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银豆子 “大哥,明天我和祺哥儿进城,……
“大哥, 明天我和祺哥儿进城,除了酒水之外,还有什么要买的??”
霍凌此次在十五之前提早下山, 是为了帮家里筹备林哥儿的满月酒, 这是霍家时隔数年第一次添丁, 合该好好操办。
只是霍峰和叶素萍手里不太富裕,想要办得热闹的同时, 还需多些精打细算。
霍峰点头道:“早跟郭屠子说好了,到时给留五斤肉,五斤排骨,再给我攒八个肘子, 一桌一个,咱俩再去河里钓两条鱼, 荤的就差不多了。”
满月酒不比红白事,来的人不会太多, 摆个七八桌就差不多了, 因单数不太好听,他和叶素萍商量着,就按照八桌的数目摆, 到时要是坐不满,就从别桌分几个人过去。
“别的要买的,你等我想想……”
霍峰叹气道:“我这阵子睡觉都能听见孩子在哭, 已经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了,脑瓜子嗡嗡的。”
他看一眼西屋道:“估计祺哥儿也给吵得没睡好。”
“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小祺还说,要不是他也赶在这时候怀了身子,还能多帮着照顾照顾大嫂。”
霍凌打量霍峰, 发现他眼周的青黑都要掉到下巴了。
联想到这个月里摆完满月酒,就是春耕的时节,便也忍不住开始发愁。
“他已经帮了不少了,换尿片子,烧水做饭,都没闲着,让他进屋歇着,也不乐意。”
霍凌同样无奈道:“他说趁现在身子还不是很沉,多活动活动是好事,没看明天还非要进城卖馅饼。”
“是要多活动,他是头胎,多活动活动到时候好生。”
霍峰虽然是汉子,但已经是两个孩子爹了,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
“但也不能累着,你们明天什么时辰起?要我说不能像以前那么早拿了,宁肯晚去一会儿,少卖几个饼。”
霍凌赞成道:“等天亮了再起,不做早食生意了,大不了过午晚点回。”
话扯远了,正事还没讨论出个一二。
“这会儿大嫂用不用得上你,要是用不上,你去我们屋,咱坐着商量。”
“用不上,孩子醒着,你大嫂在逗他玩儿呢,难得的清静时候。”
霍凌闻言退回屋里,跟叶素萍打过招呼,另一头的霍英也丢了布娃娃,从炕上下来。
“爹,我和你一起去。”
“大半夜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嘴上这么说,霍峰还是上前一把抱起闺女,反正去西屋也是上炕,不过两步路,省的穿鞋了。
霍英已经在炕上打了好几个滚,头发都乱了,到了西屋,颜祺让她坐在自己跟前。
“喝不喝水?”
小姑娘摇头,“不喝啦,现在要是喝,晚上就想尿尿。”
颜祺笑了笑,把水壶推回炕桌当中。
两兄弟面对面坐下,开始列摆酒席要买的东西。
“酒多买些,买上十坛吧,喝不完的咱留着喝,不过不必太好的,一般的就行。”
“那就买杜家五十文一坛的那个,怎么样?去年我买过一回,咱俩喝的,滋味也不差,且一下要十坛,价钱上肯定好说。”
霍凌沉吟两息道。
酒是粮食酿的,素来不是便宜东西,当初他成亲买酒,霍峰和叶素萍为了给他长面子,买的还是八十文一坛的,里面是两斤,已经算是村户人轻易喝不上的好酒。
平日里,好些人多是打几文钱,最多不过十文一斤的酒来喝。
“行,足够了。”
霍峰和叶素萍都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而且小孩子的满月,本也没成亲那么隆重。
又说起这回请的灶人,不是三家屯的梁灶人了,而是另一个姓夏的女灶。
“她做这行的时日比梁灶人短,要价便宜些,只收五钱。”
霍凌颔首。
“这回试试,要是做得好,等我俩给孩子办满月的时候还请她。”
颜祺摸了摸肚子,现在听着还觉得远,实际掐指一算,也就是半年后的事。
想着想着,眼前多了一只小手,霍英探头道:“婶伯,我能摸摸么?”
“当然能。”
颜祺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霍英摸了两下道:“婶伯,肚里的娃娃踢不踢你?我小弟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就会踢人。”
她皱起脸道:“现在又总是哇哇哭,他不乖。”
“婶伯肚子里这个也是你小弟,只是他现在还没这么大力气。”
颜祺捋了捋霍英有些乱了的辫子,安慰她道:“小孩子不会说话,想要什么只能哭,也不是他的错,你小时候,我和你小叔,你爹和你娘小时候,都是这样的。”
霍英噘着嘴,这些道理,爹和娘也跟她讲过,她不是不知道。
“嗯……等他长大了就好了。”
家里有了老二,难免有顾不上老大的时候。
霍峰把霍英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愧疚,但一家人睡一张炕,实在是没什么办法。
过了片刻,该说的都说完了,除了酒水,要买的还有做菜用的酱,以及炖肉要放的料子,其中几味是夏灶人专门交代的。
还要一些个红糖,到时当做谢礼,分给来帮忙的妇人和夫郎。
这种你帮我,我帮你的事,向来没有给钱的,红糖就很拿得出手。
结束后霍峰先把霍英送回去睡觉,顺便进屋取了银钱,返回来后跟霍凌道:“你明天再帮我给英子挑两朵头花,让祺哥儿掌掌眼,选个好看的。”
为了这句话,隔日霍凌和颜祺卖完馅饼,留跟来的赵寅生守着没卖完的山货,先找地方给侄女买好了头花,接着相携去了当初霍凌给颜祺买镯子的银铺。
侄儿出生,满月在即,他们当叔婶的总要送点东西。
当初霍英出生,当舅爷的岳松柏给打了个长命锁,这回换成霍林,定然也有,小孩子才多大一个,容不下更多东西,两人便决定,挑个穿银珠子的红绳,压惊辟邪。
“正好咱俩也提早看看样式,到时候孩子出生,直接就能买。”
进到铺子,霍凌兴致勃勃,颜祺也不例外。
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两人的嘴角落都落不下来。
“二位买点什么?”
眼尖的伙计早就见着颜祺手腕上露出的银镯子,赶紧迎上来。
那银镯子看着份量足嘞,肯定不是光看不买的那种。
“家里添丁,给我小侄儿挑个红绳。”
霍凌来过这铺子,知晓东西摆在何处,此时人已站在摆出来的红绳前面,低头查看。
伙计问道:“是想要个什么样式的,有十二生肖,也有小元宝、小银锁,还有平安扣、小铃铛。”
“挑三个穿在一起的,正中间要生肖,孩子属龙。”
伙计应一声,笑道:“龙好啊,将来肯定是个出息孩子。”
他垂眸看去,发现颜祺也大着肚子,看着月份不小了。
做生意的,脑瓜子都转得快,当即又道:“这位夫郎也是今年生吧?龙年得麟子,何等的有福!”
谁听了这话不高兴,十二生肖当中,本就是以龙为首,霍凌属龙,孩子出生的这年赶上他的本命年,又是一条小龙,倒不是说盼着将来孩子能有多大本事,要紧是意头好。
颜祺笑着看了他一眼,同伙计道:“我家三条龙,这还有一条。”
伙计啧啧称奇,又是一顿恭维。
这买红绳,是直接挑银珠子,铺子里的人再根据大小现场编绳。
只见伙计绕回柜台后,从里面搬出三个大盒子,一盒里分出十二木格,一边是十二生肖,一边就是有各种寓意的样式。
小玩意儿琳琅满目,不拘大人孩子,除却伙计说的,还有甚么桃花、文昌笔、寿桃子。
据说要是想要的里面没有,也能找师傅现做,不过要等个几日。
而单论十二生肖,每个生肖又有两种,实在是给人看花了眼。
颜祺教那伙计拿出来摆在一块红布上,来回比了半天,才选了其中一个,看着圆滚滚的,比另一个讨喜些。
定下生肖,又选左右的珠子,因发现不对称的话怎么也不好看,遂都择了小铃铛。
伙计手巧,将银珠子放上小秤,定了价钱后当场开编。
颜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要是对方动作慢些,自己也能学会。
不过这是吃饭的本事,人家轻易不会教的。
于是他看了一会儿,也就挪开了目光。
小婴儿的脚腕才多大,伙计本身熟能生巧,没有多久就编成了,放在手里小巧玲珑。
“等孩子大了,只管拿着东西过来,我们给换绳子,不要钱。”
三颗珠子不及指甲盖大,但因有工艺在,加在一起也要了五钱。
颜祺等着霍凌掏钱,以前钱袋都是挂在他身上的,自从肚子大了,挂着就不方便,于是挪到了霍凌那边。
霍凌却不急着结账,而是牵过夫郎的手,向上捋了捋袖口,露出那个包浆的桃木葫芦,其上连接的红绳过了一年光景,已经有些发暗褪色,显得陈旧。
“我再买你两颗素银豆子,能不能替我将这桃木葫芦重新编进去?”
伙计凑近看了一眼,答应道:“都是顺手的事。”
颜祺回过神,“不是提前给孩子选,怎么给我买上了?”
“看见了,忽然就想到了。”
今年过年,因为家里买了地,开春之前山里也没进项,不敢轻易动用存银,他都没给颜祺添置什么像样的新东西。
眼下暂且只能买素银豆子,将来他定要再来,给夫郎买根漂亮的银簪子。
第102章 迎初夏 依着习俗,满月酒都置在午间。……
依着习俗, 满月酒都置在午间。
八张借来的桌子未能将院子占满,但陆续坐上人后,也是一派人声喧嚷的热闹景象。
叶素萍正式出了月子, 穿戴一新, 抱着孩子出来见人。
而今天气渐暖了, 便是奶娃娃,也不必总避在屋里。
霍凌在前院帮着招待来客, 视线扫了一圈没看见颜祺,他问被请来帮忙,正巧路过的齐红梅,“嫂子, 看见祺哥儿了么?”
“你说祺哥儿啊,在后院呢, 刚刚好些人看过了孩子,又想去后院看牲口, 惹得你家狗一直叫, 祺哥儿本来在灶屋,听见动静就说去看看。”
说罢她就小跑着走了。
霍家本就人手不够,颜祺又怀了身子, 她今天是忙得团团转,不过因是帮叶素萍的忙,压根不觉得累, 反而打心底里替人高兴,要知道叶素萍一直想再要个孩子。
霍凌不放心颜祺, 担心人多把他给冲撞了,拉来杨庆生代替自己张罗宾客,自己则绕过人群去了后院。
杨庆生任劳任怨地站起来, “霍老二现今使唤我使唤得也太顺手。”
夏青曼催他赶紧去,别磨蹭,嘴上笑道:“我看你心里美得很。”
杨庆生当即甩着胳膊去了,没多久和新进院的汉子勾肩搭背,收了人的随礼,把人一家子带到席上坐下,还给孩子捏了个核桃吃。
而霍凌到后院时,果然见着好几个村里头的婶子婶伯,嫂子夫郎的,已把颜祺给围上了。
“祺哥儿,你这得有四五个月了吧,怪不得这阵子不常见你在村里走。”
“要么说人家祺哥儿有福气,这才成亲一年吧,肚子就有动静了。”
“挺好,等家里多几个孩子,眼看就热闹了。”
颜祺但笑不语。
实则自打过了十五,开始来往镇上卖馅饼开始,他有孕的事就没刻意瞒着了,凡是有人看出来,一概点头应下,人家道喜,他就收着。
凭着村里传闲话的速度,眼前这些人哪可能到今日都不知道。
无非彼此没那么熟,见面实也没有太多可寒暄的,眼下挺着的肚子正好是个现成的由头。
“是有五个月了,头几个月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这会儿,倒觉出腰沉来了。”
“可不是!”
此话一出,登时引得在场几人的共鸣,都是生养过的,尤其爱跟怀头胎的小年轻说这些,毕竟在别的事上能说的也不多。
“要我说,熬过前三个月,四五个月的关口上,算是最舒服的,身子没那么沉,胃口也好了,再往后是越来越遭罪,恨不得赶紧卸货算了。”
“那是你运气好,我当初足足吐了半年,脸色像老黄瓜钱子,又干巴又绿,成日里就怕孩子保不住。”
颜祺应了几句,心里惦记着前院的事,算着时辰,差不多要开席了。
正想把后院的人请回前院去,就透过眼前的几道人影,瞧见霍凌来了。
“汪汪!”
今天没拴大个儿,它趴在牛棚和猪圈的中间守牲口,看见霍凌,它第一个站起来摇尾巴。
说得起兴的几人被它吓了一跳,打头的齐家婶子,也就是齐红梅的婆婆拍着胸脯转身,看到是霍凌,她松口气,笑道:“我还当是谁,二凌,你是来找祺哥儿的?”
“这才分开多大一会儿,你们小年轻就是腻乎。”
有人在他和颜祺之间来回看。
霍凌清楚自己只要接了话茬,就肯定要被打趣,来来去去的,没啥意思。
他索性不跳坑,答非所问道:“眼看就要开席了,我看好些位子还空着,这不来找人了。”
一说吃席,大家立刻动起来,半点不耽搁。
此举倒也不丢人,都是随了礼的,可不得吃回本,霍家又是舍得花钱买酒肉的。
“这就要开席了?我以为还得一会儿工夫。”
“马上了。”
其实霍凌也不知道具体还有多久,只管先把人弄走。
他目送一群人离开,弯腰摸了摸大个儿,颜祺同样回头唤了一声,示意剩下三个别叫。
家里的狗日日吃得饱,不用在吃席的时候钻桌子捡剩菜剩骨头,说实话,那些人嘴里漏下来的,他和霍凌还不乐意让自家狗吃。
因此便让它们留在这里,一会儿外面吃完再单独喂。
霍凌摸了摸小哥儿的手,挺热乎,不凉,放心的同时道:“刚刚你们说什么的,没说什么你不爱听的吧?”
颜祺笑了笑道:“都是来吃席的,哪有上赶着给咱家人添堵的,无非是老几样,问孩子多大了,我身上如何。”
“我估摸着也没人敢惹你。”
他用下巴点了点挨着两人腿边坐的大个儿,“它们几个可都在呢。”
“人家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难不成你还放狗咬。”
颜祺推着霍凌往前走,“你不说快开席了,自己还跑来后面,前面谁在张罗?”
“有大杨。”
“又是大杨。”
“他就爱这活儿,不信你去问他。”
小两口相携着再度出现在前院,霍凌去首桌和舅舅说话,颜祺扶着腰去灶屋,看一眼菜做得怎么样。
不远处,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人收回视线,小声感慨,“是真没想到祺哥儿这么快就有了,当初刚进村时那瘦巴巴的劲儿啊,我看着都揪心。现在呢,,那脸蛋白里透红的,比怀身子前气色强多了,到底是好日子养人。”
他其实还想说,方才在后院说话,还瞅见颜祺戴了个挺粗的银镯子,闪得人眼花。
不过这会儿提出来,倒像是他眼馋,而自己没有似的,索性就咽了回去。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对了人,穿金戴银都不在话下。
谁让他当年没福气,找着这么个好人家。
另一边的妇人把剥好的松子往嘴里一塞,“到底是岁数大些,虽是逃难路上挨了饿,但在那之前身子骨就长全了,你看那明哥儿不就还没动静。”
“哎呦,你要说林家,也不知长岁小子的毛病能不能让孩子给随了,要是真随根儿,那可完咯……”
村里人聚在一起就是这般,说完东家说西家,还经常绕完一圈抱怨起自家,骂完枕边的男人,再骂不懂事的孩子,要么再加上公爹婆母小叔子小姑子。
但无论说什么,都止步于上菜之前,等桌子摆满,便全都拿着筷子往盘子里揽,生怕少吃了一口,有时动作快了,筷子都能在盆子上面打起架。
而能吃酒的,更是酒碗不离手,你敬我,我敬你,没多久就喝得面堂发红,当打嗝都是一股酒气时,那就算是喝美了。
结束后,桌上的剩菜都教吃席的人分着带回家,锅里余下的则是干净的,来帮忙的要是乐意要,就端一碗走,此外也够家里再吃个一两顿。
霍凌和颜祺都对夏灶人的手艺很满意,女灶又如何,也半点不差的,跟人说好,再过几月家里的满月酒还请她来,结账时霍峰多给人拿了十个鸡蛋,夏灶人欢欢喜喜地走了,此后一段时日里,逢人就说霍家人厚道。
——
忙过满月酒,紧接着是春耕。
原先家里田地只有五亩的时候,单靠霍峰和霍凌两个人翻地,多下些力气也能忙完,现今变作十亩,就很是吃力了,亏得去年秋收时买了牛。
一人一牛,在田里来回溜达着,就能把地给翻明白,每当这时就愈发觉得买牛的钱花得值,哪怕日日给牛割草喂着,也心甘情愿。
说起喂牲口的草,赵家两兄弟学本事的时日还太短,没法自己进山,家里又只剩一亩地,不过一日就料理完了,于是霍凌不带他们上山的日子里,天不亮先走去镇上找些杂工做,挣个二三十文的辛苦钱,下午回来,寻着刚发芽不久的嫩草,割了送去霍家,要是还有甚么砍柴挑水的活,也一并接了,从没喊过累。
一到饭点,还溜得快,生怕霍家留他们吃饭。
就连霍凌都觉过意不去,他是收学徒的,不是给家里雇长工的。
可赵家兄弟觉得既拜了师,给师父家做活是天经地义,在家时爹娘也这么教育,说好些学徒住在师父家的,连洗脚水都得打好端到面前。
霍凌却不习惯,想来想去,觉得既拦不住他们出力,不如就说清楚,不能让人家白干。
正巧今年春耕,他打算在山下帮忙。
这日他叫住赵寅生和赵辰生,一人给了个苞米垫肚子,他自己也拿了一根啃,几口过去后道:“过些日子地里下种,只我和我大哥两个,肯定顾不过来,反倒耽误上山的时日,不知你俩乐不乐意来帮忙,做上两日,晌午管饭,再给五斤面。”
“管饭就够了,面我们不要。”
赵寅生听罢,很快说道。
“不要不行,来了就得要。”
霍凌摆出师父的架子。
他也想过给钱或是给肉,但给钱的话,这两个实心眼的怕是更不会要,就是拿回家,家里那个比他俩更实心眼的老爹,指不定还赶着儿子早点送回来。
给肉的话,现在天热了,不太能放得住,只能一顿吃饭,赵家不会舍得,相比之下,还是粮食最合适。
霍凌也事先和霍峰商量好了十亩地如何分配,原先的五亩,是两亩麦、两亩高粱、一亩苞米。
现在将麦子扩到五亩,这是最要紧的粮食,高粱不变,苞米扩到两亩,余下一亩则是原先家里五亩地中肥力最薄的,今年拿来试种了油菜。
说起来,他早就看准种菜籽得的利了,一亩菜籽比粮食值钱,只不过对于农家而言,在田地少的时候,填饱肚子才是第一位的,没人会舍得拿出珍贵的田地去种不能吃的东西。
起初霍凌和霍峰说的时候,霍峰还很是犹豫,直到霍凌同他道:“其余九亩出的粮食,足够咱家吃,虽是今年里要多两个孩子,但孩子才能吃多少?离能吃的岁数还有好几年呢,这几年里,比起粮食,咱更缺钱用。”
“我这不是怕种不好,种粮食时,只要没有天灾,收成都是有数的,可换成油菜,若是收成不好,岂不耽误了这亩地?白白浪费了一年去。”
尤其是他们村里找不着第二个种油菜的,连个能打听的人都没有。
霍凌不赞成,他反问霍峰,“早年里爹娘下山种地,难道他们就会?不也是现学的,种麦子苞米有第一次,种油菜也就有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油菜油菜,说白了还是菜,和种白菜一样。”
霍峰忍不住晃着手指指了霍凌两下,无奈笑道:“你小子……算了,就依你说的,你比我有脑子,跟着你干,咱家才能发财,照我想的做,只能保住现在的。”
事后他回想霍凌这番话,实际前面的一堆,都比不得最后一句一用。
是了,不就是种菜么,有什么难的。
怀着这种想法,十亩地按照计划,渐次撒下不同的粮种与菜种。
待关外真正迎来暖融的风,油润的雨时,奔腾的江河早已破冰,从家中的菜园至山脚下各家的田地,再至白龙山的密林山坡,俱都染上一层翠嫩的绿意。
夏天到了。
第103章 骤生变 夏日的夜晚,唯闻虫鸣。墙角的……
夏日的夜晚, 唯闻虫鸣。
墙角的老牛肝静静燃烧,青烟上浮,熏走企图从窗缝里往里钻的蚊蝇。
满一岁的黑豆儿已经长成大狗的身量, 毛发和大个儿一样, 又厚又密, 到了夏天掉毛如飞絮,方能稍微显得轻薄一些, 不至于那么热。
不知三只狗素日里都是怎么商量的,今天大约轮到它睡屋里守夜,这会儿正紧贴土炕趴着,看似闭了眼睛, 实则耳朵还竖着。
颜祺穿了件只在卧房里能穿的,轻薄无袖的衫子, 用的是透气不闷汗的细软棉布,露出的胳膊白软软的, 衣带松松地系在身前, 正靠在床头摇动蒲扇。
风撩起他的发丝,双目半阖,显得人惬意极了。
但实际好不好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而今隆起的肚皮像是个西瓜,撑出道道纹路, 看着吓人不说,还让人无论坐卧皆是难捱, 睡觉都翻不动身。
过了半晌,霍凌接过扇柄,动了动手腕, 两人之间的凉风一下子变大了。
颜祺舒服地往下滑了一点,上半身倚在摞起的被子上,撑开眼皮看去。
但见身边的汉子浑身上下就穿了一条裤衩,一只手打扇子,一只手举着块帕子大小的布头,对着灯认真看。
布头上面针脚错落,有的绣成横杠,有的则是斜杠,还有的是叉号,是只有霍凌和颜祺能看懂的“账本”。
他俩为了不反复搬出钱匣子来回数钱,去年就琢磨出这么个法子,每个做完生意的日子,都将钱清点一遍,标记在布上。
等铜钱攒多了,再全数倒出来,用麻绳串成整贯的,方便将来有大笔开销的时候用。
去年那张布头绣满了,今年又换了一张,现下上面最新的几个记号,差不多都是刚过去的野菜季里,霍凌卖山货所得。
因自打三月开春,霍凌开始带着赵家兄弟上山起,他们的馅饼生意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五六个月上,有孕的人行动已经颇为不便,吃食生意又不比别的,就算不早起,只做午间生意,包百来个馅饼也不是轻松的活计,宁肯不挣那个钱,也不能把人累坏。
从那时起到现在,即使霍凌下山回家,进城时也仅仅是去卖山货或野味,有人来问,他就说夫郎在家安胎,若想买馅饼,需等到入冬。
还有人趁机钻空子,问他家卖不卖方子,出的价钱还不错,都让他二话不说地给打发了。
眼下对着“账本”看了又看,霍凌心里有了数。
“今年有寅生和辰生帮忙,背下山的野菜比往年多了不少,去年咱俩忙了一季,差不多得了二百斤,其中还有自家吃的、晒成干菜的,卖出去的不到这个数,如今光是卖出的,就有个二百三四十斤了。”
他道:“凡是能去到的山头,都快让我们三个给薅秃了。”
颜祺笑道:“我上次往上添记号的时候,大略算了算,也吓一跳,我记得去年咱俩卖了一两多钱的刺嫩芽,那会儿我都觉得要发财了,今年直接奔着二两去。”
蒲扇已是动了一阵子,霍凌注意到颜祺面上的汗意散了,他将扇子换个方向,不再直冲着人,同时挑着山中事与夫郎讲,权当解闷子。
“他俩和你去年刚进山的时候一样,干劲十足,简直不知道累,还说就算是野菜,往年也没这么敞开肚皮吃过。辰生最早还怕长虫,现今也没那么怕了,长虫爬过的菜照样敢摘,不过听说我去年掏蛇窝子卖了炼蛇油,还是白了脸,怪逗的。”
说话间他见小哥儿朝自己伸手,便把帕子递过去。
颜祺拿过来看了看道:“当初买完地,你我手里就剩五两上下的银钱了,慢慢攒了这大半年,可算又有了个二十几两。”
一路往前算,过年前挣的最后一笔,也是唯一一笔大钱是卖野味,一只狍子和一只青羊,连皮带肉共卖了四两多。
与其一同卖出去的还有侯力事先定下的黑油子,当初颜祺还曾说过,这两桩事成,一下子赚回半亩地的钱。
相对而言,卖馅饼月月挣的都差不多,奈何时间短。
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不算本钱,差不多赚了十两。
最后就是三月起卖鹿角、腰子草、野菜等的进账,这一部分合在一处,约莫是个五两多的数。
本还能再多一两的,而霍凌为了犒劳赵寅生和赵辰生,野菜季过去后给了两人各五钱银子。
要知道学徒出师前,向来是领不着工钱的,做师父的要是人好,能在平日的吃喝上不短缺,偶尔肯给些东西让带回家就不错。
如此一来,兄弟俩对霍凌是愈发的死心塌地。
说回银钱上,忙碌了几个月,对这个数字霍凌还是挺满意的。
赶山最挣钱的两个时节才刚开始,若能在出力的基础上,运气再好一些,明年的此时说不准都有钱盖新房了。
到时他们一家连着孩子搬出去,空出来的西屋就能给长大的英子住,小姑娘转过年就能进学塾,不好再和亲爹睡一张炕。
兜里有钱,人就有底气,霍凌看向颜祺,发现人已经昏昏欲睡。
“都困成这样了,不跟我说。”
他丢下蒲扇道:“还没洗漱呢,我出去打水,你可别睡着了。”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好几次,随着月份越来越大,颜祺称得上是说睡就睡。
说来也是,这一个人的肚子里平白的多了个小人儿,可不得把人的气血都吸去,不然孩子靠什么长大。
“不会。”
小哥儿揉揉眼,打了个哈欠,侧了侧身看地上的黑豆儿。
他弹了两下舌头,发出清脆的声响,黑豆儿迅速站起来,把脑袋顶进颜祺的掌心,由着他摸。
霍凌见他俩如此,想来不至于一会儿工夫就睡着的,遂出了屋子去打水,又拿了牙刷子和牙粉进来,奈何在烧水时耽误了些时间,回来时一看,果然还是晚了一步,
小哥儿甚至没完全躺下,就那么斜靠在床头睡沉了。
黑豆儿仍然把下巴搁在炕沿上,见霍凌进来,它用嘴筒子碰了碰霍凌的腿,一双眼委屈巴巴。
霍凌小声同它道:“自己找地方睡觉去。”
黑豆儿动了动湿漉漉的鼻子,走去了门后墙角,往草席子上用力一趴,听着好似还叹了口气。
和个小大人似的。
霍凌拧了布巾给小哥儿擦手擦脸,又换了擦脚布给擦了擦脚。
这么一番折腾,人早醒了,不过看着迷糊,让他刷牙,霍凌都怕他把牙粉咽下去,便去兑了一杯盐水让他漱了漱口。
收拾干净,他也往床上一倒,很快睡熟了。
——
“这就是灵芝?”
赵辰生站在一节巨大的倒木面前,按着霍凌的指引看其上生出的红蘑菇,看够了后感慨道:“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活的灵芝。”
“啥叫活的灵芝,以前在镇上山货摊上,你没见过新鲜的?”
赵寅生嫌他大惊小怪。
“那不一样。”
赵辰生激动道:“这是还长在树上的,活的,摊子上再新鲜,也是死的。”
霍凌听着他俩的对话,扬起唇角道:“甭管活的死的了,赶紧摘了。”
这一窝灵芝有四朵,个头都不大,两兄弟小心地从根上掐断,轻手轻脚地摆在叶子上。
霍凌的动作就比他们随意多了,见都采了下来,信手将叶子一裹,丢进背篓,提醒两人道:“别光顾着看灵芝,采灵芝和摘蘑菇一样,谁来了都会,关键是能找得到,不然都是白搭。”
大多数时候,赶山依靠的只是两样很朴素的本事:体力与认路、记路的技巧。
这其中,体力还能练出来,后者却很看天赋,有些人就是怎么教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七拐八拐就把自己拐迷糊了。
幸好赵寅生和赵辰生没有这个毛病,自从学会看霍凌这些年留在山里的记号后,在走山路这件事上更是日渐熟练,现在霍凌已经可以放心地让他俩结伴去小院周边五里以内的地方,有狗跟着,不会出事。
但若是再远,必须跟他一起走。
白龙山的地图就刻在霍凌的脑子里,一整个白天,他带着二人找遍记忆中的十几处倒木,采到了二十几朵赤灵芝。
“一天就能采二十几朵,灵芝季足足两个多月,那不也得有个好几百朵。”
在山里走了一天,一身的汗,黏糊糊的惹人烦。
霍凌打水进屋冲了个澡,连头发也一并洗了,出来晾头发时就见赵辰生在手舞足蹈地跟他哥比划。
这傻小子,以后做生意估计要算错账。
赵寅生比他冷静许多,毫不留情道:“没听师父说么,今天去的都是他拿得准,至少有七成可能会出灵芝的地方,哪会日日都有这么好的运气,你就是采寻常蘑菇,也不可能天天都有好收成。”
“你哥说得对。”
霍凌擦着头发,走到两人跟前站住道:“而且今年本就是灵芝的小年,市面上的灵芝会比去年少,头茬的灵芝能卖好价,所以我宁可绕些远路,也先将十拿九稳的地方寻一遍,把钱挣到手再说。”
“师父,这好价,是能有多好?”赵辰生问。
“能往上浮动个二成左右。”
他跟两人算笔账,将往年的均价告知,这也是赶山客该学的,省得以后卖山货的时候被那些长了一万个心眼的走商坑骗。
任是什么群体当中,都有好有坏。
随着时间推移,院中摆着晾晒的灵芝渐多,不过也确如霍凌所说,越往后越难找。
一开始还有个十几二十朵保底,有一日忙了整天,不过才采到八朵,所幸里面有三朵是紫灵芝,稍稍弥补了心里的落差感。
期间霍凌大致按着个头分了分,其中难免有很小的,还不及小拇指长,他单独拿出来放在一旁,叫来人道:“寅生,辰生,这几朵小的已经晒好了,到不了能卖五钱的品相,往年我都是留下给自家吃的,年年留,年年吃不完,到现在还有。”
他道:“你俩收着,拿回家泡个酒,或者找地方磨成粉熬粥煮汤都行,比别的蘑菇鲜香。”
现下赵家兄弟俩也习惯了霍凌的大方,知道无论他们怎么说,东西都是肯定要给的,便也就道了谢收下。
万事顺利,日复一日。
这天三人照常吃过早食后进山,三只狗全数跟上。
分明出门时还是澄澈透蓝的好天气,一直延续了几个时辰,都不见半点阴云,午间走累了,歇脚啃干粮的时候,三人还有说有笑的,偏到了下半晌,眼看快要往回走了,天色可谓说变就变,眨眼间阴沉下来。
山风变了调子,卷得地上树叶乱飞,平静熟悉的山林刹那间换了副面孔。
“坏了,这是要下大雨。”
霍凌顺着树枝的摇摆辨明风向,面色严肃道。
山里的天气素来是不讲道理的,大山连绵,地势殊异,常常这边太阳当空,那边雨势倾盆,东边雨停出虹,西边乌云刚至。
霍凌自觉早就摸准了白龙山的路数,结果今天还是着了道,还真应了那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仅湿了,还得从头到脚湿透了。
这里离小院太远,远处隐有雷鸣,雷雨天穿行山中赶路是大忌,他当机立断道:“来不及下山了,就近找地方躲雨。”
拽起挂在脖子上的鹿骨哨,连着三声哨音唤回三只跑去远处追猎物的大狗,霍凌让大个儿打头,一边往地势高的来路返回,一边努力回忆,周边是否有足够容纳三人三狗的石洞。
第104章 雷雨夜 雨水大得出奇,哪怕在夏日的白……
雨水大得出奇, 哪怕在夏日的白龙山中都是罕见的。
雨点子如豆大,结成细密的白幕,让人难以看清前路, 落在人的脸上和手上时甚至会产生近乎抽打的痛感, 山间的低洼处, 积水很快汇成水流,沿着山坡向下流淌。
霍凌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但无济于事,很快就又被砸得睁不开眼。
“不要管别的,一直往高处走!”
他扯嗓子喊道。
在这种情形下,首先要避免的是过大的雨势冲击山泥, 导致石头之类的滚落伤人。
还有一个道理他从小就牢记于心,那就是山中遇雨, 除了远离山沟,还要远离河道, 最好的办法是沿着河道两侧的山坡一路往上。
而他们原本是打算下山时去河边捕鱼的, 刚刚走的方向正对河道,现在原路返回,也算是歪打正着。
走到后面, 为了不滑倒,几人已经是手脚并用,霍凌成功爬到坡顶后顾不得掌心被石头划破的口子, 转身伸手,将赵寅生和赵辰生依次接应上来。
断后的黄芽儿一个蹬腿, 踏着四只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泥巴爪子,也跃到了霍凌脚边,用力抖了抖毛上的水。
见人和狗都到齐, 霍凌没有犹豫,果断选定一个方向,和大个儿带头朝那边走去。
“汪汪汪!”
大个儿很快搞明白霍凌想找什么,它的长毛只湿了表面一层,在暴雨之中居然丝毫不显狼狈,在发现目标后回转,站在山路中间昂首大叫,令人精神一振。
赵寅生和赵辰生听见后呸了两口扑进嘴里的雨水,提步上前,跟着霍凌又走了片刻,得见一处杂草掩映的石洞。
不需要对话交流,三人默契地接连钻进洞里,在弯腰进入洞口的刹那间,雨水被隔绝,哪怕雨声还近在咫尺,可相较而言,洞里已经比外面安静了好几分。
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缓缓吐出,他们不约而同蹲在原地,望着外面的暴雨,默默平复呼吸。
霍凌第一个回过神,他站起身弯腰移动,四下草草看了一圈后道:“这是个熊瞎子冬眠的洞,既然大个儿没有示警,说明洞里已经没有熊的气味,应当是废弃一段时间了。”
“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吧?”
赵寅生犯愁道。
“说不好,有时候越大的雨,停得越快,但看这电闪雷鸣的……”
霍凌皱眉远眺,像是为了应和他这句话似的,远处一道闪电劈亮密林,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巨大的雷声。
知道的是打雷,不知道的怕要以为是远处的山塌了。
见这架势,霍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山洞太矮,三人里只有赵辰生能勉强站直,但头顶也已经擦到最上方的石壁。
好在宽度足够,毕竟要容纳一只黑瞎子过冬,太窄的地方熊也是不爱睡的。
“这里地势高,不会被水淹,都先坐下歇歇吧。”
地上什么都有,角落估计还有熊粪,但三个汉子在一起,没那么多讲究。
霍凌率先坐下,迅速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团成团后拧出水,然后重新抖平,往肩头随意一披。
赵家兄弟俩有样学样,全都脱掉了湿衣服,比起头发,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才是最难受的。
三只狗也全都在忙着甩毛,水珠飞溅,踩了一地的深色梅花印。
“师父,要生火么?我看这洞里有些树枝和叶子。”
“先不急,等上一会儿,看雨会不会停。”
在山洞里生火,单是窜出的烟就够把人熏个好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生的好。
赵寅生一听,也就不忙了,三个人收拾好了衣裳,光着膀子对坐,还时不时因为吹进来的凉风,搓两下冒鸡皮疙瘩的胳膊。
不多时,赵辰生忽然抬起头道:“完了,师父,咱们今天采的灵芝岂不是全被雨泡了!”
赵寅生闻言,也赶紧去扒拉身后的背篓,拿出里面叶子裹的灵芝,打开一看,果然全数湿透,捏一下能挤出水。
赵辰生看起来都快哭了,“完了完了,全都白瞎。”
他道:“幸好出门前把院子里正在晒的灵芝都收起来了。”
霍凌早就在下雨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这点,灵芝归根结底是蘑菇,它们喜欢在湿润的地方生长,但如果采下来后被水浸泡,很快就会发霉,根本等不及晒干。
不止篓子里这些,此时山中其它地方,还没有被发现的同一批灵芝,八成都不能要了。
小一些的雨就罢了,这种几年不遇的暴雨,同样足以把正在生长中灵芝的伞盖打烂,救都救不回。
不过这一点,估计眼前两个人还没想到。
“不算白瞎。”
他淡定道:“只是不能卖了,咱们可以留着烧个汤,晚上就吃掉。”
赵辰生苦巴巴地捧着几朵灵芝,赵寅生则慢半拍地想到了山中灵芝的情况,告诉赵辰生后,这小子眼看就要真的哭出来。
“这也太可惜了!那可都是银子!”
霍凌拿了根随手捡的细树枝,毫不留情地敲一下他的脑袋。
“白龙山这么大,难道你能每个地方都去到?一个灵芝季里,哪怕采一千朵灵芝,必定同时有更多的灵芝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被野兽吃掉,掉进土里烂掉。”
他音调微沉道:“我早就说过,在这种地方钻牛角尖,一味贪多,那你早晚要因此吃亏。”
树枝转了个方向,指向树洞外的雨幕。
“如果今天是你独自进山,没有我和你哥在,我猜你会第一时间护住灵芝。因为在你眼里,灵芝等于银子,比什么都重要。”
说是错了,也不是多大的错,只是从小受穷吃苦,人穷怕了,骨子里的性格难改。
赵辰生摸了摸被树枝戳到的脑门,嘟囔道:“我也不傻,虽然银子是好东西,那也比不得命重要。”
“除非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不然谁都会心存侥幸,万一灵芝保住了,下山就能多挣几钱银子。”
这次不等赵辰生反驳,赵寅生抢先道:“我了解他,他绝对会这么想。”
赵辰生抗议道:“大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哥什么哥,你敢说你不会这么想?”
赵寅生不似霍凌点到为止,他把话说得更刺耳些。
“你的性子要一直这么‘贪’,就下山种地去,别回头哪天把小命搭在山里,我没脸见爹娘。”
这下赵辰生是真的被说生气了,他背对身去,不看霍凌和赵寅生。
两个年长的对视一眼,都没开口劝。
有些道理就得由着本人慢慢悟,不然旁人说再多也没用。
雨久久不停,只是后来由大雨转为中雨,雷声更是贯穿始终。
霍凌想,今天过后,山里会多不少雷击木。
从这点来看,不是坏事。
因为被困山洞走不出,他们终究还是生了一堆火,烧的是在树洞里找到的一些细树枝和干燥的叶子,又用背篓撑起衣裳,摆在火苗撩不到,又足够靠近的位置慢慢烤干。
三只狗都靠在霍凌身边,最闲不住的黑豆儿叼了一块自己找到的石头玩儿。
大个儿闭目养神,黄芽儿则坐在一侧,看着山洞外,风吹进时,它的鼻头随之轻轻动一动。
火堆送来些微暖意,但和自洞口不断吹进的冷风对上后所剩无几,哪怕三个人都是青壮汉子,这会儿也被冻得手脚冰凉。
摸了摸衣裳,还是湿的,穿上只会更冷,只能庆幸现在是夏天,要是秋冬的季节,事情就麻烦了。
不过话说回来,到那时白龙山也过了雨季,很少会下雨。
他招呼赵家兄弟起来活动,原地跑跳,干什么都行。
“驱一驱寒气,免得等回去都病倒了。”
说罢他去了洞口,探身朝外看了看。
天色依旧阴沉,也不知这片雨云有多厚,半点飘走的意思都没有。
最喜欢这场雨的无疑是山间草木,就说洞口周围的这几丛杂草杂树,皆被浇洗得翠绿且干净。
看不见太阳,他无法估算时辰,但从洞里火堆燃起的时间算,再等下去,即使雨停,或是变成不耽误赶路的小雨,届时也要天黑了。
“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霍凌拿下背篓上的衣裳,用手举着在火堆上展平。
“咱们还有些水和干粮,熬过一夜就能下山。”
只一夜的话,不吃不喝都没问题,更何况他们还没到没吃没喝的地步。
加之身居遮风挡雨的山洞,洞里的干柴还可以再生两堆火,有狗放哨,赵家兄弟很快接受了现实。
他们围在火堆旁边,烤干了衣裤,重新穿上,一堆火差不多燃尽后,又生起第二堆。
“就一个饼子了,你们三个各分一口解解馋,要是晚上雨小了,你们就出去逮东西吃。”
霍凌掰开一个凉的苞米饼子,挨个喂给三只狗,赵寅生和赵辰生也是同样。
不过这点吃食,人尚且吃不饱,更别提大狗。
转眼深夜。
逼自己赶紧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天亮后下山的霍凌,原本倚在石壁上睡得迷迷糊糊,可是一股不该属于山洞的鱼腥味却突兀地飘到鼻子里。
他睁开眼,先是看到了大个儿的大黑脸,接着低头,发现手边多了两条新鲜的鱼。
霍凌用力抓了抓大个儿的下巴,大狗舒服地眯起眼,见另外两人还没醒,他高兴地小声道:“你去捉鱼了?外面雨停了吗?”
又摸了摸大个儿的毛,睡前好不容易烤干了一点,下河一回又湿透了。
鱼还没断气,时不时扑腾一下,使得霍凌的睡意彻底散净。
他爬起来借着月色向外走,守在火堆旁的黄芽儿摇摇尾巴,也正用爪子按着一条鱼啃。
比起从小吃喝不愁的大个儿,黄芽儿当野狗的时候又挨打又挨饿,完全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此刻面对生鱼也吃得很投入。
霍凌觉得好笑,大个儿还挺讲义气,知道给在家守夜的伙伴带饭。
至于黑豆儿,正在甩着舌头舔嘴巴,一看就是跟着大个儿出去吃了个饱。
刚刚的两条鱼里,定然有一条是它一路叼着送回来的。
山间雨后,河流涨水,是捉鱼最容易的时候,比趁夜色逮林鼠和兔子方便多了。
虽说这父子俩不怎么爱吃鱼,到这个时候,估计也不挑。
它们个头大,消耗也大,真敞开吃,三只狗一天能吃一盆肉,挨不了一点饿。
霍凌在洞口站了好一会儿,雨后的空气湿润,有一股独特的味道,他不讨厌,反而很喜欢。
加上连绵的大雨阻碍了很多野兽的出行,现在雨停了,它们也还要警惕一阵子。
这短暂的间隙里,山中变得很安静,时不时仍有湿意拂到脸上,是风吹落了树叶上的积水。
一场大雨困住了山中人,但也给白龙山送去新的生机。
今天过去,林子里会冒出更多的灵芝和虽不值钱却能充饥的杂色蘑菇。
回到山洞,霍凌拿出随身带的小盐瓶,准备把大个儿送来的鱼烤熟了吃。
他习惯进山带点盐,倒不是为了做饭,而是关键时候,兑出的盐水能补充体力,也能拿来清洗被虫子咬过的伤口。
只有盐,没有油,这样烤出的鱼说实话没有什么香味,但还是很快唤醒了只吃了个半饱,就被迫用睡觉来打发时间的赵大赵二。
“师父,你出去捉鱼了?”
赵辰生凑过来,用力咽了下口水,看起来完全忘了刚进山洞里的那点争执。
“怎么不叫我和大哥一起!”
“不是我,是大个儿它们出去捉的,外面雨停了。”
霍凌简略说罢,举起插着鱼的树枝看了看,把其中一条分给他俩。
“烤熟了是烤熟了,味道不保证。”
“有吃的就很好了,谢谢师父。”
赵寅生接过,和赵辰生一人一口地分吃。
吃的时候,两人一直感慨大个儿它们的灵性。
“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狗?”
“能做猎狗的都不笨,关键是和主人之间的默契,将来你们训出一只就知道了。”
漫漫长夜已过去一半,填饱肚子后三人靠回石壁休息,这次睡得更踏实些,天亮后赵辰生用叶子掬了些土坑里的雨水回来,彻底浇灭柴堆的火星。
出了石洞,没有了暴雨带来的干扰,霍凌打量四周,仔细记下了这个石洞的方位,并在返回的途中,沿路在树干上做了记号。
由于雨水浇坏了山中现存的灵芝,且上游冲下来的泥土进入山腰的溪水,导致水位暴涨的同时,也让这里的水暂时无法入口。
霍凌清点出几十朵灵芝,加在一起差不多五斤,带着两个徒弟提前下山。
三人在两日后的大集上卖光了所有灵芝,这茬灵芝的卖价果然比去年同期里的要高些,最便宜的一斤六钱,中等个头的能卖到一两二钱,最大的二两二钱到二两半不等,全部出手后一共得了五两出头。
霍凌想到去年最后一批灵芝卖给了廖德海和与他同行的葛易,不知今年他们还会不会出关做生意。
在家停留三天,霍凌收拾东西离家,准备趁七月到来前再上一次山,并答应颜祺赶在自己生辰前回来。
七月一到,小哥儿随时可能临盆生产,家中还要忙活秋收,他是万万不可能留在山上的。
只是秋收过后,本是进山采秋的好时候,今年定然要耽搁,他是不在意,但多少有些对不起赵家两兄弟。
人家拜师学本事,偏生最要紧的时节里,师父要当爹,分身乏术,顾不上徒弟。
不过两人已跟着他在山中行走了四个月之久,哪怕他暂时撒手也不至于出事。
于是这次再见赵寅生和赵辰生,他说出自己想好的办法。
“七月里灵芝季未过,榛蘑、松蘑也开始冒头,还有其它各种蘑菇,你俩都认识,也知道哪些好吃,哪些值钱,也不是孩子了,不消我多说,此外这次进山,我会教你们如何挖天麻、晒天麻,我不在的时候,会把大个儿留给你们,它最聪明,只要我跟他说清楚,他会知道要听你们的命令。”
两兄弟听出霍凌的意思,难免有些兴奋,赵寅生确认道:“师父,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可以单独进山赶山了?”
“只要别逞能,别走出我带你们走过的范围。”
霍凌点头,给二人吃一颗定心丸。
“假如孩子出生的早,出了月子后还在八月里,我会带你们进山打松子和挖参,假如到时仍脱不开身,我会让我大哥代替我。他虽然现今不干这行,但赶山的本事不差,每年这个时节,都是我俩结伴进山的。”
赵家兄弟没有异议,连连点头。
在村人眼里,霍峰也是半个赶山客,岂会有人质疑他的本事?
最多比不得霍凌,但绝对比得过除霍凌以外的所有人。
无非是一年里一半时间种地,一半时间赶山,很多人觉得这样才是聪明的做法,既有田地安身,也能进山中赚口粮。
有霍峰出面,教两个半生不熟的赶山学徒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关键是霍凌竟舍得把大个儿留下,再没有比这个更有用的关照。
大狗聪慧机敏,不像狗,更像人。
即使霍凌不在,只余大个儿,他们心里也踏实。
反过来,兄弟俩坚持要帮霍家秋收,等秋收结束,再结伴进山。
霍凌没拒绝,一并答应下来。
五亩麦子地,要想尽快收完肯定是要雇人的,和春耕时一样,无论谁来,都给报酬。
第105章 霍小七 收麦之前最怕烂场雨。月前的那……
收麦之前最怕烂场雨。
月前的那场大雨, 瓢泼之时惹得众人揪心,好在只下了几个时辰就停了,紧跟着的是连续好几日的大晴天。
再往后直到割麦之前, 仅仅飘过两场不大不小的短促雷雨。
沉甸甸的麦穗将半个下山村染作金黄色, 每年到了这时候, 在镇上做工的人纷纷返回,更有那外嫁的姑娘或是哥儿, 带着家里的汉子回来帮忙。
炊烟袅袅,新麦的香味从各家各户的灶屋里飘出,一年到头,除了腊月忙年时, 就数这段时间屠子的生意最好,人人都舍得割肉吃荤菜, 蒸馒头包饺子,吃足油水, 攒够力气, 收得粮食满仓。
霍家的五亩麦子地割完,共收了十石粮,而十斤的麦子能磨出八斤粗面或是七斤白面, 足够五个大人吃整整一年,要是家里的人口没这么多,还能有所富余。
当然, 少不得要从中扣去缴粮税的部分,可与此同时, 家里尚有高粱和苞米各两亩,自年头到年尾,变着花样吃也吃不完。
麦粒归仓后, 赵寅生和赵辰生带着大个儿进山。
而霍家屋檐下,种地多年,第一次不用再花买粮钱,反倒还能卖粮换钱的霍峰乐得合不拢嘴,一大清早就抱着小林哥儿满屋子转,扯着嗓子唱不着调的儿歌。
听得一墙之隔的霍凌直捂耳朵。
“好好的儿歌,让他一唱,鬼哭狼嚎,林哥儿也是不一般,竟然没被吓哭。”
颜祺在旁莞尔:“岂止是吓不哭,没听大嫂说么,还能拿来哄林哥儿睡觉,大嫂唱得好听,反而没用,就爱听这不在调上的。”
霍凌叹口气,“完了,这孩子长大后八成随他爹,是个破啰嗓子。”
“哪个孩子不随根儿,好的坏的都有,也没法挑。”
颜祺道:“我就随我爹娘,长得矮了,在老家时还好,到了这处,总教人比下去。”
“咱俩的孩子矮不了。”
霍凌道:“你看英子,虽是个姑娘家,小小年纪一双大脚,以后肯定是个高个儿,林哥儿也手长腿长的。我们老霍家,别的长处没有,就是长得高,还有……”
“还有什么?”
颜祺多少能猜到霍凌接下来想说什么,但他明知故问。
“还有长得不丑。”
霍凌冲他挑下眉毛。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小哥儿笑得停不下,片刻后突然“嘶”了一声,低头看肚子。
霍凌忙道:“怎么了?要生了?”
“不是要生了。”
颜祺犹豫了一下说道。
他摸了摸肚子,“就是孩子踢了我一下,劲儿还挺大的。”
他拉过霍凌的手,让对方也摸摸看。
不过霍凌的手覆上去后,半天没等到第二下,但也并不失望。
最近已经听好几个过来人说过,孩子月份越大,动得越少,这道理也不难懂,肚子里的地方就那么大,可不是越到后面越翻不动身。
只要不是长久不动,就没大碍,不必太紧张。
霍凌松口气,重新坐回去。
“这事儿上真是说不好,也没个正日子,成天提心吊胆的。”
但既足月了,还是盼着孩子早点来。
当晚,叶素萍过来叩响西屋的门,等门打开,她笑着探头进屋,同炕上的颜祺道:“祺哥儿,明日过乞巧,你把你针线筐里的针给我,咱俩多凑几根,我拿着磨亮些,再兑一盆子鸳鸯水,到时对着月亮,咱们也拿彩线穿针投影,应个节景儿。”
关外不怎么过乞巧,但习俗是在的,要是有闲心,便会像这般,寻七根针、五色线,在七月初七当晚对着月亮比赛穿针,谁穿得最快,便算是乞到了巧手。
还有一则,叫做“投针验巧”,使白日里打的水,和夜里打的水兑在一起,称“鸳鸯水”。
初六放在院子里搁一夜,初七白日再晒一天,到了晚上,把绣花针落在水面上,看针投出的影子形状,只要不是直线,即是得巧了。
颜祺日日等着孩子出生,也不敢到处跑,最多在家里转两圈,到后院看看菜,给新买来的母羊喂几根草,或是去东屋里看看小侄儿,逗逗狗子,实在是有点闷。
听叶素萍说要过乞巧,他欢喜道:“这个好,我这处有三根针呢。”
“那足够了。”
叶素萍拿着插着针的线团回去,霍凌见小哥儿一脸笑盈盈的期待,心下亦跟着高兴。
“明日算是你们过节,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颜祺摇摇头。
“成日里吃好的喝好的,你这会儿问我,我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那我这么问,你想吃酸的辣的,还是甜的咸的?”
小哥儿这回仔细想了想,舔舔嘴唇道:“我想吃明哥儿卖的红豆馅包子。”
霍凌失笑,“你倒是说个费劲的,这个还不容易?明天我起个早,赶在他们进城前,先买上几个热乎的。”
“当当当,当当当。”
七夕当日,货郎摇着手里的拨浪鼓,途径下山村。
一群孩子围上去,手里有一两个铜板的流着口水买糖吃,没有钱的只能跟在买了糖的人身边。
胆子小关系远的只能眼巴巴看,胆子大又相熟的,就凑上前讨好,看能不能分上一口。
去郭屠子家买肉回来的霍凌半路叫住货郎,找他买一根绣花针。
今天白日里叶素萍磨铁针,不小心将一根旧针给磨歪了,便说本就用久了生钝,要是有货郎进村,就买根新的,没有的话,她就去别家借一根。
年年这时候货郎都会不辞辛苦,在各村走动一遍,好歹是个节日,能比平日里多卖出一些针头线脑。
这不念叨着念叨着,还真就来了。
“一根绣花针,三文钱。”
货郎从他什么都有,挂得满满当当的货担上摘下一个布包,从里面拈出一根细铁针。
见是个汉子来买,还觉得稀奇,多看两眼。
霍凌没多解释,给了钱后随手把针别在衣服上,不然容易掉。
针送回家,七根凑齐,叶素萍将它们挨个插在线团上放好,同霍凌道:“祺哥儿说是进屋打盹,半晌没动静,估计是睡着了。”
霍凌点头,“八成是,也好,睡一觉起来吃个饭就过节了,他盼了一晚上呢。”
叶素萍笑道:“怎么和英子似的,我也是昨晚突然想到了,实际嫁人之后再也没琢磨过这东西,没想到祺哥儿喜欢,既是这般,以后年年都过,等林哥儿长大,咱家能过节的人又多了。”
因为颜祺半日里都好端端的,谁也没往多了想,不料他一觉睡醒,正要下炕时,一下子破了水。
原先听别人说,看别人生,终究是别人的事,轮到自己头上才知慌张。
颜祺从前觉得自己经历过大难,绝对算是稳重冷静的,可在这一刻,全然要靠霍凌安慰才能定住神。
“我喊大嫂过来陪你,别害怕,一定顺顺利利。”
霍凌用力亲了一口小哥儿的额头,扶着他的腿在炕上安顿好,等叶素萍闻声而来,他立刻出门。
马家媳妇时隔几个月又来霍家接生,也算是熟门熟路,因颜祺是头胎,还是个哥儿,更加谨慎些,来时随身带了几包药,有催产的,有补气的,有止血的,以备不时之需。
从破水到肚子疼,再从肚子疼到真正开始生。
太阳一路西坠,直至彻底隐去,换作月亮升起,原本该对月乞巧的人在屋里过鬼门关,而霍凌站在院子里,除了求各路神明祖先保佑外什么都做不成。
霍峰同样脱不开身,林哥儿还太小,家里人多,亲娘不在,受惊后哭个不停,他只得进屋哄孩子,到头来陪在霍凌身边的竟是霍英。
大概是几个月前经历过娘亲生小弟,现在生孩子的人换成颜祺,小姑娘不再似当初那么害怕,甚至能反过来安慰霍凌。
“小叔,你是不是害怕?”
她稚声稚气道:“你要是害怕,可以跟我说说话。”
霍凌低头看她,摸了摸她的脑袋,承认道:“小叔确实害怕。”
作为赶山客,经年在山中活动,他的听力、目力甚至嗅觉都比一般人要强些。
毫不夸张地说,他能清楚嗅到从屋里飘出来的血腥气,一想到这股味道是如何来的,心就一揪一揪地乱蹦,蹦得他喘不过气。
霍英乖乖地低头被摸,随着年岁见长,她其实不太喜欢被摸脑袋了,但是此刻依旧大度道:“摸脑袋也可以,小叔你可以多摸几下。”
旁边的几只狗子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准确识别了“摸”这个字,也争先恐后地挤过来,把脑袋往霍凌怀里塞。
霍凌只好挨个摸过去,但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霍英看了看小叔紧锁的眉头,选择抱起馒头,把下巴埋在馒头的后脑勺里,抿唇不再说话。
黄芽儿和黑豆儿也被霍凌影响,变得焦躁不安,它们几次想往屋里去,用爪子挠门,都被霍凌唤回。
没有大个儿在,且家里的气氛不同往日,连冷静的猎狗都失了章程。
比起屋外人的焦虑难言,屋中更是到了关键时候。
叶素萍守在颜祺身边,哪怕胳膊都被攥出印子了,依旧面不改色,给他鼓劲儿道:“快了快了!祺哥儿,再吸口气,出把力!”
颜祺睁眼看着头顶的房梁,只觉得已经疼到麻木,脸上湿漉漉的,有汗水也有泪水,耳畔听见的声音也好像时远时近。
他无暇多想,再次聚起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不知熬过了多少次,终于在某个刹那周身一松,响亮的哭声紧随其后。
泪水忽然止不住地向下滚落,他抬手擦了一把,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了被递到眼前的婴孩。
这是从他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他和霍凌的第一个孩子。
哪怕红通通,皱巴巴,半点不好看,他还是一眼看到了眉心的红痣。
“是小哥儿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音调沙哑。
“对,是个小哥儿,和林哥儿一样。”
叶素萍同样忍不住抹泪,生孩子实在太苦了,她心疼,也高兴。
不久后,屋里沾了血的干草被清理出去,心急如焚的霍凌给稳婆塞过喜钱,终于能进屋看夫郎,同时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小哥儿被马家媳妇简单擦过一遍,比刚出生时好看了一点,小小一个,仿佛一只手就能举起。
霍凌不顾屋里还有人,他亲过颜祺,又贴了贴孩子的脸蛋。
颜祺累归累,但并不想睡,孩子被叶素萍抱走喂羊奶后,他问霍凌现在是什么时辰。
“该是寅时了。”
颜祺有些遗憾,但还是同霍凌道:“虽是初七过了,不过仍是七月里生的,小名就叫小七,你觉得怎么样?”
这名字是他在刚刚的某个时刻忽然想到的,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很喜欢。
霍凌念了一遍,当即应道:“这名字好,叫着顺口,且还是个纪念。”
出生在七月初八的霍小七,就这么拥有了自己的乳名。
又在几日之后,从冥思苦想数天的亲爹那里得到了自己的大名。
霍凌还特地去齐家找了从学塾休沐归家的齐春树,麻烦他写下三个大字。
“霍远山。”
他展开手里的毛边纸,给颜祺指着看。
颜祺抱起孩子,指尖划过干透的墨痕,哪怕知道他什么也听不懂,也依旧耐心细声道:“小七,你看,这就是你的大名。”
伴山而生,以山为名。
既有承自大山的护佑,也有来自双亲的祝福。
第106章 庙前铺 家里现今有两个奶娃娃,不会说……
家里现今有两个奶娃娃, 不会说话,只会哭,还常常是这个哭完, 那个也跟着哭, 搞得四个大人焦头烂额。
霍峰和叶素萍还好些, 到底是第二个孩子了,熟练许多。
霍凌和颜祺就不同, 哪怕有哥嫂从旁指点,也常常是手忙脚乱。
譬如刚喂完羊奶,没多久就吐了人一身。
才刚换过尿布,睡一觉醒来没及时看着, 转身的工夫又尿湿了垫褥。
屋里屋外一抬头全是挂起的布片、衣裳和棉垫,一天要洗上一整盆。
算一算, 好似从孩子出生以来,他们两个当爹的就再也没睡过整觉了。
可每当忙碌结束, 拍着消停下来的小哥儿哄睡时, 心里的高兴劲儿便能盖过所有的辛苦。
赵家兄弟下山那日,是个淡淡的雾天。
尤其是他们从山里来,浑身上下都教雾气打湿了, 只有背后的篓子被盖得严严实实,里面的东西半点未损。
大个儿一路跑到家门口,激动地扒门大叫。
进院后, 它越过开门的霍峰,到处找霍凌和颜祺。
“大个儿, 在这儿呢!”
霍凌早在听见他叫声的时候,就已从屋里出来,他张开手臂, 正好抱住站起来往身上扑的大狗,用力揉了揉它的脑袋。
赵寅生和赵辰生哪赶得上大个儿的速度,两人晚了两刻才进门。
“师父,我们进村以后,听说师母生了,可是真的?”
霍凌点头,含笑道:“嗯,初八那天生的,是个小哥儿。”
兄弟俩忙道恭喜,随后赵辰生从手里提的布口袋里拎出一只榛鸡。
“正好,这只飞龙给师母补身子。”
“你俩捉的?”
霍凌颇为意外,“用弹弓打的,还是做的绳套?”
赵寅生不好意思道:“是昨天晚上大个儿追的,它追了两只,死了的那只煮给它吃了,这只瞧着还有气,我们就商量着带下来孝敬师父。”
霍凌想说什么,赵辰生抢先道:“这些天在山里,大个儿帮了我们很多,没有它的话,不会这么顺利。”
他两眼发亮道:“它甚至还知道哪里有天麻!”
“狗鼻子很灵的,它对天麻的味道很熟悉,闻到了就会提醒你们。”
天麻深埋地下,很是难寻,哪怕霍凌已经告诉过赵寅生和赵辰生一些窍门,对于生手来说,这件事依旧更像是撞大运,一铲子下去,全凭天意。
大个儿或许也知道这两个人不太靠谱,要知道跟着霍凌进山挖天麻的时候,它基本都在旁边放哨,后来多了黄芽儿,更是会一起玩闹,根本不会分出心思帮忙找。
“所以我跟辰生说,大个儿估计把我俩当小辈儿照顾了。”
赵寅生笑道:“在山里走的时候,速度也不如从前快,时不时就回头看看。”
“真是操心的命。”
霍凌捏了捏大个儿的耳朵根,给它端了吃的和水放在墙边。
“一会儿给你擦一擦再进屋。”
说起来,他和颜祺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大个儿了。
颜祺之前还念叨,说孩子出生的时候大个儿不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今总算是把大狗盼了回来,一会儿也教它见见孩子,认一认味道。
安顿好大个儿,霍凌去看两个徒弟这趟进山的收成。
白龙山中头茬的灵芝毁于暴雨,第二茬还未来得及彻底长成,因此赵家兄弟带下山的灵芝,还是霍凌在时采的那些,只是当时还没有完全晒干,所以留在了山上。
灵芝之外,最多的是天麻,看得出由于有大个儿配合,所得可观,晒干后凑足了四串。
对于第一次独立赶山的人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我俩还看见几处高树上有腰子草,但因为师父你嘱咐过,你不在的时候不准上树,我俩就没去,不过记下了位置。”
腰子草的种子随风散落,大多生长在树上,而且位置偏高,那些个食草的野兽够不着,倒方便了赶山客爬树去摘。
这个时节的腰子草最是新鲜,又布满黄点子,药效更佳,带去镇上,很快就能卖光。
“好,到时候一起去。”
小七来的时候很是恰好,不早不晚,等颜祺出月子,也还是八月初的时候。
他打算过完八月十五就进山,多停几日,好赶在下雪前赚一笔大的。
——
“总算见着你了,恭喜啊,终于当爹了。”
霍凌才刚在城隍庙门口摆了一个多时辰的摊子,就看见杨庆生牵着杨俊乐呵呵地来了。
“前几日我爹和小爹进城来看我,说是祺哥儿生了,是个小哥儿,起名字了没?”
“起了,小名是小祺起的,叫小七,大名我想的,叫远山。”
“霍远山……”
杨庆生点头道:“这名字大气。”
其实给小哥儿起这种名字的人不算多,听起来更像是个小子,不过既是霍凌想的,就说得通了,对他脾气。
杨庆生没空手来,手里提着几个洗好的麻瓜,分给霍凌以及赵寅生与赵辰生。
“家里送来的,脆得很,都洗过了,掰开就能吃,你们一人拿两个解解渴。”
说罢自己也挑了一个出来,掰成两半,一半给儿子,一半自己吃。
杨俊看着已经不太想吃,估计整个夏天里已经吃够了,但递到面前,还是接过去乖乖咬。
“满月酒哪天办?”
杨庆生则是永远吃不腻,他啃一口瓜,和霍凌闲聊。
“下个月初十,灶人已经请好了。”
霍凌道:“这趟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铺子里找你的。”
杨庆生点头,“我回去和青曼说一声,到时候一起去。”
说到这里,他把最后一口瓜塞进嘴。
“正好有寅生和辰生在,你这会儿有空没?有空的话跟我回铺子一趟,青曼有东西要送给祺哥儿。”
“有空,这会儿时辰还早,街上人不多。”
霍凌心道,他就知杨庆生不会那么闲散,一大早就满街晃,这两个月可是伞行生意最好的时候。
他同赵家兄弟交代两句,拿出帕子擦擦手,跟着杨家父子离开。
不过去的方向却不是杨记伞行,而是和城隍庙隔了两条街的一间铺面。
现今其中还有人在经营,挂着牌匾,是间古董行,卖些霍凌看不懂的金石字画。
三人站在街角朝对面看,霍凌左右打量道:“你要买这间铺子?”
他指了指古董行的牌匾,“这家为何不做了?”
他知道杨庆生早就想买间铺子,去年问他时,还说没有合适的,眼下看来是有了。
杨庆生道:“要换地方,这边赁不起了,预备换个小的,而这处的东家也不想再往外赁,而是想直接卖掉。”
他看向霍凌,“你觉得怎么样?价钱已经谈过两轮了,很是可以。”
“你也太看得起我,我哪懂这些。”
霍凌实话实说,不过杨庆生问都问了,他想了想答道:“这处和六合街的地段差不多,不至于一个热闹,一个冷清,离得也不远,搬过来不会太影响生意,就是看着没那么宽敞了”
“是小了不少,但也够用,一样大的我也买不起。要紧是这个地段,空出间铺子不容易,价钱也合适。”
杨庆生显然对这处颇为满意,霍凌听完不解道:“那不就得了,铺子合适,价钱也合适,以你的性子,还不拿下,是有别的顾虑?”
前者没否认,叹口气道:“单论这一间铺子,价钱岂止是合适,简直是太合适的,只是不单卖,要想以好价钱买这处,就务必要将东家手里的另一间铺也买了。”
霍凌听得直皱眉,“还有这么做生意的,这不是强买强卖么?那间铺子在何处,要是地段不差,你转手赁出去,看看日子长了是赚是赔,要是赚的,倒也不是不能买。”
话又说回来,需靠这种法子,捆着才能卖出去的,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霍凌想到这点,开始劝杨庆生。
“要不再看看,说不准还有更合适的。”
“那间铺面也离得不远,走,一道再去看看。”
杨庆生推着摸不着头脑的霍凌,沿来路返回。
半路上,杨庆生还给杨俊买了几个炉果儿,霍凌见了,也买了一包,揣进怀里时还是热乎的。
“你要买铺子,找你爹参详就是了,他和你小爹前几天进城,是不是就为这个?”
霍凌一边走一边道:“你要还拿不准,就问问和你交好的那些个掌柜。”
杨庆生却执意要带他去看,以两人的关系,霍凌自然也不会拒绝,就当长长见识。
只是不曾想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庙前街,面前一间空铺子,没有牌匾,地方不大,站在门前,甚至能隐约看见远处蹲在一堆山货后面的赵家兄弟俩。
“这就是那个必须一起买下的铺面?”
霍凌透过破了的窗户纸往里看了看,“这地方空了有阵子了,我回回路过都瞅一眼。”
“因为地方小,唯一的好处就是在庙前街,不然赁都赁不出,但即使如此,一个月也要不上几个钱,房主瞧不上那仨瓜俩枣,懒得折腾。上一家搬走后,一直空着。”
杨庆生说完,不再继续,过了半晌,霍凌扭头看他。
两人在沉默中短暂地四目相对,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
霍凌“啧”一声,他负手后退,走回杨庆生身边。
“我说你为何非要带我转悠这两圈。”
他抬了抬下巴,面朝前方道:“你是不是想让我从你手里赁这间铺面,拿去卖馅饼?”
杨庆生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他诚实道:“虽然去年劝你不要赁铺子的也是我,但我帮你算过了,不会让你赔钱。当然,我也有我的私心,拿下这间铺面,我才能买另一间,这间于我无用,是必须要赁出去的,与其赁给不熟悉的人,说不准干几个月就会欠了租子跑路,赁给你最为稳妥。”
事情来得突然,霍凌还没有细想过,他站在原地思索半晌道:“可还是老问题,我只会在雪季里日日出摊卖馅饼,其余时间,这间铺子还是空着,于我来说不够划算。”
“那是你当爹之前,现在呢?”
杨庆生接过话头,在细说前补充道:“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忽悠你非要赁下铺子不可,你姑且一听。”
“咱俩之间,不必说这些。”
要说整个下山村除了亲哥亲嫂他最信任谁,绝对是杨庆生无疑。
他们是一条裤子长大,可以两肋插刀的关系。
于是杨庆生继续说道:“我是养过孩子的,小孩子从会坐会爬,到会跑会跳,怎么也要两年,在那之前,你们很难月月带着孩子上山下山,除非带上去以后,轻易不再下来,就像你和峰哥小时候,不然大人孩子都吃不消。”
霍凌沉默几息,承认杨庆生说的都是不错。
他和大哥小时候在山里长大,直到四五岁时在山下停留的时间才慢慢变长,也是那时候起他们才有了村里的玩伴。
现今家里在山下有屋子有田产,将来他们还会另起独属小家的宅院,在孩子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之前,他不会把人拘在山中。
这些他都曾想过,只是孩子刚出生没多久,想过归想过,还未细想。
而他也很快明白了杨庆生的意思。
“我的营生在山里,可家人在山下,至少未来两年,我在山下的时间会比山上多,到时我一定会将馅饼生意做起来。”
再看向面前的空铺子时,他的目光逐渐变得认真。
“而我不在的时候,小祺如果愿意,也可以来城里开张做生意,铺子里有地方可以安顿孩子,他也能坐着歇息,有瓦遮头,不怕风雨。”
杨庆生笑着点头,“我就说你的脑筋转得够快,这不已经想通了?”
他转而正经道:“我和你之间,不扯那些虚的,一个月的租子,我算你五钱银,一年是六两,你按月给我,或是按年,怎样都行,你回家和家里人商量商量,要是觉得可以,就跟我递个信,我好把两间铺子买下,再请人重新收拾一番。”
霍凌动了心,他问杨庆生,古董行那边的赁期还有多久。
杨庆生道:“那边的赁期到八月末,换我接手后,九月里就能把钥匙给你。”
九月的白龙山大抵已经开始飘雪,到时更是有许多猫冬前积攒的山货要出手,挪到铺子这边卖的话,人也能少受冻。
他答应杨庆生回家商议,月内给答复。
第107章 做决定 “赁铺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赁铺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颜祺将手里拧干的布巾递给霍凌, 后者接过去擦了擦脸。
“今天进城,大杨来寻我,说了这么一档事。”
霍凌回头看一眼炕上, 下意识压低声音, “睡了没?”
“没呢, 小眼睛溜溜转。”
当爹的出门不过几个时辰,却已经想孩子想得不行。
他换了件家里穿的干净衣裳趴去炕上, 逗着孩子看了半晌才罢休。
月子里的娃娃觉多,一天十二个时辰,差不多要睡近十个时辰,醒着时, 面对大人的逗弄也不会给出太多反应,毕竟还太小了。
用叶素萍的话讲, 远还没到需要头疼的时候。
“大嫂说不能总是抱着他,等抱习惯了, 放下就哭, 大人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颜祺趴久了腰酸,有些艰难地坐直了,左右活动一番。
霍凌自然而然地把手探到小哥儿的后腰, 替他按揉,颜祺舒服地眯了眯眼,两人接上刚刚未尽的话茬。
霍凌将前情简单讲过后道:“那铺子你肯定也记得, 就是从咱们摆摊那处往西走个百来步,有个小门脸, 正在个把头上,左边是卖酱的,右边隔几步是个贩鞋的。”
在保家镇, 庙前街可以说是颜祺最熟悉的一条街了,成日坐在那摆摊卖东西,无聊时连人家布招子下头垂着几根穗子都能数清楚,何况是个挺显眼的空铺子。
“我记得,因那地方长久没人做生意,咱俩路过时还提起过。”
颜祺隔着挡风护头的抹额挠了挠头发,月子里不能洗头,可把他难受坏了,成天掐着指头算日子。
“那处总是关着门,也看不见里面什么样,你今天过去可看着了?”
“没有钥匙,但窗户纸破了,我就往里瞅了两眼,是个长条状的屋子,地方确实不大,倒是挺高,侧面有扇窗,人在里面,不算憋屈,我想着中间隔一下,后面放个桌椅吃饭,甚至搭个小榻,应当也够。”
颜祺顺着霍凌的描述想了想,觉得要有这么个地方,好似也不差,只是个中顾虑,先前两人也商量过。
一是租子,二是税钱,这两样都是逃不过的,无论每年赚多少,闭着眼也得往外掏。
“租子多少?咱们还有得赚不?”
“有。”
霍凌肯定道。
他回来的路上已在心里草草算了笔账,这会儿同颜祺道:“先说租子,大杨说是一个月五钱,一年六两。去年冬日里我曾起意赁铺子,问过孙大志,孙大志说庙前街生意旺,要价也比别处高,而且越靠近城隍庙的,价钱越贵,记不记得咱们斜对面有个卖包子的?”
见颜祺点头,他道:“那处不如大杨带我看的这间大,一个月也要五钱,不过听说最早是四钱的,最近两三年里涨了上去,一年贵了一两多,那家照旧还做着,没搬走,肯定不是赔钱的。”
“杨大哥不会坑咱们,瞧着租子确实划算。”
霍凌赞成道:“按着一年六两算,单论卖馅饼的纯利,咱们不消两个月就能赚回本钱。虽还有市金和商税,拿这两成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值了。 ”
颜祺仍顾虑道:“可咱们只在雪季里能日日做生意,很长时间里,铺子岂不还是空着?”
霍凌看了一眼躺在一旁还没睡着的小七哥儿,带着两分犹豫道:“这也是今天大杨提醒我的,小七还太小,山路难行,想带他上山,不是容易事,起码两岁之前,咱们一家三口都很难一起进山过日子。”
他抬眼望向颜祺,“在那之前,依旧还和你怀身子的这大半年一样,我定期进山采山货卖钱……”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听颜祺惊喜道:“那我岂不是可以带着小七进城做生意?等有了铺子,也不怕带孩子不方便了,咱们还有牛车,进城回村,路上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霍凌没想到颜祺会因为这事如此开心,他浅笑道:“确实是这个意思,本想问问你乐不乐意的,毕竟来回颠簸,肯定辛苦。”
“我不怕辛苦,这几个月里快把我闷死了,你没看大嫂现今也是,但凡有点空闲,就把林哥儿交给大哥,她宁愿去喂鸡种菜,也不想看孩子了。”
不过比起颜祺,叶素萍辛苦在还要喂奶,晚上再困,也得爬起来,人看着比怀孕时憔悴多了。
“有了孩子,花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只靠你挣钱怎么行。”
颜祺把手伸到背后,示意霍凌不必替自己揉腰了。
“而且林大哥和明哥儿不是天天都要进城卖包子?到时让林大哥赶车,捎我一程,他俩走累了,也能一起进铺子歇歇。”
这么一想,简直万事俱备,铺子是非租不可了。
思及此,颜祺冷静片刻道:“不过一年六两,也不是小数目。”
“可以按月给,但我想着,凭咱和大杨的关系,还是一次多给些,咱们省事,他们也安心。”
颜祺斟酌一番,“要么给个半年的?三两的数,咱们拿得出,剩下的钱也足够,遇上什么事要用,不至于短缺。对了,你今天进城卖了多少?”
“进门光想着孩子和这档事了,倒把钱袋子忘了。”
霍凌一拍脑袋,翻身下炕,取来随身的褡裢。
“天麻和去年一样都是三十文一斤,灵芝贵了些,但剩的不多,加起来卖了一两八钱,其中天麻二钱半。灵芝是我上次在山里时采的,天麻算是寅生和辰生的,我只取三分利。”
他倒出铜板道:“我给他俩凑了个整,拿了一两六钱回来。”
两人数出一千文铜板,穿成整贯的,忙完后回头,发现在铜钱的叮当声中,小七哥儿早就静静睡熟。
——
七月末的一天,霍凌陪霍峰进城,给叶素萍买生辰礼。
霍峰在银铺子里精挑细选,买了一只银戒子,又去胭脂铺里挑了一盒香喷喷的澡豆。
早前第一次去侯力家中拜访时,侯力的夫人曾送给颜祺一盒澡豆,回来后他和叶素萍分着用了,算来已经是去年这时候的事。
一盒澡豆并没多少,哪怕省着用,也早就用完了,之后没人舍得再买,到底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霍峰却记在心里,趁着叶素萍过生辰,好给她个惊喜。
需知若在别的日子里买,绝对要被揪着耳朵说乱花钱。
霍凌也跟着买了一盒,只是与霍峰那盒香味不同。
进城一趟,两人还有别的事要办,把礼物揣进怀后,改道去杨记伞行。
杨庆生已经与那铺子的东家商定,将铺子买下,只等八月里现在的租客搬出。
庙前街的铺子倒是现成空着的,只是实在太破,据杨庆生所说,他在开门后进去看了一眼,吃了一嘴的灰,直说要前东家修缮好了再交房,若整修的钱全是他出,未免太亏。
“按现今说好的,房顶要修,门窗要换,墙也重新刮一遍,等到我手里,我再仔细看看。”
夜长梦多,事情已定下,霍凌也不想拖得太久,他让杨庆生叫来经办地牙人,现场写租契,各自按了手印,说定给钥匙时再缴租子。
租约两份,各执一份,离开伞行时霍凌拍了拍胸口,顿觉这些年没白忙活。
哪怕是赁的地方,交了钱以后照样算是自己的地盘。
他一个赶山兼卖馅饼的,没有杨庆生那等买铺面的雄心壮志,杨庆生那么想,是因为他家已算是城里人,杨俊也正在镇上的学塾念书。
杨家人拼了三代,就是为了在城里站稳、扎根。
不像霍凌,一心想着等孩子大了,他就带着颜祺去山里养老。
于他而言,现今余下的心事,差不多只有盖新屋一件了。
此外,租了铺面,对家里也有好处。
霍峰和叶素萍今年多买了不少鸡苗和鸭苗,几个月过去都长大了,眼看最早一批母鸡和母鸭已经可以下蛋,到时正好一并搁在摊子上卖,还能额外立个招牌,写明可供活禽和野味,若想有人要,可以提前来订。
“老二,你看大杨说的车行是不是这家?”
霍峰牵着牛走在前面,拐了几道弯后停下,回头问霍凌。
“门前有两棵大柳树……是这家。”
霍凌率先进了敞门的院子,说要买一架牛拉的篷车。
原先家里的板车也能坐人,但日后颜祺要带着孩子来回,板车多有不方便的地方,还是换成篷车更合适。
原先的板车撤下来留在家里,能用上的地方也多。
因板车当初是霍凌买来做生意的,现在换做家用,想也知道是大房用的最多,因此霍峰已和霍凌说好,由他们掏钱买下,不能单让霍峰和颜祺花钱,他们白占便宜。
板车用了这大半年,旧了不少,霍凌将买时的价格折半,收了霍峰五钱银子。
今天买篷车,在这五钱之上还要再添个三两。
这还是搬出了杨庆生的名字,不然还得多要几百文。
车行的伙计帮忙把篷车套在牛车上,让霍峰和霍凌赶着走两圈,再坐进去试试。
于是霍凌赶车,让霍峰进去坐,下来后霍峰感慨,“贵是真的贵,可坐在里头,当真不一样。感觉自己和城里那些坐轿子的老爷似的,想往外看,还得先掀开帘子,怪新鲜。”
霍凌屈指敲了敲车板,确认都是没有虫蛀的实在木头。
二人里里外外检查一通,没找出什么毛病,遂掏钱结账。
此番进城,带回家的东西着实不少,英子率先爬进车里看新鲜,叶素萍抱着林哥儿,也在车前看,黑豆儿与馒头两只狗跳上去,进去出来地闻味道。
而霍峰买的澡豆是要当生辰礼送的,暂时和银戒子一样,拜托霍凌替他藏着。
把东西带进门,关上门后,霍凌掏出自己买的那盒澡豆递给颜祺。
“大哥要送大嫂一盒,我瞧着不错,也给你买了一盒,你闻闻看喜不喜欢,本想买和去年侯夫人送的那盒一样的,但我实在记不得那是个什么香。”
“花这钱做什么,这东西和皂角一样,无非是在洗干净之外又多了点香气。”
“要的就是这点香气,等你出了月子,用这个好好洗一洗,是不是想想就高兴?”
颜祺不禁莞尔,说罢打开盒子,凑近轻嗅,果然是他会喜欢的那种,脂粉气很轻的淡香。
“那就先收起来。”
小哥儿看似淡定地垂眸道:“过阵子再拿出来用。”
霍凌似笑非笑,应了声“好”。
第108章 赶山队 八月初十,霍家给霍凌与颜祺的……
八月初十, 霍家给霍凌与颜祺的长哥儿霍远山过了满月。
与堂哥霍林一样,小七哥儿脚踝带着银珠红绳,脖子上挂了舅爷赠的长命锁。
来吃酒的都连夸霍凌与颜祺好福气, 才刚成亲一年就有了孩子, 还是个如此清秀漂亮的小哥儿。
满月酒后, 霍凌挑了两朵品相不错的赤灵芝,去了趟李仙婆家。
他手里拿着小七和肖明明的生辰八字, 预备请仙婆算一算,小七适不适合认肖明明做干亲。
这是肖明明的意思,虽说他与颜祺早有约定,但也要看看八字有没有冲撞。
李仙婆收下灵芝, 算过后道:“是合的,你这孩儿, 该寻个属猪或者属鼠的干亲,肖家哥儿正合适。”
随后又说了些命盘如何相合, 认下干亲有何助益的话, 霍凌皆仔细听着,记下来回去好跟颜祺讲。
“那依您看,应当什么岁数上过礼?”
“过了两岁再说, 既不是身弱多病,纯因两家来往,便不急。”
认干亲的孩子不少, 因由各不同,有些是为了给孩子化劫挡灾, 干亲甚至不是人,而是一棵大树、一块石头、一座桥云云,无奇不有。
有些则像是颜祺与肖明明之间, 纯粹是因关系亲近,想要亲上加亲。
霍凌带回了这好消息,一桩心事就此了结。
在家过了个中秋后,他与霍峰、赵家兄弟,再加林长岁一起进山寻棒槌。
他们打算同批进山,分两批下山,地里的高粱、苞米以及谷子要熟了,霍峰和林长岁届时先下来,筹备最后的秋收。
肖明明此次没跟着去,霍家里少了两个人手,他选择过来住下,帮叶素萍和颜祺照顾孩子。
送霍凌上山前,颜祺替他收拾着东西,满脸心事重重。
“去年过了中秋时,廖老板他们已经启程入关,今年到现在了,竟一直没消息,想必确实是让什么事给绊住,不会来了。”
霍凌也不由叹口气,最近两个月他一直留意着进城的客商,还专门拜托孙大志去镇上的客栈打听过,甚至问过侯力,毕竟去年一道吃过酒,有过交情,按经商者八面玲珑的性子,再来一定会去拜访。
他怕的是廖德海或葛易来过,但因自己最近常在家里,不怎么去镇上而错过。
但几次的打听结果都是,镇上客栈不曾有这两人入住,侯力那边也没见过二人。
这事经不起细想,越想心里头越打鼓。
走商在关内关外往来,动辄千里路,翻山过河的,保不准会出什么意外。
出关进货是他们这行吃饭的饭碗,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放弃。
如今只能安慰自己,是家里那头出了什么事耽搁了,只要不是人有个三长两短,来日方长。
“廖老板不是那等轻易失信的人,哪怕今年无暇出关,明年再来时,想必也不会忘了咱们拜托的事。”
颜祺盼了廖德海一年,盼他能带回家乡的故土,好封入爹娘的衣冠冢。
眼下看来,这盼望或许要成空,没有故乡土,衣冠冢就似少了什么,是以迟迟未立。
事情至此,也只好继续等。
他安慰自己道:“今年家里多了小七,本也不适合起新坟的。”
霍凌知道小哥儿心里不好受,顺着他道:“是这个理,等小七周岁以后,无论如何,咱们都请风水先生来点个吉穴,将这事办了。”
——
家里只一个妇人和两个哥儿带孩子,霍峰和霍凌不放心,次日一大早,留下黑豆儿陪馒头看家,在村中依次与剩下三人汇合后,五人两狗结伴上山。
今年家里添丁,打乱了赶山的计划,往年这时候霍凌都已经至少在山中寻过一回棒槌,打足了松子,采够了榛蘑,为逮林蛙做准备。
到如今,一概延后。
不过月前秋收时,村长对着老黄历算过,说今年的冬至赶在冬月下旬,去年则在冬月初二,依着老话,今年初雪会晚,是个暖冬。
在南边更暖和些的地方,这不算个好事,有道是“瑞雪兆丰年”,暖冬一至,很多地方压根不下雪,土地里的虫子冻不死,来年开春便会破土而出,损害庄稼。
在关外却没有这个困扰,暖冬的“暖”字只是相对而言,再暖也是能冻死人的水平,大雪满地,一片肃杀。
至于对于赶山客益处多多,雪晚一天下,他们进山的时日就能随之多一天。
再次进山,院里屋内都算是干净。
赵家兄弟中秋前的十几日一直在山里,等到过节才扛着一麻袋蘑菇和几斤灵芝下去卖。
两人虽只睡西屋,除了东屋不进去外,其余地方都会顺手洒扫。
五人重新分了分住处,霍峰霍凌两兄弟一起,林长岁则去和赵家兄弟俩睡。
“咱们时间紧,就不多歇了,一会儿吃顿饭,过了晌午就进山。”
放好随身的东西,霍凌同其余几人说出安排,大家都没有异议。
只要有霍凌在,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把头”。
下午拿好脚扎子,相隔一个多月,霍凌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
他望着面前高耸冲天的松树,率先爬上树干,另一边,霍峰、林长岁接连开始。
赵寅生与赵辰生留在树下,按照霍峰的叮嘱,观察几人的动作,仔细学习。
爬树是赶山客必须学会的技能,和乡下孩子玩乐时胡乱爬的树不一样,山里的老树更高,树干也更粗,这种一人无法环抱的大树,爬起来最是费劲,一旦跌下来也是伤得最重的。
等到三人依次爬到顶,身形掩入松枝当中,树下两人依旧聚精会神地看着。
大个儿本也仰着头,在注意到自上方传来的声音后,它向前两步,用脑袋把赵寅生和赵辰生向旁边顶。
兄弟俩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退后,刚退后两步,几个松果就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赵辰生顿时一脑门的冷汗,“哥,咱俩刚刚站得太近了,要不是大个儿提醒,这几个松果儿要给咱俩开瓢。”
树上的人往下丢松果的时候很难判断距离,所以上树前霍凌给他俩比划了一个范围,让他俩不要站进其中。
哪知两人看得太入神,越走越往前。
在后怕之中,兄弟二人选择站在略远的地方,用树枝向外扒拉松果,大个儿和黄芽儿也用嘴叼着,将较远的松果叼回来搁在他们的脚边,而后挨个捡进背篓。
赵辰生再次感慨,“哥,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猎狗?”
在山里,拥有猎狗简直就像是多了一双眼睛、一双臂膀,只要近距离感受过大个儿它们的聪慧和忠诚,就会觉得哪怕从自己嘴里省下肉给它们吃也是应该的。
“没听师父说么,买一只像样的猎狗少说要十两,最次的也要七八两,再便宜的,都不够格当猎狗,最多只能当个看门狗。”
他沉声道:“先攒着钱再说,到时咱俩凑一凑,挣的第一笔,先拿去买狗。”
赵寅生同样知晓有狗傍身的重要性,要想长久做这门营生,眼光不能只盯着到手的银子,舍得花出去,将来方能赚更多进兜。
三人三棵树,落地一百二十二个松果,和去年相比,数量多了至少两成。
全数捡起后,他们换了几棵树,抬头观察后继续往上爬。
到霍峰从第四棵树上下来时,霍凌见他对着手掌心龇牙咧嘴,走过去发现,上面划了个挺长的口子。
霍峰要来霍凌随身的小酒壶,用烈酒简单冲洗,“到底是手生了。”
霍凌果断道:“今天你别再上树了,这口子长却不深,一晚上别再沾水,明天估计能长好,到时候再说。”
霍峰知道霍凌为何如此小心,按理说这点伤口算什么,以前在地里割麦,刀甩偏了,血哗哗冒,也不过是拿草木灰和草药糊上止血,用布头一缠继续干。
但在山里不同,爬树需要全神贯注,经不起一点分心。
手脚稍微一滑,兴许就是个断胳膊断腿,乃至断脖子的下场。
他痛快答应,“好。”
这点小插曲也算给赵寅生与赵辰生上了一课,他俩对待穿脚扎子爬树一事愈发谨慎。
一天结束,三个人加起来爬了十五棵树,其中霍凌爬得最多,共是六棵,打下来的松果数量则有六百之多。
“大山就是这么讲道理,一年多,一年少。”
霍峰还记得去年进山,有时一棵树上只有可怜巴巴的十几个果子,实在是让人想骂脏话。
哪像今年,松树休养生息后,随便一棵树都是四五十个,噼里啪啦往下掉。
一行人白天上山打松果,晚上在院子里砸松果、取松子。
赵家兄弟在爬树一事上暂帮不上忙,晚上就拼命出力,举着木棒子把松果碎屑砸得满天飞。
第一天的松子全部取出后,霍凌拎着过秤,发现已经有四十多斤了。
“争取七天凑三百斤,大哥、长岁,你们到时下山,先背一半下去。”
“没问题。”
“好。”
两人同时开口答应,随即忍不住笑了笑。
“今年,比去年,收成好,好很多。”
林长岁现在说话,磕绊的程度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只要慢慢说,很少有一个字重复多次,总是卡壳的情况。
过去几个月里,他白天鼓起勇气在街上叫卖,听人讲价,给人算账,晚上回家,还会拉着夫郎教自己说话。
简单的句子,他翻来覆去说十几遍,还常常对着家里的鸡自言自语。
一开始林母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林长岁也不好意思说,怕勾着他娘想起过去的伤心事,结果闹出笑话,林母以为他中邪了,差点去请李仙婆来家里给他瞧一瞧。
在场几人都是常和他打交道的,一点点见识了他的变化,现下已经不会惊讶。
霍凌点头道:“九月大集之前,咱们估计能凑至少五百斤。”
一斤生松子的价钱在十三文到十五文之间,去年他卖了一百五十斤松子给廖德海与葛易,就是按着十三文的价。
今年暂且按照最低的十三文,往少了算,第一批松子也值六两半。
在这之外,还能采一批松蘑、榛蘑和五味子,以及最重要的野山参。
第109章 龙凤芝 “师父,你看,就是这几棵树,……
“师父, 你看,就是这几棵树,上面有不少腰子草。”
进山几日, 收获不少。
上百斤的生松子堆在院中, 霍家两兄弟和林长岁成日像猴儿一样, 在树林子里爬上窜下,给两个生手做足了示范。
因此在被赵寅生与赵辰生领到先前两人标记的, 生有腰子草的树下时,他打量了一下高度,让出两副脚扎子。
“这棵树上腰子草的位置算不得太高,你们两个挨个上去试试。”
赵寅生头一个接过, “我先来。”
霍凌点头,亲自弯腰替他穿好, 仔细绑紧,正式往上爬之前, 他让赵寅生在一丈之内上下几回, 确定动作没问题后方道:“往上去吧,记得不要图快,每一步都踩稳。”
赵寅生深吸口气, 重新扯动了两下绕树的麻绳,稳步向上爬,速度大概只有霍凌的一半。
每一步扎进树干里之前, 他都轻轻晃一下,确定稳妥了才走下一步, 且始终记得霍凌的叮嘱,期间不要往下看。
很多人自认为不怕高,结果爬树的过程中往下瞅一眼就慌了神。
赵寅生大气不敢出一口, 在终于逼近腰子草,笨拙地跨坐在足够结实的树杈上时,用力抹了一把汗。
伸手拔掉一丛茂盛的腰子草放进腰间的布口袋,他用力拍了拍,有一种终于可以靠双手双脚赚到更多钱的踏实。
“太快了,慢一点儿!”
霍凌始终在树下盯着赵寅生的动作,发现他下树时的速度明显比上树快,及时出声提醒。
等人终于在地上站稳,在场所有人都松掉了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
下一个换赵辰生,他的动作明显比他哥更加灵巧。
两大把腰子草采到手,蹲在地上扎成捆的时候,赵辰生忽然问道:“腰子草泡水到底是什么味儿?”
离得最近的霍峰笑得别有深意,“你又没成亲,问这个做什么?”
“非得成了亲才能喝?”
赵辰生挠了挠脸,“不是说喝这个对身体好么?我又不是小孩儿了,这个岁数上,村里好些人都已经成亲了。”
“能喝,你要不怕喝了晚上睡不着就尝尝。”
霍凌看他实在好奇,说道:“家里有晒干的,回去给你泡一壶。”
有了这个由头,接下来赵辰生没少因此被打趣。
五人说笑着,已进入山中深处,头顶松树硕果累累,地面上也尚能见到一些榛蘑与松蘑。
篓子里的松果满了,他们倒出来装进麻布口袋,扎紧后找了个蛀空的大树洞塞进去,回来时再扛走,空出的地方,全都拿来装大大小小的蘑菇。
“之前的几场雷雨下得好,山里冒出好些蘑菇,我和辰生采到手酸都采不完。”
赵寅生在树干上发现三朵树筋蘑,霍凌正好路过,掏出随身的匕首连根割下。
树筋蘑层叠而生,个头不小,最大的一朵掂量着能有两三斤沉,三朵加起来怕是有个五斤。
人人都知道雨后是采蘑菇的好时候,其实普通的雨远比不得雷雨,即使干打雷不下雨也有用。
假如还能在山里找到雷击木,只管靠近,上面保准密密麻麻,全是蘑菇。
雷击木本身也能卖钱,不过不是什么树都行,因传说雷击木有辟邪的效用,最好的是枣木,其次是桃木、柳木、槐木。
不过这几样林木,在白龙山深处都不常见,还需是正好被雷劈了的,就更难得了。
霍凌倒是记得哪里有几棵老枣树,要是往那边走,可以顺路看看。
“这边还,还有!”
十几步之外,林长岁朝他们挥手,他脚下倒着一段树干,外面几排小巧的榛蘑,绕到后面,竟还藏着两朵挤在一起的紫灵芝。
“今天肯定是个好日子,一日里遇见的值钱货,比前头好几日还多。”
霍峰搓了搓手,加入采蘑菇的行列,还不忘蹲下来往朽空的树干里面探看。
赵辰生见状使劲搓胳膊,上次他也这么看了,结果里面一条好长的蛇蜕,把他吓得半死,还以为是活的蛇,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当场。
霍凌没去凑热闹,他和大个儿站在树与树之间相对空旷处判断方位,山风扑面,大个儿微微仰起头,任由风吹动浑身的长毛,一脸享受。
霍凌索性原地坐下来,抬起手把胳膊搭在大个儿的脖子上。
狗毛厚实柔软,他屈起手指用力抓了两下,大个儿不再半眯着眼吹风,而是趴在地上等待霍凌继续挠痒。
有大个儿在跟前,黄芽儿不敢靠近“争宠”。
过了一会儿,它叼着一个从树下捡到的松果跑过来,霍凌拿过松果,笑着用手搓了搓它的耳朵。
可惜颜祺和黑豆儿都不在。
霍凌轻叹口气,最后拍了两下狗脑袋。
“都累了吧?坐下喝口水,吃点东西。”
其余四人已经把整棵倒木上的蘑菇采干净,连带周遭松树落下的松果都拾起,闻言也都凑到霍凌身边,各自捡了石头坐下,解下腰间的水囊喝水,或是从怀里掏出干粮。
霍凌接过林长岁递来的菜饼子,掰下一块丢远。
“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找到棒槌。”
霍峰啃了一口饼子,嚼嚼后咽下去道。
他和林长岁在山上待七日,现在已经过了五日,按着计划,明天就要开始“压山”。
“就算这次没找到,等收完粮食还能再进山。”
霍凌不太饿,只吃了半个饼子,把剩下半个收好。
大个儿和黄芽儿上午进山后已经生嚼了几只林鼠,不用再喂它们吃东西。
正午时日头爬高,但因身处林中,这份阳光被遮去不少。
地面上的落叶一日比一日厚,大山之中,无论是人还是兽,都在为了熬过一冬而奔走。
一个时辰后,他们的背篓再次装满。
在返程之前,霍凌估算了一下距离,打算去那一小片枣树林看看。
“再空出个口袋,可以去那边打野枣子。”
于是几人一番转挪,蘑菇相对不怕压,全都装到了一起,空出个小号的口袋用来装枣。
“那几棵树上的枣子可甜了,我们俩小时候就常去,不用爬太高,把矮处的枣子晃下来就够吃很久,后来长大了,这边又远,几年来不了一回。”
霍峰在路上跟剩下三人讲起枣林,霍凌则看见一根足够长,适合用来打枣的树枝,他捡起来拿在手里。
到达时,枣树枝头停着的成群鸟雀被尽数惊飞,两只狗跑在最前,远处一道黄不溜秋的影子闪过。
“刚刚是不是有东西过去了?还是我看错了?”
赵辰生揉了揉眼。
“没看错,估计是头狍子,来这处吃枣子,被狗的动静惊跑了。”
今天来这里有别的目的,霍凌不欲分心追狍子,对着狍子离开的方向张望半晌的赵辰生,也很快被满地的枣子吸引了注意。
“好多都熟烂了。”
赵寅生捡了几个红枣子闻了闻,熟过头的枣子透着一股酒味,熏得人鼻子发皱。
“树上都是,好的。”
林长岁攀上矮坡,就近扯了一把枣下来给几人分。
树上的东西比地上干净,简单搓了两下就送进嘴,“咔嚓”咬下,确实脆甜。
“能装多少算多少,到时候分一分,拿回家吃几天新鲜,剩下的晒干枣,雪季里当个零嘴吃。”
话音落下,几人吐掉枣核,埋头打枣、捡枣,忙得差不多后,霍凌说要去附近转转,霍峰跟上,两人带走大个儿和黄芽儿。
“这几棵枣树当真是命硬,不过真要是被雷劈了,也挺可惜,与其当死木头卖了,还是年年长枣子更喜人。”
霍峰经过每一棵树时都忍不住拍两下,山里大半的树年纪都比他和霍凌大,面对熟悉的老树,就像是见着了长辈一般。
说来山腰小院里的枣树,就是这处老树分出去的枝子,至今仍是枝繁叶茂。
“枣木没有,别的木还是有的。”
走出一段路,霍凌指了指前方的半边身子发黑的大树,是棵柞树。
“可惜卖不了木头。”
霍峰示意霍凌一起上前看看,被雷击中的树并不一定会死去,像是眼前这棵,一半焦黑,叶子已经掉光了,但另一边树干还是正常的颜色。
霍凌眼尖,离着十几步路时,就隐约瞧着树根上好像长了东西,他越看越心喜,最后几步完全是跑着去的。
“看见啥了,棒槌?”
霍峰见他激动,也跟着跑起来。
霍凌则已经蹲在了树根下,他看着面前的东西,忍不住咧嘴笑开。
“不是棒槌,但也差不多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对,这东西比棒槌还稀罕,至少比灯台子稀罕。”
“啥玩意儿?我瞅瞅。”
霍峰把霍凌往旁边挤了挤,看清楚后,他差点蹦起来。
“这是……这不会是?”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霍凌,又看了看眼前颜色和被雷劈过的树干有一拼的灵芝。
其上两朵伞盖,同属一株,左边的那朵不仅泛黑,还崎岖不平,大如手掌,右边的那朵相对平滑,个头小了两圈,色泽却要比寻常的紫灵芝更加深一些,接近于褐色,可惜的是已经枯萎。
“这东西,还是咱爹在的时候见过一回,比这个小多了。”
霍峰唏嘘不已。
“龙鳞芝,只长在被雷劈过的活树上,要不是小时候见过,咱俩绝对认不出。”
霍凌紧盯着那株灵芝,“如果一株双生,就是‘龙凤芝’,但凤芝见光死,一夜就萎。”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咱们赶上了,但也来晚了。”
面前的凤芝已死,好在龙鳞芝还能采摘。
“只有一半也不错了,顶得上一株‘灯台子’!”
霍峰拍了拍霍凌的肩膀。
要是完整的龙凤芝,则堪比五十年生的“四品叶”,但显然他们没有这个运气。
霍凌明白这个道理,他不贪心,能遇上一朵龙鳞芝已经算是侥幸。
就像“四品叶”的山参,他进山这些年了,不还是了无踪迹,从没遇见过。
霍峰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捡到一片足够大的叶子,霍凌将面前的大灵芝小心采下,轻轻放在叶片之中。
那株枯萎的凤芝也就地埋了。
山中少见的东西都和棒槌一样,指不定有灵性在。
两人离开前,特意在这棵树上划了个记号,对着合掌拜了两拜。
第110章 践承诺 这次进山的运气大概被龙鳞芝用……
这次进山的运气大概被龙鳞芝用光了, 之后两天没发现野山参的踪影。
在霍峰与林长岁各背着大几十斤新采的山货下山后,霍凌师徒三人照旧在山中寻灵芝、采蘑菇、挖棒槌。
今年的棒槌像是刻意躲着他们走,藏得实在太深, 到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考虑到不久后还会再次上山, 他们留下一百斤实在背不动的生松子, 且在走之前摸了三十斤蝲蛄带走。
下山后的第一顿,吃的就是蝲蛄豆腐。
待大人吃饱, 孩子又饿了,颜祺拿来在灶上温煮的羊奶倒进奶壶,霍凌不假手他人,亲自来喂。
“怎么才十来天没见, 就觉得他又长大了?”
霍凌目光柔软,小七躺在他的臂弯里, 小嘴嘬着奶壶的奶嘴,“咕嘟咕嘟”地喝奶, 两只小手攥成拳头, 好似浑身都在用力。
“我天天看着,倒没觉出来。”
颜祺坐在一旁含笑望去,霍凌抱孩子的姿势绝对称不上笨拙, 只是因为他长得高,胳膊也长,配上小小的娃娃, 总显得有几分滑稽。
“太软了,没骨头一样, 我都不敢动。”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松开时觉得浑身都僵了。
小孩子吃不了多少奶,没多久就撇头不喝了。
壶里的羊奶还剩个底, 不好浪费,颜祺将其和罐子里的羊奶倒在一起,自己喝了。
霍凌不爱喝奶,说有一股奶腥味,颜祺说不上喜欢,不过不讨厌,加上都说羊奶补身子,好些人家都是大人孩子一起喝的,他便就跟着喝一喝。
何况家里为了小七买了母羊,每天挤出来的奶实在太多了,自家喝不完,只能往外卖。
喂完了奶,霍凌依然不舍得撒手,他看向眼前吃饱喝足,昏昏欲睡的小人儿,用手轻轻点一下小脸蛋。
“你说他多会长,咱俩都没有酒窝,偏他生了一对儿。”
一开始他俩还觉得奇怪,问了老一辈才知道是会隔代传的。
“这几天夜里,他安不安生?”
“少不得要起来几趟,也还好,他白天睡觉的时候,我也陪着补个觉。”
颜祺看了看天色道:“早些睡吧,明天进城卖了货,还要下地掰苞米。”
家里的一亩菜籽、两亩高粱已经收割归仓。
菜籽是第一年种,从头到尾摸索着来,一亩地的油菜,打了二百斤菜籽,足有两石,不算多,但也绝不少,卖给油坊的话,一石是八钱,相当于一两半还多的银子。
霍峰和霍凌打过招呼,打算把这批菜籽全都卖掉换钱,兄弟俩平分,他们家养猪,偶尔霍凌还进山打猎,有足够的荤油吃,一年到头,要是不做席面,算下来用不了多少菜油,与其像攒麻籽那样,拎着菜籽去油坊榨油,还不如直接买现成的。
到时一年过去吃不完,放成陈的,榨出来油就不香,白糟蹋了东西,若是一股脑全出手,凑个整,还好跟人谈价。
“大哥还真是有种地的本事,当初还说,头一年种,能打个一百来斤的菜籽就不错了。”
霍凌靠在炕头道:“就这么慢慢经营,一年年地攒钱,何时有人家卖地,就再零散着往家里买,到咱们两家,一家能有个十亩地的时候,就真是什么都不用愁了。”
颜祺点头,纵使自家不靠种地吃饭,可田地里长出来的粮食能填饱肚子,而且一旦买下,便能代代传及子孙后代。
霍家走到今日,从霍平原到新出生的霍英、霍林、霍小七,已经传了五代人,因为在霍老爹之前都住在大山里,山下的家底单薄。
要想给儿孙辈多留些东西,还得是他们这代人再加把劲儿。
忙碌一天,都困了,趁孩子吃饱后能安稳睡上两个时辰,夫夫两个赶紧熄灯上炕。
“今年确实不如去年这时候冷,我记得去年在山里时,这会儿都穿上棉袄了。”
脱掉外衣,颜祺整个人钻进被窝,一下子就贴上了霍凌热乎乎的胸膛。
他惬意地伸了伸腿,不小心踢到了霍凌,刚想收回来,小腿就被对方一下子夹住了。
被子里迅速升温的同时,霍凌嗅到了来自澡豆的花香。
面对自家夫郎,没什么可害臊的,霍凌毫不客气地往前凑了凑。
他嫌热,小哥儿的手脚却开始泛凉了,一边仍穿着夏日齐腿根的短裤衩,另一边也是贴身的柔软棉布,裤脚向上卷起,就这样在彼此心知肚明的气氛里肌肤相贴。
“白天洗澡了?”
“想到你今天要下山,就……洗了洗。”
上午天气晴好,颜祺特地早早烧水,赶在太阳落山前晾干了头发。
此时湿润的水汽早已散去,只留下淡淡幽香。
霍凌喉结轻滚,唇间溢出一丝低笑。
两人成亲一年多,孩子都有了,可颜祺一直是个脸皮薄的,能让他说出这等话,说明有些事不仅是自己在惦记。
要的就是这份默契。
他倾身向前,大手顺着撩起的衣摆探入其中,唇瓣衔住小哥儿软乎乎的耳垂,一丝细密的痒意散开,颜祺不禁开始喘息。
需知因为之前有孕在身,两人吃了大半年的素,不久前出了月子,顾及颜祺身子可能还没完全恢复,加上霍凌赶着进山,依旧没做什么。
忍到如今,天雷勾地火,才刚贴在一处,衣带就松了。
眨眼间,身上仅剩的几片布被从被子里抛了出去,霍凌低头,与颜祺交换了一个极深的吻,迎着透进屋内的月光,他瞥见小哥儿眼中与唇上的水光。
……
结束后,颜祺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穿好衣服后去看了看熟睡的孩子
“咱们也和大哥大嫂一样,在炕中间扯个帘子吧。”
孩子长大之前都是跟着大人睡一起,毕竟家家只有一张炕,大人想做点什么只能偷摸来,也是无奈之举。
现在孩子还小,明知他什么都不懂,颜祺还是十分不好意思。
“好,明天我回来就弄。”
霍凌一口答应,扯帘子简单,一头打个钉子,一头支个木头架子就行。
“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布?”
“有旧床单。”
颜祺道:“白天我比划一下,看看够不够,不够就补一块别的。”
反正卧房里的帘子只有自己看,丑一点也没什么。
说要早睡,到底也没如愿,两人擦洗完闭眼没多久,小七就醒了,霍凌起身,想让颜祺继续睡,颜祺却道:“我明天能睡懒觉,你还要早起。”
说罢他就近扯过霍凌的一件衣裳,披在身上给孩子换了尿布,脏的丢在地上盆里,明天再洗。
霍凌有个好处,就是很快能睡着。
短暂打断的睡意再度袭来,朦胧间察觉到颜祺躺回,他翻了个身,往上拽了下被子,挡住从缝隙里钻进来的一点寒意。
——
秋末冬初,人只要在屋外,就总能闻到一股冷天里独有的味道。
那预示着一年又将走向终结。
这味道中又夹杂着各色烟火气。
村里烧柴的炊烟,缸里腌好的酸菜,板车上热腾腾的豆腐……
城中街头插在草垛上的冰糖葫芦,刚出锅的白面包子,香气飘远的羊杂汤……
霍凌蹲在摊子后吃馅饼,有人路过,因此停下。
“你家现在怎么不卖馅饼了?我闻着这个味儿就知道没找错。”
霍凌看对方眼熟,该是个馅饼摊的熟客,他从早晨颜祺烙好装起的馅饼中分出去一个。
“我夫郎刚出月子没多久,再歇歇,过阵子就出摊。”
他把饼递给那人,“酸菜馅儿的,尝尝,就是有点凉了。”
“不要钱?”
那人笑问。
“不要。”
霍凌道:“谢你还记得我们的生意。”
他趁机指了指不远处,“只是再出摊时我们就不在这里了,那头有个酱铺子,隔壁的铺面我赁下了,以后就在那卖饼。”
“那是挺好。”
这人吃了口酸菜馅饼,竖拇指道:“商量个事,等着出摊,把这个馅儿的也加上行不?”
“我回去跟夫郎商量商量。”
霍凌笑了笑。
把人送走,他原地活动一下腿脚。
今天进城捎带上了赵老爹,这会儿兄弟两个领人去医馆看骨头,怕去晚了人多,所以暂且只有霍凌一个人卖货。
他吃完了早食才开始正经摆东西,一口袋松子,两大袋蘑菇,几捆腰子草,以及按照个头排列的大大小小的灵芝,之前卖剩的天麻和五味子……
和颜祺在一起久了,他也有了对方的习惯,比如摆灵芝的时候从大到小,整整齐齐。
最值钱的龙鳞芝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伸手就能碰到,免得有不长眼的拿走去看,坏了品相。
放远也不怕有人看不见,只要有识货的人,那绝不会错过,那等不识货的,看不见也无妨。
摆正这朵比灯台子还要贵一半的灵芝,霍凌摸出一把炒熟的松子磕着打发时间,没多久脚底下就多了不少松子壳。
吃完一把,他用脚把壳子拢到一处,方便撤摊时扫走。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人发现了这朵特别而罕见的灵芝。
“这是龙凤芝里的龙芝?”
来人蹲下来,让霍凌举起,他仔细端详。
“凤芝呢?没赶上?”
霍凌点头,凤芝易死,是谁都知道的道理,犯不着藏着掖着。
“去晚了,这是从雷击木上长出来的,绝对正宗。”
“龙鳞芝确实不容易作假。”
一双眼睛将灵芝仔仔细细看过,很快又有人凑近,这人略微让开。
差不多的对话又重复了几次,这时辰大集上人流渐多,一整天街上,除了两家挖出棒槌的,就属霍凌面前最热闹。
他颇有耐心地同人解释龙鳞芝是什么,像这等人多是来凑热闹的,真正知道其价值的,早已开始你看我,我看你,心里估摸着能出多少价。
像这等市面上几年出不了一个的东西,素来不是按一口价,而是想要的出价,价高者得,不过卖的人要先喊个底价出来。
见气氛差不多了,霍凌比了个数。
“二十五两,按规矩来,每次最少加五钱。”
“二十六两!”
第一声落下,紧跟着又有第二声、第三声。
“二十七!”
“我出二十九!”
没过多久,价钱就破了三十,现场争夺的只剩两人,开始五钱五钱地往上添,不过也没持续太久。
龙鳞芝虽然少见,名字听着也气派,很适合拿去关内骗一骗有钱人。
不过毕竟是一年生的东西,再怎么样也比不得几十年才能长成一根的老山参。
价钱加到三十二两五钱的时候停住,就当叫价的人势在必得时,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我出三十五两,霍兄弟,卖给我吧。”
霍凌闻声转头,认出来人后不免又惊又喜。
“廖老板?”
一年不见,廖德海变化不大,不过霍凌敏锐发现,对方的发间多了一点白。
熟客到来,价钱也出得高,争无可争,见没热闹看,剩下的人基本走了,而刚刚出价最高的不想白忙活,他留下来,花了五两半买走全部的普通赤灵芝与紫灵芝,以及六串天麻。
等人散得差不多,霍凌搬来一块石头,和廖德海坐着唠嗑,得知了对方今年晚来的缘由。
“家里老母亲生病了,我衣不解带照顾了几个月,好歹是熬过来,但吃药请医花了不少钱,趁时间来得及,我便还是出关了,只是晚了许多。”
又道葛易没来,往西边走了。
“说想换条新路子,看看有没有搞头。”
“葛老板不来怪可惜,今年可是灵芝大年。”
廖德海得意点头,“我将这龙鳞芝带回去,定让他悔青肠子!”
将此物带入关,他有把握卖出百两。
“这些松子我也尽数要了,松子油现下有好销路。”
听霍凌说家里还有一百斤,他表示全部包圆。
熟人的生意好做,尤其是熟人为人厚道时。
于是当赵家父子三人回来时,摊子上的东西已经全部卖光。
霍凌要请廖德海吃饭,喊上他们一起,三人却硬是不去,霍凌便让他们先送牛车回去,晚点他自己可以搭别的顺路车返程。
酒桌上,故人相见,推杯换盏,几口酒下肚,廖德海展颜。
“险些忘了说,去年贵夫郎拜托的东西,我已带来了,就在客栈,一会儿结束,你跟我一道去取。”【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