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绮艳 “我有点紧张,疼的话你出声。”……


    回头看见几年未见的人,苏宜宁也微微愣了下:“月儿?”


    周家兄妹俩,周沐阳小名叫阳阳,周沐月小名月儿,苏宜宁刚认识她时,觉得沐月两个字叫起来拗口,也就随周沐阳一起,用小名唤她。


    已经有许久,没人这样唤周沐月了。


    当年周沐阳出轨,苏宜宁并未第一时间发现,是周沐月在听到哥哥打电话后,为嫂子不平,将事情告知了苏宜宁。


    因为这被周父认为“吃里扒外”的一桩告密,他在家里大发雷霆,直言没这个女儿,父女俩大吵一架后,周父停了周沐月的生活费。


    那时周沐月大三,刚满二十,一激之下从小对父亲的不满彻底爆发,扬言再也不会回家。


    她是气话,却不曾想,在那之后,真的没有人给她台阶,唤她回家。


    也就母亲庞秀云,在她毕业前,时不时打电话,三百五百地偷偷给钱,让她照顾好自己。


    两年前她自文理学院毕业,顺利考入A市郊县的一个小学当老师后,母亲也逐渐不给钱了。


    她也没钱,每月那一点点养老金,要补贴给周沐阳的新家,帮着她儿子,继续照顾孩子。


    至于她这个女儿,大概是小时候从哪个犄角旮旯捡的吧。


    苏宜宁轻轻的一声唤,让周沐月眼眶温热,情绪上头,差点落下泪来。


    但她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偷偷又瞧了瞧江承,将苏宜宁拉到一边,挤眉弄眼笑着问:“姐,你这是?”


    苏宜宁淡笑,略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天订婚。”


    “哇!恭喜恭喜!”


    周沐月拉着她的手,退后一步,将她打量。


    她并非没见过苏宜宁类似的打扮,甚至见过她穿婚纱,美得不可方物的模样。


    可感觉实在不一样。


    分明当时那个苏宜宁,同眼前这个人一样,温柔、端庄、娴静。


    周沐月由衷道:“姐,你今天好漂亮。是我认识你以来,最漂亮的一次!”


    不远处有两个女生,一直往她们这边张望。苏宜宁分神看了一眼,问她:“你今天,是有朋友在这里结婚?”


    “嗯嗯,大学一个舍友。”


    “时间好快,你都大学毕业了。”


    “你对象好帅,比周沐阳强百倍。”


    最后,周沐月轻轻抱了苏宜宁一下,没忍住这样说。


    目送她走过去和两个朋友汇合,苏宜宁收回目光,下意识看江承。


    江承也正在看她。


    目光相撞,苏宜宁想了下,低声解释:“是我前夫的妹妹。”


    江承神色如常,淡淡地提了下唇角:“你们感情挺好。”


    苏宜宁不知怎么回答。


    不过,也无需她想出一个答复,因为杜若不知何时从楼上下来,这时正好走到两人身边问:“都还没到?”


    “下雪天路上堵,估计都还得一会儿。”


    江承看过去,问她,“妈你怎么下来了?”


    杜若笑笑:“听宜宁爸爸说,她奶奶最近腿疼,我下来接一下。”


    说着话,杜若将目光落在苏宜宁身上:“宜宁今天真漂亮。”


    “谢谢您。”


    苏宜宁连忙回以一笑,道,“门口冷。要不您坐那边沙发上,奶奶快到了我叫您。”


    “不用不用。”


    杜若摆摆手,“我穿得比你们都厚,我去外面看看。你们就站这儿,大好的日子,别让风给吹感冒了。”


    她是说走就走的性格,话落,抬步往门外去。


    对她和奶奶董其芬的关系,苏宜宁知晓。见旁边江承没有开口去拦母亲,便也没有多言。


    而她不知道的是——江承之所以没有出声去拦母亲,是因为他知道,董奶奶对他母亲的意义,远不止一位老师那么简单。


    董其芬对杜若有再造之恩。


    站在酒店门口台阶上,注视着空中随风飘荡的雪花和街上慢吞吞行驶的车辆,杜若的思绪,被拉回许多年前的A市,这样一个大雪天。


    那是她从A市医学院毕业前一年,实习没有工资,她也没时间再做兼职,在医院坚持了几个月用光了口袋里的钱之后,陷入身无分文的窘境。


    屋漏偏逢连阴雨,她那一对曾藏起女儿录取通知书,逼迫十八岁的女儿嫁人以补贴儿子娶妻的父母来了医院。两人在住院部走廊里大闹,嚷着要找她领导,好好问一问,怎么孩子上班了,竟然一毛钱也没拿回家?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住院部挤满了人,却没人为她一个实习生出头,也没人出言驱赶她撒泼爆粗的父母。


    她忍着满腔委屈和眼泪将两人扯出医院,看着漫天大雪,冲动之下要一了百了。


    下了手术的董其芬救了她。


    自那天起,这位书卷气很浓、永远衣饰洁净的老师将她当半个女儿看待,不但帮助她顺利度过实习期,还费心帮她争取,让她得以留在四院,获得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就连她丈夫江静深,也是因为她陪同董其芬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在会后他专门过来同董其芬打招呼,董其芬介绍两人相识的。


    如若没有这一层师生情谊,没有这样的初识,她未能留在四院,或者仅仅有四院一个住院医师的身份,在那时,大概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如江静深这般家世背景出挑、本人又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


    这些年她生活工作顺遂,很少回想几十年前这些往事。


    可每当想起,仍同以往一个想法——她人生最大的幸运,便是实习时,遇到这样一位老师。


    董其芬是她人生转折的起因,而丈夫江静深、通达包容不曾嫌弃过她出身的公婆,甚至和丈夫同样出色无需她操心的儿子,都是她人生的贵人,这些人加在一起,治愈了她痛苦不堪的少女时代。


    在她意外撞见江承和苏宜宁吃饭的那一天,巨大的冲击曾让她恼怒,并在那种情绪裹挟下,说了好些刺人的话,哪怕后来对江承松口,心里也一直因此抑郁不得劲。


    可这些天,两家孩子婚期将近,她看着江承奶奶打电话、托人选日子,丈夫以及两位小叔子有条不紊地帮江承筹备一应事宜,就连江越江莱那一对从小养尊处优的兄妹,也不曾对江承要娶苏宜宁这件事,提出任何异议。


    有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在一直冲撞着她的心。


    她不由地想——


    也许三十年前,在她因要嫁给江静深而患得患失、忐忑难安的那些日夜,江家当时的一众人,就如现在般,积极主动、喜气洋洋地筹备着属于她和江静深的婚事。


    她当年一无所有,江家尚能给出彩礼帮她与家人了断,毫无芥蒂地迎她入门,为何到今天,反而是她,无法接纳苏宜宁?


    一片雪花打着旋儿飞到了杜若的眼睫上,她低头,抹掉了雪花凝结成的水,再抬眼时,看到一辆尾号是5678的黑色大G朝酒店门口驶来。


    宜宁姑姑回A市后,新买的车。


    这车高,前几日她见到董其芬,老太太还信誓旦旦讲:“上也不好上、下也不好下、谁要坐她那个大疙瘩!”


    想到老太太说话时那看似嫌弃实则隐隐透出骄傲的神情,杜若便知道,自己这位老师,今天定是坐着姑娘的车一起来了。


    脸上挂着笑容,杜若快步过去,在车停稳后,扶着老太太从车上下来。


    另一侧,苏广心将父亲扶住,随手将钥匙丢给泊车员。


    泊车员将大G开走,门内的江承和苏宜宁也迎出来,唤了人后,扶着两位老人一起往里面走。


    目光在江承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上停了几秒,苏老爷子咽下到嘴边的话。


    他是脾气倔不服老的人,平时最烦一个两个上前搀扶他,但这个准孙女婿实在顺眼,算了,想扶扶吧。


    垂眸看向另一侧,他甩开了女儿的手。


    苏广心是知道父亲牛脾气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收手看向右侧,朝苏宜宁抬抬下巴:“宁宁今天这么漂亮?”


    从早上开始,同样一句话听了不少于五遍,苏宜宁却仍有些不适应,抿抿唇,唤她:“姑姑。”


    侄女儿脸皮薄,苏广心极喜欢逗她,但看了眼她脚上穿的鞋子,不由将话茬打住。


    大好的日子,不能让人摔了。


    十一点四十,接了最后到来的苏宜宁外公和外婆,一众人在包厢里热热闹闹地落座。


    苏宜宁外婆退休前在体制内,外公是路桥工程师,两人膝下没有儿子,就两个女儿。


    二女儿也就是苏宜宁母亲比较听话,在两人建议下考了老师。大女儿孟雅琴却是个不服管的,当了一名全国各地跑的摄影师,一度让父母大动肝火。倒并非觉得她不务正业,只是前些年不比如今,女孩子在外面天南地北地跑,还专去一些鸟不拉屎连电话都没办法打的地方,让人实在不放心。


    好在最终两人皆嫁得不错,女婿宋蓝玉和苏广平十分可靠,近些年,唯一让两位老人心情郁结的只有一件事——外孙女的婚姻。


    现如今这件事,总算迎来意料之外的转机,对江承这个外孙女婿,两位老人十二万分满意。


    原本并不陌生的两家人坐在一起,寒暄问候后例行一通对小辈的互相夸奖,简单的订婚仪式进入主题。


    苏宜宁和江承在两位媒人及双方家人见证下,签了婚书。


    苏宜宁在江承之后签字,注意到他写了两个极为工整漂亮的楷体字,她没忍住多看了那两个字几秒。


    接下来互戴首饰,江承帮苏宜宁戴钻戒、金手镯、金项链和金耳环。


    偌大的包厢无人说话,双方长辈都对两人表示出最大的尊重,二十多双眼睛注视着江承的举动。


    江承上来后脱了大衣,此刻穿一身得体的黑色西服套装,身形修长、面色沉稳。


    帮苏宜宁戴了前三样后,他挪动脚步,背对众人,站在苏宜宁身侧。


    苏宜宁垂着眼,长睫颤动如蝶翼,脸颊和耳朵绯红。


    看着那绮艳的红,江承突然想起五年级那一次送螃蟹给董奶奶后,老人回赠的那几个大石榴。


    一颗颗石榴籽剥出来,晶莹剔透、亮若红玉,如苏宜宁此刻的耳垂。


    他捏着流苏耳环的指尖微微用力,极力压制下,喉结仍不自觉轻轻滑动。


    出口的嗓音,也因此低沉磁性撩拨人心弦:“没帮人戴过,我有点紧张,疼的话你出声。”


    第32章 魔怔 起身欺向前去,将她压趴在课桌上……


    整个戴耳环的过程,漫长得仿若一场刑罚。


    苏宜宁平时经常戴项链,很少戴耳环,右侧耳洞被刺穿时,有一瞬尖锐的痛感。她硬生生忍住,同时又感觉到,江承手下动作顿了两秒。尔后便是低低一声:“抱歉。”


    “没事。”


    两个耳环都戴上,苏宜宁松了一口气。


    他们俩旁边不远处的位子上,坐着江越、江莱兄妹俩。


    江承帮苏宜宁戴耳环时,江越咧起的嘴角就没收拢过,江莱也差不多,一边嘿嘿笑,一边举着手机帮两人拍照。


    戴好三金,轮到苏宜宁帮江承佩戴手表。


    手表是苏宜宁母亲在姑姑苏广心陪同下所选购。


    苏宜宁从父亲手里将表接过,往江承手腕上佩戴时,举着手机的江莱发出“哇哦”一声轻呼,朝江越比口型:“江-诗-丹-顿。”


    江越也看见了,苏家为堂哥选购的表是江诗丹顿传承系列,价值三十多万的经典款。


    棕色的小牛皮表带,玫瑰金色表盘,戴在他堂哥左手手腕上,一时让人说不清,到底是表给人增色,还是人为表添彩。


    尤为绝妙的是——这块表的名字里,暗含他表哥姓名“江承”二字。


    足见苏家有多么上心,又多满意这个女婿。


    互戴首饰之后,一众人开始用餐。


    用餐环节,苏宜宁和江承要在对方引领下,正式认识彼此的长辈。


    按照A市传统,长辈也将在这一环节,为自家孩子选定的另一半送上红包,以示祝福。


    苏家一众人给完红包,苏宜宁给江承奶奶敬茶时,出现了小小的意外。


    江承奶奶给苏宜宁两块金条。声称自己年龄大了,不确定年轻人喜欢什么,让苏宜宁拿了金条自己去打喜欢的首饰。


    依着孟雅兰先前的说法,订婚宴上,女方给男方的红包,一般不要超越男方给女方的红包金额。这样是为了显示女孩子贵重。


    可江承奶奶直接给金条这一举动,实在让苏宜宁猝不及防。


    聘礼她也是看过的,知道江承父母给了九金,其中包括一套清朝的金累丝点翠镶珍珠头面。据江承母亲讲,那是江老爷子生前所保存,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留给江承媳妇的东西。


    这一套头面,亦是孟雅兰做主,买了江诗丹顿的缘由所在。


    要知道她从小的消费观一直是“只买对的,不买贵的。”


    哪怕娘家和婆家都有能力支撑她过更为富裕的生活,五十多岁的她,也从未买过任何一个售价上两万的包,上万的也仅有两个,重要场合才用一用。平时去超市或菜市场,她时常拎一个几块钱帆布包就走了。


    面对江承奶奶递到手边的两块金条,苏宜宁没有第一时间接,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母亲。


    孟雅兰离她不远,自然注意到这一幕,碍于场合,连点头这样的动作也不方便做,只用眼神示意女儿。


    苏宜宁看懂了,很快接过东西,谦恭道:“谢谢奶奶。”


    谁能想这只是第一个意外。


    轮到向江承二叔二婶敬茶时,夫妻俩给出的见面礼是一套夺人眼球的祖母绿钻石首饰,再到三叔韩安民,他给出的则是一对看着便知价值不菲的春带彩翡翠手镯。


    这样一番茶敬下来,苏宜宁手心发汗,抬眸看向江承,眼神求助——他们协议结婚,她却拿了江家人好些贵重宝物,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江承却仿佛未曾察觉般,没有给出回应。


    午饭江承没怎么吃,一直忙于敬酒。


    苏宜宁外公、爷爷、程校长、江承二叔三叔,各个都是好酒之人。难得有如此愉悦的时刻,一个两个都喝了不少。


    江承不比苏宜宁,长辈体谅让以茶代酒,这种场合,他要么装醉要么真醉,总归无法清醒地离开包厢。


    苏宜宁说不清他到底喝了多少,送走客人,只剩他们两家人时,她见江承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和她目光相撞时,他牵起嘴角,冲她笑了一下。


    从中学认识至今,苏宜宁从未见过他那副神情,那一个毫不设防、甚至有些无辜的笑容,看得她心脏直直往下坠。


    彼时安安在她旁边,好奇地仰头问她:“妈妈,江叔叔怎么了?”


    “你江叔叔喝多了。”


    杜若接腔答这一句后,江越从外面匆匆回来。


    杜若指了指江承:“扶一下你哥。”


    后来再怎么样,苏宜宁不太清楚了。江越将人扶站起来,江承仍一副好像醉了但未曾失态的状况。


    两家人分开,坐在回去的车上,苏宜宁发了条微信消息询问,也一直没有被回复。


    可能真的醉了……


    这样想着,苏宜宁便暂时搁置手机,帮安安换衣服。


    家里温度高,安安一般只穿秋衣套装。苏宜宁帮她脱下外套,发现安安颈间多了一条细而精致的红色编织绳。


    抬手过去将绳子捞出来,底端上方固定一颗小金珠,下端坠一块蜜糖色黄翡平安扣。


    翡翠触感本凉,不知被孩子体温捂了多久,摸在手中,透出温润的暖意。


    见妈妈盯着自己颈间的吊坠看,安安开口道:“老奶奶给我的。姥姥还让我说了谢谢。”


    她口中的老奶奶是江承奶奶。


    苏宜宁将吊坠给孩子塞回去,笑着问:“老奶奶什么时候给你的?妈妈都没看到。”


    “吃饭前看见我就给我了。还有二爷爷和三爷爷,都给了好大一个红包!”安安一双大眼睛透着天真的惊奇,伸手在身前划了好大一个圈,鼓了鼓腮帮子,略有些遗憾道:“姥姥帮我收起来了。”


    应该是她和江承在门口等人时,江家一众人给了安安见面礼。


    苏宜宁在心里叹了口气,莫名地,竟感觉到压力,后知后觉地,又产生一些负罪感。


    无论是江奶奶还是江承的二叔、三叔、父母,都对她十分看重,将她当成江承认定的另一半对待。价值六位数、七位数甚至年头久远的传家宝,一件一件送到她手上,可事实上,这些并非她能领受的东西。


    止住胡思乱想,苏宜宁给安安换好衣服,又将自己衣服换掉,去洗手间卸了妆。


    卸妆出来听见手机响,她拿起来看,发现是夏思雨发了条消息问:“糖葫芦吃吗?还有糖炒栗子和糖雪球。”


    午饭结束后,孟雅兰和苏广平又去了老宅。苏宜宁因为想卸妆,又和夏思雨约好下午在家里见面,所以带着安安先回了家。


    看见这条消息,她晓得夏思雨大抵在楼下了,回复问:“糖葫芦今天有草莓的吗?”


    夏思雨:“我看看。”


    夏思雨:“有!还有青提、橘子、圣女果的。”


    苏宜宁:“一串草莓一串青提。糖炒栗子也可以来点,另外你看看旁边王记熟食店开着没,我想吃他家的翅尖。”


    夏思雨发了个“ok”的表情包。


    苏宜宁领着安安洗了手,没多一会儿,夏思雨便上来了。


    苏宜宁开了门,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牙齿打颤:“冷冷冷冷冷冷死了!”说着,伸手在安安脸上摸了把,小丫头脖子一缩:“姨姨你手好冰!”


    将她手上好几个塑料袋接过,苏宜宁哭笑不得:“怎么不多穿一点?”


    夏思雨换好鞋,一边叹气一边往里走,同时将裹着的短款羽绒服脱下来递给她:“可能是这几天在室内呆傻了吧。”


    将她衣服接过,苏宜宁才发现,她羽绒服里就一件薄薄的家居服上衣,看样子是过来时懒得换衣服,直接往家居服外面套了外套和牛仔裤就出门了。一时无言以对。


    她去挂衣服,夏思雨奔去客厅,看着茶几上地上满满当当的礼盒,按捺着激动迟疑问:“能打开吗?”


    “应该……可以吧?”


    苏宜宁说完,两个人一起笑了。


    夏思雨大雪天过来,就是因为先前问起过江家给的聘礼,知道里面果不其然有古物,乾隆年间的头面!她想看!说话间,打开手边立着的行李箱,夏思雨整个人呆了一呆,爆发出一声:“靠靠靠!”


    她不缺钱,可一箱子红钞突然映入眼帘,仍避免不了被冲击。


    安安也奔了过来,跟着她一起惊叹:“好多钱!”


    “嗯。好多钱。”


    夏思雨和她大眼瞪小眼,好半晌,转头看向苏宜宁,“我突然觉得,结婚其实也挺好的。”


    话落,自己又摇头,“不不不,主要看跟谁结!”


    接下来半个小时,她徜徉在聘礼堆,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时不时拿出手机,给爱不释手的首饰拍照,啧啧感慨。


    苏宜宁午饭没吃多少,坐在餐桌边,喂安安吃了两颗草莓的糖葫芦,自己吃了一串青提的,又解决掉小半袋糖炒栗子。


    夏思雨欣赏完了,拿手机踱步到她跟前,面色纠结:“好难忍住!我想发个朋友圈。行不行?”


    苏宜宁刚戴上一次性手套,想了想:“是不是应该问一下他?”


    按理说,聘礼已经到了女方家里,就是苏宜宁的东西。可苏宜宁和江承这一桩婚姻的实际情况,夏思雨十分清楚。江承本人在她心中,的确也配得上这份尊重。


    叹口气,夏思雨点点头:“好吧,你问问他。”


    她的预感告诉她,江神不至于拒绝。


    但苏宜宁一条微信发过去,她们等了两个小时,江承都未回复。


    江承的确醉了。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醉到这种程度。


    江越将他扶着一路送到老宅三楼卧室,他一贯遵守的规矩都被打破,穿着未换的衣服,直接坐在了床上。


    没怎么见过他喝酒,也从未见过他喝醉,江越站在床边想——苏宜宁外公、爷爷、程校长、他爸和三叔,外加也跟着喝了一些的苏宜宁姨父和表哥,林教授和他大伯,好家伙,这人以一敌九,到底喝了多少?


    不考虑让他自己动手了,江越俯下身,帮人将外套脱掉,拉过被子盖住。


    转身要走,发现他两条腿还在外面,鞋也没脱。


    犹豫了几秒,他又躬下身,帮人将皮鞋脱掉放在地上,皮带解开,西裤拽下来放在床尾凳上。


    江承睡了一下午。


    浑浑沌沌地,脑海里闪过好些纷杂的画面。


    一会儿在大学,一会儿在初中,最后,画面定格在高一一班的教室后排。


    他从小个子高,排座位永远在倒数第一排或第二排。高一最后那一个月,他们调换座位后,他坐在二组倒数第一排里侧的位置。


    附中每班每周更换一次板报,周一例行检查。


    他们班后面的黑板报,一直由苏宜宁和另外一个写字很工整的男生负责。


    两人分工也很明确,讨论好内容,苏宜宁先用粉笔勾出作画区域,男生填写文字,最后苏宜宁画画。


    她个子不够高,画画需要踩凳子,那次也一样。两节晚自习课间,她踩着凳子,继续画没完成的画。


    三组后面两个男生为了给她腾出空间,拎着凳子去和其他人挤着坐。他没离开位子,照旧低头刷题。


    不一会儿,耳边响起张瑞和其他不知谁打闹的声音。


    变故发生的那一瞬,他只听“啊”一声轻呼,身体比思维早一步反应,侧身展臂,将从凳子上跌落的苏宜宁接了个正着。


    彼时刚入六月,学生们都穿薄薄的夏季校服。女生是浅灰色polo领短袖配藏蓝色裙裤和白色中筒袜,男生是短袖配藏蓝色长裤。


    苏宜宁落到他怀里,长发拂过他脸颊,他鼻端尽是她身上淡而清幽的玫瑰牛奶味香气,不由低头,又发现自己一只手,正好穿过她腋下,揽在她身前。


    指尖过分柔软的触感让他思绪卡顿,苏宜宁一副快哭了的样子,飞快起身,从他怀里出去。


    当年的他回过神,定定地看了一眼因惹事而手足无措的张瑞,尔后便扶好凳子,无事发生一样,重新坐下刷题。


    可这一下午,睡梦中那个人却好像魔怔一般,在苏宜宁要起身时,扣在她身前的手掌没松开,起身欺向前去,将她压趴在课桌上。


    第33章 飞醋 江承发了四个字问她:“我没有吗……


    那清幽的牛奶玫瑰味,好像是从她裙底传出的。


    他用另一只手去寻,浑身血液横冲直撞,整个人压在她背上,脸颊摩挲在她颈侧,想缓解身体里的燥意。


    她后颈有一颗痣,浅褐色,针尖一样大小,他起初没看清楚,指腹搓了搓,可将她皮肤都搓红了,那颗痣还在。他才意识到那原是一颗痣,莫名觉得可爱,凑过去咬住。


    桌子在两人身下剧烈晃荡……


    苏宜宁哭出声。


    探手摸到她满脸眼泪,他猛地一下,睁开了眼。


    房间内光线昏暗,江承躺在床上,足足好几秒,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身上冷汗涔涔。


    思绪凝滞了片刻,他感受到身体里,余韵在慢慢平息。


    “你是疯了吗?”


    在床上躺了好半晌,低低自语一声,他将右手抬起,手腕搭在额下,半遮住眼帘。


    这之后,他发现自己没换衣服,仍穿着出门时那一件白衬衫。


    江承从床上弹了起来。


    薄被让汗水打湿了一片,床单也是。皮鞋在床边地毯上,大衣、西装外套以及长裤,被不知是谁,丢在床尾凳上。


    攥了攥手,江承起身,站在床边,拿了床头柜上他的手机看。


    微信里,他母亲杜若发消息:“睡起来下楼吃饭。”


    苏宜宁在两点半发了一条:“你还好吗?”


    四点又发了一张图片和一句话,问他:“图上这些,思雨想发朋友圈,可以吗?”


    低垂着眼,江承回复母亲:“醒了。洗个澡下去。”


    又回复苏宜宁:“有何不可?”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夏思雨在看见时笑出了声:“哈哈哈,江神这话味儿好冲。”


    苏宜宁不解:“啊?”


    “霸总味呀。”


    夏思雨一边低头编辑朋友圈文案,一边嘿嘿笑。


    没几分钟,苏宜宁看到她发的朋友圈,九宫格图片配了短短一句话:“流下羡慕的泪水。”


    两个人有一些共同好友。


    她发图没多久,宋知微、方婷、陶然、张瑞等人,都给她点了赞,张瑞留下一句:“牛逼。”


    方婷则问:“宜宁家?”


    夏思雨回复张瑞:“必须的!”


    回复方婷:“嗯嗯,羡慕哭了!”


    没有全部看完,苏宜宁退出页面,发现自己微信里好些新消息。


    思雨出版编辑:“订婚快乐!你男人太壕了!”


    三味作者昏玉:“订婚快乐!”


    三味作者茉香青提:“大大,订婚快乐!”


    303宿舍群,陈昕发了夏思雨的朋友圈截图,圈出了那条她见过的钻石项链@苏宜宁:“宁宁你这是嫁了个什么人!啊啊,问一下他身边还有没有优质单身男,姐妹需要!”


    秋游群里,方易清@江承:“你是真不给我活路啊!”


    洗完澡,又换掉床单被罩一整套,江承穿一身灰色家居服下楼,坐在餐椅上,一边喝粥一边回复方易清:“?”


    张瑞甩了一张夏思雨的朋友圈截图在群里。


    夏思雨弱弱开口:“想到发这张图可能会引起朋友圈地震,但我实在没想到,这是一场八级地震。[捂脸jpg]”


    短短一会儿工夫,她微信快爆了。


    方婷在这时晒了张结婚证照片:“领证了已经。某人给我买了个快五万的钻戒肉疼好几天,这一下被江神完爆。哈哈。”


    露营那一次后,方婷随夏思雨,称呼江承为江神,群里发完这一句,她又@夏思雨:“没事没事,他开玩笑,别理[捂嘴笑]。”


    方易清@江承:“29办婚礼,是个星期六。不过元旦大概率调休,这天不一定放假。提前通知你,早点倒班,空出28、29两天!”


    方易清@张瑞@夏思雨@宜宁:“都来!”


    宜宁:“恭喜恭喜!”


    夏思雨:恭喜撒花!”


    江承:“收到,恭喜!”


    ……


    这一晚,围绕方易清和方婷两人的婚礼,几个人聊了大几百条。


    孟雅兰和苏广平在安安睡下以后才回来,苏宜宁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又去书房,继续画《缉魂》封面。


    这张封面画了好几个晚上,星期三夜里完工。


    电脑桌面右下角屏幕显示十一点二十,略有点晚,但对昏玉、夏思雨和陶然这类夜猫子而言,似乎又不算很晚。


    犹豫了一分钟,苏宜宁将封面截图给昏玉发了过去。


    好一会儿,没等到那边回复,她想了想,关电脑,拿手机回房。


    和陶然合作以后,起先两张封面和内页,陶然充当她和作者之间的传声筒,先将作者对封面的文字描述转发给她,等她画好线稿,再传给作者看一眼,收到回复后,她铺色精修,再传给陶然,由她再传给作者。


    可她白天上班比较忙,陶然事情也多,觉得这样效率低,和她商量后,再有封面,就让作者直接加她的微信。


    许是因为有夏思雨这样一个朋友,苏宜宁偶尔会看小说,也十分明白小说原著作者们对自己作品的珍视,每次沟通,基本都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去了解每一个作者对自己想要的封面的想法。


    也有沟通不很顺畅的时候,毕竟不是每个作者都有非要不可的封面图,有的人只能给出很笼统的设想,比如“想要温暖一些”、“能不能以教学楼为背景?想要蓝色调,青春纯净的感觉……”


    每每这种时候,苏宜宁只能表示自己先试试,然后看看文,在字里行间捕捉细节,以求和作者同频。


    相比于满足陶然,她更希望自己能满足每个作者的需求,尽善尽美地完成每一个封面。


    如《缉魂》封面被陶然打回来这种情况,她第一次遇到,在昏玉未回复前,第二版封面,她暂时未发给陶然看。


    面对电脑太久,苏宜宁回房后,又洗了把脸,再看手机,发现昏玉回她:“看哭了。”


    苏宜宁:“啊?”


    昏玉:“说实话,在看到这个图之前,我脑海里从未出现这个画面。但看到这个画面,我觉得图上这个男人就是张崇。他孤身一人,要冲进那些看着恢弘明亮的高楼里,去救他的言言。”


    昏玉:“谢谢,真的特别感谢你,我现在满脸泪,打字的手都在抖。”


    苏宜宁隐隐能体会到她的情绪:“这个画面,也是前几天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可能因为你这本文特殊,在女频用了难得一见的男主视角,所以我觉得这个画面还挺合适。文里言言不是被一个人害死的,而是一群人,之前那个封面图虽然冲击感足,但仅出现了影帝一人,对全文而言不算十分适合。而且……与张崇相比,他实在不配成为封面人物。”


    昏玉:“你对象,是怎样一个人?”


    苏宜宁:“嗯?”


    昏玉:“实在有些好奇,怎样的男人,会被你这种性格的女生喜欢。”


    看着对话框里这一行字,苏宜宁苦笑,过了一两分钟,回复:“如果你认识他,大概不会有这种想法。他很优秀,是我平生所认识人之最。”


    昏玉:“的确无法想象,有谁配得上你这种夸奖,哈哈,就这个图吧,我这边没意见,现在只希望尽快拿到书!”


    苏宜宁:“好的,我明天将图给陶然姐。”


    昏玉:“你在A市?年后我可能过去采风,能请你吃饭吗?叫上天街小雨。”


    苏宜宁:“似乎应该由我们尽地主之谊?”


    昏玉:“你要是个男人,我这会儿已经被你撩疯了!”


    苏宜宁:“……”


    平生第一次,有人给她这样一个评价。


    哭笑不得,陪昏玉又聊了几分钟,看时间已至十二点,苏宜宁跟她道了声“晚安”,放下手机。


    第二天,她最后检查确认,将《缉魂》封面交付陶然。陶然一天到晚忙得飞起,手头事情无数,并未看过《缉魂》原著,但在看到图的第一时间,回复苏宜宁问:“你没想过当全职插画师吗?”


    这是一句极高的评价,苏宜宁问她:“这张可以?”


    陶然:“太可以了!今年让我最惊艳的一张封面!用色绝了!构图绝了!氛围感更绝!我有预感,仅凭这一张封面,《缉魂》销量都能在预估数字上再窜一窜!”


    陶然:“好几年没看小说了!这封面人物是男主?刚看这张图第一眼,我特别想去看一下这本书!”


    苏宜宁:“可以看看,书很好看。”


    陶然:“越看越喜欢!这个开车的侧影,给我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怆感,而且你自己有察觉吗?这张图光影超级漂亮,虽然之前就觉得你用色很高级,但这一次,毫不夸张地说,质的飞跃!”


    的确,最近这段时间,苏宜宁画图情绪很足。


    交了《缉魂》封面后,她先后点开江莱和江越的朋友圈,将两人照片分别保存了一张。


    从夏思雨开始写小说后,她的企鹅头像、微信头像、作者专栏头像,都由苏宜宁一手包揽。且每次用了后都会吸引一些作者和读者询问,想要同款。


    苏宜宁之前有空闲,也帮和她关系好的几个作者画过,心里觉得,依着江莱和江越的年龄,应该会喜欢。


    订婚当天和前一天,这对兄妹出了不少力,她记在心里,这几天一直在想如何感谢一下。陶然的夸奖给了她灵感和勇气,她决定给两人分别送一张漫画风头像。


    这种头像对她来说十分简单,压根无需动脑构思,只选出本人适合用来做头像的单人照片,绘制成漫画风。


    她保存的两人照片都是户外照。


    江莱的那一张大概是春日踏青时所拍。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草坪上开满了各色小花。江莱跳起来在空中,长发飞扬、笑容灿烂,裙摆随风而起,浑身上下洋溢着清纯甜美的气息。


    江越那一张则是秋天、盘山公路上所拍。背景是大片大片金黄橙红的山间秋景。照片里,他跨坐在摩托上,停在路中央。脸上戴墨镜、一手扶着车把手,一只脚点地,微微躬身,酷酷地看着前面。不过二十岁,出生在罗马的少年,自有其独特的、无惧一切的气势。


    用时两天,苏宜宁将两副画完成,星期六晚上,给两人分别发过去,并认真表达了感谢。


    江莱对手机的依赖程度,和夏思雨差不多。苏宜宁将画发过去不到一分钟,她回复:“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问:“姐,这是你画的?”


    苏宜宁:“嗯。希望你喜欢。”


    江莱:“喜欢喜欢好喜欢!你选的这张照片,我本来就超喜欢!你真的好好!我哭了,现在就把它换成头像!”


    江莱:“可以发朋友圈吧?!”


    苏宜宁:“……可以。你喜欢就好。”


    切出同她的对话框,苏宜宁便看到了她新发的图文朋友圈,文字是:“我姐画的我![可爱]”


    在她前面,江越发了十分类似的一条:“嫂子画的我!”


    看着两行字,苏宜宁忍不住轻笑,给两人分别点了一个赞。


    她和江莱江越的共同好友只有江承一人,因而没看到两人发图之后,迅速出现的几十个赞。


    不过,隔了几分钟,兄妹俩一起在“江家小群”里艾特她。


    江莱问:“姐,你画一张头像费事吗?我有朋友也想要,说可以付费。”


    江越说:“画的我太帅了!谢谢姐!”


    苏宜宁没来得及回复,因为她同江承的对话框里,江承发了四个字问她:“我没有吗?”


    第34章 头像 想见她的情绪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个问题,实在令苏宜宁猝不及防。


    她并非没想过帮他画,事实上,高中三年,她画了不少张他的画像。哪怕得知他会和郑舒好一起出国时,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收回遗落在他身上的心神。


    后来在美院,每当被人夸笔触细腻,用色舒适,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江承。


    总觉得是因为画他,她才有了这些优点。


    她喜欢他,觉得他的一切都可入画,清隽的轮廓、静立的身姿、帮人讲题时专注的神情与垂下的长睫……


    她甚至喜欢落在他身上的光影,下雨时他自校园里走过,手中握着的那把黑伞的胡桃木制手柄……


    渐渐不画他,是在高三那一年的寒假。


    每当她拿起画笔,脑海里总会记起初雪结束那一天,她在校门口等他那一幅景象。


    她将所有为他画的画用文件夹分门别类收了起来,一起放进了书房柜子下层,一直被她遗忘空置的一个抽屉里。


    她从未想过,这一生会有这样一天,他向她讨要一幅由她所画、属于他的画像。


    低着头,苏宜宁活动了下手指,打字:“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头像。”


    江承的微信头像,在她加上他好友后,从未换过。那是一张日暮时分,他面朝波光粼粼的碧蓝大海,坐在一张米色户外折叠椅上的背影图。


    加上他那一刻,她就意识到了——那是别人给他抓拍的照片。


    虽然那张图风光绝美,非常非常像一张网图,但只需看那个背影一眼,她便知道,那是他。


    他在她未曾去过,不知距她多少公里以外的遥远地方。


    对话框里,江承说:“你画得很好。”


    苏宜宁将思绪拉回:“用之前你发我的照片,行吗?”


    江承:“可以。”


    江承:“今晚不要画了,早点休息。”


    苏宜宁:“好。”


    两个人聊完,临近十一点。


    苏宜宁躺在床上,将手机相册点开后,微微怔了一下。


    不知不觉中,她竟已有江承好些照片——除去他先前主动发给她的几张,还有方易清公布婚期那晚,方婷和夏思雨发给她的露营时她们给江承拍的照片,另外有几十张订婚当天,江莱帮他们拍的照片。


    将照片从头看到尾,苏宜宁选了买钻戒那天,他发给她的其中两张。


    分别是图书馆回头时被抓拍的那一张和他身穿白大褂坐在诊室办公桌后,略有些正式的近景照。


    从小到大,她审美从未变过,最喜欢有故事感且色彩舒适的图像。


    江承在图书馆那一张照片,其实不是很适合用来改画头像,因为背景大且色彩纷杂。


    但苏宜宁非常喜欢背景里图书馆美轮美奂的彩绘玻璃穹顶、一排排书架上整齐摆放的书籍,以及从窗外投入室内,斜斜打落于桌面地面上,或亮或淡的金色的光。


    诊室办公桌后那张照片,她喜欢江承身上洁净的白大褂、他身后透亮的玻璃窗,以及窗外阳光照耀下,浓绿的梧桐树影。


    无法决断究竟选哪一张,苏宜宁将两张照片对比了整整一天,最终决定都画下来。


    一开始和帮江莱、江越画一样,她习惯性使用板绘。可在绘图过程中,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高中时期,一笔一笔,在纸上将他五官轮廓勾勒时,那样一种全情投入的郑重心情。


    如此这般进行到第三天,她决定改用手绘。图书馆那张用丙烯马克笔上色,诊室那张用水彩。


    家里现有的马克笔颜色不够,她花了一晚上仔细盘点后,在网上购置了一套480色马克笔,又补充了一些其它用具,尔后便一边画线稿,一边等快递,快递到达时,距江承提及让她为自己画头像那一晚,已过去正好一周。


    如果江承是夏思雨,这么长时间,至少也得问一问她的进展,但到底他不同于夏思雨,一次也未曾问过。他没问,苏宜宁便也不着急,利用每天安安睡下后的时间,慢慢画。


    这样一天天画下来,当她将两幅画完成时,已至月底——12月27日,晚11点45分。将两幅手绘图最后检查确认无瑕疵,再扫描成电子版,时间便来到12月28日凌晨。


    知道江承的作息,苏宜宁没有在半夜将两幅画给他发过去,而是等到第二天午间休息时,才打开微信,将两幅画发给了他。


    下了夜班,江承照例和同事在医院食堂吃过午饭,开车回未央公馆。明天方易清结婚,今天下午他得过去新房那边,压根没时间休息。但无论如何,回家洗澡换衣服这一流程也必不可少。


    微信消息提示音响起时,江承刚将车子熄火,拔下钥匙。


    拿起手机,看到苏宜宁接连发到对话框里的两张图,他神色微微怔了下,暂时没下车,坐在驾驶室里,将第一张图点开了看。


    他不懂画,小时候随爷爷住那几年,被要求背中药名、跟着学过辨别草药、打五禽戏、太极拳,也去过书法班、围棋班、游泳班,在体育运动公园跟随老师练过足球、羽毛球、网球和轮滑,唯独没学过画画。


    上小学后,他周围倒是有女孩子学画,郑舒好就曾去过一段时间美术班,但也仅仅是一段时间,三年级就不学了。四年级后,他相熟一些的女生里,没人再继续学画。


    再之后,他知道了董奶奶的孙女在学画画。未央公馆苏宅第一次见过她后,他开始不定时地碰见她。春天里,她画板撑在草坪上,画湖边发出嫩芽的树枝;夏天里,她画板撑在绿茵下,画掩映在树影里的别墅群;秋天画夕阳映照的湖面,冬天画白雪皑皑的小路……


    她不认识他,因为她在户外画画时,总有人从旁围观。


    而她大概在那种境况下练就了处变不惊,每每画画,都十分安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说不清当时是怎样一种心理,他也并不想被她看见,初中时有一阵子,陪父母参加别人的喜宴或丧宴,偶尔撞见她,他甚至会下意识避开,不想被长辈介绍,同她相识。


    近二十年一晃而过,当初那个无论是画、还是人,都非常稚嫩的小女孩,长大了。


    江承看着对话框里两张画,许久,竟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


    他推门下车,拎着包,握着手机往家门口走时,苏宜宁又发了一条消息:“抱歉,因为这两张是手绘的,所以用时久了些。原图你要吗?需要的话改天见面了带给你。”


    这段文字消息下面,苏宜宁补发了两张手机拍摄的手绘原图,同时补充了一句:“第一张是马克笔上色,第二张水彩。不知道你更喜欢哪一种,我按着自己想法来了。”


    停下脚步,垂眸看着手机,江承不自觉地,喉结轻轻滑动了下。


    过一两分钟,他在输入框敲字:“宜宁,今晚去易清新房那边吗?”


    他想见她。


    这种心情,竟前所未有的强烈。


    苏宜宁:“应该不去。刚和思雨说好,明天直接过去婚宴那边。”


    苏宜宁:“思雨感冒未好,今天还需要再挂水一天。”


    江承:“行。”


    发过去这句话,他将自己穿着白大褂,坐在诊室办公桌后那张图,换成了微信头像。


    另一头,意识到这一点的苏宜宁,紧紧地攥了一下手机,先前忐忑的情绪一扫而光。


    对话框里,江承又说:“两张都很喜欢。宜宁,你是色彩运用的天才。”


    这样一句夸奖,让苏宜宁愣了好一会儿。


    尔后,看到方婷发了条私信问她:“宜宁,江神的新头像,你画的?”


    收拾情绪,苏宜宁回复:“嗯,怎么啦?”


    方婷语音:“太绝了!我词穷,这会儿只想说一句‘卧槽’!”


    苏宜宁:“你要喜欢这种的话,我帮你画一张?不过手头目前压了几个封面要尽快出图,画的话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


    方婷:“可以等!其实找你就是想让你用婚纱照帮我画一张这种当头像用,捂脸。用真人照我总觉得有点羞耻,Q版好像又过于卡哇伊!”


    苏宜宁:“[可爱jpg]明白。那等你闲了选一下照片给我。今天应该很忙吧,注意身体,明早几点出门?”


    方婷:“托人看的吉时,八点三十八出门,时间紧紧张张的,我现在就已经好紧张了哈哈。”


    方婷:“我妈叫我,我去看看她干嘛。”


    苏宜宁:“好,你忙。”


    下午前两节还有课,和方婷聊完后,苏宜宁没有再看手机。抓紧时间趴办公桌上眯二十分钟,醒来后收拾一下,便赶往教学楼。


    临近三点,江承开车,直接进入未央·天鹅湾地下车库。


    他15年假期回国,杜若和江静深夫妻俩商量为他购置新房,江静逸听说后,便让三人去天鹅湾。


    作为他们集团旗下的优质盘,天鹅湾楼栋均高12层,楼间距远绿化好,户型多为面积200平以上的改善四室。电梯直接入户,同时满足业主出行便利和隐私保护需求。


    他们看房时,江静逸派了秘书全程陪同,自然知晓他们在售楼部碰见方易清的事。


    对侄子两个从小到大的玩伴,江静逸有印象,当晚打电话给江承,告知他方易清和张瑞若有意愿,可以走内部最低折扣签合同。


    二叔财大气粗,江承也不与他客气,将这件事告知方易清和张瑞后,三人同一天过去签了合同。


    都是折后全款,只不同的是——江承签下的那一套,是楼王楼栋位于8层的230平大四室,而方易清和张瑞,出于种种考虑,各自买了其他栋,面积167平的四室。


    将车子开入车库,停在车位上后,江承乘电梯上一楼,出楼门走了几分钟,到了方易清家楼下。


    方易清下来将人接了,上楼后,自室外玄关的鞋柜顶端拿了双一次性拖鞋让他换上,两人才一起进家门。


    客厅里一众人早已吃过午饭,一堆人正热热闹闹地玩真心话大冒险。


    两人步入室内,他们当年高三一班的唐凯正被其他人要求说一件这辈子从来没告诉过第二个人的秘密。


    “从没告诉过第二个人的秘密?”


    唐凯蹙眉,想了几分钟后,面色犹豫,“我还真有这么一件事。”


    “快说快说!”


    其他人有的敲筷子,有的拿东西往他身上丢,笑闹着催促。


    一众人吵嚷中,唐凯抬手抓了抓头发:“说就说,反正时过境迁。这个秘密就是——高考后,我跟踪过苏宜宁。”


    第35章 炫耀 “订婚时丈母娘送的。”


    围着茶几一圈,近二十个人中大半是师大附中当年他们一届的同学,但也不全是一班的,另有几个方易清在社团里处下来的朋友,还有两三个一起凑热闹玩着的,是方易清大学舍友。


    这话一出,有人第一时间怪叫:“哇靠!”


    也有人疑惑:“苏宜宁是谁?”


    “他们班学美术那个!”


    “哦哦知道,长得特别白对不对?!”


    “你小子,看不出来啊!”


    “快讲快讲,怎么回事呀你!”


    一群人围着唐凯起哄,张瑞也在其中。此刻话音落地,余光瞥见不知何时进屋的两人,笑容僵在了脸上。


    尴尬地抬手挠挠后脑勺,他看着方易清问:“怎么咱江神来了,你也不给大伙儿吱一声。”


    他一开口,旁边立马有人“我靠”一声,好几个人冲过去,将江承团团围在中央。


    “上午一进门我就问易清呢,这几年是不是混太背,和咱江神都离心了!”


    “滚滚滚,江神现在副主任医师,大忙人一个,你以为跟你似的?!”


    “哇,江神升副高了,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今年。”


    江承笑了笑,“改天有空了请大家吃饭。”


    他在学校时便是如此,走到哪儿身边都一群人凑上去说话,师大附中众人早已习惯,此刻一群人将他围住,身处其中的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家里方易清一些亲戚以及大学同学、单位朋友却被这阵仗惊动,一个两个拿眼看过去,低声问是谁。


    便听到各种介绍——


    “我们附中当年的超级头部。”


    “男神里的男神!”


    “曾经的省理科状元!”


    “德国留学回来的博士,现在在四院当医生。”


    ……


    一句又一句,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方易清父亲刚下楼补买东西,母亲在房间同人说话,听见这动静也连忙出来,上前笑着问:“江承来了呀。是不是还没吃饭?听易清说你昨晚夜班,十二点才下呢,怎么这个点就赶过来……”


    说着话,又拿眼瞪方易清,“还站着干嘛,倒茶去呀!”


    “得。”


    方易清啧了声,“亲儿子一来,我这抱养的就得靠边站了。”


    话落,他认命地去给人倒茶。


    可能和江承一起长大就这点不好,无论是谁,都得长久地生活在他的光环之下。好在他和张瑞都没什么特别重的得失心,对父母这种话一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他们夸江承次数太多,早已免疫。


    方易清去厨房洗了个崭新的玻璃杯,又往里面放了点方婷买的茉莉龙珠,走去直饮机旁接热水。


    这个工夫,江承已在方母的热情招待下,坐到了餐椅上。


    旁边,老家专门过来的帮厨阿姨问江承:“辣子你吃得重还是轻?”


    “真不用这么麻烦。”


    江承看向方母,极力解释,“阿姨,我中午是吃了饭的。”


    “就一碗臊子面,能有多大量,你问问他们,刚才有个小伙子吃了六碗呢!”


    不远处,重新围坐在沙发旁的众人一通爆笑。


    吃了六碗面的唐凯:“……”


    从小到大,每次从方易清家回去,江承都撑得不行。这会儿压根不饿,但心里明白,今天这碗饭他不吃,方母是不可能罢休的。此刻,方母也没有再给他推拒的余地,看了眼帮厨阿姨,笑着讲:“轻一些,放点辣油提提味就行,他从小不怎么能吃辣。”


    几分钟后,江承道过谢,动筷子吃方易清老家的臊子面。方易清将茶泡好,放在他手边,方母则来回走动,先给江承端了一盘喜糖和瓜子放在手边,又端桂圆和夏威夷果,放下后,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自餐边柜上拿了火龙果和橙子,转身往厨房里走。


    “阿姨您别忙了,我真的吃不下。”


    “这就一碗饭,一点水果,有什么吃不下的!”


    方母停步,正同他说着话,买东西的方父和方易清弟弟方易澄一起回来了。


    两人手里都提着超市的大号塑料袋,看见江承,方父也同妻子一样,露出突然见到许久未见了的亲儿子一般的笑脸:“呦,江承来了。”


    江承站起身,笑着问候:“方叔。”


    目光落在方易澄身上,“小澄又高了不少。”


    方易澄是在方易清升初中那年,方母意外怀上的。比方易清小了足有十二岁,今年正上高三。从小也知道,他这个“澄”字,是因为父母特别喜欢江承,所以取了同音字,希望他有一点儿江承的聪明劲儿。


    可事与愿违,他从小学习一般,别说向江承看齐,对标自己亲哥都有点难,初中时因为升学压力大,还叛逆过一阵子,也不怎么喜欢父母口中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自己亲哥这个发小。


    但这几年不同于初中,父母只让他上了二类学校后,他犟脾气上来,反而开始发奋图强,到今年上高三,已经如愿进了重点班,目前成绩保持下去,考个本地211不在话下。


    大概只有用心且拼命学习,才更能体会,如江承这般,常年稳居附中头部究竟有多难。这会儿看见江承,他心里早已毫无芥蒂,笑着说了一句:“马上一米八,赶上你估计还得几年。”


    江承身高185,仪表又极出众,在群体里一贯鹤立鸡群。方易澄这样说完,他又笑了笑,尔后便在方母和方父的催促下,坐下吃饭。


    臊子面大概是直接调了辣汤,给他的这一碗虽没再额外加辣,汤面看着也不红,但仍并非他日常能吃惯的口味。好在方易清倒了水,他便慢条斯理,一边喝水,一边吃面。


    方易清这个新房,四室两厅两卫,进门后走廊一侧是厨房另一侧有间卧室,再往里走,便是连在一起形成的一个长矩形区域,由南向北分别是景观阳台、客厅、走廊一部分、餐厅和生活阳台。


    江承坐在餐厅,正面对着的便是一整个客厅区域。


    此刻,一众人续上了先前因他到来而中断的游戏,饶有兴致地听唐凯自爆秘密。


    唐凯在念书时是挺腼腆内向的一个男生,毕业几年在社会上历练了一番,整个人同江承印象里大不一样。


    坐在大沙发中央,他一边剥着手里一颗开心果,一边道:“别都这么看着我呀,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敢说当年对她一点儿想法都没有?我可还记得呢,张瑞那几年最爱逗她,陈子坤也不遑多让,在宿舍没少说起人家,不是夸她白,就是夸她性格绵软,还长了张初恋脸。”


    猝不及防被点到,张瑞没忍住,偏头看了江承一眼。


    陈子坤倒无所谓,接过话笑着说:“不是我说的好吗?苏宜宁初恋脸这个说法,不是大家公认的吗?”


    又有人喊:“别听他转移话题,快好好说说你跟踪人家的事!”


    “对对对,半天了。没到正题上!”


    一群人催促下,唐凯将开心果丢进嘴里,嚼了两下,才略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也不能真叫跟踪吧。只是出了成绩考得还不错,突然就有了点勇气,想去她家,找她表明一下心迹。那晚挺热的,我就跟我妈说出门遛弯,出去后往她家小区那边走。她家当时就在锦绣华府,和我们家不算远,穿过一个街心公园,再走十分钟就到。结果没想到那天那么巧,我还没出公园呢,发现她和虞美人就在我前面不远处走着。”


    “……虞美人?虞不惑?”


    “就他,三班那个美术生。”


    唐凯干笑一声,“当时他们走得不是挺近?学校里也有人传他们是一对,我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这哪还有什么戏?掉头回去吧,又觉得不甘,鬼使神差地就一路跟着了。”


    “然后?”


    一众人显然被他吊起了好奇心,一个两个双目放光,盯着他催促。


    “我现在有时候回想起这件事,还没琢磨透呢。跟了他们十多分钟,从公园一直走到锦绣华府小区门口,那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全程零交流你们敢信?最后到小区门口了,虞不惑停下步子,站到苏宜宁面前,俯身好像说了句什么,我也没可能听见。”


    唐凯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反正就过了会儿,大概一两分钟吧,记不清了,苏宜宁抬手,将虞不惑给抱住了。”


    “额!”


    “之后虞不惑就出国了?”


    唐凯看向说话的那人:“对啊,在那之后不久,听说他出国了。所以我在想,那天他或许是去同苏宜宁告别的,想到这儿我就后悔得不行,我当时还以为他们谈着呢,在冷战。”


    “所以苏宜宁真的喜欢虞不惑?”


    “……应该是虞不惑喜欢她吧?”


    人堆里一个女生道,“当年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虞不惑,给他告白过。虞不惑拒绝时,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个人除了苏宜宁,你们觉得还可能有别人吗?”


    “我也觉得虞不惑喜欢苏宜宁。”


    另一个男生道,“就他那自闭性格,除了苏宜宁,没见主动找过谁。而且我听三班当时有人说过,虞不惑可能会报A市美院,美术联考校考他都去了,这话应该不是凭空而来。”


    关于那两人到底谁喜欢谁,一众人讨论半天,愣是没讨论出一个所以然。


    最后一位女生叹了口气说:“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讨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虞不惑不在国内,苏宜宁结过一次婚还又离了。想起来好可怕,嗖一下,近十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一众人齐齐感慨,不过很快,又热热闹闹地,继续玩真心话大冒险。


    江承一碗面吃完,帮厨阿姨眼疾手快地凑过去:“味道还成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挺好,不过真的不用了。”


    他起身,笑着同人讲,“吃过饭才来的,本来就不饿。”


    “那行。碗我收拾了。”


    “麻烦了。”


    目送阿姨端着碗走进厨房,江承侧身,端起桌上喝了一半的玻璃杯,走去直饮机旁,又帮自己添了些水。


    方易清凑过去,看了他一眼,笑着低声:“辣到了?”


    江承瞥他:“那不知道拦着点你妈?”


    方易清:“我有那本事?”


    江承:“……”


    一时无话,他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


    客厅里,好几个人一直注意着他,见状便道:“江神玩不玩?”


    江承说不用。


    他不玩,玩着的一众人又玩了两局,便有人不想玩了,问他:“要不要打会儿牌?”


    江承接腔:“麻将还是扑克?”


    “哇,这是都会玩儿呀。”


    有人立马兴奋起来,问方易清,“刚看那里面有个房间摆着自动麻将桌,能用吧?”


    方易清:“本来就是娱乐室,有什么不能用?”


    “走走走,玩会儿!”


    一群人推推搡搡地,起身往里面房间走。


    方婷爱玩麻将,第一次陪方易清过来看房时发现有四个房间,便心血来潮,问他要不然弄一个娱乐室。方易清没反对。


    毕竟他父母婚后不会同住,他和方婷也没有书房的强需求,目前没有孩子,四个房间其中有三个,都可能迎来颇长一段时间的空置期。


    方婷爱玩,朋友也多,讲出口的提议,他当然尽力满足。


    一众人转移到娱乐室。


    不足二十平的房间,原本只摆了一套自动麻将桌椅、一个小推车和一张两人位小沙发,看着十分宽敞。十多人挤进去,地方立马局促起来,也显示出非同寻常的热闹。


    江承一开始便被推上了桌。


    在场的也就张瑞和方易清见识过他水平,压根没陪玩。


    其他众人,大多以为他不怎么会玩,一来在高中从未见他玩过,二来他高考后出国,回来又继续卷工作,能和众人出门一聚的次数极少。


    房间里好些人,见他的最后一面,大概得追溯到九年前。


    最后,陪江承坐在牌桌上的,是他们一班当年的唐凯、陈子坤以及方易清大学一位室友。


    和刚才在外面发问的有些人不一样,身为方易清的大学室友,卢浩是知道方易清这位朋友的。秉着对超级学霸的尊重和礼让,四个人坐好后,卢浩便问江承:“打多大的?”


    江承靠在椅背上:“看你们,我都可以。”


    “噗。”


    陈子坤笑起来,“江神,麻将场上无兄弟。”


    “哈哈,坤子你这口气,想打多大啊你,悠着点。”


    陈子坤看了站在江承身后,说话的男生一眼:“放心放心,总不至于将咱们江神腕上这块江诗丹顿给赢了去。”


    “豁,这表好几十万吧。”


    人群中,方易清一位同事将目光落在江承左手腕上,好几秒,意有所指道,“大三甲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江承摸了一张牌,随意扫过眼,淡淡地提起唇角:“倒和医院待遇关系不大。订婚时丈母娘送的。”


    第36章 公开 “微信里这宜宁,不会是苏宜宁吧……


    一石激起千重浪。


    众人惊了。


    房间里静了好几秒,才有人“我去”一声,盯着江承问:“江神你订婚了?”


    “嗯。”


    江承点头,“这个月初。”


    “什么时候结?”


    “结婚可不能这么不声不响地,大家都等着随份子钱呢!”


    “嫂子什么样,改天带出来让大伙儿也见见!”


    “对对对,必须一见!”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说完,见他开始出牌,又默契地安静下来。


    方易清母亲进来送了次水果,看江承在牌桌上,提醒说:“玩一会儿就行了,可不敢往通宵了去,伤身体不说,明早咱们还接新娘呢。”


    “阿姨放心,不会误了易清吉时的!”


    看了眼江承,方母并不怎么放心地退了出去。


    桌上其他三人越发觉得江承不怎么会玩,抬眸看了眼唐凯,又看看卢浩,陈子坤提议:“要不一百?”


    “行。”


    “行吧。”


    卢浩笑了笑,看向江承,“胡一炸二,不带庄不带杠,怎么样?”


    “可以。”


    江承点点头,无异议。


    他身后站着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有人没忍住开口:“坤子你们平时玩这么大,我们一帮朋友顶天了玩个二十五十。”


    “大吗?”


    陈子坤挑眉,“我们平时在外面玩,最少也玩二五百的,胡二百炸五百,还翻级呢。”


    一帮人不说话了。


    垂眸去看江承。


    完全看不出什么。


    这人一贯心理素质强大,上学那会儿就永远一副宠辱不惊、淡定从容的样子,十年过去,非要说有什么变化,也不过身姿更挺拔、相貌更硬朗,整个人看上去更成熟、气度更沉稳。


    学霸们都挺有素质,进入安静观战状态。


    五分钟后,江承胡了吧,陈子坤夸他手气不错,又过七八分钟,江承炸了一次,唐凯笑道:“江神这今天运气可以呀。”


    牌局进行到一小时,两人脸色逐渐凝重,笑不出来了。


    邪了门了,两人都没开胡。


    江承身后,站着的一群人却早已察觉出不对,在他们打第四圈时,就有人开始转圈看牌,越看越乐。


    再回过味儿来,看向江承的目光,不觉肃然起敬。


    他们江神这明显在算牌,而且每一次都掐得极准,唐凯和陈子坤想要什么,他心里应该一清二楚,还挺巧,那张牌每每在他手中,他愣是不给,待他俩实在等不住,将牌拆掉,他下一轮就丢出去,让人捶胸顿足!


    一个半小时过去,陈子坤总算胡了把,松口气的同时,抬眸看了江承一眼。打麻将他是同龄人里个中好手,这还是第一次,上来就栽这么大一跟头。心里想不通江承这什么意思,又憋着一口气不想问,抿抿唇,又摸一张牌。


    “二条。”


    “胡了!”


    卢浩将牌推倒,松口气般笑道,“稍等稍等,来个人换我,坐得腰疼,我出去抽根烟。”


    “我来吧。”


    站他身后看了半天,他一位舍友自告奋勇。


    卢浩起身,将位子让给了邓卓远,两个人眼神交换,不禁都笑了笑。


    无论是身处牌桌上还是牌桌外,是个人这会儿都看明白了,师大附中这位超级学霸,目前一对二,将唐凯和陈子坤死死地拿捏着,对其他人倒没赶尽杀绝,一个半小时,卢浩基本收支平衡。


    不过即便这样,他仍是有些熬不住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百闻不如一见。”


    方易清在他们宿舍将自己这位发小说多少次,也不及他们今天就这样跟人见一面。他还是第一次,在麻将桌上,体会这种智商时刻被压制的不爽,好险没憋死。


    时间不知不觉地,又过去一个多小时。晚上七点,落地窗外天黑了,夜色浓重,小区里亮着的灯不多,更显静谧。


    不大的娱乐室里挤满了人。


    方易清的姑父、表哥等一众亲戚,也在不知何时从外面进来,转着圈地围观四人打牌。


    江承、唐凯和陈子坤三人从一开始就没挪过位子,卢浩之后,邓卓远玩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换成了方易清颇有些麻将瘾的小姨父。


    小姨父人菜瘾还大,上桌半小时没开胡,脸色同唐凯、陈子坤一样,逐渐凝重起来。


    气氛愈发诡异之时,江承左手边放着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屏幕亮起来,显示有微信消息。


    “三万。”


    随手将一张牌丢出去,他拿起手机点进微信。


    这一下,围在他身后一众人都清清楚楚看见,他微信左侧一列头像,最顶端那个,备注赫然两个字:“宜宁。”


    此刻他也没避人,点开了对话框。


    苏宜宁问他:“你是一整晚都在方易清新房那边吗?”


    看清了这行字,身后一众人齐齐目瞪口呆,却也没人说话,一个两个,飞快交换着眼神。


    “?”


    “???”


    “!!!”


    “苏宜宁?”


    “不知道哇!”


    ……


    一群人险些憋死之际,江承发了个语音通话申请过去。


    很快接通,他一边摸牌一边“嗯”了声,紧接着问:“你在做什么?想不想过来?我去接你。”


    不知苏宜宁说了什么,他脸色和语调都微微变了下:“要紧吗?”


    尔后:“那估计是吃撑了运动又吸了凉气,没事就好,你弄个暖宝宝隔着秋衣贴上,帮她捂一会儿,注意观察,再吐就给我打电话。”


    “……嗯,大多都咱们一班的……我知道,好,安安不要紧的话,你早点睡,不要画画到一两点。”


    众人:“!”


    江承掐断通话。


    旁边一位再也忍不住了,语气试探:“江神,你微信里这宜宁,不会是苏宜宁吧。”


    “傻了吧你?不都说了!咱们一班!”


    没等江承答话,旁边有人接腔强调了一声。


    “所以跟你订婚的?”


    “是宜宁。”


    江承应了声,又丢下去一张牌。


    “胡了!”


    对面的陈子坤激动地喊了一声,推牌站了起来。


    他下首,唐凯坐着没动,目光落在江承脸上,可算是明白,这一下午究竟为什么一直在输。


    牌局暂停,有人疑惑地发问:“可她不是……”


    话未说完整,因为他被旁边不知谁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


    江承却显然明白他意思,抬眸看过去,他将目光落在神色讪讪的男生脸上,停顿了一两秒,平静反问:“那又如何?”


    苏宜宁的过去已成过去,未来属于他。


    因为他这一句话,房间里静了几秒。好半晌,最先回过神的一位男生重重地拍了下唐凯的肩膀,哈哈笑道:“该,这一下午输得不冤。”


    唐凯五味杂陈,懊恼于自己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在玩游戏时拿苏宜宁当噱头,又震撼于江承和苏宜宁订婚这件事。


    对他而言,别说江承和苏宜宁订婚,就他自己,这会儿假使苏宜宁主动,他都不一定有勇气接受。


    的确输得不冤。技不如人,可能只是他输给江承的一个方面。


    叹口气,他生无可恋般看向江承:“还玩吗江神?您这再不下场,我今天内裤得脱这儿了!”


    “噗——”


    他一句话出口,房间里一众人顿时爆笑出声。


    “你们玩吧。我昨天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没合眼,人又不是铁打的。”


    说话间,江承从椅子上起身,从桌面将手机拿起时,他看了陈子坤一眼,淡笑着晃了晃,“谢了。”


    陈子坤顶着和唐凯同款生无可恋脸:“您笑纳。”


    江承抬步出了房间。


    他一出去,好几个人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玩麻将,跟着出去的这几个,纯粹是因为江承在牌桌上,担心他输钱,所以才一直杵在里面当看客。


    不过回想这一下午,一个个地,颇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现在——心酸好笑又解气。


    外面,方易清母亲刚好从厨房出来,看见他们抬抬手招呼:“过来过来,吃晚饭。”


    “阿姨我们不饿。”


    “太监”之一说。


    方易清母亲:“怎么能不饿?这都七点多了!家里地方小,餐桌和茶几加起来也就刚好两桌,你们赶紧来吃完,后面还有其他人!”


    遇上这种顶级投喂师,一众人毫无办法,走过去在餐厅坐下。


    嗑着瓜子,有人突然笑起来:“江神这几小时,赢了有一个吧。”


    “……差不多。”


    另一人想了想,“胡一把300,炸一次600,少说也一个。啧,难怪陈子坤爱玩,这比上班来钱容易呀。”


    “噗!你这思想要不得,你以为谁都是江神,往牌桌上一坐,那转账消息叮叮叮响个不停。”


    “没那么多。”


    江承在公卫里洗了手,走出来看向刚说话的其中两位,“宇飞、王堃,你们俩这计算水平见长,将我当作貔貅,只进不出?”


    额,没算他出去的……


    闻言,刚算了半天的两人都笑了笑,等他坐下,众人才一起举筷吃饭。


    之前江承打麻将时,张瑞又陪方父去超市采买东西,方易清下楼接了个人,上来后见餐厅里一众人刚开饭,便将刚上来这一位安排着一起坐下,又去给人拿了双筷子。


    来的是附中一位他们高二同班的女生,江承听了方易清介绍,却并没什么印象,因而简单打完招呼后,没有多聊。女生却显然记得他,跟其他人说话过程中,频频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承没吃多少东西,开动后不一会儿就搁下筷子,一边喝水,一边低头摆弄手机。


    他旁边,程宇飞抬手夹菜,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手机屏幕,正好看到他点开了同苏宜宁的对话框,在转账栏输入“8200”。


    “……”


    静默两秒,程宇飞没忍住笑:“不是吧江神,这才订婚而已,打麻将赢点钱也上交?”


    第37章 视频 “你喜欢吗?”【入V通知】……


    临近八点,苏宜宁已经带安安洗漱完,躺在了床上。


    小丫头今天不太舒服。下午她上完课,提前走了一会儿,难得赶巧,在幼儿园将安安接上。可能一向都是姥姥接,今天她接上后,小丫头高兴得手舞足蹈,喊着要在楼下游乐场玩。


    苏宜宁便带着她玩了一会儿,天黑后才回家。


    幼儿园一天三餐两点,回家后,安安说不饿,苏宜宁也就没管她,让她在客厅一角玩厨房玩具,她和孟雅兰、苏广平三人一起,在餐厅吃饭。


    饭吃到一半,孩子吐了,将三人吓了一跳。


    她给江承发短信时,刚将客厅收拾干净,给孩子换了衣服又喂了点水,母女俩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


    情况大概和江承预判的也差不多,安安吐了之后并无其他不适,暖宝宝捂了一会儿,她喊热,又自己将暖宝宝撕掉,告诉她:“妈妈我想睡觉。”苏宜宁便带她回房洗漱。


    此刻,洗漱完,小丫头穿睡裙钻在被子里,又似乎来了精神,自己翻看一本立体书。


    苏宜宁躺她旁边,一时无事,也拿了本书看。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一声。


    她拿过手机,发现微信对话框里,江承向她转账“8200”。意外疑惑之余,回消息问:“上面是?”


    江承:“打麻将赢的,你收一下。”


    苏宜宁:“……”


    苏宜宁:“这么多?你们打多大?”


    江承:“一百。”


    苏宜宁:“……”


    她回想了一下,上次去露营,他们四个人好像打的是一二块。一般过年时,他父母和姨父他们,会打五块十块或者十块二十。胡一百,算是她平生所见最大了。


    江承:“已经没在玩了。”


    苏宜宁看了眼自己发在对话框里的好几个省略号,解释道:“我不是介意你玩,只是觉得你们玩得好像有点大。”


    江承:“嗯。仅此一次。”


    苏宜宁忍住了没继续点省略号,又见他问:“安安怎么样了?”


    苏宜宁偏头,看了眼认认真真翻看立体书的小丫头,笑了笑,打字回复:“这会儿没事了。”


    这条消息过去,江承许久没回复,她拿着手机,犹豫了会儿,将摄像头对准安安拍了一张,又告诉他:“自己在看书。”


    江承:“方便视频吗?”


    看见这句话,苏宜宁下意识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眼。


    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抿抿唇,申请了视频通话。


    这是两人第一次微信视频,江承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她略有些不适应,又不能莫名其妙地直接挂断,只能硬着头皮笑了笑。


    另一边,江承一边往卧室里走,一边告诉她:“刚才在地下车库。信号不是很好。”


    屏幕里,苏宜宁脸有些红,轻轻“哦”了一声。


    江承脚步停住。


    莫名地,觉得自己这个视频通话的请求,有些冒昧。


    苏宜宁在床上。


    虽然时间才八点多一些,可她已经散了头发。


    此刻手机屏幕里的她,柔软长发散在肩头、身前,背景里有一盏散发出暖黄光芒的床头灯,身上只穿着看上去质地柔软的香芋色翻领家居服。


    灯光映照下,白腻而莹润的脖颈上挂着一条孔雀石的四叶草吊坠,那样绿的颜色,越发将她衬得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给你看看这边房间。”


    江承抬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一下,将摄像头对准室内陈设。


    他在未央·天鹅湾这一套房,苏宜宁是知道的。也已经知晓,这一套房子,将作为两人婚后的新房。不过知道归知道,截至今天,她尚未同江承一起,看过这套房子。


    不用再看着他的脸,苏宜宁长松一口气,闻言,定睛看了眼屏幕,问:“这是主卧吗?带了个阳台?”


    虽然只是从手机摄像头里看,可她已经直观地感觉到——江承所在的这个房间非常大。


    拿着手机,江承一边走一边说:“嗯。这个阳台算是这个户型一大特点。长大概15米,宽3米多。连通了主卧、书房和客厅南向的三个区域外面。我先前住过一段时间,为了方便,将主卧和书房共用的这堵墙延长做了一道书柜隔断,平时将主卧外面这一块当成书房在用。”


    “哦。”


    苏宜宁看了眼书架,淡笑着讲:“看书柜,好像是美式风格?”


    “对。”


    江承转了下身,举着手机,让她将房间看得更全面一些,“你喜欢吗?”


    “……什么?”


    江承喉结动了动,声音略低沉,“美式。”


    “挺好的呀。”


    屏幕上,苏宜宁脸上仍带着笑,“看着很有质感,很衬你。”


    她说着话,手腕被安安突然扒拉了一下,小丫头仰着脸,好奇地问她:“妈妈,你在和江叔叔说话吗?”


    苏宜宁猝不及防,手机差点被她扒掉。


    江承那边,只看到屏幕晃了一下,紧接着,便出现一张肉嘟嘟的大脸。


    是安安的脸。


    他没忍住笑出声,等那头小丫头在妈妈帮助下将手机拿好,才出声问:“安安还没睡呀?”


    小丫头一本正经:“我在看书。”


    “哦,看什么书?”


    镜头投到书页上,小丫头奶声奶气地说,“小鸡球球生日快乐。”


    “球球是小鸡的名字?”


    “对呀,它还有好多好朋友,小鸭子嘎嘎和呱呱,小猫和小狗……”


    两个人你问我答说了好一会儿话,小丫头有些困了,才将手机又交还到妈妈手里。


    苏宜宁要哄安安睡觉,没有再多说什么,不多会儿,两人挂了视频。


    将手机揣进裤兜,江承环视了一眼房间。


    事先听说了明天方易清结婚的事,这边房间,他母亲今天专门叫了保洁打扫过,被褥也晾晒了,方便他过来睡觉。不过他先前倒没打算过来,最后决定过来,是因为晚饭后,方易清父母,强烈要求他去客卧休息。


    方易清父亲兄弟姐妹共四人,母亲上有哥哥下有妹妹,家族人丁兴旺,方易清的堂兄弟姐妹和表兄弟姐妹加一起十几人,家里一应事情,基本上早早已布置好,同学们过来,需要帮忙的地方的确也十分有限。


    这种情况下,他一个闲人,几乎被一众人推搡着往客卧去。


    拗不过好意,又不习惯睡别人的床,他只能以自己睡眠浅为借口,说自己回这边睡一会儿,后半夜再过去。


    此刻倒不由庆幸——母亲这先见之明。


    今年没住人,这边房子只交了基础取暖费,空间大,室内是有些寒意的。不过这点寒意,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


    江承脱了外套挂在落地衣架上,走去洗手间洗了手,出来后,将羊毛衫袖子往肘部推了推,步入衣帽间,取出洗过的床单被罩。


    到了床边,该套的套,该铺的铺,打理好之后,他又去洗手间,冲了个热水澡。


    冲完澡拖地,吹干湿发,再出来时,时间便过了九点。


    从小到大,他是睡眠较少、精力旺盛的那一类人,此刻接近四十个小时未合眼,洗过热水澡的身体其实难得有些疲累。


    可当真正躺在床上,看着被灯光映照的天花板,他思绪仍旧活跃。


    盯着对面远处壁布上细密的纹理看了好半晌,他侧过身,从床头柜上拿下手机,又点开了同苏宜宁的对话框。


    屏幕上,8200的转账尚未被领走。


    他在输入栏敲字:“休息了吗?”


    苏宜宁:“还不到九点半。”


    江承笑了笑,又问:“上面的红包,怎么也不领一下?”


    那是红包吗?


    红包最高金额也就两百。


    苏宜宁这辈子,还未曾平白无故,接受过父母以外任何人的转账。可转念一想,如今银行卡、保险柜里,应该属于江承的财物合计早已超过七位数,好像也不差这一次。


    收起来帮他保管着也行。


    她将“8200”收下,同时发了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


    近来一段时间,她偶尔会发表情包,江承也喜欢她在对话框里发这些,不过他自己,基本不保存也不发这种东西。


    躺靠在床头,看着对话框里的“谢谢老板”动图,他回复:“不客气。当你的元旦礼物。假期我要值班,大概抽不出时间陪你逛街,礼物你自己挑,钱不够了告诉我。”


    看见这段话,苏宜宁突然想起夏思雨那一句:“江神这话味儿好冲!”


    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指尖再点在屏幕上,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另一边,看着手机屏上显示了好几次“正在输入中”,而对话框里并未跃出新消息,江承坐起身,靠在床头,敲下一行:“2号能不能请半天假?”


    等待两秒,见苏宜宁那边并没有新消息过来,他点击发送。


    苏宜宁:“1月2号?”


    江承:“这一天日子不错,想去把证领了。”


    因为这句话,苏宜宁晚上失眠了。


    辗转反侧到凌晨五点睡下,隔了两个小时又被闹钟叫醒,强撑着将安安送去幼儿园回家后,她囫囵吃了个早饭,又回房间补了会儿觉。


    再醒来到九点半。


    她和夏思雨因那一次露营认识了方婷,两人和方婷那边的亲朋好友都不熟,之前商议后,便决定这一天直接去酒店,份子钱也通过微信转账,提前发给方易清。


    上午十一点,夏思雨比苏宜宁早一步到酒店,在酒店门内等苏宜宁时,手机震了一下。


    她低眸看,发现是高三同班的窦青苗发了条消息问她:“听说江神和苏宜宁订婚了,真的假的?”


    第38章 悸动 “自此朝夕与共,白首不离。”……


    不光订婚,还马上要领证了。


    上午通过电话,夏思雨已经从苏宜宁那里听了她和江承打算2号领证的消息。不过她和窦青苗关系虽比普通同学好一些,和她与苏宜宁关系比,却远无法相提并论。


    低着头,夏思雨回:“你听谁说的?”


    窦青苗:“[白眼jpg]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吧。昨晚在方易清家,江神已经公开了。”


    对夏思雨而言,江承是满分男人。与苏宜宁订婚后,他在她这已经并非满分可以形容了。既然他已公开,夏思雨顿时也不遮掩,回了句:“我就问问。订婚快一个月了。”


    窦青苗:“所以你之前在朋友圈发的那些东西,就是江家给苏宜宁的彩礼?我天!”


    夏思雨:“哈哈,对。当时他俩都没发朋友圈,不想高调,你问我我当然也没法说。”


    窦青苗没再回复。


    夏思雨退出对话框,想了想,又发消息问苏宜宁:“哪了?”


    宁宁:“再五分钟。”


    夏思雨:“ok。酒店大堂等你。”


    可能最近一阵子熬夜比较多,起床后,苏宜宁脚步有些虚浮。临出门,又发现大姨妈驾到。身体不舒服,她没开车,坐了辆出租。


    即将到酒店,和夏思雨说完,她打算装手机,又看到江承发了一句:“到哪里了?”


    苏宜宁回:“大概五分钟到酒店。”


    江承:“不急。给你和思雨留了位置,进来后往里走,男方宾客区靠T台这一侧朋友席第一桌。”


    苏宜宁:“好,知道了。你在宴会厅了?”


    “嗯。”


    低着头,敲下这个字发送过去,江承听旁边一道女声问:“学长,这个位子有人吗?”


    江承的大衣对折着,搭在旁侧椅背上。再往旁边那张椅子上,丢着张瑞的外套。有没有人要坐,其实很明显。可在他落座之后,已经有三个人过来问过,旁边位子有没有人。


    抬眸看过去,江承对上一张精致妩媚的脸。


    ——高中时,低他们一届的崔艺馨。


    对上他视线,崔艺馨弯了下笑眼,解释般开口:“我看你外套搭在这。”


    “嗯。”


    江承淡声,“帮人占着座位。不好意思。”


    是苏宜宁吗?


    崔艺馨险些将这句话问出口。


    从早上得知他和苏宜宁订婚后,她一直处于一种震惊的情绪之中。


    从小养尊处优,被家里当公主一样宠大,江承是她过往岁月里,唯一的爱而不得。高中时她追他,他不为所动,原因也永远是那一句:“抱歉,除了学习暂时不考虑其他。”


    他身为高三理科第一,说这话既有底气又让人信服,她理解他的心无旁骛、却也气恼他的冷淡漠然。


    毕竟从未有男生,可以在她那样一次又一次示好下,无动于衷。


    再后来,听说他要和郑舒好一起出国,她狠狠哭了场,在他下午吃完饭从食堂往教室走的路上将人堵住,问他是不是喜欢郑舒好,气极恼极,又骂他道貌岸然,嘴上说为了学习不谈恋爱,原来都是骗人的。


    他大概从未遇到过,如当时的她那般胡搅蛮缠的女生,脸色冷若冰霜。在旁边他一众同伴都劝慰她之时,面无表情地说:“我谈不谈恋爱,好像不关你事。你要觉得我虚伪、道貌岸然,那请尽可能离我远一点。还有,不要自认为长得漂亮,全世界就该围着你转,以后再骚扰我,我会告诉你们班主任。”


    骚扰?


    她从未想过,对他而言,她的主动是一种骚扰,听见这个词的瞬间,整个人呆立当场。


    旁边原本在劝她的几个男生估计也从没见过他发火,听他这么说以后,没人再说话,只一个两个,用十分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她仔细去分辨那一双双眼睛,发现无论是哪一双,都未曾显露出对她的丝毫爱慕。


    她从小累积的自信,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也是从那天起,她不再找他,因了他那些话,开始不再将男生的关照当作理所当然,也有意地收敛和女生们相处时的脾气。让她没想到的是——只这一点转变,她在集体里的人缘,竟慢慢地好了起来。


    她必须承认,这转变的缘由在江承。


    所以在高三年级高考前几天,她鼓足勇气,又去找了他一次。


    那一次在操场,江承刚同别人打完羽毛球,被她唤住时脸上还淌着汗,停下步子后,他抬手,随意地将额前碎发往后捋了把,问她什么事?


    她开口道歉,又说谢谢,最后祝他高考顺利、勇夺状元,说着说着,眼泪差点下来。


    他看了她一眼,很出乎意料地说:“抱歉。之前那次我说话有点重。当时心情不是很好,你见谅。”


    她愣了下,忍不住回忆那一天。


    是在阳光很好的四月上旬。


    樱花盛开,整座学校,都成日弥漫在清幽淡雅的香气里。


    因为他们学校每年春季这美好到仿若电影画面的景色,附中的四月,是学校里包括她在内,很多女生一年里最喜欢的一个月。


    她不知他那天因何心情不好,可对他的所有事,她都不免好奇,下意识问:“啊,为什么?”


    “可能……”


    他开口说了两个字,又停住,好半晌,淡淡地讲,“没什么。不是很重要的事。”


    不是很重要的事,却让他从四月记到了六月。


    她并不相信那句话,可他既不愿说,她也没有资格追问。只能看着他说完那句话,抬步走远。


    那是她在师大附中,见江承的最后一面。


    足以令她死心。


    步入大学后,她所就读的艺术学院帅哥美女如云,毕业后去B市打拼,她也见过很多优质男生。交往过三四个,有一个谈了两年已经谈婚论嫁,却在同居后,意外发现他时常在交友软件上约人。


    这件事让她心灰意冷,背井离乡在B市,发展也并不顺利,一年前,便听父母劝说,回了A市。


    从校友那得知江承也已经回来,而郑舒好打算留居德国时,她觉得这简直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她创造机会与他相遇,辗转从旁人那要了他电话,主动打给他约饭,甚至厚脸皮跟着表哥一起来方易清婚宴,所渴望的,不过是圆十六七岁那一场梦,同这人在一起。


    可笑梦终究是梦,他宁愿娶离了婚的苏宜宁,也不要她!


    “艺馨!”


    隔壁桌,声调拔高的一声喊,将崔艺馨从恍惚的情绪中拉回现实。


    她忍不住攥了攥拳,没再看江承,抬步穿过走道,坐在了自己表哥旁边。


    她所在的圆桌,和江承他们那一桌在同一排,一桌人包括她在内,统共三个女生,剩下的都是男生,有他们师大附中当年的校友,也有高中在其他学校,方易清大学时的同学。


    她坐下时,其中一位正好在问:“还没来?”


    “没呢。”


    他们附中一位男生偏头看了眼宴会厅门口,又看看隔壁桌,笑着讲:“江神帮人占了位子,肯定会来,再等等。”


    原来他们等着看苏宜宁……


    崔艺馨想。心里酸涩难言,像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却也没忍住,同其他人一起,频频抬眼张望。


    差不多两三分钟,苏宜宁和另外一个她不认识,只依稀记得叫夏什么的女生,出现在门口。


    近来正值A市一年内最冷的时节,苏宜宁和姓夏的女生都穿得很厚。


    那女生比她稍矮一些,裹了件立领的浅咖色面包型羽绒服,下身搭配牛仔裤和马丁靴,挎着个GUCCI的中号酒神包。苏宜宁没拿包,下面一条黑色长裤,外罩一件长及膝盖的米白色羽绒服。


    两人进来后往里走,姓夏的女生抬手解羽绒服扣子,苏宜宁却没急着脱衣服,羽绒服的拉链还在最顶端,大半张脸被立着的领子所挡。


    她抬眸看去时,只瞧见她光洁的额头,以及一双静若秋水的杏眼。


    在他们附中,苏宜宁似乎算不得风云人物。成绩并不非常出色,性子也内敛安静。


    可他们那一级,很多人知道她,暗恋她的男生也不少。


    高二时,他们班还曾有男生将苏宜宁称为“校服女神。”


    因为她白,气质干净长相清纯,师大附中不同款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都有着如出一辙仿佛从日韩少女漫里走出来的美感。


    收回思绪,崔艺馨低下头。


    另一侧,夏思雨等张瑞将衣服拿走,坐下后忍不住嘀咕:“我这脸上没东西吧?怎么一路走来好多人看我?”


    张瑞“扑哧”一笑,压低声音问:“你确定是在看你,不是在看宜宁?”


    夏思雨:“……好吧。”


    瞬间明白了,她笑笑,偏头去瞧苏宜宁。


    苏宜宁到座位旁时,江承便起身,将搭在她椅背上自己的大衣拿走,搭在他自己椅子靠背上。再转头,苏宜宁正脱身上的长款羽绒服。他伸手过去,帮她将落低的马尾抬起,方便她脱外套。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一个动作,看得周围不少人一愣,起哄般“哇”、“哎呦”地怪叫起来。


    他们这一桌,程宇飞打了个响亮的口哨,一众人都开始笑。


    “谢谢。”


    苏宜宁哪能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极力克制着,脸颊仍不可避免地微微泛红。看了江承一眼道过谢,将衣服搭好坐下后,她不由地想找点事干,便将脑后的皮筋捋下来,垂着眼重新扎头发。


    “所以说帮忙有什么用,这头发松了还不是得重扎嘛。”


    “噗——”


    “哈哈哈。”


    也不知谁贫了这么一嘴,其他人瞬间破功,不再忍耐,肆无忌惮地开始哈哈大笑。


    侧目瞥了眼苏宜宁,江承伸手,自桌上碟子里拿了一颗糖丢去对面:“行了。”


    喜糖砸在身上,程宇飞一点没恼,拿在手上将外面大红色的糖纸剥掉,抬眸看着对面两人,一边吃糖一边笑:“苏宜宁,过了年应该能吃上你和江神的喜糖吧?”


    关于婚期,江家那边选了好几个日子,三月、四月、五月都有,虽未最终定下,但基本可以确定在上半年。


    苏宜宁抿唇,看了看旁边的江承,见他眉眼舒展,却似乎没有替自己回答的意思,便硬着头皮笑了笑,开口说:“恩,应该在开春后,到时候我们提前给你发请帖。”


    她心情忐忑,面色倒算坦然,其他人闻言又笑嘻嘻说了几句“还有我还有我!”便没再继续将她为难,聊起其他话题。


    我们……


    江承回味着她所说的这两个字,唇边不自觉染了一丝笑,将肩膀往她那边倾了倾,温声问:“喝点什么?我帮你倒。”


    桌上有红酒、白酒、已经拧开瓶盖的橙汁和可乐,苏宜宁扫了眼,摇摇头:“不用了。”


    “……不舒服?”


    江承顿了一两秒,又问。


    苏宜宁抬头,对上他视线,意识到自己没察觉错。


    难道这便是身为医生的敏锐?


    她没说话,江承却瞬间了然,转头看向正从过道里走过的一名服务员,抬了抬手。


    “您好?”


    “麻烦倒一杯热水。”


    “好的您稍等。”


    服务员很快去而复返,端了杯热水递给他。


    江承将水杯放在苏宜宁手边。


    苏宜宁喝了一口热水,放下杯子,听夏思雨同其他人聊天。


    新郎新娘进场前,宴会厅里一直有人走动。气氛吵闹,声音嘈杂,坐了一会儿,苏宜宁心口发闷。


    月经期她甚少有很强烈的腹痛,但状态和往常没法比。今天早上起来,除却小腹隐隐难受,另有些胸闷气短,这样无所事事地待着,没什么能转移注意力,越发呼吸不畅。


    抬眸往几个出口处望了眼,她朝夏思雨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夏思雨看她:“要我陪吗?”


    “不用。”


    苏宜宁笑笑,起身往厅外洗手间走。


    走出大厅,安全通道一侧有扇窗户。此前可能有人抽烟,窗户被推开了一半,寒风灌入,将窗台上一截烟头吹落到地上。


    为免着凉,苏宜宁没靠太近,站在墙边透了会儿气,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亮着灯,消毒水混杂着不知是香薰还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隐隐窜入鼻尖。身体不舒服,她对各种气味非常敏感,抬手在额角按了按,推开一扇隔间门。


    没几秒,听见外面响起两道脚步声,有人边走边说:“你说江神到底怎么想的?”


    “谁知道?”


    另一道声音说着,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就……反正没和郑舒好在一起,那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


    “……郑舒好父母好像离婚了。”


    “离好几年了呀。她爸妈在咱们念书时就一直分居。她爸私生子今年都上大学了。摊上这么一对父母,搁我我也不回来。就可惜了她和江神,好好一对金童玉女,敌不过现实和距离。”


    “说到底还是没那么爱。”


    “照你这么说,江神选苏宜宁,可能是因为爱情。”说这话的女生哈哈笑起来,“毕竟他都不嫌弃苏宜宁结过婚。”


    “我是真不知他怎么想的!夏思雨先前发那个朋友圈你看见没?惊呆我了都!谁娶一个二婚女这么大手笔!你说苏宜宁要没结过婚也就罢了,勉强配得上他……”


    女生又恨铁不成刚地叹了一声,将音量降低,“他是有洁癖的吧。我记得咱们班哪个男生之前说他有洁癖,宿舍里他的床别人不能坐。你说他都不能接受别人坐他的床,却要娶一个……”


    好了好了,再说就过了。”


    另一个女生笑着将话打断。


    两人洗完手,又一起出了洗手间。


    隔间里,苏宜宁一直没发出声音。待两人走后许久,她沉默地站起身。


    两只脚发麻,她扶着门把手,等那一阵阵蚂蚁啃噬般的麻意过去,推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


    回到宴会厅,四下灯光昏暗,只T台区域被光芒照耀。


    方易清一身黑西装,正站在台上。


    司仪在讲话。


    穿过一桌又一桌人,苏宜宁回到了座位上。


    夏思雨扒着椅背正往T台上看,见她回来,偏过脸小声问:“怎么去这么久?都准备给你发消息,问你是不是没带那个呢。”


    “肚子有点不舒服。”


    苏宜宁笑笑说。


    “那多喝点热水。”


    说着话,夏思雨又将目光投到台上。


    苏宜宁也随她一起,抬眸去看今天的主角。


    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旁边江承身上。


    她想起方易清在群里公布婚讯那一晚,他们几人讨论伴郎人选。


    从关系亲疏远近排布,江承和张瑞,原是方易清结婚时伴郎的唯二人选。


    可在张瑞提出这话题后,第一时间被方婷否决掉了,她说:“让江神当伴郎,你觉得现场还有人看新郎吗?”


    这话实在没给方易清面子,但他本人竟丝毫未生气,而是跟着@张瑞,附和了一句:“你可以。江承就算了。人生就这么一次,我还没头脑发昏到要砸了自己场子。”


    他这样说,张瑞气得不行,连发了好几个感叹号:“什么叫我可以?!!!你们夫妻俩,给我把话说清楚!!!”


    二十年兄弟情一朝破裂,张瑞死活不愿意去当绿叶,方易清无奈之下,决定将这一角色给自己堂弟。


    方婷和夏思雨在群里哈哈笑,调侃江承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被选为伴郎的人,用夏思雨的话来讲——他是天选男主。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她当时,到底为什么会答应他?


    胡思乱想着,吃饭时,苏宜宁也难以提起精神。


    江承用公筷帮她夹了两颗茄汁虾球,让服务员过来添了一次热水,见她实在胃口不好,放下筷子,温声询问:“需不需要去休息?”


    苏宜宁紧了紧筷子,抿着唇摇头:“没事,就是不太有食欲。”


    江承抬眸往桌上看了眼,帮她盛了小半碗雪菜黄鱼汤。


    苏宜宁没敢看他,捏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喝汤,极力将胸口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一点半左右,方易清携方婷,过来向众人敬酒。


    他们这一桌大多数人开车过来,两瓶酒都没拆,大家以饮料代酒,同一对新人碰了碰,一场宴席,差不多宣告结束。


    吃完饭,方易清和方婷忙着送两家亲戚,江承几人过去同他们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一起去停车场。


    张瑞下午带他妈去四院看腿,江承让他存了刘晖的号码,又交代了两句,待张瑞开车离开,他走向停在一旁的A6。


    夏思雨开车带着苏宜宁,跟在他后面,一起去天鹅湾。


    天鹅湾精装修交房,江承在搬去未央公馆前,一个人住过一阵子。因为独居,只买了主卧和公共区域家具。过完年办婚礼后,他和苏宜宁要搬去住。前些天杜若就曾向他提及,有空了尽快去买家具,新家具还得放一段时间散甲醛。


    吃饭时,他本想和苏宜宁提一下去看房子,但考虑到苏宜宁身体不适,没有将话说出口。却不料方易清过来敬酒后,夏思雨提起这一茬,说距离好近,饭后要不去看一下?


    不过十分钟,三个人到了天鹅湾。


    从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楼,在门口换鞋,江承低声问苏宜宁:“还好吗?”


    “没事了。”


    苏宜宁换好鞋,仰起脸,“可能是厅里人太多,吃饭时不太舒服,出来后就好多了。”


    默默瞅着两人,夏思雨突然觉得自己有200瓦那么亮。


    江承指纹开锁,三个人步入室内,夏思雨“哇”一声,兴奋发问:“江神,多少平?”


    “二百三。”


    江承说着话,走到侧旁盥洗池跟前洗手。


    夏思雨跑进客厅:“哇,美式复古风果然还得配大面积!啊啊啊!这个阳台!这视野!还有外面这绿化,绝了!每一样都在我心巴上!”


    她满屋子乱窜,不时发出尖叫,啧啧点评。苏宜宁跟在她身后,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沉默打量各处。江承洗过手,陪在两人旁边,不时解答夏思雨的问题,目光却一直罩在苏宜宁身上。


    小二十分钟,三人将房子参观完毕,夏思雨话锋一转,突然道:“上半年办婚礼的话,那你们是不是得尽快补充家具然后拍婚纱照了?婚纱照去哪儿拍?定了吗?”


    话落,她也不知想到什么,看着江承,弱弱地问:“……拍吗?”


    江承“嗯”了声:“我有几个意向国家,不过还没和宜宁商量。没定下具体地方。”


    “意向、国家?”


    夏思雨迟疑着,反问了句。


    江承笑了笑:“平时没那么多时间,估计只能利用春节几天。北方太冷,户外穿婚纱不现实,南方会好点,但适逢旅游旺季,人肯定多。出国相对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着话,他看向苏宜宁,“你应该有护照吧?”


    苏宜宁微愣,点点头:“嗯。”


    江承又看夏思雨:“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我请客。”


    夏思雨:“……”


    呆愣地看了江承好半天,她突然伸手,挡住眼前江承的脸,义正言辞道:“停!江神我告诉你,不许冲我散发你的魅力!我特么地抵挡不住!”


    江承+苏宜宁:“……”


    从指缝里瞄了眼苏宜宁,夏思雨委屈兮兮:“我不想和宁宁反目成仇。”


    苏宜宁唇角抽了抽,低声:“别演了。”


    江承转身走开了。


    看着他背影,夏思雨将手拿下来,和苏宜宁咬耳朵:“没演。我现在越发明白为什么你能同意和他协议结婚了。就咱江神这样,他要和谁结婚谁能拒绝,我现在觉得我和他中间就只隔了一个你。”


    苏宜宁:“……”


    有时候,她不知道拿自己这一位姐妹怎么办好。


    三个人在房子里又转悠两三分钟,江承接了个电话,要去医院。下到地下车库,他开车先走,苏宜宁坐夏思雨的车,跟在他后面出了小区。


    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前面的A6在绿灯变红前的最后两秒驶过斑马线远去,苏宜宁抿住了唇。


    夏思雨其实发现了,这半天里,宜宁情绪不好。就连看房子时,也有点不在状态。所以身为好姐妹,她主动担当活跃气氛的角色。


    此刻目送江承车子远去,她偏头看苏宜宁一眼,笑问:“怎么啦?一直心不在焉?”


    “……很明显吗?”


    静了几秒,苏宜宁轻声问。


    夏思雨点点头:“嗯呀,你没意识到吗?江神一直在看你。”


    苏宜宁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绿灯亮起,夏思雨将车开出一段路,没听见她声音,不由地又偏头,将她打量了一眼。


    苏宜宁满脸眼泪。


    她看过去时,宜宁抬手捂住了鼻子和嘴巴,将脸偏向一边。


    冷不丁地,夏思雨着实被吓得不轻,连忙打起转向灯,将车子靠边停下:“怎么了呀?”


    “思雨。”


    苏宜宁声音轻颤,“我有点害怕。”


    “害怕?”


    认识好多年,夏思雨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语调,说这样两个字,一时间心里莫名地难受,小声反问。


    “嗯。”宜宁语气生涩。


    她侧身背对着她,夏思雨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慢慢地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仿佛难以出口般,一字一顿地,艰难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好像、好像成了他的一个污点。”


    ……污点?


    夏思雨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大脑空白一瞬,尔后便火冒三丈,紧紧攥了一下方向盘:“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是不是去洗手间那会儿,谁在你跟前说什么了?宁宁你听我讲,你不是任何人的污点,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我承认,江神是很好,可如果和他结婚,让你不开心……”


    她没有将后面的话说下去,因为苏宜宁又发出好重一声哽咽,肩头越发佝偻。她似是紧紧地捂着嘴巴,不想哭出声音。


    夏思雨看着她姿势,眼泪也忍不住,连忙倾身,抬手到副驾驶座位后面抽纸盒里扯了几张纸巾,胡乱按在眼睛上。


    过两秒,又伸手扯了几张,递到前面。


    她碰了碰苏宜宁手臂。


    宜宁将纸接过,没再出声。


    哪怕从小一起长大,夏思雨也没见过她情绪失控。孕期里周沐阳出轨,宜宁离婚回家,她去看她时,宜宁也会对她展露笑容。


    她能感觉到她笑得勉强,其实情绪不好,但在苏家,比宜宁更接受不了那件事的是宜宁妈妈。


    所以经常出现的场面是——孟阿姨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落泪、骂周家人两句,宜宁和她一起,从旁宽慰劝说。


    现在,她将自己称为污点……


    这让夏思雨好难接受。


    车子不能一直停在路边,等宜宁情绪彻底平复,夏思雨重新将车子驶上正路。两人安静了好半晌,夏思雨指腹摩挲着方向盘,轻声问:“宁宁,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江神了?”


    “……很麻烦是不是?”


    苏宜宁声音沙哑。


    夏思雨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那样一个人,他不需要做什么,女生们就一个接一个,如飞蛾扑火。现在却对宜宁那么好——吃饭时关怀备至;怕她冷,决定去国外拍婚纱照,又主动提出她可以陪同……


    要不是知道他们成婚的内幕,夏思雨都要以为他对宜宁有好感了。


    ——“在我目前所能想到的结婚对象里,你是唯一一个不会对我产生感情的。”


    默默地琢磨着这句话,好半晌,夏思雨突然想到点什么,拧着眉问苏宜宁:“难道他就没一点需求吗?”


    “……”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苏宜宁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看向夏思雨,眸光疑惑。


    夏思雨有点羞耻。


    写文多年,最令她困扰的就是感情戏,因为她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思维又十分跳跃,单身多年,似乎缺少了一根细腻的神经。


    可不擅长不代表不关注,她挺喜欢看小甜文,观摩纸片人们谈恋爱,然后酱酱酿酿。


    此刻对上苏宜宁视线,她清了清嗓子,换个问法:“就……先前我就挺好奇的,没好意思问。你们俩谈结婚的时候,难道没讨论以后的夫妻生活吗?”


    苏宜宁:“……”


    夏思雨震惊:“真没说?”


    苏宜宁想了想:“应该不用。我很难想象……他会同没有感情的人……”


    ——“我记得咱们班哪个男生说过江神是有洁癖的。”


    洗手间里听到的这句话,突兀地又钻入耳中。


    苏宜宁沉默,抿紧了唇。


    夏思雨若有所思:“难不成他是性冷淡或者无性恋?”


    “……啊?”


    夏思雨抬手挠了挠下巴,“就那种,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没有欲望和冲动,或者追求柏拉图式精神恋爱的那种人?我觉得江神还挺有那种feel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高二第二学期,期中考试后他那个讲话?”


    苏宜宁当然记得。


    师大附中他们那一级学生,应该没人会忘记那一天。


    高中三年,江承在附中,有很多高光时刻,他是每学期各种典礼上他们那一级众望所归的学生代表。但高二第二学期期中那一次,仍然是他高中生涯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记得那一天,他身前鲜花簇拥的话筒;记得他穿了一身师大附中的制式校服,打着酒红藏蓝白色斜纹领带;也记得操场那山呼海啸一般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尖叫……


    记得他被午间阳光照耀得不甚清晰的侧脸,以及那一段,由他口中,由话筒里传出,回荡在整个操场上空的发言。


    ——“‘认识你自己。’这是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关于哲学的宣言,也是刻在德尔斐神庙门楣上的古老箴言。如何树立目标?‘认识你自己’,应当是其前提和先决条件……”


    当年江承那一篇讲话稿,题目是:“如何树立目标与达成目标?”


    他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后,将树立目标分为认识自己、挖掘渴望、明确志向和笃定信心四个阶段,又从目标拆分、确立长期目标以及短期目标、以制定每日计划方式倒逼完成目标、阶段性复盘检测调整目标等诸多方面,鞭辟入里地论证了如何达成目标。


    大会结束后,讲话稿被直接选入校刊,附中包括她在内,好多学生都抄写学习过。而他毫无保留分享的这一套学习方法,也在那以后,被附中很多学生奉为圭臬。


    苏宜宁瞬间明白了,夏思雨为何突然提起这一茬。


    她抿着唇,静静地正想着,便听夏思雨又说:“反正就觉得,他一直是自律然后目标明确,遵守着自己一套规则,没多少低级欲望的那种人。用我们当年班主任一句话讲‘这种人他干什么都会成功的。’你说他和郑舒好青梅竹马吧,但以前在学校,两个人看起来也就那样,没什么粉红泡泡,还没有他今天吃饭前帮你弄头发那一幕甜呢。”


    说到这,夏思雨突然笑起来,看向苏宜宁:“反正木已成舟,不管他爱没爱过郑舒好,最后也没和她在一起嘛。相反,你们俩结婚是他提议的,我不觉得他会将你扔半路上。看他今天那个样子,是将你当‘妻子’这么一个角色在照顾了,宁宁,你觉得这不好吗?”


    苏宜宁紧紧地攥了一下手:“是我想太多了。”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是昏玉新文简介里引用的一句话,是不是特别有道理?”


    苏宜宁“嗯”了声:“好像是哪本佛经里的?”


    “昏玉她就烦死了嘛!”


    夏思雨重重地敲了一下方向盘,“我想写玄学,她在那写佛学,我写娱乐圈小学鸡恋爱,她搞弃情绝爱无cp大女主!我这都存稿五万多字了,一看她新文简介,顿时觉得自己拉了坨大的!”


    “噗。”


    苏宜宁没忍住笑出了声,“别这么说。”


    夏思雨也笑:“开心一点了吧?我告诉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别听其他人乱哔哔。江神他性冷淡,你之前不也和我说过,很怕跟周沐阳发生那种事,指不定你也是个隐藏的性冷淡,你们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天作之合,哈哈。”


    苏宜宁:“……”


    不管怎么说,她被夏思雨治愈了。


    车子在路上又开了会儿,三点半,停在锦绣华府南门外。


    下车前,苏宜宁定定地看了夏思雨一眼,笑了笑:“我不和你说谢谢了。不过,你有你的优势,不用去和任何人比。”


    “嗯嗯。”


    夏思雨点点头,“明白。2号你们几点去,需要我陪你吗?”


    苏宜宁想了想:“不用了。我只请了半天假,约了上午过去。你睡懒觉吧,领了告诉你。”


    “ok。”


    夏思雨比了个手势。


    苏宜宁下车,在路边和她道别后,看着她开车远去,才转身往小区里走。刚到家,“秋游群”里方婷发消息道:“今天好忙!这会儿终于闲了!招待不周,玩回来请大家吃饭!”


    思雨语音:“哇,去哪儿玩呀!”


    方婷:“嘿嘿,明晚的飞机,去马尔代夫。”


    方婷发了一张方易清在被子里的照片:“看这人睡得美不?”


    张瑞:“昨晚整了个通宵。”


    思雨语音:“哈哈,是不是兴奋得没睡着?”


    方婷:“[捂脸jpg]听说昨晚家里大几十人。就四个房间,估计也没地儿睡,哈哈。”


    看着微信里她和夏思雨聊天,苏宜宁回房去换衣服,顺带着上洗手间。


    洗了手出来,距离接安安还得一小时,她躺上床小睡了一会,醒来看到方婷给她发了四张手捧鲜花、不同场景的单人婚纱照,并说了一句:“不知道哪一张画出来效果好,宜宁你帮我选一下哦。”


    “嗯嗯,我看看。”


    苏宜宁回复完,将四张图点开了对比,最后保存了一张并给方婷发过去,通知了一声。


    接下来三天,学校放假,她正好窝在家里画图。


    从小,父亲苏广平给她的评价是“匠气有余,灵气不足”,从他的角度,其实有自己的道理。因为他擅长国画,尤其擅长大气磅礴的泼墨山水,他画瀑布、画奔涌的江水、画浮在山巅的层层白云,那些云和水都给人一种好像动起来的错觉,非同一般的真。


    苏宜宁没有他那种笔力,画画往往从细处着手,她也没办法像苏广平一样,专注地将某一处景色观察几天以后,大笔一挥,一气呵成。


    灵感不够充沛,是她一直以来的一个缺陷。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画画会注意扬长避短。就像接单画小说封面,对她而言,作者越详细具体的文字描述,越有助于她画画。


    可最近,似乎就从和陶然合作开始,她隐隐地觉得自己开窍了,尤其画《缉魂》封面,这种感受尤为明显。


    她可以凭借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脑海里生出模糊画面,画面又转化成文字浮现,文字出现后,画面各处的细节,又渐渐清晰。


    苏宜宁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因创作本身,产生了无穷乐趣。


    上一次这样,是在高中。


    她一次次,沉浸在依靠回想为江承画像的过程里,无论是对细节的把控、还是对色彩的调和,都在那个过程中,精进了不少。


    不知不觉地,三天时间从笔端流逝而过。


    元月二号早上,苏宜宁起床,先将安安送去幼儿园。


    回家后同孟雅兰、苏广平一起吃早饭。吃完饭八点多,她进厨房想帮忙收拾,孟雅兰催她:“不用你,换衣服去。”


    “还早呢,他九点过来。”


    “这不都八点半了吗?”


    孟雅兰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就准备这么去?最起码将眉毛也画一画,涂一个口红。不是我说你,二十七八的人了,要开始注重保养!昨晚又熬夜了是不是?十一点半我起来,书房灯还亮着!”


    自她和江承订婚后,母亲状态变了不少。


    苏宜宁听着她的唠叨,去了卧室。


    八点五十,孟雅兰拍门提醒她:“好了吗?收拾好了就早点下去,不要让人家过来了还在楼下等。”


    苏宜宁:“……知道了。”


    穿好衣服拎上包,站在客厅和餐厅中间走廊上,她看了眼在阳台上浇花的孟雅兰,没忍住问:“妈,我还是您亲女儿吗?”


    孟雅兰:“……”


    没等她答话,苏宜宁快步开门出去了。


    来到电梯间,她按了下行键、看着表示楼层的数字不断上跃,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那一刻母亲的脸,没忍住弯了弯唇。


    下楼后,冬日的风仍清冽,但因为今天出了太阳,苏宜宁又裹了一条围巾,并不觉得冷。走出南门,同以往一样,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右侧,去搜寻江承的身影。


    黑色A6停在每一次过来时所停的那个位子上,江承也同往常每次一样,已经下了车,站在人行道路边。


    不过不同于往常的是——这一天,他怀里拥着一捧花。


    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瞬间,苏宜宁步子停了停,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下意识攥住包包背带,紧了紧。


    远远地看见她,江承抬步,走至她身边,他将花递了过去,笑了笑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之前去你家,看你书房里插着的好像是这个。”


    “……谢谢。”


    苏宜宁将花接到怀里。


    挺大一捧卡布奇诺玫瑰,她低头看,觉得应该有二十几朵。


    饱满的裸粉色花朵复古感浓郁,用米白浅咖两色不同的花纸配以奶茶色网纱和棕色丝带妥善包裹,很轻易地,让人联想到那两句花语——温柔的爱、不期而遇。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胸腔里冲撞。


    苏宜宁抱着花的两条胳膊不自觉收紧,努力将那种悸动压下去。


    两人到车边,她从副驾驶上去,俯身将花束放置在脚边,又意外地发现,插在花间的粉色卡片另一面有一行字:“自此朝夕与共,白首不离。——承。”


    蓝色墨水所写着的一行钢笔字,她认得出,是江承亲笔。


    第39章 领证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


    放好花,坐在位子上,苏宜宁抬手,默不吭声地脱了外套。


    过去民政局还得一会儿工夫,她将外套对折叠好,放置到后边座位上以后,顺手又接过了江承的外套。


    拉上安全带,江承说:“座位上是礼物。”


    苏宜宁注意到了座位上那个手提袋,看见LOGO时,也隐隐有所预感。江承这句话,让她的猜测落到实处。想到以往送他礼物时他都会当面打开的习惯,苏宜宁将手提袋拿到前面。


    印着GUCCI的黑色手提袋里,放着一只小号的1955马鞍包。


    苏宜宁扣上安全带,自脚边的手提袋里将包包拿起来,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太破费了?”


    江承一手转着方向盘,将车子驶上正路,淡笑说:“那天在易清婚宴上,见夏思雨背了他家的包,还挺好看。不过她那一款掂着有些重,似乎也不是很搭你气质,所以拿了这一款。”


    说着,他垂眸将她手上的包看了眼:“这款衬你。”


    “……谢谢。”


    好半晌,苏宜宁说。


    从小到大,她的消费观受孟雅兰影响很深。衣服、饰品、吃食乃至床品,这些直接接触皮肤或者入口的东西会买好一些的品牌,以求质量保障。包包一项,并不怎么在意。


    俯下身,将包包重新放好在手提袋内,苏宜宁坐好,两手攥着安全带往旁侧看了眼,犹豫了一下道:“你最近,开销是不是有点大?”


    江承“嗯?”了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轻扯唇角笑起来:“还好,也就给你花了一些。”


    苏宜宁:“……”


    她想说的就是这个呀,不用给她花钱。


    可看着江承唇角挂着的那点笑容,扫兴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收回目光,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没再说话,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会儿,等红灯时,江承打开音乐,随机播放着歌曲。


    绿灯亮,轿车驶过斑马线,储物格里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垂眸瞥了眼,江承唤了声“宜宁”,苏宜宁看过去,听见他说:“手机。看一下是谁。”


    苏宜宁将他手机拿在手中,看着解锁界面亮起,犹豫着是不是该给他递过去时,又听他说:“农历生日后六位。”


    他的生日,她自然是知道的。


    抿着唇“嗯”了一声,苏宜宁输入数字解锁,进入微信,看了眼新消息,告诉他:“翡翠城租户发的。问你房租是不是仍是半年付一万八?转你银行卡还是微信?”


    “让她以后直接发给你。”江承说。


    “……啊?”


    江承偏头,对上她视线,神色柔和:“不会说?告诉她房租以后请直接给我老婆,然后将她微信推送给你,再把你银行卡截图发过去。”


    “……”


    在他说到“老婆”这个字眼后,苏宜宁一张脸腾地滚烫,半晌没给出反应。


    江承倒十分泰然,一句话说完又补充:“顺带告诉她,我工作忙,以后什么事直接和你联系。”


    见苏宜宁发愣,他略沉吟两秒,又道:“往上看一下聊天记录。”


    不明所以,苏宜宁低头,去看对话框里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里有文字也有视频,没全部看完,苏宜宁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轻轻地清了下嗓子。


    江承说:“我出国那几年,收租一直我妈代劳。今年开始我自己收,这姑娘目前租了半年,平均最多半个月房子就出一次问题,实在让人疲于应对,你就当帮帮忙,将这件事接手一下,嗯?”


    苏宜宁犹豫:“你们见过面吗?”


    江承默了一下,玩笑道:“……要是没见过,房子里那些东西,大概不会坏得这么频繁。”


    苏宜宁:“……”


    鬼使神差地,她想到先前出去露营,她们不过去一趟动物乐园,回来时这人便被女孩子包围的场面。


    那一次他让自己帮忙脱外套赶桃花,对话框里这个身为“房东”的他,却没办法对租户置之不理,只能忽视掉那些暧昧言语和视频,帮人解决问题。


    斟酌几秒,苏宜宁依着江承的话,将转账的事告知了这一位租户,同时通过备注搜索,找到另外两位租户,全部推给了她。


    三个人先后加上收了租金后,她看了眼短信消息里的银行卡余额提醒,偏头问:“钱怎么办?”


    “你拿着吧。”


    江承想了想,“后面给天鹅湾那边添置东西可以用。”


    苏宜宁又“哦”了一声。


    一路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地,到了民政局。


    这天上午,民政局里过来领证的人不是很多。他们俩没请跟拍,也没提前拍照,到地方后排队拿了号,先去拍照。


    穿什么衣服拍照,昨晚也没商议过。但先后将外套脱掉,依着摄影师的要求坐在红色背景前,倒显得分外和谐。


    不确定民政局室内的温度,苏宜宁选择了叠穿,白衬衫外面套了件圆领的淡蓝色薄毛衣,江承和她差不多想法,内穿一件浅蓝色衬衫,上面套了一件V领的藏蓝色马甲。


    “姑娘,你肩膀稍微往前一些。”


    脑袋从镜头后探出,摄影师吩咐道。


    苏宜宁抿抿唇,调整坐姿。


    “再靠近一些。”


    看着镜头,摄影师又道,“微笑。诶,好,完美!”


    实在是很少见到颜值气质双双这样拔尖的新人,拍完照,摄影师将相机给两人看了眼,抬眸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画面里两人挨得很近,同时露出一丝笑容。苏宜宁看了看她身上那件质地柔软的奶蓝色毛衣,又看了看江承身上那件藏蓝色毛马甲,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嗯,谢谢您。”


    “辛苦了。”


    江承递上一个小而精致的大红色喜糖礼盒。


    两人下车时,他拎了一个牛皮纸袋,苏宜宁发现里面是一些分装好的喜糖礼盒,略有些汗颜。


    领证这件事,她比他多经历了一次,但并不曾考虑过这些。


    略等了一会儿,拿上照片后,两人前往登记处。证件统统递过去,工作人员审核时,突然唤了一声:“苏宜宁。”


    “我是。”


    苏宜宁连忙看过去。


    工作人员看着她,又看了眼旁边的江承,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只是又低下头,看了眼手上那本离婚证。


    莫名地,苏宜宁竟有一种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全程低着头签字按手印,耳听工作人员往证件上盖章,她总算松一口气。临拿证前,又听工作人员问:“需不需要去颁证厅拍照?”


    颁证厅拍照?


    先前同周沐阳领证时,好像没有这个环节。


    苏宜宁下意识抬眸,看向江承。江承也恰好看向她,对上她明显有些茫然的目光,他抿了一下唇,朝工作人员道:“好的,麻烦您了。”


    话落,同样送上喜糖。


    另一位工作人员领着两人去往颁证厅。


    颁证厅不算大,但氛围庄重温馨。门口到室内铺了一条红毯,红毯两侧摆放鲜花,顺着红毯往里走,尽头是红色的宣誓台。


    宣誓台后面的布置也以红色为主。红色的背景墙上方中央挂着国徽,国徽下面有一行字:“A市XX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站在红色的宣誓台上,苏宜宁察觉到眼眶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涌动,没办法控制,它就那样落了下来。


    她哽咽着,听到自己的声音,和旁边江承低沉磁性的声音合到一处。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做生活的伴侣、心灵的挚友,敬业奉献、勤俭自强,上孝父母、下教子女,共同承担起社会、家庭的责任!在今后的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会用宽容的心善待对方,共历人生风雨,共享幸福人生,相濡以沫,永不分离。宣誓人:江承/苏宜宁;宣誓时间:2019年1月2日。”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苏宜宁蹲到了地上。


    颁证厅里,加上帮他们拍照颁证的工作人员,总共就三个人。她的哽咽和抽泣声,完全无处可藏。


    “宜宁。”


    江承蹲下身,在旁边轻声唤她,见她不应,他迟疑了一瞬,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将她揽进怀里。


    “……对不起。”


    许久,苏宜宁小声道。


    江承喉结滑动,万般情绪咽回去,只大力地,用手将她头发揉了揉。


    好一会儿,两个人从颁证厅里出来,对上外面三双眼。一位是看着很年轻,估摸不足三十岁的女生,是先前将他们领入颁证厅,又半途中出来的工作人员,另两位是一对新人。


    看见他们出来,工作人员笑了笑,朝后一对等着拍照的新人道:“可以进去了。”


    喜糖先前已经给过,面对眼前这位女生的善意,江承只能略微颔首,笑道:“麻烦了,谢谢。”


    “不客气。”


    女生将结婚证递给两人,见苏宜宁眼睛还红着,低声打趣说:“不怪你哭,要是我未来老公能有你老公七分颜值,我都得开心哭。”


    苏宜宁笑了笑,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十分不好意思,小声询问:“洗手间在哪边?”


    “大厅一楼,一直往里走就有。”


    “谢谢。”


    道了谢,两个人走到大厅,江承先一步出门,去外面等候,苏宜宁独自前往洗手间。


    民政局的洗手间陈设简洁,几个隔间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双人洗手台,洗手台里侧墙面上,有一面方镜。


    苏宜宁从隔间里出来,压下水龙头洗手,直起身后,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将皮筋捋下,慢慢地整理着头发。


    脑海里浮现出在颁证厅里的场面,她有些懊悔尴尬,心里却很清楚——那个地方,再去念那篇誓言的话,她大抵仍然忍不住,仍然会落泪。


    扎好头发,又接了点凉水拍拍脸,她舒口气,出了洗手间。


    口袋里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她拿出来看,发现是夏思雨发了一条微信消息,三个字:“靠靠靠!”


    她没明白思雨什么意思,又见对话框里,蹦出来一张截图。


    图片是微信朋友圈界面。


    最新一条是江承发的,一句文字三张图。文字是花束卡片上那句——“自此朝夕与共,白首不离。”


    三张图,第一张是在华府南门口,江承抓拍的她的照片。


    画面里阳光明亮、干净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她抱着那一捧卡布奇诺玫瑰,低头正往副驾驶车门边走。


    应该是他接上她给了花以后拍的,她当时也不知想些什么,并未发现。


    第二张是拍了一半、显露出两人照片的结婚证内页。


    第三张则是刚才进到颁证厅后,工作人员帮他们抓拍的照片。画面里,他们俩各从一侧走上宣誓台。照片定格了两人抬眸对视的瞬间。


    看着这三张图,苏宜宁眼泪又有点忍不住了。


    她今天实在丢人。


    视线有些模糊,她定睛又看了眼截图,一下子明白了夏思雨爆粗口的原因。


    截图里,处在江承下面那一条内容,是“舒好”发的。


    郑舒好发了一条文字外加一张图片。


    文字是简单至极的三个字——“回来了。”


    配图是一张机场落地照,苏宜宁通过照片里其他文字标识判断,那是沪市机场。德国回A市,没有直达班次,需要在沪市转机。


    郑舒好回来了……


    苏宜宁这样想着,又见对话框里夏思雨说:“张瑞刚发我的!绝了绝了!这时机场面!妈呀!我突然觉得我能写感情戏了!”


    第40章 哄他 “是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已经让江承在外面等了挺久,苏宜宁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夏思雨的微信,看过后,攥着手机先往大厅外面走。


    台阶下,江承侧身站着,一边留意大厅入口处,一边看手机。见苏宜宁出来,他将手机揣进口袋,垂眸问:“还好吗?”


    “没事了。”


    苏宜宁笑笑,“刚才那个地方,情绪有点没控制住。”


    “嗯。”


    没多言语,江承抬手在她肩头揽了一下,“走吧。”


    两人出了民政局。


    A6停在路边停车位上,副驾驶一旁有绿化带,苏宜宁不好上车,等江承将车子开出停车位,她坐上去扣好安全带,才将手机拿出来看。


    不大一会儿工夫,微信里多了许多消息——夏思雨、江莱,就连出去旅游的方婷都在问她,怎么还没发朋友圈。


    苏宜宁一一回复,说自己刚在洗手间,就准备发。


    事实上,她没想过江承会发朋友圈。毕竟从两人加上好友后,从未见他在朋友圈发私生活照,只发过两次医疗行业的峰会宣传长图文。


    所以今天一上午,她没有专门拍照,两人进颁证厅后,工作人员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拍照时,江承将自己手机递了过去。


    发完消息,苏宜宁踌躇,偏头看了江承一眼。


    江承放缓车速:“是不是要照片?”


    苏宜宁:“嗯。”


    “稍等。”


    打起转向灯,江承将车子停入路边一个车位。


    苏宜宁以为他会发照片给自己,却没想到,车子停稳熄火后,他解了安全带,温声询问道:“想怎么拍?”


    苏宜宁卡顿了一下:“……拍一下结婚证?”


    外面冷,已经脱了外套,她没想过再穿衣服下车拍。


    江承应该也是同样想法,听她说完这句话,他配合地将自己那一本结婚证拿出来,目光扫过苏宜宁脚边的那束花,又让她将花拿了起来。


    之后,花束微微倾斜,架在中央扶手一侧挡住大半中控台,手机镜头定格住两只手各拿一本结婚证凑在花前的照片。


    “行吗?”


    瞄了一眼苏宜宁拍的照片,江承问。


    苏宜宁点点头:“可以的。”


    想到他一共发了三张照片,她将刚拍的照片保存,同时说:“你手机里那几张,也转发我一下吧。”


    江承拿起手机,将今天几张照片转发她以后,发现“一个伤心的群”里,张瑞和方易清在聊天。


    张瑞@他和方易清:“舒好回来了。”


    方易清:“看见了。”


    张瑞:“联系你俩了吗?”


    方易清:“没有。”


    张瑞:“没忍住,刚问了一嘴,说已经确定回来后不走了。在考虑留A市还是定居B市。”


    方易清:“B市的可能性大一些吧。她爸妈这两年闹得挺难看,以她的性格,估计不会留咱们这。”


    张瑞:“那不一定[斜眼笑jpg]。@江承你怎么看?”


    江承:“你不妨再阴阳怪气一些。”


    张瑞:“……”


    方易清:“咳咳。”


    张瑞@方易清:“要不是刚夏思雨问起我舒好回国的事时多说了两句,谁能想到某人和苏宜宁协议结婚?你知道吗?”


    方易清:“不知道不了解不清楚[震惊jpg]。”


    目光定在张瑞最后一句话上,江承没有继续回复。


    将手机放进储物格,他抬手重新握住方向盘,思绪游离几秒,看了眼苏宜宁,将车子驶出停车位。


    工作日这个时间,路上车辆不算很多。平稳地驶上大路后,他一只手把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虚虚环在上面,指尖轻点了几下后,突然出声:“宜宁。”


    “嗯?”


    苏宜宁刚发完朋友圈,拿着手机望向他。


    目光相撞,江承回想着微信里张瑞那句话:“我和郑舒好……”


    他起了个头,却没能第一时间说下去。


    有些事,已非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如果现在是在舒好醉酒前任何一天,他都能立时说一句他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再清白不过。


    可有了那一晚郑舒好的酒后痛哭,在已知她喜欢他许多年的情况下,他讲有些话,不仅显得冷血,似乎还有狡辩之嫌。


    沉默了两三秒,他斟酌着言语,忽听旁边苏宜宁开口:“不用。”


    微微怔了下,江承敛唇。


    苏宜宁说:“没关系。我不在意你们以前的事。你可以不用告诉我。”


    “……好。”


    半晌,江承点点头,继续开车。


    苏宜宁垂下眼帘。


    心里酸涨的情绪翻涌,她面色如常地,继续看手机。


    同江承一样,朋友圈她也发了三张照片和一条文字。


    三张照片第一张是订婚那天,江莱抓拍的一张她侧身帮江承戴手表的画面,第二张是刚拍的两张结婚证照片,第三张则用了江承刚传给她的照片里其中一张——他们俩走向宣誓台的背影照。


    不知为何,这样光明正大“晒幸福”的行为,让她觉得十分心虚,好像这幸福是偷来的,如同镜花水月,让她没勇气选用自己正面的照片。


    至于文字,她也不知说什么好,简短写了句:“领证留念[玫瑰]。”


    她微信里人也不少。


    不止有高中和大学同学,还有考编时认识的朋友、附小的同事、兼职画画结识的一些编辑和作者,这条朋友圈发出去后,很快就显示几十个赞,另外有一些留言。


    低着头,按顺序回复了几条留言,苏宜宁突然发现,留言里有一句“恭喜”是徐世存发的。


    想到当初拒绝继续接触时,她通过微信告知的那一句“近期没有再婚的打算”,苏宜宁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被抓包的尴尬。


    没好意思回复他的评论,她点开两人对话框,发了句:“谢谢。”


    徐世存很快回复:“不是说近期没有再婚的打算?”


    彼此也就见过一面,看着手机,苏宜宁不觉得他在兴师问罪。他是直来直去坦荡的人,这句话更类似调侃或疑惑。


    说不清为什么,对相较而言陌生的他,苏宜宁竟产生一丝倾诉欲,打字说:“是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徐世存:“大学同学?”


    苏宜宁:“是高中同学。不过小学和初中也在一个学校,我是初中时听闻他,初三第二学期认识的。”


    徐世存:“那的确够久。”


    徐世存:“看得出是极出色的人,祝你幸福。”


    苏宜宁:“感谢你不计前嫌。”


    徐世存:“提不上前嫌,谢谢我收下了。微信不必删,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苏宜宁:“好。”


    两人聊完,她看到孟雅兰发了语音。


    点开后,孟雅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看你学校的衣服没带,等会儿是不是还回家一趟?时间紧的话别在外面吃了,带江承回家吃。”


    第二条:“听他妈说他喜欢吃鱼,正好我早上去超市买了鲈鱼,已经处理好了。待会儿清蒸一下,再给你做一个可乐鸡翅,弄一个蒜蓉粉丝娃娃菜和虾仁冬瓜汤,应该足够了。”


    点开时,苏宜宁没将手机附耳,两句话先后外放完,她看向江承。


    江承看她一眼,小幅度地弯了下唇角:“让她不用那么麻烦。我下午去了得先往住院部一趟,待会儿将你送到就不停了,改天再尝她手艺。”


    “来得及吗?”


    苏宜宁看着手机上的时间,“那你午饭在哪吃?要不你将我放路边吧。我可以打个车回去。”


    “没事,将你送到。”


    江承说了这句话,目光收回,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外面,没再看她,也没再说什么。


    唇角那点笑意也收了。


    苏宜宁攥着安全带,同样看向外面。


    后知后觉地,她意识到江承有点不高兴。


    这感觉来得突然,甚至有点莫名其妙,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状态,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有点不知道为什么,垂着头,依言给孟雅兰发了条微信,得到回复后,将手机收了起来,仔细回想刚才这一路上,两人说的话做的事,想要推断出他情绪转折的原因所在。


    好半晌,心里终于有了不太确定的猜测——是因为他说起自己和郑舒好时,被她打断了?


    她那会儿好像是有点心绪不定。


    可在她看来,他的确没必要对她交代什么,无论他和郑舒好过去是什么关系,发生过什么事,她都没资格过问,更不该有什么想法。


    既然这样,在他显露出迟疑似乎不知怎么说的情况下,她将他制止,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因为这个不高兴吗?


    苏宜宁不太确定,却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


    她没再说话,一路上,江承也没再说话。


    车子抵达华府南门,苏宜宁偏头,纠结着怎么开口询问时,江承将车子驶入辅道,停在了他经常停的那个位置上。


    她抬眸看过去时,他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脑海里他先前说自己到了不停,直接去医院的话一闪而过。苏宜宁低头,解了身上的安全带,转身从后排拿了衣服。


    江承下车后到了副驾驶这一侧,拉开后排车门拿了自己外套穿上,从外面帮她将车门拉开。


    苏宜宁俯身将那一束花抱进怀里,他则帮忙拎了包,又提上手提袋,等她下车后,关上车门。


    两个人一起往小区里走,苏宜宁落在他后面,看着他背影,一时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她没见过江承生气,认知里的他,也一直是一个情绪特别稳定、能自若从容掌控所有场合,游刃有余解决所有问题的人。


    也许这一会儿没说话,只是因为没什么话想说?


    苏宜宁这样想着,却无法忽视她心里那股闷闷的情绪,终于,在两人即将走到她们家所在的楼下时,她鼓足勇气,伸手揪住了江承衣袖。


    袖口冷不丁被扯住,江承停步,垂下眼帘。


    目光先落在苏宜宁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又落在她抿着的唇上,他不自觉轻声:“怎么了?”


    他出言询问,目光和语气都十分温和。


    有那么一瞬,苏宜宁怀疑自己感觉错了。


    可事已至此,她不想将他的情绪糊里糊涂忽视过去,心下一沉,她抬脸同他对视:“你,刚才在车上,是不是生气了?”


    江承没说话,一双漆黑的眼注视着她。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苏宜宁向来无法坚持很久。


    被他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要停止跳动,指尖和后脑勺都因为血液凝滞,一阵一阵发麻。


    喉头不自觉地动了下,她攥着他袖口的手指紧了紧,鼓足勇气又问:“是生气了吗?”


    “嗯,一点点。”


    江承看着她,嗓音微微有些哑,“现在没事了。”


    平生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体会到,心情被人拿捏的滋味。


    上一秒地狱,下一秒天堂,可能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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