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蜕变
“我真是小瞧你了!”冒牌货顶着黛尔那张脸,面目狰狞,“你跟她呆久了,性格都呆硬了!”
莉娜又气又怕,血珠从剑尖滚落,滴到了她的脚背上。
这滴血仿佛比沸腾的水还要烫,莉娜被惊得浑身哆嗦。
“你闭嘴!”
冒牌货看她连剑都拿不稳,恶意报复般,厉声说:“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对你多的是坏心思!”
莉娜眼神里出现了片刻的茫然。
“月圆之夜,秩序崩坏,你猜她的欲望是什么?你以为她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冒牌货步步紧逼。
“她为什么倾尽心力救你?你就没有仔细想过吗?你天天一口一个老师叫着,你把她当老师,她把你当玩物啊!”
“别动!”莉娜握紧了手里的剑,咬牙道:“那又怎样!”
我不介意。
“哈?”剑刃锋利,凛冽的寒光逼退了妄想得寸进尺的人,冒牌货捂住正在渗血的伤口,嘲讽道:“你还真是缺爱,天底下哪儿有免费的午餐?你们非亲非故,她对你这么好,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莉娜没有接话。
“她就是想*你!她是个混蛋!你也是个贱.货!给你做两件衣服,买几件玩具,就哄得你五迷三道!哄得你恨不得自己贴上去求*!”
【啧!我真的听不下去了,我想撕烂她的嘴!】
【太恶毒了!】
【都是女人,说话至于这么难听吗?】
【这作者疯了吧?写的什么玩意儿?】
【小兔子要是能看见弹幕就好了,我教她骂!】
【她怎么可能看得见?】
莉娜也确实没有注意疯狂刷动的弹幕,她眼神几变,声音渐冷,“你骂老师什么?”
她的手不再颤抖,一个多月的上肢力量训练,早已让她蜕变,曾经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兔子已经有了一点点保护自己的力量。
冒牌货心下一怔,喉间滚动,短短几瞬没有开口。
窗外电闪雷鸣,莉娜背光而站,充血的肌肉让她抓紧了手里的剑,整个人锋芒毕露,一字一句道:“我让你再说一遍。”
“我难道说错了吗?她如果心里没有鬼,为什么对你总是那么回避?你少穿两件,她都不敢看你!你以为她洗完澡还往浴室跑,是干什么去了?”
冒牌货气势稍弱,靠着一声嗤笑,企图给自己找回场子,“难道是喝水吗?当然是……”
最后两个字刚刚出口,就被一声响雷给炸得粉碎。
但莉娜还是看清楚了她的嘴型。
自给自足。
“她就是心怀鬼胎!我根本没有说错!”
莉娜静默在原地,轻轻蹙眉,片刻又喜上眉梢,最后直接笑出了声。
“你的意思是,她喜欢我?”
冒牌货原地愣住。
莉娜上前一步,双眼炯炯有神,追问道:“她对我有感觉!对不对!?”
冒牌货:???
她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你恶不恶心?”冒牌货一计不成又出一计,“你这么兴奋!难道你喜欢上她了?还是说你对她也有那些龌.蹉心思?”
莉娜:?
“她尽心尽力帮你,你却想跟她发生关系?你恶心至极!”
【……哪儿来的清朝人?】
【清朝人风评被害。】
【什么时候才能把性等于龌.蹉的观念给剔除啊?】
【什么时候才能不对女人荡.妇.羞.辱?】
莉娜依旧没有看向弹幕,从小的教育,让她对这件事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甚至还产生了厌恶,她的生理渴望黛尔,心理又有点排斥这件事。
这一刻,她是真的慌了。
对啊。
对啊。
她怎么能对老师产生这种想法呢……
她怎么能亵渎老师呢……
莉娜对上冒牌货那双眼睛,耳边顿时响起了黛尔的声音。
“莉娜,我对你好失望啊。”
“你怎么能对我生出如此糟糕的心思呢?”
“你真是个坏孩子,我不要你了。”
……
莉娜呼吸急促,寒意兜头而下,她呢喃道:“我没有……我……我没有!”
冒牌货瞅准时机,想退后几步,去拿木桌上削水果的刀。
而莉娜看见的,却是黛尔要丢弃她。
“老师别走!”
莉娜冲上去,伸出手想抓黛尔,却扑了空。
等她回过神来,手中的长剑已经捅穿了冒牌货的身体。
“啊!”
她仓皇地将剑拔出来,鲜血喷得遍地都是。
另一边。
黛尔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肚子里拉大锯。
“唔?!”
她摸上自己的腹部和后背,并没有感觉到异常。
黛尔又想起自己腰上那道伤口,她分明清清楚楚看见了一条口子,可一眨眼,就愈合了,不痛,也没流血。
她掀开自己的衣服,腹部光洁如初。
真的是见鬼了。
一入夜,皇宫里就静得可怕。
公主寝殿里铺满了毛绒地毯,守夜的侍女全都脱了鞋,她们来来往往,也没有动静。
黛尔睡在长廊的最里面,也就是尾房。
即便是最偏的屋子,也堆满了上好的器具,玻璃展柜上,拳头大的夜明珠有好几十颗。
黛尔再次想起了那些关于华光的传言。
据说,她十三岁之前,是个柔顺娴静的公主,对上对下,宽仁有礼,可她生日当天莫名晕倒,再醒来,就性情大变。
十六岁的时候,她将大哥坑死在前线,几个侄儿也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十九岁的时候又逼疯了二哥,害他吊死在宫门口,两个小弟也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活生生吓死了。
王位之争,向来残酷,黛尔不想,也没有资格根据一些传言就评判华光的对错,可她总感觉这宫殿阴森森的。
她本来不信鬼神之说,可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在冲击她的认知。
如今,她左右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突然消失的草地、跟她一模一样的“假黛尔”,还有“假莉娜”,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现实——
有鬼。
真的有鬼!
天空中闪电一晃,吓得黛尔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漏在了被子外面,动了动屁股,发现是尾巴!
她迅速把雪白的狼尾抓进了被子里。
江湖规矩,鬼不能攻击被子里的人。
黛尔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顶着一对狼耳朵,警惕地看向四周。
片刻,她开始对着空气警告。
“谁在挠我痒痒?”
“不许再挠了啊。”
“很不礼貌。”
没有人回应她。
廊下守夜的侍女:???
……
血腥味混和着雨水的潮湿氤氲在房间里。
倒在血泊里的人大张着眼,死不瞑目。
“啊——”
手里的剑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莉娜猛地将凶器扔出去,两条耳朵也因为极度惊吓而高高举起。
杀人了。
她杀人了!
黏腻的鲜血被窗外的狂风吹动,缓缓流淌到莉娜脚边。
她刚向后挪了半步,就双膝发软,猛地跌倒。
剧烈的疼痛从尾椎附近弥散开,莉娜却在这样极端的痛意中慢慢找回了理智。
比起爱和阳光,她更先适应的,就是阴暗与痛苦。
越极端,越无助,越暴力,越恐怖,越让她熟悉……
她习惯了下跪,因为下跪是她唯一能争取到宽恕的方法,她习惯了疼痛,因为那才是她十几年来的命运底色。
痛,才等于稳定。
莉娜渐渐稳住了自己的呼吸,房间里很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暴雨拍打着窗棂,萧瑟的秋风灌进凶杀现场,将浓郁的血腥气卷走。
莉娜对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在漫长的安静后突然狂扇自己巴掌。
怎么能杀人呢?
怎么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呢?
即便对方心怀不轨,也不能痛下杀手啊,也不能……
凭什么不能?
莉娜扇自己的动作猛然顿住,她齿间发抖,在满腔血气中再度被往日的梦魇罩住。
她捂住自己的脑袋,那些被殴打,被辱骂,被折磨的日日夜夜不停闪现。
够了!
莉娜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又开始痛了,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被灼烧,被捶打。
好无助。
好恶心。
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日复一日的折磨让她觉得无比疲倦,她不想再看见自己衣衫凌乱的狼狈模样,更不想再回忆被人踩在脚下的屈辱和难堪。
杀了你们……
我要杀了你们……
应激的身体开始失温,后背浸出了一层绵密的冷汗,莉娜抓紧了自己的耳朵,不停地呓语。
她已经不会再求饶了。
卑微至极,换来的也只有更过分的欺负。
既然如此,那就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吧。
梦魇犹如一张坚实的密网,莉娜被困在里面,越挣扎,越是被束缚得紧。
她终于放弃了对抗。
如今,她犹如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自己被人欺负,也无动于衷。
疼吗?
习惯了。
有本事就杀了她啊。
莉娜漠然地看着遍体鳞伤的自己,也漠然地看着施暴者。
谁死了都一样。
都去死吧。
莉娜已经厌烦透顶,她不停地诅咒赫尔特、诅咒从前的教引师,也诅咒她自己。
无所谓了。
反正这条命已经够烂了,是这个世界辜负她在先,她凭什么还要以德报怨?她要所有欺负她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包括曾经的自己。
莉娜猛地抬起头,窗外惊雷炸响,刺目的白光照亮了她惨白的脸,那双如同蓝宝石一样的美眸里戾气翻腾。
她再度看向地上那具尸体,脸上淌着冷汗,心里却生出了扭曲的快意。
死了好啊。
死了,就不会乱说话。
她对老师的那些心思,就不会有人捅出去了。
莉娜撑起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朝尸体走近,可一眨眼,假黛尔就不见了。?
尸体前脚凭空蒸发,后脚,摆放在门口的全身镜就开始剧烈抖动。
莉娜霍然回头,只见玻璃上出现了一排血字——
[你死定了!]
莉娜眼神冷漠,心中了无波澜。
烂命一条,谁愿意要,拿去呗。
四个鲜血淋漓的大字转眼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抹掉,取而代之的是——
[黛尔没死!她明早就会回到你身边!请耐心等待!一定不要放弃!]
莉娜眸光一亮,迅速提步上前。
她紧紧抓着全身镜,“你说什么!?”
没有人回应她。
镜面上的字迹又被抹花了,似乎有两个人正在争抢镜面的控制权。
莉娜松开手,她不想参与眼前的闹剧,也顾不上是不是闹鬼了,她只记住了:
黛尔没有死。
被仇恨蒙蔽的人刚刚还浑身炸毛,一听到老师要回来,屁股上那团尾巴直接从刺猬球变回了毛茸茸的模样。
窗外虽然是疾风骤雨,但此刻落到莉娜眼里,就已经变成了晴空万里。
她刚刚高兴了两分钟,余光就瞥见地上那滩脏血。
不行。
不能让老师看见这些脏东西。
更不能让老师知道,是她杀的人。
莉娜抓起毛巾,平静地蹲在尸体旁边。
她十分冷静,仿佛擦的只是水,不是人血。
咯吱——
房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
莉娜循声转头,眼眸里盈着一汪刺目的猩红。
守夜的女仆被吓到了,手里的油灯砸落在地,火光瞬间摔成几瓣。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我、我听见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才、才进来的。”
莉娜淡漠地听着,眼前浮现出这个人曾经对她的欺辱。
“没有人教过你,进主人的房间,应该敲门吗?”
莉娜抓着浸满鲜血的毛巾站起身,一边朝她靠近,一边说:“还是你觉得,我根本不配啊?”
血腥气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浓郁。
女仆跌坐在地,不停地摇头,畏惧又惶恐地往后挪,“不、不是。”
莉娜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半晌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原来曾经欺负她的人,也不过如此,还以为骨头有多硬呢。
莉娜竖起一根沾满鲜血的手,做出噤声状,“嘘……好吗?”
女仆点头如捣蒜,她在刹那间的对视里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意。
仿佛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就会立刻变成房间里那滩浓稠的组织液。
莉娜从门口的书架上摸出一枚金币,递到了她面前。
黛尔教过她,书里也讲过,要恩威并施。
但她现在的状态很恐怖,蓝色的瞳仁镶嵌在充血的眼白里,空洞地倒映着尸体。
金币也染上了血,人对同类的血液总是更加敏感,那是来自基因里的预警。
女仆吓坏了,她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手,只觉得毛骨悚然。
哪里还敢要钱?
莉娜又抬了抬手,示意女仆拿着。
她此刻依旧笑着,可若挡住上扬的唇角,她眉目间完全是一片冰冷。
死一般的冰冷。
女仆连滚带爬地凑到她脚边表忠心,发誓不会将看到的说出去,又疯狂磕头。
咚咚咚——
磕头的声音在幽静的走廊上回荡,莉娜终于撕掉了那张皮笑肉不笑的面具,她轻佻地将金币扔到地上,“滚。”
房门被砰然关上,女仆还没有从刚刚的惊恐里缓过来。
那不是她熟悉的小姐。
小兔子只会泪眼涟涟地忍受,就算痛极了,也只是咬住自己的手,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
女仆仓皇地爬起来,连油灯都顾不上了,踉踉跄跄地往楼下跑,半晌又鬼鬼祟祟地折返,将地上的金币捡起来,火烧屁股似的远离了莉娜的房间。
闯鬼了!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厚重的雨幕将一切阴暗都掩藏在暗色之下。
光洁的地板上还残留着一滩没有蒸发干净的水晕。
血迹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原本横着尸体的地方摆着一个巨大的香薰。
白色的烟雾袅娜而上,甜香将腥湿的气息牢牢掩住。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香薰中央一小撮跳动的火焰映亮了莉娜惨白的唇瓣,以及身上那件染血的睡裙。
她太累了,从精神到身体都已经不堪一击。
处理完现场,她蜷缩在镜子面前,借着微光凝视对面那张脸。
今夜这场暴雨已经改变了太多。
她故意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泪珠盈满眼眶的几个瞬间,她还是惹人怜惜的小兔子,可要是仔细看,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又添了几分偏执、恨与漠然。
回不去了。
那个困在梦魇里的莉娜根本没有走出来,所有结痂的伤口都在黛尔离开的瞬间绽裂,她自己粗暴地用白布遮住,企图忘却伤口。
恨也是一种力量,她也的确因此而变得强大。
可伤口就是伤口,没有精心的养护,终究会在自欺欺人的白布之下化脓,然后越烂越深,直到再也无法被抚平,无法被治愈。
莉娜已经麻木了,没有觉得痛,两行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她也只是木然揩掉,然后环抱住自己。
每一次她应激,黛尔都是这样抱着她,轻轻地安抚她。
“别怕。”
“乖。”
“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莉娜模仿着黛尔的语气,重复着那些早已听过无数遍的安慰,企图让自己得到片刻的宁静。
她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像精神分裂一样,自己哄自己。
很快,她就变得意识昏沉。
她好像听到了山谷里的鸟鸣,听到了牛在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油香。
“莉娜?”
“莉娜。”
温柔的呼唤一直萦绕在耳边,莉娜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全然陌生的小床上。
黛尔手里端着一盘金黄色的松饼,清亮的苹果酱是刚刚浇上去的,还能看见果肉颗粒。
“该起床了,今天的早餐是你最喜欢的松饼。”
“老师……”莉娜还没有反应过来。
黛尔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们都在一起了,怎么还叫我老师啊?”
在一起了?
莉娜重复道:“在一起了?”
黛尔将衣领压低几寸,“小坏兔子,别想赖账。”
莉娜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游移。!
片刻,两条兔耳朵腾地一下就红了。
黛尔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一会儿还得把牛奶送到小镇里去,你一个人待在农场里,不要乱跑哦。”
莉娜根本就听不进她的话,左耳朵刚刚上车,右耳朵就立刻下车了。
她抓紧了被褥,“我们真的……”
莉娜难以置信。
黛尔眉眼依旧温柔,唯一的不同,就是爱意已经满得要溢出来。
“你喜欢我吗?”
她轻声问。
莉娜先点头,又猛地摇头。
不!
她没有对老师起那种心思!
绝对没有!
“口是心非。”黛尔捧住了她的脸,笑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莉娜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喉头跳出来了。
砰、砰、砰!
她没有动,没有躲,也没有再否认。
“那就是承认了?”黛尔明知故问。
莉娜“嗯”了一声,见黛尔的视线落在自己唇瓣上,她顿时呼吸急促,片刻乖乖闭上了眼睛。
好吧。
好吧。
老师想做什么,都可以。
一秒。
十秒。
十五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度秒如年,莉娜终于等不住,睁开了眼睛,就在她掀起眼帘的瞬间,黛尔凑近了。
“要记住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
莉娜颤了一下,忘记了呼吸。
黛尔的吻和她这个人一样。
克制。
温柔。
点到为止。
莉娜青涩得很,仅仅一秒就被撩得小脸通红。
“你既然叫我老师,那就让我瞧瞧……”黛尔温声诱哄,“你刚刚学得怎么样。”
“老师”两个字就像某种开关,莉娜总是下意识地服从听话。
嗅到黛尔身上的冷香,她就开始发昏,整个人晕乎乎的。
此时此刻更是予取予求。
莉娜生涩又炽热,什么都没有开始,她就已经在头皮发麻间轻轻颤抖了。
空虚的感觉降临在她的身上,单纯的人终于开了窍。
她明白几乎要烧穿她理智的那股无名火,是从哪儿来的了。
她感觉自己要被烧死了。
莉娜迫切地需要水源。
黛尔近在咫尺,她带着莽撞的渴求,凑了上去。
就在即将碰到的刹那,美梦破碎。
莉娜猝然惊醒,窗外的雨还在下。
暴雨倾盆。
世界被淋透了,她也被淋得湿透了。
香薰里的火焰还在跳动,如同莉娜那颗被点燃的心。
她缓慢地撑起身子,然后爬到了衣柜边。
黛尔的衣服都挂在里面。
莉娜喉间滚动,鬼使神差地朝其中一件伸出了手。
她需要老师的味道。
非常需要。
【诶?我怎么看不见了?】
【拜托!怎么又这样!】
【她不会是要拿她老师的衣服口口吧?】
【楼上,你怎么被屏蔽了?】
【咱们几个不会是被做局了吧!】
【我看是又连到晋江的网了。】
莉娜从云端摔下来。
被欲望蛊惑的手停了动作,她不敢再动,任凭汗与水流淌。
房间里悬挂着十字架,她凝望着被钉死在上面的耶稣。
他的死可以替人类赎罪,那也可以替她赎罪吗?
莉娜在余韵里发抖,双手紧紧捏着黛尔的衣服,被一寸褶皱都是她的罪证。
耶稣好像低下了头。
莉娜感觉天花板上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她,她面色潮红,背上却都是冷汗。
她突然产生了非常浓烈的负罪感。
愧疚、羞耻、难堪……
这些情绪同时涌上心头,她整个人迅速变得情绪低落。
刚刚到底在干什么?!
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莉娜将黛尔的衣服死死抱在怀里,没有人告诉过她,这是不需要羞耻的。
至于偷拿衣服嘛……
的确需要被惩罚。
莉娜又想起了那个美梦,想起了黛尔的一颦一笑,所有的细节都是那样的真实。
肌肤的温度,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她都记忆犹新。
莉娜感觉自己又要沉溺在那个梦里。
因为黛尔好温柔。
因为黛尔的目光里只有她。
因为她想着黛尔……
爽了。
真是完蛋啊。
莉娜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再次销毁痕迹。
她将自己那件已经弄脏的睡裙和黛尔的衣服一起拿进了浴室。
没关系。
只要洗干净了。
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
莉娜站在盥洗池边上,使劲地揉搓衣料。
浴室里有一面镜子。
莉娜在接水冲洗的时候,突然抬起头。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扬起了两侧唇角,将眉眼间横生的戾气敛去,又变回了那只乖巧的小兔子。
她双手泡在血红的水里,面上却在练习单纯无害的微笑。
老师,我会一直乖巧的。
您会一直陪着我吗?
***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秘道出口。
黛尔在元柚的护送下,走出了皇宫。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大人了。”
元柚戴着半张面具,眸光淡淡的,她笑道:“举手之劳。另外,你的身份,纹章院一旦查清楚,我就派人来告诉你,但是他们的效率,确实很慢。”
黛尔连声道谢,说:“我理解的,没关系。”
元柚拿出一大袋金币,“殿下特意交代了,你被抢劫,身上没有钱,出行不方便,早点安顿下来更好,借宿不是长久之计。”
什么是长久之计呢?
靠拢公主吗?
黛尔听懂了元柚话语间的试探,却假装懵懂,“不行、不行!我已经受了公主大恩,这钱是不能拿了。”
元柚笑了一下,绕过她直接将金币放进马车里,“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黛尔这一次接了她的橄榄枝,“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公主和大人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元柚微笑颔首,拍了拍马屁股,“一路顺风。”
“再会。”
黛尔坐上马车,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
一个脏兮兮的女人趴在灌木丛里,目送黛尔的马车完全消失,才转身离开。
……
公主寝殿里燃烧着助眠的熏香,元柚将佩剑放在门口,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你终于回来了。”华光一把掀开帷幔,神色有点冷。
元柚快步上前,瞄了她一眼,忐忑道:“殿下,我刚把她送走。”
“她什么反应?”华光淡声问。
元柚实话实说,“是个懂事的人,明白分寸。”
“那就好,我未必用得上她,她也未必肯靠近我。”华光掀开被子,“但她身份存疑,暂时不要树敌为好。”
元柚主动蹲下,在华光左脚落地之前轻轻捧住了,“明白。”
华光踩着她的掌心,“陛下那边的动向才更加重要,你一定要帮我盯紧了。”
“殿下放心,您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元柚的视线落在华光的脚背上——
薄薄的肌肤下,有两根交缠在一起的青灰色血管。
亲过的人将头埋得更低,拿袜子的时候,手一抖,还将其中一只掉在了地上。
欲盖弥彰。
华光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强装镇定的下位者,明白什么叫分寸,什么叫规矩。
她很满意。
可是越满意,越忍不住想要欺负。
“我不想穿袜子。”华光突然说,“不舒服。”
元柚一愣,抬起头问:“殿下不喜欢这个料子吗?我去换一双羊毛的?”
华光将脚从她手上挪开,“是你让我不舒服。”
元柚闻言,莞尔一笑。
又在闹脾气了。
她这次没有马上跪,而是直接抓住了华光的脚踝,“已经是秋天了,殿下不穿袜子,是绝对不可以的。”
“你放肆!”华光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明明刚刚还是乖狗,怎么突然就呲牙了?
“殿下。”元柚用了点巧劲儿,转眼就将袜子给华光套上,“我放肆得还少吗?”
“你!”
华光刚想训她,元柚就松开手,退后半步跪在床边。
“属下僭越了,请殿下惩罚。”
华光突然就没招了。
赏是赏。
罚也是赏!
乖乖小狗学坏了!
“别碰我!”华光推开了元柚帮忙穿鞋的手,噔噔噔走了。
元柚一看这个架势,连忙爬起来,屁颠颠地追上去。
完了。
又有的哄了。
***
马车还没有停稳,黛尔就直接跳了下来。
庄园里一切如常,她越往城堡顶楼走,心跳就越快。
莉娜还好吗?
她急步走到房间门口,在推门的瞬间深吸一口气,暗自祈祷——
莉娜千万别出事啊……
“唔——”
黛尔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被捆起来的小兔球,她满脸是泪,被丝巾勒住的嘴只能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音节。
惨极了。
“莉娜!”
黛尔冲上去,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丝巾,“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莉娜哭得梨花带雨,“老师、救救我……您不在,所有人都欺负我!”
“我好痛啊……”
黛尔心都碎成了齑粉,她三两下割断绳子,将莉娜抱进怀里,“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嗯。”莉娜*抓紧了她的衣服。
“打你哪儿了?快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莉娜眼神闪烁,“先抱一会儿,求求您。”
第22章 癔症
“等会儿再抱。”黛尔眸光担忧,几个呼吸间,就已经红了眼眶,她哽咽道:“先让我看看你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我马上去找医师……”
一连串的关心让莉娜变得越发局促。
她根本没有受伤。
丝巾也好,绳子也罢,都是她自己的“杰作”。
眼泪,只是她用来博取黛尔怜惜的工具。
一只被麻绳死死捆住的小兔子,无助地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眸中含泪,眼神悲戚,呜咽间,被绳丝勒红的肌肤、充血肿胀的四肢都恰到好处地暴露在人前。
都是坏兔子设计好的。
越惨越能惹人同情。
可第一次做坏事的莉娜显然经验不足,缺乏走一步看十步的战略眼光。
她身上没有伤口啊,这出戏该怎么唱下去呢?
这个谎,要圆不上了。
“我、我……”莉娜心里发虚,支支吾吾。
她还没想好怎么圆谎,结结巴巴的回答就已经被黛尔脑补成了无比血腥,无比残忍的画面。
“莉娜……”黛尔眉心紧蹙,她强忍着情绪,却还是被泪水打湿了脸庞。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次又没保护好莉娜?
为什么总是差一点点?
她抓紧了莉娜的双臂,啜泣着问:“那个冒牌货是不是回来找你了?她是不是对你……”
是不是骂你了?
是不是打你了?
是不是……
黛尔有很多疑问,但她怕哪个字用得不对就会刺激到眼前人,心疼已经从眼眸里溢了出来,可声音还卡在喉头。
其实,只要她稍微冷静一点点,就能看穿莉娜拙劣的手段,能在华光面前不露怯的人,这一刻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当爱已经成为本能,理智只能靠边。
莉娜突然很愧疚。
非常愧疚。
第一次被人心疼的时候,她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第一次被拥抱,她全身僵硬,无所适从,第一次被摸头,她还在瑟缩,生怕温柔的背后藏着耳光。
可如今呢?
她在做什么?恃宠而骄。
她之所以这样做,是笃定了黛尔会心疼她,笃定了她的伤口能换来黛尔的怜惜。
她很清楚,她正在被偏爱,所以她的伤口和眼泪才有用。
只有真正感受过爱的人,才有底气渴求更多,莉娜在这短短几瞬猛地意识到,她已经被黛尔惯得非常任性了。
她开始索求更多,开始有恃无恐。
这是黛尔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哪怕还没有看见她的伤口,就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莉娜脱口而出,又及时顿住。
她不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冷心冷情的商人,她确实想要用自己的痛苦去交换黛尔的同情,可她没想到,黛尔对她的爱会如此浓烈厚重。
是爱吗?
是爱吧。
莉娜知道自己做错了,她知道自己不该利用黛尔的真心,但她也没有勇气承认错误。
她不敢。
她不想犯错,犯错就会被人讨厌。
她不想被黛尔讨厌,只能继续装下去,“我、我心口痛。”
莉娜在自缚的时候留了个绳结在心口,被绳子勒过的肌肤此刻还火辣辣的痛。
黛尔仓促地抹掉脸上的眼泪,“让我看看。”
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伤口。
莉娜指尖颤抖,昨夜的失控让她无法坦然地面对黛尔。
食髓知味,当意想的载体近在咫尺,青涩的人根本控制不了身体的变化。
莉娜微微弓起背,怕光滑的衣料会暴露她的心思。
“怎么了?是在流血吗?衣服被黏住了?”黛尔不敢碰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还是太疼了?”
莉娜摇头,耳尖红得能滴血,她小声道:“没事。”
黛尔“嗯”了一声,眸光单纯,却又死死盯着领口。
她很关心小兔子的伤势。
莉娜的脚趾微微蜷起来,因为太羞耻,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老师注视着……
救命……
她哆嗦着手,解开了两颗扣子。
线形红肿格外刺目,这是她目前能拿出来的,唯一的伤口。
黛尔为了看得更清楚,又凑近了些。
莉娜感觉自己的坏心思马上就要暴露在老师眼里了。
不行!
她猛地将衣领掖严实,“没、没事了。”
“别担心,再麻烦的伤口我都会帮你的。”
“受伤不是小事。”黛尔握住她的手腕,一边哄,一边略带强势地掰,“听话,让我仔细看看。”
莉娜没有跟她对抗,因为被黛尔碰到的瞬间,她就已经投降了。
瞬间发软的身体,很诚实,也很不争气。
“这是被绳子勒出来的吧。”黛尔又问:“还有别的伤口吗?”
莉娜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紧,她刚发出了一个音节,就烧得满脸通红。
“我……”
黛尔掀起眼帘,讶然道:“脸怎么这么红?”
她抬手贴上莉娜的额头,还没有感受到温度的变化,就被薄汗弄湿了手掌。
也没发烧啊……
黛尔的掌心很烫,偏偏身上的香味是冷的。
衣服上的残留远远不能满足一个贪心的小偷。
莉娜想要更多。
她在这一冷一热间,眼神微微失焦了。
黛尔看着那双涣散的蓝眼睛,本来就悬在万米高空的心脏彻底停止了跳动。
这是怎么了!?
怎么连眼睛都不能聚焦了!?
这一刻,她死了一千次。
而莉娜本人呢?
昨夜那场暴雨又在她心里倾倒而下。
本该消散在雨夜里的余韵再度泛起了涟漪,一圈接一圈,在她的心口荡漾开,夜色里的潮湿变得非常黏腻,正在欲望的撺掇下缓缓流淌。
闪电又一次劈开了夜色,照亮了犯罪分子的欲求不满。!
莉娜感受到了,猛然从那冷香中抽离出来。
“莉娜……”黛尔颤抖着声音,“你还好吗?你再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你哪里痛?”
求你了。
让我看一眼吧。
莉娜凝望着她的眼睛,心下五味杂陈。
黛尔的真心有多纯粹,她对自己的卑劣就有多厌恶。
千万不能让老师知道,她是个坏学生……
“别看了。”莉娜低下头,齿间溢出痛苦的声音,“别看了……”
别看我情动的反应。
也别看我阴暗的谋求。
莉娜现在只想回到过去,回到黛尔刚来的那段时光,能被摸摸头,就足够了。
“好、好……”黛尔揽过她的肩膀,安抚道:“不看了,我不看了。”
温暖的怀抱像火焰,莉娜恨自己不是块真金,她在这样亲密的距离里呜咽出声。
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的身体在渴求更多安慰,她的灵魂在期待老师的回应。
越来越贪心。
她完蛋了。
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莉娜攥紧了睡裙,胸口剧烈起伏。
这具身体,怎么就这么令人作呕!
可是……
可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伊甸园里的禁果就是砸在了她的头上,又有什么错?!
莉娜咬紧了牙关,在反反复复的拉扯中苍白了脸。
她颤抖着声音问:“您会讨厌我吗?”
“当然不会。”黛尔抱紧了她,“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我……”莉娜执拗道:“如果我做错了事呢……不,如果我伤害了您呢?”
她需要一个答案。
“那我……”黛尔轻轻拍打着她的后心,哄小孩似的,温声说:“我就不给你做松饼了。”
“没了?”莉娜语气认真。
“嗯——”黛尔想了想,补充道:“等我气消了,再给你做。”
莉娜又哭又笑,突然很想咬黛尔一口。
这个人好讨厌。
这样轻的惩罚,不是在纵容她得寸进尺吗?
像她这样的坏兔子,应该被打烂屁股才对。
莉娜将她抱得更紧,弱声道:“抱抱我,抱抱就不痛了……”
黛尔的心依旧悬着,她还在担心莉娜身上的伤。
但她不能撕扯莉娜的衣服,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她只能抱紧小兔子,慢慢安慰。
***
“哪里痛?”
清冷的女声没有一丝起伏,海娅放下医疗包,一边问,一边将雪白的大褂套在衬衫外。
她是这个时代少见的女性医师。
莉娜躺在床上,比千年僵尸还硬,“不、不知道。”
完了!
完了!
医师怎么来得这么快!
海娅推了一下银框眼镜,玻璃镜片下是一双深邃的黑眸。
她戴上听诊器,一言不发。
冰凉的听诊头落在肌肤上,莉娜狠狠地颤了颤,因为过度紧张而泛红的眼角突然就湿润了。
海娅看了她一眼,默然放轻了动作。
黛尔靠在墙上,生怕医师检查出什么毛病。
心脏舒张期的杂音和血管里的嗡嗡声尽数被海娅捕捉到,须臾,她扯出挂在马甲上的银制怀表,看了眼指针,随后将听诊器放下,戴上了手套。
“这里痛吗?”
她摁住了莉娜的小腹。
“痛。”
“这里痛吗?”
“痛。”
不论海娅摁哪里,莉娜都只有一个回答,就是痛!
可一问她是哪种痛,她又答不上来。
“这里……”
“痛。”
海娅微微挑眉,“……我刚刚摁的是床垫。”
莉娜不敢看她的眼睛,默默用耳朵挡住了脸。
糟糕。
感觉露馅了。
海娅没有多说半个字,又非常严谨地揉捏了一下她的四肢关节,通过按压的方式,确定内脏没有明显的破损。
半刻钟之后,她才取下手套,给了黛尔一个眼神,径直朝门外走。
黛尔紧随其后。
“她平常喜欢撒谎吗?”海娅开门见山。
“不会的。”黛尔连忙摇头,“她非常乖的。”
“那问题就有点严重了。”海娅取下眼镜,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立领衬衫,外面是一件灰蓝色的马甲,同色系的长裤搭配一双黑色的尖头皮靴,整个人一丝不苟,十分严肃。
黛尔一惊,“怎么说?”
“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极有可能是癔症。”
“啊?!”黛尔知道那是一种心理疾病。
“我可以确定,她说痛的部位没有器质性病变,无法用生理疾病来解释,极有可能与她的心理创伤有关系,她的精神压力太大了,过往的事情,对她的伤害太严重,所以传导到生理上,让她产生了疼痛的感觉,出现了躯体化。”
黛尔听得云里雾里,又问:“除了身上痛,还会有什么症状呢?”
“可能会出现肢体瘫痪、失声等,也可能出现多重人格、暴怒应激等,这个还有待观察,我看她,也就是轻度的范畴。”
“那该怎么治疗呢?”黛尔胸口怦怦直跳,满脸愁云。
“如果她出现失忆的症状,就带她来找我做催眠治疗,如果只是停留在目前这个阶段,多关心她,尽量帮她解决过往创伤,再服用一些药物即可。”
海娅掏出一张纸,下笔苍劲有力,“这些药在橡树林集市能买到。”
“好。”黛尔接过来仔细瞧。
海娅临走前,终究没忍住,她说:“能不吃药,就不吃药,毕竟,小孩嘛,万一撒谎呢?”
“不会!”黛尔笃定道:“她肯定不会的。”
“好吧,服药半个月以后,带她来找我复诊。”
“好。”
海娅淡淡一笑,转身就走。
……
莉娜恨不得自己的耳朵能变成十米长,好伸到门口去听听她们的对话。
她好怕医师小姐会戳穿她。
黛尔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两只兔耳朵直愣愣地指向门口。?
秉持着坦白从宽的想法,莉娜爬起来,直接说:“老师……对不起,我不该……”
黛尔打断了她,“生病多正常啊,癔症又不是不能治疗。”
莉娜:?
癔症?!
“啊……好吧。”
原来,医师小姐没有看穿她……
事已至此,莉娜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了这个病。
***
兰特斯雪山位于整个德州大陆的极北方,背靠北岛冰川,山脚下的雪也有一尺厚。
山腰处有一片松针林,从高空俯瞰,就像一枚六芒星,星形的正中央耸立着一幢三层小木屋。
屋外大雪漫天,屋里却四季如春。
壁炉里的柴火上架着一口铜制坩埚,里面有一滩紫红色的液体正在“咕嘟咕嘟”地冒泡。
窗台上堆满了玻璃瓶,每一个里面都装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彩色的蘑菇,白色的独眼青蛙,以及……人类的脚皮。
书架上塞满了魔法书,每一本的边缘都微微发毛,显然被人翻阅过无数次。
几张羊皮卷上压着一个小相框,里面是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上面有三个人——
赫尔金和海娅一左一右站着,坐在她们中间的女人此刻正在捣鼓水晶球。
她嘴里念念有词,晶莹剔透的球体内部凭空出现了一团淡紫色的烟雾,片刻,烟雾凝聚成了狼耳的形状,与此同时,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鹰隼头骨也开始缓缓转动,最终看向南方。
女人阖上双眼,脑海中景象迅速变换,最终停在莉娜的庄园门口。!
南方、庄园里、一只狼有危险……
她还想感受一下,却被敲门声打断。
女人将木门拉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一撮红白相间的绒毛。
她一把掀开了盖在头顶的魔法斗篷,“小金怎么了!”
与此同时,正在码头上吃火腿肠的赫尔金心跳漏了一拍,她摸了摸胸口,嘴里一直在嚼嚼嚼……
***
更阑人静。
泼墨般的夜色里,一只垂耳兔狗狗祟祟地溜进了课业室。
在杂物间里有两箱正经书,她端着油灯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本《民间怪病大全》。
箱底还有一本画册,封面上画着两个女人。
莉娜鬼使神差地将它扯出来,还没有来得及翻看,灯油就燃尽了。
杂物间里一片漆黑,莉娜只能揣着这两本书到课业室里看。
她随便找了一排书架,席地而坐。
莉娜翻了好半天才找到“癔症”。
“病患通常会全身无力,无法自主行走,形如瘫痪,还会咬舌,形如癫痫,无法自理,甚至进入漫游状态……极个别还会有假性妊娠!?”
莉娜满头问号,嘟囔道:“还会假孕?”
其他都还能演,这个怎么演?
晚上多吃两碗饭,吃胀了假装怀孕?
怀了两片黄油面包、一杯苹果汁、一盘牛肋条、两个大肘子。
咕咕——
莉娜都给自己想饿了,她揉了揉肚子,正要接着研究书里的内容,课业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从书架的缝隙间,她看到了黛尔的脸。!!!
莉娜猛然站起来,想把手里的书塞进架子里,可忙中出错,她只把《民间怪病大全》给塞了进去。
而封面是两个女人的那本画册掉到了地上,并且摊开了。
【我嘞个天!我有点害羞了。】
【完了,五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你们看那画的名字!】
莉娜眼球都快掉出来了,因为画的名字叫——
师生浴。
好巧不巧,这就是一本讲述女同性恋的画册……
师生?!
是人鬼,都不能是师生!
莉娜想一脚把书给踹走,可黛尔已经赶到,目光也落在了那幅画上。
黛尔:?
第23章 压抑
能在北岛极夜里穿行自如的白狼,此时此刻,只觉得两眼发黑,视线模糊。
她看到了什么!?
泛黄的纸页上,雪白的浴缸里,黑色的长发交缠在一起,翻腾的雾气中,十指相扣,只剩一根教鞭在泛起浪花的水面上起起伏伏。
黛尔喉咙发紧,她干咽了一下,在过速的心跳中乱了呼吸。
比画面更具有冲击力的,是“师生”这两个字。
小兔子半夜三更不睡觉,居然跑来课业室看女同!尺度之大,倘若放在口口文学城,是会被锁掉的!
是好奇吗?
为什么偏偏是师生主题?
短短几瞬,她又想起了莉娜醋意大发的那一天,想起了少女的质问。
黛尔揣着答案,也揣着侥幸。
或许,莉娜真的只是好奇。
或许,莉娜对她,不是喜欢,只是依赖。
或许……
黛尔心乱如麻,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直面这个问题了。
在无数种可能性里,她最希望的,最不希望的,都是同一个。
课业室里灯光昏暗,两双眼睛陡然对视,莉娜如芒在背。
绝不能让老师知道,她是个坏学生!
绝对不可以!
“老师!”莉娜一脚将画册踢开,“我、我……”
我不是来看女同的,是来学习癔症,准备装病的。
这是实话,但她不能说。
明晃晃的欺骗,性质更恶劣。
“师生浴”三个字消失在黛尔眼前,但她却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
“不是!”莉娜急切地向前走了半步,“真的不是您看到的这样!”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
黛尔问:“那你在做什么?”
莉娜呼吸急促,她到底该怎么说?
真实的目的绝对不能坦诚,可是地上的画册怎么解释?
说是意外?没人会相信。
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了,黛尔瞧着眼前局促不已的莉娜,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兔子低着头,满脸通红地杵在原地,两条耳朵又绞在了一块儿,越缠越紧,左看是心虚,右看是惊惶。
“快入冬了,夜深天凉,跟我回去吧。”黛尔不忍逼问,主动朝她伸出了手。
莉娜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在确定那双墨绿色眼眸里没有愤怒和失望后,她才大着胆子靠近,牵住了黛尔的食指。
她没敢握得太紧,虚虚抓着。
放在从前,黛尔会主动包裹住她整只手,将她牢牢抓在掌心里,可今天——
黛尔没有!
一点点的晃动就足以毁掉两个人的链接。
莉娜眸光里泛出湿意,胆小的兔子,尾巴一直在颤抖。
老师生气了?
她拉了拉裤子,藏住了可怜的尾巴,也藏住了自己的情绪。
回房间的路上,黛尔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沉重。
莉娜不敢随便说话,沉默地牵着她。
小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寒气在走廊里浮动,黛尔推开房门,壁炉里的干柴发出了细微的噼啪声,终于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她站在门口,说:“你先睡吧,我去看看药膳煨好了没有。”
黛尔完全没有进门的意思。
莉娜指尖发抖,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得她浑身冰凉。
“您……”
您不跟我一起睡了吗?
不一起睡了!?
要分床!?
藏在裤子里的兔尾巴瞬间炸成了刺猬球,莉娜咬了咬牙,惊惶中多了一丝不爽。
想分床?
不可能!
莉娜眉心轻蹙,眼眸中立刻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看向黛尔,泫然欲泣的模样里夹杂着委屈和不安,但她不做挽留,也不再狡辩,只是乖声道:“老师,晚安。”
她太清楚,什么样的表情能勾起眼前人的怜惜。
房间里没有点灯,壁炉里微弱的火光勾勒出莉娜略显清瘦的背影,她这段时间长高了,也比从前更加结实,可身子毕竟亏虚过,一、两个月的进补是远远不够的。
黛尔望着莉娜的背影,又忍不住心疼,憋了半天,才道:“晚安。”
……
房间门被轻轻关上,莉娜顿时表情大变,她冷然看向门口,在确定脚步声走远后,她赤脚来到窗边。
黛尔撑着伞,走进了雨幕里,她走得很快,似乎身后有鬼在追,每一步都凌乱又匆忙。
莉娜凝视着她的身影,蓝宝石一般的眼眸失去了清亮的色彩,瞳仁深处,是一种焦躁的阴翳。
黛尔越走越远,每一步都踩在莉娜最敏感的神经上,她再一次咬紧了牙关,面上的平静在胸口剧烈的起伏间,一寸一寸地撕裂了。
“跑什么……”
莉娜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抠弄着窗框——
啪!
陈旧的木条突然断裂,细小的木刺戳进了莉娜的指尖,十指连心,尖锐的痛感一瞬直冲头皮。
莉娜的呼吸却诡异地慢下来,她又一次在疼痛中找到了病态的平静。
黛尔即将消失在院墙的拐角,莉娜摁住了指尖的木刺,皮肉被缓慢撕裂的声音仿佛萦绕在她耳边。
她在惩罚不乖的自己。
亵渎老师如果有罪,她愿意去教堂里忏悔,可是,已经喜欢上了,又有什么办法?
都已经想着老师自渎了啊。
爽都爽了,难道还能撤回吗?
真的没有办法了。
冰冷的雨丝飘到莉娜脸上,她抬手的间隙,黛尔就完全消失了。
“怎么办……”
莉娜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浸透了令人脊背发麻的占有欲。
她不明白,为什么黛尔对她的喜欢,会这么避之不及。
难道是嫌弃她的过去?
是碍于老师这个身份?
莉娜将木刺拔出来,血珠从指尖滴落,染红了窗沿上的青苔,潮湿的风能吹散淡淡的血腥气,却吹不散那些阴暗的心思。
一想到黛尔有可能像刚刚那样逃跑,然后永远消失,莉娜就焦躁不已。
不行!
不能让她跑!
怎么才能留下她呢?
庄园里有一间地下室,石英墙壁非常厚,足以隔绝所有的求救……
黛尔隐忍的表情,再度浮现在莉娜眼前。
就算把老师弄疼了,她也会纵容自己的吧……
莉娜摩挲着窗沿,受伤的指尖在木头细腻的纹路上来回游移,发烫的指腹下仿佛是老师的脸。
绯红一片。
食髓知味的人彻底开了窍,莉娜深吸一口气,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烧得她想要不择手段。
把人关起来吧!
就关在那间地下室里,让她只能待在自己的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
不行。
不能恩将仇报啊。
剥夺老师的自由,伤害老师的身体,她做不到,这样太混蛋了。
雨水沿着彩色的玻璃淌下来,黛尔的背影彻底消失了,空荡的庄园里只剩下茫茫夜色。
莉娜瞳仁里的阴翳浓到几乎搅不动,她掐住了指尖的伤口,然后——
使劲。
更多的血流了出来。
再使劲。
苍白的指腹完全被猩红的血液覆盖。
她不想伤害黛尔,又想留住她,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老师,我又受伤了……”莉娜在疼痛间白了脸,她背着火光而立,整个人像一具死气沉沉的瓷娃娃,精致又空洞,破碎又邪恶。
“我又受伤了,您一定会心疼我的,对吗?”
***
黛尔刚放下伞,淅淅沥沥的雨就转大了。
她关上课业室的门,快步走到书架旁,将那本被莉娜踹开的画册捡起来。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黛尔微微泛白的侧脸,蜷长的羽睫投落下两汪阴影,也遮不住她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岁月的沉淀让画册封皮变得枯黄,但里面的内容却依旧鲜活精彩。
人类在某些方面的癖好,总是那么一致,能跨越种族,甚至跨越时代,引起共鸣。
黛尔一页一页地翻过,最终停在“师生”那一面。
她的心绪如同窗外失控的雨,越来越乱,越来越糟糕。
纸页上太生动的描绘此刻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得她晕头转向。
她攥紧了画册的边缘,指节咯咯作响,一对雪白的狼耳“噗”地冒了出来。
一只长着天使翅膀的小白狼出现在她眼前,浑身正气凛然。
另一只长着恶魔触角的小白狼也悄然趴上她的肩膀,眼波流转间,坏意丛生。
“多好啊,你喜欢的兔子,也喜欢你,这是双向奔赴。”恶魔狼率先开口,低语里充满了蛊惑,“别说你没有感受到她对你的亲近和喜欢。”
黛尔僵直着身体,恶魔的蛊惑还在继续:
“承认吧,你就是渴望她,你对她不止一次地产生了冲动,不是吗?这没有错,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就算她是你的学生,又怎样?难道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身份,扼杀已经存在的感情吗?太残忍了。”
“荒谬!”
天使狼逼近一步,一字一句道:“她只是个落难的可怜女孩!陡然被人爱护,怎么可能不生出依赖?不生出亲近?就算那个人不是你!她也照样会靠近!一个青春期的少女,一个对自己性取向还不清楚的懵懂小孩,对能保护她、支持她的成熟女性产生强烈的情感投射,难道不是必然!?”
“那根本就不是爱!”
黛尔表情痛苦。
是啊。
是啊。
她朝着空气呢喃出声,“莉娜,你还小,你以后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
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站在茫茫人海中的我其实非常普通,是你的滤镜赋予了我特殊的光彩,你只是把我当作救命稻草,我的人生经验比你丰富太多,我如果用我的阅历来引诱你爱上我,就太失格了啊……我不能做这种事。
我不能……
天使狼乘胜追击,说:“你身为老师,身为姐姐,不给她正确的引导,还想回应她的感情才是卑鄙无耻!你是在利用她对你的信任和依赖,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期趁虚而入!你就是个混球!”
恶魔狼嗤笑一声,飞到天使狼面前,“趁虚而入也是入了!她给兔子的关心难道是假的?她做的桩桩件件,哪件不是为了兔子好?”
恶魔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晕,蛊惑人心的话语愈发具有穿透力,她游移到黛尔面前,说:“她就是爱上你了,否则她为什么要吃醋呢?她想占有你,她看向你的眼神并不清白啊!她已经勇敢地向你发出了信号,别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真正懦弱的人是你!”
闪电从天而降,黛尔在刺目的白光里摇晃了一下,天罚在上,她感觉自己就应该吊死在忏悔室里,而不是在这里纠结。
恶魔狼扒在她的脸上,“你现在的压抑和自欺欺人才是对她最残忍的耽误!你真的舍得把她重新推回那个绝望的深渊吗?你觉得你拒绝了她,她还会有勇气爱上别人吗?!你舍得看她从今往后形单影只吗?黛尔,还是说——”
“你舍得那双兔耳朵去缠别人的手啊?你舍得吗?你告诉我!你舍不舍得!”
你舍不舍得!
黛尔瞪大了眸子,在一声声诘问下变得脸色惨白。
不能……
她不能。
兔子的绒毛太温暖,她体验过一次,就不舍得再放手。
恶魔的话引诱着她去想象,想象莉娜成为了别人的女朋友,想象小兔球再也不亲近她……
不行!
暴雨狂敲屋顶,黛尔紧蹙眉心,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强烈的钝痛。
“简直是疯了!”
天使狼的声音突然拔高,她将恶魔狼一把扯下来,怒骂道:“你不要蛊惑她!到头来承担代价的人是她,不是你!”
天使的翅膀从恶魔触角上掠过,雪白的羽翼当即被烧出一个洞。
恶魔狼瞧着她翅膀上的伤口,原本含笑的眼角顿时染上阴郁,吐息如蛇信,“人有所求,必有所苦,是我蛊惑吗?是她自作自受!还有,你告诉我,她要承担什么代价!”
受伤的翅膀逐渐变得黯淡,天使狼落到书架上,“师生恋!同性恋!这些感情一旦被捅到明面上,你要她们怎么面对这个世界!流言蜚语可以杀人!兔子真的生来就是同性恋吗?如果她有机会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过完一生,却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引导,而走上歪路,她将来成熟了,回望这段关系,会不会只剩下被诱导的怨恨!”
恶魔狼飞到她面前,揪住了她的衣领,“同性恋怎么就是歪路了!喜欢同性怎么就不是正常人了!”
“是不是正常人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是这个社会怎么以为!你跟我喊有什么用!”彻底失去光芒的翅膀合拢在一起,天使取下头顶的光环,“你必须要承认,跟随大流,就是要过得更轻松!”
恶魔狼将她推倒,栖身而上,掐住她的脖颈,“我告诉你,谁有权力,谁就有话语权!只要兔子能取得世俗定义的成功,就没有人能置喙半句!就算有其他的声音,也得憋着!”
天使被她掐得只能发出气音,“该说的……我都说了……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都是咎由自取!
恶魔狼表情狰狞,继续对黛尔蛊惑。
“我说得才是对的,来吧。”
“黛尔,来吧。”
“靠近我,才是靠近幸福。”
来啊——
黛尔犹豫几瞬,终究朝恶魔迈开了脚步。
地板上霍然裂开一道罅隙,她一脚踩了进去,不停地下坠,然后一头撞在石壁上,头破血流。
与此同时,恶魔狼头顶的触角也猛然折断,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半边脸。
“啊——”
黛尔猛地惊醒,她不知不觉间已经跪到了地上,手里的画册也被撕成了两半,她捂着心口,大汗淋漓。
虚空中仿佛有两根羽毛从天而降,一根白色,一根黑色。
到底该作何选择?
她不畏惧世俗的眼光,却也深知人言如刀,她不想在莉娜自我认知的阶段横插一脚。
如果小兔子因为她而被社会排挤,被流言中伤,她又是否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
做人不能太自私*。
黛尔朝那根白色的羽毛伸出了手,可脑海中回荡的都是恶魔的话。
亲手斩断这份感情,她是真的舍不得。
她做不到。
已经伸出去的手僵悬在空中。
黛尔做不出选择,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莉娜。
像从前一样?
不清不楚地呆在一起,就是纵容兔子沦陷,无异于暗示她更近一步。
疏远莉娜?
黛尔瞬间否定了这个答案。
小兔子天性敏感,她这一疏远,只怕从前的努力都要打水漂。
本来就缺爱的人,是最受不了忽远忽近的。
黛尔整个身体蜷缩起来,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地板,就好似被千钧重物压垮了脊梁。
她紧闭双眼,喉间发出饱含痛苦的呜咽,她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如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
穿书到今天,被压抑的情绪累叠到极点,她的精神终于崩溃了。
决堤的眼泪啪嗒啪嗒地砸落,一双狼耳无力地耷拉下来,白色的绒毛失去了光泽,呆呆地趴在头顶。
黛尔没有哭嚎,只是小声地哽咽,她在这间冰冷的课业室里撕掉了伪装,不再是可靠的“老师”,只是一只无助的小白狼。
***
直到后半夜,黛尔才悄然返回房间。
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泛红的眼角隐匿在夜色里,她又将自己的脆弱藏得严严实实。
壁炉里的干柴快燃尽了,微弱的火光映亮了床上拱起的小小轮廓。
莉娜蜷缩在床帏里,一动不动。
黛尔凝视着她的背影。
要分床吗?
须臾,她还是提步上前,像从前一样,钻进了被窝里。
算了,莉娜会胡思乱想的。
黛尔还没有伸手抱住莉娜,小兔子就自己滚了进来。
“还没睡啊?”
黛尔顺势抱住她,怀里人抖了抖,比声音先来的,是眼泪。
滚烫的泪水濡湿了衣料,黛尔被烫了一下,惊得撑起来。
“莉娜?!”
“我以后不会再看那种书了,我错了,老师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真的不会再看了!我一个人好害怕……”
博得同情与怜惜,莉娜早已游刃有余。
“你没有做错!”
黛尔果然吓到了,一切的顾虑与纠结都被抛之脑后,她吓得抱紧了莉娜,撒谎道:“我刚刚真的是去看药膳了。”
“我会很听话、很听话的。”莉娜委屈道:“求求您不要丢掉我,求求您……父亲不爱我,母亲也走得早,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您、只有您了……”
她木然挤出两滴眼泪,嘴里是讨饶的哭腔,抓着黛尔的手却分外用力。
别跑了。
老师,别跑了。
不要非逼着我来抓您,我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控制住自己,把我逼疯了,吃苦的还是您自己啊……
我们谁也不要离开谁。
好吗?
第24章 邪路
“还疼不疼?”
黛尔放下药膏,轻轻握住莉娜的手指,“你是说,那冒牌货刚又回来了!?”
莉娜湿红着眼,可怜兮兮地点头。
“您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您不在,她就会来欺负我的……我好疼啊。”
莉娜余光里就是一剑捅死假黛尔的案发现场,那夜暴雨里发生的一切,她记得清清楚楚,鲜血喷溅到脸上的感觉,滚烫又黏腻。
但她此刻却能面不改色地撒谎。
就好像行凶的人不是她。
就好像她还是那只无助的,任人欺负的小兔子。
莉娜眸光颤动,无声地诉说着四个字:
求您疼我。
“别怕,我会陪着你的。”黛尔说这话的时候,避开了莉娜灼热的眼神,又补充道:“我是你的老师,会对你负责的。”
莉娜的笑容有一瞬卡顿。
老师?
仅仅只是老师对学生的负责吗?
莉娜凝视着她,眼神几变,又在黛尔看过来的瞬间变得无比乖巧,“那……老师还有别的学生吗?”
“有啊。”黛尔想起了自己在原世界的工作,随口道:“我教过很多学生骑马。”
莉娜不接话,她唇角上扬的弧度没有任何变化,但那笑容很僵硬。
教过很多人骑马?
也把她们圈在怀里,手把手教吗?
一股强烈的酸涩突然在胸腔里炸开,莉娜尾音里夹杂着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飘忽,又轻又冷。
“是么……”
黛尔后知后觉,终于发现了弥漫在空气里的异样,她看向莉娜,却没有找到丝毫吃醋的痕迹。
小兔子依旧笑盈盈的,眉眼温柔,眸光清澈。
“嗯……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黛尔背过身去灭油灯,莉娜马上变脸,乖巧与天真荡然无存,被她攥紧的床单已经褶皱得不像样。
火光熄灭,夜色抹掉了两个人的表情。
黛尔一本正经道:“我给你找了个好老师,她会教你政治,跟你讲军事,你好好学。”
她蜷缩在被子里,不动声色地跟莉娜拉开了半只小臂的距离。
“好。”
莉娜嘴上乖乖答应,却在话音落下时,直接从后面抱住黛尔。
动作蛮横又强硬。
黛尔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感受到更大力的桎梏。
黛尔:?
这兔球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您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黛尔轻轻瑟缩了一下,在完全的禁锢中,第一次觉得腰眼发麻,双腿发软。
“您对我的期望,我都会完成的。”
我将成为您最完美的学生,完美到让您想不起其他人。
莉娜隔着被子拥抱黛尔,语气虔诚,就像在对神祗许下诺言。
怀里的人对她而言,也确实是救苦救难的神,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说要拯救她……
莉娜紧紧搂着她,又像搂着价值连城的宝贝,珍惜至极,不愿有一刻松手。
没关系,神明不会与凡人计较。
没关系,老师一定会纵容自己。
有恃无恐的人难免任性,莉娜也一样。
她突如其来的强势让黛尔惊异不已,好几瞬都没能作出反应。
须臾。
莉娜松开黛尔,仿佛刚才种种,不是有意冒犯,只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亲近。
“晚安,老师。”
黛尔喉间滚动,到底只憋出一个“嗯”。
……
雨势渐小,朦胧的夜色放大了听觉。
黛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耳边却回荡着莉娜并不均匀的呼吸声。
莉娜也没有睡着。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各怀心思。
黛尔僵硬得像块木头,方才被箍住的感觉让她不敢再动。
没错,就是不敢。
她不敢再刻意拉开距离。
她感受到了从莉娜身上散发出来的警告。
基因给了她预警,如果逃跑,就会有危险!
黛尔心如擂鼓。
怎会如此?
她可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白狼,怎么会被小小垂耳兔给吓住?
但捕食者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黛尔仔细回想着刚刚的拥抱。
淡淡的血腥气飘进她鼻腔里,借着窗外的微光,黛尔循着气味,发现了残留在手臂上的血渍。
应该是莉娜抓住她臂膀时留下的。
黛尔指尖轻颤,她摸上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痕迹,手臂上的肌肤微微发烫。
在丛林里,捕食者会将自己的血液涂抹在领地和猎物身上,以彰显主权。
这一刻,她也仿佛被打上了标记,成了垂耳兔的专属食物。
被吃掉是必然的。
如果她敢逃跑,或者敢反抗,那就会被狠狠地惩罚……
黛尔浑身一颤,她轻轻转眼,用余光打量莉娜。
也没什么变化啊……
或许是多虑了吧。
……
直到听见身边人转向墙壁,莉娜才慢慢睁开眼。
片刻,她侧过脸,灼热的视线尽数落在黛尔身上。
白皙的后颈近在咫尺,朦朦胧胧地散发着某种诱惑。
莉娜齿根发颤。
她感觉自己又要败给这浅薄的欲望了。
无名无分的同床共枕才是一种折磨。
两个人近得盖一床被子,她能闻到老师身上清浅的香气,感受到被窝里属于老师的体温,却又不能肆意触碰。
只能忍。
莉娜攥紧了手。
黛尔似乎睡熟了,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被子从她肩头滑落,白色的睡裙隐约勾勒出肩胛骨的弧度。
好美。
想摸。
莉娜终于朝她伸出了手,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准备触摸一件珍贵又易碎的瓷器。
她碰到了睡衣,指腹已经感受到了肌肤的温度。
只差一厘,就能摸到……
莉娜霍然顿住,转而将被子拉起来,帮黛尔盖好后,就收了手。
没有逾矩。
莉娜不想为了一己私欲弄醒已经睡熟的黛尔,更不想在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看到丝毫厌恶。
她能做的只有忍耐。
从未被喂饱的身体好空虚,得不到回答的精神好痛苦。
莉娜蜷缩在被子里,用目光贪婪地描摹黛尔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这是她唯一的放纵。
但也是饮鸩止渴,总有毒发的那一天。
最近,莉娜翻阅了不少书,尤其是那本女王传记。
她开始意识到,要解决当下的困境,要得到黛尔的喜欢,甚至是留住这个人,以她现在的能力和地位是做不到的。
博取同情与怜惜,也绝不是长久之计。
她需要更健康的身体,更深远的见识,强大自身是第一步,也是一切的基础。
要摆脱赫尔特的钳制,她还需要足够多的钱,在没有得到真正的权力之前,她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
莉娜想到了华光。
如果能得到公主的青睐,那就有机会进入真正的权力系统,只要得到了权力,踩死赫尔特只会和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赫尔特死了,他所有的产业都能变成自己的原始资本,雄厚的财力又能为她谋夺更大的权力。
要不了多久,她就不是两手空空,任人宰割的可怜兔子了。
莉娜平静地凝视着帷幔,面上了无波澜,心下已然翻涌起惊涛骇浪。
她要变强,变强,再变强!
她的身体在黛尔的照顾下日渐好转,可她的精神却没有。
她在暴雨夜杀掉了那个冒牌货,也杀掉了那个胆小懦弱的自己,可她精神上的伤口,那些过往的创伤,是不会被仇恨治愈的,只会越来越糟糕。
仇恨变成了锤炼内心的磨刀石,她开始汲取来自阴暗面的养分。
恨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莉娜的成长也异常迅速。
可是,被仇恨滋养出来的强者,是否还能保持住向善的心呢?
莉娜正在朝一条邪路上走。
恨意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她浸泡在其中,冰凉的潭水洗掉了她身上的恐惧,也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她的善良。
她在这汪潭水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锋芒已经裹满了毁灭的气息。
现在的她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日后呢?
莉娜抽离了自己的思绪,重新看向黛尔。
她极其缓慢地靠近了那具温热的身体,每一寸挪动都带着十分的谨慎。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靠近就好了。
只要靠近,就能满足。
老师,不要离开我。
黛尔一直睁着眼,兔子的耳朵缠上脖颈时,她抖了一下,刚想掰开,又听身后传来呓语——
“别丢下我。”
黛尔眸光颤动,没有反抗,任由毛茸茸的长耳包裹住自己的命脉,在轻微的窒息中主动选择了堕落。
算了,再纵容她一次。
真的,最后一次……但不发誓。
***
炉膛内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墙壁上的白瓷砖早已被烟雾熏得黄里透黑。
空气中弥漫着酱肉的浓香,新鲜出炉的面包色泽金黄,几框新鲜的菜叶被整齐码放在炉灶旁边。
厨房里挤满了女仆,她们动作懒散,互相递着眼色。
“你们看见那个新来的家庭教师了吗?”站在水槽边的年轻女孩率先开口,她正在淘洗胡萝卜。
“都来好几天了,你才看见啊。”给土豆削皮的女人动作一顿,“我去送水果的时候,还偷偷听过一耳朵呢。”
“她都教小姐什么了?”年轻女孩的心思早就从胡萝卜上飞走了。
女人将削好的土豆扔进桶里,“我又没念过书,听不明白。”
厨房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正在揉面的女仆轻笑一声,抓着面团的手臂青筋暴起,刀削般的肌肉线条干净利落,她用沾满面粉的手指了指削土豆的女人,“让你平时不学习,抓瞎了吧。”
“我马上收拾你啊!”
“错了、错了!”
女人放下削皮刀,一边回忆,一边说:“好像是哪里开战了……哎呀!反正不是圣教那一套东西。”
“啊!?”年轻女孩眼睛瞪得溜圆,“淑女不是教引师吗?为什么要请别的老师给小姐上课?祭品也需要念很多书吗?”
“反常的事情还少嘛?”女人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道:“以前的教引师对小姐动辄打骂不说,还不给好饭吃,淑女就不一样啊,虽然她好像也打过小姐吧,但至少给她吃好肉好菜了,单这一点就很奇怪!”
“圣教不是将肉蛋奶视为不洁吗?淑女给小姐吃肉,是在培养祭品吗?”年轻女孩忍不住问。
蹲在角落里杀鸡的女人满手是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吵死了,你们活很少吗?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啊,操心上主子了……”
众人瘪瘪嘴,年轻女孩小声嘟囔:“也是,反正别把我赶去劳工局就好……”
……
正午的阳光透过彩色的雕花玻璃,在书房的地板上投下温暖而明亮的光斑。
“……所以,虽然蓝方有一支极其精锐的骑兵,但红方盘踞在这一处高地,利用地形优势消解了骑兵的冲击……”
黛尔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外,她透过窗户观察着上课的情况,目光又一次不自觉地落在莉娜身上。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衬衫,袖扣上的水滴珍珠是黛尔从一个游商手里买来的,色泽透亮,莹润饱满,白色的长裤也是用进口面料裁剪的,亲肤柔软。
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黛尔很清楚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道理,体面的衣装,是莉娜通向成人世界,尤其是名利场必须的。
一年四季,各种场合,黛尔都考虑到了,但过于精致,甚至是奢华的饰品里,藏着她的私心——
莉娜值得最好的。
黛尔总是觉得自己来迟了一步,如果她能早点穿进来,也许小兔子就能少吃一点苦,她总是忍不住心疼她,想给她花钱,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以作弥补。
她总是忍不住要对她好。
这份心绪,无法控制。
“……刚刚的推演,就是吉拉女王统一北方时最经典的一场战役,也就是昨天讲过的……”
授课声平稳清晰,家庭教师手里抓着德州大陆的地形图,随身携带的皮革包里还有几本历史书。
莉娜端坐在书桌前,浓密的金发被高高盘在脑后,优越的肩颈线条浸泡在柔和的阳光里,脊背挺拔,不再是风一吹就会碎掉的孱弱模样。
两条兔耳朵已经可以收放自如了,她此刻将毛茸茸的特征都藏了起来,纤长的手指夹着笔,整个人脱胎换骨,即便坐着,优雅的轮廓中也隐隐透出一股令人难以忽略的气场。
她正在疯狂地蜕变。
书房外,花穗在微风中摇曳,几只白鸽停在水池边,傍晚的空气里,青草香夹杂着黄油面包的焦香,女仆的笑声和清脆的车铃声将庄园的烟火气推向高.潮。
岁月静好,黛尔靠在窗边,凝视着莉娜的背影出神。
如果,时间能停止在一刻,就好了。
她深知,前路崎岖,还不知道有多少阴谋与危险在等待莉娜。
她实在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去面对。
如果没有爱的话,又怎么可能心疼至此?
一个有阅历的成年人非常清楚,摆在莉娜面前的那条求生之路,不会简单,主动踩进名利场,多的是身不由己,多的是明枪暗箭,可她还是愿意同往。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已经是她给莉娜的答案了。
她早就爱上了。
书房里的授课还在继续。
光有华丽的衣装,是远远不够的,莉娜还需要丰富的知识,需要稳定的内核,需要健康的体魄,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黛尔靠在后门,帮她寻找着更多的可能性。
她恨不得躺在泥泞的道路上,让莉娜踩着她平稳通过。
……
“谢谢您,明天,我会准时在这里等您上课的。”
莉娜言谈举止间,有黛尔的影子,一样的矜贵从容。
但她潜藏的那部分,又与黛尔的克制不同,从仇恨中生长出来的锋芒,注定是张扬凌厉的。
家庭教师微微一笑,浑身散发着书卷气,完全是邻家姐姐的模样,“我先回房间了,小姐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莉娜送她出门,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外的黛尔。
“今天累不累?”
黛尔张开手,往常小兔子下课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她怀里,索要拥抱。
而今天,莉娜没有。
“不累。”她甚至没有靠近,淡淡道:“一会儿就不跟老师一起吃饭了,我有些问题没弄明白,要再去问问。”
黛尔“啊”了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莉娜就已经提步离开了。?
黛尔愣了一下,随即追上去,一把拉住她,“学习的事情不急,先吃饭吧,今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松饼。”
莉娜垂眸看了眼被抓住的胳膊,说:“老师,您弄疼我了。”
黛尔猝然松手,“我的意思是……”
“我不吃了,您自己去吃吧。”莉娜打断她的话,说完就走。
黛尔一个人怔怔地杵在原地,好半晌才情绪低落地离开。
本该消失的莉娜从花架后露出半张脸。
她凝视着黛尔明显落寞的背影,眸光里得意交织着心疼。
您不是也放不下我吗?
到底在回避什么?
到底在克制什么?
她抓紧了手里的笔记本,用力到五指泛白,青筋暴起。
***
“淑女,这块鸡胸肉快被您戳成肉酱了,要不要我去换一块?”
黛尔食不知味,瓷盘都快被叉子给戳穿了。
“不用了。”她将餐具放下,“给莉娜小姐准备的晚餐呢?”
“按照您的吩咐,肉蛋奶,还有水果,一样不少。”女仆将食盒打开展示。
黛尔瞧了一眼,说:“你去休息吧,我顺道拿过去。”
“是。”
……
黛尔刚走到莉娜房间门口,就差点跟人面对面撞上。
莉娜手里抱着被子,看了她一眼,笑得依旧明媚,但语气却不如从前亲昵。
“您今晚一个人睡吧,我要跟姐姐聊到很晚,就不回来了。”
姐姐?
聊到很晚??
不回来了???
“莉娜!”黛尔音量微高,道:“你还没有吃饭。”
莉娜顿住脚,转身接过她手里的食盒,道:“谢谢老师,我带去和姐姐一起吃。”?!
黛尔手里一空,心也跟着空了一块儿。
/
“老师,我不想再对你用敬词了,我只想冒犯你,我知道这样说很混蛋,求你收拾我。”
“那天晚上被我耳朵缠住的时候,你根本没有睡着吧,为什么不躲?跑了那么多街区,就为了给我找一块柔软的布料,真的只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偏爱吗?你以为你每每在窗外偷看我,我不知道吗?老师,不是我痴心妄想,是你先招惹我的。”
“老师,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你,你对我也是这样的想法吧,我说要走的时候,你的眼睛分明在挽留我,如果不爱我,你在失望什么?承认吧,黛尔,你就是爱我。”
“承认吧,求你了……求求你,爱我。”
第25章 换血
“去给先生报信的喜鹊一直都没有回来,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莉娜和那个女人简直要造反啊!”
女仆长和管家躲在仓库的角落里,正小声密谋着要向赫尔特通风报信。
“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今晚就去找先生!”
“好。”
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
庄园位于郊区,一入夜,四周都黑黢黢的。
夜色里,一头小狼形迹可疑,狗狗祟祟地停在了一扇明亮的窗户下。
黛尔蹲在草丛里,竖起耳朵偷听。
莉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
“姐姐好厉害!之前我读到这里,总是不明白,原来是这样……”
家庭教师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像潺潺流水,“是你聪明,一点就透。”
书页翻动的声音里夹杂着许多亲昵的低语,黛尔都没有听清楚。
屋里的场景,她看不见,只能在一阵接一阵的欢声笑语里想象。
姐姐?
好亲密的称呼啊。
莉娜,你还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呢……
屋子里的欢笑还在继续,黛尔想象的画面也越来越出格。
莉娜,明媚的笑容、温柔的陪伴、亮晶晶的眼眸,还有你温热柔软的耳朵……原本独属于我的一切,你都要给别人了吗?
不乖。
黛尔原本就薄弱的意志被轻而易举地击溃了。
一些阴暗的,甚至是偏执的情绪正在疯狂侵蚀她的理智。
莉娜,你会把耳朵给她摸吗?
莉娜,你今晚一定要跟她睡在一起吗?
莉娜,我在等你回来啊……
黛尔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她扒在窗台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里面。
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她眸光里闪烁的不甘。
两道影子挨得很近,黛尔脑袋嗡嗡作响。
她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想——
把莉娜抓回自己身边!和别人待在一起,不安全,只有和自己待在一起,才是正确的。
莉娜,你还没有痊愈吧,怎么会不需要我了呢?
你必须听我的话!不许亲近别人!
不许不乖!
想惩罚你了!
黛尔两眼发黑,一向克制的人,脑海中冒出了许多疯狂的念头,她捂住自己的脑袋,在漫长的耳鸣里浑身发抖,呼吸急促。
等她缓过劲儿来,才惊觉自己的想法有多么恐怖。
她怎么会对莉娜有如此强烈的掌控欲?甚至出现了暴力倾向!
是占有欲在作祟吗?
不至于吧。
黛尔不停地深呼吸,试图压制那些极端的念头。
屋里暖黄的灯光无比刺目,她独自站在冷清的夜色里,惊惶又孤单。
被兔球疏远的小狼完全碎掉了。
莉娜也是心不在焉,她的视线第八次挪到窗边。
也就在这时——
“谁!?”
这一声同时惊动了两个人。
一窗之隔。
莉娜那双蓝眼睛里的愉悦都快溢出来了。
老师,偷看我有什么意思?只要您一句话,我可以站在您的面前,您想看什么都可以,不止可以看,还可以命令我,可以……我会很听话的,快来吧……
黛尔吓得直接炸毛,她藏起耳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面上故作深沉,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正砰砰直跳。
“淑女?”
巡夜的女仆举高油灯,看清了黛尔的脸,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原来是您啊,我还以为有贼。”
黛尔撒谎道:“嗯……我在夜观天象,感应主神的旨意……嘘——”
女仆不明觉厉,一边点头,一边后退,很快就走远了。
黛尔自知惊动了屋里的人,心下觉得变扭,很快也消失在庭院里。
……
夜色渐浓,莉娜道:“我没有其他的问题了,谢谢您。”
“你打算在这里睡吗?”
莉娜抱起被子,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怕冷,才带被子过来的,我马上就走了,不打扰您休息。”
“夜里路黑,注意安全。”
“好。”
莉娜脸上的笑容在关门的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她走到庭院里,早已等候多时的女仆凑上来,接过了她手里的被子。
“小姐,我盯着女仆长好几天了,她果然要害您!她早上朝管家要了马车,今晚要出门报信啊。”
莉娜面无表情,道:“我让你做的事情?”
“您放心,都准备妥了。”女仆将两袋钱递给莉娜,“这是您吩咐的,变卖瓷器的钱,您要的人,全部安置在最近的农庄,都是干活的好手,有的是力气。”
莉娜没有接钱,说:“你谈的报酬,你付给她们就是了。”
女仆眼珠一转,中间商赚差价,这可是个发财的好机会。
莉娜看都没看她,就知她的心思,敲打道:“钱多钱少,我不在意,只一点,让她们踏踏实实给我办事。”
你也一样。
女仆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连忙回话,“是、是……”
……
凌晨时分,幽静的山道上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微弱的火光堪堪照亮前方的道路,两侧的山坡上,参天古树枝桠虬结,多年来无人打理,树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遮天蔽地的深绿色穹顶。
马车驶进穹顶之下,就像驶入了原始洞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滴答滴答的响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那是感受到活物气息而兴奋的山蚂蝗。
女仆长握紧缰绳,全速冲刺,在颠簸的山道上面目狰狞。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向赫尔特报信,告诉他,黛尔和莉娜要翻天了!
突然!
拉车的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猛然停住脚步。
巨大的惯性差点将女仆长直接甩飞。
“怎么回事!?”
她甩开鞭子,抽在马背上,“走啊!快走啊!”
马儿焦躁地在原地徘徊,眼睛死死盯着山道前方,仿佛暗色里潜藏着怪物。
它不敢再上前了!
寂静的山道上只有马踏碎石的响声,女仆长心如擂鼓,她松开缰绳,整个人都钻出了车厢。
她还来不及细看,两侧山道上就同时有数道黑影向她逼近,速度之快,形如鬼魅。
“谁!”
一刹那,她就被人摁在地上,无数双粗糙的手像铁钳一样将她的四肢,包括脑袋都死死掐住。
“啊——”
惊恐的叫声在山道中回荡,女仆长吓得脸色惨白,嘶声尖叫,完全没了平日里的体面,“救命!”
她看见有人打开了麻袋,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省点力气吧,等去了劳工局,还有的是苦日子在等你呢。”
“劳工局?!”女仆长浑身瘫软,瞳孔骤缩,“不!我不要去劳工局!我……”
一双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没杀你,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消停点!”
绝望的呜咽很快消失在山道上,一阵风过,周遭又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与此同时,庄园里所有该参与巡夜的女仆全都围在炉火边昏睡。
一道人影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打开了管家的房门。
五分钟后,屋里的灯光全部熄灭。
随后,人影拖拽着麻袋出来,里面的人形活物正在剧烈扭动。
庄园后门,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静静停泊在阴影里。
麻袋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车厢,车门落锁的声音前脚响起,马车后脚就如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下。
又是一阵风过,小道上除了浅浅的车辙印,再没留下其他。
……
书房里只点了一支蜡烛,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了沙盘,等比例缩小的疆土模型做得精细而逼真,起伏的山脉、蜿蜒的海岸线以及城镇应有尽有,不同颜色的旗帜则对应着不同的阵营。
莉娜站在沙盘边缘,她身上穿着黛尔给她做的新睡衣,正面有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背面还贴心地给尾巴掏了个小洞,纯棉的衣料宽松柔软,颜色也是时兴的水粉色。
但,明媚的粉色并不能抹去莉娜面上的阴郁,她此刻将耳朵和尾巴都收进去了,气质越发沉静。
她凝视着沙盘上的局势,默然复习着白天讲过的经典战役,军队的特征、海陆作战的区别、地形的利弊,此刻在她脑海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拆解重组,然后举一反三。
“如果右翼骑兵迂回包抄……”
她把玩着手里的小旗,并没有急着下手。
“拖到冬天,还不能突破封锁,以战养战的方式就行不通了……”
她的指尖悬停在一处城镇上空,修长的手指在日复一日的马术训练中多了几分力量感,下垂时,指节上还有细小的血管微微鼓起。
莉娜无声地分析着,面前的沙盘仿佛真的变成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战场,天性里的敏感这一刻变成了极其强大的天赋,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书里的知识蕴藏着前人的智慧和血泪教训,她读得多了,也逐渐有了在无数种可能里冷静周旋、步步为营的意识。
在漫长的安静后,莉娜终于将一面小旗插进了沙土之中,动作果断,毫不犹豫。
她垂眸凝视着沙盘,蜷长的羽睫投下一汪阴影,即便烛光近在身侧,也照不透其中的阴翳。
莉娜审视着战局,心里只有胜率,完全没有意识到真实的战场上是血肉横飞的,所有扛着长枪冲锋在一线的将士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攫取权力与财富的工具。
从阴暗面汲取的力量让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也以惊人的速度变得*冷漠,在越来越缜密的算计和权衡中,她逐渐丢掉了那份天真与单纯。
莉娜指尖轻点着沙盘边缘,心思从眼前的局势飞到了黛尔身上。
她能掌控眼前的战局,却无法掌控黛尔。
烦躁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快被折磨疯了。
她想要黛尔爱她更多,想和她更近一步,想在那些旖旎甚至糜烂的游戏里一起沉沦。
她渴望占有黛尔,也渴望被她占有。
可是,黛尔始终不给她一个准确的回应,她根本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因为太在意,所以才会很被动!
她完全没有办法了,只能出此下策,她想逼黛尔先主动,然后她就顺势答应,这样一切都水到渠成。
只是,还要等多久呢?
她真的快忍不住了,光是靠着沾染了黛尔气味的衣服自渎,已经不够了啊……
她想要更多。
肉.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烛火快燃尽了,愈发昏暗的光线里,莉娜攥紧了手掌,脊背绷得僵直。
心里的恨太多,当阴翳流露出来时,她就变得像怨灵。
但她不是那种叫人看一眼就会毛骨悚然的鬼,没有面容腐烂,目眦欲裂,相反,弯弯的笑眼,可爱的毛绒耳朵,还有单手就能握住的小尾巴,都会引诱着人靠近。
一定要走近了,被完全缠上了,才会感觉细思极恐。
她会一直盯着自己的猎物,无处不在。
她会顶着一张精致的脸,可怜兮兮地问:“不愿意疼我吗?”
也会撕掉温顺的面具,狠狠掐住想从她身边逃跑的人,说:“一定要被惩罚了,才愿意疼我吗?”
黛尔,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老师,疼疼我吧。
……
落地钟在凌晨三点敲响,莉娜掐着时间,五分钟后,替她办事的人就敲响了门。
“进。”
女仆呼吸微促,很有分寸地站在门口。
“小姐,他们两个人已经关起来了,路上做得隐蔽,动手的人都蒙了脸。所有参与巡夜的人,我全部都迷晕了,药劲儿大,保准她们一觉睡到天亮,至于其他人,庄园里有规矩,不巡夜的仆役入夜不能离开房间,我们住的地方看不见管家房。”
她将莉娜交代的事情,清清楚楚地给出了反馈,逻辑清晰,不拖泥带水。
“明天早上,劳工局挂牌开门,你就去上报,说庄园里有两个仆役逃跑了,还偷了庄园里的瓷器。下午,你就安排人将他们送去劳工局,还能领一次悬赏金。”
擅自逃跑的仆役,将终身不能离开劳工局。
那些用来换钱的瓷器也有了消失的理由。
“是。”女仆答应得干脆,“您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办妥。”
她说罢就要走,莉娜喊住她。
“等等,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小姐,我叫迪丽斯。”女仆望着她,补充道:“是个孤儿,没有家。”
莉娜又说:“我当初许诺你,只要做掉女仆长,她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但我现在另有人选了。”
迪丽斯眼神失望,却看不出丝毫怨恨,“……好吧。”
莉娜笑盈盈地观察着她的表情,须臾又道:“你做管家好不好?”
大起大落就在这一刻,迪丽斯难以置信,唇瓣翕动了好几次,才重复道:“管家?我吗?”
在这片土地上,还极少有女人当管家的,这是个比女仆长更高的位置,主人不在的时候,她将拥有绝对的权力。
莉娜双手撑在沙盘上,微微倾身,笑问:“不愿意?”
烛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迪丽斯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发紧的喉间挤出两个字,“愿意。”
她似乎觉得这样表忠心不够,猛地跪在地上,膝行两步上前,“多谢小姐提携!”
迪丽斯这一次的驯服比起在仓库里,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真心。
莉娜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眸光复杂。
有算准人心以后的得意,也有对人性赤.裸的失望。
有对逐步掌控庄园的自信,也有对前路曲折的迷茫。
无论如何,在这个凄清的冷夜,她完成了庄园内的大换血,将最核心的权力收拢到了自己手里。
“来日方长。”莉娜将迪丽斯扶起来,“保重身体。”
迪丽斯眼神感激,人还没有从激动的心情里缓过来,除了“谢谢”,再说不出多的话。
这是她从未肖想过的位置,女仆长于她而言,其实已算高攀,更别提管家之位了。
她是个非常世俗的人,爱财如命,但在这一刻,她短暂地对莉娜生出了以死效忠的想法。
虽然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但她望向莉娜的眼神也比以往更加坚定尊重。
***
“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家庭教师合上课本,“沙盘上的旗帜是你插的?”
“是。”莉娜也合上了笔记本,她的余光已经注意到了在窗外徘徊的黛尔,心下早就乱了节奏,只是面上装得云淡风轻,道:“有什么问题吗?”
“非常好。”家庭教师走到她身边,微微一笑,重复道:“非常好。”
莉娜得到了夸奖,并没有多高兴,谦逊道:“还有很多需要向您学习。”
“明天见。”
莉娜落后家庭教师半步,两个人一起从书房出来,黛尔手里端着鸡汤,好似局外人那般杵在旁边。
莉娜没有看她,直接走了。
像空气一样被忽略的黛尔:?
“莉娜,你没有看见我吗?”
脱口而出的质问,语气尖锐,黛尔顿时有点愧疚,可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始终说不出口。
她就是不舒服了,不想道歉!
“……”
莉娜转头瞧着她,“哦,我刚刚在想姐姐讲的话,没有注意到老师。”
黛尔抓碗的手过分用力。
瓷碗如果有生命,此刻一定会大喊:“斯到普!斯到普!”
黛尔呼吸一沉。
没注意到我?
没注意到我!
她面上的表情都僵硬了,“这样啊,来把汤喝了,天天学习,不能亏了身体,我特意给你熬的,还加了……”
“知道了,我喝。”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再次被莉娜打断。
黛尔咬紧了牙关。
莉娜喝得很急,吨吨几口就将浓汤喝得干干净净,“好了,我去找姐姐了。”
她一边说,一边凝视黛尔的眼睛。
老师,忍不住了就动手吧。
老师,对我强硬一点,就算是把我弄疼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莉娜满心期待,黛尔却只是沉默地接过碗,说:“去吧。”
莉娜:?
什么!?
好!好!好!
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莉娜气得尾巴都弹出来了。
“晚上还回来睡吗?”黛尔小声问。
莉娜转身就走,假装没有听见,更没有回答。
黛尔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的魔鬼骑到了天使头上,肆无忌惮地蛊惑道:
你再不下手,小兔子可就要彻底离你而去了。
把她抓回来吧。
好好收拾她一顿,让她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
莉娜已经好几天晚上没有回顶楼睡觉了。
莫名其妙的分床让黛尔心里很不爽,她直接搬去了隔壁。
怀里少了个人,她始终觉得空落落的,一闭上眼睛就开始胡思乱想,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庄园是上个世纪建成的,内部的建筑历经风雨洗礼,隔音效果并不好。
又是一夜辗转难眠,黛尔正望着天花板发呆,突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隔壁就响起了开关门的声音。!
莉娜回来了!?
黛尔猛地坐起来,竖起两只耳朵,凝神静听。
十五分钟后。
莉娜依旧没有离开,似乎是要留下来。
黛尔直接趴到了墙上。
三十分钟后。
屋里的动静彻底停止了。
黛尔的心跳却已然震耳欲聋。
莉娜回来睡了!
黛尔直接跳下床,白色的毛绒耳朵又恢复了光泽,喜气洋洋地支棱起来。
她想过去!
黛尔心里依旧有许多顾虑,但这一次,她还没有来得及纠结,身体就已经冲出了门。
看一眼。
就看一眼总行吧。
她又不是想爬莉娜的床。
黛尔顶着一双黑眼圈,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莉娜的房门。
她真的就过过眼瘾,绝不会吃兔子的!
绝对不会……但不发誓。
第26章 敲诈
松枝在壁炉里燃烧,淡淡的焦香氤氲在房间里,橘黄色的火焰映亮了蜷缩在床上的身影。
黛尔悄无声息地将门板合上,落锁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这样偷偷摸摸地溜进别人房间,和变态有什么区别?
黛尔扒在门上,心里想走,可双脚像被钉死在地板上,一步也挪不动。
算了……
来都来了……
看一眼再走,只是看一下而已,又不做什么……
恶魔狼又冒了出来,她趴在黛尔头顶,蛊惑道:“好长时间没有温存过了,去吧,抱抱她,去啊……”
黛尔喉间滚动,片刻提步靠近,在床边坐了下来。
床幔挡住了她的视线,莉娜的身影近在咫尺又朦朦胧胧。
唯独一只右手漏在外面。
黛尔的目光全都被它吸引。
小兔子的手指非常漂亮,纤细修长,指尖微微泛着莹润的粉。
但黛尔此刻却无心欣赏。
她盯着莉娜中指上残留的墨渍,眼神心疼。
即便被多番疏远,她也没有对莉娜生出半分真切的埋怨,此刻心底只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涩。
她心疼小兔子读书辛苦,想到前路漫漫,无奈与迷茫一并涌上心头。
莉娜啊……
她又一次对自己生出了埋怨。
如果她能早一点来,莉娜就不会被人欺负。
如果她能再厉害一点,莉娜现在就不会如此辛苦。
摔断双腿的时候,黛尔没有哭,但一想到莉娜过得不幸福,她又一次红了眼眶。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黛尔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她久久凝望着莉娜的背影,那些吃醋忐忑的瞬间、旖旎浅薄的欲望,都在厚重的爱意下变得不值一提。
往后的路,黛尔已经决心相陪,这是一个莽撞的选择,像已经上头的赌徒,完全不考虑输赢,只疯狂地砸下筹码,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对兔球,从来没有算计,从来没有权衡。
莉娜就是她唯一的选择。
唯一的。
两行清泪悄然滑落,黛尔仓皇地擦掉,想起身离开,突然听到帷幔里传来呓语。
“我好怕……”
黛尔没有听清楚,轻手轻脚地靠近。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爱我……”
听到梦话的内容,黛尔心里一紧,她悄悄将帷幔掀开,月光落在莉娜的脸上,照亮了泪痕。
“老师……”
黛尔瞧着她,眼眶通红。
“别走……别丢下我……我好怕啊……”
莉娜侧着头,眉心轻蹙,神色痛苦。
她一直在喊老师。
“老师……求求您……我真的只有您了……”
莉娜的睫毛被泪水完全沾湿了,毛茸茸的耳朵不安地交叠在头顶,整个人蜷缩成婴孩模样,正在轻轻地颤抖。
这一刻,黛尔彻底放下了所有的纠结。
她爬进被窝里,从背后抱住了莉娜,小声道:“我在、我在。”
“别走。”
“不走。”
莉娜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渐渐地停止了颤抖。
黛尔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思考莉娜这些天的疏远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么多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她已经想得够久了。
是进,还是退,身体早就给了她答案,怀里温热的兔球像有魔力,吸引着她越抱越紧。
“唔……”莉娜在发出一声嘤咛后,彻底安静下来。
黛尔紧紧抱着她,空落落的心终于得到安慰。
莉娜,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喜欢是否纯粹,也许这份情愫的产生是因为依赖,因为其他种种,但我不想再去探究了。在我心里,你值得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你当然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恋人,但这次,我想自私一点。
我没有办法放手让你去选择那个最优解,你就当我是趁虚而入吧。
请原谅我的卑劣,不要离开我。
莉娜没有回应她的心声。
几个夜晚没有安睡的黛尔渐渐失去了意识。
直到身后的气息变得平稳,莉娜才睁开眼睛,箍在腰间的手很用力,勒得她微微有点喘不上气。
可莉娜却在这样的轻微窒息里无声地勾起唇角。
被老师占有的感觉,好爽。
她恨不得黛尔能吃掉她。
只要是老师给的,她甘之如饴。
就算是痛,也很爽啊。
莉娜无声地叹了口气。
黛尔,不要推开我,就这样抱着我吧。
就这样留在我身边吧。
我真的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黛尔今夜的选择对莉娜来说已是安慰,她不奢求黛尔更勇敢,能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冲上来表达喜欢。
可莉娜忘记了,能在极夜里穿行的白狼,可以感知到百米外的风暴,又怎么会听不出她凌乱的呼吸。
装睡的兔子,根本逃不出顶级捕食者的眼睛啊。
黛尔知道她没睡着,从始至终,都一清二楚。
一起沉沦吧,我心甘情愿。
……
翌日清晨,落地钟准时敲响。
黛尔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突然对上一双蓝眼睛。
莉娜笑盈盈地盯着她,不像刚刚苏醒。
“早安,老师。”
她没有问黛尔为什么在床上。
“早安。”黛尔也没有惊慌,“我昨天不放心你,所以才上床的。”
莉娜对她的诚实很满意,笑容里添了几分明媚,“没关系,老师想什么时候跟我睡都行。”
黛尔笑了一下,感受到莉娜明显不一样的态度,突然开了窍。
这小兔子,不会是在故意刺激自己吧?
“那我要收拾一下,去上课了。”莉娜揉了揉炸毛的耳朵,坐起来说:“您先休息吧。”
黛尔一把抓住她的手,“今天不上课了。”
莉娜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片刻又故作疑惑,“啊?可是我有问题要问姐姐。”
黛尔心下留意着,一下就捕捉到了她的微表情。
果然!
这小坏兔子!居然长心眼了!
黛尔不给她丝毫吃醋的反应,淡淡道:“我带你去复诊,你的癔症,我还是很担心。”
莉娜一愣,低低地“哦”了一声。
居然只是去复诊!不是要独占我!
莉娜那团小尾巴即将炸毛之际,黛尔忽然说:“上课就上课,晚上回来睡,不要打搅人家。”
年上起了心要调.教,青涩的年下根本招架不住,立刻被钓得团团转,失去了主动权。
“我不。”莉娜这段时间,其实都睡在书房,但她还是出言试探。
“这不是跟你商量。”黛尔难得强硬,“我支付给她的薪水里可不包括照顾你的起居生活。”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莉娜心尖一颤。
有点爽。
好强势,好喜欢。
“是。”莉娜没有再犟,一边窃喜,一边暗爽。
黛尔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脑袋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脸红什么?
喜欢被命令啊?
明明是兔子,怎么一股小狗味?
……
帷幔挡住了床底,在黛尔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摆放着两捆绳子。
***
海娅的诊所在教堂附近,是一幢浅绿色的双层独栋小屋。
小屋的周围种满了松针,台阶两侧还有许多绣球花,诊所的大门上镶嵌着一块毛玻璃,门楣上刷着“诊所”两个字,砖墙上钉着一个小告示牌,一面是“营业中”,一面是“未营业”。
黛尔牵着莉娜的手,轻轻推开了木门。
石炭酸消毒水的气味充盈着整个候诊区。
“你们来了。”海娅从二楼走下来,停在摆满病历簿的书桌旁,“情况怎么样?还稳定吗?”
黛尔牵着莉娜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暂时没有出现你讲的情况,我还是不放心,请你再帮她瞧瞧。”
海娅点点头,转向莉娜道:“有按时吃药吗?”
那双黑眸一如既往的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
莉娜这段时间成长了很多,但依旧被海娅盯得不自然,她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弱声道:“吃了。”
海娅翻阅病历簿的动作一顿,看向莉娜的眼神里添了一丝玩味。
她低下头去拿笔,恰好瞥见了用空的墨水瓶,眼珠轻轻一转,随即对黛尔说:“我要带她上楼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莉娜心里一紧,她本来就没有病,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黛尔懵然不知,道:“可以。”
海娅又拿起墨水瓶,“我要仔细记录一下她的情况,也许还要开更多的药,可以麻烦你帮我买一瓶墨水吗?出门左转五分钟就能看见商铺。”
黛尔欣然答应,“没问题。”
她转而安抚莉娜,“你乖乖做检查,我很快就回来。”
莉娜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二楼是专门的诊疗室,莉娜进门第一件事情就是观察环境。
实木地板、房门缝隙里的毛毡条以及双层窗,都在传递同一个信号——
屋子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莉娜顿住脚,天生的敏锐让她突然感觉脊背发凉。
危险的气息正在空气中浮动。
但她早已不是遇到危险只会下跪求饶的小兔子了。
莉娜余光扫见手边的小推车,上面有一把柳叶刀。
是防身的好工具!
海娅已经走到了诊疗床边,背对着门口,莉娜快速将刀藏进了手里。
殊不知,她的动作都被海娅从一面极小的镜子里看到了。
那镜子镶嵌在怀表内侧,翻开摆放时,并不惹人注意。
“你去过赌场吗?”海娅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莉娜谨慎地摇了摇头,“没。”
海娅将怀表拿起来,说:“做有风险的事情和赌钱一样,在上牌桌之前就应该想清楚,什么该提前准备?会不会有人出老千?到底有多少风险?赔了该怎么办?凡事真到了牌桌上,可就来不及了。”
莉娜抓紧了手里的柳叶刀,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海娅笑了笑,将怀表转过来,“暴力确实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凡事都依靠暴力,往往没有好下场,做得越多,越容易留下痕迹。”
莉娜看到了上面的镜子,心下一转就明白海娅是看到了自己的动作,她也不装了,说:“是你让我觉得不安全,我想办法自卫而已。”
“是你心虚吧。”
莉娜狡辩,“我为什么要心虚?”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病。”海娅也将话挑明了。
“……”莉娜哽住片刻,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道:“你有什么证据?”
她怕海娅在诈她。
“我给你开的药其实是一种糖丸。”海娅向她走近,“怎么?吃糖把病吃好了?还真是闻所未闻呢。”
莉娜意识到自己完全暴露了,她朝后退,直到脚跟抵住门板,“你到底想干嘛?”
“放轻松,我要是想揭穿你,就不会等到今天了。”海娅从兜里掏出一卷长长的账单,“莉娜小姐,支付这笔钱,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原来是敲诈。
图穷匕见,莉娜反而松了口气,问:“这是什么账单?”
海娅避而不答,“何必知道呢?你给钱,我闭嘴,就是这么简单。”
莉娜将柳叶刀扔到推车上,“癔症没有具体的症状,只要我咬死了自己有病,你觉得她是信你,还是信我?”
她知道海娅有求于自己,必定不会害命,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
海娅面上笑意渐浓,看不出丝毫坏意与威胁,反而还有点欣慰。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躺在床上,抖得好可怜啊,我当时还在想,一只胆小的兔子,应该很好拿捏,现在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莉娜没有接话。
海娅又说:“你的老师自然信你了,但我想,你不会希望自己的爱人对你有所怀疑吧,哪怕只是一颗怀疑的种子,也终究不完美。”
对黛尔的渴望被人陡然揭穿,莉娜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海娅摆摆手,安抚道:“我只想要钱,我只要钱。”
“好!”莉娜瞥了眼账单上的数字,说:“我给你钱!你给我闭嘴!”
海娅瞧着她炸毛的模样,眸光里诡异地添了几分宠溺,提点道:“下次谨慎点,别再让人抓住破绽。”
“人模狗样。”莉娜咬牙道:“不用你管!”
……
黛尔一脸担忧,连坐下的心情都没有,一直站着等,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她飞快走近,道:“怎么样?”
海娅又变成了那副冷淡的,一丝不苟的模样,“在转好了,但还是需要多多关心,也不用再吃药了,你的陪伴是最好的。”
她将诊断单和买墨水的钱一并交给黛尔,“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这样啊,那就谢谢了!”
黛尔喜上眉梢,把单子和钱塞进兜里,牵着莉娜就往外走。
莉娜临出门前转头看了一眼。
海娅挑了挑眉,无声道:“慢走,小兔子~”
莉娜被她彻底惹毛了,但也不能发作,只能毛茸茸地跟着黛尔离开。
坏女人!
海娅刚要上楼,一只血迹斑斑的手突然拍响了玻璃门。
“救我……”
虚弱的女声让海娅一刹那几乎心脏骤停。
好熟悉!
她冲出门,倒在台阶上的女人满身血腥,已经失去了意识。
……
消毒水的酸味勉强掩盖住浓郁的血气。
赫尔金从昏睡中猝然惊醒,下意识摸向腰间,没摸到匕首,只摸到刚刚缝合好的伤口。
“嘶——”
尖锐的痛感瞬间逼红了她的眼眶,一对又大又蓬松的狐狸耳朵从头顶弹出来,随后无力地耷拉着。
真的好痛!
赫尔金撑着床板,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
器械柜和药品柜都是敞开的,蒙着油布的桌面上有好几把带血的柳叶刀,肠线一半挂在瓶口,一半浸泡在石炭酸溶液里。
显然手术刚刚才结束。
赫尔金看了眼侧腰,伤口缝合得很好。
她抬起头,想寻找救命的人,目光却扫见了挂在墙上的行医执照。
“海娅”两个字映入眼帘,她微微睁大了眸子,来不及细看,一道人影便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醒得还挺快。”
海娅将黑色的长发挽在脑后,衬衫领口上有几滴飞溅的血液,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白布,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精神高度集中的缘故,她擦拭手指时,眉眼间浮现出淡淡的疲色。
赫尔金望着她,干裂的唇瓣几度翕动,最终只挤出四个字。
“怎么是你?”
海娅面色发冷,抬眼盯着她,“那你希望是谁?”
赫尔金避而不答,说:“我要喝水。”
海娅倒水的时候,目光也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赫尔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说:“你怎么下山了?”
“你又为什么下山?”海娅将水递给她,不答反问。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红狐狸的竖瞳里溢出不满。
“多少年了,还是这个臭脾气。”海娅拉过凳子,坐在床边。
赫尔金抓着杯子的手不停发抖,“你少管我。”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啊?!”海娅上一秒还在心疼,下一秒又被眼前人疏离的态度给刺痛,陡然提高了音量。
“你跟我喊什么!”赫尔金将玻璃杯砰然放下,“你讨厌我就直说!”
海娅气得一把取下眼镜,“我就多余救你!我就应该把你丢出去!”
“来丢啊!你最好把我丢得远远的!省得碍眼!”
赫尔金尾巴都炸毛了。
海娅脸色几变,“赫尔金,你长本事了,你忘记小时候,是谁天天打水给你洗澡了?是谁一口饭一口水把你喂大的!”
赫尔金顿时哑火了,嘴硬道:“我求你管我了?”
海娅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捏住她的大尾巴,“你再说一遍!”
红狐狸的尾巴异常敏感,赫尔金又疼又痒,本就通红的眼眸里泛起水光,“你!”
海娅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盯着她。
红色的绒毛在一片死寂里可怜地颤了颤,赫尔金怂了,小声道:“错了。”
“嗯?”海娅收紧了手,“我没听清楚。”
赫尔金瑟缩起来,抖得更厉害了,“师姐,我错了。”
“早这样乖,不就好了。”
海娅大发慈悲,放过了她。
赫尔金无声地骂了她两句,又豁然想起什么,双手摸索起来。
“在找什么?”海娅问。
“糟了!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治疗头痛病的药。”
赫尔金脸色变得很严肃。
海娅摇了摇头,说:“我没有看见。”
“不好!”赫尔金撑着床头,作势要起身,“我必须要走了,我有急事!”
“你身上还有伤!”海娅出手阻止。
“谢谢你,但是我真的要走了!”赫尔金已经站了起来。
海娅只好妥协,“我给你叫辆马车,总行吧。”
“好。”
大约两刻钟后,赫尔金坐上了前往莉娜庄园的马车,而目送她离开的海娅转身进屋,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包治疗头痛病的药。
她将牛皮纸袋放在鼻尖细嗅,很快闻出了配方,也认出了配药的人。
“老师,您还真是关心她啊……”
***
啊——
一声尖叫响彻庄园。
黛尔循声抬头,新上任的管家迪丽斯抱着莉娜冲到了她面前。
“淑女!小姐说,她怀了您的孩子!”
迪丽斯小麦色的皮肤下透着气血充盈的红,她声音清亮,一嗓子就喊得满院皆知。
正在舂果酱的女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花圃后同时探出了三颗脑袋,捡鸡蛋的人也抬起了插满羽毛的头,趴在屋顶上修理杂草的人更是竖起了耳朵。
工作暂停!开始吃瓜!
一辆马车在庭院门口急刹,车轮在石子路上都擦出了火花。
赫尔金一把揭开帘子,琥珀色的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把我侄女肚子搞大了!?
当事人黛尔杵在水井边上,大脑直接宕机。
什么孩子?
哦对,我的孩子……
什么!?我的孩子!?
“我是女哒!”黛尔脱口而出,想解释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又突然想起癔症,道:“我……算了,把人给我。”
莉娜一直在傻笑,被迪丽斯塞进黛尔怀里后,更是笑得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莉娜?你还好吗?”
黛尔捏了捏她的脸,眉眼间的震惊全都被担忧取代。
这是发病了?
莉娜笑得幸福,模仿着书里对孕妇的描写,她也摸上了自己的小腹,说:“老师,您期不期待这个孩子降生?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诶。”
黛尔刚想纠正,迪丽斯像鬼影一样窜到她身后,“淑女,我养过兔子,您只怕要顺着她,兔子气性大,自己都能把自己气死。”
黛尔思索片刻,干笑两声,道:“……我期待。”
莉娜抓起她的手,“老师,宝宝在动呢,您摸摸。”
黛尔顺着她的力道没有抵抗,满脑子都是:
快叫医师!!!
莉娜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她肚子里是两盘虾仁蒸饺,一杯苹果汁和三个大松饼。
黛尔自然也感受不到新生命的存在。
她刚将莉娜放下来,顿时感觉后背一凉,然后就被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给扇进了花圃里。
“咻”的一声后,赫尔金犹如天神降临,一双狡黠的竖瞳里此刻装满了正义,整个人正气凛然。
“莉娜!姑姑来给你撑腰了!”
莉娜:???
一头栽进花圃里的黛尔默然闭上眼睛。
这一定是幻觉……
/
“……其实,我那晚返回房间,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再等了,藏在床下的绳子,是我为自己准备的道具,我想故技重施,这样她就会过来抱我了,我总不能把她捆起来吧。”
“她说过,永远不会怪我的,所以……就算我把她关起来,她也会纵容我吧?”
“黛尔,我好像变得有点不正常了,我还是会梦见从前的种种,我依旧很害怕,我真的可以摆脱被献祭的命运吗?我真的可以拥有自由吗?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我好像是个非常贪心的人,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黛尔,我只有你了,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第27章 情炽
“看什么!看什么!”迪丽斯非常有眼色地站出来,“活都干完了?”
庄园里看戏的仆役很快被她从前院遣散到后院。
她又走到赫尔金身边,三言两句便将莉娜犯病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最后,迪丽斯将栽进花圃里的黛尔给拔了出来,抓起还在装病的莉娜跑到了远处的草地上,她感觉一场世界大战即将打响。
“嘿嘿。”得知“真相”的赫尔金笑得尴尬,“你……没事吧?”
黛尔甩了甩脑袋,草屑簌簌而下,头顶上还插着好几朵黄色的小花,她恨不得也给眼前人一尾巴,“你觉得呢?”
“哎呀,误会一场喽。”赫尔金一边翻包,一边说:“我请你吃火腿肠,总行了吧。”
“……”黛尔不语,只一味地从头顶摘花。
赫尔金将一截手臂粗的火腿肠掏出来,“我这可是好货。”
被苹果木烟熏过的肉肠散发着诱狼的香味。
黛尔心里那头小白狼瞬间做了个深呼吸,“纯肉的?”
“行家啊。”赫尔金递给她,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给你。”
黛尔脸上是勉为其难,但动作却是:
一把拿过来!
赫尔金:?
“好吧,原谅你。”黛尔已*经是肉令智昏。
混血人类和纯血人类最根本的区别就是,她们始终保留着动物的习性,有的怕光,有的喜冷,还有的就喜欢吃肉。
“拉钩。”赫尔金说。
黛尔:?
她拗不过赫尔金,看在火腿肠的面子上,两个人像小朋友一样拉钩和好了。
迪丽斯一直瞅着她们俩的情况,看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过去,就小声问:“小姐,还要继续装吗?”
莉娜想都没想,“当然要装下去了。”
迪丽斯乖乖点头,“都听您的。”
主仆俩在小声密谋,赫尔金却是愁容满面。
“华光有头痛病,我知道有人可以治,眼瞧着药拿回来了,我在路上让人捅了一刀,一转眼药就丢了!莉娜又得了这个癔症,真是祸不单行!”
黛尔沉吟片刻,说:“药丢了未必是坏事,你走以后,我跟华光见过一面,她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多疑,突然把药给她,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赫尔金心下一转,道:“你是怕她太多疑,会讨厌自己被揣测?”
“很有可能,况且,谁都不希望自己身边有眼睛。”黛尔转向她,“你的伤严重吗?”
赫尔金还没有回答,门口就传来一阵非常急促的铃铛声。
她瞬间炸毛,两只耳朵不受控制地弹了出来。
莉娜等人也循声看去,只见一阵白雾消散后,凭空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似乎是个女人。
她裹着一件暗红色的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雪白的下颌线。
空地上莫名起了一阵风,眨眼间,女人就到了赫尔金面前。
“有鬼!”迪丽斯拔腿就跑,跑出去两步又折返,扛起莉娜就躲到了大树后面,“别怕,小姐……别怕、我会保护好您的……别怕……”
莉娜:“……”
到底是谁在怕?
那分明是个有影子的人。
莉娜瞧着身边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又想笑,又无语。
迪丽斯的胆子,还是只有芝麻大点,禁不住吓。
另一个瑟瑟发抖的,是赫尔金。
她仓皇地后退半步,差点双腿一软,跪在草地上。
那股嚣张的,藐视一切的张扬劲儿,散得干干净净,此刻完全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狐狸。
“小金,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女人将斗篷褪下,露出了一张极其年轻的脸,仿佛和在场大多数人的年纪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光景。
但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又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淡然和沉稳。
只有赫尔金知道,她已经年逾百岁了。
“我……我没事啊……”赫尔金强颜欢笑,她感觉自己的掩饰好拙劣,好苍白。
在这人面前,她就像光着的,从头到脚,毫无秘密。
女人面色微冷,更近一步,“我闻到血的味道了。”
“老师……您听我解释……”赫尔金嘴上要解释,脚下却想溜。
可她还没蓄力就被女人揪住了耳朵。
“嗷——”
“逃跑是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迪丽斯都不怕了,她探出头,开始仔细吃瓜。
逃跑?
她逃她追?
莉娜也看得仔细。
这是抓人来了?
下一步打算把人绑回去?然后关进地下室?
她想着想着,目光就飞到了黛尔身上。
擅自逃跑的人,就是不乖,就该被好好收拾。
老师,您可千万别跟姑姑学,就算您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您的……
“哎呦。”赫尔金捂住脸,“您给我留点面子吧。”
女人暂时放过她,转向眼神回避,很懂分寸,知道非礼勿视的黛尔。
“你好,我叫奥茉,是一名巫师。”
黛尔正要向她做自我介绍,奥茉的兽皮口袋突然开始剧烈颤动。
片刻,一颗水晶球飞了出来,晶莹剔透的球体内部凭空出现了一团淡紫色的烟雾。
更诡异的是,烟雾又一次凝聚成了狼耳的形状。
奥茉看向黛尔,什么都没说,只道:“我想帮小金治伤,可否在这间庄园借住几日?”
“当然。”
奥茉很快揪着赫尔金离开,黛尔杵在原地,心神不宁。
水晶球里的狼耳是什么意思?
难道和自己有关系?
莉娜和迪丽斯因为角度原因并没有看见。
迪丽斯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莉娜则沉浸在某些旖旎的,充满强制的想象里,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把黛尔给吃干抹净一万遍了。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三个人心思各异,没有人注意到庄园外的一片密林里,还有一双眼睛。
海娅将庭院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赫尔金……”她唇角抽动,整个人似乎压抑到了极点,“老师真关心你啊……你也很享受吧……”
***
夜色已深。
熟睡的黛尔突然蜷缩起来。
莉娜原本在欣赏她的后颈,此刻也觉察到异样,她稍稍撑起脑袋,不曾想,竟见到了黛尔脆弱的一面。
她似乎很痛苦,眼泪正不停地流淌下来。
“放……放开她……”
莉娜凑得更近,她想听清黛尔的呓语,下一秒却被猛地拽进怀里。
莉娜:!
黛尔没醒,只是重复着三个字——
放开她。
噩梦缠身的人下手不知轻重,用抱来形容,不够准确,应该是又掐又捏,力道之大,恨不得将人揉碎。
莉娜脆弱的肌肤瞬间就被捏红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痛得轻轻颤抖。
黛尔还在用力,莉娜被越收越紧的臂膀勒得呼吸困难。
换做旁人,可能会挣扎,会惊惶尖叫,可莉娜没有。
她反而在这份痛苦中享受起来。
莉娜开始幻想黛尔是清醒的。
清醒地将她抓进怀里,清醒地记住她的眉眼,清醒地占有她。
这个过程千万不要太温柔,太克制。
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必须要感受到对方浓烈的占有欲和渴望,才能安心。
被摁住手腕,被掐住脖颈……都可以,她需要激烈的爱。
越失控越好。
掐死我吧。
勒死我吧。
让我死在你的手里,当我们血肉交融的时候,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莉娜已经无暇去探究自己的心理是否扭曲,她只想让黛尔下手更狠。
彻底占有我吧,让我感受到你对我的渴望……
已经完全被梦魇拖住的黛尔,听不见她的心声,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噩梦中的天空是老式纸钱的颜色,黄得让人心里发毛。
“放开她……”
黛尔浑身上下,只有嘴能勉强发出声音,肢体完全动不了,就连眼球也无法转动。
在她的正前方,是一个祭台!
整座祭台都是用湿柴火垒起来的,这些柴火浸泡过油,只要丁点火星,就能掀起一场冲天大火。
而被绑在祭台上的人,是莉娜!
黛尔瞠目欲裂,用尽力气想靠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完全无法动弹。
莉娜身上裹着洁白的圣袍,一张小脸近乎惨白,她哭得双眼通红,眼泪不停地流淌下来,每一滴都砸在黛尔心上。
“放开她……放开她……”
黛尔除了重复这三个字,什么都做不了,巨大的无力感压在心头,她几乎要咯出血来,而她周围的人呢?
圣教的教徒全都跪在祭台附近,他们嘴里念念有词,三句不离“永生”,却对眼前的生命视而不见,其他看戏的人,各个都表情木然。
没有人在意莉娜的死活!
没有人在意!
无边的恐惧一瞬间吞噬了黛尔,她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眼前这群杀人凶手,恨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一群疯子!一群麻木不仁的疯子!
黛尔眼睁睁看着祷告结束,领头的人举起了火把。
“不要!”
她话音未落,一个女人扒开了人群,发疯般冲向祭台。
“放开她!放开我的爱人!”
守卫立刻拦住她,女人直接撞开他们,扑进了仪式中央。
更多的守卫冲上来,他们手里拎着铁棍,沉闷的击打声掩盖不住女人的嘶吼。
鲜血从她的脑袋上淌下来,染红了她半张脸,可她却像感受不到痛,继续向祭台冲。
“莉娜!不要怕!我一定会救你!”
莉娜被丝巾勒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声,她看着一次一次站起来,又一次一次被打倒的女人,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不——
不要管我了!
变故来得太突然,黛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那个女人是谁?
她刚刚说莉娜是她的爱人?
爱人!?
黛尔试图看清女人的脸,却只看到拳头和棍棒像雨点般落下。
女人又一次被打倒后,已是气若游丝。
圣教信徒不等她再爬起来,直接将火把扔进了柴堆里,被油浸泡过的木头“轰”一下就全部燃起来。
“不!”
“不!”
两声嘶吼同时响起。
黛尔还是动不了,她眼睁睁看着浓烟滚滚升起,莉娜被烟雾熏得表情痛苦,不停呛咳。
而趴在地上的女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一次爬起来,径直冲进了火海里,她的背影是那样的决绝,揣着必死的信念扑到了莉娜身上。
烈焰率先烧燃了她的衣裙。
可女人没有放手,紧紧抱着莉娜,两个女人的身影彻底被浓烟和火焰吞噬。
黛尔泪流满面,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她只觉得无比恶心。
呕——
她不停地反胃,干呕到两眼发黑,浑身抖如筛糠。
“黛尔。”
“黛尔。”
黛尔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强忍着恶心抬起脸,就看到祭台上的女人慢慢转过头,在烈火中死死盯着她。
“啊啊啊!”
黛尔失声尖叫。
那张脸太恐怖了,被烧焦的脸皮当着她的面缓缓剥落下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看清了女人的脸!单看五官轮廓,竟和她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去找!快去找!”
又是这句话。
那个几次三番出现在她生活里的疯女人也经常念叨这句话。
到底要找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黛尔捂住脑袋,痛苦不已。
就在这时,有人拍上了她的肩膀。
黛尔转过头,真是想谁来谁,那个疯女人凭空出现在她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蓬头垢面,满身血腥。
黛尔看着她身上被血浸透的衣裙,像是想到什么,霍然转头——
那个扑向莉娜的人,穿的裙子和这个疯女人一模一样!
所以……
黛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瞧着疯女人那张被烧毁到无法辨认五官的脸,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眼前这个疯女人就是冲进火场里救莉娜的自己!?
黛尔第二次惊声尖叫,终于摆脱了梦魇,她猛地睁开眼睛,呼吸凌乱。
“老师?”
莉娜的声音好温柔,黛尔望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只觉失而复得。
她再也无法克制,直接将脸埋进莉娜的颈窝,“不要离开我。”
滚烫的眼泪淌进领口里,莉娜先是一怔,而后眼中有狂喜翻涌,“我永远也不会离开老师的,老师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黛尔紧紧抱着她,在垂耳兔的怀抱里心如擂鼓,她哽咽道:“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绝不会。”
兔球的心跳好凌乱,黛尔感受到了她的激动,却再也没惊慌。
爱我吧,莉娜,爱我,留在我身边,永远听我的话……
好吗?
黛尔在这场梦魇,或说这场创伤之后,再次对莉娜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欲。
好像只有把莉娜抓在手里,禁锢在自己眼前,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莉娜被她的体温烫到了,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说:“老师,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事。”黛尔声音闷闷的,“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会听话的。”莉娜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实在不行,您给我打条链子吧。”
打条链子栓起来。
“嗯……”黛尔片刻反应过来,抬起头问:“嗯?什么链子?”
莉娜这段时间在书房里,正经书,不正经的书,都看了一箩筐。
“没什么。”莉娜非常自然地帮黛尔擦去脸上的泪水,指腹停到了唇瓣附近,不轻不重地摩挲着。
像安抚,也像调情。
黛尔虽然惊魂未定,但此刻却异常清醒。
她不是不理智,是不愿再理智。
莉娜的眼神落在了她的唇瓣上,充满侵略性的目光裹挟着原始的渴望,小兔子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黛尔眸光渐暗,也染上了欲色。
莉娜靠得更近,两人几乎鼻息相闻。
黛尔抖了一下,准备迎接她的亲吻。
可莉娜却主动拉开了距离,没有更近一步。
黛尔:?
“您都出汗了,湿着不舒服,受凉了也不好,先去洗个澡吧。”莉娜抚过她鬓边的碎发,将坏意全都藏在驯顺乖巧的面具下,“我等您回来。”
她是想亲,都快想疯了。
但她不想现在就亲,她也要黛尔同样渴望她。
一定要等到大家都变成色中饿鬼,在欲浪里相互撕咬,才能变得更加亲密无间。
莉娜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吻,她要的是黛尔这个人,要她的心。
要她的全部!
就算暂时的忍耐非常痛苦,那也值得。
莉娜目送黛尔走进浴室,眸光愈发疯狂。
手臂上被黛尔掐出来的淤青正在隐隐作痛,她垂眸看了一眼,不仅没上药,还摁住了淤青。
使劲,再使劲。
莉娜死死盯着浴室的门。
好痛。
但是也好爽。
老师,你给的所有,我都很喜欢。
我们就该永远纠缠。
永远。
……
庄园另一间屋子也没有熄灯。
一只红狐狸不停乱窜,最终被女人逼到了墙角,她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自己揪住自己的毛绒耳朵,说:“我错了!我再也不干危险的事情了!我错了——”
奥茉凭空变出一根藤条。
“迟了。”
她撸起袖子,用藤条敲了敲床,说:“规矩你知道的,我数到三,你要是还没有趴好……”
奥茉话还没说完,某只狐狸已经趴好了。
赫尔金捂着屁股,“真的不能再商量一下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羞耻。
“嗷——”
***
劳工局在每个城市都有分局,除了招待区域是用砖瓦垒起的小楼,其余用铁丝网圈起来的地方,只有低矮的棚屋。
和集中营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的劳动时间更长。
棚屋是用建筑废料和茅草搭建的,四面透风,顶上漏雨,饶是如此,里面依旧弥漫着一股臭气,酸馊的汗味是前调,立起来的破洞袜子为中调潮湿的霉味增添了几分刺激,倘若深吸一口气,还能感受到后调的腥臊……
这里没有公厕,吃喝拉撒都在一处。
狭窄的通道两侧是木板搭成的通铺,这些板材也是从废弃建筑里剥离的,上面坑洼不平,布满了油漆等污渍,被薄薄一层破布盖住,就成了“床”。
一间屋子里,通常要睡四、五十人。
被拼命压榨的人个个都眼眶深陷,肤色蜡黄,她们蜷缩在床上,数着时间等死。
“都早点睡!”
管教手里拎着铁棍,将本就破了个大洞的门板敲得邦邦响,狮吼一般的嗓门吓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棚屋里没有窗,好在板材之间有缝隙,但此刻屋外一片黑沉,夜色浓得像墨水,透不进一丝星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里夹着受不住疼的抽泣。
压抑得要命。
“明天谁要是起不来!看我怎么收拾!”
她说罢就要走,突然,角落里窜出一道身影!
“放我出去!我是被人冤枉的!”
“我要控告莉娜!”
第28章 危机
黛尔泡在浴缸里,混乱的思绪依旧不能从噩梦中抽离。
她作为旁观者,亲眼目睹了一场献祭。
而疯女人的出现又让她觉得,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梦。
难道……自己是重生的?
黛尔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穿书之前的记忆没有出现空白,她在原世界就是一个马术教练,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重生?
疯女人嘴里的“去找”,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要找什么?
黛尔根本摸不着头脑,她烦躁地搅动着水面。
热水溅到玻璃上,抹掉了雾气。
黛尔侧过脸,看到了那片被莉娜摩挲过的肌肤。
她摸上去,镜子中的人突然变成了莉娜。
又是那张更加成熟的脸。
那张她有点招架不住的脸。
“在回味我吗?”
黛尔立刻缩进水里,耳朵红扑扑的,“你是谁?”
“我是谁?”她轻笑两声,开口便带着轻佻的坏意,“您夜夜都抱着我,应该很清楚啊。”
“你真的是莉娜?”
“我是以后的她,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您最了解的人,每一个点,我都一清二楚……”
黛尔浑身一颤,被三言两语挑.逗得呼吸急促。
似乎有什么记忆正在被急速唤醒,她的身体比她先一步“认主”。
颤栗的抖动来得莫名其妙,她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调。
“这……这太荒谬了……”
清水挡不住已经蓬勃的欲望,镜中人欣赏着她的反应,“老师,如果我对您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您会原谅我吗?”
“什么事情?”黛尔环抱住自己,这其实是欲盖弥彰,她整个人都已经熟了。
“算了,只要您别离开我,就不会疼的。”
疼?
黛尔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许多片段。
沸腾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毫无章法的横冲直撞,泪流满面的两个人……
她扬起脖颈,仿佛回到了记忆里,水面上突然泛起一层涟漪,像绵长又温柔的安抚。
“老师,对不起。”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莉娜突然瞥见了地上的阴影。
背后有人!
她霍然转头,只见被自己捅死的冒牌货又出现在房间里。
她的容貌身量,依旧和黛尔一模一样。
“又见面了。”
莉娜难以置信,她还记得鲜血的味道,记得那滚烫黏腻的触感。
“你不是被我杀了吗?”
“我说过,我死不了。”冒牌货步步逼近,“不信的话,你再试试。”
莉娜退到窗边,再次将剑拔出来,“你别以为我不敢。”
冒牌货冷然一笑,直接撞到了长剑上。
莉娜呼吸一滞,“你……”
“你的老师知道你手上有血债吗?她知道你是一只杀人不眨眼的坏兔子吗?你说,她要是看到你的真面目,还会不会爱你啊?”
莉娜仓皇地看了眼浴室,猛然将剑拔出来,小声道:“你闭嘴!”
冒牌货捂着伤口,笑得五官扭曲,“忘了告诉你,我跟你的老师共生,我受伤,她也会受伤,你想杀我,除非杀了她!哈哈哈——”
“疼……”
黛尔从记忆中抽离,被莉娜反复索取的那种疼变成了被人生生剖开的疼。
她眼角浸出泪来,“好疼……”
镜中人惊叫出声——
血!
黛尔垂下眼帘,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破了。
鲜血正一汩一汩地涌出来。
怎么回事?
她捂住小腹。
上一次,莫名其妙出现的伤口瞬间愈合,这一次,怎么开始流血了?
好痛。
她痛得坐不住,整个人滑进了浴缸里,被血水淹没了脑袋。
无法呼吸了。
好晕。
好晕……
“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莉娜咬牙切齿。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会把你们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谁也别想好过!我……”
冒牌货话音未落,就再次莫名其妙地消失。
与此同时,黛尔猛地从水里抬起头。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她大口喘着气,来不及抹掉脸上的水,就去检查身上的伤口。
可小腹光洁如初,根本没有伤口。
浴缸里的水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血液。
黛尔又摸上那块玻璃,镜中人已然消失。
又闯鬼了?
可身体的悸动还在,莉娜的顶撞……
黛尔光是想到,就觉得腰眼发麻。
她不想再泡在水里,已经够湿了。
黛尔取下浴巾擦拭身体,毛巾紧贴在皮肤上,意外放大了残留的余韵,“唔——”
她的腰彻底软了。
黛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哪里还有半分雪域霸主的模样。
她感觉自己更像兔子。
如果镜中人说的是真话,那以后的垂耳兔,未免也太难招架了。
……
莉娜猝然惊醒,房间里根本没有人,长剑也稳稳当当地摆放在窗台旁边。
怎么回事?
是梦吗?
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刚想去看时间,黛尔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莉娜唇角抽搐,立刻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表情。
她杀过人,这件事绝不能让老师知道!
两个人都沉浸在刚刚的意外中,直到真切感受到彼此的存在,才缓过劲儿来。
莉娜乖乖跪坐在床上,像两人初见时那般,两只手并在一块儿,很可爱,和镜子里的坏女人截然不同。
黛尔瞧着她,忽然心生坏意,说:“还不睡?”
她假装忘了还要接.吻。
莉娜神情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是要亲吗?
这是什么意思?
她跪直了身体,凑得更近,“我……”
她不好意思开口,神情里有不安,有委屈,唯独没有责怪。
黛尔差点就舍不得欺负她了,但还是抵抗住了诱惑,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睡觉。”
莉娜急得红了眼。
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变成色中饿鬼的人,只有她自己!
早知道刚刚就亲了!
不!
“呜……”莉娜也跟着钻进去,她从背后抱住黛尔,小声嘟囔,“好吧,老师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我很难受,也会乖乖忍耐的,只要老师开心就行,我不会哭出声音的,我只会一个人躲到床底下去抹眼泪,没关系,我不会贪心的,我是一只乖兔子……”
黛尔在整整两秒的沉默后,转过了身。
她明知道莉娜是故意这样说的,但还是瞬间心软。
“真想要?”
莉娜点点头。
黛尔又问:“想要什么?”
青涩的兔子完全招架不住,“我……”
黛尔捧住她的脸,“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可以亲亲吗?”
莉娜说完这句话,羞得脚趾都蜷了起来,要不是黛尔捧着她的脸,她能钻到床板里面去。
“可以。”
黛尔觉得她好可爱,毛茸茸的家伙,让人忍不住心软,忍不住纵容。
亲一下怎么了?
就算是被抠得一塌糊涂,也可以啊。
莉娜受宠若惊,缩了缩脖颈,被窝里热烘烘的,黛尔身上的香气闻得她有点发晕,“我……”
她刚想问自己该怎么开始。
黛尔已经凑近了。
“想好了吗?”
温柔的低语,耐心的询问。
莉娜“嗯”了一声,睫毛抖个不停,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黛尔已经被她萌化了,嗓音微哑,“我要亲你喽。”
莉娜开始轻轻地发抖,主动勾住了黛尔的脖颈。
突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只差几厘就要碰到的两个人同时被吓得一激灵。
黛尔:!
莉娜:!
敲门声“邦邦邦”的响,黛尔摸了摸莉娜的脑袋,无奈道:“可能有什么急事,我先去看看。”
刚刚还香香软软的小兔子在黛尔离开的瞬间就黑了脸。
搞什么!
莉娜气得想捶床。
啊!
到嘴的狼又飞走了!
黛尔拉开门,发现是奥茉。
“这么晚,实在打扰了,白天人多眼杂,有些话我不方便讲,现在一定要告诉你了。”
奥茉开门见山。
黛尔也想起了水晶球里的狼耳,她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稍等,我马上出来。”
奥茉主动后退两步,示意她自便。
黛尔将门关上,重新钻进床幔里,“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莉娜突然抓住她的臂膀,“您是不是根本就不想亲我?”
她的语气很尖锐。
黛尔却只看到她眼底闪烁的泪光,“不是。”
炸毛的小兔子,不是无理取闹,是没有安全感。
黛尔都懂。
过于坚定的语气稍稍安抚住了莉娜的心,她不敢再讨要一个理由,在心里说服自己要懂事,不要死缠烂打。
但黛尔似乎有读心术,看穿了她的伪装,在她耳边温柔道:“你对我来说很珍贵,我不想用轻浮的方式来对待你,不想随随便便跟你发生关系,我想让你觉得舒服。”
莉娜愣住了。
“我想亲你,一直都想。但我更想给你好的体验,而不仅仅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私欲,所以,下一次,好吗?”
莉娜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好。”
“别熬夜。”黛尔帮她掖好被子,“乖乖睡。”
“嗯。”莉娜被她哄得一根毛都不炸了,亮晶晶的眸子里都是纯粹的笑意。
***
入夜的走廊很安静。
黛尔跟着奥茉一起回房间,还没走近,就听见“嗷嗷”的叫声。
“这是……”
什么动静?杀猪了?
黛尔觉得非礼勿问,止住了话头。
“坏孩子。”奥茉一边说,一边推开门,“别管她,自己就消停了。”
赫尔金看到奥茉的脸,刚想继续叫唤,可又瞄到了黛尔,她瞬间闭嘴,缩进了被子里。
奥茉拍了拍被子隆起处,赫尔金浑身一颤。
刚挨了一顿,不疼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堂堂红狐狸,叱咤港口,要面子啊。
黛尔在这里,她痛死也不会叫出口的!
“是这样的,我在山里的时候,就算到南方有一只狼有危险,今天靠近你,水晶球有了反应。”奥茉顿了顿,“你不是纯血人族吧。”
黛尔看了眼藏在被子里的人,奥茉意识到她的顾虑,说:“小金,今天的谈话不准说给第四个人听。”
“知道啦。”赫尔金声音闷闷的,还有点哑,显然刚哭过,“我不仅不会说出去,我还会捂住自己的耳朵,绝对不偷听,我会做一个乖孩子,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我的屁股跟着我真是受罪了……”
她跟机关枪一样,秃噜了一长串话,说完了才意识到黛尔还在,顿时噤声了。
奥茉眼神宠溺,片刻转向黛尔,说:“她很听我的话,你不必担心。”
“我可以知道,你说的危险是指什么吗?”黛尔不答反问。
奥茉将手放在水晶球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须臾,她说:“你会被烧死。”
烧死!?
黛尔瞬间瞪大了眼睛。
噩梦里的冲天大火,她记忆犹新。
梦里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就是冲进了火海里!
“我什么时候会被烧死?”黛尔喉咙发紧,整张脸都白了。
奥茉说:“一周左右。”
黛尔整个人如坠冰窖。
一周左右,正好卡住了修道院开放日那个节点,而在她的梦里,莉娜遭遇不测的地点正好是修道院!
难道……
梦境是现实的预演!?
“是谁要杀我?”黛尔又问。
奥茉睁开眼睛,“抱歉,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黛尔心凉了半截。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危机吗?”
“不去修道院。”奥茉直截了当,“你和你房间里的那位,都不能去。”
这对黛尔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怎么可能不去?
不去修道院,莉娜怎么有机会得到华光青睐?
赫尔特马上就要回来了,难道带着莉娜跑路?
那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更何况,能跑到哪里去?一辈子活在阴影里吗?
“不行!”黛尔急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奥茉盯着她,“你敢赌命吗?”
黛尔犹豫了几秒,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绝不能让噩梦重演,哪怕赌上这条命,也不能让莉娜被活活烧死。
“我反反复复测算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有一股能量闯进来干扰我,试图改变你的危险处境,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如果你敢赌,或许冥冥之中,有人会帮你。”
“我必须要让莉娜摆脱现在的一切,让她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之下。”黛尔攥紧了拳。
“我赌!”
***
劳工局通常会将闹事的仆役单独关押。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巴掌大的小窗能透进一道灰蒙蒙的光柱。
“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想逃跑,都是莉娜冤枉我……我要控告她!”
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她瘦脱了像,头发油腻腻的,但看她光滑的小腿和脚背,也能窥见她从前优渥的生活。
和其他人的麻木不同,她眼神里翻涌着恨意。
从光鲜亮丽的女仆长一朝沦为劳工局的黑苦力,任谁都不会甘心。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拉开。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希冀瞬间转为愤怒,咬牙道:“怎么会是你?”
“哦!天哪!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迪丽斯站在门口,嘲讽道:“我还是更喜欢您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是你伙同莉娜算计我!你们得意不了多久!”女人死死瞪着她,眼神怨毒,“先生会来救我的!”
迪丽斯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尾音又轻又薄,听得人浑身发毛。
莉娜从阴影里走出来,在冷白色的灯光下站定,褪去了身上的怯懦,她美得更加张扬,那是一张光看轮廓都让人惊心动魄的脸,可这份美丽又被骨子里透出来的阴翳包裹。
她就像每根尖刺上都涂*满蛇毒的玫瑰,锐利的锋芒让人不敢亵玩,即便是单纯的欣赏,也得小心翼翼。
“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还要天天挨打的日子,好过吗?”莉娜那双如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毫无同情,只有冰冷的打量。
不会好过的。
她自己太懂这种滋味了。
西梅汁和小番茄根本就不顶饿,吃不饱的日子里,她每一天都在被胃痛折磨;
圣教的衣袍没有加绒款,粗糙的布料不保暖,冬日雪天里的每一刻都无比煎熬;
祭品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困倦的时候,都只能靠咬手背来保持清醒,当睡觉都成为奢望,才知道什么叫度秒如年;
总是被欺负的日子持续了太久,久到她已经习惯了痛苦,甚至能在极端的痛意里找到安心的感觉。
不会好过的。
女人闻言,浑浊的眼球里终于闪过一丝心虚,她是从小看着莉娜长大的,在她的记忆里,莉娜一直是一只小兔子:
一只只会偷偷躲在床底下抹眼泪,连哭泣都不敢出声的小兔子;
一只被欺负了还会强颜欢笑,下跪讨好的小兔子;
一只毫无攻击性的,任人宰割的小兔子。
突如其来的报复,让她措手不及。
但她也很清楚,如果赫尔特是主犯,她就是第一帮凶。
她都做过什么?
克扣本就少得可怜的饭食、故意将莉娜的贴身衣物换成更糟糕的料子、鼓动其他女仆忽略她……
太多了。
女人一时不敢轻易接话。
莉娜走进房间里,一双昂贵的皮靴碾过地上的碎石,用进口细棉真丝裁剪的长裤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泛着珍珠一般的光泽,再往上,是一件纯手工的织花马甲,立领衬衫上的刺绣,三个老师傅一针一线,绣了半个月。
她这一身衣服,用料昂贵,比一般的贵族都要穿得好。
先敬罗衣,世事如此,莉娜打扮得越体面,越能让心怀不轨的人产生忌惮,他们会在动手轻薄之前就想到——
莉娜穿得这样好,会不会出身贵族?
莉娜背后会不会有非富即贵的人撑腰?
惹了莉娜,会不会招来难以承受的报复?
有了这样的顾虑,绝大部分人都会打消那些恶劣的念头。
这些都是黛尔的小心思,当然,抛开世俗的因素,她也热衷于打扮莉娜,看到小兔子吃得好,穿得好,她就放心了。
莉娜也早已完成了蜕变,她再也不是被人随意践踏的垂耳兔了。
从里到外,都不是。
莉娜蹲下身,说:“你想见赫尔特是吗?”
“不!”女人在片刻沉默后,突然转变态度,求道:“我知道错了!从前是我眼瞎,小姐才是庄园的主人!我不控告您了!您放过我吧,我从今往后,一定只听您的话!”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的,其实你那天晚上不出门报信……”莉娜突然顿住。
女人眼里充满了希望,她感觉自己还有救。
“哈哈哈……”莉娜瞧着她变化的神情,愉悦地笑出了声。
女人也跟着赔笑,试图讨好这个她曾经最看不上的小姐。
莉娜的笑声戛然而止,突然冷脸。
“我也照样不会放过你。”
第29章 小狗
“我也照样不会放过你。”
女人脸色大变,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莉娜一把揪住衣领。
“我十岁的时候,在庄园里捡到了一只小猫,我当时没有玩具,小猫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你……”
莉娜顿住,没有继续回忆,反而问道:“你做了什么?”
女人瞬间如坠冰窟,她脑海中有许多猩红的片段在疯狂闪回。
莉娜步步紧逼,“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
莉娜将她掼倒在地,“你当着我的面,把小猫给活活摔死了!”
活活摔死!
滚烫的鲜血仿佛跨越时空,又一次溅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但一次,惊恐尖叫的人,不再是莉娜。
女人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嘶吼道:“我没有、没有!”
迪丽斯站在不远处,她是去年才到庄园的,对从前的事情知之甚少,只晓得莉娜处境不好,从小备受虐待,如今陡然听见往事,她震惊之余,看向莉娜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心疼。
她无法想象,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该有多害怕。
然而,那只被摔死的小猫,也仅仅只是她这么多年悲惨生活的冰山一角。
谁能不怨?
谁能不恨?
迪丽斯默然攥紧了拳头。
莉娜撑着膝盖站起来,右手下意识扶住腰肢,经常受伤的人,或是旧伤未愈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你不会再有机会离开这里,更不会有机会控告我。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掉。活着才是真正的折磨!我要你像我一样,往后的每一天都只有无穷无尽的绝望,我要你在日复一日的磋磨当中向当年的我忏悔!”
这就是最后的审判。
女人彻底瘫软在地。
莉娜瞧着她沾满灰尘的脸,因为劳累过度而肿胀泛红的指节,还有那些被管教打出来的伤痕,眼神里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意。
她嘴上说得那样决绝,可侧过脸时,又有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在冰凉的地板上摔成了两瓣。
莉娜眸光颤动,报仇雪恨、扬眉吐气的感觉是和更深刻的痛苦一起出现的。
爽吗?
将昔日的仇人踩在脚下,看她生不如死,当然爽!
可是莉娜瞧着她的惨状,心中又升起不忍,甚至还有对自己的唾骂。
冤冤相报,她如今出手伤人,又和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区别?她从小没有读过什么书,也知道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她打心底里不愿意害人,尤其是同性。
可是……
她恨啊。
难道她就活该吗?
即便报了仇,那些痛苦的岁月也无法被抹去,谁来赔她的童年,那样好的光景,那样青春的年华,谁来赔!?
天性的良善和现实的仇恨反反复复地拉扯着她,莉娜沾染了血债的双手轻轻发抖,一时哽咽到说不出话。
向善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女人的一声咒骂又唤醒了她心中的恶魔。
“你就是贱命一条!天生就该被人践踏玩.弄的命!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只会比我更惨!我就等着看你被活活烧死!”
迪丽斯吼道:“你给我闭嘴!”
莉娜胸腔中恨意翻涌,她微微歪头,一张脸半明半暗,泪痕隐入暗色,微微充血的眼眸里流露出纯粹的杀意。
“我已经跟你的管教说了,好好照顾你。”
莉娜给了迪丽斯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会意,将一张沾满血的手帕扔到女人面前。
手帕摊开,里面包裹的,是血淋淋的指甲。
毕竟是生拔,难免有碎肉残留。
破罐子破摔的女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她看到手帕上的名字,吓得惊声尖叫。
“啊啊啊——”
手帕正是管家的。
仆役在劳工局外死亡,雇主会受到调查,但仆役死在劳工局,只会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女人的命,从今天开始,完全掌握在莉娜手里了,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
“跟我作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从今天开始,你早上不必祈祷上帝保佑了。”莉娜转过身,“祈祷我有个好心情吧。”
莉娜提步离开,将惨叫与咒骂通通甩在身后,直到坐上马车,她整个人依旧满脸阴云。
“贱命一条!”
“不得好死!”
“活活烧死!”
每一句话都直戳她最敏感,最介意的点,尖锐的诅咒直接撕开了她的伤口。
那些从未愈合的创伤再度暴露在阳光下,痛意瞬间抵达顶峰。
莉娜呼吸急促,暴戾极端的想法不断涌现。
好痛苦。
好恶心。
她好想杀人,好想把他们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她也好想自杀,死了就不会再痛了,死了就解脱了。
莉娜两只手死死抠住膝盖,指甲陷进布料里,掐住了自己的肉。
使劲。
再使劲。
可是掐腿带来的痛感不够!
怎么办?
怎么办!
莉娜唇色惨白,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难以自控地颤抖。
她又抠上自己的小臂,无意识地来回抓挠。
血痕很快就被抠破。
莉娜靠在车厢上,在已经渗出血的伤口上反复搓,反复掐,直到鲜血流淌下来,直到生理泪水夺眶而出,她才停止。
救命。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好痛啊。
莉娜痛到大脑缺氧。
不是手臂痛,是心里痛。
迪丽斯听见了身后的抽泣,她敏锐地意识到莉娜状态不好,当机立断,甩开鞭子,驾驶马车朝庄园飞驰。
她知道,如果莉娜有病,黛尔就是她的药。
……
不到一刻钟,马车就急停在庄园门口。
迪丽斯刚拉开车门,莉娜就冲下了马车。
“小姐!”
迪丽斯想劝莉娜注意脚下,别摔伤了。
可话刚出口,莉娜就跑没了影。
迪丽斯眼神担忧,刚要锁上马车,就瞥见了座椅附近的血。!
星星点点的血迹一看就是滴落的。
迪丽斯心里的担忧更重了几分。
小姐难道在自.残?
……
黛尔站在衣柜前,看着满满当当的漂亮衣服,满意地点了点头。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各种场合,她都给莉娜准备齐全了。
她拉开小橱柜,发现配饰还不够多,正盘算着给莉娜购置一些珠宝项链,房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下一秒——
她就被人从身后死死抱住,连带着两条手臂一起,被禁锢在这个怀抱里。
无比强势的动作让黛尔心里一惊,“莉娜?”
“救救我……”莉娜一开口就带着哭腔,但这次不是蓄谋已久的表演,是真真切切的崩溃,“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
“发生什么了?!”黛尔听见小兔子的哭声,瞬间如临大敌,“谁欺负你了?”
莉娜将脸贴在黛尔的后颈上,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香气。
从北岛雪原吹来的风一直都不是寒冽的,她在痛苦里浸泡了太久,可温柔的北风并不嫌弃她潮湿的灵魂,只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将她吹干,将她的绒毛抚平。
黛尔的每一声呼唤都那么温柔,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怜惜,莉娜只有靠近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血肉在生长。
黛尔对她来说,是一种难以抵抗的诱惑。
后颈处的肌肤,她早已用眼神抚摸过无数次。
不只是后颈。
在每一个黛尔熟睡的夜晚,她都悄悄爬起来观察她,呼吸的频率,睫毛颤动的次数,她都一清二楚,太多的渴望在这一刻冲破了名为理智的囚牢。
莉娜没有回答黛尔的话,只说:“我们接.吻吧。”
“黛尔,亲亲我。”
“我还不想死,亲亲我吧。”
“求你了。”
***
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拱形落地窗,为富丽堂皇的内殿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国王坐在天鹅绒沙发上,怀里抱着小王子。
严肃的君王难得展露笑颜,小王子好奇地摸了摸他的王冠,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眨巴两下,奶声奶气地说:“喜欢。”
若换做旁人,此刻必定身首异处。
但小王子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国王朗声大笑,当即将王冠摘下来,宠溺道:“都给你!”
王后坐在国王的旁边,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小公主。
刚刚学会走路的奶团子在柔软的地毯上摇摇晃晃地前进,手里抓着木雕长剑,正咯咯笑着。
王后眼神温柔,“我们的女儿将来一定聪明又勇敢!”
这时,厚重的殿门被轻轻推开,华光身后跟着两名手端贡品的侍女。
“父王,母后。”她停在几步开外,说:“这是南方新进献的宝石,请过目。”
国王瞥了她一眼,仅仅几瞬,笑容就已敛去大半,随意看了宝石几眼,道:“按规矩登记入库。”
“是。”华光感受到了他的疏离,依旧恭恭敬敬地回话。
王后甚至没有转头,手还搭在小公主的肩膀上,“辛苦你了,下去吧。”
她甚至不愿意看自己的大女儿一眼。
内殿一派温馨,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小妹可爱,幼弟天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而华光呢?
她根本插不上话,此刻的处境,不像大公主,更像是外臣。
“是。”
母亲的逐客令,华光听得清清楚楚,她退出内殿,依旧能听到里面的欢笑。
那些亲昵而温柔的言语,她从来没有体会过。
华光心底酸涩不已,但她不能表现在脸上。
她不能行差踏错,不能让人窥见心意,抓到破绽。
华光出了门,径直朝自己的寝殿走,她一言不发,整个人与平常并无二致。
但元柚知道,她在难过。
华光一回寝殿,就趴到了床上。
元柚遣散了所有的侍从,关紧殿门后,才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殿下……”
“我知道父亲是王,权力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我从来没有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华光抓紧了被褥,声音闷闷的,“可是母亲……她小时候从来没有哄过我,从来没有。”
元柚眼神心疼。
“我不怪她,没有儿子,就不能巩固她的地位,她的丈夫会嫌弃她,她的母家会抛弃她,她不待见我,我可以理解。可我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啊……我身上也流淌着她的血,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赤.裸.裸的交易!她处境不容易,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再苛责她。我以为自己只要足够优秀,成为她的倚仗,她就能爱我,可是没有……”
华光一拳捶在床板上,“我还不够好吗?为什么看不到我的好!为什么!”
元柚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抓住了华光的手,“殿下!不要伤害自己!”
华光望着她,眼眶慢慢红了,“后来,小弟和小妹出生了,我以为她只会爱儿子,可是……”
华光顿了顿。
方才其乐融融的画面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再也不能用重男轻女来安慰自己、来麻痹自己了。
“原来,她只是不爱我……”
华光没有咆哮,没有撕心裂肺地哭泣,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格外平静。
“只是不爱我……”
尊贵如华光,权势滔天,也依旧求而不得。
她从来就不爱她那个薄情寡性的父亲,纯粹的恨,是不会让人太痛苦的,只有恨里掺杂着爱与期待,才会让人痛不欲生。
元柚比她先流下眼泪,她主动抱住华光,“殿下,我爱您。”
华光在她怀里发抖,“我以为我不会再痛了,可是……”
可是母亲的冷待依旧让她窒息。
元柚紧紧抱着她。
华光一边发抖,一边问:“你会永远爱我吗?”
“至死不渝。”
“你会只爱我一个人吗?”
“会。”
华光将脸埋在元柚的脖颈间,“再抱紧一点,我好冷啊。”
心里冷,所以身体也冷。
大约过了两刻钟,华光才稍稍缓过劲儿。
她不允许自己沉溺在情绪里。
她还要做大事。
华光枕着元柚的手臂,两个人一起躺回了床上。
“我让你盯着黛尔,有没有新情况?”
元柚轻轻帮她抹掉脸上的泪痕,“莉娜把管家和女仆长都送去了劳工局。”
华光说:“她爹要献祭她,简直骇人听闻,对亲生女儿竟能如此狠毒……”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她的父亲,尊贵的国王陛下,对她不也只剩下冷漠算计吗?
或许是境遇相似,华光对莉娜,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兔子妹妹,天然生出了些许保护欲。
元柚也看出了华光对莉娜有亲近栽培之心,故意问:“您是否要立刻将莉娜召进宫?”
华光捏住她的脸,“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揣摩我。”
话虽如此,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元柚乖乖地任由华光搓圆揉扁,“我没有揣摩。”
殿下,我早已对你了如指掌。
她那双小狗一般的眼睛里又浮现出些许带着侵略性的坏意。
华光莞尔一笑,旋即啄了啄她的唇角,轻声说:“我只有你了。”
骤然被奖励,元柚眸光一亮,“我会永远陪着殿下。”
若她是混血小狗,此刻身后定有尾巴冒出来。
“单独召进宫太惹人注目了,等修道院开放日吧。”华光帮元柚整理了一下衣裳,立领之下,脖颈之上,套着一圈独属于两人的秘密。
华光上一句还万分正经,下一句又变了调,“你是谁的?”
元柚每次都羞得不行,“殿下的……”
“我的什么?”
越是害羞,越勾得华光想使坏,她扯住了那一圈秘密。
“……小狗。”
华光将她扯得更近,“那我要好好验一验,你是不是乖狗狗。”
“准备好了吗?”
“请殿下享用。”
***
“嗷——”
“嗷——”
赫尔金趴在床上,“我残废了,我真的不能动了,我一动就好痛哦,别人的屁股都是两瓣,可我的已经被打成了五瓣!五瓣!没有哪只狐狸可以承受这样的痛苦,我好惨啊,人类世界的水太深了,我要回森林里……”
坐在窗边占卜的奥茉又一次被打断了思路。
她凭空变出一根狼牙棒,走到床边说:“还有力气叫?”
赫尔金拉过被子蒙住头,“哎——突然就困了呢……”
奥茉虽然嘴上无情,可眼神里又多是“认命”,小祖宗太缠人,她认了。
“我把门打开,你再叫唤,所有人都能听见,你自己看着办。”
赫尔金气鼓鼓地钻出来,又窝窝囊囊地不敢反驳。
奥茉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我忙完了就陪你玩。”
赫尔金舒服得蜷缩起来,尾巴得意地甩了甩。
人类,还是抵抗不住小狐狸的诱惑吧。
走廊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莉娜说自己怀孕了,我感觉病情还是不容乐观,所以请你再来瞧瞧。”
黛尔走在前面,海娅落后她半步,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冷淡疏离的模样。
“别着急,病情有反复也是正常的,我会再仔细检查一下。”
赫尔金循声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海娅!她怎么也来了?!
海娅用余光将房间里的两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不做停留,若无其事地跟着黛尔走远。
老师,赫尔金,你们的双人世界,到此结束了哦。
……
莉娜乖乖坐在床上,上一秒看见黛尔,笑得眉眼弯弯,下一秒看见海娅,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坏女人!又想干嘛!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检查环境。”海娅放下医疗包,对黛尔道:“可能需要你稍稍回避一下。”
“没问题。”
黛尔很快出门,海娅走到床边,她一眼就看到了莉娜脖颈上的吻.痕。
“你……这么快就得逞了?”
莉娜的唇瓣此刻还微微有点发红,她的思绪瞬间倒回了今天中午。
“我们接.吻吧。”
第30章 折花
“你受伤了?!”黛尔闻到血腥味,一低头就看到莉娜袖管上的血迹,“到底怎么了?”
“……没事。”莉娜根本不想聊其他的话题,“没事的。”
她快死掉了。
痛苦无处不在,她想把心剜出来,把所有痛苦的地方都掏干净。
她已经无法承受更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痛,但她知道自己哪里痒。
只有黛尔才能挠得到。
只有她可以。
今天是个艳阳天,日光暖洋洋地洒在背上,莉娜恍然想起了那件被她弄湿的衣裳。
暴雨夜好潮湿,那件衣裳也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她将衣裳藏了起来,黛尔并没发现,否则她做过的坏事,也许就要暴露了。
好在,今天出太阳了。
她终于有机会将衣裳彻底晒干,不用担心它会在某个夜晚突然变得湿润,又淌出水来。
求而不得的瞬间,只剩下忐忑。
那样的感觉太糟糕了。
莉娜不想再揣测,不想再算计,不想再拉扯了。
她想要稳稳当当的,确定的幸福。
她不想再一个人解决,饥饿的灵魂需要新鲜出炉的爱才能喂饱。
最好是刚刚做出来的。
现做的。
就现在。
“老师……”莉娜喜欢这个称呼,如果她的声音没有发颤,就更像好学生了。
屋里的熏香格外甜,雪梨的味道萦绕在莉娜鼻尖,她的目光落在黛尔的后颈上。
像熟透的梨,一碰就要浸出甜汁来。
想吃梨了。
“……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黛尔没有挣扎,垂耳兔紧紧贴在身后,像一团金黄色的棉花糖,柔软的绒毛,似乎每一根都是甜的。
黛尔头皮发麻,如同抵抗不了糖果诱惑的小孩,食欲轻而易举地被勾了起来。
肉食动物不会轻易允许别人靠近自己的命脉,这里的肌肤太脆弱,万一被咬到,就危险了。
但她允许了垂耳兔靠近,允许了她得寸进尺……
不。
是得寸进丈。
滚烫的呼吸燎伤了她的肌肤,身后人想要将她衔于齿间的心思,藏都不藏了。
是不想藏了?
还是藏不住了?
无论是哪一种,黛尔都知道,自己今天跑不掉了。
她再次感受到了基因的预警。
别跑。
别想跑。
垂耳兔的气息像一张密网,将她牢牢缠绕在中间,抵抗的下场一定是被狠狠惩罚。
她也没想抵抗。
胆小的垂耳兔如果知道白狼一口就能吃掉一整只,会不会逃跑呢?
“没什么好看的。”莉娜不会跑,她渴望被吃掉,囫囵吞下,或是一寸一寸地拆食,都好。
只要是黛尔,都好。
鲜红的血液洇透了布料,血迹大了一圈,黛尔看得清清楚楚,担忧战胜了私欲,她坚持道:“先上药,好不好?”
“不好。”莉娜格外的叛逆,“老师,我好难受啊……”
下.流的话就在嘴边,她顿了顿,将更过分的词语全都咽了下去,只说:“您疼疼我吧。”
疼疼我。
“莉娜。”黛尔提高了音量,“听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平静。
静得像没有丝毫欲望。
莉娜一瞬间就产生了许多猜疑。
难道她对自己的渴望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吗?
如果不够喜欢,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心?
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
离开。
离开……
这两个字几乎瞬间逼疯了莉娜。
她又产生了无数极端的想法,浑身的血液直冲头顶,她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像被堵上了湿棉花,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乱蹦。
她又难以自控地抓上了自己的手臂。
她是那样的迫不及待,连袖子都来不及挽,直接掐住了还未愈合的伤口。
人类往往会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超越精神极限的痛苦是捱不过去的,再如何咬牙忍耐,也抵不过身体机能的全线崩盘。
精神无法承受的痛苦,会转移到肉.体上,有的人大病一场,有的人一生孱弱,到死也走不出生命里那场阴雨。
莉娜病了。
精神上没有愈合的伤口正在溃烂流脓。
黛尔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急忙说:“你别抠了!”
火辣辣的,尖锐的痛感令人上瘾。
莉娜不敢停下来,她一停止,极端的念头就会占据她的大脑,痛苦的回忆让人肝肠寸断。
她好痛。
手臂上的伤口,根本不值一提。
她放肆地抠弄着已经被抓烂的皮肤,抠得指尖全是血,抠得自己浑身颤抖。
“我不想听话了……”莉娜故意说:“我就是要抠!”
黛尔闻着陡然变浓郁的血腥气,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轻而易举地挣开了莉娜的禁锢,转身捏住她的手腕,“听话,别这样!”
莉娜直接甩开了她的手,朝床的方向后退,“我就要这样!我不要再听任何人的话,受人摆布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她解开袖扣,将袖管挽起来,鲜血淋漓的手臂简直惨不忍睹。
“您究竟对我是什么感情!”
手臂不够痛,莉娜又抓上了自己的锁骨。
五道血痕顿时刺痛了黛尔的心,也挑起了她那股与日俱增的掌控欲。
不受控制的莉娜,让她愈发急躁。
她想立刻把人抓进怀里,想好好教训她!
“我说了,别抠了!”黛尔攥紧了手,紧绷的下颌线明显是在克制火气。
莉娜看着她又气又着急的表情,心下暗爽。
好吧。
好吧,你还是在意我的。
她觉得自己好阴暗,也好可怜。
难道这条命就这么贱吗!?
要靠装惨才能换得一丁点儿的怜惜,她甚至不敢奢求对方给的是爱。
她根本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在遇到黛尔以前,她想要的,只是不再挨打,不再挨饿,不再受冻……
简简单单的关心就已经让她满足了。
可黛尔偏偏给的是爱。
如果从来没有体会过,就不会明白被爱的感觉,更不会害怕失去。
但她已经感受过了。
她不能失去这份爱,不能失去黛尔,不能……
可是黛尔的回应好克制,克制得让她生气,也让她害怕。
故意伤害自己刺激对方,来验证爱是否存在,是一种好可悲的手段,莉娜瞧不起这样的自己,她知道人的一生当中,有太多值得追求的东西,爱情并不是唯一。
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身体,都是不理智的行为,可她就想要黛尔。
要她的承诺,要她的真心,要她的全部!
莉娜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确定黛尔的心意,她只能这样,如果受伤能换来她的怜惜,能让她一直怜爱自己,她宁愿身上的伤口永远别愈合。
莉娜假装没有感受到黛尔的怒气,直接抓上自己的脖颈,她就是要用这样粗.暴的方式来缓解能啃噬精神的痛苦,来试探黛尔的底线。
当血痕缠上锁骨时,莉娜痛得双眼发红。
指尖剌过皮肤的声音听得黛尔浑身发毛,她终于忍不了了,大步走到莉娜面前,将她两只手都紧紧抓住,“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同莉娜发火。
“我本来就是烂命一条!”莉娜顶了回去。
黛尔被她气得呼吸急促,手上的力道都重了两分,“你再说一遍。”
莉娜被她捏疼了,挣扎着说:“要打我吗?好啊,反正我也挨得多了,习惯了!”
这话刺得黛尔心里发酸,一想到莉娜从前的境遇,火气就消了大半。
垂耳兔的力气是比不上白狼,但这段时间的训练也颇有成果。
没有用尽全力的黛尔直接被莉娜甩开了半步。
“你……”黛尔撞上床沿,整个人失去重心,跌坐在床上。
……垂耳兔,好难搞。
黛尔耐着性子,问:“莉娜,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莉娜看她被推倒,眼神愧疚,但语气依旧尖锐,“您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爬上了床,“看我过得惨,所以可怜我,是吗?”
黛尔看她又要抓自己,再度将她按住,“你冷静一点。”
“我没法冷静,没法像您一样,像个局外人一样冷静!”莉娜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喜怒都在一线之间,“我想要一个答案!”
这几句话说得太过分,像刀子似的,戳得黛尔满身都是血窟窿。
她微微愣住。
气氛也瞬间凝滞。
莉娜唇角颤动,不敢看她,索性直接倒在床上,用耳朵将脸挡住。
半晌。
“你想要一个答案,是吗?”黛尔问。
莉娜不说话,一张小脸全部藏在耳朵下。
黛尔摸上她的头,再开口却是道歉,“对不起,我确实有很多顾虑。”
她将自己所有的担忧都全盘托出,“……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我希望你能高兴,希望你能自由……我只是心疼你。”
泪水打湿了兔耳朵,莉娜的肩膀在小幅度地颤抖。
黛尔将手插.进她的发丝间,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不是不想回应你,我只是担心得太多,无论如何,让你疑心了,我跟你道歉。”
短短几瞬,她就感受到了莉娜的小敏感。
恋人之间,没有莫名其妙的情绪,一定都是有原因的。
莉娜依旧没有接话,她颤抖得更加厉害,转眼又抓上了自己的耳朵。
黛尔的抚摸好温柔,她感觉自己要完全沉溺进去了。
可是,越美好,越让人不舍。
她一想到,也许有一天黛尔会离开,会将这份温柔的爱一并带走,她就开始恐惧,开始焦躁。
情绪又一次上头,她在抓到自己之前,先抓到了黛尔的手。
“如果你一定要伤害谁,那就伤害我吧。”
莉娜将耳朵挪来,已经哭红的眼睛里又溢出泪水。
她感觉自己要被沸腾的血液给煮熟了,痛苦如影随形,她真的承受不住了。
她想抓烂自己的皮肤。
想看鲜血肆意流淌。
想把心给剖出来。
想死。
她好想死。
莉娜想抓自己,可两只胳膊都被按在床上,她能抓到的,只有黛尔的手背。
她又舍不得了。
无法排遣的痛苦逼得她泪流满面,豆大的泪珠滴在床单上,她哽咽道:“你走开……我不想伤害你……”
她没有再说“您”。
黛尔心疼不已,她看着莉娜流泪,自己也红了眼眶,*“你是不是痛?”
莉娜昏昏沉沉地点头,“好痛……我好痛啊……”
她想往床底下钻,哭泣、喊疼是不被允许的……她要藏起来。
黛尔没有再问她哪里痛,答案不言而喻。
“杀了我吧……我真的好痛……”莉娜抓紧了她的手,又像触电般松开,胡言乱语道:“还是不要杀我了,我有点怕痛……”
“黛尔。”
她突然将这个称呼喊出了口,无数个自.渎的夜晚,那件潮湿的衣裳都听见了她虔诚的呼唤。
她从来没有在那时候喊过“老师”。
师生关系不能满足她。
黛尔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我在。”
莉娜想说什么,又迷迷糊糊地喊出了两个字。
“老师。”
“我在。”
“救救我吧。”莉娜的语气近乎哀求,“救救我吧,求求你。”
救救我,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救救我,不要抛弃我。
救救我,永远爱我吧。
黛尔。
求你。
黛尔感觉自己也开始痛了,痛得指尖都在发颤。
兔子的绒毛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大半,莉娜感受到黛尔的抚摸,饥饿的灵魂又在嘶吼了。
好痒。
好痛。
总要先解决一样吧。
她抓紧了黛尔的手,说:“我想知道答案,我想要一个答案,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黛尔小心翼翼地捧住莉娜的脸,“我把你当做我的爱人。”
她发抖的双手摸过兔子滚烫的耳垂,重复道:“我的爱人。”
“我讨厌你。”莉娜哭得比刚刚还厉害,“让我等那么久……”
黛尔低头吻住她。
对不起。
我的逃避让你多心了,我现在就弥补。
不仅仅是现在,是永远。
撕咬猎物是白狼的习惯,即便化成人形,也很难改变。
黛尔所有的理智都用来压抑天性了,血淋淋的撕咬会吓到垂耳兔,她只想替她咬掉那些痛苦。
北岛雪原的风又一次吹到了莉娜身上,轻而易举地吹散了包围她的阴霾。
莉娜不会换气,她在窒息的边缘,一次又一次地被放过。
失焦的眼神里倒映出一张无比认真的脸。
是黛尔。
是老师。
她来救自己了。
莉娜尝到了自己的眼泪,还尝到了开在冰原上的粉色玫瑰,柔和清浅的香味滑进了她的喉咙。
甜的。
“还疼吗?”黛尔依旧捧着她的脸,像捧着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
莉娜情动的嗓音完全哑了,“救救我。”
再救救我吧。
救我一次,就能救我一百次,对吗?
“好。”
意料之中的纵容。
莉娜很聪明,善于模仿和推演的大脑很快就掌握了节奏。
她开始回应黛尔。
莉娜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一截白皙的后颈。
雪梨果肉就在嘴里,她轻轻咬了下去。
……
“喂——”海娅伸出一只手,在莉娜面前晃了晃,“还回味呢?”
思绪骤然被打断,莉娜“啧”了一声,头顶弹出耳朵,她环抱双臂,两只耳朵也有样学样,环抱在一起。
“你怎么阴魂不散呐?”
“嘿!?什么叫阴魂不散?”海娅推了推眼镜,“我就知道你是坏孩子,亏你老师还以为你乖巧。”
“那你过来干什么?”莉娜盯着她,“你要的钱,我不是都给你了嘛。”
“你不装病,黛尔会来找我吗?”海娅装模作样地在诊疗单上记录,“我还从来没有误诊过,你是我的职业污点,知道吗?”
莉娜突然坐直了身体,海娅被她吓了一跳。
“你要打我啊?”
“我没这种爱好。”
海娅笑容玩味,“坏兔子,懂得还不少。”
“不遑多让。”莉娜瞅了眼门口,“糊弄完就赶紧走,我一看到你,我就闹心。”
海娅挤出一个假笑,“那我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黛尔已经雇佣我全天候帮你治疗了,你在哪儿,我在哪儿,我要一直缠着你喽。”
莉娜又被她惹毛了,警告道:“你再敲诈我,我就……”
垂耳兔凶狠地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海娅盯着她,眨了眨眼睛,“哦。”
完全没有被威胁到。
她指着自己的脖子,“颈总动脉在这里,抹这儿杀人比较快。”
莉娜再次被气得毛茸茸,刚想说什么,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黛尔探进脑袋的一瞬间,海娅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莉娜也乖巧地笑着。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其乐融融。
她们俩同时“嘿嘿”笑起来。
黛尔:?
很诡异的画面。
“情况怎么样?”黛尔端着两杯温水走进来,“先休息一下吧。”
莉娜看了海娅一眼。
敢胡说八道,打死你!
海娅接过水杯,面不改色地说:“没有加重的迹象,这个病恢复过程中就是容易反复,不用太着急,除了适当的陪伴,拥抱一类的亲密接触,也有助于恢复。”
莉娜刚喝了一口水,直接被呛到了。
这个家伙在说什么!?
黛尔急忙帮她拍背。
莉娜趁机看向海娅,无声道:“这对吗?”
海娅挑挑眉
不用谢。
莉娜一瞬红了耳朵。
坏女人。
讨厌。
“行,我会注意的。”黛尔又说:“今天是月圆之夜,正好厨房烤了火鸡,隔壁还有两个客人,大家一起吃吧,也热闹。”
海娅欣然答应,“我很期待。”
好久好久没跟那两位一起吃饭了……
确实期待。
不过,月圆之夜,秩序崩坏,更令人期待。
让一切都被欲望牵着鼻子走吧。
海娅笑得有点阴森。
莉娜将她的微表情,尽收眼底。【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