应,扫一眼陈澍,示意他去清场。


    陈澍还没动,容逢卿已经扑过来。


    商呈玉蹙眉闪身。


    容逢卿扑了空,失望道:“你总是这样,生气了也不说,冷冷淡淡的,逼着我跟你分手,现在又无缘无故不理我。”


    当年分手,确实是容逢卿提的。


    她一提,商呈玉便同意了,半点挽留都没有。


    让她怀疑,他有没有真正爱过她。


    她想他是爱她的,如果不爱她,为什么在五年后,主动提出跟她结婚呢?


    虽然这件事被她拒绝,嫁给他的变成容向熙,但这足以证明,他是爱她的。


    容逢卿冷静下来,“你当初,是真的想娶我吗?”


    那是她刚回国之后,他约她在会所见面。


    五年不见,他一如既往的沉静淡漠,“三天后,我约你的父亲见面讨论谈联姻的事情,你一起过去,做我未来的妻子人选。”


    她知道两人的身世是天堑之别,就连最高傲的容向熙,要嫁给他也不过是勉强够得上,更何况是她呢?


    “你要把我们交往过的事情告诉我爸爸?他会弄死我的知不知道!京城里每个人都知道你是我大姐的联姻对象,结果你要娶我,我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商呈玉垂眸把玩着指间的钢笔,淡淡道:“你去就知道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说了跟容韶山同样的话,“站在我身后,没有人敢对你评头论足。”


    最后,她还是没去,容韶山来请她,她装病躲在被窝里。


    她还是没那个勇气,直接面对郁小瑛和容向熙的怒火。


    结果几天后,她就收到了商呈玉跟容向熙订婚的消息。


    曾经说要娶他的人,在订婚宴上,也能在宾客满席中牵起容向熙的手,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也会俯身,轻吻容向熙的额头。


    “你把我当什么呢?三天前说着要娶我,三天后就同意跟容向熙订婚,你对我的爱,就因为我没有赴约烟消云散了吗?”她百思不得其解,这种念头令她痛苦得日日辗转难眠。


    商呈玉没有回话,而是抬眼,看向楼梯上。


    容向熙站在楼梯之上,神情沉静。


    她并没有什么表情,但让人感觉,她整个人都已经冷透了。


    对于商呈玉的白月光人选,容向熙并非没有猜测,有无数种猜想都指向容逢卿,但她紧急制止住这种想法。


    他可以喜欢上任何人,绝不能是容逢卿。


    她的母亲做了徐兰珺的手下败将,她也要输给容逢卿吗?


    容向熙的骄傲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但命运给她重重一击。


    就是容逢卿啊。


    是容逢卿的话,一切都说通了。


    商呈玉为什么对着她的脸晃神、他为什么宁愿惹恼她也要救容子暮、半山别墅里那一声“七七”——


    哦,不是“七七”,原来是卿卿啊。


    他竟然这么早就带着容逢卿见过长辈了——


    之前她对他的喜欢和迷恋算什么!


    算笑话!


    她阖了阖眼睛,抬步下去。


    容逢卿脸色苍白,“姐姐,我没想伤害你。”


    她拔腿就想走,发觉没有人拦她,又默默挪回来。


    容向熙没有心情搭理容逢卿,直直看向商呈玉,“如果在结婚前,你告诉我,你的前女友是卿卿,我绝不会跟你结婚。”


    商呈玉心情半点波动没有,淡淡道:“这件事,似乎跟我们的联姻无关。”


    容向熙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缓。


    她一整颗心,慢慢皲裂掉。


    商呈玉道:“太太,我跟你之间,只需兼顾好家族利益,其他的私人事情,我们还是放各自自由。”


    他望向她,漆黑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劝她不要自找苦吃,“太太,那种复杂的,爱来爱去的情感,不适合出现在我们的关系里。”


    容向熙轻轻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转身那一刻,她身体紧绷。


    之前她对商呈玉的喜欢算什么?


    算笑话。


    不止她看来是笑话。


    商呈玉也是一样的。


    真是伟大的笑话,得到她跟商呈玉共同的认可.


    容逢卿伫立在商呈玉身后,见容向熙走了,轻轻道:“你要不要哄哄姐姐呢?她看着高傲,其实心里还是比较脆弱的。”


    商呈玉面色沉冷,抬步下楼。


    容逢卿想追上去,被陈澍扣住,“二小姐,先生和太太之间是联姻,三十年的联姻,不是你想拆就拆散的,除非你甘愿做情妇。”


    容逢卿当然不愿。


    她好歹也是容家小小姐,怎么可能做没名没分的情妇!


    “可是爸爸说——”她还抱有一点希望。


    容韶山说,商呈玉跟容向熙感情不和离婚后,会让她顶上商太太的位置。


    陈澍说:“那是容董的妄想,先生并没有更换联姻对象的念头,而且——”他残酷道:“这桩联姻,不仅是商家容家的联姻,还是商家跟郁家的联姻,甚至郁家的分量要更重一些。”


    容逢卿手脚冰凉,冷笑,“只能怨我没有一个好外公,对吗?”


    陈澍摇摇头,抬步走了。


    其实,容逢卿想做商太太还是有机会的,先生到会所找她的那一次,便是唯一的机会。


    那个时候,先生甘愿毁约,也要娶她进门。


    可是她没有赴约.


    容向熙刚一回到办公室,便接到商载道秘书电话,他说让她回老宅一趟,整理寿宴礼单。


    容向熙余怒未消,抿唇应了。


    紧接着,又是郁小瑛电话。


    郁小瑛也是受商呈玉所托来劝容向熙。


    作为母亲,她当然很了解自己的女儿,没有讲其他,直接开门见山,“知道了?”


    容向熙鼻尖一酸,说:“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反而婚后时不时提醒她,让她别用情太深。


    郁小瑛听出女儿的怨气,叹气道:“鬼迷心窍了。”


    对于当年的事情,她没多讲,只是提醒女儿,“既然选择了联姻,一切的苦和委屈都得受着,不要动离婚的念头,不要被别人看笑话。”


    容向熙还能说什么?


    她“嗯”一声,挂断电话。


    接下来又是容韶山的电话,他答应把跟中恒合作的项目交给她,语重心长,“既然联姻了,就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要想这想那的,主动提离婚的事,万万不许想。”


    不到半分钟,又有电话打过来。


    容向熙没有接,用另一只手机给商呈玉打电话,“你有病是吗?”


    是嫌她还不够烦吗?找这么多人打电话给她!


    跟商呈玉猜得差不多,容向熙至多只能忍受三个人给她打电话。过了三个人的劝说,她就能自己把自己哄好。他坐在车里,听着她怒气未消的话,笑了笑,“看来那些人的劝说有效果。”


    容向熙直接想挂断电话。


    商呈玉道:“你下来找我,我保证那些人再不会烦你。”


    “我要工作!”


    “我替你跟容董请假了。”


    商呈玉等了半小时,容向熙终于下楼来见他。


    他开门让她上车,容向熙没有动,身形纤瘦清冷,“就这样说吧。”


    商呈玉笑了笑。


    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姿态强硬的时候,只说明心底没底,是故作强硬,若是底气很足,便常常是心平气和,不动声色。


    很显然,此时此刻的容向熙,并没有沉淀好自己的情绪。


    他便从车里出来,跟她面对面。


    他只说了两句话,语调温淡,“我跟你的妹妹已经没有任何情感牵扯。”


    顿了顿,他抬眼看她,“我们婚姻还很长,接下来的三十年,你都得忍受我。”


    容向熙看着他语气淡淡,波澜不惊的模样,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垂眸,慢慢松缓心绪,调解完心情,她仰眸,弯唇,露出商呈玉所期待的不动声色、风平浪静的模样,说:“我当然会做一个合格的联姻妻子,毕竟,我母亲是郁小瑛,不是吗?”


    哪里还有比郁小瑛更完美的妻子呢?


    丈夫出轨被闹得满城风雨,她依旧拖着流产的身体召开新闻发布会维护丈夫,一遍又一遍说“我相信韶山。”最后,事情瞒不住了,又体贴大方迎徐兰珺母子进门。


    郁小瑛无疑是众人心中最完美的妻子。


    身为郁小瑛的女儿,容向熙还未嫁人,众人便对她也有了这样的期盼——言传身教,他们都渴望她成为下一个郁小瑛。


    他们期待她,成为一个即使丈夫出轨,也要含泪辩护的温婉佳妇。


    容向熙一直避免走上母亲的老路,但最后,殊途同归。


    她能抱怨谁呢?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第18章 礼单 他非常忠于婚姻。


    在容逢卿跟商呈玉倾诉衷肠的时候, 陈丽娜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不能不仔细观察,毕竟她在容逢卿身上下了很重的注。


    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那个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商先生, 似乎没有那么喜欢容逢卿。


    他看容逢卿的眼神, 都不如容韶山看她的眼神情真意切。


    陈丽娜深深舒口气, 挂上温婉动人的微笑, 走上前,轻轻安慰容逢卿,“别担心, 商先生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你一声令下,商先生就把子暮从陆家接回来,这可是驳了大小姐的面子呢。”


    陈丽娜并不知道当日发生事情的内情, 但想也知道,容向熙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救容子暮?出力气的只可能是商呈玉。


    而商呈玉为了谁才这样做,答案一目了然。


    容逢卿已经冷静下来, 她回想着刚刚商呈玉疏冷的态度,喃喃道:“原来他是认真的, 在他心里, 妻子确实比我更重要。”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年节商家往容家送礼, 礼物分量很重,是按照给亲家送礼的标准来送的, 她知道了气不顺,半是试探半是撒娇, “看来你跟我大姐好事将近啊,如果你们结婚了,你还会来找我吗?我可不会给你做情妇。”


    她想逼商呈玉一把。


    想让他保证他不会娶容向熙。


    闻言, 商呈玉眉目不动,淡淡道:“如果结婚,我当然会尊重我的妻子。”


    “哦,那结婚了,你就会跟我断了?”


    他没回答。


    当时,她以为他是不悦,现在想来,沉默就是认可。


    如果她不做他的妻子,他们就没有半分可能了。


    毕竟,他真的是非常忠于婚姻的男人啊。


    容逢卿心底堵得不舒服,恼意随着嫉恨一起攀升。


    此时此刻,她倒宁愿商呈玉是容韶山那样三心二意的男人!


    徐兰珺给她打电话,她气不顺,“怎么了?”


    “又问,又问!我是来送汤的,不是来做探子的,我不知道!”容逢卿没好气挂断徐兰珺电话。


    陈丽娜倾身关切问:“这是怎么了?”


    容逢卿见到她也是非常不顺眼,一个情妇罢了,也跟郁小瑛一样摆当家主母的架子!


    她淡淡道:“我妈妈想知道爸爸身边的情况,你帮我走一趟,爸爸身边的事情,日日夜夜的,没有谁比您更清楚了。”


    陈丽娜准确听出容逢卿话里话外的讥讽,唇角的笑慢慢冷下来。


    瞧不起她,徐兰珺又是凭什么上位的呢?


    她再不要脸,也没有像徐兰珺一样抱着孩子跪在门前逼宫!


    不过倒也不好得罪她,陈丽娜应了,脸上裱着完美无缺的笑意,“好啊。”


    徐兰珺在容公馆焦躁不安等着容逢卿。


    她跟容韶山关系冷淡很长时间了。


    纵使她再小意温柔,容韶山也不爱在她这里待,每天一回来,不是到主院,就是去书房,或者干脆不回来!


    今天她亲手熬了鸡汤,就希望容韶山喝到熟悉的味道,回来看看她。


    他以前跟她说过,最喜欢喝她熬的鸡汤,一个女人会下厨,才有家的味道。


    没想到等来的是陈丽娜.


    陈丽娜进了院门,便觉得阴风阵阵,徐兰珺正站在廊下,眯着眼,阴恻恻看她。


    陈丽娜对徐兰珺早有耳闻,毕竟她可是以一人之力把郁小瑛逼得住佛堂的存在,但面对面,还是头一次。


    容韶山不喜欢把自己的女人养在一起,只看徐兰珺和郁小瑛院子离得天南海北就知道了。


    对于陈丽娜,容韶山也没有带她回来过,她属于是容家和坤泰都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是什么身份的人。


    毕竟,她又没跟徐兰珺一样,强逼着别人叫她三太太。


    陈丽娜放松心绪,含笑走过去,优雅大方道:“夫人。”


    她是给徐兰珺卖了个好,故意隐去“二”这个序词。


    只是眸中的高高在上的傲然是遮不住的。


    本质上,陈丽娜这样光鲜亮丽的职业女性,很看不上徐兰珺这种以色侍人、生儿育女的女人。


    她跟她们是不一样的。


    她能陪容韶山应酬,帮他处理公务,像徐兰珺这种女人,怕是连报表都看不懂吧。


    陈丽娜微笑看向徐兰珺,脊背挺直,眼底是隐藏得极好的轻蔑。


    “啪”!


    迎接她的,是徐兰珺的耳光。


    一声脆响,陈丽娜捂着脸,头脑发晕,被扇懵了。


    自从跟了容韶山,再没有人敢这样对她。


    “二太太,您……”陈丽娜不解和委屈交织,指印鲜艳印在白皙的脸上,还留了几道血痕。


    徐兰珺漫不经心看自己刚做得指甲,“陈秘书啊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便懒得理你,怎么也得跟韶山留面子,可你倒好,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来了,怎么,董事办秘书做得不过瘾,想来要个名分了?”


    她笑了笑,“大太太菩萨一样的人,不愿意跟你计较便罢了,我可不是呢。”说着,她挥了挥手,院中的佣人齐刷刷出来。


    她居高临下看向陈丽娜,“给我打她,打出事情来我担着。”


    她还怕她吗?


    她有两个孩子呢。


    容韶山再疼惜陈丽娜年轻美貌也得顾念着两个孩子。


    再说了,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年轻貌美的女人。


    临走前,她温柔对陈丽娜道:“放心吧,就算我打死你,韶山也不会对我说半个不字,还会给我扫尾巴呢,我可是他孩子的母亲。”


    说完,她施施然走了。


    独留陈丽娜一个人,无助站在空旷的院子里。


    徐兰珺留下的人自然不会真的上手打人。


    徐兰珺惹得起董事办的红人陈秘书,她们可惹不起。


    众人将陈丽娜齐齐围成一圈,先上手把陈丽娜手机和其他监听设备没收了,然后各归各位,陪着陈丽娜在烈日炎炎庭院里罚站。


    站了一会儿,陈丽娜便觉得腿酸脚疼,太阳穴阵阵发昏,“我能走了吗?”她虚弱问。


    一位阿姨说:“还不行呢,等二太太回来,我们问过她,才好放您走。”


    她语气挺好的,陈丽娜心底有了几分底,“二太太在哪里呢?您可以帮帮我,叫大太太过来吗?”


    阿姨笑,“巧了,二太太就在大太太的佛堂里喝茶呢。”


    她语重心长对陈丽娜说:“您安安稳稳站一会儿,我们不会把您怎么样的,这几天先生不回家,二太太心里烦得很,忍不住就拿您发火了,她没坏心的,您别怪她。”


    陈丽娜顶着鲜红的巴掌印,笑得有点干涩。


    她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徐兰珺有没有坏心?


    要不是她在容韶山面前还有几分脸面,徐兰珺怕不是得弄死她!


    一个二太太,倒比大太太谱都要大呢!.


    徐兰珺确实在郁小瑛的院子里喝茶。


    佛堂前种着密密麻麻的青竹。


    竹林里摆了石桌石凳,兰姨沏了明前茶。


    郁小瑛做在竹林石凳下,用清茶招待徐兰珺。


    明面上,郁小瑛跟徐兰珺关系还可以。


    这得益于容韶山。


    容韶山喜欢自己的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却不喜欢她们闹得太过,于是郁小瑛和徐兰珺便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至于私底下的暗潮涌动——


    只要不闹在明面上,容韶山对此乐见其成。


    徐兰珺突然到访,郁小瑛有些意外。


    平常,要不是徐兰珺的一双儿女出事,她很少过来,井水不犯河水。


    容逢卿和容子暮都好好的,没闯什么祸,怎么过来呢?


    徐兰珺说:“姐姐,我刚刚惩罚了一个人,要是韶山怪罪起来,您可得替我说句好话啊。”


    郁小瑛抿茶,笑,“又是外面的哪一位妹妹惹你生气了?”


    容韶山外面有女人郁小瑛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懒得管,徐兰珺倒对此意见很大,一阵正经跟外面的小四小五争风吃醋。


    从前有位叫盈盈的姑娘,年轻貌美,TOP院校毕业,一进公司,就被容韶山安排到身边做秘书,一来二去,便你侬我侬了。


    徐兰珺看在眼底,打定主意要拆散他们。


    她凭空编造出一个对盈盈姑娘一往情深的侄子,口口声声要为盈盈姑娘保媒。


    容韶山权衡利弊,到底没为盈盈得罪他儿子的生母,同意让盈盈嫁给她那位“侄子”,成婚后,没多久,盈盈便被那位侄子家暴打死了,理由是盈盈结婚后也不安分,勾三搭四。


    徐兰珺大义灭亲,亲自把那位侄子送进监狱,得了容韶山的一句夸奖。


    这位二太太看着温温柔柔,实则使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手段。


    当年的惊天一跪,到现在还被京城人津津乐道呢。


    郁小瑛敛了思绪,听徐兰珺讲,“那位陈秘书,她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我没忍住,给了她一巴掌,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就是怕韶山怜香惜玉,要治我的罪呢。”


    郁小瑛道:“我也是泥菩萨过河,只能尽力而为。”


    徐兰珺心满意足。要是郁小瑛一口咬定能帮忙,她还生气呢。


    敷衍徐兰珺几句,郁小瑛出了竹林给容向熙打电话,“昭昭,你让方珏收买的那个人是不是叫陈丽娜?”


    这个名字她也是听兰姨提过一嘴,说陈丽娜目前对容向熙很重要,为了收买她,方珏费了很多心思。


    容向熙在商宅的花厅里看礼单,闻言,轻笑,“她到家里去了?”


    郁小瑛道:“是,还去了那边。”


    “那她是得历劫了。”


    “我该帮你做什么?”郁小瑛说:“亲自过去,替你买个好?”


    容向熙想了想,道:“不用,派人跟着她就行了。”


    “经此一遭她就该知道了,谁才值得她效忠。”想起什么,她嘱咐母亲,“荷塘挨着那边的院子很近,哪儿又没有监控,保不准二太太又要在荷塘里动什么手脚,不能让陈秘书也做池中亡魂啊。”


    郁小瑛冷哼,“她不愧是容韶山的知心人,就喜欢这样下作害人的事情!”


    容韶山兄弟五人,三个人的死因跟水有关,如今只他一个独苗苗,那个没有安监控的荷塘,帮了他不少忙。


    郁小瑛感叹完,没有听见女儿的声音,“——昭昭?”


    容向熙从礼单上回神,脸色微微苍白,“没事,我刚刚在看商家每年送给世交的年礼。”


    郁小瑛说:“那得看很长时间了,商家一向回礼丰厚。”


    容向熙紧紧捏着那页泛黄的礼单,漫无边际想——


    是啊,这么丰厚的礼单,但她没有找到任何一份礼物是送给容逢卿的。


    但偏偏,几年以来,容逢卿每年都能收到属于商家的年礼。


    那么,这份特殊的、冒以商家名分送给容逢卿的礼物,究竟属于谁?


    真是好难猜啊。


    第19章 冷淡 当然有使性子的权力。


    商呈玉跟容向熙一起到了商宅之后, 两个人便分开。


    商呈玉去了书房跟商载道问安,容向熙则去了花厅整理寿宴礼单。


    这样的活计本该交给商呈玉的母亲汪明漪做。


    但自从丈夫和长子离世,汪明漪便吃斋念佛, 做起玄明法师的俗家弟子, 再不问世事。


    商家积攒的内务, 便悉数交到容向熙手中。


    商呈玉从书房出来后, 天已经擦黑,后院煌煌亮起灯火。


    管家问他到哪里歇息。


    商呈玉在商宅有两处住所。


    一处是属于继承人居住的静心堂,另一处他做二公子时居住的远香阁。


    “夫人住在哪儿?”


    管家笑, “夫人还没忙完呢, 刚想去问她。”


    商呈玉道:“以后直接问夫人,她住哪儿我住哪儿。”


    管家收回试探的心,恭声应是.


    商呈玉踩着一地灯辉到了后院的花厅。


    拨开青玉珠链, 入眼就是那座用于办公的紫檀书案。


    书案屹立于花丛中,周身缠绕葳蕤花枝。


    商呈玉没有在书案后看到容向熙的身影。


    她在后厅的贵妃榻上,侧身躺着, 眉眼被一册敞开的书遮着,呼吸平缓起伏。


    似乎睡熟了。


    商呈玉瞥一眼过分灼眼的灯光, 调暗了灯带的亮度, 而后轻轻掀开遮在她脸上的书。


    满面泪痕。


    他动作一顿, 手还未收走,躺在榻上的人睁开清透的眼睛。


    她的眼神并不清明, 似乎还没有从梦境中苏醒。


    “怎么哭了?”


    容向熙望着他的脸,怔了一会儿, 垂眸,轻轻说:“做了个噩梦。”


    商呈玉俯身替她掖了掖毯子,温声:“再休息一会儿, 剩下的礼单,我替你看。”他望着她脸上的清泪,说:“太太,这里很安全,放心睡。”


    商呈玉回到桌前,坐在容向熙坐了几个小时的位置上,熟稔翻开,只看了一页,他便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年送给容逢卿的礼,一项都没有登记在礼单上。


    那些礼物走得是他的私库,他只是借了商宅的名头送给容逢卿礼物,自然,商宅的礼单上干干净净。


    容向熙,他的太太,该是发现了。


    商呈玉垂眸,指尖落在泛黄的纸页上。


    他触碰着纸页上明显的掐痕。


    这是容向熙留下的。


    这件事让她如此震惊,以至于指甲陷入脆弱泛黄的纸张,在表面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商呈玉心平气和。


    他从不后悔过往所做的一切决定。


    自然不后悔每年假借着商宅送节礼的名义,将一车车奇珍异宝送给容家那位自称从未收过任何节礼的二小姐。


    眼前恍惚又出现容向熙的泪眼。


    她红着眼眶,泪水淋漓,怔怔看着他。


    商呈玉面无表情,心脏却似乎被重重扯了下。


    到了晚上,商呈玉和容向熙一起回到远香阁睡下。


    容向熙选了远香阁下榻在商呈玉意料之中。


    静心堂毕竟是大哥生前的住所,她对大哥有几分情意,自然不愿意占他生前的位置。


    他洗漱过,随手翻了一页书,靠在床前等待着沐浴的容向熙。


    容向熙洗澡一向是大工程,有时候商呈玉都看完一本书,浴室里的水声还没停。


    今天,她出来的有些快。


    商呈玉放下看了一半的书,掀眸。


    目光很自然从她周身渡过去。


    “这里的浴室用着不习惯?”


    按理说不应该不习惯。


    商宅的一切都是顶级配置,浴室内除了常规的沐浴设施,还有一个小汤池,热气腾腾,是从山上引得温泉水。


    “简单洗了洗,没有泡澡。”容向熙长发如绸般披散,身上裹着香槟色披肩,幽微的香气从她颈间透出来,丝丝入骨。


    她慢慢走到床尾,从另一侧上床。


    商呈玉眸光微顿。


    从前她上床,不管他睡在哪一边,都喜欢从他身上爬过去,就像上车的时候一样。


    容向熙今天没有想跟商呈玉亲近的意思,她有洁癖,以前是喜欢商呈玉,才乐意做那种把两个人搞得黏腻腻的活动,现在她不喜欢了,便懒得应付。


    她抬腿勾起被子,裹在身上闭上眼。


    床两侧分成楚河汉界,一明一暗。


    容向熙那边已经睡了,商呈玉那一侧还没有关灯。


    他偏了偏头,看向身侧绸被裹着的女人,浅声,”昭昭。”


    她悄无声息。


    似乎真的睡熟了.


    商宅位置极佳,风水极好,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距离坤泰集团太远。


    留宿在商宅,容向熙的闹钟调早一小时。


    睁开眼时,满室昏沉,身侧的人还睡着。


    容向熙小心翼翼掀起薄被起身,坐在床边,脚尖勾起家居鞋。


    身后有清冽气息靠近,“起这么早?”


    容向熙垂眸“嗯”了一声,并没回头去看他的脸,继续照常做自己的事。


    她不觉得自己的冷淡。


    联姻夫妻,都是这样的。


    谁又比她更熟悉这套呢?


    快二十年了,每一日,容韶山和郁小瑛都是这样表演给她看得。


    容向熙到浴室洗脸刷牙,通透阔大的台面镜映出她毫无表情的一张脸,她蹙了下眉,扬起唇角,让这张厌倦的脸显出温柔可人的姿态。


    她不该生气的,而是该庆幸。


    庆幸没有在爱他太深的时候发现这一切。


    现在刚刚好,覆水可收。


    刚刚刷完牙,商呈玉也不紧不慢走进浴室,站在另一边。


    双台盆设计的卫生间空间很大。


    他站在一侧,空气立刻显得逼仄起来。


    更令人厌烦的是,未分割的镜面中陡然出现他的身影。


    镜中的他正侧眸看向这一边,“吃过早饭再走?”


    “不用了,我到食堂吃。”容向熙俯身,掬水洁面。


    商呈玉没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是集团一把手,自然没有人敢查他的岗,他有大把时间跟容向熙在卫生间耗。


    “早餐是摆在院子里吃,还是餐厅?”他忽略上个问题容向熙给的答案,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


    容向熙洗完脸,睫毛和面颊都湿漉漉的,重复答案,“我说我到食堂吃。”


    “哦,你喜欢餐厅。”他慢条斯理。


    容向熙成功被他激怒,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燃了一把火,身体克制紧绷着,似乎在抑制着,不要冲上前把他撕碎。


    商呈玉当然没有被她的怒意吓到,他甚至心平气和抚摸她微湿的脸颊,垂眸说:“这副摸样被我看见就算了,不要被别人看见,我不喜欢我们婚变的传闻传得满城风雨。”


    “我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吗?”


    “没有。”商呈玉平静道:“容向熙,你不能只在规则有利于你的时候才遵守规则,你接受了联姻的好处,自然要遵守联姻的规则,这是你的义务。”


    容向熙侧过脸,离开他的碰触,“抱歉,我真没觉得自己联姻得了什么好处,甚至,我觉得,某些没联姻的,比我得到的好处更多。”


    她既没要求他救她同父同母的弟弟,也没要求他一车车送礼物,至于事业上的助力,更不要想了,容韶山甚至因此更忌惮她了。


    商呈玉捻了捻指尖的湿意,漫不经心道:“谁让你选择了我呢?”


    容向熙没再说话,她不是喜欢吵架的人。


    遇到惹恼她的人和事,她从不凭借一时之气跟旁人吵翻天,而是尽量离开这些吵架的根源。


    她擦干净脸上的水,抬步到妆台前护肤。


    天已经蒙蒙亮了,淡白的光影落在梳妆台上。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一睁开眼便望见母亲坐在那张紫檀木雕花妆台前,一遍一遍梳拢她那一头绸缎一样光亮的长发。


    镜中映照出母亲美丽而模糊的面容。


    容向熙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女人,似乎缓缓跟母亲当年的面容合拢。


    她没发呆太久,门外已经有人在喊了,“太太,早饭备好了,要吃饭吗?”


    容向熙知道又是商呈玉在发神经。


    在檀园,可从来没有催饭的人。


    她撂下梳子起身,一出门,果然见商呈玉坐在餐桌上。


    闻声,他抬起眼,漆黑眼眸漾出笑意,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过来吃饭。”


    一顿饭,容向熙吃得食不下咽。


    强撑着吃完,起身,撑在桌面的手被扣住。


    商呈玉道:“晚上我接你下班。”


    容向熙抽出手,“晚上我回家。”


    她说得“家”自然是容公馆。


    商呈玉道:“我陪你到容公馆。”


    顿了顿,他看向她,“多事之秋,不要使性子。”


    容向熙回眸,“只有我在使性子吗?”刚刚装耳聋的不是他?


    商呈玉淡笑,“我当然有使性子的权力。”


    他未讲完的下一句话由容向熙补全,“因为我借你的势,你当然有高高在上的权力。”


    商呈玉的目光平静往容向熙脸上一瞥,不置可否.


    容向熙到了坤泰,得知容韶山没有来上班的消息。


    陈丽娜如往常一般,请容向熙代替容韶山出席会议。


    陈丽娜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显眼,不似平常光彩照人。


    容向熙已经得知昨天发生的事情,关切问:“陈助昨天没有休息好?”她指尖点了下自己的眼睑,“你的黑眼圈有点明显。”


    陈丽娜脸色一僵,眼中冒出几丝怨气,但碍于在公司,公共场合,她没有办法跟容向熙大倒苦水。


    她幽幽道:“昨天我差点死在二太太院子里呢。”


    容向熙垂眸看一眼腕表,不欲多言,“还是忍一忍吧,我家二太太这个性子啊,董事长都管不了呢。”


    说完,她侧身掠过陈丽娜,转身往会议室去。


    陈丽娜没想到容向熙没有接她的示好,明明昨天,是郁小瑛的人救了她。


    她在庭院里晒了一中午,头昏脑涨往大门走,路过荷塘时,冷不丁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就栽倒在泥淖横行的荷塘里。


    快被淹死的时候,是佛堂的人拖她出水。


    按理说,郁小瑛该把这件事告诉容向熙了,她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会议室空了一半,寂静无声。


    那些不听管理的、喜欢大吵大闹的,要么被拘起来,要么被迫在家静养,剩下的那些,都是心有城府,懂得蛰伏的,是真正掩藏在冰川之下的既得利益者。


    按照容向熙之前的想法,甭管那些人现在老实不老实,只要是拿了不该拿的钱、动了不该动的关系,她都要拿刀子把这些蛀虫细细刮一遍。


    现在,她改主意了。


    还是先按着吧,攘外必先安内。


    在为坤泰抛头颅洒热血之前,她必须得保证,坤泰是她自己的坤泰。


    脑中隐隐有种直觉——风雨欲来。


    从会议室走出,方珏告诉她,“周方海过来了。”


    周方海是容家的家族律师,他的律师团队,在容向熙祖父在世时就为容家服务了。


    现在,他已经年过七旬,白发苍苍。


    容向熙过来见他时,他正低着头擦拭眼镜片。


    容向熙停在门口,指节敲了下玻璃门,温和有礼,“周爷爷。”


    周方海起身,微微朝她鞠躬,“昭昭,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姑娘呢,现在都结婚了。”他眯了眯眼,不知是眼花还是别的缘故,他没在容向熙手上看见婚戒。


    容向熙笑着说:“戴着不方便,摘掉了。”


    她提了把小椅子,坐在周方海下首的位置,仰头,“您找我有事?”


    周方海叹了口气,轻轻说:“你爸爸这几天改了遗嘱,这事儿你知道吗?”


    容向熙当然不知道,她攥紧手指,笑意淡雅,“爸爸身体好着呢,怎么操心起遗嘱了?”


    周方海道:“既然操心起遗嘱,说明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啦。”


    容向熙:“也是啊,爸爸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家庭医生给他检查身体了,体检也不去301,只去他投资的那家私人医院。”


    容向熙生病也不喜欢去301,太不私密,一有点小病痛,整个圈子都知道了,齐刷刷带礼物来瞧你。


    她生病了,也喜欢去自己占股的私人医院。


    私密又安全。


    容韶山跟她也一样,只不过,近几年他还投资了基因编辑的生物实验室,容向熙以为她的爸爸是要寻求长生之道,没想到,另有隐情。


    周方海知道她一点就透,没有多讲,只是说:“希望未来,我的团队能为你服务。”


    这是明晃晃站队了。


    容向熙当然得给他一点好处,道:“您的孙子是在剑桥读法律,回国后,打算接您的衣钵吗?”


    周方海道:“他还年轻,需要历练,没到接衣钵的时候呢。”


    容向熙道:“有您扶持着,哪能不顺利呢,既然没有经验,先到坤泰法务部练手吧。”反正那里一堆关系户。


    周方海也是打这个主意,任何律师,从坤泰出来,便是闪亮亮的金招牌。


    “你费心了。”他起身,枯瘦的手搭在容向熙手背上,“晚一点的时候,我把那份遗嘱发给你。”


    容向熙猜到容韶山不会憋什么好招,但依旧笑道:“麻烦您了。”


    下班前,陈丽娜又过来了。


    这位从容美丽的秘书,头一次拘谨不安。


    “大小姐,能不能给我十分钟。”


    容向熙轻抚她肩膀,“明天,我有急事先出去。”


    刚刚方珏告诉她,商呈玉的专车已经停在大厦前了,引得员工纷纷注目。


    陈丽娜咬了咬唇,第一次觉得无助。


    她已经知道周方海来过的消息了,比起周方海,她手里筹码全无,唯一的闪光点是美貌,但容向熙会因为她长得漂亮就让她留在核心圈吗?


    而且,她还动过投靠二房的心思。


    她疾走几步,追上容向熙的步伐,低声急促说:“董事长的状况很不好,可能就这几天了。”


    容向熙蹙起眉,“他昏迷着?”


    陈丽娜:“昨天晚上到医院,现在还没醒,但遗嘱——”她轻轻摇头,“很不利于您。”


    也是这份遗嘱给了陈丽娜投靠徐兰珺母子的底气。


    奈何,徐兰珺不给她活路,她只好弃暗投明。


    容向熙还没看到那份遗嘱,但这并妨碍她的猜测。


    无疑就是把家业交给他的宝贝儿子了。


    容向熙脸上没什么情绪,“不管我未来走到哪一步,都会保证你平稳落地的。”她垂下脸,从手包里拿出一把精致的钥匙,“见面礼。”


    陈丽娜心猛跳,不敢接,“太贵重了。”


    这可是紫宸府的别墅,她跟了容韶山十年都没换到买半个别墅的钱。


    “一个谈事的地方而已。”容向熙随手扔给陈丽娜,步履匆匆走了。


    将陈丽娜远远丢在身后,容向熙顿住脚步,她紧紧抿着唇,手掌轻抚心脏,心跳得很快。


    她说不清突然冒出的情绪是属于喜悦还是伤心,心紧紧提着,一阵一阵颤栗感涌满全身.


    商呈玉比容向熙更早得知容韶山生病的消息。


    身为坤泰集团最大的合作商,中恒集团有权利得知坤泰集团一把手的身体状况还有关于他过世之后的权力交接状况。


    陈澍坐在驾驶座,对后座的上司说:“医院传来消息,容董苏醒了,暂时脱离危险,不过情况仍然不佳。”


    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治疗状况再好,也不可能长命百岁了。


    “容董昏迷后,他身边的人纷纷站队,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周方海和他的团队已经站在大小姐那边,容董身边的陈秘书也倾向于大小姐,李清源还没有做决定,看来是打算做一个忠臣。”


    商呈玉静静听着,没有讲话。


    他并不关心坤泰集团的权力交接状况,他只在意中恒集团自身的利益。


    他只需确保,无论谁上位,都损害不到中恒集团自身利益,那便足够了。


    陈澍接着说:“太太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私心里,陈澍还是希望顶头上司给容向熙一些助力,结婚以来,容向熙一直厚待他,他腕上的表,还是容向熙以回礼的名义送的。


    商呈玉淡淡道:“二房的人也一无所知,从这一方面讲,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


    言下之意,他并不打算改变容向熙跟二房人处于同一起跑线的状态。


    陈澍没再开口,他知道上司不喜欢被私事影响公事。


    不管是偏向容逢卿还是偏向容向熙,在上司心底,都是不允许的。


    车厢静寂,时光缓缓流淌。


    直到容向熙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后视镜里。


    第20章 大雨 太太,我算别人?


    容向熙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衫黑裙, 妆容素净,她步履匆匆往这边走,似乎不想让太多人观望到她上了中恒集团总裁的专车。


    陈澍很有眼力见, 想亲自为太太下车开门, 被商呈玉淡声制止, “让她自己上来。”


    陈澍只好坐在驾驶位, 视线落在太太身上。


    在距离那台黑色劳斯莱斯十米的位置,容向熙被人叫住。


    陈丽娜急急追着她,“大小姐!”


    容向熙闻声回眸, 停住脚步。


    她掐出温柔的腔调, “怎么了?”


    陈丽娜攥住她手腕,身体往她这边倾斜,“医院那边说, 董事长转院了,之后的消息,我应该不能为您提供了。”她从包里拿出那把别墅钥匙, “无功不受禄,我还是不收了。”


    容向熙按住她的手, 止住她动作, “没事儿, 收着。”


    她不想多谈,抬步想走, 陈丽娜依旧扯住她胳膊,“董事长, 他怕是知道……”她眼神无助,祈求看着容向熙。


    容向熙猜到她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她站队的消息传到容韶山那里,失了容韶山宠爱。


    “你被二太太欺负了, 找我帮忙,是人之常情,如果董事长不念这个常情,我会为你说情。”


    “那现在,我算您的人了吗?”她又靠近一点,圆润的杏眼看向容向熙。


    容向熙才发现,陈丽娜有一双杏眼。


    这双眼睛,跟母亲郁小瑛的眼睛很像。


    她怔了下,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还没捕捉到,便被陈丽娜的轻呼打断。


    前方的车门缓缓开了,坐在里面的男人微微偏头看过来。


    他穿着一袭黑色西装,气质矜贵疏离,朝这边看过来时,漆黑清冷的眼底没有半丝情感。


    似乎只是等得不耐烦了,才让人打开车门。


    陈丽娜压住心底的震惊,缓缓收回看向商呈玉的视线,笑道:“既然商先生来接您,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走得很快,等容向熙回神时,她那道身影便消失了。


    仰眸,天空阴沉多云,风雨欲来的阵势.


    商呈玉静静看了容向熙一会儿,见陈丽娜走之后,她依旧没有上车,淡淡道:“太太是想求雨么?”


    容向熙回神,抬步走过去,绕到另一侧上车。


    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选择从商呈玉那一侧上车,然后从他腿上爬过去。


    商呈玉关门,眸光注视她,“心情不好?”


    容向熙刚坐下,便听他这饶有兴致的问话。


    似乎她心情不好让他心情很好似的。


    她敷衍回,“爸爸生病了,我心情不好不是很正常?”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容董转院才心情不好。”


    容向熙:“你是顺风耳?”陈丽娜声音那么低,他都能听见谈话内容。


    “学过唇语。”


    容向熙挑眉,“作为坤泰集团最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你是不是知道爸爸住院地址?”


    “当然。”


    容向熙轻轻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身体往窗边挪了挪,漫不经心看向窗外的雨。


    眼下的情况比她想象得更复杂。


    容韶山的病情扑朔迷离,对手虎视眈眈,旁边还有个掌控大局心思不明的商呈玉——


    商呈玉在容韶山心底地位比陈丽娜和周方海都要高啊。


    他俩都不知道容韶山转院到哪里了。


    陈澍暗暗感叹太太情绪稳定,如果他在她那个位置,现在肯定忍不住问老板容董在哪里住院了,结果她硬生生忍下来了。


    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比起明确站队,老板更喜欢中立。


    商呈玉目光瞥向容向熙,她靠在车窗边,长发柔顺伏在耳侧。


    他慢条斯理开口,“太太,你想知道,容董的住院位置和具体病情么?


    容向熙当然想知道,但她也知道,商呈玉没有那么好心。


    早上的事犹在眼前——


    容向熙回眸,“不想知道。”


    商呈玉耐心问:“为什么?”


    “还不起你的情。”


    商呈玉:“你今晚回檀园住,就算你还了我的情。”


    容向熙挑了下眉,身体往他这边靠了点,“就算你帮我,我也不会给中恒集团更多让利。”


    “我知道。”商呈玉垂眸望她的眼,“我想要什么,会自己拿。”


    容向熙扬了扬眉,“我今晚回檀园住,你把我爸爸的具体情况发我邮箱,可以吗?”


    “不可以。”商呈玉道:“想知道什么自己问,我不是你的下属。”


    “好吧,我想一下措辞,一会儿问你。”话落,她又挪回车窗前,身体轻伏,专注看着窗外磅礴的雨。


    商呈玉收回视线,开了顶灯,随手翻了一页书看。


    车内只留雨声和细微的翻书声。


    陈澍很敏锐察觉到老板跟老板太太的感情不对劲。


    从前,太太一上车,隔板就会升起——太太总会对老板动手动脚,有碍观瞻。


    现在嘛,他俩之间隔开楚河汉界,比同事都要疏远客气。


    直到抵达容公馆,容向熙和商呈玉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流。


    外面下了雨,容向熙撑伞下车,商呈玉的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去佛堂看母亲?”


    容向熙侧过身,雨丝透过微开的车门飘起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对啊。”一个出嫁女儿回家,除了想念母亲这个理由还有什么?


    商呈玉微不可查勾了勾唇,“母亲没有告诉你,她今天回了郁家么?”


    确实没有。


    容向熙收回踏出车门的腿,回身,给郁小瑛打电话。


    她腔调柔软,丝丝缕缕的甜蜜从嗓音里溢出来。


    “妈妈,你没在家吗?”


    郁小瑛道:“宝贝,我回了我的家。”


    于郁小瑛来说,容公馆不算她的家,郁家才是。


    “你又回容公馆了?”郁小瑛语气柔和,带着无奈,“出嫁了,就不要总是回娘家了,一周七天,你五天都住在容公馆,商家人怎么想呢?”


    容向熙庆幸自己的听筒不漏音,不至于让商呈玉听到郁小瑛对她说得话,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失落——她心心念念的人并不想见她,还埋怨她总是回来。


    容向熙轻轻“嗯”一声,挂断电话。


    郁小瑛不在容公馆,似乎便没有回去的必要。


    容韶山在医院生死不知,家中独留徐兰珺母子三人,她可没有好心情跟他们叙情。


    可她同样不想回檀园。


    轻揉额角,容向熙开始后悔把刚入手的别墅送给陈丽娜了。


    好在,她并不是无处可去。


    “我有点事情回公司。”容向熙并没有要求陈澍开车将她送回公司,“我开车回去,你们回檀园吧。”


    顶灯关了,商呈玉的脸笼在暗影中,他的语气依旧那样清凉淡漠,“太太,刚刚答应的事情,这就食言么?”


    容向熙说:“我还没从你这里得到信息,交易便不算开始,不是吗?”


    商呈玉道:“覆水难收。”


    容向熙没再开口,移开视线,目光再次看向窗外。


    天已经彻底黑尽,景色彻底笼罩在灰蒙蒙的夜色里,只听雨声滴答。


    没什么好看的。


    只是,她更不愿意看到商呈玉的脸。


    “为什么不想回婚房?”


    “鬼气森森的,我不喜欢。”


    商呈玉望着她纤瘦挺拔的背影,说:“我记得有人说过,她自己是长发公主,只有住在城堡里的王子才能娶他进门。”


    容向熙回眸看他,“你不要把其他女孩子说过的话套在我身上好吗?”


    她的眼睛很亮,暗沉的车厢里,依旧明润生光。


    商呈玉道:“这话不就是你说得吗?你过六岁生日的时间,亲口跟我大哥说得。”


    容向熙对此没有印象。


    不过,她六岁前,确实自以为自己是公主。


    生养她的家族富可敌国,父母虽然联姻,但恩爱有加。


    容向熙永远记得,父母一起为她开家长会的日子。


    每次班里布置手工作业,其他同学都由家教、保姆代劳,只有她的作业,是容韶山和郁小瑛彼此商量着,亲自动手完成。


    每次放学回家,她总是一头冲进容韶山怀里。


    她年轻英俊的爸爸总是高高将她举起。


    他说,她是他的维他命,是他的开心果。


    妈妈总是含笑看着这一切,温柔说:“好了,别摔着昭昭。”


    她生活在溢满粉红泡泡的幻境里,直到,幻影戳破。


    所有的泡泡,都碎了。


    容向熙眨了眨眼,那种失控的情绪慢慢隐藏起来。


    商呈玉还在静静看着她,似乎要辨清她的每一种情绪。


    他猜到她的所思所想,淡笑,“太太,生活在这样的家庭,还会对亲情有期盼吗?”


    容向熙蹙起眉,“商先生,不要对别人的内心太有窥探欲,好吗?”


    话落,她觉得语气有些重,缓和语气,“我以前很幸福的。”


    商呈玉没有接话,但讥讽的神色已经从漆黑的眼睛里溢出来。


    ——只有你在怀念从前。


    ——他可怜的太太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她挚爱的母亲,全部已经往前看了.


    回到檀园,雨势猛烈。


    陈澍询问,“商总,车子停在地库吗?”


    以前,车子总是停在地上停车区。


    从停车区走到主楼,景致很好。


    可今天,大雨磅礴,雾气沉沉,显然没什么景致。


    商呈玉点了下头,“可以。”


    容向熙立刻说:“把我放在地上,我要雨中漫步。”


    实则,她不想跟商呈玉共处一室。


    多一分钟都不愿意。


    商呈玉吩咐陈澍,“听太太的。”


    停车后,容向熙撑起伞缓步下车,脚尖刚踩到地面,另一边车门缓缓打开。


    商呈玉清峻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撑伞走近,“我也想跟太太一起享受雨中漫步。”


    容向熙后退两步,笑意不达眼底,“可以啊。”


    商呈玉不疾不徐跟着她的脚步。


    走到一处水坑,容向熙面不改色直接踩过去。


    商呈玉垂眸看她的高跟鞋,“你的鞋,能泡水吗?”


    容向熙眸色微顿,并没有看那双泡水的鞋,“当然。”


    话落,她又忍不住想,应该是跟他前女友在一起的时候才留意到鞋子泡水的问题。


    容逢卿一直喜欢穿麂皮鞋。


    她撑着伞,看着雨中的花花草草,空气中涌出湿润的森冷气息,似乎来自于那些林木,又似乎来自身边的男人。


    “你好像很闲。”


    商呈玉道:“我不跟着你,你应该得逛到半夜。”他说:“你不是不喜欢檀园,只是不想见我。”


    容向熙仰眸,道:“两者兼有之。”


    商呈玉了然,“还是因为二小姐的事。”


    容向熙点头,“我很膈应。”她加重语气,“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卿卿,我都膈应。”


    商呈玉:“你不能指望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感情经历还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容向熙移开视线,“你也不要指望你的太太在得知过去的事情之后还能跟你和好如初。”


    “就像你说得,联姻夫妻,不要对彼此要求过多,我想,我拥有独处的权利。”


    商呈玉静静望她片刻,没说什么,扔下伞,转身走入雨幕中。


    瞬间,整个雾气磅礴,大雨弥漫的世界,只留容向熙一人.


    郁家。


    自跟容向熙打完电话后,郁小瑛心神不宁,她望着梳妆台镜中的自己,“刚刚的话,太过了。”


    兰姨站在她身后,慢慢为她通头发。


    郁小瑛的长发如乌缎,光亮如瀑,半丝白发也不见。


    “都是这样过来的,您不也是这样吗?”


    确实是。


    在徐兰珺惊天一跪之前,郁小瑛就知道她的存在了。


    年轻气盛的郁大小姐满怀怒气回到家里,想让爸妈做主离婚。


    回来得晚上,爸妈还是好吃好喝待她,但到了第二天,母亲和嫂子齐刷刷跪在她面前,“瑛儿,为你哥哥想一想好吗?他好不容易留在京里,正等着大展宏图呢,你现在跟韶山离婚,不是断你哥哥的前程吗?”


    确实,她大哥还在容礼仁麾下做事呢,本来指望着亲家的名头平步青云,她要是离了婚,一切都毁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曾经一手遮天声势浩大到在太庙为独子举行婚礼的郁家也要走下坡路了。


    郁小瑛伸手,想去扶起妈妈和嫂子,触到她们眼神时,手一顿,垂下手,心安理得由她们跪着了。


    容韶山有句话还是说得对的。


    的确如此,比起他,她更需要这桩联姻。


    现在,她的女儿也要走她的老路了。


    而她也正不遗余力的成为当年逼迫她的妈妈和嫂子。


    接到郁小瑛电话时,容向熙刚刚洗完热水澡,靠在床上,擦拭长发。


    看到母亲的来电,她不自觉弯起唇,压低声音回,“妈妈。”


    一听女儿语气,郁小瑛便知道她没有生气,笑着说:“这么小声,有间谍监视你啊。”


    “没,呈玉在隔壁工作呢。”容向熙故作亲密说。


    主卧一墙之隔便是书房。


    据佣人说,他一回来就去了书房,已经三小时没有露面了。


    郁小瑛道:“刚刚是我语气不好,但是昭昭,既然你嫁了他,就不能闹得太难看,身边的模范婚姻还少吗?你学着他们就行。”


    郁小瑛口中的模范婚姻是夫妻两个私底下各玩各的,只在公众场合露面时装成恩爱模样的模范夫妻。


    容向熙顿了下,“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心情并没有平复多少,她抱膝窝在床上,安静得发呆。


    直到有人清淡开口,“太太,你的头发把我的枕头浸湿了。”


    商呈玉站在门前,长身玉立,波澜不惊看向她。


    容向熙恍然 ,低头一看。


    深色枕面上湿了一片。


    确实把他的枕头滴湿了。


    只记得打电话,忘记头发没有擦完。


    容向熙起身,“我帮你换一个。”橱柜里枕头多的是,不说换一个,一百个都足够换。


    商呈玉握住她手腕,目光在她湿润的长发上掠过,“先吹头发。”


    容向熙:“一会儿再说。”


    她确实不喜欢吹头发,以她这个发量,四十分钟都吹不干,她一向懒得弄。


    “既然嫌累,怎么不让别人帮忙?”


    容向熙只是看着娇气,但平常生活并不用人侍奉,她不喜欢旁人进她的私人空间。


    “不喜欢麻烦别人。”


    “我帮你吹。”


    容向熙怀疑商呈玉没有听懂她的话,她仰眸,一字一句重复,“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商呈玉垂眸静静看她,漆黑眼眸中笑意敛去,淡淡问:“我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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