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采蘑菇 “好大的院子,当初在山里建这……
“好大的院子, 当初在山里建这院子,怕是不容易。”
肖明明到了山中小院,因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来过的, 由颜祺领着里外里看了一圈, 感慨道:“你们这前院后院的菜地侍弄地真好, 那大白菜颗颗都水灵,好似也不像山下有那么多虫。”
颜祺指给他看, “那些草是白头翁,花已经开谢了,霍凌说是种在菜地周围可以驱虫,便围着种了不少, 瞧着还是有些用。”
另外也会煮草药水在菜地里喷洒,山里别的不说, 就是这些管够,家里没了, 出去转一圈采几把都用不完的。
肖明明面露艳羡, “有了这些菜,过冬都不愁了,眼看天还不算冷, 赶着现在把地里的白菜和萝卜收了,还能再种一茬。”
有些菜经了霜打就蔫了,有些菜却是更鲜甜, 像是萝卜,经霜前辣嘴, 只能做熟了吃,经霜后生吃也泛甜。
“白菜是定要种的,关外入冬都要腌酸菜, 咱们今年也跟着学学。”
肖明明跟着点头道:“他们这的酸菜和咱们老家的腌菜还不太一样,确实好吃。”
两人溜达着回到前院,霍凌听到最后几个字,笑问:“怎说起酸菜了,可是想吃了?”
颜祺扬起唇角,“看见白菜便想起来了,我俩不会腌酸菜,正说到时好生学一学。”
“腌酸菜简单得很,到时你们在山上腌两缸子,够吃到来年开春的。”
霍峰抱着几根柴火进灶屋,今晚他们三个汉子睡西屋,要烧一烧那边的炕,颜祺和肖明明两个小哥儿则正好一起睡东屋。
等各自洗把脸休整片刻,一行人聚在堂屋里吃了顿饭。
虽是走了好远的山路,但因为彼此都熟识着,山里难得热闹,都觉新鲜,竟是没多累,本说着吃些现成的干粮就罢,最后还是做了两个菜。
一个是今日刚背上来的鲜猪肉和土豆片子、青辣子一起炒,一个是出门现网了几条鱼,和鲜豆腐一道炖了个汤。
鲜肉和鲜豆腐,总是刚上山这一日才能吃得上的,几人配着林母在家做好,由着林长岁背上来的煎饼吃得很香。
大个儿和黄芽儿则在院子里吃鱼汤泡窝头,吃完后进来,连胡子上都是湿漉漉的,颜祺一边嫌弃一边拿了帕子给它俩擦。
本说明日一早进山打松子,今天歇一歇,几人却都是闲不住的性子,尤其是霍峰,他是唯独一个单独进山的,左看霍凌和颜祺,右看林长岁和肖明明,只觉得眼睛疼,格外想媳妇和闺女,便说与其在家闲坐着,不如出去干活。
“那咱们就在家附近转转,采些蘑菇。”
刚刚上山时霍凌就留意到了,在山下几日,山里的蘑菇生得愈发多,到了采收的好时候。
年年卖蘑菇也是一桩大进项,尤其是今年运气好,还有廖德海一早定下欲收松蘑和榛蘑。
这东西新鲜时就个头不大,晒干了更是显得少,想凑够一口袋还不太容易,只要数量不太多,单他一人也吃得下,便是有卖剩的,自有别的人抢着给钱。
林长岁和肖明明纵然没进过深山,采蘑菇还是会的,也懂得该向何处找。
几人遂各自提了篮子,叫上狗子,穿戴严实后朝山中进发。
“汪汪!汪汪!”
因这次人多,大个儿很是负责地走在了队伍最后,见有人慢了,就叫唤两嗓。
他一叫黄芽儿也警惕起来,竖起的耳朵一抖一抖,路上草丛里窜出条蛇,亏得它及时发现,等蛇溜远了他们才继续走。
“我好似看见蛇尾巴尖了。”
肖明明白着脸,拍拍胸脯道:“幸亏有狗在,怪不得赶山客要养狗。”
就照霍家狗子的待遇,说句不好听的,好些人还吃不得那么好的饭,不过想到这养狗不是为了耍乐,而是为了进山保命的,又觉得顿顿喂肉也值得。
“狗耳朵和狗鼻子都灵光着呢,隔着老远就能发觉。”
颜祺在山里行走起来明显比肖明明更自在,不过肖明明也不是那等柔弱小哥儿,到了难走处,霍凌和林长岁各自扶一把自己夫郎,独剩霍峰和大个儿走在一处。
蘑菇是到处都有的,故而没走多远霍凌就叫了停,比划一圈道:“这一片林子少有野兽来,不妨先在这处找一找。”
像是树根下、草丛中、倒伏的腐木上,都是易生蘑菇的,而白龙山中的蘑菇也不只是松蘑和榛蘑两种,除却霍凌和颜祺已吃过几茬的榆黄蘑,冬日里也能采到的猴头菇,另有油蘑、红蘑、雷窝子,还有甚么羊肚蘑、猪嘴磨、鸡冠蘑、鸡腿蘑、大腿蘑。
过阵子天再冷些,还有一种叫做冻蘑的。
等冻蘑也采罢,一年的鲜蘑菇季也就结束。
山中时令分明,最是不等人的。
而采蘑菇最忌讳的就是误采到毒蘑菇,颜祺和肖明明对白龙山里的蘑菇没有那么熟,林长岁也认得不是那么全,只恐有认错的时候,是以都跟着霍凌,先学上一遍再说。
如榛蘑、松蘑最是难认错,这可是冬日里家家都会吃的,就连年夜饭桌上也必定有一盆小鸡炖蘑菇,当中的蘑菇就是榛蘑,用别的都不是那个味道。
红蘑也好认,山里能吃的红蘑菇就这一种,颜色是深红的,看着有些奇怪,实则别名“素肉”,和酱油一起烧吃起来就像肉一般醇香。
独雷窝子和鸡腿蘑要仔细些,有两样毒蘑菇容易与其搞混,对于毒蘑菇,大都没有正经名字,一概都叫“蹬腿蘑”,便是吃了要蹬腿归西的意思。
大人也常拿这个吓唬小孩,比起各色名字好使多了,好让孩子们别乱摘蘑菇往嘴里塞。
余下一个猪嘴蘑长的是最丑的,黑了吧唧,和木耳一样长在树干上,做不好仍有些毒性在,能让人嘴肿成猪嘴,俗话说的“被猪嘴拱了”,但专有人好这一口。
说到底,最好吃的还是榛蘑、松蘑、羊肚蘑几样,且也好认,不会采错。
其它蘑菇在集上也不常见有卖的,就算是有也是零星几朵,像是霍凌往年采的杂蘑,多是晒干了留着自家吃了,毕竟本就要囤冬菜。
今年人多,也都盼着银钱用,他便想着不妨都多采些,凑在一起拿去卖了,回来好分账。
几人学明白后分别散开,但并不多远,大个儿和黄芽儿来回跑着巡逻。
霍凌去与颜祺凑在一处,昨夜里颜祺和肖明明一起睡的,今早为着进山又是一同忙活,两人都没好好说上几句话。
此时一并蹲在一颗红松树下,霍凌终于能问道:“昨夜里听你们说话说到挺晚的,可睡得好?”
颜祺夜里确实和肖明明说了好半晌的话,两人自从来了下山村,再没像这般头挨头睡过觉,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后来要不是顾及次日需早起进山,怕是能一路说到天亮也不困。
但睡得晚归睡得晚,等睡着后也的确是踏实。
“还成,挺好的。”
他反问霍凌,霍凌叹口气,小声道:“大哥打呼噜,吵了我半晌,最后推他一把,人没醒,但总算是没声响了,趁那会儿工夫我赶紧睡着了。”
颜祺失笑,笑罢又赶紧看霍峰,见之间隔着挺远,必定听不见,方继续道:“大哥也不是日日打呼噜,估计是昨天走山路累着了。”
“可是咱俩得有小半月睡不到一处。”
霍凌说着,语气还透着些委屈,颜祺脸色微红,干咳一嗓道:“那……那明哥儿两口子,还有大哥不也是一样。”
他这时在想,幸好家里屋子不够多,需像现在这么分着睡,不然夜半时分,被霍凌缠着办那事,再想到隔壁睡着明哥儿,他怕是宁可把自己憋死也不要出声的。
霍凌噙着笑,不再逗人,伸手把手下的几朵松蘑给摘了,放进篮子里。
松蘑刚生出来的时候摸着有些发粘,说明新鲜,若是干巴了,就说明已经冒出来一阵子了。
“这个能拿回去炖白菜,炒肉也成。”
颜祺想想道:“还是炒肉,带上来的肉没吃完,放到明天万一坏了岂不可惜。”
肉价贵,得一块肉不容易,也不是家家都有井,其实不少人哪怕天气热,也都是把肉咬牙放着,俭省着吃,摸着发粘了洗洗也照样下锅。
霍家人却从不这么干,为了那口吃的省的钱,闹了肚子还不够抓药的。
尤其霍凌和颜祺还在山里,真有个病症都不好找郎中。
再者,一天两顿肉菜确实奢侈,不过想到山外人要花钱买的吃食,他们能不花钱随便吃,心里还是挺舒坦。
即使省下这一口,能多换几个钱,可他跟着霍凌日子过久了,也知亏什么也不能亏了嘴的道理。
且这个时节的蘑菇实在太鲜了,只觉不多吃几顿,都对不起长出这些好东西的白龙山。
松蘑和榛蘑是单独放的,其余蘑菇遇见了也摘下了,几个颜色的挤在一起,红的是红蘑,黄的是鸡冠蘑,白的是雷窝子、鸡腿蘑,像是攒了一篮子野花似的,好吃又好看。
在这片林子逛了半个多时辰,能找到的都采得差不多,由霍凌带着又往下一处去。
第52章 打松子 人多力量大,这话不假,单靠霍……
人多力量大, 这话不假,单靠霍凌和颜祺,进山一整日也采不到五人半天采到的数量。
等天色渐晚该往回走时, 几人把手里的篮子摆在一起, 各个都满得冒了尖。
霍凌和颜祺还采了些野果子用树叶包着, 这会儿分给几人吃着解渴。
这果子在当地叫菇娘果,悬在树枝上似一个个小灯笼, 长得也奇特,外面一层皮,搓破后里面是黄色的果实,滋味清甜。
来这里之前, 颜祺都没见过,单看外皮的模样, 也想不到其中的果子能吃。
在场的几个汉子从小吃到大,两个小哥儿却不同, 尤其肖明明还是第一次吃到, 看神情就知道是喜欢的。
不过这个也不只是深山里才有,林长岁看他爱吃,就说等着在家里院中种上一棵, 想吃就能吃,也不需四处找了。
拎着蘑菇回到院中,霍凌留下黄芽儿看门, 带着大个儿和霍峰与林长岁,又转道去了林子里看捕兽的陷阱。
于霍峰和林长岁而言, 进山是采山货赚银钱,于霍凌和颜祺,则是家里难得来客, 定是要好生招待的。
这林子里捉飞龙的陷阱和那逮野物的绳套都是常设的,凡是在山里,霍凌每日都会来转一圈,也不是日日都有收获,但若是有就是赚了。
大个儿一早就看出霍凌等人要去的方向,跑在最前,霍凌听见它那变了调子的大叫就知是上了货。
“嚯,两只飞龙,今晚上有口福了。”
霍峰从簸箕下拎着飞龙翅膀将其抓出来,掂量一下道:“只是夏日里都瘦了些,没个几两肉。”
野物都是秋冬最肥美,为了过冬各个贴上厚膘,皮毛也厚实,春夏季里,像是野兔貂鼠的毛不单稀落落的,颜色也不好看。
但吃飞龙,又不是啃肘子,比起吃肉,更胜在那口汤。
同时霍峰也注意到了霍凌新制的机关,霍凌当着两人的面将绳套重新绑回去,林长岁起初还刻意避开不看,想着这是霍凌吃饭的本事,总不能让外人学去,霍凌却并不在意。
这东西也没多高深,凡是在山里呆久了的,多少都能想得到,只是这附近没有什么猎户在,他也没个人打听,或许同样的法子别处早就有人用了。
于是他自然道:“这法子捉个鸟雀走禽之类的好用,再大些就不行了,无非是能省些时间,留在这处也不用人守着。”
林长岁说起,他在镇上做杂工时,曾见有人高价收山里的鸟雀。
“要那……羽,羽毛好看的,养在笼……里,听鸟,鸟叫。”
他比个数目道:“多的能,能给五……五六两呢。”
这生意霍凌也听过,只是鸟雀不易捉,而且又气性大,轻易难以养活。
去看大集上那些卖鸟的,别看手上只有五六只,其实可能为这五六只,已是弄死了几十只,仅活下来这些罢了。
相比之下,还不如采采山货换钱,挣的也踏实。
“那些个富贵人家,钱多了没处花,吃香喝辣已是不够,还要向外找乐子,什么斗蛐蛐的,斗鸡的,养鸟的,训狗的。”
霍峰摇摇头,“不像咱们,有口肉吃就能乐呵一天了。”
林长岁听他说训狗的,想起什么,张了张嘴,显然有话要说。
霍峰和霍凌不嫌他口条不顺溜,他也难得遇见人能多聊上几句,遂继续道:“我,我也知道,一个,在……镇上,姓,姓康。”
“姓康?可是住在太平巷的那户康家?”
霍凌顿住步子,这下是真起了兴趣。
林长岁点头称是,霍峰不由道:“怎的,你认识这康家?”
霍凌摇头,“不算认识,只是听侯力说起过,当初他听说我想给大个儿配种下狗崽子,便让我去康府打听,道那户有个小公子喜养狗,大个儿这般好种公若是被他看上,能得好处。”
霍峰是知道侯力这个人的,只是没见过,没等他继续问,林长岁就摆手加摇头道:“那家,不,不能去。”
霍凌没想到林长岁还跟着牙人去康家做过事,虽只是待了半天,康家倒是大方,一人给了足足五钱,但林长岁提起时脸色都变了。
“再来……一,一次,多,多少银子,都不去。”
听完霍凌说的话,颜祺把手里的鸡蛋都打坏了。
蛋壳掉进碗里,他忙用手指蘸了点水,将那块碎壳子弄出来,撇掉后看回霍凌,面上仍是惊诧之色。
“那康家公子竟是背地里虐狗取乐?”
他心不在焉地打了两下鸡蛋,又放下筷子,“这事侯大哥当是不知道。”
霍凌点头道:“肯定是不知道的,没看长岁他们只是去宅子里做粗活,不小心瞧见了不该看的,一并都多给了银钱做封口用。”
几钱银子对于康家来说不算什么,钱财加口头威喝,足以吓住这些进城做工的庄稼汉,料定他们也不敢出去乱说,哪个又敢得罪康家,除非日后不想在镇上赚着钱了。
如林长岁,也是过了半年光景,才跟霍凌他们提起。
“没成想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对外扮成个爱犬之人,引得好些拍马屁的给他送狗,殊不知都是满足了他那见不得人的癖好。”
他皱起眉头道:“我记得咱们去太平巷那日,也见得一老汉赶车,车上丢了几卷草席子,当时你就说那席子不对劲。”
颜祺自也记得那日之事,一旦回忆起来,如在眼前。
他有些后怕道:“这么说来,那估计都是些死了的狗,雇了人拉走去埋了的。”
霍凌见小哥儿脸色不好,抬手用手指轻轻刮了两下他的脸颊。
“好在咱们长了个心眼,没登门将大个儿给害了。”
颜祺不忿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竟也下得去手。”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霍凌何尝不生气,只可惜这事不是他们能管的。
而且还不好宣扬出去,以免人家顺藤摸瓜,查到林长岁头上。
片刻后,他接过那半天也没打明白的鸡蛋碗,拿着筷子几下打好,向颜祺道:“今天这顿饭我做,你去陪陪明哥儿。”
刚才肖明明和林长岁都要进来帮忙做饭,被他们给拦下了,如今正趁着天没黑,和霍峰一起在院子里收拾蘑菇,摊平倒在木架子上,明日出了太阳就能晒。
“他有林大哥呢,我总往上凑什么。”
颜祺端来一大碗剁好的飞龙肉,低头道:“我就在这,陪你一起。”
霍凌在这一刻意识到,他和颜祺都是差不多的性子,越是人多热闹时,越喜欢和对方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只是同处一片屋檐下,心里也是满足的。
两人互相搭把手做完了晚食,一道松蘑炒肉,一道榛蘑炖飞龙,另外做了个鸡蛋酱,炒了一盘子白菜。
“这吃食,比着过年也不差了。”
颜祺总给肖明明夹菜,后者不得不捂着碗不让他夹。
“锅里还有粥,敞开吃,别剩下了,吃完早些歇息,明天咱们进山打松子。”
霍凌顺手也给颜祺的碗里夹了块肉,捏着煎饼说道。
林母家里祖籍是鲁县,所以擅做煎饼,味道还真不差。
说回打松子,这绝对算是赶山诸事里最难的几件之一。
几人商量好,到时霍凌和霍峰上树,林长岁和两个哥儿在树下捡松果。
林长岁其实也会爬树,但霍凌不敢让他去,会爬树和能爬松树打松子是两回事。
林长岁同样没坚持,虽说不上树分的银钱肯定就少,可还是稳妥些更好。
霍凌也说,他要真心想学,也能教他,让他在树下先仔细看着,林长岁很是感激。
因树高危险,这一夜颜祺为此没怎么睡踏实,第二天更是早早醒了。
为了一鼓作气多打些回来,他们中午不打算回来吃饭,便多多装了干粮,水不用担心,哪怕喝完山上也有地方补上。
除了吃喝,最要紧的就是爬松树用的工具。
在脚扎子之外,霍凌还从屋子里找出两根连着大铁钩的结实树藤,这是他去年砍树藤做的,到今年韧性仍在,可以继续用。
到了树下,他和霍峰一人寻一棵树,将直直的树藤高高举起,尖端挂上结实的树枝,接下来便开始用穿了脚扎子的脚抵着树干,手中拽着树藤,一步步慢慢朝上攀爬。
这一步爬高还是其次,烦恼之处在于不爬到树顶,谁也看不到这一棵树上有多少松果,若是松果多,那就是没白费力气,若是松果少,只能认命下树,再换一棵重来。
不然为何每年的松子季,哪怕是最熟练的赶山客也只能攒出个百八十斤松子,实在是意外太多。
且去年是松子大年,产量丰,今年轮到是小年,更看运气。
“大哥,你那边怎么样?”
好不容易爬上树冠,霍凌抱着一根树枝稍稍喘两口气,见旁边另一棵树的树枝晃动,知晓那是霍峰也爬到顶,已停稳的信号。
霍峰扒拉了一下挡眼的松针,看清后回话道:“不好不坏,该是有个二三十个,你呢?”
“和你差不多,不算多也不算少。”
遥想去年里,他爬的第一棵树就打了五十多个松果,今年这开局并不算好。
可无论如何,人都来了,哪怕只有一两个也要带走。
两人用长木棍打下松果,任由它们从高空落地,树下留守的几人连忙弯腰捡起。
颜祺则还要时不时分心,紧张地抬头看一眼,为着离地几丈远的霍凌捏着把汗。
第53章 五味子 一棵松树上的松果大小不一,大……
一棵松树上的松果大小不一, 大的如拳头,小的似鸡蛋。
肖明明边捡边疑惑,“这些小的怎么也打下来了, 不应该等它们长大么?”
颜祺抬起袖子, 蹭走垂在眼前的碎发, 把脚下的一个松果捡起丢进筐子里。
“长不大了,到了季节, 无论大小都是熟果,继续留在树上也只能是慢慢风干,不会再长大了。”
肖明明恍然,他嫁过来以后还只在林家见过去年的干松果, 说是山上有的是,敲完松子后壳子都是留着当柴火烧的。
他和颜祺的老家也有松树, 不过不是红松,是一种白皮松, 松子又小, 壳子又硬,根本没人吃,哪里想得到白龙山里满坑满谷高耸入云的松树, 松子快赶上瓜子大了。
若是不拿出去卖,打下来的一家子吃一年也吃不完。
新鲜松果从几丈远的高树上掉下来也摔不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两棵树加起来捡了六十个,树上的霍家兄弟也开始准备下树了。
霍峰比霍凌略逊一筹, 等霍凌落地片刻后他在下来,双脚踩在实地上后长长出了口气。
“真是个累人活计。”
比起爬松树,他宁可多耕几亩地。
只可惜松树遍地都是, 田地却不是想有就有的。
需知这还是今天的第一棵树,想想松子能卖的价钱,霍峰顿觉再多的疲惫也不算什么。
“老二,走不走?”
“走。”
霍凌把喝完的水囊放到一旁,起身后朝同样坐在地上的颜祺伸出手,小哥儿借力起身,互相拍打了一下沾满草叶尘土的裤子。
人的体力有限,霍凌和霍峰商量后决定,上午一人爬上五棵树就差不多了,哪怕行情一般,也能有二百个左右的松果。
一般十几个中等大小的松果出一斤松子,一天下来能凑四五百个松果,少说也有三十斤松子。
他们这趟上山打个上百斤松子没问题,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山货。
霍峰有些日子没爬树了,开始手生,后来逐渐熟练,能跟上霍凌的速度。
别看他虽然更喜欢在山底下种地,可到底也是从小在山中长大,野生野长的,这些本事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到老也忘不了。
转眼到中午,兄弟俩已是汗流浃背,在树下的三人倒是没怎么出汗。
为免出汗以后吹了山风着凉,颜祺找出随身带的干净布巾,给了霍凌和霍峰一人一条,塞在后背里吸一吸汗。
这还是叶素萍提醒他准备的,果然用得上。
霍凌的有颜祺帮忙,霍峰则只能找林长岁。
忙活一通,坐定后纷纷拿出干粮来吃,林长岁和肖明明学着余下三人,也掰了一块远远丢出去,拜祭山神。
今天吃的是苞米饼子配咸鸭蛋,觉得咸了就拿出黄瓜啃一根,在山里没人挑吃得好不好,早就累得顾不上什么,只想快点填饱肚子,何况有咸鸭蛋吃也不差了。
黄瓜是早晨现摘的,吃着脆甜还解渴。
下午仍是爬树、打松子,这进山一日,大多数时候只能专心做一件事,没法既打松子,又采灵芝,又挖草药,更别提寻山参了。
假如是正经进山挖参,那真是必须打起精神一寸寸的摸过去,任何一棵草都不放过,不然说不准山参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霍凌想挣钱,也知晓他大哥和林长岁两口子亦是这个想法,是以早就说好,会专门空出两天进山找参,找得着最好,找不着也不强求。
以霍凌的经验,基本年年都是能找到的,只是不一定够得上能挖的年数。
参籽落地,几十年方长成,多少人的半辈子乃至一辈子就过去了。
连着三日,日日进山打松子,收成不定。
今年确实是松子的小年,霍凌和霍峰好几次辛苦爬上一棵树,能戳得到的松果不过十几枚,实在是让人丧气。
好在也有多的时候,平衡一番,多则一日四五百,少时也有三百。
只是单把松果带回来还不算结束,松果占地方,要想带下山去卖,还要把松子取出来才好。
取松子的方法说简单也简单,可也是真的费力气,需要用木棒把松果挨个砸碎。
砸的时候松果壳的碎渣飞溅得满地都是,时不时还往人脸上崩,颜祺和肖明明都是第一次做这事,开始时要么砸到手,要么半天砸不碎,后来才慢慢掌握要领。
赶山客只卖生松子,省了炒熟的一步,不过为了自家人吃着方便,晚上吃完晚食,霍凌进灶屋用大铁锅炒了五斤新松子出来。
松子在锅里受热开口,拿出来晾凉后轻轻一剥就能打开,白龙山的松子个头比较大,搓去那层皮之后是微微泛黄的米白色,吃在嘴里一股油润的果仁香。
肖明明坐在颜祺旁边,小声道:“我小时候觉得香油就是最香的东西了,但吃着没味道,这个松子简直比香油还香。”
剥松子剥得多了,仿佛连手指尖都是油光光的。
霍凌看他俩面前的松子越来越少,壳子越来越多,又抓了一把新的放过来。
“到下个月,还有野核桃、榛子和栗子,关外天冷,入冬后能吃的零嘴也就这些了,家家都要备上,年节里走动时好待客。”
不过这些比起松子就没那么值钱,不用进深山也有,家家户户都会背着筐出来捡。
核桃和榛子直接就能吃,栗子能炖肉、炖鸡,或是丢进火盆里烤。
他提起水壶,给在座几人添了一圈水,坐下时被小哥儿碰了碰手指,接着一小把松子落在掌心。
颜祺小声道:“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霍凌其实是懒得剥,松子太小,他吃着觉得不过瘾,还是更喜欢吃榛子,连栗子和核桃都嫌麻烦。
现在有夫郎帮着剥好,他半点没客气,一把全填在嘴里嚼了嚼,咽下去道:“好香。”
颜祺扬起唇角,低头继续剥起来。
这个东西不当饭吃,以及也许是平日里饭食都吃得好,荤腥油水足够,松子吃多了他隐约觉得有点腻。
相比自己吃,还是剥给霍凌吃更有意思。
霍凌一晚上被投喂了好几把松子,吃到最后打嗝都是松子味。
——
七天过去,院子里晒的生松子已有将近二百斤了。
霍凌拿出家里的麻布口袋,把松子分了三袋,到时下山时他们三个汉子背着,两个小哥儿就背些更轻省的干货,像是几样灵芝、各色蘑菇、草药和山果。
草药当中不算快过了季节的天麻,另还有一种红果子,叫做五味子的,也是近来才刚挂红,到了采摘的时候。
这种果子看着红通通的,总让人觉得味道当是不差,实则肉酸核苦,余味还泛着咸,难吃得很。
唯有作为药材的时候是喜人的,当地人多是直接晒干了泡水或是泡酒喝,言说能补元气,也有拿鲜果蒸了,加蜜熬成膏的方子,能治肺虚咳嗽。
假如卖给药铺,药铺还会专门用醋或者酒炮制,炮制完了方能入药。
五味子在树上时是成串垂下,大小如葡萄,他们直接用剪刀或是小刀割断果梗,一摘就是沉甸甸的一捧,连着叶子带走,不会很快坏掉,临下山这几日里正好晒一晒。
“到时家里留一些,你泡水的时候抓一把,要是觉得不好喝,就加点蜂蜜。”
白龙山的野蜂蜜基本是椴树蜜,老道的赶山客能跟着采蜜的蜜蜂找到蜂巢,循着技巧取蜜,不过不会全部取走,总还要给蜜蜂留上一些。
如霍凌,他不靠这个赚银钱,差不多每次只取一半。
但掏野蜜除了要防备着蜜蜂蛰,还要避开偷蜜吃的熊瞎子。
野蜂蜜一年之内要吃完,再多放滋味就跑了,故而上两个月里霍凌又去林子里掏了几个蜂巢,凑了几罐今年的新蜜出来,但因次次下山带的东西都很多,新蜜始终在山里放着。
“到时咱们留一罐,给大哥大嫂一罐,送林家的暂且不给,等过年时再给,也有个由头,省的又推来推去。”
在人情世故上,霍凌一向想得周全,颜祺点头记下。
霍家人丁寥落,走动的人家本就不多,本村里便是村长周家,年年上门,外村就是舅舅家。
今年霍凌娶了颜祺,也只多了个林家。
对于颜祺这等新夫郎,算是好事,不需过年时应付各路亲戚,舅家他是见过的,都是好相与的人,霍凌之前说过年时要去给舅舅拜年,他并不紧张,还有些期待。
因他没了亲人,以后霍凌的亲人便也是他的亲人。
……
上山数日,前院渐渐给占满了,只留了中间一条能走路的空地,两侧或是架子上笸箩里晒着松子,或是地上草席上摆着五味子。
包括房檐下也是成串的蘑菇和天麻,风吹来麻绳轻晃,相对干硬一点的天麻相互碰撞发出轻响,在夜里听来甚至有几分催眠的意味。
眼看山货采得差不多,再多的话一趟怕是也背不下去,硬往背篓里塞只恐把东西压坏,霍凌便说最后几天只管翻晒,白日里旁的什么都不管,专心去林子里寻山参。
第54章 参兜子 入山挖参前,霍凌摘下了挂在墙……
入山挖参前, 霍凌摘下了挂在墙上的参兜子。
不过去年用的时候,外面这个布兜子就有点旧了,今年拿下来时上面的绳子更是直接发出“滋啦”一声响, 将断未断。
颜祺搬出针线筐子, 穿针之前把空了的布兜子里外里检查一番道:“不止这个地方, 别的地方也要缝一缝。”
他眉头微蹙道:“不如直接做个新的。”
“用了好多年了,是该换一个, 只是以前年年都凑合。”
从布兜子上的层层补丁,就能看得出霍凌的凑合,简单的针线他也是会的,只是针脚没那么好看, 而且只会打补丁,不会缝新的布兜子。
颜祺找出线团, 绕出一小截穿进针眼,拿起布兜仔细缝起来。
霍凌则开始清点从布兜子里拿出来的一排工具, 有些是铁制的, 他放在磨刀石上挨个打磨,再用软布擦干净,还有些是骨制的, 因为年份日久而泛黄。
颜祺没多久就缝好了快断掉的带子,还顺便把另一头的带子也重新加固了一下。
这种用不了几针的事他做的很快,在霍凌看来就是手指翻了几个花就结束了, 到颜祺用牙把线头咬断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盯着颜祺看, 以至于后者也跟着愣了一下。
霍凌率先回过神,端着手里的一堆,示意颜祺凑近些。
“给你看看霍家的宝贝, 这些都是从我爷那辈传下来的。”
面前的一排,用霍凌的话说,都是挖参的工具,虽说每一次进山,不是全都用得上,可总要全都带着。
霍凌问他,“你不是在山下见过咱家那根参?”
颜祺点头。
霍凌在家藏了一根“灯台子”参,放在一个木头盒子里,拿出来给颜祺看过。
颜祺还记得那根参细细的,和手指头差不多,不算参须子的话也没有多长,怪不得说野山参难长,几十年往上的才能入药。
三十年只能长成一根手指头,要是再嫩些,怕是也没什么吃头。
“你想想,那些参须子是不是比头发丝也粗不了多少,要想一根须子不断地挖出来,就得靠这些。”
霍凌挨个拿起来给颜祺看,这些工具长得和种地的农具差不多,只是个头都做的很小,可以放进斜跨的参兜子里。
小镐头用来挖土,小铁耙用来耙石头,小剪刀用来剪碍事的杂草根,小斧头用来砍树根,还有一大一小两把短刀,一把像砍柴的砍刀,一把像割麦子的弯头镰刀。
要说这些颜祺多少还能看得出用途,另外两根其貌不扬的签子,就是半点猜不透了。
“这又是做什么的?”
拿起来之前,他以为这根签子是木头的,到手才发现是和自己头上簪子一样的骨头。
“拨参须子的,等把旁边的碎石土块草根都清走,就用这两个一点点把参拨出来。”
之所以用骨头,一个是容易得,一个是不易朽坏,而且骨头可以打磨得足够光滑,用得越久,越不容易伤到参须。
这么一套物件,除了两根签子外用的都是沉甸甸的铁疙瘩,因保养得当,可想而知多贵重,毕竟除了金疙瘩、银疙瘩,铁疙瘩就是乡下人能接触到的最值钱的东西,和铁锅一样能传家。
“我有空就拿出来擦一擦,时不时抹点油,这是我爹教给我的。”
颜祺把骨签子放回原处,下意识道:“看着不像是爷奶那辈的东西,还能往下传。”
“嗯,毕竟一年到头用不上两回,没什么磨损。”
他把工具挨个放回参兜子,兜子里还垫了一把乌拉草,“到时候咱俩再传给孩子。”
不管到时候他和颜祺的孩子还想不想当赶山客,东西传下去就是个念想。
回想当初他爹去世时把东西留下,也没想到霍凌真的会接过衣钵。
他们在屋里整理东西,院子里的人也没闲着。
霍峰正指点林长岁用木贼草打磨两根木棍子,这东西叫索宝棍,是挖参人进山时带的,找参时要靠它探路,与同行人分开时也能靠它联络。
一般有经验的挖参人自己都有,颜祺的那根霍凌早就做好,而今年林长岁和肖明明是第一次来,所以从上山起,霍凌就在帮他们寻觅适合做索宝棍的树枝,林长岁得了空就去院子里削木头。
削到今天,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木棍摸起来已经颇为光滑,不会刺到手。
接着肖明明捧出十枚铜钱,用红绳分别拴在两根棍子上,一拿起来,铜钱相撞,叮当作响。
此次上山,他俩都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很多赶山客的规矩和技巧。
这些东西,按理说要么是家传,要么就要正式拜师才能学到,然而霍凌也好,霍峰也好,都不藏私,有什么说什么,听得他俩都有些惭愧,觉得没什么能报答的。
霍凌却没有多余的叮嘱,只一条,就是让林长岁和肖明明下山后少对旁人说在山里的事。
进山能赚钱的事谁不知道,霍凌从前不开带人进山的口子也是怕麻烦,来的人要是多了,他即使依旧不会答应,挨个应付也挺烦的。
别的不说,这点上林家两口子的人品还是信得过。
因为明天又是在山里从早待到晚的一天,傍晚时烧了几锅热水,几人轮着洗澡,为了省水和省时间,除了霍峰,剩下四人都是分成两对一起去的。
虽说颜祺和肖明明一起洗也不是不行,但霍凌和林长岁显然并不太能适应和对方光着膀子大眼瞪小眼。
他们两个都是比较独来独往的人,要是夏天脱了衣裳在河里洗也就算了,在同一间屋子里实在奇怪。
霍凌站在旁边用丝瓜瓤搓澡,颜祺则因为怕冷,在身上披了块布,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用皂角搓头发。
霍凌不经意间撇到小哥儿的膝盖,上面添了个青紫色的印子,让他立刻把丝瓜瓤丢到一旁,伸手轻轻拨了一下对方的膝盖。
颜祺被他吓了一跳,不是因为霍凌突然靠近,而是在这种时候被碰了膝盖。
一下子让他想起很多不该在这时想的事。
加上因为在低着头洗头发,他不得不把挡在面前的头发丝一把抓住,拂到一旁,才看清霍凌在干什么。
“这是哪天弄的?”
霍凌人高马大地蹲在颜祺面前,轻轻摸着那一小块淤紫,眉头拧成疙瘩。
“我也不知道,也是刚刚脱了衣裳才发现,估计是哪天不小心磕了一下,不疼。”
在山上行走,有个磕磕碰碰实在太常见了,而有些人就是容易留印子,就是看着吓人,实际自己没有感觉。
霍凌也懂这个道理,只是看着心疼。
而他蹲得久了,好似忘了自己身上一块布也没有,颜祺不小心瞥见什么,赶紧拿头发挡住脸,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只可惜逃得过这桩,没逃过下桩。
……
松开手时,颜祺觉得自己手掌心都要着火了,洗了好几次才洗干净。
霍凌也洗了洗手,又拿着沾湿的布巾擦了擦小哥儿的肚皮还有更往上一点的地方。
颜祺红着脸,接过布巾说自己来。
本来澡都要洗完了,他的预感还是成了真,就知素了好多日的汉子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两人挤在一起没羞没臊地忙了一阵,要说舒服也确实舒服,颜祺甚至舒服到现在就有点犯困。
这般做的结果是晚上回了屋,颜祺躺下没多久就睡熟了,转过一夜,早上见到霍凌,发觉对方精神也很好。
——
天大亮时,五人整装待发。
霍凌事先选好了今天要去的山头,从早探到晚,要花好几个时辰的时间。
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他记得多年前曾在这里看到过没长成的二甲子参,算算年头,要是留到今年,也到了能挖的时候。
只是参不一定还在,哪怕还在,也不一定能找到。
有时有些外村的赶山客也会顺着山路摸到霍凌的地界上,也许已经把参挖走,这个是挡不住的,也没必要挡,只要不是贴到对方的家门口,赶山客和猎户不同,都不讲究所谓的地盘。
因最早赶山就是个拉帮结伙做的营生,在山里遇见人,不会觉得对方是来抢生意的,只会觉得人多了这片林子反倒更安全。
不算人的话,野兽也会啃山参叶子,鸟雀则会吃人参籽,或是正巧把那片地的草都刨出来吃草根。
它们可分不清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为了觅食什么都能吃。
因为这个缘故,靠近人参的草丛里还常有蛇,它们盘踞在附近,是为了捕食被人参香气吸引来的猎物。
这时就显出索宝棍的重要,上面铜钱的响声在人听来不算多明显,在灵敏的野兽耳里却是十分刺耳的,远远听见就会避开。
到了山坡下,霍凌最后说了一次今天的分工,这也是参把头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上山寻参绝不是漫无目的的乱转,那样的话找上一年半载也找不到一片参叶子。
因这次除了霍峰,包括颜祺在内都是初次来的“外行”,霍凌特地说得细致了些。
他举着棍子,沿着山坡下的一段路,比划了一道线,示意几人分别站到固定的位置,然后抬起棍子朝山坡扬了扬。
“咱们五人排成一排,左右的距离就是两根棍子长。”
他用棍子点了点地,“低头寻参时,棍子左右摆,眼睛跟着棍子尖走,棍子指到哪里,眼睛就看到哪里,这样便不会错过。”
进山寻参,就叫“压山”,即是说一行人一寸寸地压过去、扫过去。
“谁发现了,就喊一嗓子,但要紧看好了,别把参幌子看成是参,拿不准的话就喊我。”
参幌子其实就是山茄子,春季里能当野菜吃,叶子长得和山参很像。
老道的赶山客是不会认错的,多是刚上手的人容易看错,其实发现山茄子不是坏事,说不准野参就在附近。
但防的是认错后喊出口,结果走到面前发现不是。
按照老规矩,哪怕发现认错了,也必须把参幌子挖出来“抬下山”,打道回府,今日就算是白来了。
野参难得,相应的规矩也多,有些流传久了,没人知晓为何如此,但依旧遵循。
高山有灵,谁都怕不小心冲撞到什么,砸了自己的饭碗。
第55章 吃烤鱼 没进山找过参的人,是想象不出……
没进山找过参的人, 是想象不出这件事的艰难之处的。
山中草木遍地,高低错落,尤其现在过了花季, 望着就是绿油油的一大片。
而山参的叶子也没什么稀奇, 一个不留神就很容易错过。
不过几代赶山客流传下来的做法还是管用的, 颜祺左边是霍凌,右边是肖明明, 都隔着两根棍子的距离,他本以为自己会走神,实则按照霍凌所说,眼睛跟着棍子尖走, 真的能做到专心致志,一寸一寸地看过去。
此时除了霍峰和霍凌, 剩下三人心里都牢记着参叶子的模样,走得有些慢, 生怕错过, 霍凌和霍峰就要快一些,但看得出他们两个也有意放慢步子。
毕竟在山里行走,相隔太远就意味着危险。
为了避免大个儿和黄芽儿乱跑扰乱视线, 两只狗是一左一右分开走的,各自站在他们队伍的最边缘,一个跟着霍峰, 一个跟着霍凌。
因为都是公狗,每走一段路就能看见它们两个抬腿冲着树根下撒尿, 既是标记,也能驱赶想要靠近的一些野兽。
“叮铃,叮铃。”
和以往几日的赶山不同, 今天大家都很是安静,山风之间唯闻铜钱相碰。
即使如此,没人觉得枯燥。
要知道哪怕是一株最不值钱的“灯台子”,也能换十几两银子,一家三口人省吃俭用的话,十几两足够花上一年的。
就像有人在山上撒了把银子,让你去捡,说好捡到了就归你,大约换了谁来都能沉下性子慢慢找的。
走了快一个时辰,还没什么收获,连参幌子都没瞧见,翻过山坡后正好有一道山溪连着小瀑布跃然眼前,霍凌指了指临水的平地。
“在这歇歇脚,正好打些水。”
山地上总会有凸起的石头,扫一扫就能坐。
三个汉子拿着水囊去打满了水,顺便洗了把脸,接着换颜祺和肖明明也去洗了洗。
大个儿和黄芽儿等人用完了水,才凑上来找了个地方站稳,把嘴筒子探进水里舔着大口喝起来。
接下来的一整日都是一样的行程,霍凌定方位,五人一起压山,在响动的铜钱里搜寻着山参的踪迹。
然而到了下午,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黑的时候,依旧没有收获。
看来之前瞧见的参确实是没有了,不是被野兽踩没了,就是被刨出来啃了。
“准备回去了,晚了看不清山路,明天再来。”
霍凌对此很是淡然,找山参本就是靠运气的事,有的是人日日进山,整个参季都过去了依旧一无所获。
因这事本就难得,大家倒也没多灰心,下山路上还爬上树戳了一对猴头菇,摘完了一棵倒木上的木耳,揪到了两把腰子草。
晚上到家,在门前山溪提了渔网出来,里面有条挺大的鱼在扑腾,力气很大,霍凌觉得要是晚来一会儿估计就能把网撞破跑了。
“这鱼肯定是吃肉的,长这么大。”
颜祺蹲下来看着那条缠在网里的鱼,用张开的手掌比了比,足有三个手掌那么长。
“细鳞,什么都吃,虫子、虫合虫莫、比自己小点的鱼,能吞的都敢吃。”
细鳞算是山溪里少见的大鱼,别的鱼最多长到三四寸长,不比这个,捉一条够好几个人吃一顿的。
霍凌扯了水草穿过鱼嘴,让两个小哥儿摸了摸鱼身子,细鳞之所以叫细鳞,就是鱼鳞很细的意思,但是没到可以不刮鳞就吃的地步。
因为鱼鳞细小,刮起来还挺麻烦,这里的人都习惯抹点醋,过一阵再刮,鱼鳞就会变软,还不容易伤到鱼肉。
“好久没吃到这口了。”
霍峰见网里得了细鳞,很是高兴道:“今晚就吃这个。”
霍凌想了想道:“直接烤了吧,在院子里架个火,吃得也热闹。”
“烤鱼好。”
霍峰招呼林长岁道:“我俩去找几根树枝子,削了搭个烤架子。”
另外网里还有一些小杂鱼,霍凌挑着刺少的,一会儿蒸了拌点苞米面喂狗,刺多的就丢回了水里。
横竖不好吃,不如给它们留条活路。
颜祺在溪水边停了停,向前探着看了两眼道:“咱们下山前是不是要捉蝲蛄?”
霍凌点头,“到时候捉,你要现在想吃,捉上一顿的也不麻烦。”
蝲蛄只有在很清澈的水里才有,这点和细鳞差不多,而且水越清,肉越嫩,掰开以后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的,只用清水煮一下就很鲜。
愿意费工夫的,就做成蝲蛄豆腐,在关外家家都会做这道菜。
因为是媳妇开的口,霍峰早就惦记着捉蝲蛄,谁忘了他也不能忘。
没有旁人在,颜祺闻言笑道:“到时候再说,今天都累了,反正咱们常在山里,想吃什么时候都能捉。”
细鳞刮鳞,剪开肚子扯掉内脏,里外抹上盐,撒上一点酒和葱姜,淋上酱油腌了一阵后,才由霍凌拿着去院子里烤。
林长岁递来他们削好的树枝,长度足够,正好从鱼嘴穿进去,另一头从鱼尾巴冒出来,前后长出的一节正好架在简陋的烤架上。
山里蚊子多,不过靠近火堆的地方有烟,蚊子都被熏跑了,他们又在附近丢了几块老牛肝。
余下的人同样兴致勃勃,在旁边各自举着生肉串,在靠近火的上方烤着。
烤架做都做了,他们不打算只烤鱼,又出去转了一圈,拿弹弓打了两只野兔,剥了皮切成肉块,串起来烤。
因为用的树枝子比较粗,肉块切得也比较大,大概一人吃两串就差不多了,还有完整的兔腿,是额外分开烤的。
担心光吃肉吃不饱,锅里还有个蘑菇鸡蛋汤,烙了几个苞米饼子。
霍凌翻了翻鱼,上面抹了油,鱼皮略微烤卷后油花滴下来,落在火里爆出火星。
“要是让英子知道了,肯定闹,怪咱们不带着她一起。”
霍峰笑道:“等下山回家,咱在家也这么烤一回。”
过了一阵鱼肉烤熟,飘出香味,等稍微放凉一点后霍凌拿进灶屋,用刀剁成几块,方便分着吃。
外面的鱼皮烤得发脆,里面的鱼肉却仍旧是雪白不柴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多汁。
腌料的滋味基本只在鱼皮上,没有太多的渗入鱼肉,可鱼本身的鲜味就已足够好吃了。
单独一个鱼头留给颜祺,小哥儿拿筷子把鱼眼睛挑出来,送到霍凌的嘴边。
一条鱼两只眼睛,他们一人一只,其实鱼眼睛没什么能吃的地方,就是尝个滋味,中间的白色眼珠子还硬邦邦的咬不动。
不过任它什么东西,只要是这么分着吃的,就好似变得很香。
就连大个儿和黄芽儿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明明刚刚已经吃过兔肉,还分了个兔腿。
于是霍凌掰开窝头,在鱼身上抹了抹沾了点咸味,连着一口鱼肉分给它俩。
这么大小的一块,给狗吃基本就是直接吞了,都尝不到味,但大个儿和黄芽儿也不缺吃的,吃完就舔舔嘴,心满意足地溜达走了。
“山里的星星真亮。”
一顿饭在院子里吃完,几人开始灭火,拆架子,期间肖明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由衷感慨了一句。
霍凌拿水浇灭火星,看了一眼他和林长岁,开口道:“你们两个要是觉得在山里也不错,不如趁着没生孩子,进山赚上两年钱。”
这口饭不是谁都能吃的,不过就这几天的观察,他觉得林长岁和肖明明还算是合适。
霍峰闻言抬了下眼皮,好像有些意外霍凌会这么说,不过也没插嘴,拎着拆下来的一堆树枝子,送去灶屋里烧火了。
颜祺同时看向肖明明,后者和林长岁一样震惊。
林长岁结巴道:“我俩,进,进山?行,行吗?”
“没什么不行的。”
霍凌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让他们自己决定,一层是表态,这片山不是他自己的,任谁进山谋生,都不算是抢饭碗。
不要说他爷那辈,就是他爹那辈,这一片山腰上除了霍家还有另外两家人,到现在院子还在,往远处走一走还能看见,只是破败不堪,因为用不上,也没上来休整过。
霍凌有两次补围墙和屋顶,还去那边捡过石头和瓦片。
林长岁和肖明明之后显然因此陷入思索,连话都变少了。
不过在山里都是分开睡的,小两口也没什么商量的时间,估计要下山后才能琢磨出个一二三来。
同样的,这天晚上颜祺也没机会单独问霍凌,为什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两人只在门前拉了拉手,就各自回屋里睡觉了。
……
进山寻参的最后一天,霍凌带人来到了那块他爹留下的“老兆头”所在的林子。
霍峰事先就知道,只是许久没来过了。
“那老兆头下要是冒了参,估计年头也不太够。”
“是不够,不过附近可能有别的参籽。”
若是有,按理说早就在了,但之前没有认真找过,说不定的确有,只是没有注意到。
寻参就是这样,但凡有一点希望都要试一试,横财哪里是那么容易发的。
五人配合了几天,已经可以熟练地排开阵型,铜钱的声响回荡了许久。
路过老兆头时,皆停下来专门拜了拜。
霍凌点了三根香,霍峰往树下倒了一些酒。
因是专门进山挖参的,遇见老兆头时必须要认真祭拜,无论上面留的是谁的名字,哪怕是素不相识,也要供点香火。
等到香灰燃尽,没了火星,霍凌才带路继续前进。
而颜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是头一个发现“棒槌”的人。
他不敢大声喊出来,生怕认错炸了山,只得按照霍凌的叮嘱,用力把索宝棍插到那株叶子旁边的空地上,然后唤人来看。
霍凌很快走到跟前,瞄了一眼,当即断定道:“是棒槌。”
第56章 大丰收 “哎呦,是个灯台子。”霍峰冲……
“哎呦, 是个灯台子。”
霍峰冲颜祺竖起大拇指,“你这第一回,开门红啊。”
颜祺笑了笑, 肖明明和林长岁也结伴走来, 一齐蹲在地上看参。
只见霍凌从参兜子里拿出“棒槌锁”, 也就是一根两头连着铜钱的红绳,一头系在索宝棍上, 一头轻轻系在参叶子上,接着才打量四周,简单判断后摸出一把小号的镐头,在手里轻抛一下。
山参周围的泥土很快被刨松, 容易拔的野草都徒手拔掉,理出一片空地来。
当中的山参绿叶亭亭, 面对着盼了好几日的东西,几人都一边压着心头喜悦, 一边耐着性子等霍凌挖参。
这是个细致活, 快则半个时辰,慢则一个时辰,确定不需要帮忙后, 霍峰带着林长岁和肖明明去附近转转,打算看看有没有别的山货,顺便带走了大个儿。
跟霍峰一家不算太熟的黄芽儿留在原地, 守着霍凌和颜祺。
霍凌人高马大一汉子,现在几乎是趴在地上小心刨土, 颜祺守着参兜子给他递东西,一会儿就要换一个,半点马虎不得。
刨两下土遇见了石头, 或是遇见了草根,都要清掉,越往下越难,还要提防着除草根时伤到参须。
周遭安安静静,黄芽儿凑近闻了几次,见主人没工夫搭理自己,便老实地站在高一点的地方警戒,时不时左右看一看。
面前的土坑越挖越深,霍凌是先顺着参的长势直直往下挖,为的是让整株参的侧面露出来,此时已能看到参须又细又长,扎根于土中,头顶绿叶葱郁,泥下长须蜿蜒。
一想到这株参已经在这里静静生长了几十年,岁数比自己和霍凌都要大了,颜祺不免有些动容。
之后再挖起来就要容易一些,霍凌不再用别的工具,单用鹿骨签子,趴在地上一点点剃着参须。
差不多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的参须都已经和泥土分离,而霍峰他们也回来了。
“这是成了?”他问。
“成了。”
霍峰一行三人出去采了些山货回来,此外还有一张从树上揭下来的绿色苔藓,这是包参用的,他找了几棵树才找到一张合适的。
用这个把参裹紧了带下山,到集市上卖时都还带着新鲜的土腥气。
“抬棒槌咯——”
山参入了苔藓,打成一个小小的包袱,霍凌解开“棒槌锁”,收好参兜子。
虽说苔藓包袱很小,在场的五人依旧各自伸手抬了一下,最后将其小心放入背篓。
而到了这一步还没结束,霍凌挑准了离参最近的一棵树,拿出匕首开始割树皮。
颜祺恍然,意识到这次轮到他们在林子里留下“老兆头”了。
想来还有几分不真实。
刚剥下来的树皮里面还是白兮兮的,这时是写不上字的,需用烟熏黑了才行。
霍峰小心护着火苗,吹灭后只留道道青烟。
霍凌举起匕首,先画了五个叉,然后换了一行,刻下三个横杠,意为五个人找到了一株三叶棒槌。
最后他又在角落里画了一个小圆圈,而这个小圆圈的上方,紧挨着的左右两侧另有两个尖角的图案。
颜祺没见过这个记号,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霍峰看他一眼,“老二没跟你说过?”
颜祺摇头。
霍峰乐道:“估计不好意思说吧。”
霍凌听到两人的对话,干咳一嗓道:“这是……我的记号,只要是我刻的老兆头,都会画一个这个。”
颜祺很想问一句这个记号的来历,但看久了,又有点眼熟。
“不会是大个儿吧?”
一个圆圈,上面顶两个像是耳朵的东西,可不就是只狗么?
霍凌浅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又把匕首换了个方向,将刀尖对着自己。
“来都来了,咱们一人留一笔吧。”
“老兆头”是指示后来人的,不出意外的话或许能在山林树干中留存几十年的,能在偌大的白龙山中留下点独属于自己的记号,想想还是颇令人振奋。
肖明明不由问:“这合规矩么?”
“规矩也没那么死。”
霍峰接话道:“其实挺多赶山客都有自己的记号,只是外人很难注意到。”
霍峰第一个拿到匕首,画了个长条状的东西,上下也有两个突出来的尖角,他解释说这是只鸟。
“以前我和老二在山里疯跑时,就到处刻这个玩儿了。”
匕首给到颜祺时,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图案,冥思苦想片刻,试着画了条鱼,就是歪歪扭扭的,换了别人确实看不出来,连他自己都笑了。
之后是肖明明,他画了朵小花,林长岁抓了半天脑袋,在夫郎的小花旁边刻了三根草,其实就是三根挨在一起的斜线。
这一串图案比起上面的标记,都要小很多,贴着边缘,但都刻得很深,手指摸上去有很明显的纹路。
像是颜祺和肖明明力气没那么大,霍凌还顺手帮着补了一下,只有足够深,留存的时间才能足够长,不然过不了几年,风吹日晒之下就会磨平,木头毕竟没有石头那么结实。
晚些时候,山参进了家门,又被放在桌子上看了一回。
霍凌估了估价钱道:“这时节的灯台子,最少也能卖十五两。”
挖参讲究多,去单回双,在“兆头”上留下几人的记号,卖的银钱就要分作几份。
林长岁和肖明明虽是拜了霍凌当“把头”进来的,但这份钱霍凌不会分成。
如果按照十五两算,他和颜祺与林家各拿六两,大哥霍峰得三两。
不过具体能卖多少,还要等下山赶集时才知晓。
——
溪水潺潺,明日就要下山,他们赶在那之前下水捉蝲蛄。
汉子们全都光着膀子,两个小哥儿也把衣袖和裤腿挽得高高的,不然全都湿透了容易着凉。
蝲蛄易寻,一眼望到底的溪水中随处可见,正是肥嫩之时,相比在山里找山货,在水里捉蝲蛄简直像是白送一样。
霍凌翻开一块石头,从里面揪住一大一小两个,捉蝲蛄要捏身子,不然容易被前面的两只小钳子夹到手。
霍峰是惦记着叶素萍想吃,霍凌和林长岁同样想着,他们的夫郎还没吃过这一口,说是老家没有。
他们那里能从水里捉到的基本是一些杂鱼杂虾,要么就是水田里的泥鳅。
是以三个汉子都捉得起劲,各个头也不抬,话都顾不上说。
颜祺和肖明明也想专心找蝲蛄,捉这个还是很有意思的,在溪水里走来走去,翻动石头的时候像是在寻宝。
水里时不时还有鱼撞着人的小腿和脚腕游过,留下滑溜溜,冰冰凉的触感。
只是大个儿和黄芽儿有些玩疯了,不敢去招惹霍凌,就单围着颜祺转,一会儿进水一会儿出水,抖毛时把水搞得到处都是。
“大个儿,黄芽儿,听话!”
霍凌听到后面的声响,随手捡了根落在岸上的树枝,指着它俩说罢,又指了指岸上。
“都给我上去!”
从小到大,大个儿几乎没在霍凌手里挨过打,但提起树枝它们依旧知道害怕。
两只狗夹着尾巴上岸,湿漉漉的模样加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得颜祺哭笑不得。
过了一阵子他觉得水里有点冷,先上了岸,拿了只蝲蛄逗狗,黄芽儿凑得太近,鼻头被蝲蛄钳子夹了一下。
它“嗷”地叫出来,后退了好几步,怎么叫也不肯上前。
还是霍凌上岸时路过黄芽儿身边,揪着它后颈皮,硬是拉到面前看了看鼻头,搓了两下后同颜祺道:“没事,油皮都没破。”
几人把手里捉到的蝲蛄都倒到同一个盆里,密密麻麻的,差不多有七八十只。
五个人吃一顿是够了,不过还要留出带下山的。
为此又前后下了两次水,最后的一次霍凌没让颜祺跟着,家门前的这条溪水都摸干净了,还想捉的话就要走远。
“那我们留下做饭,等你们回来吃现成的。”
两个哥儿洗菜择菜,吃的都是院里采的,山上挖的。
一道酱烧红蘑,一道蒜蓉苦菜,还用木耳炒了个鸡蛋。
这次人多,带上山的鸡蛋也多,还剩下不少,本就是慢慢攒的,担心多放一阵坏了,故而颜祺狠狠心,一顿炒了三个,吃完了还有最后三个,预备留着明天早上摊蛋饼。
荤的菜就是白灼蝲蛄,蝲蛄豆腐其实用不着豆腐,在山上也能做,但做起来有些麻烦,颜祺拿不准,怕糟蹋了东西,想来还是留着下山再吃。
霍凌的意思也是让他俩先尝一顿原汁原味的,保准吃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听说好些外地来的走商都要赶着这时节来关外吃蝲蛄,这东西没法带走,想吃只能在这里吃,可不各个都惦记着。
天将暗时,霍凌几人匆匆而返,收获甚丰。
打眼一看,桶里至少有百来只蝲蛄。
“到时候我们家留一半,剩下一半长岁你拿回家去,也让婶子尝尝。”
林长岁一个劲摆手,“不,不用。”
“一起捉的,怎么不用,不用算我和小祺那份,我俩守着山,想吃多少都有。”
定下这事,便洗洗手洗把脸进屋吃饭,清水煮过的蝲蛄拿在手里掀掉壳子,露出里面肥嘟嘟的虾肉,顺着尾巴那头一口咬掉,实在是满足得很。
“怎么样,好吃么?”
霍凌给颜祺剥了好几个,后者一直吃着,但面前碗里剥好的也没断过。
小哥儿一边嚼一边点头,一侧腮帮子有点鼓鼓的。
“好吃。”
第57章 汆蝲蛄 五人吃了个肚饱,趁天还亮着,……
五人吃了个肚饱, 趁天还亮着,收拾起要带下山的东西。
进山十来日,最早采回的一批蘑菇已经晒到干透, 后来倒也零星摘了一些鲜蘑回来, 不过数量没那么多, 三家人商量了一下,都不打算卖了, 各自带回家去,或是吃新鲜的,或是晒干了当冬日口粮,虽说没卖钱, 可也省了钱,道理都是一样的。
只是这两样要分开放, 不得让干蘑菇沾了鲜蘑的水汽。
山货里最不占地方的是五味子,本就不大的果子晒干后只剩小小的一粒, 抓一把都能从指缝里漏出去, 颜色却是更好看的,变作宝石一般剔透偏深的红。
这几天但凡是在家里,众人喝的水都不是白开水了, 要么泡五味子,要么泡桦树茸,不说别的, 确实日日干活都挺有劲的,晚上睡觉睡得也安稳。
这些个山货草药能在山下集上卖出好价钱, 定是效用上不作假的,不然那些个花钱买的也不是傻子。
“老二,这麻袋下面漏了, 你看是补补还是再拿一个,还有新的没?”
霍峰和林长岁在院子里搬动事先装好的三大袋子松子,没成想其中一个刚搬起来就破了底,松子从里面掉出洒了一地。
两人赶紧松手放回原处,蹲下来用手往回搂。
霍凌闻声而来,看了一眼那麻袋底道:“还有,不过都不如这个结实,我特地挑了这三个厚口袋装松子的。”
他想想道:“要么还是拆个麻布片子补一补。”
“也行。”
麻袋这东西镇上有卖现成的,但是为了省钱,村户人一般都是买粗麻布自己回来缝。
缝麻袋用的针线和缝衣服的不一样,像是霍凌他们都是用骨针穿麻绳,如今补麻袋也要用这个。
两兄弟到杂屋里找了一个破麻袋出来,破烂东西常是有用的,因此哪怕破了也留下不扔。
把破麻袋能用的地方裁成几块方布补丁,像是补衣服一样补到先前的麻袋上。
为了足够结实,这次缝了两层。
“再用最后一次,回头我去镇上扛一匹粗麻布回来,再制些新麻袋。”
补好后,三个汉子轮流拎起麻袋试了试,上下掂了两下依旧不漏,就知是合用了。
一些零散的山货,例如几串子天麻、几捧各色灵芝还有干木耳、猴头菇、腰子草等,则由两个小哥儿分门别类地放好,有些用树皮、苔藓裹着,有些放在单独的布兜子里,或是用细树皮捆扎。
因山货够多,霍凌这次在山上没多费心去捉野物,莫忘了还有一株“棒槌”在,这趟进山已算是不白来。
晚间熄了灯,颜祺和肖明明脑袋挨着脑袋小声说话。
一想到明晚便不能这般凑在一起睡了,还有些舍不得。
而那些个山中趣事,和肖明明在山下时从婆母和邻里口中听到的家长里短,却是说了这么久了也没说完。
譬如今晚,说着说着就扯到了新的。
“你是说郑婆子家的那个二闺女,不是她亲生的?”
颜祺翻了个身,不可置信道:“那是哪来的?”
郑婆子其人,算是颜祺和肖明明嫁入下山村之后最先记住的几个人之一。
这婆子当初在官媒和村人面前,对着他俩指手画脚,又是不好生养,又是多病的赔钱货,横挑鼻子竖挑眼。
挑到最后,现今霍家和林家两个汉子娶了夫郎,日子都过许久了,她那小儿子仍没说到合适的亲事。
气得她看见路过的狗都恨不得踹两脚,成日端着盆在家门口择豆角,择几根就往地上啐一口,指天骂地的。
试问这般名声传出去,还有谁敢嫁,尤其她那小儿子被宠惯得没边,又懒又馋的,连农活都做不像样。
肖明明往颜祺那边挤了挤,小声道:“还能是哪来的,抱来的呗,名字都叫来娣,说是当初找人算了,得抱个八字合适的孩子回来,便能怀上小子了。”
这郑婆子独惯小儿子,说来也不是没来由。
她家汉子姓苗,前头没了个媳妇,留下个长哥儿,早早就给嫁出去了,郑婆子是续弦。
过门后肚子没动静,可不就怕在杨家站不稳脚跟,她也想有个亲生孩子傍身,便求爷爷告奶奶的,想出这么个法子,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后来真生了个小子,名叫守根的,之前还在霍凌和颜祺的喜酒上喝得烂醉过。
至于那亡妻留下的长哥儿,和抱养来的二闺女,到了十四五就给早早嫁出去了。
“那长哥儿多少年不回下山村了,据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老二嫁得近,倒是还会走动。”
不过林母说过,苗二姑娘苗来娣在弟弟出生后,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了,知道的是养女,不知道还以为他家买了个伺候人的丫鬟。
现今还走动,无非是人家有良心,顾念当初作为孤女被抱养来,好歹没饿死的恩情。
肖明明撇嘴道:“这么宝贝她儿子,竟还不舍得花彩礼,当初对着咱俩挑挑拣拣,幸好没被她挑上。”
一个村里什么人都有,他俩过门这几个月,听到的也不少。
不过两人却有个默契在,兜兜转转的,聊的都是到下山村以后的事,在那之前的都只字不提。
近来唯一提到的时候,就是前几日正赶上七月半,在院里摆了个火盆,几人都给去世的亲人烧了些纸钱,拜祭了一番。
细想起来,这一院子人,竟是挑不出一个父母双全的。
“这样的事,处处都有,以前咱们村不也有,孙家那个老夫郎为了抱孙子,还硬让他儿媳妇喝符水呢,结果把人喝的上吐下泻,脸色蜡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走,后来报官找那卖符水的,才知是个假道士,早就跑没影了。”
肖明明庆幸道:“幸好咱们遇上的人家都是通情理的。”
肚子里生出来的是个什么,谁能做主,要是能做主,不如直接求着生个皇帝算了。
颜祺笑出声,随即见天色不早了,汉子那屋都起了鼾声,便扯了扯被,说赶紧睡。
——
“我还想着,不知你们这次去不去大集上卖馅饼,多半是要卖,就趁着白日里出太阳,把你这些锅碗瓢盆过水涮了涮,有日子没用了,难免落些灰。”
下得山来,与林长岁和肖明明作别,霍凌同夫郎和大哥回了家。
家里实打实地热闹了好一阵,待山货都找地方放好,才有空坐下说话。
他见灶屋里卖馅饼用的铁锅、和面用的大盆都刚洗干净,倒扣着沥水,遂问了一句,这才有了先前叶素萍的答话。
“等我和小祺回来做就是,大嫂你怎不多歇歇。”
叶素萍笑道:“哪里就到需要歇的时候了,让我闲着我还坐不住。”
又给几人指了指屋里道:“趁你们都没在,家里的被褥我也都拆洗了,被芯子也晒过。”
霍英这时高高举起手,“我也帮忙了!”
“我闺女真棒!”
霍峰有日子没见媳妇和闺女了,浑然已经高兴地找不着北,两手一伸,就提着霍英的咯吱窝把小姑娘举了起来。
霍英“啊啊”大叫几声,笑得脸蛋都红了。
待放下后,这人又蹭到叶素萍面前,却是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见他又乐呵呵地挨了揍。
到家第一顿,就吃叶素萍心心念念一年的蝲蛄豆腐,这道菜是霍凌下厨做的,家里独他做的滋味好。
有时在山里,虽是独自一人,为了打发时间,他也会慢慢地给自己做一碗蝲蛄豆腐,做的次数多了,可不就练了出来。
做蝲蛄豆腐需先去掉蝲蛄的头和尾巴,只要身子那一段,不过去掉头时里面会有虾黄,那个不能丢,单独撇出来熬汤做底子。
剥壳是个细致的活,全家围着桌子齐上阵,霍英嘀嘀咕咕说着她和村里玩伴去附近山溪里摸蝲蛄的事,比不上山里多,可也凑了二十几个,娘俩吃了一顿清水煮的。
“英子是越来越能干了。”
霍凌夸了一句,霍英挺起胸脯,“我现在长大了,可以照顾娘,以后爹就可以放心出去干活赚银钱了!”
一句话听得霍峰和叶素萍这当爹娘的窝心极了,在小姑娘没看到的地方,都各自撇过头去蘸了蘸眼角。
等壳子剥完,霍凌端着进灶屋,颜祺没吃过也没做过,好奇得很,一路跟进去看他如何做。
第一步便是搬出家里的石臼子,把所有的蝲蛄丢进去用力捣碎,捣到后来,往臼子里看就是一些个黑不黑黄不黄的汤水,着实不算好看。
紧接着霍凌拿出一张干净的笼布,蒸包子馒头是铺在笼屉里,用来滤蝲蛄汁。
“这么挤一遍,蝲蛄肉就全到下面的汁水里,布里只剩壳子,还能拌一拌喂鸡鸭。”
霍凌挤了几下,待颜祺看明白后,也让他上手试试。
挤出来的汁液接近蝲蛄黄的颜色,霍凌手劲大,没用多久就收了尾,把壳子弃到一边后,就该往水里下料汆“豆腐”。
颜祺目睹了惊人的一幕,蝲蛄挤出的汁水落入虾黄熬成的汤底,大勺在汤中轻轻荡了几下后,那本混做一处的汁水忽而凝成了类似豆花的东西,渐渐成了形状。
霍凌熟练地往锅里洒了一撮盐,一把韭菜碎,盛菜出锅。
第58章 要不要 白灼蝲蛄和蝲蛄豆腐,全然是两……
白灼蝲蛄和蝲蛄豆腐, 全然是两种味道。
假如不事先说明后一道菜的做法,颜祺必定想不到它也是蝲蛄做的,入口即化, 又香又浓, 怪不得能惹人惦记整一年。
“今天吃了这一口, 我算是没心事了。”
叶素萍心满意足地举着蒲扇摇,如今哪怕是山下, 傍晚起天气也凉爽起来,只是还有些恼人的秋蚊子,等天气再冷些才能死绝。
偏生这时候的蚊子咬人厉害,一口一个大包, 比夏日里的还要毒。
说起来明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正是她的生辰, 眼看家里日子蒸蒸日上不说,肚子里还又揣了个小崽, 实是舒心得很。
现下家里只要有人在, 一概家务都不让叶素萍沾手,霍英小小一个,也总是抢着干。
入夜洗漱罢, 周身清爽。
霍凌和颜祺时隔多日,总算又睡进了一间屋。
前脚刚进门,后脚霍凌就将颜祺环抱入怀。
小哥儿脚步一顿, 感受到汉子低下头,把脑袋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让我抱一会儿。”
霍凌的声音瓮声瓮气, 听来和受了天大委屈似的,颜祺无奈笑笑,任由他去。
两人傻乎乎地在屋子里站了半晌, 身后胸膛泛着热,颜祺向后倚靠,只觉心里无比踏实。
怎料这念头刚冒出来一瞬,他便忽地腾空而起,双脚离了地。
一声惊呼溢出一半,另一半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免得被哥嫂听到多想。
他两只手紧紧抓着霍凌的衣襟,下意识闭起眼睛,再睁开眼时果不其然,已是被人放在了炕上。
“等……”
霍凌侵身压下,把夫郎未尽的话语压进唇瓣之间。
绵软湿润的触感教人流连不舍,对彼此足够熟悉的两人相拥在一处,很快连喘息都变了调。
颜祺的头发很快散开,铺满身下,霍凌小心地替他拢到一旁,免得一会儿压痛。
这好似是两人亲得最久的一次,此时才知晓原来哪怕不急着行事,光是腻在一起温存也是能上瘾的。
衣衫褪下,小哥儿身上尚有小衣在,霍凌的衣裳早就全都甩到了一旁。
绷紧的小腹结实而有力,霍凌牵着颜祺的手,由上至下摸了个遍,看着夫郎的脸颊与耳廓一点点变得红润,他噙着笑意低头轻轻一吻。
“……要不要?”
刻意压低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颜祺不得不予他回应。
一时间静水转为激流,细雨裹入疾风。
……
漫长的夜晚止歇于两条用过又洗净拧干,搭在屋子里的布巾。
院里的狗子在人声尽数消失后,再次放松地趴回原地,不远处水碗里盛着干净的清水,倒映出天上弯弯的月亮。
——
因这趟下山的日子早,加上又是叶素萍的生辰,霍凌和颜祺正好在家多歇一日。
清晨时,灶屋就响起锅碗瓢盆的动静,霍峰亲手扯了一碗寿面端给媳妇,随即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崭新的银镯子来,给人套在了腕子上。
接着霍凌和颜祺也送了他们那份礼,一份是包在红纸里的喜钱,一份是颜祺给叶素萍做的新鞋。
原先没成亲时,霍凌也一向是给喜钱的,不在钱多钱少,为的是讨个吉祥的彩头。
不然他一个做小叔子的,给嫂子送什么都显得奇怪,但叶素萍待他亲厚,不送东西更是说不过去。
而颜祺做的这双鞋,是在叶素萍的鞋样子之上特地做大了一点,因他记得怀孕时人容易脚肿,要是做素日的尺码,恐怕就穿不上了。
不过布鞋本就是越穿越松快的,他没敢做大太多,想着到时若还不合适,拿木楦子撑一撑也是可以的。
叶素萍当场就套上试了试,踩了两圈,见正好大了一指,连说正好。
“我怀英子的时候也脚肿,那阵子都穿你大哥的鞋,要么就是踩着后跟趿拉着走,还能舒服些。”
试完又收了起来,掸了掸鞋底看不见的灰,笑道:“留着到时候再穿。”
家家户户的妯娌之间,常有那面和心不和的,尤其是那些没分家的,没有哪个能做到一年到头不红脸。
不过叶素萍时常想,对着颜祺这么个人,哪里会有半分脾气,已是再周到不过。
颜祺又夸叶素萍戴上镯子好看。
“衬得大嫂你愈发白净了。”
叶素萍直接一把撸下来,递给他道:“你也戴上试试。”
“这哪成,这是大哥送你的。”
“送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了,难不成他还管我给谁戴。”
叶素萍拉过颜祺的手腕,给他套上后比划道:“你比我瘦,戴这个圈口的倒是大了些,再小一点就正好。”
还伸手用手指圈了一下。
颜祺不好意思,甚至没细看,赶忙褪下来还回去。
霍峰买的这只银镯份量怪足的,不是那等买回来充场面的空壳子,他戴在手上,就好似捧了一串银子似的,心里七上八下。
叶素萍收回时没多言,但笑不语,却在颜祺被霍英拉着去后院摸鸡蛋的时候,转到柴屋寻见了霍凌,递给他一节剪下来打了结的棉线。
“我方才让祺哥儿试镯子了,给,你可拿好了。”
霍凌忙接过,“这么快?谢谢大嫂。”
叶素萍含笑道:“这还不快,赶着今日正新鲜着,反而不惹他起疑。”
霍凌则拿着那段棉线圈在眼前看了看,疑惑道:“他手腕子这么细?”
平常握着只觉得瘦,真用棉线量出后,更是惊人了。
“没错的,我特地用手指圈了一回,在指头尖掐了个指甲印,趁他走了,赶紧扯线比出来。”
又道:“我看祺哥儿也不单是瘦,天生就是个细骨架子。”
“有劳大嫂了,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他睡觉轻,想着趁夜里量一下子,又怕把他惹醒了。”
“顺手的事情,谢什么。”
那头院子里传来霍英叽叽咕咕的声音,他俩对视一眼,知道是颜祺回到前院了,便赶紧各忙各的,看不出方才说过话。
八月初一,是八月的第一场大集。
白龙山今年的第一批新松子将要开卖,加上还不知哪些人走运从山里抬到了棒槌,想也知道定是人挤人的模样。
霍凌和颜祺还有个馅饼生意,山货不是人人买得起,馅饼却不同,只要人多,生意就差不了。
为此他们这回备了面和馅各两盆,差不多能做百来个馅饼的量,即使真的卖不完也不怕,就算是带回来自己吃,家里这几口子人也能吃上十几个。
因为松子太多,放上馅饼摊的东西后,单靠板车装不下,霍峰和林长岁也一并跟着去,各自用背篓背松子,和下山时一样。
肖明明和他婆母同样一早起来,做了好些苞米面的杂菜饼子,带着点咸滋味,越嚼越香,凉了也不难吃,一共十个,皆用干净布包好,让他们带着走。
“都是吃过了出门的,真要饿了还有现成的馅饼,这些你们留着家里吃。”
颜祺推脱不要,肖明明却道:“你就当尝尝我的手艺,单个做的也不大,你那自做的馅饼再好吃,总吃自己做的饭也有吃腻的时候。”
总是一片心意,终究还是收下了,半路上几人就分着啃了两个,确实别有风味。
底子还烙得脆脆的,吃起来很是焦香。
“这个要是拿去镇上卖,卖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估计也有的赚。”
霍凌摆摊久了,脑子活泛些,加上他和颜祺卖吃食尝到了甜头,觉得林家手艺不错,就也顺嘴提了一下。
其实人要想赚银钱,路子还是很多的,像是他们卖山货,做吃食,大哥和大嫂琢磨着多养禽畜,卖蛋卖肉,区别只是朝哪条道走,付出的心力高低。
只是有些人想不到,或是想到了也没那个本钱或是魄力去做。
林长岁得了霍凌三番两次的提点,知晓对方是真心实意想拉自家一把,遂道:“我回……回去,跟明明,说。”
在镇上行走,推车赶车的反而不如靠腿走的人更灵活,往往遇见个窄巷口,就挤在了一起,但凡有其中一个不肯相让,那就全都堵上,谁也走不了。
亏得他们人多,又有三个汉子在,往前挤要容易些。
先前换成了霍峰推车,霍凌让颜祺跟紧了自己,人挤得厉害时他不忘把人往怀里扯了扯,骂了个横冲直撞的小子。
那小子本还不服,恶狠狠地回头,结果发现自己要仰头才能看清霍凌的模样,当即装傻,灰溜溜跑了。
“今天人可真多,我还当咱们来得早,再晚些都要没下脚地方了。”
找到地方停下板车,卸下山货,摆起饼摊子,几人稍稍喘口气,随即又铺开草席摆货,霍凌则和颜祺一起先把炭炉点起来。
左右看了看,没见那个卖炊帚的汉子,不知是没来,还是去别处摆摊了。
出门前还想着,走了那么远的路,到镇上时肯定都饿了,不如先做几个馅饼垫垫。
现在因吃了林家的菜饼子,肚里满当当的,恰好省出几个饼的食材,能多卖几个钱。
颜祺洗了洗手,开始扯面皮包馅饼,同时其余三人也打起精神,从背篓里请出了此次的重头戏——三十年生的“灯台子”,放在了摊子的正中间。
往常霍凌都不怎么叫卖,今日一反常态,带了一面小小的铜锣,“灯台子”刚一亮相,他就对着铜锣敲了三下。
如此旁人远远一听,就知道这边有赶山客出大货了。
第59章 真假参 “侯大哥,吃馅饼,刚出锅的还……
“侯大哥, 吃馅饼,刚出锅的还热乎着,您小心烫。”
阔别多日见到侯力, 正说着前阵子忙什么去了。
旁边的颜祺麻利地装了两个热馅饼, 递给侯力请他吃。
侯力想掏钱, 被霍凌拦下道:“两个自家的馅饼罢了,大哥这般岂不是不给小弟面子。”
到底不是多贵的东西, 太过客气反而显得生分,人情世故便是这般,当中有个需要拿捏好的度。
侯力便没再坚持,松了抓钱袋的手, 吹了吹馅饼,一口咬下, 旋即称赞道:“真是不错!”
“上回你们来卖馅饼,我就没赶上, 还是后来听旁人说起, 道是山货集上有个赶山客忽而卖起馅饼来,烙饼的是个年轻小夫郎,我便猜到是你俩。”
他没几口就吃完一个馅饼, 从袖子里拽出条帕子抹了抹嘴。
颜祺见那帕子还是条素缎绣花的,不似汉子会随身带的,更像是姑娘或是哥儿送的。
无论是哪一样, 沾了油污都很是可惜,只是想到人家家大业大, 定是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东西。
“怎么忽然想起卖吃食了,我瞧你这山货生意也旺得很。”
他方才就是听见锣声,奔着山参来的, 虽是不买,也围着看了半晌。
“一来是我夫郎有这个手艺,他先前就想着也做点小生意,二来是入冬数月,进不得山,往常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就罢了,现在总得多点盘算。”
“要靠这个赚银钱,一个月出摊一两次可不够。”
侯力问霍凌道:“是打算雪落封山后日日来镇上卖饼?”
霍凌点头。
“是这么想的,这不先买了板车,试试看生意好不好做,到时要是常来,再买头拉车的牲口,做上一个冬日,好的话能赚回本钱,再往后就是赚的了。”
“账也不能这么算。”
侯力道:“板车卖山货也用得着,牲口除了拉车更能耕地,我记得你们家也没有种地的牲口?”
“是没有,以前地少,我和我大哥两个人也就料理了,现下眼看家里人多了,少不得再添两三亩地,不然打的粮食缴完粮食都不够吃。”
熟人见面,能聊的事情总是多。
侯力又是个靠收租子过活,成日无所事事的,先前那阵子不出来,也没说清楚是在忙什么,他没细说,霍凌自也不打听。
只是站了一会儿,不单是侯力,在场几人都觉出不对劲来。
霍峰同霍凌道:“今天咋回事,这铜锣敲了半天了,也没几个人来瞧参。”
路过他们摊子前的人倒是多,有些匆匆瞥了一眼,步子却仍是不停。
等到有两个往前赶的,为着馅饼停下,霍凌趁机打听道:“前头可是有什么新鲜事?”
当中的高个儿汉子正在数买饼的铜子,闻言道:“你们不知道?我还当你们赶山客消息反而灵通。”
另一个汉子适时插嘴,“说是东头集上出了个四品叶的老参!”
“出了四品叶?”
几人对视一眼,皆难掩眸中惊讶。
“饼好了,二位拿好,当心烫。”
颜祺递出了馅饼,霍凌收了二十个铜板。
馅饼不大,为了吃饱,汉子来买多是直接要两个的。
等人走远了,侯力才转身看向霍凌。
“白龙山十多年没出四品叶了,我记得你说过,上次出四品叶,还是你爹当‘参把头’那回。”
“和四品叶相比,‘灯台子’确实不稀奇了,年年参季都会出上几株。”
莫说别人,这热闹就连霍凌都想去凑一凑。
奈何人走了,摊子不能不顾。
尤其颜祺离不得,他若不在,便没人做馅饼了。
“去看一眼能费多少光景,前后脚也就回来了。”
霍峰同霍凌道:“不如我留下,祺哥儿,你贴上一锅馅饼,走就是了,翻面烙饼我总是会的。”
听着的确是个法子,而且除了霍凌和颜祺,就属霍峰留下最合宜。
霍凌便道:“那我们先去,等我们回来,再换大哥你去。”
四品叶能卖到百两一株,不会那么容易出手,晚些去也是能看见的。
商量好后,林长岁说自己也留下,怕有人来买馅饼的话,霍峰一个人顾不上。
想来留两个总胜过留一个,好歹是定下来,两厢分开,霍凌和颜祺同侯力一起往集市东面去,看看那四品叶是哪个村的赶山客抬出来的。
“听说了没,那四品叶的老参已叫到一百五十两,还有人往上加价嘞。”
“一百五十两?天老爷呦,这得是什么财主才买得起。”
“这你甭管,有人喊价,就肯定有人掏得起。”
……
霍凌遥记小时候听爹娘讲旧事,当年他爹得的那株四品叶,也是卖了一百五十两,七人里一人分了二十两有余。
但那一次一百五十两就算是到头了,未曾料到还能往上加的。
“不知道谁这么走运,这遭算是发财了。”
侯力溜溜达达,反而走得最快,霍凌和颜祺稍落其后,听得来往路人的言语,皆是围绕着那株出山的老参。
“还是秋日的大集有意思,记着去年有个木盆那么大的老牛肝。”
有人赶着牛车逆着人群走,霍凌牵着颜祺,将人拉了一把。
没多久,就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头攒动的地方,遂知是到了。
铜锣阵阵,那守着四品叶的几个赶山客红光满面。
不过霍凌只识得其中一个,是马栏村的,不多熟识,另外几个十分面生。
他揣测可能是外地来的人拜了马栏村的这位做参把头,假如真是这样,这几人的运气不错。
不过确是有这种说法,像是有些人初次进山反而能遇见棒槌,有些常出入山林的反而找不见。
就说他们这次,不也是颜祺第一个发现。
“瞧一瞧看一看了!刚从白龙山抬下来的四品叶!十年难遇!”
那招呼生意的赶山客却不是霍凌识得的参把头,而是另一个小眼睛的汉子,口齿伶俐。
“现下已有老板出价一百二十两,可还有要往上加的?”
他说罢,又“咣咣”敲两下锣。
现场人围了好几圈,霍凌带着颜祺往前挤了挤,终究也没挤到最前一排,离那株参尚有些距离。
他在那之上略过一眼,目光停了停。
要说他上次见四品叶,还是年幼时,实则记忆已经不算是清晰。
然而常年在深山往来,成了赶山客后经手过几株灯台子,对参叶参形最是熟悉不过,这可是赶山客的基本功,不会识货,便出不了师。
眼前这株四品叶,他打眼一看就觉得不太对劲。
上面的叶子差不太多,但下面的芦头格外细长,芦碗有些浅淡,当中的差别十分细微,若非是足够老辣的赶山客,压根看不出不同。
就算是霍凌,也没有妄下决断,只是移开视线,往那几个面生的汉子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下。
没等他看出什么来,余光就瞄见斜前方有个熟面孔,他示意颜祺也往那处看。
颜祺道:“那不是廖老板么?瞧着也想出价。”
廖德海上回说过要收他们的松蘑和榛蘑,今日摆摊出来还没见到人,原是在这里。
老参难得,如若有靠谱的门路,一株一二百两的老参送去关内达官贵人面前,再翻一番甚至两番皆是有可能的,实在是油水太足,想必只要不是囊中羞涩的,都会出价争上一争。
廖德海和同行人站在一起,激烈地说着什么,并未爽快开口加价,估计也是银钱不太趁手。
毕竟他们出关有日子了,为了进货,手里为着进货备的本钱该是花的七七八八,还得留出回程的盘缠。
眼看廖德海似乎被另一人说服,霍凌携颜祺穿过人群,到了面前,打了个招呼。
“廖老板。”
廖德海见是他俩,含笑回应,“你们也来瞧这株老参?”
又介绍自己身边的另一行商,姓葛名易。
“我那边抬了株灯台子下山,不料没什么人光顾,一打听,原是这头出了四品叶,想着我夫郎还没见过,带他来瞧一眼。”
葛易性子急些,见廖德海和霍凌说起闲话,忙道:“咱们再不出价,怕是要被人抢先了。”
廖德海咂咂嘴,“你可想好了,这一百多两出去,咱们手里的盘缠都撑不到半路。”
“这有何难,路上找地方出点货就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葛易兴起道:“老廖,这可是四品叶!咱们要真能带入了关,可就发达了!”
廖德海也知这道理,要不是银钱不凑手,他也不会犹豫至此。
只是他做事素来保守为上,从不做摸高逞强,这回买下这株参,就算是冲动出格。
可话又说回来,谁又和银子有仇呢。
霍凌见他俩说话也不避着自己,便也听了几耳朵,眼看葛易已然上了头,廖德海倒还能听劝,他开口道:“廖老板,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葛易道:“非是我不讲道理,只是这会儿……”
霍凌见葛易发话,主动道:“葛老板莫急,我要说的事,也与那老参有关。”
他们这番话是压着嗓子说的,离得近的人难免也能听到,但都是些外行,并不通晓深意。
廖德海却素知霍凌为人,见他如此,心头蹦了两下,疑心事有蹊跷。
他按下葛易,跟着霍凌到一旁僻静处。
霍凌没绕弯子,开门见山。
“廖老板,那株老参买不得,真遇上识货的,怕是要赔个血本无归。”
第60章 避骗局 廖德海悚然一惊,脑筋飞转。“……
廖德海悚然一惊, 脑筋飞转。
“莫非……那是园参?可是不像啊。”
他反复回想那株参的模样,断定道:“我和老葛两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不至于分不出园参和野参。”
园参顾名思义, 就是菜园子里长出的参, 早就有人发现,瓜果蔬菜能种, 野草野花挪个地方也能活,甚至砍一节木头桩子回家都有可能长出蘑菇,没道理有了参籽却种不出人参。
所以多年前县内就有人以种园参为业,这是因为白龙山的参只认这一方水土, 像种菜种粮那样打虫施肥,据说长得飞快, 三年左右就能长成野外二三十年的体格,五年以上就算是园参里的老参了。
只是看起来短胖光滑, 与野参相距甚远, 药效也远不如野生的山参。
药铺之中,参分三等,最次是党参, 其上是园参,能在药方子里用得起真正野参的少之又少,要么是富户人家私藏, 要么是普通人家为了救命,砸锅卖铁用一株入药。
因而园参也是有销路的。
霍凌指出那参有问题, 廖德海第一反应就是有人用园参冒充野参。
但如他所言,这二者相差颇远,在场众人, 除非是真正的外行,不然哪有那么好骗。
霍凌浅浅摇头,“若是园参,这局未免做得太明显,我估摸着……那多半是株秧参。”
廖德海愈发正色起来,颜祺在旁面露疑惑。
这些事霍凌从前没有跟他讲过,就连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但因霍凌在和廖德海说正事,他不好插嘴相询。
不过很快霍凌就转头看他,解释道:“园参和秧参都是种植参,只是前者种在田地里,后者和野参一样长在山里。”
这下颜祺更搞不懂了。
“既然长在山里,那不一样都是野参?”
霍凌仍是摇头。
“还是不一样的,野参长在何处全凭天意,秧参则是在山里找一片风水宝地撒参籽,人也会定期去巡看,在附近设驱赶野兽的陷阱,秧参长成的速度比园参慢,但比起野参要快许多,大概约十年就能长成‘灯台子’那么粗了。”
颜祺微微张嘴,惊讶道:“那岂不是说,这般种的参要等十年才能收获,那这……”
他想说,这生意听起来实在不好做。
试问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单去等这参在山中长成,期间说不准还有种种意外。
首先一条,就是无法保证播种的参籽都能成活,要是山参那么容易就能生根发芽,那白龙山里的参早就连成片了。
凡是头回听说这件事的人,都会生出这等不解,廖德海道:“所以没有人专做这营生的,十年一收,一不小心就要从老子等到儿子辈,这秧参实则都是关外几家采办药材的皇商在种,祖辈相传,他们包下私山,雇佣参农,在白龙山种秧参,是为了供给皇家。”
一年内需贡给皇室和供下面层层官员盘剥的山参足有数百斤,便是派上千八百个赶山客,把白龙山掘地三尺也凑不出。
因此种秧参上贡早就是公开的秘密,相比之下,秧参与野参在药效上的差距没有那么大。
自然,价格差距还是有的,比如二十年的秧参看起来已和四品叶差不多,但市价有个五十两就算是到头了,只要不是重症吊命,寻常滋补和用来入药已是足够。
“我想着,那几人该是不知通过什么门路,从皇商私山中运出了到年份的秧参,来此处浑水摸鱼。”
霍凌提醒廖德海道:“我听闻年年都有贡参流入民间,这生意虽有风险,也不是不能做,但拿秧参冒充野参,分明就是为了骗财。”
廖德海信得过霍凌的眼力,再者说,霍凌也没有什么理由在此事上诓骗他。
人家手里确是有株“灯台子”不假,可那也是不愁卖的。
他当下忿然道:“我这就去和老葛通个气,那老小子已是昏头了!”
廖德海匆匆去寻葛易,霍凌暂没有继续跟上去,颜祺站在他一侧,小声道:“咱们要是来晚一步,廖老板是不是就要被骗了?”
霍凌颔首。
“估计是。”
他扫过周遭围观的人群,发现里面还夹杂着几个起哄的人,嗓门格外大。
乌糟糟的人群里不断有人喊价,然而真要细看是谁喊的,又好似看不分明。
“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还特地寻了个本地的赶山客露面,教人一上来就失了警惕。”
实则大集上的山货买卖,一直有以次充好的事情在,年年都有人被骗,可这些个行骗之人多是四处流窜,官府抓也抓不绝。
当中最多见的是卖硫磺熏过的山货,使硫磺熏过后,干货能留存数年而不坏,且不减损颜色品相。
是以常有人用硫磺熏制的陈货冒充当年的新货,要上更贵的价钱,似那五味子、天麻、木耳之类里最是常见。
这些东西乍看没什么问题,拿回家泡发后一尝就知不是那个味道。
不过论起价值,和假的野山参比起来,就都不算什么了。
骗得一百多两,告到官府都算是一桩大案。
廖德海很快告知葛易,后者犹豫一番,还是退出了人群。
有人眼见二人刚刚叫价叫得激烈,短暂离开后却迅速放弃,不由心里也犯起嘀咕。
那边几个卖参的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问他们为何不再出价,因不清楚这帮人的来路,秉着在外行走不多惹麻烦的原则,廖德海拱拱手,故意打趣道:“实是囊中羞涩,若是买下,怕是要一路讨饭回乡了。”
周围哄笑一片,霍凌却注意到那敲锣的人面色微变。
看得出廖德海和葛易本是他们看准的冤大头之一,眼看价钱抬到一百六十两,最有可能跳进锅的两只鸭子却要飞了。
他们做骗局请君入瓮,自是想要速战速决,越快出手越好。
在这里拖得越久,越容易被人戳穿。
“两位老板当真不再看看,错过这回,下次再出四品叶可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是了是了,几位老板,不妨再近前看看!”
廖德海和葛易正欲离开,有两个汉子却骤然走来,故作热络地伸手揽人。
若说葛易本还带着一丝不甘,担心是霍凌看走了眼,令他俩错失发大财的机会,这会儿却是明显感受到了对方来者不善。
看似笑容满面,实则暗中带有胁迫之意。
偏生背对人群,那皮笑肉不笑之态,只冲他们而来。
他忙摆手道:“既不买,何必要看,岂不耽误了诸位的工夫。”
廖德海也打哈哈道:“有四品叶在手,几位兄弟何愁不发财,再等一等,说不准有大财主来。”
他们话说得漂亮,教人找不到错处,明显是有意周旋。
大约是怕继续纠缠太过明显,汉子们悻悻松手。
人群里再度出现了叫价之声,很快又有新赶到的商贾加入其中,上前看参。
他们当即顾不上廖德海和葛易,这两人总算可以趁机溜走。
“好险,差点着了道!”
葛易此时只余后怕,半晌后撑着膝盖站直,左右张望,问廖德海道:“那霍小兄弟去哪里了,咱们可得谢谢人家。”
廖德海想了想道:“兴许是回他自己摊子上了,他常在城隍庙附近摆摊。”
两人一合计,立刻去寻。
错过了一株假四品叶,起码那里还有真的“灯台子”。
要是去晚了,连“灯台子”也进了别的口袋,才是真的肠子悔青。
……
摊子上,霍峰和林长岁刚听罢霍凌所讲的前因后果,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心痒的也想去看看。
“我还没见过真秧参呢,和野参有多像?”
霍凌斟酌答道:“至少八分像。”
侯力插嘴道:“可不是,我就一点没看出来。”
霍峰倒吸一口凉气。
“不要说骗外行的,骗骗半瓶水的内行也是够了。”
譬如他这样的,说不准也认不出。
侯力跟着去,又跟着回,看得出是真的爱凑热闹,也真的没什么正事。
但到底是出身商户,常年跟三教九流混着的,很快意识到什么,同霍凌道:“参农轻易离不开私山地界,那伙人能搞到贡参,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瞧着不算是好惹的,刚刚那个马什么村的赶山客,有没有认出你?”
霍凌回忆一番道:“我想着那人未必是自愿来当幌子,一味在那低着头不说话,不拿正眼看人,该是没瞧见我。”
颜祺反应过来侯力的意思,有点紧张地扯住霍凌衣袖。
“我们要不要早点收摊,避一避?”
霍凌安抚他道:“他们做亏心事的都不避,咱们避什么?”
霍峰也道:“是这个理,要是真想找麻烦,就去打听打听我霍家祖上是干什么的,如何在白龙山下站稳的脚跟。”
林长岁帮腔,握紧拳头道:“不,不惹……事,但也,不,不怕事。”
只是这么一说,霍峰和林长岁决定不去看乐子了,省的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要说主动报官,也师出无名,总归没骗到他们头上,衙门压根不会理。
只能盼着多几个擦亮眼的人,别轻易交出钱财。
侯力深觉今天这趟门没白出,在霍凌摊子上挑拣了几斤山货,找了个帮闲送去他宅子,正说着中午要做东请霍凌他们几人吃饭,廖德海和葛易总算赶来。
两人见着“灯台子”还在,长出口气,先是郑重朝霍凌道了谢,随即大手一挥道:“霍兄弟,你们摊子上的这些个山货,我们全数要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