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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0 章   第 80 章


    第80章


    腊月隆冬。


    临华殿的炭火烧得足足的,明蕴之整个人都仿佛化开在榻上,黏在裴彧怀中。


    她睡得沉,没注意到帘帐外徐公公渐近的脚步。


    在徐公公靠近开口,惊扰到熟睡的人儿之前,裴彧便睁开了双眸,低声问:“何事。”


    徐公公压着嗓子,道:“陛下那边……”


    裴彧垂眸,看了怀中的人一眼,轻轻将她的手抬起,放入厚实柔软的衾被中。


    他无声坐起,起身之后,被中仍旧温暖如初,那正睡着的人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容颜安恬。


    帘帐掀开,裴彧一边往外走,一边做了个手势,让徐公公随他到侧殿说话。


    门外的雪簌簌飘落,覆了满地霜白。


    徐公公:“太医方才来报,说陛下这回,怕是……”


    裴彧颔首,没什么表情。他换了衣裳,穿戴齐整,在雪夜之中,撑着把伞,缓缓去往帝王寝宫。


    徐公公手中,捧着个长长的木盒。他亦步亦趋跟在主子身后,心中暗忖。


    这霜雪洁白,覆了绿瓦红墙,连白都不必挂了。


    紫宸殿中,满是浓浓药苦之气。


    平宣帝卧榻已久,周遭随侍的宫女太监,也早早换作了裴彧的人。从前那位冷情多疑,玩弄权术的帝王,如今也不过是个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普通人而已。


    听到脚步声,他沉重的眼皮抬了抬,瞥见那个颀长的身影时,嘲讽一笑,又垂了下去。


    裴彧面容肖似其母,身形却像他。他早些年,也是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的,父子之间,总有几分相似之处。


    比身形更为相似的,是如出一辙的心狠。


    “你来做什么?”


    平宣帝呼吸很浅,连出气都觉得困难:“瞧见朕如今这副模样,你高兴了?欢喜了?”


    裴彧面不改色,淡声道:“欢喜算不上,但的确有几分愉悦。”


    平宣帝死死盯着他,目光如刀,恨不能用力扎入他的身体。


    他抓着身上的被褥,很想起身,却无力坐起。殿中的人早在裴彧来时便退了出去,无人相帮,格外狼狈。


    “走到这一步,你与朕,又还有什么区别。”


    平宣帝终于放弃了挣扎,望向他:“你唾弃朕,厌恶朕,可还不是与朕走了同样的老路!……明家倒了吧,你的太子妃,表面爱你敬你,谁能保证她心里没有半点愤恨?往后你的儿子,也会如你今日一般,这样走到你的榻前!”


    “往后之事,谁能知晓?” 裴彧神色平静,姿态冷隽:“我与你,终究还是不同的。”


    他从前不是没想过,如若终有一日,覆水难收,他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越是不愿成为平宣帝那样的人,此事便越似心头魔障。


    当年的孩童一日日长大,他能看出自己在某些方面,与平宣帝难以避免的相似之处。可事到如今,他可以平静地陈述着另一个事实。


    父与子之间,再血脉相连,也终有不同。


    她也还是犟着不肯低头,她还清晰地记得那种被冤枉的酸楚,但她什么都没再说。


    那时她还很傻,企图用此事吸引他们的注意,博得他们的同情。


    可最后才发现,不会有人替她说话,就连她的生母也令她心寒。


    原本这件事已经封尘,可见他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事,她却在一瞬间意会过来,原来偌大的王府,无人在意他的感受。


    他和她,何其相似?“哪里,”他又辗转过来,凝着她的脸,便将那首诗吟了出来,“春芳新雨叠翠微,小园初霁醉琼筵,白日笙歌方外去,自谓心田有丹丘。”


    她迎着他幽深的眼神,心头涌上一丝暖流。


    只是遥遥一见,便能记住她吟的诗,大概没有谁会无动于衷,即便他看着她的脸,心里念的却是另一个人。


    她并不失落,毕竟败给妤娘实属平常,她又何须自苦?


    她只以袖掩面,转移重点道,“不过是排遣时间作的拙作,你竟记了那么久,还要当我的面念出来,真要羞煞我也……”


    “娘子自谦了,我倒觉得这诗应时应景,不落俗套,特别是后两句,更是妙极!”


    他的头靠得有些近,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声蕴也低低的,在她头顶汇成共鸣。


    这一晚,她被迫和他讨论了许久的诗,她警惕心神,沉着应对,把平生所学都榨得一滴不剩。


    聊到最后也困了,脑子懵懵的,舌头也打结,连她前些年作的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也吟了出来,他是怎么想的呢,她也没有多大印象了。


    只记得她阖上眼皮时,他唇边似乎还挂着一抹浅笑。


    翌日,天还未亮她便醒了,一扭头,脖子上的筋便被扯动了,扯得她半边脑袋又灼又麻。


    她缓缓支起身子,刚坐起身的时候他也便醒了过来。


    他一向睡眠浅,耳边察觉到窸窣的轻响便睁开了眼,见她歪着脑袋而坐,青丝如云垂在胸前,仿佛能闻到发梢传来淡雅的清香。


    “怎么了?”


    甫一听到他开口,明蕴之转过头来,然而才转了一半,便听咔嚓一声响,火辣辣的痛感从脖根蔓延到头皮,令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僵住不动,看不清他的面容,瓮声瓮气道,“有些落枕。”


    “你先别动,我看看。”


    说完他便挪到她身侧来,盘腿而坐的膝盖挨着她的腿,身子也俯了过来,目光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定了一瞬,这才觑着她的脸色道,“我给你按按,可以吗?”


    她被他盯得脸颊一热,只好点头答应。


    他抬臂,先替她把碎发拨到另一侧,这才慢悠悠地将搓热的大掌贴在那细嫩的皮肉上。


    她的脖子纤细,甚至能摸出颈椎凸起的骨,他不敢使劲,只用两分巧劲轻轻揉按着。


    甫一被男人的手碰到肌肤,她立马局促地绷紧了身子,可他心无旁骛,手心也分寸有礼,下一刹,酸痛确实缓解了不少。


    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檀口翕动,“再使劲些……”


    “那我再用点劲,你受不了就说。”


    说着手上的动作渐促,酸痛和舒爽一同灌入了她脑海,她几乎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浅吟。


    也就在声蕴刚落,门外已传来容妈妈的嗓蕴,“打扰世子,老奴来给世子妃洗漱了。”


    容妈妈没有给两人回应的时间,话蕴刚落便端着盆子推门而入,更是直直地朝着寝室走了过来。


    明蕴之吓得脸色煞白,缩起肩膀避开他的手,声蕴轻颤,“已经好多了,多谢你帮忙。”


    裴彧瞥向隔扇外移动的身影,眉心微蹙。


    容妈妈入了碧纱橱,径自将盆子搁下,这才走到帐子前来下跪施礼,“老奴给世子、世子妃请安,今日是世子妃要敬茶,老奴怕误了时辰,特地前来侍奉。”


    裴彧没叫起,她便悄然抬起眼,往帐内瞟去。


    只见红帐后的那对身影,衣裳尚还齐整,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只听他薄冷的声线破开帐子传了过来,将容妈妈钉在原地,“明家之前都是这么侍候主子的?”


    李照广这个宰相之位来得并不磊落,这已经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秘密,碍于圣人的信任,众人不敢多言。


    明雪抿唇道,“国公夫人谬赞,您唤我明雪就行了。”


    屋内布置清雅,除了有书案书橱多宝阁等陈设,落地罩后居然还有琴桌和矮榻,旁边的错金铜博山炉还氤氲着袅袅青烟,一股宁静致远的檀香慢慢将她笼罩。


    她的唇不知何时已抿成一道直线,对容妈妈的不请自来有些不满,更何况,她还黑着个脸,活像人欠了她几吊钱。


    “你为何如此惧怕殿下?”


    明雪暗自掣掣她的袖子,小声道,“襄城公主怎么来了?真是晦气。”


    明蕴之脸颊一红,还欲恭维几句,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她罢手道,“别说,宫里女人成千上万,倾国倾城的也不是没有,但我说你好看就是好看,是那种令人舒坦的模样。”


    容妈妈却品出她的另一层意思,她将清白的重点转移到大娘子身上,借此洗脱自己,何其歹毒。


    现在明雪一脸惊恐地看着她,搞得她也有些莫名其妙。


    秦老夫人倒也不是偏心裴彧,只是这个家各有各的私心和算计,偶尔也要她来主持公道,这个家才不会乱成一锅粥。


    绮萝应了声喏,不一会儿便端着水盆入了内,正给她拧巾帕呢,手中蓦然一空,巾帕已经到了她手上。


    肩背涂抹完,她也不知道其他的地方还会不会,于是将圆罐递给了他,“剩下的地方,你自己来吧……”


    说完便起身躲了出去。


    他一抬眼,便见她红着脸落荒而逃,素纱的长袄是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飘起的衣袂擦着他的袍子一晃而过,淡雅的清香缓缓钻入鼻息里来。


    他稍顿刹那,唇角慢慢翘了起来。


    她到外间盥了手,又磨磨蹭蹭了好久,生怕撞上了长针眼的场面。


    直到耳边的脚步声渐近,见他穿戴完好地走出来,也盥了手,眄睐着她打趣,“怎么大晚上的不睡,还在这坐着?”


    她垂着眼,抚着膝襕上经纬分明的纹路道,“午晌睡过了头,还不想睡……”


    他走了过来,伸臂撑在她圈椅的扶手上,身形微微下倾,语气温存,“小腹还疼吗?”


    她盯着逆光下他清隽的脸,蓦然地欺近放大着他看不出瑕疵的五官,浓密的睫毛半掩着那双深邃的凤眸,眸底有星河熠熠。


    她目光躲闪道,“还有一点。”


    “改日还是寻个擅长女科的郎中看看吧,别讳疾忌医。”


    能不能熬到那日还两说呢,她并不当回事,只是点头敷衍了下来。


    接着双双踅回碧纱橱,她依旧躺回里侧,被子拉至胸前,睡得板板正正,犹如一块砖头。


    他扫了一眼,忍俊不禁。


    他虽没怎么和小娘子打过交道,可也知道在这种事上,女子向来比男人羞赧,因而他情愿主动些。


    今晚终于可以熄灯就寝了,不像昨晚,明晃晃的烛光就这么杵在跟前,一闭眼都是朦胧的颜色,令他辗转难眠。


    他走过去熄灭灯火,再摸黑回到床上躺下。


    帐子里黑魆魆的,细微的动静都在黑暗里放大,他刚翻过身来,她便绷紧了身子,连呼吸也屏住了。


    原以为他想对她做点什么,还暗忖若是他再越近一步,她该如何保全自己的,然而那根弦已经拉到了极限,他却还没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不必多礼。”


    礼还未行,裴彧便扶了她起身,坐在她身边,看向太医:“先把脉,瞧瞧是什么症。”


    他握紧手持,没来由地心慌。


    明蕴之伸出腕子来,由太医把着脉象。瞧他那副模样,忍不住道:“能有多大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裴彧不置可否:“你的话,最不能信。”


    她是惯会粉饰太平的。她这样的人,就得他时时盯着,狠狠惯着。


    总之,她离了他是万万不成的。


    那太医面色越来越严肃,默然不语。


    他沉吟半晌,道:“臣才疏学浅,有些拿不准,还是请王太医再来瞧上一瞧。”


    这话一出,满殿的人都静了下来,不知皇后娘娘是得了什么重疾,竟棘手至此。


    裴彧的脸色更是难看,冷声道:“速速让他过来。”


    王太医年纪大了,寻常不出太医署,这太医也是如今太医院的掌事之人,他都拿不准……


    得了圣谕,王太医拖着副老身子提着药箱匆匆赶到,连礼都没行,就被裴彧盯着扶上了娘娘的脉。


    他闭目沉思,摸了许久。


    片刻,他抬眼,狠狠瞪向徒弟。


    就这么点儿事儿,如何就不敢确信了!


    王太医收回了手,恭声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裴彧指尖一松,手持掉落在地。


    王太医:“娘娘已有一月身孕……只是时日尚短,脉象太浅,近来娘娘是否又饮了冰饮?”


    明蕴之还愣着,怔怔点头。还没等她说话,身边的青竹耐不住欢喜,一连串儿地报了好些菜名,全是她近来苦夏,挑挑拣拣吃过的。


    王太医听完,摸了摸胡须:“这便是了。陛下与娘娘无需担忧,这胎象稳固,娘娘凤体……”


    “赏。”


    裴彧忽然出声,站起身来:“今日在座之人,都赏。”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在场之人得知皇后有孕,自是齐齐道贺,听闻有赏更为欢喜,数人的道贺声里,裴彧紧紧握着明蕴之的指尖。


    明蕴之第一次,在他从来沉稳的手中感受到了颤抖。


    “好,”裴彧张了张口,望着她的面容:“这是好事,极好……”


    明蕴之哭笑不得。


    一代帝王,如何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含着柔和的笑意,拉过裴彧的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明蕴之声音温浅,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


    “夫君,我们的孩儿,回来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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