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暧昧 心里藏了一堆什么污糟想法。……


    距离十点还有五分钟,江承将车停在苏宜宁家小区南门外的辅道上,并且就在他先前送她回家时,停过的那个位置。


    熄火后,他开门下车。


    苏宜宁和夏思雨带着安安在小区门外边玩边等,张瑞在群里发了消息后,三人往他们停车的地方走。


    离得近了,安安兴奋地喊了一嗓子:“江叔叔。”


    江承俯身,朝她微笑着伸出双手。


    安安便挣开夏思雨的手,飞快跑到他跟前,被他双手掐在咯吱窝下方一拎,抱了起来。


    目睹他的动作,苏宜宁不由地想到之前在医院里那一幕。他也是这样,十分轻松地将安安从她怀里抱走,让她不禁怀疑,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有三十多斤?又不禁感慨,男女在体力上的巨大悬殊。


    坐在他臂弯里,安安十分开心,笑着回头看了眼自己妈妈,又看向江承旁边,满脸笑容的张瑞。


    她张张嘴想问人,一时间却卡壳,只能又扭头,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苏宜宁。


    苏宜宁提醒她:“这是先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张叔叔。”


    小丫头想起来了,奶声奶气道:“张叔叔好。”


    张瑞:“……”


    他不仅没了脾气,还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一场原本就没有胜算的较量里,他已然出局了。


    将苏宜宁带的东西放进后备箱,五个人先后上车。


    江承开车,张瑞坐副驾驶。苏宜宁和夏思雨带着安安在后排。


    车子驶上大路时,江承自外后视镜里,看到了孟雅兰和苏广平夫妻的身影。


    与此同时,夏思雨收到一条来自孟雅兰的微信:“思雨,有件事,阿姨拜托你一下。”


    低头看见,夏思雨连忙回:“阿姨您说,跟我还客气什么。”


    孟雅兰:“上周,你叔叔的一位老朋友给宜宁介绍了个对象。小伙比她大四岁,在市公安局工作,人很不错,宜宁昨天也见过了。你今天有空跟她聊聊,听听她具体什么想法,行吗?”


    “好的阿姨,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回完消息,夏思雨瞄了苏宜宁一眼。


    苏宜宁不明所以:“怎么了?”


    夏思雨本想开口,目光落在安安身上,不由地将话咽了回去,比口型道:“待会儿说。”


    要去的农场在A市南边山脚下,江承将车开出市区后,安安在苏宜宁腿上睡着了。苏宜宁低头,脱下自己的冲锋衣外套盖在她身上,偏头看了夏思雨一眼:“刚才想说什么?”


    “先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夏思雨哼了声。


    苏宜宁失笑:“到底要说什么?”


    夏思雨靠近她,声音压得有点低,但又控制在一个前排差不多也能听见的程度:“老实交代,你昨天干什么去没告诉我?”


    苏宜宁:“……”


    后知后觉地有所猜测,她小声问:“我妈发消息给你了?”


    “是呀。”


    夏思雨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子后靠在座位上,“让我帮她问问,你和那位市局的警官,具体情况呢?”


    说这话时,她眨了下眼冲苏宜宁示意。


    苏宜宁见她看向张瑞的方向,只觉一阵头大。


    她当然明白,夏思雨这是有意为之,点明“市局的警官,”为的就是让张瑞心中有数,不将某些话说出来,徒增尴尬。


    可……


    江承在前面。


    她搂着安安的手臂收紧了些,小声地回夏思雨:“只是见了一面,能有什么情况?”


    “你妈说人很不错欸,是不是有照片?”


    想到这一点,夏思雨莫名激动,凑近撞了撞她,“给我看看。”


    “没有。”


    苏宜宁小幅度地摇着头。


    夏思雨并非毫无分寸的人,提点张瑞的目的也达到了,见她难为情,果断住嘴,要将这一章揭过去。


    却没料想,副驾驶的张瑞突然回头,笑道:“宜宁,你和江承,有点同病相怜呀。”


    苏宜宁:“……”


    不知道说什么,她弯着唇笑了笑。


    张瑞又看向江承:“是不是?自你回国,说亲的快将家里门槛踩烂了吧?就我妈,都拐弯抹角打听好几次,一门心思惦记着将你说给我表妹呢。”


    “你妈也这样吗?”


    夏思雨找到同道中人一般,哈哈笑道,“我妈也是。上次从头条里看到火锅店那个视频,非让我把江神手机号给她,说要介绍给她们领导的闺女,气得我要死。”


    “这有什么好气,你暗恋他呀!”


    张瑞唯恐天下不乱。


    夏思雨+苏宜宁:“……”


    “行了。”


    江承偏头看了张瑞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呵呵。”


    靠在位子上,张瑞发出了一声只有他们俩能听懂的讥笑。


    江承没理他,专心开车。


    这一天天气好,进山的人多。出市区后,往南边的车流量不小。好在不算很堵,十一点刚过,一众人抵达目的地。


    江家的越少爷年龄不大,吃喝玩乐却样样精通。早上差家里司机给江承送帐篷和吊床时,顺带送了折叠的露营车。一众人下车后,张瑞便从后备箱里拿出露营车撑开,将所有东西放了进去。


    安安快到时醒了,一直扒着车窗看外面天高云淡、层林尽染的景色。这会儿下了车,整个人就像出笼的小鸟,蹦跳着“哇、哇、哇”了几声,便迈开双腿往草坪上跑。


    夏思雨跟她差不多状态,追过去跟她玩。


    抱了安安一路,苏宜宁头发蹭乱了。


    看见夏思雨跑过去追安安,她就没跟着,立在车边,想将头发重新扎一下。


    她发色随了孟雅兰,并非纯粹的黑,而是天然的浅棕色。发丝细,但发量并不少,从小精心护养,质感柔顺,也很有光泽,不算难打理。


    可许是昨晚洗澡后只将头发吹了半干,这一天头发分外软,后面有一缕不知怎么缠到项链上,她低着头,双手在后面扯了好半天,都没能将头发从项链上取下来,还扯得头皮生疼。


    江承就在她旁边,注意着这一幕,一开始没出声,等了几秒发现她没能将头发弄好,温声征询:“我帮你?”


    散着头发,苏宜宁抬眸看向他,抿唇点了点头。


    获得她准允,江承站去她身后,低眸,伸手将项链和那缕头发一同捞起。


    这是平生第一次,他伺弄一个女生的头发。提议时并未想很多,可当那一缕头发真正落在指尖,拂过手指,他无法不多想。


    苏宜宁的头发好像一贯不听话,他记得第一次在未央公馆的苏宅见到她,她趴餐桌上睡着那次,头发就挺乱。后来在附小见到,她的马尾也总比同伴低一些,松松地扫落在校服上。


    再到初中、高中,一直都是,她那一头长发就是跟旁人不太一样,哪怕早上到校时还是挺高一个马尾,临放学了,也会神奇地低下来。而她估计也没少因此郁闷,每一次跳操、体育课结束、课间睡醒时,第一个动作,多半是将皮筋拿下来,重新扎一下头发。


    他竟然记得那么多,她扎头发的画面。


    江承低着头,感受着自己心中因这个突如其来意识所产生的震动,手指动作轻缓,总算将那一缕长发,从她项链上剥离出去。


    “好了。”


    他松开手,项链落回到苏宜宁颈间。


    而他也第一次注意到,苏宜宁雪白的后颈上,有一粒浅浅的褐色小痣。


    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下,江承别过眼,走开两步,自裤兜里将手机掏出来低头看。


    “一个伤心的群”里,张瑞发了个超大的“大拇指”表情包。


    方易清跟了一个。


    江承抬眼,发现那两人就在不远处草坪上,一人拉一个露营车,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旁边苏宜宁将头发扎好了,看着他笑:“谢谢。”


    她神情一如既往,柔软又客气,大概无法想象,他此刻心里藏了一堆什么污糟想法。


    “走吧。”


    江承扯了扯唇角,先一步往里走-


    农场试营业,张瑞那朋友忙得很,过来跟一众人匆匆寒暄了几句,指派了两人帮他们在树林旁撑天幕搭帐篷,很快又被叫走。


    力气活有男士们干,苏宜宁几人帮不上忙,在一旁陪安安玩。


    方易清的女朋友也姓方,单名一个婷字,第一次见苏宜宁震惊得不行,连连道:“哇,你好白。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皮肤这么白的人呢天,你是从小就这么白吗?”


    “可不就从小白到大!”


    这个话题,夏思雨最有发言权,抢着说,“更可气的是人家还晒不黑。就算晒黑一点,捂一个冬天肯定也白回来。你说离谱不离谱?”


    “慕了慕了。”


    方婷凑近了看她,更崩溃,“粉底也省了啊。”


    “从小到大几乎用不上化妆品。结婚那天化妆师给她上妆,结果你猜怎么着,粉底抹在她脸上,还将人给抹黑了。”


    “哈哈哈,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方婷说着话,看了眼在草坪上骑充气毛毛虫玩着的安安,由衷地道:“宝贝也好白。粉雕玉琢这个词,在我这儿今天具象化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方易清说过苏宜宁离婚的事,因而哪怕夏思雨一时嘴快,她也没有接腔打听什么,这话说完,就跑去安安边上蹲下问:“阿姨跟你一起玩好不好?”


    “好呀。”


    安安小手在身后拍了拍,“你坐这儿!”


    看着她们两人在草地上玩,夏思雨抬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掌,懊恼地看向苏宜宁:“宁宁。”


    “没事。”


    苏宜宁笑了笑,“你不提也总有别人提。发生了的事,又不是不提起就不存在了。别往心里去。”


    “想起他就晦气。”


    夏思雨没好气地嘀咕完,看看苏宜宁脸色,半晌,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凑过去说:“还有一件事,我憋好久了。就那个孙佳佳,怀孕后不是辞职了。好家伙,上个月我发现她在做母婴博主,粉丝快上万。”


    “做什么关注她?”


    “我也不想呀,无意中就刷到了,你不知道她多恶心……”


    夏思雨顿了一下,放低声音,仍愤愤不平,“她靠分享恋爱经历和甜蜜日常吸粉,将自己塑造成那种傻白甜实习生人设,倒追上司修成正果。评论区还好多人找她取经,我看了真是大yue特yue!”


    “你没留言吧?”


    听到这,苏宜宁忙问。


    夏思雨叹气,“想留来着,这不是没问过你,怕给你惹事。”


    “那就好。”


    苏宜宁点点头,“你在圈子里名气也不小,别为这点事和她对上,闹起来不划算。”


    “宜宁。”


    夏思雨唤她一声,还要再说什么,苏宜宁的手机突然响了。


    第22章 假装 “帮我也脱一下外套。”


    平时在学校,苏宜宁会将手机静音,周五放假后,再调成铃声。


    手机一响,她从外套口袋掏出看了眼,发现是一个本地陌生号码,接通后道:“喂。”


    “宁宁。”


    周沐阳的声音。


    她走两步到一边,没说话。


    周沐阳在那边问:“孩子病好了吗?”


    “好了。”


    苏宜宁问,“还有事吗?”


    “晨晨病也才刚好,那天从医院回来我一直忙得不行,所以抽不出空问你孩子的事。”


    苏宜宁沉默听着,等他说完,开口道:“知道了。安安很好,没事的话以后请不要打电话。”


    “你非得这样和我说话吗?”


    周沐阳哑声,“当初是你们不让我看孩子,不是我不想看她。上次在医院她病着,我理解你。可现在她既然好了,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话?”


    “你想我怎么说话?”


    “就……”


    周沐阳哽了半天,“我想见安安。”


    苏宜宁紧握了一下手机:“当初说好了的……”


    “那我反悔了不行吗?”


    周沐阳低吼,“那也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我一个当爸爸的,想见女儿天经地义!难道我连看自己孩子的资格都没有吗?抚养费我可以给你,我要见她!妈也想看看她!苏宜宁你知不知道,那天从医院回来我多难受,那是我女儿,从她出生到现在三年多,我竟然没见过!”


    “那不是你自找的吗?”


    苏宜宁声音颤了下,“你说你想看她,你怎么看?来我爸妈这边看,还是将她领回家,同你爸妈你老婆儿子一起?”


    “宁宁。”


    周沐阳那边静了好一会儿,语气迟疑,“你是不是在哭?”


    “周沐阳你个狗逼!”


    夏思雨在边上瞧了半天,实在忍不了,一个箭步上前,夺了苏宜宁手机,“我就问你哪来的脸给宁宁打电话?还想看安安,看你妈看!安安出生的时候你在哪,满月的时候你在哪!又哭又闹一晚不睡的时候你又在哪!死了是吧?现在她大了上幼儿园了你他妈玩复活这一套,你复活的还真是时候,死去吧你!”


    劈里啪啦一顿输出,没等那边再说什么,夏思雨直接将电话挂断,看向苏宜宁。


    苏宜宁本有些情绪起伏,被她一通骂冲散,装了手机后,记起打电话之前她本要说话,便问她之前想说什么。


    两个人一起往天幕下走,夏思雨踢踢脚尖:“忘了,没什么要紧。”


    刚才她其实想问苏宜宁,是不是从没爱过周沐阳。因为感觉不到她特别恨周沐阳和孙佳佳。


    可这一刻,却无比庆幸自己的问话被打断。


    对宜宁来说,周沐阳是过去血淋淋的一道伤口,她不能因为那伤口慢慢长好了,就觉得她从没疼过。


    苏宜宁打电话之前,江承等人已经将天幕撑好了。


    方婷在方易清招呼后,抱着安安过去吃水果。


    苏宜宁和夏思雨走过去时,安安刚用牙签插了一块红心火龙果,看见她便从方婷怀里挣脱出来,举着火龙果上前:“妈妈!”


    苏宜宁蹲下身,将她喂到嘴边的火龙果吃了。


    夏思雨在旁边委屈撒娇:“姨姨没有吗?姨姨也想吃。”


    安安扭头,用牙签又插了一块,举到她嘴边:“姨姨吃!”


    低下头,同样将牙签上的火龙果咬下,夏思雨抬手捏了捏孩子软嫩的脸。


    她母胎单身,目睹了苏宜宁的婚姻后,多少有点恐婚。但随着安安一天天长大,又觉得男人不男人的无所谓,有个女儿还挺好。


    几人逗孩子玩了会儿,张瑞和江承起身去拿烧烤架,夏思雨也起身,张望了眼远处,冲苏宜宁道:“动物乐园好像在那边,我们带安安过去玩!”


    “我也去我也去!”


    方婷将一粒碧根果仁扔进嘴里,拍拍手起身,冲坐着剥坚果的方易清作了个揖:“辛苦辛苦,烤好肉串了叫我们。”


    “……去吧。”


    方易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江承、张瑞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江承内敛端正、张瑞活跃张扬,他则介于两者之间,是那种丢进集体里没什么特色的透明人。没特色到什么程度?考大学填志愿,他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在父母建议下,报考了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毕业后也听父母安排,进了国家电网工作。


    和方婷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确认恋爱关系至今满一年开始谈婚论嫁,他也没弄明白,这快乐小鸟一样的女生,看上了他哪一点?


    目光从未婚妻蹦蹦跳跳的背影上收回,方易清垂下头笑了笑,再抬眼时,看到拿东西回来的江承和张瑞。


    昨晚他刚睡下,张瑞建了个三人小群将他吵醒,在那“一个伤心的群”里,控诉江承罪行长达十几分钟。


    起初他也错愕,对张瑞的心情表示理解,还附和他一起盘问了江承几句,主打一个想不通、不相信。可最后聊困了躺在床上,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他却突然想起高三时一件事。


    那是高三第一学期,十二月中旬的一天。


    他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年A市的第一场雪在十二月过后就下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周,在十几号停了。


    融雪更比下雪冷,星期一早读时,教室前后门和窗户,被他们班同学关得严严实实。吱呀一声门响在早读时间过去一半时传来,吸引了全班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苏宜宁推门走进教室。


    那几年,师大附中的艺术生不是很多,他们那一届也没有专门的艺术班,艺术生按文化课成绩,被打乱分到各个班。


    苏宜宁是他们一班唯一的美术生,高三开学后,去了A市挺有名的一个画室集训。


    十二月中旬,美术联考结束,她才重新回来上课。


    在那之前,她整整四个月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外面实在太冷,她那一天穿挺厚,上身是全校同款的师大附中冬季加羽绒内胆冲锋衣。


    他们那一届,冲锋衣是红蓝拼色款式。


    大面积的红色很深,偏向枣红,很多学生嫌丑,觉得颜色老气。


    可苏宜宁就穿着那一件,围着一条手织的红围巾出现在门口时,让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都怔了一下。


    她真的好白,肤色那种透亮的白,总让她显得十分干净。


    时隔多年,他还记得那天早上她陷在围巾里的脸,记得她抬起脸时那双略圆的杏眼,便足以说明那一刻,她给人的惊艳。


    整个教室因为她的出现静了几秒,很快又热闹起来。


    同她关系好的女生一个两个和她打招呼,有些活跃的男生,如张瑞,也说一些“宜宁你考完试了呀”、“苏宜宁你考怎么样”之类的话。


    他在那时收回目光,原要继续看书,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左侧,却发现隔了一条走道再后面一排,江承捏着笔,仍注视着苏宜宁方向。


    那一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想些什么,大概是觉得意外,也就默默看了江承一会儿。


    江承的确在看苏宜宁,视线跟着她移动,直到她走回位子坐下,他才将目光收回。


    这一幕,在他脑海中停留了好几天,可也仅仅停留了那么几天,便被他抛诸脑后了。


    毕竟高三就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月,他也早已知道,江承大学定了去德国,郑舒好会和他同行。


    他隐隐觉察郑舒好对江承的心思,而江承除了郑舒好之外,也没有关系亲近的女生。


    他,以及他们学校当时挺多人,都觉得他们天造地设,迟早会在一起。


    那一次目光追随,或许是江承无意识的行为,他可能在发呆,也可能在想什么题。


    可能不管那一刻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是谁,他都会将目光定在那个人身上,随之移动到终点?


    总归,他没往江承喜欢苏宜宁那个方面想,他们俩在学校交流不多,如果不是因为张瑞,可能三年也说不上几句话。


    方易清胡思乱想着,目光便也一直定在江承身上。江承将手里端着的半箱木炭放在地上,看了他一眼,招呼道:“过来帮忙。”


    出来玩为了方便,江承没像往常那般穿衬衫西裤。而是穿了白色休闲T恤,黑色运动长裤和运动鞋,外面套了件黑色冲锋衣。


    一身很寻常的户外打扮,却无损丝毫魅力。


    从他出现在草坪上那一刻起,便吸引了明里暗里不少目光,只因为他们一行三男三女正好六人,所以并未有人上前搭讪。


    此刻眼见三位女生带着小孩子离去,剩下他们三个男生忙碌,旁边不远处一张天幕下,一群女生便开始窃窃私语、你推我搡,想要过去将人认识。


    好半晌,没能鼓足勇气,只不约而同地,仍将目光停放在江承身上。


    他弯腰放下木炭箱、自桌上抽了张湿巾擦手、坐在椅子上给烤串刷酱、不时同另外两个男生说话……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知不觉又过去一会儿,一群女生里最漂亮的那个站了起来:“反正就认识一下,又不是非要同他怎样。”


    “对呀对呀,交个朋友也是可以的嘛,我和你一起去。”


    “还有我!”


    “我也去我也去。”


    有人带头,好几个女生都兴奋起来,先后起身走出天幕。


    江承他们三人里,张瑞是户外烧烤的一把好手,一开始由他带方易清烤,江承在旁边刷酱。


    没一会儿张瑞差不多吃饱闻够了,江承也看会了,便主动接替他位置,坐在烤炉前烤串。方易清给他打下手,张瑞则舒舒服服地,躺去了吊床上望天。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正说话,旁边突然走来好几位女生,为首的一个留栗色大波浪卷发,穿着露肩的宽松毛衣、短裙和长筒靴,走到近前时笑着说:“三位帅哥,你们是不是经常出来玩呀?烤串闻起来好香。”


    “是呀是呀,我们在那边都能闻到!”


    “而且你们装备好齐全!”


    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江承没有第一时间接话,方易清也有些无从招架,倒是躺在吊床上的张瑞来了精神,坐起身笑道:“倒也不是经常出来玩,纯粹是烤肉这事没什么技术含量,一上手都能会。”


    “你说得好简单,我们折腾半天,不是没熟就是没味。”


    穿着短裙的女生看了他一眼,语气懊恼。


    张瑞便从吊床上下来,走到烤炉跟前,从江承手里拿走一半烤串,给每人分了一个,招呼几位女生一起尝尝。


    而他这个举动之后,旁边天幕下剩下的三位女生也一起走了过来。


    苏宜宁三人带安安玩了动物乐园往回走,远远地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江承、张瑞和方易清,快被女生给包围了。


    “额!”


    夏思雨和方婷,同时发出一声感叹。


    三人走到人群跟前,方婷到方易清旁边,很随意地从他手里拿走一串肉,夏思雨躬身从桌上拿了一瓶水拧开喝。


    苏宜宁将安安外套放进帐篷里,抬步往夏思雨跟前走时,听见江承开口唤她:“宜宁。”


    猝不及防,她转头看向他:“嗯?”


    江承语调随意:“帮我也脱一下外套。”


    苏宜宁:“……”


    夏思雨喝水的动作停了。


    围在烤炉旁,嬉闹着正说话的女生们也倏地一静。


    江承这句话,简直好像一个开关,让所有人毫无防备,从一个世界,骤然跌进另一个世界。


    不过无需做过多考虑,苏宜宁便明白了江承的用意。


    他是这样的,对一些人一些事哪怕不耐烦应付,也会保持最基本的礼貌,用体面的方式拒绝。


    点点头“哦”一声,苏宜宁抬步走了过去。


    在她走至跟前时,江承已经十分自然地将左手一把签子放进右手,同时将左手握拳,伸到她眼前。


    苏宜宁低着头,就像帮安安脱衣服那样,伸手帮他将左边的袖子扯下,又绕去右边,将他右臂的袖子也扯了下来。


    衣服搭进臂弯时,她目光和江承对上,只见他眉眼温润,微笑着看她:“烦劳,再卷一下袖子。”


    第23章 偏爱 “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提。”……


    帮他将两边的袖子卷至肘弯,苏宜宁手心微微发汗。


    没有再抬头看他,她拿了衣服转身往帐篷跟前去。穿着鞋,所以人没有进帐篷里面,跪坐在边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才抿着唇低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属于江承的外套。


    黑色的外套洁净,散发出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不知道是否因为出身医学世家,江承是特别爱干净的那种男生。


    上学时,她不止一次听张瑞吐槽,江承在宿舍的那张床位,别人不能坐。哪怕只是每天午休时睡一下,他每周也一定会换一次床品。


    高三后半学期,重压之下,他们学校好些男生开始偷偷抽烟,尤其晚自习前,用这种方式提神。


    她在楼道口、操场、小卖部侧旁花园,好些地方遇到过男生吞云吐雾,也见到过张瑞和方易清等一些他们班的,但从未遇到过江承。


    他一直是内驱力很足,严于律己的一个人。


    最开始她喜欢他,好像只是一点基于他帮她解围的朦胧好感,可认识他之后,每了解他多一点,好感便更深一层。不知不觉,那粒种子便度过萌芽期,在她心里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曾以为那棵树可以被移开,可强硬地尝试了一次才发现,那棵树,早已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无法撼动分毫。


    一旦妄图挪动,等待她的,便是伤筋动骨、血肉模糊。


    跪坐久了,双腿隐隐发麻,苏宜宁收敛思绪,垂下眼,将怀里的外套对折叠好,和安安的外套一起,放进牛皮纸手提袋。


    放衣服时,外面一阵动静传至耳边,她回头,发现隔壁过来的女生们一个两个起身,从他们这边离开了。


    一群七八个人一走,天幕下骤然安静许多。


    苏宜宁起身回去,江承、张瑞和方易清三人围着炉子在烤肉,夏思雨和方婷则围着桌子坐在椅子上,后者正给安安剥沙糖桔吃。


    抬眸看见她,夏思雨不由地又偏头看了眼江承,扑哧一声笑了。


    苏宜宁知道她在笑什么,莫名地不自在起来,尴尬地看了眼江承。


    江承明显也听到了夏思雨在笑,低着头,他唇角也不自觉勾起,抬眸瞧见苏宜宁脸色,那丝笑意仍在唇畔,让他整张脸都因此熠熠生辉。


    而他就顶着那一张温柔起来不知能令多少女生魂颠梦倒的脸,轻声朝苏宜宁道:“抱歉,没提前征得你同意。”


    “……没关系。”


    苏宜宁说着,坐到了方婷和安安旁边。


    三位男生负责烤串,夏思雨和方婷去了两次自助台,又拿了些小菜、水果和零食。


    不需要苏宜宁做什么,她基本围着安安转。


    临近一点,她将带的三明治分了,将炒米饭拿出来,预备让安安吃饭时,听江承说另一个野餐篮的保温桶里有鸡汤和一团煮好的龙须面。


    最后,炒米饭进了夏思雨的嘴,她和安安分着喝了鸡汤。幼儿园中午有两小时午睡时间,安安平时也有午睡习惯,吃过饭后,苏宜宁便将她带进帐篷,哄着睡去。


    再返回天幕下时,方婷说要打会儿麻将。


    夏思雨讲:“那让宜宁陪你们,我最近休整期,不想动一点脑子。尤其这会儿吃饱了,只想躺着放空一会儿。”


    话说完,她跑去吊床上躺着了。


    苏宜宁和方婷聊了一会儿天,便见张瑞和方易清拿着麻将,又拎了一张小方桌过来。


    没过多久,江承也回来了,他手里拿着洗干净的保温桶,另外拎着一个装了几瓶水的塑料袋。


    夏思雨不玩,方易清和方婷又如同一人,苏宜宁只能上桌,陪几人打麻将。


    她半吊子水平,先前只在过年时陪长辈打过,十有九输。坐下后一边洗牌一边道:“我忘得差不多了,真的只能给你们凑个数。”


    “哈哈,玩玩而已,别紧张。”


    方婷坐在她右边,倾身搂着另一旁方易清一条胳膊,笑嘻嘻讲,“我们家这位说不定还不如你呢,上次跟我几个朋友玩,一晚上一个炸都没有。”


    “……你真觉得我那晚没炸?”


    方易清瞥了她一眼。


    方婷:“……”


    对面张瑞笑起来:“好歹咱也是师大附中出来的985理科高材生是吧,还能没点算牌的本事?”


    “好哇你!”


    方婷愣神后一下子笑了,伸手去掏方易清咯吱窝。


    方易清左躲又闪,差点被扑倒在地。苏宜宁忍俊不禁,又怕方婷施展不开,笑着将自己椅子往左侧挪了挪。


    她左边是江承,这时垂眸正垒麻将,分神扫了她一眼,笑说:“别听张瑞吹牛,战术而已。”


    苏宜宁“嗯”了声,目光落在他手上。


    江承有一双特别好看的手。


    高中时,每每他上台做题,她前后桌几个女生都会小声讨论他的手。


    可能因为身材高挑,他手指匀称修长、骨节分明,微屈着时,白皙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有一种收敛的力量感。


    那时的苏宜宁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他离她这样近。


    分明是件应该开心的事情,她却突然觉得感伤。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四个人打麻将打了接近两小时,帐篷里安安醒了。


    苏宜宁一走,其他人便收拾了桌子。


    张瑞去还麻将,往回走途中掏出手机,在“一个伤心的群”里@江承并发了两个字:“天秀。”


    方易清很快跟一句:“+1!”


    江承没回复,张瑞一边走一边又发:“要不是还记得他是理科状元,我今天真信了他的邪!”


    四个人玩两小时,江承总共就胡了一把,他下首的苏宜宁赢最多,次数大概占了四成,其次是张瑞和方易清,五五开,两人齐齐被苏宜宁,不,应该说江承压了一头。


    纯纯被硬控的一天!


    六点多,一众人收拾东西,返回市区。


    和来时一样,方易清开车带方婷,江承开自己车,副驾驶是张瑞,苏宜宁、夏思雨和安安三人坐后面。


    车子驶入市区时,夏思雨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手机,突然感慨:“好久没看电影了。”


    从小到大,她最好的搭子就是苏宜宁。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应该是高中毕业到苏宜宁婚前。


    宜宁性格随和特别好说话,无论她想吃什么玩什么,但凡开口,宜宁无有不应。以至于哪怕两人没念一个大学,那几年的周末也都黏在一起。


    可这种快乐,在宜宁结婚考编上岸后,都成了奢望。


    夏思雨委屈兮兮地看了眼旁边抱着安安的苏宜宁。


    后者正想说话,前面坐着的张瑞突然扭头:“我好像也是,要不一会儿咱们去看一个?”?


    夏思雨因他这话愣神了两秒。


    十几分钟后,同张瑞一起下车往商场六楼电影院走,她发微信给苏宜宁:“我倒要看看他今天作什么妖[狗头jpg]。”


    太过专注,她都没注意到,自下车开始,张瑞也一直在看手机-


    车上,余光瞥见安安又睡着了,江承将音乐声音调低,等红灯的间隙,看了眼不时亮屏的手机。


    “一个伤心的群”里,张瑞在下车后发了句:“我是社会主义的一块砖。”


    方易清跟了个问号。


    张瑞:“某人!路上听见夏思雨想看电影,递了个眼神给我。我恨我自己,如此了解他!现在我和夏思雨在这儿!”


    他发了张实时拍摄的电影院门口图片。


    方易清:“……”


    方易清:“哈哈哈哈哈!”


    指尖点了两下方向盘,江承在群里@张瑞:“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提。”


    方易清:“……”


    张瑞:“……”


    张瑞:“……”


    张瑞:“……”


    一串毫无意义的省略号,江承暂时没理,将手机放回储物格。


    路上开始堵车。


    七点一到,街道两边路灯次第亮起。


    霓虹闪烁,城市夜晚降临。轿车穿行于城市的璀璨灯河间,仿佛一叶扁舟,骤然跌进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苏宜宁目光落在窗外,看着看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下午那一幕。


    安安醒后在草坪上玩了一会儿,江承问她要不要去骑马。


    农场里有小小一个牧场,可以缴费进去骑马,也可以拍照。上午去完动物乐园,回来时安安看见有人在里面骑马,想进去玩。当时方易清已经发了消息叫她们回去吃东西,所以她告诉安安,下午再去。


    江承一提,安安自然欢呼着同意了。


    苏宜宁跟他们一起过去。


    到了牧场,工作人员说安安小,问他们俩谁陪孩子骑。因为觉得那人好像误会了什么,苏宜宁愣了一瞬,又听那人讲:“妈妈陪宝贝骑吧,有人牵着不会摔的。爸爸可以负责拍照。”


    她尴尬万分,想解释,又觉得解释了可能会更尴尬时,江承点点头,淡声说了句:“可以。”


    车上音乐声很轻,这时在播放陈奕迅的《十年》。男人嗓音沙哑,唱着伤感的情歌,和他们的故事,其实八竿子也打不着边。


    可苏宜宁听得难过极了,仿佛心里无端落下一场雨。


    拼命压制着喉间的哽意,她闭上了眼,仿佛是跟安安一样,因为觉得疲累,困得睡着了。


    第24章 意动 心脏被不舍的情绪一点一点蚕食。……


    七点四十,轿车驶入锦绣华府小区南门外的辅道。


    路上行人多,江承放缓车速,视线扫过外后视镜,观察车侧情况。目光收回时,不经意地往台阶上人行道瞥了眼,神色微怔。


    他不至于记错,那个蹲在人行道旁花坛上抽烟的男人,是苏宜宁前夫,叫周沐阳。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他偏过头轻声唤:“宜宁。”


    苏宜宁本没想睡着,但闭上眼之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江承车速放缓后她突然醒来,状态却仍有些茫然,听见江承唤,下意识“嗯”了一声,将身子坐直了往外看。


    定睛分辨两眼,察觉江承在往地下车库入口开,她忙道:“不用这么麻烦,将我们放路边就行。”


    “没事。”


    江承说着话,轿车已然停在了车库入口。


    苏宜宁家这套房子已经买了十多年,但本身品质过硬,物业管理一直挺严格,外来车辆一般不被允许进小区。


    江承落下半面车窗后,保安亭穿着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


    透过驾驶室落下的车窗,弯着腰的保安正好能看见后排抱着安安的苏宜宁,升起起落杆放行了。


    江承道了谢,开车驶入地下车库。


    安安上车没多久就睡了,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时,接连过几条减速带,响声虽不算很大,仍让她醒了过来。


    苏宜宁揉揉她头发,柔声哄道:“到家了,我们要下车了哦。”


    安安迷瞪地应了一声。


    苏宜宁抱她下车。


    江承自后备箱拿了东西,将两人送进电梯。


    一只手牵着安安,一只手按在开门键上,苏宜宁低头朝安安道:“和叔叔再见。”


    “江叔叔拜拜。”


    小丫头顶着散乱的头发,抬手挥了下。


    “拜拜。”


    江承看着她笑笑,又将目光落在苏宜宁身上。


    苏宜宁头发也有些乱,杏眼微弯,神情略显疲倦却很温柔:“路上小心。”


    “好。”


    江承点点头,眼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过往近三十年,他和很多人,经受过很多次离别。却从未有过这样一刻。


    站在地下车库负一层的电梯门口,他看着那个代表楼层的数字缓缓上升,感受着心脏被不舍的情绪一点一点蚕食。


    握着车钥匙,低头走出电梯间,将车子驶出地下车库后,江承没有第一时间离去,而是重新将车开进辅道,停在了他停过好几次的那个地方。


    周沐阳仍在。


    不过已经不是一个人在那儿。


    那个应当是他现任妻子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江承将车停下时,正好一把将周沐阳从花坛上扯了下来。


    周沐阳甩开她手。


    女人跺脚,脸色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说些什么。


    那些话显然起了反作用,周沐阳在她的指责下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突然吼了句什么,转身走了。


    女人哭了,抽抽嗒嗒地追上去。


    从始至终,江承没落下车窗。所以并未听见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只觉得荒诞,仿佛突然目睹一出默剧。


    车外那两人的身影出现又消失在后视镜里,他偏头,伸手在储物格里拨了拨,夹出一盒烟。


    手指拨开盒盖,他突然想到,今天上车时,张瑞顺走了他的打火机。


    没有打火机,他也懒得下车买,索性不抽了,将烟盒重新塞回储物格,调低座椅靠背,一手伸至后脑勺枕着,半靠在了椅背上-


    临近八点到家,这晚上,苏宜宁和安安都没再吃晚饭。


    进门后将背包里东西一件件掏出来归置整理好,苏宜宁唤过安安,母女俩去卧室洗手间洗澡。


    小孩子大都喜欢玩水,安安也不例外。


    浴室里没装浴缸,苏宜宁给她在网上买了个粉色折叠浴盆,每次洗澡,都让她在里面玩一会儿捉鱼游戏。


    这天大概是白天耗了太多体力,坐进去没几分钟,小丫头开始打哈欠。


    苏宜宁只好先给她洗完,用浴巾包着送去外面,让孟雅兰帮忙吹头发。


    九点十分,苏宜宁出浴室时,安安已经睡下。


    为避免吵到她,苏宜宁用毛巾包着长发,拿了吹风机去阳台上吹。


    客厅里,孟雅兰戴着眼镜,拿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看。等她吹完,开口唤了一声:“宜宁。”


    苏宜宁“嗯”了声,拿着吹风机走过去。


    孟雅兰合上书,语气显得随意:“上午我和你爸遛弯回来,在门口正好见你们上车。我怎么瞅着,好像是江承过来接的你们?”


    “嗯。”


    苏宜宁想了想,“张瑞一朋友在南山下开了个亲子农场,今天试营业,我们就是去那玩了。”


    “张瑞?”


    孟雅兰对他印象还挺深刻,讶异地挑了一下眉,“他还在追你?”


    “……没有。只是结伴出去玩。”


    “这样。”


    孟雅兰笑笑,又转开话题问,“今天有和小徐联系吗?”


    苏宜宁沉默几秒,想到了去洗澡前,看到微信里徐世存那一条消息。


    他应当是去哪个朋友或同事家做客了,那家的小孩在玩粘土。所以他拍了小孩玩粘土的背影给她看,另外说:“是这个吧?认识了。”


    没想好该怎么回复,她看过后,暂时还没回复他那一条消息。


    抬眸朝母亲笑笑,苏宜宁想说两人没联系,又实在不想哄骗母亲,话到嘴边只剩一声唤:“妈。”


    孟雅兰叹了口气:“妈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有时候有些事,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你懂吗?今天我和你爸去老宅那边,吃饭时提起你,你爷爷奶奶听了小徐的情况,言语里也十分满意。你看他人周正工作又好,家里虽没帮扶,那也没有负担不是?在婚姻市场上还是很吃香的。你李伯伯也说了,人家一直没谈不是找不下,而是眼头高、挑,就他那条件,想跟的女生拿把抓……你说他难得喜欢你……”


    “他也没说喜欢我。”


    “那你还让人怎么说?总不能见一面就表示非你不娶,这想继续接触,不是喜欢是什么?再说了,妈给你说过很多次,喜欢它不能当饭吃!我和你爸,当年也是经人介绍结婚的,这不一辈子平平顺顺过来了!”


    “雅兰。”


    苏广平不知何时从房间里出来,站在苏宜宁背后,唤了老婆一声。


    孟雅兰说话声骤停,抬手抵了一下鼻尖,俯身从茶几上纸巾盒里抽了张纸,低头擦眼泪。


    苏宜宁抿着唇,一只手紧紧攥着吹风机把手,半天没说话。


    “好了,孩子累一天才回来,让早点休息不行吗?”


    抬手在苏宜宁肩上拍了拍,苏广平道,“你妈就这性子,但凡遇到个什么事就想立刻解决掉,见结果,没有催你的意思。宁宁你按自己节奏来,我们的想法只是给你个参考。”


    “爸。”


    苏宜宁站起身,“那我先去睡了。”


    “去吧去吧。”


    苏广平说完,在沙发上坐下。


    苏宜宁抬步往房间走,走到客厅和走廊拐角时,脚步顿了下,回头看了父母一眼。


    苏广平背对着她,一头花白短发在灯光下十分扎眼。


    孟雅兰的头发是不久前染过的,可顶端已然又新长出一截白发。那一圈白色仿佛霜雪,冷冷地覆在母亲头顶,也覆在苏宜宁心上。


    怔怔看了几秒,在孟雅兰抬头前,苏宜宁收回目光,走入房间。


    房间里,安安睡得很熟,如以往一样,两条手臂举在脑袋两侧,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苏宜宁看惯了她睡着的样子,可并不妨碍每一次看到时,一颗心都会骤然柔软下来。


    入秋后夜里有点凉,她将孩子两只小手塞进被子,靠在床头,拿过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多条微信消息。


    她解锁后进入微信,先点开和夏思雨的对话框。


    半小时前,夏思雨发了个“跪地哭”的表情包,并在下面说:“啊啊啊,发错了!才发现发到群里去了,撤不回来了!”


    ——“电影院黑灯瞎火的,我没留意[大哭jpg]”


    ——“宁宁?”


    ——“是不是在洗漱啊你?[倒地哭jpg]”


    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苏宜宁退出两人对话框,看了眼微信列表。


    江承和“秋游群”都有新消息。


    她目光落在江承的微信头像上,犹豫了一秒,先点开了秋游群。


    群里几个人又聊了大几十条,她指尖滑动屏幕,往上翻看聊天记录,发现四十分钟前,夏思雨发了一句:“宁宁,突然想到咱妈还让我问你对市局那警官啥想法呢,今天玩太嗨我给忘了,咋搞,怎么和她说。”


    在她发出后十分钟内,这条消息没人回复。


    十分钟后,方婷@夏思雨,问了句:“你是发错对话框了吗?[捂脸jpg]”


    夏思雨:“啊啊啊,是啊。”


    夏思雨:“在电影院,没留意发错了。”


    夏思雨:“撤不回来了,宁宁还没回我,估计在洗漱[倒地哭jpg]。”


    方婷:“估计在忙吧。哈哈,市局的警官,听着挺高大上呀,是家里人给介绍的?”


    夏思雨:“嗯,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知道人在市公安局上班,就这样称呼了。”


    方婷:“有照片吗?[捂嘴笑jpg]”


    方婷:“我对警察和医生这两个职业有滤镜哈哈,我爸妈也是,之前一直想让我找个警察或医生男朋友。”


    方易清@方婷:“我还在呢。”


    夏思雨:“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婷@方易清:“说的之前啊宝。”


    张瑞:“望周知,这是秋游群,不是虐狗群!”


    夏思雨:“噗!”


    ……


    话题逐渐跑远。


    苏宜宁垂眸浏览完,笑了笑,没加入聊天。


    切出对话框后,她握了握手机,点开江承的头像。


    江承在二十分钟前发了条消息给她。


    ——“宜宁,忙完了说一声。”


    第25章 媒人 “江承,如果我们结婚的话……”……


    好像是在昨天进群后,江承称呼她,省略掉了姓。


    苏宜宁低头打字:“怎么了?”


    江承:“方便语音吗?”


    不知他要说什么,苏宜宁起身,拿了被子上搭着的睡袍裹上,一边往阳台走,一边点开微信语音。


    接通后,那边没声音,听筒里极其安静,她依稀听见他呼吸声,又觉得是错觉。


    不由自主地,苏宜宁将手机拿远了一些,看了眼。屏幕显示通话中,她又将手机附耳,迟疑唤:“江承?”


    “我在。”


    “……是有什么事吗?”


    将身上的睡袍裹紧了些,苏宜宁轻声问。


    江承笑了一声,嗓音沉沉:“是有事。只是在想,要怎么说,你不至于二次拒绝。”


    “嗯?”


    苏宜宁怔住。


    “群里夏思雨发的消息,我看见了。”


    江承声音顿了一下,“这通电话是想告诉你,对之前那个回答,如果你反悔的话,我的提议仍可作数。”


    “……”


    苏宜宁陷入沉默。


    那头,说完话的江承也一样。


    两个人都许久没说话,但也没将语音挂断。


    过了一会儿,苏宜宁舔了舔干涩的唇,她听见自己说:“江承,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有几件事,可能需要提前讲清楚。”


    “……你说。”


    “第一件关于安安,再婚的话,我需要带安安一起生活,而且是一直带着,直到她长大。”


    “理解,理应如此。第二件?”


    “第二件也有安安的缘故,我可能不方便和你父母同住。”


    “可以,我未曾想过婚后与父母同住。”


    “第三件……”


    苏宜宁话出口,不自觉又停下。


    她想说婚姻并非儿戏,纵然没感情,婚姻存续期间也应该保持忠诚。如若他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可提出终止关系。


    可只这样想着,都觉得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暂时没了。”


    苏宜宁抿唇,想了想说,“就这两点,是我的想法。你有什么条件或者要提前说明的,也可以讲。”


    江承静了几秒,征询的语气:“我们认识挺多年,彼此也算知根知底。我觉得可以尽快将婚事提上议程,你意下如何?”


    “你父母那边?”


    “我和他们谈,谈好后他们大概会请媒人上门,到时我提前通知你。”


    “嗯。”


    苏宜宁应了声。


    江承声音里染了丝笑意:“这会儿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在阳台上站着。”


    话出口,苏宜宁觉得自己好像在冒傻气。伸手将浸着凉意的脸颊揉了揉,她听见江承说:“外面冷,进屋吧。早点休息。”


    “好。”


    这晚上这通语音,至此结束。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陪安安完成了幼儿园的手工作业,苏宜宁给徐世存发了条消息道歉,表明了自己暂时不打算再婚的想法。


    也因为她这一条消息,孟雅兰在家里长吁短叹好几天,直言再不管她的事。


    而有关江承提议结婚的事,苏宜宁不知怎么和她提,所以一直没讲。


    星期三下午,苏宜宁上完两节美术课,正下教学楼台阶,去往上社团辅导课的科技楼时,收到了孟雅兰一条微信:“放学后没什么事吧?”


    “没有,六点半之前能到家,怎么了?”


    “没有就好,尽早回来。”


    孟雅兰回道。


    苏宜宁低头看着微信,不明白她特意说这两句话用处何在,但校园里响起的预备铃声不容她多想,只能收了手机,快步赶往社团课教室。


    身为美术老师,她不用带队送学生放学,下课后想起孟雅兰的两条微信,连衣服也没换,骑了车匆匆往回赶。


    六点二十到家,用指纹开锁进门后,苏宜宁听见餐厅方向传来几道说话声,夹杂着爽朗的笑声。


    原来是有客人。


    这样想着,她探头往里瞧,正好和餐厅里望向门口的一道视线对上。


    苏宜宁一怔,一时间连鞋子也来不及换,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唤:“程主任。”


    “还叫程主任呢,你们程主任已经升任校长好几年了。”


    餐厅里,孟雅兰穿着米色针织开衫和颜色略深一些的长裤,身前罩了件灰蓝色挂脖围裙,一边将最后一个菜上桌,一边笑着道。


    苏宜宁有许久,没在母亲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笑容,正要改口,看着她的程庭秀摆摆手笑了:“欸,孩子怎么叫都行。程主任程校长,总归不过一个称呼,没什么打紧,叫程伯伯也行。”


    最后这句话,程庭秀的态度是苏宜宁从未见过的温和亲切。


    她弯弯唇角,按捺着心中的惊奇,俯身换鞋。


    高中毕业到现在九年间,苏宜宁只见过程庭秀一次,是在四年前,她爷爷八十整岁的寿宴上。


    不过她当时孕早期,再加上向来敬畏他们念书时师大附中这个校团委书记兼教导主任,看到他当时和好些不认识的长辈在一起,便没有过去打招呼。


    换好鞋,去公卫里洗了手,苏宜宁往餐厅走时,苏广平起身朝她招呼:“宜宁来。”


    苏宜宁连忙上前。


    苏广平看了她一眼,笑着伸手示意:“你们附中的程校长,就不用我介绍了。这一位是咱们A市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的林教授。”


    苏宜宁这才发现,程庭秀里面的位子上还坐着一人,男人看上去比程庭秀和她父亲都要年轻,穿一件卡其色夹克,气质儒雅。她笑着问候:“林教授好。”


    “你好你好。”


    林成隽含笑看她,朝苏广平说,“说起来我见过宜宁好几次。不过她当时年龄小,肯定没印象了。”


    说话间,孟雅兰摘了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几人动筷子。


    程庭秀让她和苏宜宁一起上桌,孟雅兰连连说不用等,她去洗手,推宋宜宁去换衣服。


    师大附小多年的规矩没变,学生们一周五天要求穿校服,老师也一样,一年四季都有统一定制的服装。


    入秋后早晚冷,苏宜宁懒得入校后再换一次衣服,这周开始,早上穿制服上班。


    此刻外面是藏蓝色薄款呢大衣,里面是藏蓝色针织毛衫和灰色半裙,虽不至于不得体,但待客来说,的确不十分合适。


    孟雅兰推了她一把,她便和几人打过招呼,去往房里换衣服。


    母女俩进门后,孟雅兰轻轻将房门关上。


    “安安呢?”


    苏宜宁在房内环视一周,才发现女儿似乎不在家,不禁问。


    “甜甜妈领着在她家玩呢。”


    忙活了一下午,孟雅兰总算得闲,看着她问,“你和江承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一点风声也不给我透,下午程校长打来电话,我和你爸真是一头雾水,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孟雅兰连珠炮一番话,才让苏宜宁骤然明白过来,外面那两位,大概是江承之前说过的媒人。


    可他今天并未发消息。


    有点不知如何给母亲解释,苏宜宁将话题转开:“那位林教授?”


    “林教授是你奶奶带过的学生,江承母亲的师兄,原本也在四院上班,后来受聘去医学院执教。他太太是程校长的妹妹,两人之间有这么一层姻亲关系。”


    客人还在外面,孟雅兰没办法多讲,嘀咕了句“也不知江家谁的主意,能想到请这两位上门”之后,开门先出去了。


    苏宜宁将外套用衣架撑起,挂入衣柜。拉开另一扇柜门,想要换衣服时,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有一种不真实、仿佛在做梦的感觉。


    几分钟后,她穿了件可以外穿的白色薄毛衣,配了条咖色灯芯绒长裤,出房间去了餐厅。


    一顿饭并没有多长时间,几人也没有说很多话,在孟雅兰劝两人多吃点,苏广平笑着让再喝一杯,程庭秀和林成隽客客气气,一边夸菜色,一边夸苏宜宁的谈笑中,不知不觉结束了。


    饭后,苏广平邀两人去客厅喝茶,孟雅兰作陪,苏宜宁切了两个果盘端去后,钻进厨房洗碗。


    客厅里的说话声不时传入厨房。


    程校长讲:“当校长这几年,再没见过那么优秀的孩子。他在咱们附中那几年,附中在各种考试中,次次独占鳌头,尤其后来他夺了省理科状元,可着实将咱们附中的辉煌持续了一阵。再看这两年,一届不如一届,不瞒你们讲,前些天我还和高中部几位老师感慨,盼着附中能再出一个江承,让我在任上也多些成就感,少掉几根头发!”


    “哈哈,咱们省每年四十多万考生,这理科状元可就一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学生们也不容易。”


    林教授笑着接腔。


    程校长又道:“不容易归不容易,那一旦夺了状元,里里外外奖项荣誉可不少。我来之前他母亲给我透露了,这孩子现在名下四套房,只有天鹅湾那套大平层是回国前家里给准备的,另外三套都是高中毕业那年自己攒下的。”


    孟雅兰在这时笑道:“当年听附中其他老师说过一嘴,天晟集团给文理科状元各奖励了一套房子。”


    “可不是。天晟集团奖励了一套,他二叔给送了一套,出国前,这孩子用奖金投资了一套,如今快十年过去,三套房子总价翻了近两番。苏老师您说,这样既聪慧又有远见的小辈,是不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苏广平哈哈大笑:“我可从没说江家这孩子不好,喝茶喝茶。”


    几个人聊天的工夫,苏宜宁洗了碗收拾了厨房,走出来后想了想,她给孟雅兰打了声招呼,出门去接安安。


    孟雅兰口中的甜甜是安安幼儿园的小伙伴,性格比安安还要活泼一些,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苏宜宁下楼时拎着垃圾,将垃圾丢掉后,她出门去了一趟小区门外的蛋糕店,买了几盒耐放的坚果小饼干和酸奶溶豆,用纸袋分装成两份,提着去甜甜家接女儿。


    临近八点,她带孩子回到家,程庭秀和林成隽已经离开了。


    苏广平出门送客,孟雅兰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发呆,听到门口的动静时回头看了眼,叹气道:“宁宁你过来。”


    第26章 敲定 “你和宜宁之间,有爱吗?”……


    帮安安打开电视,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坐好,苏宜宁坐到了母亲跟前。


    孟雅兰问她:“你和江承,到底怎么回事?”


    说两人彼此相爱要走入婚姻,明显是不现实的,也骗不过孟雅兰。苏宜宁选择实话实说。


    “所以就因为抗拒相亲,你们商议出这么一个对策?”孟雅兰看着她,不解地皱眉,“真是胡闹。你们觉得这样的婚姻能长久吗?江承呢?他和他父母,也是这样说的?”


    “……应该不是。”


    苏宜宁摇摇头,“具体我不清楚。”


    孟雅兰看着她,也不知是气,还是无语,一时没再说话。


    苏宜宁裤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回来换好衣服后,她将手机调成了铃音模式,这会儿拿出来看了眼,发现是江承打来电话。


    事情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苏宜宁没有回房间,当着孟雅兰的面接通,一边往客厅阳台上走,一边“喂”了一声。


    江承在那边道:“抱歉,下午的消息没发送成功。下了手术才看到。”


    “还没下班?”


    苏宜宁将手机拿开,看了眼时间。


    “嗯。夜班,上到明天中午。程校长去你家了吗?”


    “来过了,已经走了。”


    江承又道:“抱歉。”


    “没关系。”


    苏宜宁想了想,问他,“已经八点多了。你是不是一直没吃饭?要不然先去吃饭?”


    江承轻笑:“正要去吃。程校长和你爸妈谈得如何,你有听吗?”


    “听了一部分。”


    苏宜宁站在阳台角落,望着小区里的夜色,忍着笑揶揄,“两人将你好一通夸,说你在A市四套房,价值上千万。”


    江承:“……”


    谈婚论嫁这个过程,他没经历过。但大致能想象,身为中间人的程校长会在苏宜宁家说些什么,罕见地有几分尴尬,他闷闷笑了一声,问她:“那你爸妈怎么说?”


    虽然孟雅兰斥责两人在胡闹,但苏宜宁有直觉,她和父亲不会不同意。因为那个人是江承。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能令丈母娘满意的女婿人选。


    想到孟雅兰,苏宜宁又想起她刚才提及的那个问题。犹豫了下,没忍住轻声问:“你是怎么和你爸妈说的呀?”


    程庭秀在师大附中任职多年,既是她和江承曾经的师长,也算得上她母亲的领导,而林成隽不仅是江承母亲的师兄,更是她奶奶的学生,就如孟雅兰所说“不知江家谁的主意,请来这两位上门。”


    这样两个人,对他们两家、对她和江承而言,分量都相当重。


    足见江承父母对这一桩婚事的态度。


    莫名其妙地,苏宜宁又想到许多,同时,她听见江承含着一丝笑意的温润嗓音:“在他们看来,我现在对你情深似海。”-


    这一晚,关于婚事后续,在苏宜宁打完电话后,孟雅兰没再多问什么,只让苏宜宁带安安去洗漱,她在客厅,等苏广平回来。


    苏广平回来时快九点,在客厅坐下后,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对女儿这一桩突如其来的姻缘,喜忧参半。


    对他们而言,程庭秀提及的房子、彩礼等一系列物质条件都并非主要,他们苏家虽非大富,底子也不薄,嫁女儿不看重那些。夫妻俩实实在在看中的,是江承这个人。


    对如今的宜宁来说,徐世存是很好的选择,江承却如同镜花水月。他没丁点儿不好,相貌、性情、智商、家世,样样拔尖。恰恰是因为太出色,宜宁又喜欢他,所以令人担忧。


    他们家老太太在四院工作了大半辈子,姐夫宋蓝玉如今还在职位上,聚在一起时难免提及四院诸多人物,江承的名字,近几年他们没少听。


    用宋蓝玉的话说:“古人云‘一家有女百家求’,以前觉得夸张,自杜若这儿子回国,倒让人一下子理解了。他们现在是“一家有子百家抢”,也幸亏江承这孩子本身持正,否则真不知要在A市这医疗圈惹出多少绯闻轶事。”


    试问,这样一个从小众星捧月、工作生活中又面临诸多诱惑的年轻人,既和宜宁没感情,成婚后如何给她幸福?


    起先的喜悦过去,孟雅兰越想越觉得不妥,考虑一天后,星期五上午,她找宋蓝玉打听了江承的号码,将电话拨过去。


    十点四十,桌面上手机响起时,江承刚接完一个病人,叫了下一个。


    亮起的手机屏上,显示本地陌生号码来电。


    他有所预感,起身将电话接通:“您好,哪位?”


    “江承吗?我是宜宁妈妈。”


    孟雅兰的声音。


    江承道:“孟老师您好。”


    “中午有空吗?关于你和宜宁的事,我想当面同你谈一谈,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


    孟雅兰的行事风格,江承读书时有所耳闻。


    办公室门吱呀一声响,他分神看了眼,目光又收回:“可以。十二点半到一点半我有空。但今天上班,可能需要约在医院附近。您方便吗?”


    “方便。那就一点吧,不影响你吃饭。”


    “……好。”


    明白她并没有同自己一起吃饭的意愿,江承没多言,简短询问,“这会儿有病人,稍后我加您微信,将地址发您?”


    “行,你先忙。”


    孟雅兰挂了电话。


    手机揣进白大褂口袋,江承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眼电脑:“许珂?”


    “医生你好。”


    一手拢住裙摆坐在凳子上,许珂抱着包倾身向前,长睫忽闪,“原来你是医生呀。好巧。上星期六我们见过,你记不记得?我加了张瑞微信,还和他约了有空再一起露营呢。”


    “有印象。”


    江承点点头,“哪里不舒服?”


    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无,许珂看在眼中,重重咬了一下唇。


    周六在农场见到这人第一眼,她就控制不住心跳。主动过去搭讪,是觉得无论如何能留一个联系方式。


    她对自己的脸蛋和身材相当自信,姣好的外表,也一向让她在异性堆里无往不利。


    可那天使出浑身解数找话题,这人都未发一言,到最后,她只加上张瑞的微信。


    通过张瑞知道他是医生,她无聊间在惯常活跃的APP平台上搜索“喜欢的男医生好冷淡”这话题,却意外刷到他在火锅店救人的视频,才知晓他就在四院上班。


    28岁、副主任医师、德国名校毕业、博士……


    外面医生简介栏中关于他的每个点都令她兴奋,从护士那旁敲侧击得知他未婚后,许珂原本那一点跃跃欲试,升级为志在必得。


    抬手伸到颈后揉了揉,她语气懊恼:“这几天一直脖子疼,感觉好像是颈椎病犯了。”


    “之前就诊过?”


    江承注视着电脑屏幕,一边敲字一边问。


    “两年前在一附院看过一次,拍片说是颈椎问题,但没怎么治疗,休息了一阵子好了。”


    “目前症状脖子疼,还有吗?”


    “头有点晕。”


    “只是晕?有没有头痛、耳鸣?视力下降?恶心?”


    “……没有。”


    “手和胳膊有无发麻僵硬?”


    “好像也没有。”


    ……


    两三分钟后,江承停下敲键盘的动作,右手握着鼠标轻点两下,将纸质病历单、检查单打印出来和身份证一起推至桌边:“窗口缴费,负一楼影像科拍片。”


    “只拍个X光吗?需不需要再做核磁共振什么的?”


    “暂时不用。”


    办公室门在这时被人推开,江承抬眼,“请进。”


    许珂悻悻起身,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他已经接了下一位病人递过的检查单,同人交谈起来-


    十二点过五分,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江承起身脱下白大褂,洗手出诊室,同刘晖一起往食堂吃饭。


    吃过饭临近四十,经天桥去约好的茶室途中,他拿出手机,发语音消息问张瑞:“你告诉许珂我在四院?”


    张瑞秒回:“许珂?周六露营那个?没有啊!向天发誓,我就口快了告诉她你是医生。”


    “她今天去四院了?哈哈,看什么?颈椎还是腰椎?”


    “没有就行,挂了。”


    “哎哎哎,你还没说她看什么病呢。讲真的呀,那姑娘挺漂亮,尤其身材巨好,特意过去肯定还好好打扮了一番,你就没一点想法?人家是好几个平台颜值博主呢,粉丝不少……”


    没等他说完,江承掐了语音。


    同孟雅兰见面地点约在他们医院附近的禅心茶室,走路十分钟,下天桥后右转再走一百米便到了。


    进门后问过店员,如江承预料般,孟雅兰尚未到。他便先一步进包厢,谢绝了泡茶服务,自己坐在茶桌后。


    一点整,孟雅兰到包厢,寒暄后坐下,开门见山讲:“你下午还要上班,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江承帮她倒茶:“您请讲。”


    孟雅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问他:“江承,你觉得促成一桩婚姻的基础是什么?”


    “……爱情。”


    略沉吟了两秒,江承答。


    孟雅兰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反问:“爱情?”


    “是。”


    孟雅兰笑了:“你和宜宁之间,有爱吗?”


    微低着头,江承指尖摩挲茶盏边沿:“孟老师,9月26那天傍晚,是我回国后第一次遇到宜宁。那一晚回去她摔伤了腿,不知您还有没有印象?”


    原来是因为遇见他所以摔了。


    孟雅兰心头一颤,一时没言语。


    “被家里安排相亲,我在咖啡厅遇到她。座位离很近,不得已旁听了她同见面对象的谈话……”


    谈话诸多细节,江承一笔带过,但孟雅兰不愚钝,如何想不到,那一次相亲,当着他的面,女儿所遭受的难堪?


    她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对面江承声音沉缓:“那天回去,开车在路上,等一个红灯的间隙,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觉得那不该是苏宜宁的命运。”


    他点到为止,孟雅兰却听懂了——在相亲市场上被挑拣,不该是宜宁要经受的命运。


    后来江承还说了点什么,孟雅兰心神恍惚,没完全记住。


    离开茶室回家途中,她脑海中反复回想的,是江承最后那段话,他说:“孟老师,容我说一句不自谦的话。如果以世人的标准来评判,这些年比宜宁优秀的女孩子我也见过很多。可她是第一个,我想也是唯一一个,让我产生成婚想法的人。说爱为时过早,莫说您不信,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请您相信,我从未想过拿婚姻当儿戏,也非常明白宜宁目前的境遇。我可以向您保证,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段婚姻,她会幸福。”


    因为这段话,孟雅兰对女儿即将到来的第二段婚姻,再无异议。


    不过和江承的这次见面,她并未透露给宜宁。


    接下来大半个月,两家父母电话联系,私下碰面后,交换了苏宜宁和江承的生辰八字,又专门请先生择算日期,将订婚日子敲定在12月2日。这一天是星期天,农历的十月二十五日。往前一天是星期六,农历十月二十四日,也是江承二十八整岁生日。


    第27章 钻戒 “还没领证,就想着给我省钱?”……


    十一月一整月,江承工作繁忙。苏宜宁也差不多,白天在学校陀螺一样地转,放学后第一时间回家,陪伴照顾安安,等孩子睡下后赶一些画稿,生活过得酸爽又充实。


    似乎只是一眨眼,便步入十二月。


    体谅她和江承工作辛苦,订婚各项事宜,双方父母一手包办,无需他们出力,唯一分派到他们身上的任务就一项——订婚前抽空去买一下钻戒和婚礼要用的对戒。


    但仅此一项任务,也因为江承抽不开身,拖到了订婚前一日——12月1日这一天。


    苏宜宁知道这一天是江承生日。


    先前交换过孩子生辰八字,孟雅兰也知道,一个月提醒了苏宜宁两次,这天早上吃完饭,又嘱咐苏宜宁出门时别忘了带礼物,之后才和苏广平一起,领着安安去未央公馆老宅。


    家里就剩苏宜宁一人,穿好衣服拿上包,她准备出门时,接到江承电话。


    昨晚两人约了上午十点半在众和国际见面,苏宜宁以为他打电话是问自己出发了没,却不曾想江承在电话里告诉她,他在小区门口,让她不用开车,坐他的车一起过去。


    闻言,苏宜宁便没下车库,乘电梯到一楼,走出楼栋门没两步,脸颊上突然一凉。


    她怔怔抬头,发现竟然下雪了。


    A市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地道北方城市,每年的第一场雪基本都在十二月份。可这几年气候古怪,经常是天气预报有雪,但到了时间根本下不了、有时下了也落不住。


    苏宜宁印象里,上一场纷纷扬扬让整座城市都银装素裹好久的大雪,是十年前,她高三那年的初雪。


    那场雪来临时,她刚参加完美术联考,因长时间高强度集训而一直绷着的神经骤然放松,考完试第二天便病了。


    孟雅兰和苏广平工作都忙,她被送到未央公馆爷爷奶奶跟前养病。


    雪下了整整一周,她病了也差不多一周,病好后才突然想到,江承的生日过了一天。


    高中三年,她从未送过江承礼物,那一年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提前买好一支钢笔。


    依着她原本算好的时间,江承过生日时,联考已经结束,她会在学校,可以随大流将钢笔送出去。


    却没想到会生病……


    她当时好难过,许久不见他,心里又非常想念。那一份思念将她折磨得坐立难安,看外面雪停,便骗孟雅兰说要出去买一份学习资料,实则拿着礼物,偷偷跑去了学校。


    那天是周六,高三生补课,下午六点多放学。冬天白日短,六点多天已经彻底黑了。


    她在校门口等许久,双脚冷得几乎失去知觉,江承和张瑞等人才从学校出来。


    她原本等得就是那一刻,她知道江承不喜欢和很多人挤在一起出门,放学时走得都比较晚。可她忘了,他在学校,鲜少落单。她远远看着那样一群人,无法鼓足勇气上前。


    恰好孟雅兰打电话催她回家,她挂了电话再抬头,正好看见郑舒好伸手,拂去江承书包上被风吹下树梢的一团落雪。


    那一幕击垮了她。


    时隔多年,她忘了那天是怎么到家的,只记得在小区门口不慎摔了一跤,身上没事,两只手却因此擦伤,她看着那小小一点伤,含泪爬起来,回到家时,狼狈的样子将父母吓了一大跳。


    拿在手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苏宜宁思绪彻底回笼,低头去看,发现是江承发了一条微信,短短三个字:“下雪了。”


    是呀,下雪了。


    纷纷扬扬,鹅毛一般的大雪……


    苏宜宁眨了眨眼,快步走出小区,往江承惯常停车的地方走。


    远远地看到他,他没在车里,穿一件黑色长大衣立在车外台阶上,面对着小区大门方向。看见她时,似是牵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迈开长腿,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苏宜宁到他近前:“不是说商场见,你怎么过来了?”


    “吃过饭没什么事,看天气预报有雪,就过来接一下你。”


    雪越下越大,两人很快上车。


    车内暖气余温尚在,不同于外面的寒冷。想着过去还得一会儿,苏宜宁脱下外套,放去后面座位上。


    要转身时,江承的外套递到她手边。


    不若她毛衣套羽绒服,江承出门时只穿了件羊毛大衣,里面一件灰色半高领薄毛衫。


    苏宜宁将他的外套折起放在座位上,回身坐下后去扯安全带。


    也不知是不是角度不对,安全带“咔”一声,卡住不动。


    江承还没将车子开出辅道,闻声偏头瞥一眼,见她第二次扯还是没扯动,便直接倾身到她跟前。


    手臂越过她,他手指捏在安全带上端,轻轻往起一提,尔后又顺势往下一拉,扯着安全带从她身前勒过,将插扣插入孔中。


    “咔哒”一声响落在耳边,江承思绪卡顿了一下,没抬头去看苏宜宁脸色,转身坐直了。


    车子驶上正路,望着挡风玻璃外肆意飞舞的片片雪花,苏宜宁抬手揉了揉脸颊。


    脸上仍烫得厉害……


    A市还没到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这一段时间她比较常穿轻薄款短羽绒服。今天也一样,短款羽绒服里配了件比较修身的毛衣。而她身材虽不是那种很夸张的前凸后翘,女性曲线却也明显。


    江承倾身扯安全带时,安全带正巧从她身前勒下,他的手,也重重在她左边擦了一下。


    虽说隔着毛衣,那突如其来的一瞬,仍让苏宜宁大脑一片空白,没敢抬眼看他,也忘了说谢谢。


    江承大抵也从未经历过这般尴尬,坐直了身子开车,好半晌未发一言。


    车子行驶了近十分钟,苏宜宁才听他突然开口:“要不要听歌?”


    “哦。”


    苏宜宁应了一声。


    江承打开音乐,随机播放了一首歌。


    一首完了自动播放下一首,多半个小时的这一段行程,就在两人安静听歌的过程中,到达终点。


    和往常一样,江承将车子驶入顶楼停车场。


    售卖珠宝首饰的品牌门店大多在一楼,停好车后,两人乘观光梯直接下楼。一路上都在神游九天,走进第一家店前,苏宜宁同江承没有过多交流。


    年轻女店员笑着打完招呼,问及预算时,她不禁一愣。


    江承在她身侧,目光扫过玻璃展示柜里一众价签,给出答案:“二十万以内都可以。”


    苏宜宁:“……”


    明天订婚宴之前,江家会上门送聘礼顺带接他们去酒店。聘礼清单,她父母早已过目。今天早饭时,孟雅兰还曾提点她——江家诚意足够,再买一个钻戒就行,不要选太贵,毕竟这东西没有黄金保值。


    苏宜宁胡思乱想,问话的柜员却笑逐颜开,随手从柜子里拿了个展示盒出来:“二十万的话,可挑选的款式还是非常多的。您可以看看这个,我们品牌情定三生系列的一个经典款,1.01克拉,价格十五万九千多一点。”


    江承抬手做了个“给那边”的手势:“她看。”


    “不好意思,麻烦先收起来。”


    回过神来,苏宜宁冲柜员笑笑,伸手拉住江承手腕,抬步往外走。


    垂眸,目光落在她手指上,江承未发一言,跟了出去。


    两人从店里出去,又走出好几步,苏宜宁才意识到她情急之下握了江承手腕,忙抿着唇放开。


    江承指尖轻捻了下,虚握成拳收在身侧,淡笑着问:“怎么了?”


    苏宜宁不好直说你预算太过,偏头往刚才那家店看了眼,笑笑解释:“他们家品牌溢价太多,性价比不高,先看看其它吧。”


    从小不戴除手表外任何首饰,对女性饰品,江承了解并不多。除了有限的几次陪母亲逛街拎包经历外,他从未自己光顾过此类店面。闻言毫无意见,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但接下来二十多分钟,陪苏宜宁又转了两家店,他对她的心思,总算有所猜测。


    终于到第三家店,在苏宜宁和柜员几番交涉,明显有意于成交一个售价两万多的钻戒时,他忍无可忍,将人手腕握住,拉出了门店。


    这次轮到苏宜宁问他:“怎么了?”


    江承好笑:“还没领证,就想着给我省钱?”


    他一贯礼貌谦和,从未用这般明显流露强势的态度同她说过话,且如此直接,一语挑明她心思。


    苏宜宁窘得不行,攥了攥手指:“只是觉得没必要。以后也不一定常戴。”


    “教师不能戴婚戒吗?”


    苏宜宁:“……”


    江承垂眸注视她几秒,抿了抿唇角,轻轻叹一声:“好像是我的疏忽,没和你报备过财务状况。”


    苏宜宁怔然,抬眸看过去,发现他将手机掏出,指尖在屏幕上拨划两下,手腕翻转,将屏幕至于她眼前。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一行数字突兀地映入眼帘。


    余额七位数……


    这瞬间,苏宜宁冷不丁想到夏思雨,然后才又发现,江承的存款,是夏思雨三倍还多。


    可夏思雨高中毕业开始写文,江承上班不足三年?


    她抬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眼神里有疑惑,但同时,也有些她自己完全没意识到的推崇。


    旁人此种眼神,江承从小到大并不陌生。


    可第一次,因为一个女生这样的眼神,他被极大程度地取悦,主动解释说:“除婚房外另外三套房在我出国后开始收租,九年下来有一笔钱。德国读书期间被学长拉着接了些医药和专业文章翻译的活,有些许收入。另外这几年发表论文、参与课题,攒下来一笔。最后是工资,名下一辆车是回国当年我爸妈送的入职礼物,而我日常没什么花销,三年工资留存有五十多万。”


    苏宜宁:“……”


    可能是自己这几年生活太过普通,而江承平时也不高调,以至于她有些忘了,这人曾是师大附中的绝对头部,每一年都拿特等奖学金,钱多到高中时就被张瑞他们一直调侃“花不完,真的花不完!”


    “所以……”


    江承看着她,停顿了一两秒,“动用不到十分之一存款为未来另一半买钻戒,我觉得尚算理性?”


    第28章 礼物 “祝您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十二点一刻,两人步入一家港岛珠宝品牌门店,在柜员招呼下站定在一个玻璃展柜前面,苏宜宁和江承,目光同时被一款戒指吸引。


    那是一枚雪花造型钻戒……


    铂金戒圈明净到反光,围镶精巧纤秀,八心八箭经典造型设计,正中一颗主钻被八颗小钻围绕衬托,在展柜灯带下,光华流转、分外璀璨。


    柜员拿出一个50分大小的,帮苏宜宁试了试,笑说:“你手好漂亮,手指也细,戒圈可能要缩小两个号。”


    “需要几天?”


    旁边江承问。


    “三五天吧。不过如果需要刻字的话,大概得半个月。”


    回答完,观察着两人神色,柜员又补充,“是着急用吗?着急用的话今天可以带,之后有空了拿过来改,都可以的。”


    闻言,江承偏头看向苏宜宁,触及她目光后,抬眸看向柜员,再次询问:“有没有大一些,主钻一克拉以上的?”


    “有的。”


    柜员微怔了下,看看他,又看看苏宜宁,神色间难掩艳羡喜悦。


    “您看看这个。”她走两步,从身后另一个玻璃展柜里拿了个盒子出来,“这一个主钻1.03克拉,你们今天带的话,我帮你们申请九折。”


    说话间她看向收银台,喊了声:“店长。”


    穿着制服的店长很快过来,同时,旁边闲着的另两位柜姐也围了过来。


    四个人将两人围在中间,店长又问江承:“您是只需要一个钻戒吗?这一款我们有配套的项链和耳钉,一起带的话可以更优惠些。”


    江承笑:“烦劳拿一下。”


    苏宜宁:“……”


    这种心情,好像只有在夏思雨版权费到账,一口气在C家专柜拿了三个包包那一次,她体会过。


    没几分钟,雪花造型的钻石项链、耳钉,另有店长推荐的一对铂金对戒,一起摆在了柜台上。


    苏宜宁如一个模特,被几位柜员围在中间,正在其中一位帮助下试戴项链时,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宜宁?”


    久违的嗓音令她面色一怔,循声偏头看去。


    在旁边另一个展柜前观察了好几分钟,鼓起勇气喊出这一声,又见她转头时,两位女生才快步走到她跟前,异口同声地激动道:“真的是你啊!”


    苏宜宁也有些激动:“好巧。”


    “我和格格刚才进门时还在说你呢,没良心的,好久不联系我们。”


    看着她,短发的那位女生有些委屈,“肯定将我们忘了!”


    “怎么会?”


    苏宜宁眨了眨有些温热的眼,笑了笑,倾身上前,将她抱住。


    大学时在美院,她们宿舍总共六人,其中有一位入学半年因抑郁退学,又有一位独来独往,毕业后回了厦市发展,剩余包括苏宜宁在内的四人,关系一直很好。


    尤其陈昕,剪着假小子一样的短发,性格也大大咧咧,很多地方像夏思雨,和苏宜宁最为亲密。


    毕业后第一年,苏宜宁和她往来还挺多,也时常在她们宿舍的小群冒泡,隔三岔五响应召唤,同她们一起聚餐。结婚时,也邀请了几人参加婚礼。


    渐渐疏远是从她婚后考编开始的,再然后怀孕、离婚、带安安,她和其他几人的生活彻底不合拍,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开始不在群里说话,也没时间参与宿舍聚会。


    那个属于她们宿舍的四人小群,沉寂两年有余了。


    拥抱过后再分开,陈昕被苏宜宁颈间一克拉大小的钻石吊坠晃了晃眼,一边偏头去瞅江承,一边同苏宜宁咬耳朵:“谁呀!”


    苏宜宁脸色微红,看了眼江承,向两人介绍:“……我男朋友,江承。”!


    哪怕先前已有猜测,听她这么说,陈昕和李格格仍分外震惊。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从对方眼中,领会到同款心酸。


    有的人连男朋友都没谈过,有的人这就水灵灵要结第二次婚了!


    尤其!宜宁二婚这个对象,只看长相气质,堪称人间绝品!


    被晾在旁边几分钟,目睹着三位女生叙旧,江承心里便有了对她们关系的大致判断。在苏宜宁介绍后,他朝陈昕和李格格略一颔首,淡笑着打招呼:“你们好。”


    陈昕+李格格:“你好你好!”


    苏宜宁看着两人,又朝江承介绍:“这两位是我大学舍友,陈昕和李格格。”


    江承笑看着她:“猜到了。”


    怎么有人可以帅成这个样子!


    短短几分钟,陈昕和李格格不停交换着眼神,但也没有打扰两人太久,在将苏宜宁拉到一边表示了羡慕嫉妒恨,提醒她忙完看微信,并且要求她举行婚礼务必告知她们后,两人先一步离开去楼上逛。


    苏宜宁和江承也没有耽搁太久,所有东西试戴完毕,苏宜宁加了柜姐微信,江承被店长领去买单。


    半小时后,坐在六楼一家西餐厅里点了餐,苏宜宁看到“303”群里,蒋行舟@她说:“五分钟内,我要那个男人的照片!”


    蒋行舟便是她们四人群另外一个女生,个子一米七,性格大方直接,在她们宿舍担任舍长,303宿舍群,也是她建的。


    此刻她在群里说完话,陈昕迅速跟了一句:“嘿嘿。”


    李格格随后:“[害羞对手指jpg]”


    抬眸看了眼对面低头看手机的男人,苏宜宁在群里发了句:“我没有他的照片。”


    蒋行舟:“?”


    陈昕:“[我不理解动图jpg]


    李格格:“亲亲,这边建议您可以现拍一张呢[邪笑jpg]。”


    ……


    苏宜宁再次抬眸。


    对面江承感受到她视线,抬眼,主动开口问:“怎么了?”


    苏宜宁抬手覆在颈侧,不太自在地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发一张照片给我?”


    “……你舍友要?”


    “嗯。”


    苏宜宁点头,莫名尴尬,“不是刚才在楼下碰见的那两位,另一个。估计是听她们说了……”


    她用指尖挠着颈后皮肤。


    微信对话框里,江承发了一张照片。


    她低头,还没点开看,图片被第二张顶了上去。再看,第二张又被第三张顶了上去。


    连着发了五张照片,江承抬头:“我没什么自拍,这几张你选一下。”


    “哦”了声,苏宜宁仔细去看五张照片。


    第一张背景是一个特别大的图书馆,画面远处有好些金发碧眼的老外,应当是留学时拍的。江承置身于图书馆宽敞明亮的大厅,黑发清爽、身形挺拔,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往前走时回头看镜头。


    很明显是被谁唤了一声,回头时抓拍的照片。


    那人是谁?


    郑舒好吗?


    心里蓦地闪过这个念头,苏宜宁看向第二张。


    第二张和第三张,也都是被抓拍的全身照,区别在于一个是四院门诊楼背景,一个是住院部走廊背景。


    第四张大概是个人宣传照,他一身洁净的白大褂,端坐在诊室办公桌后,目光清正,看着镜头。


    第五张是半身证件照,他白大褂里穿了件淡蓝色衬衫,衬衫领子贴合脖颈,规整地系着一条蓝灰相间斜条纹领带。短发利落、眉眼清绝,神色间没什么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端肃不容侵犯的禁欲感。


    每一张都很好看,但同活生生、坐在对面的这个人相比,仍或多或少地缺少了几分味道。


    斟酌半晌,苏宜宁将他在住院部走廊那张全身照发到了303群。


    照片发出去不足一分钟,蒋行舟发了三个感叹号。


    陈昕:“恕我直言,这照片只拍出你男人七分颜值!”


    蒋行舟:“???”


    李格格:“真的真的,本人超绝!气质好顶,一见误终身那种!!”


    陈昕:“才发现他穿白大褂,妈呀,一个看见脸衣服会被忽略的男人,医生啊?”


    苏宜宁:“嗯。”


    蒋行舟@宜宁:“[大拇指jpg]。”


    李格格:“宜宁!你是我的神!”


    看着手机,苏宜宁目光落在“你男人”三个字上,脸颊发烫。


    她抬手,托着烫乎乎的脸,听见耳边传来一道:“您好。”


    餐厅服务员托着一个四寸小蛋糕来到两人桌边,微微躬身,笑着向她求证:“您定的蛋糕吧?”


    苏宜宁点头:“对。”


    服务员将蛋糕小心地放在桌上,退开一步后,朝江承笑:“祝您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江承目光在苏宜宁脸上:“谢谢。”


    服务员离开。


    苏宜宁本就脸热,被他盯着,越发坐立不安,解释说:“下午得早点回去,没太多时间帮你庆祝,蛋糕比较小……”


    “我很喜欢。”


    江承垂眸看着那个小而精致的蛋糕,再次道,“谢谢。”


    “不客气。”


    苏宜宁咽下剩余的客套之词,垂着眼,看向桌上这个她选了半天、供两人食用的四寸蛋糕。


    蛋糕从上而下,整体呈渐变蓝色。表面没有特别繁复的装饰,只做了一圈天蓝色裱花,用些许蓝莓和绿叶点缀,正中用白色奶油写了“Happy birthday”两行花体字,插着代表“28”岁的两支金色蜡烛。


    他喜欢的蓝色和白色,他喜欢的蓝莓……


    原来,这诸多关于他的细节,竟也有这一日,在逐渐地派上用场。


    从包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从桌上递过去,苏宜宁杏眼微弯,轻声道:“生日快乐。”


    “还有礼物?”


    江承微微挑了下眉,接过用深蓝色包装纸和银灰色丝带妥帖包裹着的长方形盒子,出声询问,“能打开吗?”


    “……可以。”


    对上他眼睛,苏宜宁莫名地喉头发紧。


    她端起桌上的柠檬水递到嘴边,小口小口地抿。对面,江承低垂着眼,修长手指扯开丝带,拆了包装纸。


    盒盖掀开,映入眼帘的是配了两只不同式样卡扣的一条颗粒纹黑色皮带。


    两只卡扣分置侧旁,皮带盘成一卷,躺在印有品牌logo的米色细麻布防尘袋上。


    品牌和款式,都是他所熟知并且时常购入的。


    她好细心,是对谁都这么细心吗?


    不知为何,在这个瞬间,江承冷不丁地想起高三第二学期某个下午大课间的一幕。


    那是气温回升的人间四月,师大附中校园里樱花开得极盛,空气中香气弥漫。


    他坐在窗边,被那香气激得鼻端发痒,抬手去揉。手触到鼻尖时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夕阳透过走廊在他们教室门口投下一片金光。


    虞不惑出现在那片光里,偏头往苏宜宁座位处看。


    他是话少的人,找苏宜宁时,从不出声喊她的名字。


    其实也无须他喊,但凡他出现在一班,肯定是为了找苏宜宁。而每当他出现在门口,苏宜宁也会第一时间被旁人提醒,起身出去。


    那一天也是如此,只一点和以往不同,苏宜宁走出去时,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印花纸袋。


    走到教室门口,她随手将袋子递给了虞不惑。


    隔得太远,他虽能看见虞不惑开口,却并不能听见他说了句什么,只凭直觉和常理推断,是“谢谢”二字。


    年级里众人皆知,那一天是虞不惑生日。


    宜宁当时,送了他什么?


    江承控制不住地想,又用理智将思绪拉回,扣上盒盖后,抬眸朝苏宜宁笑了笑:“谢谢。费心了,我很喜欢。”


    他说着喜欢,可苏宜宁敏感地察觉到,同刚才打开盒子前相比,他整个人的情绪,似乎降了一个度。


    不过没由她想太多,服务员在这时,将两人点的餐送了过来。


    第29章 疑问 “我可以叫他爸爸吗?”


    第二天要订婚。


    这一日,两人吃完饭后,江承便将苏宜宁送回了锦绣华府。


    下午三点多,孟雅兰和苏广平已经带着安安,从未央公馆回来了。苏宜宁推开家门时,两大一小三个人正在家里打扫卫生。


    “妈妈!”


    安安尚小,打扫卫生等于帮倒忙。苏宜宁进门时,她拿了块抹布,在有样学样地擦着沙发扶手。


    抬眼看见妈妈,小丫头将抹布扔了,迈开小短腿,朝苏宜宁跑过去。


    苏宜宁俯身,将她抱了个满怀。


    孟雅兰探头看着这一幕,笑问:“回来啦?出去没开车?看你车钥匙在玄关那挂着没动。”


    “嗯。”


    家里有暖气,安安只穿了套粉色秋衣。苏宜宁抱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江承接我过去的。”


    “这孩子挺有心呀。”


    苏广平停下擦房间门的动作,看孟雅兰,“未央公馆到众和国际挺近,他这大雪天来来回回折腾,多花了起码两小时。”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大概就是孟雅兰近日的心境写照。


    听苏广平这么说,她也笑了笑,等苏宜宁换了衣服出来,又问:“戒指拿回江家了?”


    钻戒首饰一应东西都在聘礼清单里,明天去酒店前,会由江承以及父母一起送过来。


    孟雅兰这样问,苏宜宁点点头“嗯”了一声,接过孟雅兰手里的抹布,拿去公卫里清洗。


    亲家上门,窗明几净是必须的。


    苏宜宁拿了三块抹布出来,孟雅兰一块、安安一块、她自己一块,带着安安继续擦茶几,她听见母亲又问:“买了个多钱价位的?”


    苏宜宁早知道她要问,抬手抵了抵额角,轻声说:“二十多。”


    “二十多万?”


    孟雅兰一脸惊讶,拿抹布看向她。


    苏宜宁抿唇,点点头:“戒指十万,另外买了项链、耳钉和对戒。”


    “你这孩子,我不是说了……”


    孟雅兰话没说完,瞅着她神色,迟疑起来,“江承的意思?”


    “嗯。”


    苏宜宁又点了点头。


    “这孩子……”


    孟雅兰拿着抹布原地思忖半晌,没再说话,神色却明显愉悦起来。


    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已懂得“看一个人性情如何,不能只看言语更要看行动”的道理,管它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那是虚的,能落到实处的,才能让人觉察到诚意、觉得安心。


    就像之前周沐阳,人前宁宁长宁宁短,左一句我一定照顾好她,又一声将她交给我你们放心。可事实上呢,备婚时搞不定家里,全程被他爹牵着鼻子走,婚后管不住下半身,和大舅哥在一个单位,竟然也好意思,在人眼皮子底下和实习生勾搭。


    在周家来看,她应当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亲家,可他们不明白,正是因为他们一开始的沟通态度和做法,她这个女方的母亲,才不得不强势起来,有一样论一样,桩桩件件都要为女儿考虑周全。


    天下哪一个母亲,不心疼自己身上掉下的这一块肉?


    花了两个多小时,三个大人连同一个处处帮倒忙扯后腿的小丫头,将原本尚算整洁的家打扫得一尘不染。


    六点多,苏宜宁用电饭煲煮了蔬菜粥,简单地吃了顿晚饭。


    晚饭后,孟雅兰喊胳膊疼,安安蹬蹬蹬跑过去,跪在沙发上,给姥姥背上一通乱锤。


    苏广平看了眼闹在一起的祖孙两人,笑着去厨房洗碗。


    苏宜宁闲下来,坐在客厅沙发上,拿起手机看。


    一下午,“303宿舍群”里聊了上百条;一小时前,夏思雨发微信问她“回家了没?钻戒呢!等着看图[倒地哭jpg]”;十几分钟前,添加没多久的“江家小群”里,江莱@她和江承问:“哥哥姐姐,钻戒买了没,孩子要看!”


    江莱是江承二叔家的闺女,和哥哥江越是一对双胞胎,今年二十,在A市外国语大学读大三。这个“江家小群”是程校长和林教授来他们家之后不久江莱所建,里面就他们兄妹俩,外加江承和她四人。


    群里,在她@后没过多久,江承发了三张图片,一张钻戒项链耳钉和对戒的合照,一张钻戒特写,一张对戒特写。


    那一对兄妹,一直是江承的头一号拥护者。


    三张照片之下,江越来了句:“不错不错!漂亮!”


    江莱身为女孩子,一贯比双胞胎哥哥多点情商,说:“这钻戒是今年Z家新款,好看!太衬今天大雪飘飘的天气啦!宁宁姐选的吧,有眼光!”


    饶是认识已有一段时间,苏宜宁也经常被这一位没见过几面的妹妹逗笑,@她回了一条:“你哥选的。”


    同时,她将三张照片转发给夏思雨。


    夏思雨秒回:“江神豪横!”


    苏宜宁和她一贯有什么说什么,打字问:“你不觉得太贵了吗?”


    夏思雨:“贵屁!在我这你就值得最好的!要是我娶,七位数的钻戒给你安排上!”


    苏宜宁:“……你余额还有七位数吗?”


    夏思雨:“……”


    夏思雨:“宁宁你,变坏了!”


    苏宜宁:“哈哈。开新文吧,给你加油。”


    夏思雨:“宝贝,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有一丢丢小变化?”


    苏宜宁:“?”


    夏思雨:“觉得你变开心了。果然人还是要和能量足的人在一起。我告诉你,最近我在研究玄学!我觉得江神就是能量场特别干净,能量特别足的那种人,虽然说你们这协议结婚吧,但他明显已经影响你了,我觉得你精气神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宜宁:“……玄学?”


    夏思雨:“嘿嘿,下一本写《我在娱乐圈里搞玄学》,你觉得怎么样?!”


    苏宜宁:“等你存稿三万,咱们再聊。”


    一句话过去,夏思雨自闭了。


    隔几分钟,丢过来一句:“我去存稿!”


    苏宜宁知道她最近在琢磨新文开头,见她这样说,没再发什么,切换到另一个群,看见江越发了句:“哈哈哈。”


    江莱发了个“一脚踹飞”的表情包。


    回头看自己刚才那一条微信,苏宜宁正考虑要不要补说句什么,群里江莱又发:“那就不得不夸他一句,进步了!”


    苏宜宁:“应该是你品味太好,我一直觉得他眼光不错。”


    江越:“哎呦。”


    江莱:“[挤眼][捂嘴笑]”


    江承@江莱@江越:“地方布置好了?你俩这么闲?”


    这一天苏宜宁和江承的任务是选购钻戒,江越江莱这一对大学生兄妹身处家庭链最底端,被长辈指派去自家酒店盯着订婚场地布置。此刻两人仍在酒店包厢,看见群里江承发的这一条,江越随即回敬:“……”


    江莱则@苏宜宁:“宁宁姐你管管他,周扒皮!”


    苏宜宁:“辛苦你们了。”


    面对这一对兄妹,她时常觉得无法招架。


    好在,她这尴尬没有持续太久,江承私发了一张微信照片,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照片是一张全家福。


    江承附了一段文字解释:从左往右依次是三叔、我爸我妈、我、爷爷(去世了)、奶奶、江越、江莱、二婶和二叔。加上程校长和林教授,明天我们这边统共十一人。


    苏宜宁:“好。”


    整张照片里,她面生的其实就江承的三叔和二婶,将两人多看了几眼,她才注意到江承所说“统共”二字,不由地问:“你妈妈那边?”


    江承:“因为早前一些缘故,我母亲和外公外婆登报断绝关系了。”


    订婚宴一直由父母和江家父母对接,对这一茬,苏宜宁并未听父母提过。愣了下,忙回复:“抱歉。”


    江承:“没关系。”


    想了想,苏宜宁在相册了找了两张全家福,同样给他发过去,附文字解释说:“第一张是我妈那边的,除了外公外婆和我们家人,另外就是姨妈、姨父和我表哥,第二张是我爸这边的,我爷爷奶奶你应该都认识,另外那位是我姑姑,明天也会出席,总共十二人。”


    江承:“倒看不出来你随了谁。”


    苏宜宁:“什么?”


    江承:“你是你们家最白的。”


    江承:“安安也白,看上去是随了你。”


    莫名地,苏宜宁有些窘,回复他:“听我奶奶说,我太爷爷和太奶奶都挺白,我爷爷年轻时也白,后来晒黑了很多。”


    苏宜宁心里其实有答案,她的肤色就是随了爷爷。只她爷爷年轻时因为时局吃了不少苦,曾长期裸露在外的皮肤,晒黑晒伤后都没有恢复过来。


    前几年没有安安时,她寒暑假还时常过去老宅小住,她爷爷泡脚或者夏天只穿背心时,仍看得出身上很白。


    不过这种事,她和江承仔细解释的话,免不了别扭。


    之后,两个人没有再聊很久,临近九点,苏宜宁和他说了一声,领着安安回房睡觉了。


    明天的事,苏宜宁还有孟雅兰,先前都和安安说过了。


    洗漱完躺在床上,想起江承刚才发的照片,苏宜宁又将手机拿出来,指着他发的那张全家福,依次给孩子介绍了一遍。


    “我见过这个爷爷和奶奶。”


    安安指着江承父母的脸道。


    她这会儿是一张白纸,记东西特别快,苏宜宁见她饶有兴致,便笑道:“这是江叔叔的爸爸妈妈,明天我们吃饭的时候我们会见到,安安要记得问人哦。”


    “嗯。”


    小丫头点了一下头,一双大眼睛望向她,“妈妈,我有一个问题。”


    一本正经的态度,逗得苏宜宁一乐:“你问。”


    “江叔叔以后是不是就是我爸爸,我可以叫他爸爸吗?”


    苏宜宁怔了下,迟疑问:“安安想要叫他爸爸吗?”


    “小朋友们都有爸爸。”


    安安蹙着两条淡淡的眉毛,“上次老师让拿爸爸的照片,我没有。林泽宇非要将他爸爸的照片借给我,我没有要,我还告诉他,一个爸爸只能和一个妈妈生活,他要将他爸爸借给我了,那他妈妈会伤心的。”


    “……安安很棒。”


    苏宜宁将孩子揽到孩子,考虑了一下,说,“按道理讲,我和你江叔叔结婚了,你是可以将他叫爸爸的。但这件事,我们可能需要提前和他商量一下,也听听他的想法。明天不一定有时间,等之后他有空了好吗?我们和他讨论一下这件事。”


    “好的妈妈。”


    安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那就等下、下次见面。”


    苏宜宁在她鼻尖刮了一下:“可以,现在小公主该睡觉了。”


    “妈妈晚安。”


    小丫头两手抓着薄被,滑进了被子里。


    第30章 订婚 “今天很漂亮。”


    九点一刻,确定小丫头陷入熟睡,苏宜宁在睡裙上面套了件长袖家居服上衣,起身去书房。


    这几天她手头有一个封面,迟迟未完成。因为作品本身悬疑微恐怖的风格和她画风不符,一开始,这个封面也不归她画。后来交到她手上,用陶然原话来说——实在没办法了!


    《缉魂》是三味文学城年度爆款作品,新人作者昏玉凭借它一炮而红,短短半年,微博吸粉四十余万人,跻身女频顶层。


    陶然费了不少工夫,才同网站和作者谈妥这部书的出版合同。


    为尽快上市,谈好后,各项事宜一直稳步推进,除了封面。


    昏玉在封面上吹毛求疵的程度,让陶然颇为头疼,苏宜宁之前,已经有三位画手半途撂挑子不干。


    听陶然说起原著时,苏宜宁本也不太想接。


    她是温暖清新的绘画风格,构图细致、用色舒适是绘图上经常被人称道的两大特点,和女频大部分作者的作品风格都可以契合,但悬疑恐怖流从未画过。


    十天前,在陶然和夏思雨两人一起鼓励下,她加了昏玉的微信,沟通后尝试画了一版初稿。


    对这一张图,昏玉相对满意,但图交到陶然手上后,被她以“有亿点点血腥”为由,否决掉了。


    收回思绪,苏宜宁点开手机APP,重看《缉魂》第一章。


    为了画好封面,也因为夏思雨强烈推荐,最近这段时间,她忙里抽闲看完了《缉魂》全文五十七万字,对这本书,或多或少也有一些感情。


    陶然将封面初稿退回的这两天,她隐隐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几分钟后,退出APP,苏宜宁点开“三味作者昏玉”的头像:“有空聊一聊封面的事吗?”


    《缉魂》全文第一段:“2014年7月17日晚10点11分,著名影帝罗斐然死在其位于京市郊区的别墅之中。死时人在一楼客厅,全身赤裸,前胸后背遍布鞭笞、烫伤痕迹,牙齿被敲掉、下体被割去。恐怖的死状震惊警界,市公安局迅速成立717专案组,在刑侦大队队长张崇的主导下,对此案展开调查。”


    用昏玉的话说,脑海里这一幅画面,是她创作全文的灵感来源。


    所以她要求苏宜宁画的初稿,是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富丽堂皇的别墅一楼为背景,男人浑身疤痕交错,趴在地毯上、脊背鲜血淋漓的一张图。


    安静的夜晚看这张图,多少有点瘆得慌。


    苏宜宁将绘图窗口最小化,看到对话框里昏玉回复:“有空。你说。”


    苏宜宁:“陶然姐的意思是初稿要改的话太费周章,里面不被允许的点太多,让我们沟通,重新画一幅出来。”


    昏玉:“这也不允许那也不允许,作者就连拥有自己想要的封面的自由都没有是吗?那我这文就是这样的,嫌血腥干脆别出版好了!”


    苏宜宁:“可我觉得你这部作品的主题并非血腥,而是温暖、救赎、勇敢与正义。死去的言言跨过刀山火海也要回来为自己报仇,张崇在她被认定失踪三年后也没放弃寻找她……也许这本文能得那么多读者喜欢,并不是因为报复的手段足够痛快,而是大家被人物内核深深打动了。”


    昏玉:“你看我文了?”


    苏宜宁:“嗯。”


    昏玉:“但是我现在脑子里真没想法了,不知道再用哪个画面合适。”


    苏宜宁:“对你这个封面,我这几天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你不介意的话,我先画个初稿出来,你要觉得可以用就用,不行的话我们再讨论?”


    昏玉:“好。谢谢,辛苦了。”


    苏宜宁:“分内之事,不用客气。”


    昏玉:“我这人性格挺急,之前沟通时语气不好,你不要介意。这本书对我真的很重要,就像文里的张崇救了言言,这本书同样救赎了我,它让我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废物,也找到了存在的价值。我没想到它会火,更没想到它能出版甚至影视,这段时间一直失眠,情绪不好,对不起。”


    苏宜宁:“小雨要听到你这样说,估计想打你。她一直告诉我,你是万里不一定有一的天赋型作者,她看你的文看得都自我怀疑了。虽然你说这本书让你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但事实上先有你,才有了这本书,你创造了它,你的存在是可贵的。无需内耗,加油。”


    过了好一会儿,昏玉回复:“你说的小雨是天街小雨?”


    苏宜宁:“嗯,是她。”


    昏玉:“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谁。”


    苏宜宁:“[可爱]你好像无需羡慕谁,你是很多人羡慕的存在。是不是因为一本封神,最近压力太大?可以找小雨聊聊,她这几天为新文绞尽脑汁,你们同行,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捂嘴笑]她之前说加了你微信,但一直不好意思去骚扰你。”


    昏玉:“是吗?哈哈。那好的,谢谢!”


    苏宜宁:“不客气,早点休息。”


    昏玉:“晚安。”


    苏宜宁回复了一个“晚安”的表情动图,退出微信,看向电脑左下角,重新将绘图窗口打开。


    也许是这一阵子形成的习惯,夜深人静时,她灵感更足。


    这一晚,和昏玉聊过后,她一口气坐了两个多小时,十二点多,孟雅兰路过书房去客厅倒水时发现她还没睡,气呼呼地将她赶回了卧室。


    灵感在脑海里奔腾,入睡是有些困难的,苏宜宁将来不及画出来的一些场景和细节灵感敲在了手机微信端的文件传输助手上,一点多,才心满意足,打着哈欠睡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江家上门送聘礼。


    记挂着没办法睡懒觉,再加上她本身睡眠浅、生物钟强大,七点过一刻,便自动醒了过来。


    旁边,安安睡得正香甜,发出细微的呼吸声,苏宜宁没拉开窗帘,探手将床头柜上手机取了,看完时间,顺手点开微信。


    江承在五点五十五发了两条消息:


    ——“上面这些是什么?”


    ——“怎么熬这么晚?”


    苏宜宁定睛一看,懵了,自己昨晚眼花,将画图灵感记在了她和江承的对话框里。


    “主色调金、深蓝;前面远处林立的高楼灯火辉煌,楼斜,需有压迫感;男人开警车呼啸在街上,行驶向前,要刺入高楼间越来越窄的街道;驾驶室窗户落到只剩一线,男人夹着烟的手搭在窗边,隐约可见半张脸、鼻梁下巴线条利落硬朗……”


    回顾着自己昨晚迷迷瞪瞪地打下的一长串不算通顺的文字,苏宜宁尴尬得不行,回复江承:“这几天在画的一个封面灵感,昨晚……本来是要记在文件传输助手里。”


    江承:“挺好。”


    苏宜宁正要硬着头皮说一声谢谢,又见他发了一句:“要不是误发,我都不知道,你晚上这个点才睡。”


    苏宜宁将输入栏里“谢谢”两个字默默删掉,改成一句:“也不是每天都这么晚,一般十二点就睡了。”


    江承:“我十点半。”


    这个话题,好像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


    说着说着,苏宜宁莫名有一种“她做错事理亏,正在被教训还不思悔改顶嘴”的错觉。


    没办法再跟他说下去,她告知他:“我起床了。”


    江承:“困就再睡一会儿,我们十点到,快到时我告诉你。”


    苏宜宁:“好。”


    用一个字结束对话,她将那一段灵感记录复制转入微信传输助手,掀开薄被,起身洗漱。


    洗漱好接近八点,安安也醒了。


    地暖烧得热,室内温度接近二十七度,简单地吃过早饭,快九点,一众人才回房换衣服。


    苏宜宁和安安的红色礼服裙都是孟雅兰帮忙买的。两件都是丝绒质地,安安那一件是翻领荷叶边,凸显小姑娘的乖巧可爱。苏宜宁这一件是方领,周边一圈珍珠点缀,在衬托温柔宁静气质的同时,又不经意地显露出她漂亮的脖颈和锁骨线条。


    酒店里也有暖气,这一天里,可能也就出门到地下车库这短短几分钟时间会比较冷。


    苏宜宁给安安裙子下套了件薄绒的米色打底裤,呼应她米色刺绣的衣领,轮到自己,试穿了好几条打底裤,总觉得别扭,到最后,她穿了一条略厚实一些的肤色丝袜。


    九点一刻,预约好的造型师上门,帮她做了个看似简单其实讲究的盘发,又迅速化好一个淡妆,在十点前离开。


    九点五十,苏宜宁看到江承发了一条:“雪还没停,一会儿我们从地下车库进,预计十点十分左右到。”


    “我和楼管说一声。”


    切到楼管微信,将这件事说了后,苏宜宁莫名地觉得紧张。


    这种紧张,让她有些许的呼吸不畅。


    安安和苏广平在客厅玩,她和孟雅兰都不太能坐得住,孟雅兰隔一两分钟便去看挂钟时间,她不想再被母亲影响,也不好意思让父母察觉她在紧张,便穿过客厅,走去阳台角落看雪。


    十点一刻,江家一众人到家门口时,她仍在客厅。


    听到动静往门口走,便听寒喧声起,呼啦啦一群人鱼贯而入,将提着的大红色行李箱、礼品袋、缠着红布的竹篮,以及端着的贴着红色“喜”字的礼品盒、饰品盒等一堆东西,在一个男人的指示下,有的放在茶几上,有的放在客厅墙壁一侧,宽敞的地面上。


    江承的父母和自己爸妈在说话,苏宜宁看过去一眼,发现这个指挥一众人放东西的男人眼熟,上前笑着唤了一声:“三叔好。”


    “你好你好。”


    韩安民笑着点点头,回身看向旁侧走过来的江承,调侃,“阿承这功课一向比旁人做得早。”


    苏宜宁一张脸唰地红了。


    江承手持一捧红玫瑰,到她身边时,看见的便是一张略施粉黛、人比花娇的美人面,无暇回应三叔的打趣,他低眼轻声道:“今天很漂亮。”


    旁边两个济民堂的小伙刚将手上的东西在老板指挥下放好,便听见这一句,不由“扑哧”笑出声。


    处于众人视线中,苏宜宁脸更红了,抱着一捧花到几位家长面前,努力地平息情绪,依次问好。


    午饭十二点开始,交付聘礼后,一众人没有耽误时间,下楼坐车前往江承二叔江静逸公司名下,位于附近不远处的一座五星级酒店。


    到了酒店,江二叔一家、苏宜宁姨父宋蓝玉一家和两位媒人都已经到了,就剩苏宜宁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以及江承的奶奶,三辆车还在路上。


    江家父母和苏宜宁爸妈陪一众人先去二楼包厢,江越江莱兄妹俩领着安安在大厅里玩,苏宜宁和江承一起去酒店门口,迎接几位爷爷奶奶。


    江承一身黑,黑色西服套装、黑皮鞋、外加黑色长款羊毛大衣。


    苏宜宁一身红,红色大衣里面穿着长袖红丝绒礼服裙,脚上一双跟不算很高、鞋面点缀珍珠的香槟金色鞋子。


    这一天酒店一楼有两场婚宴,大堂显眼处竖着两面迎宾立牌,来来往往人非常多。不少人经过他俩时,都忍不住看过去一眼,收回目光后走远一截,又忍不住驻足,再看过去一眼。


    周沐月也是如此,同两个朋友走出好几米,停步远远地又看过去。


    先前惊鸿一瞥,注意力第一时间被江承吸引。


    第二次看过去,目光落在苏宜宁身上,她狠狠愣了下,忍不住抬步过去,试探地唤了声:“宜宁姐?”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