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晚辈愿意娶二小姐。”……


    冰凉的池水霎时将薛瑛淹没,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身上的夹袄一下子成了厚重的累赘,压得薛瑛透不过气,疯狂地拖拽着她向下沉。


    薛瑛惊恐地挣扎着,冰冷的池水呛入鼻腔和喉咙,窒息感和濒死的恐惧让她眼前发黑,只剩下本能的扑腾。


    “救……救命、救命!”


    水花再次溅起。


    岸边的人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程明簌在侧身避开的时候才发现掉下去的是薛瑛,刹那间他便明白,薛瑛这是又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她还是那么笨,程明簌只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看到她快被池水淹没时,又本能地跟着跳了下去。


    冰冷的池水同样将他包裹,衣衫湿透后如砖头一样沉重,程明簌一把拉住水中正缓缓下沉的身影,她像一只濒死的蝶,徒劳地挥动着越来越无力的手臂。


    薛瑛在极度的惊恐和冰冷中,感觉到有人拉住自己,立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八爪鱼般死死抱住程明簌的腰身。


    薛瑛分不清脸上的是池水还是她的眼泪,她不要死呜呜。


    程明簌被她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冰冷的湿衣紧贴在一起,他眉头紧锁,一手用力环住她的腰,将乱动的她紧紧按在怀里固定住,另一只手奋力去够岸边的围栏。


    池水冰冷,两人湿透的身体紧紧相贴,几乎密不可分,薛瑛冻得身子都僵了,眼皮沉沉垂下,呼吸很轻。


    看到薛瑛落水的采薇吓得肝胆俱裂,连忙跑到暖阁里去喊人,只一会儿的功夫,岸上就已围满了闻讯赶来的宾客与仆役。


    “表妹!”徐星涯惊道,冲上去就要抱薛瑛,一旁的徐夫人察觉到他的意图,死死拉住他的手臂。


    侯夫人瞧见水里的女儿,险些晕过去,被几个嬷嬷架住。


    武宁侯倒还算镇定,赶忙喊道:“快!快拉他们上来!快!”


    在众人的惊呼与手忙脚乱的帮助下,程明簌终于拖着薛瑛爬上了岸。两人浑身湿透,程明簌脱力地伏在*冰冷的石地上,不停地呛咳出水。


    他半跪在地,胸腔剧烈起伏,湿透的布袍紧贴着精瘦的胸膛。而薛瑛,则像只受惊过度的小鹿,哪怕已经上了岸,还死死地蜷缩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海棠红的袄子湿透后颜色更深,紧贴着她玲珑的身体轮廓。


    程明簌想要将她推开,奈何薛瑛吓坏了,如抓着救命稻草那般死死抱住他,推都推不开。


    岸上的宾客都呆住了,面面相觑,几瞬后侯夫人才反应过来,赶忙扯下肩上的披风将薛瑛包裹住。


    暖意袭来,薛瑛回过神,睁开迷蒙的眼睛,发现四周都是人,她正坐在一人怀中,胳膊还搂着人家的脖子。


    薛瑛定定看去,当与程明簌对上视线时,她整个人都呆滞了。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程明簌!


    众目睽睽之下!


    完了,全都完了,还不如现在就去死!


    “啊啊啊啊……”


    薛瑛嘴唇哆嗦,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徐星涯被徐夫人紧紧拉住,徐夫人用尽全身力气拖着他,不让他上去接近薛瑛。


    她浑身湿透,还和另一个陌生男子这般亲密地抱着,哪能再让徐星涯接触她,徐夫人现在心里只庆幸,还好前几日同老夫人提起那件事的时候,被老夫人拒绝了。


    要不然,薛瑛与徐星涯定下亲事,今日又闹出这样的变故,徐家的脸还要不要了,这样的媳妇还娶不娶了?


    武宁侯涨红着脸,指挥粗使婆子将女儿从少年怀中拖出来,“赶紧将二小姐送回房中。”


    婆子背起晕倒的薛瑛,一群人乌泱泱地逃离。


    宾客们窃声交谈,程明簌喉咙里呛了水,咳得眼角通红。


    武宁侯道:“将程小郎君也扶起来,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两个小厮将地上的程明簌架起,匆匆离开。


    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开。


    “那位公子是谁?”


    “可怜二小姐的名节,这下可怎么办?”


    薛瑛落水被陌生男子救起,彼此身体紧紧接触,所有人都看见了。


    不少士子露出惋惜又怨憎的神情,只恨救人的不是自己。


    一场生辰宴匆匆结束,武宁侯知道,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若只是在自家便好,警告所有仆人,总能将事情捂在侯府中,可今日有那么多的宾客在场,这嘴是怎么都不可能捂住的。


    侯府的颜面,女儿的名节全都岌岌可危。


    怎么办。


    他焦急地在房中来回踱步,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侯夫人坐在一旁抹眼泪,身后站着徐夫人,徐夫人也是愁眉苦脸,还要低声安慰她。


    “你别难过了,今日之事,原也是个意外。”


    “可是宾客都瞧见了。”侯夫人哽咽道:“我们瑛瑛的名节都毁了,说也说不清,如今怎么办,她身子骨本就弱,又落水受了惊吓,我就是可怜我儿要受这么大的罪。”


    徐夫人叹气,“哎,好端端地怎么会落水。”


    采薇被侯爷夫人唤到前厅,她低着头,小声地复述自己看到的画面。


    她当然不能说,小姐是害人不成,反自己落了水,只能道:“姑娘原本是想去偏房换身干净衣裳的,没想到雪天路滑,一时不慎失足落水。”


    采薇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恰巧、恰巧程郎君在亭子里吹风,见姑娘落水,便急忙跳下去救人……”


    武宁侯难得发了脾气,“既然雪天路滑,为什么还要从池边走,你是她身边的侍女,怎么不照顾好主子。”


    采薇跪下来磕头,“奴婢该死。”


    “好了。”侯夫人是个心善的,“你朝一个奴婢发什么脾气呢,她又能怎么办。”


    武宁侯倒也不是真的想随便迁怒仆人,他就是心里郁闷。


    “瑛娘怎么样了?”


    他只好询问女儿的状况,她刚被救上岸便又晕了过去,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二小姐肺里呛了水,虽然已经吐干净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毕竟寒冬腊月,落入冰水中,就是铁打的汉子都撑不住,怕是要病好一阵子了。”


    大夫低声回答,侯夫人一听便哭了。


    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差,接二连三地生病,受了太多罪。


    武宁侯脸色阴沉,在太师椅上坐不住,没多久又站了起来,“那个孩子呢?”


    他问的是救人的少年。


    “暂无大碍,只是有些发热,已经服了药。”


    武宁侯的脸色稍微好看一点,只是没多久又沉了下来。


    外面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话,女儿的身子被陌生男子碰了,虽然没有发生别的什么,可是那么多的宾客都瞧见了,还能当做没事人一样糊弄过去吗?


    武宁侯来回踱步,最终颓然坐下,屋中陷入寂静,许久,他才声音沙哑地说:“事已至此,瑛娘名节已毁……若想保全她性命和侯府最后一点颜面,只有一个法子……”


    侯夫人抬头,眼中含泪,嘴唇颤抖:“你是说……让瑛瑛嫁给那个……程子猗?”


    她本能地抗拒,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的书生。


    这时,老夫人院里的婆子过来请安,这样大的事情是瞒不住她老人家的,几个人各擦擦泪,收了脾气,武宁侯上前问道:“母亲是有什么吩咐吗?”


    婆子神情严肃,“老夫人遣奴婢过来同侯爷与夫人说一句,这事就由她老人家做主,将二姑娘许配给那个程郎君。”


    老夫人知道他们两个犹豫不决,爱女心切,下不了决心,就由她做主将事情定下。


    武宁侯面色犹豫,看向一旁的妻子。


    侯夫人想到薛瑛未来可能面临的指指点点,便咬着唇闭上双眼,眼泪滑落,哽咽一声,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身后扶着她肩膀的徐夫人适时开口,“虽然委屈了瑛娘,但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了。其实那少年郎瞧着很是清俊出众,日后说不定大有作为,他又救了瑛娘的命,想来……也是、也是一段缘分,总好过瑛娘日后……”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薛瑛要么嫁人,要么自尽,或是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


    侯府夫妇爱女心切,哪里舍得让薛瑛去吃苦,只有嫁人一个法子。


    武宁侯站了起来,问外面的仆人,“程小郎君醒了吗?”


    “回侯爷,已经醒了。”


    武宁侯“嗯”一声,让下人带他过去。


    程明簌肺里呛了水,大冬天还来了这么一遭,头脑发热,四肢无力,灌了几大碗姜汤才好受一些。


    他被安置在侯府的偏院里,醒来后,程明簌询问下人薛瑛的情况,下人不敢回答。


    他们个个脸色沉重,好好的生辰宴就这么毁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全府上下都是一脸愁容。


    门外忽地响起通传,说是侯爷来了。


    程明簌抬起头,房门被推开,武宁侯跨过门槛走进,他试图摆出往日温和的神情来面对程明簌,但是一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得僵硬难看。


    武宁侯象征性地关心了几句,“身体怎么样了,可有哪里不适?”


    程明簌摇头,“晚辈并无大碍。”


    两个人对坐一会儿,武宁侯终于还是开门见山地道:“程小郎君,今日之事你也清楚。众目睽睽之下,你与小女肌肤相亲,名节大损。为保全小女性命与彼此间的颜面,本侯……欲将小女许配于你,你意下如何?”


    程明簌眸光顿住,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发什么疯,他怎么能娶薛瑛。


    这件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程明簌的预期,话本默许薛瑛使那些害人的手段,无非就是想让宾客看看,她如何恶毒狠辣,就像前世那样,她使尽手段害人,遭人厌恶。


    程明簌不想如话本的愿,所以才跳下河救人,他原本是想,待救人上岸就走,叫薛瑛身边那个丫鬟把她家小姐带走,谁知宾客来得那么快。


    是啊,他忘了,话本既然想薛瑛遭人厌恶,想修复越来越偏离的剧情,自然会让宾客来得巧,撞见他落水,薛瑛在岸上幸灾乐祸的画面,只是程明簌躲避及时,落水的反成了薛瑛。


    他若不救人,根本就不会有后续的事情,可是程明簌自己也说不明白,看到薛瑛落水,他来不及思考,本能地跟着跳下,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拉住她了。


    见他不说话,武宁侯有些生气,“程子猗,本侯与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程明簌回过神,抿了抿唇,装出诚惶诚恐的模样,“侯爷,晚辈惶恐,二小姐金枝玉叶,晚辈一介布衣,身无长物,岂敢高攀,今日之事,实乃情急之下救人心切,绝无半分亵渎之意,若因此连累二小姐清誉,晚辈……晚辈愿立刻离开京城,永不再出现。”


    武宁侯一听,更加恼怒,他重拍桌案,瞪着眼睛,“离开?你一走了之容易,我女儿怎么办?侯府的脸面怎么办?你要逼死她吗?”


    程明簌哑然,片刻后低声道:“二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武宁侯不语,薛瑛受了惊吓,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他道:“她还不知道,等她醒来,本侯自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他知道,薛瑛性子娇气高傲,瞧不上等闲之辈,若今日碰上的是个没出息的护卫家丁,薛瑛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好在,救人的是程明簌,以往武宁侯与侯夫人对他赞赏有加,这孩子毕竟在侯府暂住过半个月,武宁侯还算是对他满意。


    家世清白,虽是个穷举子,可他学问好,品性也佳,日后好好扶持一番,不愁将来没出息。


    就是委屈了瑛娘,此番下嫁,实在是无奈之举。


    程明簌低着头,沉默许久,武宁侯一次又一次地施压,与薛瑛成亲,注定日后要常住侯府,未知的事情太多了,不知道身份会不会有朝一日以一种意外的方式被发现。


    程明簌沉着脸,心中郁结,险些将手边的碗掀翻,他最终吐了吐气,点头,“好,晚辈愿意娶二小姐。”


    武宁侯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不怕少年拒绝,他有的是叫程明簌答应的手段,不管怎样,都得保住女儿的命。


    “你放心。”武宁侯沉声说:“你做了我们薛家的女婿,便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子,侯府自会倾力扶持你。”


    程明簌无心应付,“晚辈感激不尽。”


    武宁侯让下人好好照顾他,将屋中的炭火烧旺些,这个态度,无非就是告诉下人,以后程小郎君就是姑爷了,要敬重他。


    下人们垂首应下。


    宴席结束后,徐夫人押着徐星涯回了徐家,薛瑛还没有醒来,徐星涯想去看她,徐夫人却让人将院子围住。


    “阿娘,你这是做什么,先前你拦着我不让我去救表妹,如今我连看她都不行吗?”


    “不行!”


    徐夫人语重心长,“你不能再去找她了,瑛娘要嫁人了。”


    徐星涯愣住,“嫁谁?”


    只一瞬他反应过来,还能嫁谁,只有那个救了她的书生。


    徐星涯神色凶厉,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凭什么!”


    “表妹落水,是那书生救了她,可那又如何?难道碰了一下就要以身相许?这算什么道理!你们凭什么如此草率,断送表妹一生!”


    徐星涯恶狠狠道:“她原本就是要嫁我的,我娶她就是了!”


    “不行!”


    徐夫人怒道:“你怎么娶她,宴席上那么多的宾客都看见了,纵然没发生什么,可是他们抱在一起,瑛娘不嫁他,要么死,要么就是去庙里做姑子。”


    “我不在乎,我就是要娶她,她只能做我的妻子。”


    他抛下一句,转身就要推门出去。


    徐夫人怒极,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骂道:“我看你是疯了,你最好死了那条心,你将徐家置于何地,你要我以后如何面对族中的人。”


    徐家水深,这些年,徐夫人早就精疲力尽,薛瑛失了名声,若徐星涯还娶她,以后外人该怎么看待他们大房。


    可是她的儿子就和着了魔的疯狗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徐夫人咬了咬牙,喊道:“来人,将二郎关起来,锁在屋中,不准他再出来!”


    几个体型健壮的家丁一把按住徐星涯,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拖回屋中,房门“嘭”地合上,从外锁起,就连窗户都被封死。


    徐夫人站在门前,抹着泪,“二郎,不是娘要关着你,实在是没办法,你当还是从前吗?你得为徐家的名声考虑,你这些天就在屋中,哪都别去,待瑛娘的亲事定下来,我再放你出来。”


    徐星涯像头困兽一样在屋中打转,他拉不开门,窗户也被钉死,恼恨地举起椅子,猛地向房门砸去,椅腿顿时四分五裂。


    去他大爷的名声,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薛瑛就是不可以嫁给别人!


    生辰宴已经过去两日,薛瑛才悠悠转醒,屋中漆黑一片,采薇跪在榻边低低地哭泣。


    “采……”


    她一开口,声音沙哑粗粝,采薇赶紧抹了把眼角,扑上前,“姑娘,您终于醒了!”


    薛瑛嗓子难受,浑身都没有力气,她已经烧了两日,整个人仿佛死了一遭。


    她试图抬手,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薛瑛烧得神志不清,茫然地道:“我……我怎么了?”


    “姑娘您失足落水了。”


    采薇连忙端来茶盏,小心翼翼地想要喂她喝下几口。


    “落……水,落水!”


    薛瑛喃喃念叨一句,神识渐渐回笼,突然瞪大眼睛。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害人不成,自己反而跌落水池,程明簌也跟着跳下来,接着宾客们从暖阁里冲出,所有人,所有人都目睹了他们衣衫尽湿紧紧相贴的画面。


    薛瑛顿时呼吸不过来,急促地喘气,眼睛充血通红。


    “姑娘!姑娘您别吓我!”


    采薇看着薛瑛眼神涣散、浑身颤抖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帘子被轻轻打起,侯夫人红肿着眼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端着药碗的嬷嬷。看到女儿醒来,侯夫人欣喜道:“瑛瑛!”


    她快步走到床边,想握住女儿的手,却被薛瑛一把反握住。


    “阿娘……阿娘,他、他……所有人都看见了!是不是?所有人?”


    侯夫人心如刀绞,眼泪也簌簌落下:“瑛瑛,娘知道你委屈!可、可事已至此……”


    “什么叫‘事已至此’?”薛瑛尖叫,“阿娘,你们是不是要把我送去寺庙做尼姑?还是……还是让我一根白绫……”


    她说不下去了,整个人抖如筛糠。


    “不是,瑛瑛!爹娘怎么舍得。”


    侯夫人泣不成声,“爹娘给你找了条活路……”


    薛瑛身体一僵,茫然地抬起泪眼。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瑛瑛,那日的事情众目睽睽,无法挽回。为保全你的性命和侯府颜面……你爹他、他已做主,将你许配给……给救你的程郎君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新婚之夜都是要做那种事的……


    薛瑛呆滞地坐在榻上,思索着母亲的话,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等她反应过来,声音尖锐地叫着:“我不要嫁他,凭什么……我不要!”


    “瑛瑛!”


    侯夫人抱住她,“事情已经这样了,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


    薛瑛发了疯一般地道:“我不能嫁给他,我不要,我……”


    她不能嫁给程明簌,她恨不得杀了他,薛瑛郁结攻心,一定是程明簌故意的,他就是要羞辱她,折辱她,这比杀了她还要狠毒。


    薛瑛满是绝望,侯夫人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只能揽着她落泪。


    武宁侯匆匆为二人定下亲事,怕外面的人乱说,还特意将事实编排成薛瑛与程明簌早就情投意合,程明簌才学出众,武宁侯也有意招其为婿,只是未曾声张,本来也打算在薛瑛的生辰宴后公之于众,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落水的事情,不过他们本就两情相悦,成婚也是迟早的事情,这更说明是天定姻缘!


    话传到薛瑛面前,她不仅被迫要和仇敌成亲,甚至在外人眼里,他们还是两情相悦,早就互定终身,薛瑛气得连上吊的力气都没有了。


    武宁侯怕再多生事端,将婚事定在开春后,左右不过只剩一个月。


    事情匆忙,薛府只能赶紧筹备婚礼,侯夫人重金聘最出名的绣房一个月内将婚服赶制出来,以免耽误吉时。


    薛瑛日日呆坐房中,她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未来的惨样了。


    嫁给宿敌为妻,侍奉丈夫,看他脸色,为他打理后院,还要为他纳妾生子。


    死吧,现在就死吧。


    薛瑛从榻上跳了下来,拿起桌上的剪子就要往胸口扎。


    她紧闭双眼,死咬着唇,下不去手。


    端着药进来的采薇看到这一幕,手里的东西啪地摔在地上。


    “姑娘!”


    她惊慌失措地扑过来,一把夺下剪子,“姑娘,您不能做傻事啊!”


    赶来的侯夫人哭得满脸都是泪,将坐在地上的薛瑛搂进怀里,“瑛瑛……我可怜的儿啊。”


    她安慰道:“那程子猗,娘瞧着,样貌英俊,为人也踏实,他……他家世是差了一些,可是不是还有爹娘吗?哪里能苦了你,有爹娘给你做靠山,他不敢欺负你。”


    薛瑛无声地坐着,他们哪里能懂她的苦呢。


    她们怕薛瑛再做出傻事,将屋里所有可能用来自尽的东西全都收走了,就连桌椅的四角都包了厚厚的软布。


    再怎么不愿,日子也一天天地过去,这一个月,程明簌经常被叫出去,绣坊的人要过来给他制作婚服,武宁侯敲打过他几次,别想跑路,娶了薛瑛,就得住在侯府,他就是侯府的上门女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薛瑛受委屈。


    明年会试,必须考出个名堂来,将来得有出息,要没本事,侯府也不会继续扶持他。


    程明簌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那边隔几日就传来二小姐寻死觅活的消息,程明簌知道她是不可能死的,她哪里舍得让自己去死呢,无非是眼看婚期在即一个劲地闹,不想嫁给他而已。


    开了春,距离婚期还有几天,薛瑛终于消停了。


    绣坊送来婚服,侯夫人捧着,哄她试一试。


    薛瑛兴致寥寥,起身,像个人偶一样,任她们装饰打扮她。


    她本就生得娇艳,穿着凤冠霞帔时,宛若珠玉堆砌而成,绚丽夺目。


    侯夫人忍不住道:“我的瑛瑛就是这么漂亮。”


    她们围着她夸赞,想哄她开心,可是薛瑛一点也笑不出来。


    待脱了婚服,薛瑛就坐在窗边发呆。


    半夜,紧闭的窗户被敲响,见没人应答,竟越敲越急,薛瑛被吵得烦了,只好下去打开。


    一身狼狈的徐星涯站在窗外,一把握住她的手。


    “表妹……”


    他憔悴许多,眼下乌青,下颌消瘦。


    徐星涯被关了快一个月,屋里都快被打砸烂了,他越疯,父母越觉得不能放他出去,徐星涯只好老实下来,装了几天安分,徐夫人以为他想通了,再加上,不日就是薛瑛婚期,料他也不能做出什么,这才叫人开门。


    一瞬间,徐星涯便冲了出去,谁都拦不住。


    看到他出现在窗外,薛瑛很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带你走。”徐星涯紧紧握住她的手,“瑛娘,我们私奔。”


    去哪儿都好,他护着她,永远不分开。


    薛瑛一听,“你有病?”


    徐星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表妹……”


    薛瑛想要挣开,“我干嘛要和你私奔,你当我蠢吗?”


    私奔这种事情,名不正言不顺,成天过逃亡的日子,吃糠咽菜,朝不保夕,她脑子有问题才会私奔。


    徐星涯怔愣住,“你不是不愿意嫁给他吗?”


    “我是不愿意,可我也不想过逃亡的日子,你又没什么本事,我和你私奔,我岂不是要吃苦?”


    既无功名傍身,又不像她兄长一样可靠,徐星涯不就是仗着出身好,爹爹是大官才能当他的纨绔吗?没了徐家二郎的身份,他还能干嘛,薛瑛才不会做出和他私奔的蠢事。


    她一把挣脱开徐星涯的手,“你快点走!”


    徐星涯快气疯了,第一次直呼她的大名,“薛瑛。”


    薛瑛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徐星涯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阴恻恻的。


    “你真将我当狗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徐星涯脸色阴沉地道。


    他不是不知道她利用他去书院里接近齐韫,也不是不知道,她也利用他去勾搭那些世家公子。


    徐星涯从小便明白,他的小表妹三心二意,嘴里没一句真心,要用他的时候,他就是好表哥,用不着的时候,就嫌他是赶不走的狗皮膏药,一根多余的贱骨头。


    徐星涯有些凶,薛瑛声音弱弱地道:“我又没说错……你本来就没出息,还要我和你私奔吃苦,难道你就不是自私?你不过是喜欢我的美貌,可我跟着你逃远了,我过不上千金大小姐的日子,成了黄脸婆,你还会喜欢我吗?”


    徐星涯说:“你怎样我都喜欢。”


    薛瑛嘀咕道:“好话谁都会说,况且……我又不喜欢你。”


    徐星涯心口空了一片,盯着她明艳的脸,却越看越觉得堵心。


    “你走。”薛瑛狠下心,嘭地关上窗,“别再来了,别害得我名声变得更差。”


    这次徐星涯没有阻拦,薛瑛等了一会儿,外面都没有动静,她悄悄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外面已经没人了。


    薛瑛又将窗户合上,坐在屋中发呆。


    最后几日过去,再不情愿,到了婚期那天,薛瑛还是被拖了起来。


    妆娘为她梳妆打扮,丫鬟们忙不迭往她身上套衣服,侯夫人站在一旁,捏着帕子想哭,但想到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只能忍着泪,握着梳子为薛瑛梳发。


    天未亮时便要起来梳妆,渐渐的,外面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丫鬟说,姑爷过来接二小姐去前厅拜堂了。


    薛瑛听到姑爷两个字便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婆子将团扇塞进她手中,几个丫鬟扶着薛瑛出门。


    她脸上布着淡妆,眉目如画,额前贴一朵牡丹花钿,面若桃花,顾盼生辉,鬓边珠翠摇曳,映得满堂流彩照人。


    今日的宾客,比年前生辰宴上的还要多,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薛二小姐落水被救的事情传遍京城,以前,大家都在猜想,这一朵明艳的牡丹花最终会花落谁家,以她的身份,要么嫁皇室,要么嫁达官显贵,总之不会是普通人。


    谁曾想薛瑛的亲事会定得那么突然,毫无预兆,新郎官还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人认识的普通士子。


    薛瑛从前的小姐妹们都有些替她不甘心,可出了卧房,看到站在廊下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又不免感叹,若每天早上醒来一睁眼能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家世差一些,穷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程明簌嘴角牵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周围的热闹喧嚣好像都与他无关,明明自己是这场婚礼的主人公,程明簌竟然站在薛瑛的卧房前开始发呆。


    什么时候能和离?


    他垂着眸子盘算,一年,两年?


    正想着,房门打开了,一身喜服的薛瑛握着扇子走了出来。


    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隐瞧见一点下颌,大红的喜色衬得她更白了,玉一样。


    宾客们翘首看着,只恨那扇将薛二小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这张芙蓉面。


    程明簌依规矩向她伸出手,薛瑛很不情愿,杵在台阶上,不肯动。


    程明簌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千金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不免失笑,无奈地往前一步,弓着腰,摆出低她一头的姿态,伸出手,请她下来。


    薛瑛这才肯让他牵住她。


    一行人哄闹着去了前厅,新人拜高堂,拜天地,席间诸位宾客各怀心思,有的可惜薛二小姐花容月貌,要下嫁给一个名不见转的士子,有的则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更多的是看戏,觉得二人婚姻定然不长久,迟早要闹掰。


    薛瑛的脾气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娇作,美貌一等一,脾气却极差,不知道这位新郎官受不受得了她的磋磨。


    拜完堂,喝完合卺酒,薛瑛被下人带到后院,程明簌留在前厅见客。


    席上,徐星涯一直死死的瞪着他,程明簌敬酒敬到他们那一桌时,别人都是恭喜的姿态,只有徐星涯,咬着牙对他说:“贱人,不过使了些腌臜的手段,别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最好以后出门注意着点,小心让我表妹年纪轻轻就守寡了。”


    程明簌面上波澜不惊,“哦”一声,“好的。”


    徐星涯嘴角抽了抽,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烦闷,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前厅的喧嚣声传到后院,薛瑛烦躁地将手里的扇子扔开,开始吃床榻上洒着的花生枣子。


    嬷嬷见状,焦急地劝说,“姑娘,这样不合规矩,要等新郎来了才能……”


    薛瑛吐掉嘴里的壳,“这是我家,我管他规矩不规矩。”


    嬷嬷抿上唇,无话可说。


    她就这样坐在榻上将枣子吃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程明簌过来,身上还穿着嫁衣,脑子里已经在思考未来守寡的事情。


    新婚夜就让对方死会不会不太吉利,显得她克夫,要不过一段时间?让程明簌死得悄无声息,她装模作样哭一哭,等他下葬了就找新人。


    正想着,卧房门前传来说话声,门前守着的婆子扬声道:“姑爷来了。”


    薛瑛立刻坐正了。


    等了片刻,“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烛火幽幽,她抬起头,与走进来的程明簌对视。


    门打开时,微凉的风飘了进来,烛火斜斜一抖。少年的身形如新抽的翠竹,绛罗婚袍松垮系着,程明簌倚着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坐在榻边的薛瑛。


    她紧张得腿都在发抖,见到他打心里里害怕与厌烦,可是此刻他站在门前,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这婚服是绣房特地量体裁制的,很合他的身形,革带束着的窄腰劲瘦如刃,程明簌生得肩宽腿长,抱臂而立时眼睛里满是漫不经心,嘴角似笑非笑,一张漂亮的脸若冷月浮空,薛瑛紧握着扇子的手竟然慢慢松开几许。


    平心而论,程明簌长得是极好看的,布衣也难掩的姿色,他还那么年轻,清俊得让人嫉妒。


    可是薛瑛讨厌他,哪怕他长得再怎么貌若潘安,她也喜欢不起来。


    房中的下人都退下去了,只剩他们二人,程明簌一步步向她靠近,薛瑛身体渐渐绷紧,牙齿打颤,在他快走到面前时,薛瑛忽然抬起头,怒目而视,“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嫁给你后就能任你欺凌,士可杀不可辱,你想羞辱我绝不可能!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她凶神恶煞,程明簌这时才看清了她的模样,昏黄的烛火中,她妖冶明丽的脸哪怕做凶恶的表情也毫无杀伤力,婚服下的手发着抖,衣摆都跟着轻晃。


    程明簌忽然笑了一声,这笑声很轻,落在薛瑛耳朵里简直就是嘲讽羞辱。


    她叫道:“与其将来和你做这劳什子夫妻,不如现在就死了,叫你背负个逼死新婚妻子的骂名,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嗯。”


    薛瑛脸色一僵,“嗯”什么,他竟然敢“嗯”?


    程明簌忽然将妆台上用来剪青丝的剪刀递给她,“动手。”


    他站在榻边,垂眸望向她。


    薛瑛呼吸一紧,颤着手将剪刀举起,对准自己,皱着一张脸。


    好一会儿她还是没下得去手,将剪刀丢开,“我怕血。”


    程明簌又将屋中的纱幔扯下来,拧成一条绳子,挂到房梁上,示意她过去。


    薛瑛不可置信,这人竟然真的铁了心要她去死,他竟然都不劝阻她!


    她喉咙上下吞咽,说:“我不要,都说上吊死的人,舌头会吐出来,脸色发青,我就是死,我也要做个漂亮的鬼。”


    程明簌简直要笑出声,他点点头,好像很赞同她的话,接着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她。


    薛瑛呆呆道:“什么东西?”


    程明簌那双好看的眼睛锁着她的视线,认真解释:“毒药,可以让人毫无痛苦地死去,就和睡着了一样,漂亮鬼,快吃吧。”


    薛瑛整个人都吓惨了,她不敢相信程明簌居然随身带着这个,这不就意味着,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弄死她吗?


    她整个人抖得同雨打梨花似的,惨白着一张脸,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裙摆,快将自*己的唇咬出血。


    眼眶里雾蒙蒙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有泪落下来,平日里乌圆明亮的瞳孔失了光彩,只剩惊惧。


    薛瑛抿紧唇,落魄的样子好不可怜。


    程明簌终于大发慈悲不再逗她,拿着药瓶,弯腰掰开她紧握的手指,往她的掌心倒了两粒东西。


    薛瑛心如死灰,眼角噙着泪,大难临头,只剩绝望,她低头,却发现手中并不是毒药,而是两粒圆滚滚的花生米。


    她呆住,喉咙里哽了一下。


    一旁的程明簌自顾自地和衣躺下,他今夜喝了酒,头有些疼,没力气再和她玩闹了。


    薛瑛坐在床沿,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躺了下来,背对着程明簌,将自己缩成一团,脸贴着枕头,手攥紧胸前的衣服,无声地哭。


    今夜没见到他前,她还能壮胆思考以后的事,可当程明簌真的出现在眼前,薛瑛又开始害怕,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京中有许多达官贵人,外面瞧着风光,实际就是个衣冠禽兽,薛瑛经常听到有人回家虐待妻妾,不将妻妾当人看,因为她们已经是他后院的女人,只要不死,好像再怎么受委屈那也是天经地义。


    妻,本来就要将夫视为天的。


    薛瑛几乎已经可以预料自己未来的下场,比前世还要惨,程明簌有丈夫这个身份做掩饰,一定会千倍万倍地折辱她。


    前途未卜,她都不敢哭出声,只能偷偷地给自己抹眼泪。


    许久,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程明簌转了过来,看着她蜷缩的背影,轻声道:“哭什么?”


    薛瑛本来还能忍住的,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她的肩膀颤得更厉害,泪打湿了一片枕面,她哽着嗓音,这个时候还知道不能丢面子,嘴硬地道:“我没哭。”


    程明簌坐了起来,她分明在哭,寂静的夜里,她的呜咽那么明显。


    他伸手,将她背对着他的身体掰过来。


    薛瑛躺在榻间,夜色中泪眼朦胧,闪烁着微光,被他箍着肩膀,只能与他对视。


    新婚夫妻的洞房夜里都要做那种事的,他刚刚还能忍住,现在对着她就要兽性毕露,薛瑛攥着自己的衣襟,觉得自己真是命苦,眼泪落得更多。


    “不准哭。”


    他板着脸,沉声道。


    她声音一顿,还有没有天理了,哭都不让人哭,新婚第一夜就开始作践她。


    程明簌盯着她的眼睛,也是无可奈何,他也不想和薛瑛成亲,可是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不过是假成婚,他会想办法和离的。


    “大小姐。”他这样叫她,语气里满是无奈,“可不可以不哭了。”


    她瓮声瓮气地说:“你管我哭不哭,我就是要哭。”


    她偏要哭,眼泪越多越好,最好能淹死他,她明日就要守寡。


    程明簌沉了脸,“你再哭……”


    他思索着该怎么威胁她,“再哭就打断你的腿,让你天天只能瘫在床上哭,哭个够。”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你们圆房了没有?”……


    他语气严肃,眼神幽暗,薛瑛眸光一颤,眼睫上挂着泪珠,惊恐地看着他,喉咙里的嘤咛声也停住了。


    她瑟瑟发抖,肩膀被他紧紧按住,铁铐一般,前世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


    程明簌一直很讨厌她,厌恶这个占了他身份的贼,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薛瑛不喜欢读书,也学不会那些深奥的东西,可是程明簌与她完全相反,他博学广闻,一点就通。


    有他做对比,显得薛瑛更加蠢笨,武宁侯有心缓和二人的关系,让程明簌教她读书,她不愿意学,程明簌也是这样阴沉沉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压着她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好好学,不要偷懒。”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乐天的《井底引银瓶》怎么背的?”


    薛瑛肩膀瑟缩,“……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她眼尾湿红落魄,声音发抖。


    假千金的身份暴露后,薛瑛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不是名门贵女,前阵子,她勾引一名官员的儿子,想让他娶她,她美貌无双,虽然背着丑名,但那公子仍想娶她。


    然而事成前却被程明簌发现了,这事落了个空,他将一本诗集丢在她面前,要她日日背,读给他听。


    她不愿,他就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写。


    薛瑛怕他,怕他同爹娘告状,又让她更惹人生厌。


    听她磕磕绊绊地背完,程明簌冷笑,“你那位好郎君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貌,贪色之人,你指望他一辈子真情待你?小心落得个和诗中女子一样的下场。”


    诗中女子与心上人私奔,连个像样的名分都没有,没几年心上人厌弃了她,自己也无家可归。


    对男人而言,这不过是一段风月佳话,对女子而言却会断送她一生的幸福。


    程明簌嘲笑她竟然会看上这种货色,眼光真差。


    薛瑛敢怒不敢言,羞愤欲死。


    眼下,他也是一样的表情,不准她哭,不然就打断她的腿。


    薛瑛怕极了,别人这么说她会只会认为对方在装腔作势,但程明簌这么说,薛瑛却觉得他是真的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她眼尾的泪珠欲坠不坠,“你不能这样,新婚夜你就想欺负我。”


    装都不装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她。


    她脸白得胭脂都遮不住,霞红的妆被泪水晕染开。


    不过她再怎么害怕,倒没有再像刚刚那样如开了闸般地哭,弄得整个枕面都是湿漉漉的。


    程明簌松开手,看了她两眼,突然下床,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张沾湿的帕子,坐在床边,他手伸过来的时候,薛瑛别开头,程明簌对她没什么耐心,捏着她的下巴,让她面朝着自己,弯腰给她擦脏兮兮的脸。


    薛瑛动都不敢动,她眼睛都有点肿了,攥着衣襟的手用力到发白,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冷血无情的人,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不知道温柔地对她。


    脸上刚擦干净,她就又委屈地想哭,眼尾刚有泪水要滴下来,程明簌便伸手抹去,叹气道:“你哪来那么多的水能流。”


    薛瑛将他推开,背过身去。


    她简直对他无话可说,薛瑛其实很少哭的,因为不用眼泪都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可是她的杀手锏,从小到大,不管是家人,还是同窗,朋友,见了她的眼泪都没有不依她的。


    只有程明簌不一样,他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看穿她就是装模作样,根本不是真的要哭,就是喜欢拿眼泪逼迫别人服她的软。


    程明簌不吃这一套。


    两个人背对背,各占了床榻的一半,薛瑛缩在角落,离他远远的,她心里还很怨愤,只是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又走了一日的仪式,刚刚哭了那么久,她已经累了,此刻挨着枕头,没多久眼皮子就打架,睡得很沉。


    程明簌睁着眼睛,盯着角落里喜烛上微弱的火苗,思绪凝重。


    他没有睡意,根本不习惯旁边有个人,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只觉得戒备。


    下一步该怎么办,如果一切都改变不了,还像上辈子一样,程明簌就一刀先把自己杀了,大不了从头来过。


    烛火在他的瞳孔里幽幽跳动着,程明簌神色阴冷,唯一的变故就是薛瑛,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会记得从前的事,不过她那么笨,记不记得也无所谓了,影响不到他什么,若他死了,这一世大概也不再存在,话本会重启下一个轮回。


    下一世……下一世,干脆一把火把侯府烧了算了。


    他心里想着事情,窗台的滴漏一声一声地响着,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腰上。


    程明簌思绪被打断,皱了皱眉,头都没回,一把将腰上的手甩了回去。


    没多久,那条手臂又软趴趴地伸了过来。


    程明簌偏过头。


    这大小姐睡相怎么那么差!


    她心可真大,先前还在哭,躲他躲得像瘟神,连一片衣角都不愿碰到,睡熟后又毫无顾忌地朝他滚来,手臂环抱住他的腰。


    薛瑛的烦恼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到点了就得吃饭,睡觉。


    她睡得很沉,脸上的妆容都擦干净了,露出瓷白的脸,一边的面颊被枕头压得微微鼓起,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而颤抖。


    程明簌冷着脸,拨开她,她的手臂软得好像一捏就断,袖口盈着甜香,程明簌愣了愣,不敢继续用力,后背贴着的躯体触感馥软,他缓缓地转过身,收着力将她推回角落,再往她怀里塞了个枕头,薛瑛有东西抱着,就不再缠着他。


    新婚夜就这么过去,天不亮,程明簌就醒了,其实他根本没睡多久,眼睛睁开时瞳仁里满是血丝。


    因为和衣睡了一夜,起来时婚服皱巴巴的,他独自去屏风后换了套常服,丫鬟听到动静,进来要侍奉,程明簌冷冷道:“不用。”


    小丫鬟有些局促,低着头出去了。


    姑爷为人冷淡,不需要别人伺候。


    程明簌洗漱完,坐在窗边看书,等了一会儿,薛瑛都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外头有嬷嬷准备进来为她梳妆,已经日上三竿,他站起身,走到榻边,开口道:“薛瑛,起来。”


    声音没什么起伏,一点也不亲昵,听着不像喊妻子,像喊牢犯。


    榻上的人一动不动,脸埋在被子里,长发如绸缎般铺在枕头上,睡得昏天黑地。


    他便又喊了几声。


    薛瑛何时早起过,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亲,只觉得耳边的声音烦躁得很,薅起手边的枕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砸了过去,“吵死了!滚!”


    说完,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继续睡。


    程明簌:“……”


    廊下候命的奴婢们下巴一个个低得能戳到胸口,看来二小姐与姑爷果然是郎无情妾无意,谁都不满意这婚事,新婚夜过完一早就开始吵架。


    程明簌将地上的枕头捡起,转身出门。


    按照规矩,新婚第二日清晨,新妇都要给公婆敬茶,不过程明簌没有父母,他又算是入赘,应当由他为武宁侯与侯夫人敬茶。


    一大早,夫妻俩就已经在院中等着了,武宁侯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衣摆,时不时抬头往门口看去。


    “来了来了!”


    这时屋外响起下人的声音,两人立刻正襟危坐,侯夫人低头理了理衣襟,摆出笑容。


    然而,跟着下人进来的,却只有程明簌一人,他穿着雪青色的长袍,束了发,走到二人面前,跪下来行礼,敬茶。


    武宁侯嘴角动了动,“瑛娘呢?”


    程明簌想了想还是给薛瑛留点面子,“二小姐昨日辛劳一日,又饿了许久肚子,昨夜叫小厨房下了一碗馄饨,吃完就睡了,她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


    武宁侯听懂了,言下之意,不就是还在睡吗?


    他脸色沉了下来,有些不悦,“没规矩。”


    侯夫人上来打圆场,先接了程明簌的茶,喝了一口,叫他起身。


    少年站在一旁,垂着眸光,神色乖顺,安安静静的。


    虽然明知他是为了救人,但侯夫人还是有些迁怒他,害得薛瑛下嫁,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气不气的了。


    不谈这些,她还是很喜欢程明簌的,在永兴寺刚碰见时,便觉得和这个少年有缘。


    “你既与瑛瑛成亲,与她便是夫妻,不必如此恭敬地唤她‘二小姐’。”侯夫人说道:“我这个女儿,性子是娇纵了些,但是本性不坏的。”


    程明簌低声道:“我知道,二小姐她……”


    顿了顿,改口说:“阿瑛自然是很好的。”


    “嗯,好。”侯夫人笑了笑,又叮嘱了他一些事情,程明簌给两位行了个礼,躬身告退。


    刚成婚这几日,他可以不用去国子监,程明簌就坐在院子里看书,等快过了晌午,薛瑛才终于起床。


    她还有点懵,醒来后歪歪扭扭坐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到满屋的红色,才想起自己昨日竟然成婚了。


    薛瑛立刻清醒过来,低头去看身上的衣服,婚服一夜未脱,皱得不像话,衣襟散开些许,但还算严实,她松了一口气。


    薛瑛抬手掀开床帐,看到程明簌坐在窗边,他正低着头看书,身姿端正如松。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薛瑛呼吸一滞,好在他什么也没说,又转回头去。


    她不太习惯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都不好作威作福了,薛瑛趿拉着绣鞋下床,采薇端着脸盆进来为她梳洗。


    程明簌握着书页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两下,回头去看妆台前的薛瑛。


    她乖乖坐着,任由侍女为她穿衣梳发,自己决计不肯动一下,漱口水都要端到面前来。


    娇气极了,水烫一下凉一些她都会皱起一张脸,若梳头的时候多掉一根头发,薛瑛便会心疼得叹气。


    程明簌算是切身实地地见识了侯府的二小姐有多么骄奢淫逸,洗脸的帕子都得用真丝的,且用过一次就丢,只喝朝露烧开的水,衣裙上不能出现一丝疙瘩,不然她金贵的身体就会被磨红。


    程明簌眼睁睁地看着她梳头梳了一个时辰,又在镜子前臭美了好一会儿。


    薛瑛盯着铜镜里的脸,梳起披发,挽了妇人簪,鬓边斜插着簪花,实在貌美。


    哎,她感叹一声,我怎么就生得这么好看呢。


    感叹完,从镜子里瞥见坐在窗边的程明簌,气不打一处来,如此貌美的她就这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待她梳妆完才想到去见爹娘,侯夫人看到她,一把将她拉到面前,从上到下打量。


    薛瑛面色红润,还如以前一样娇艳。


    侯夫人忍不住问她,“昨个儿夜里还好吗?”


    她不太懂母亲在问什么。


    侯夫人只好道:“你们圆房了没有?”


    薛瑛摇头,夜里她累得睡了,程明簌也就在榻边背对着她躺了一夜。


    侯夫人抿了抿唇,眉头轻皱。


    薛瑛扯扯嘴角,突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这么貌美,那些男人一个个见了都眼睛放光,不过程明簌好像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昨夜两人独处,如果不是因为只有一张床,程明簌大概不会和她躺在一起,更别论行周公之事。


    侯夫人迟疑地道:“是他不愿意碰你吗?”


    这婚事的确是强加于他头上的,可是他们瑛瑛也不差,外面有的是人等着娶,他有什么不情愿的?


    一旁的薛瑛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突然幸灾乐祸地道:“阿娘,我知道,因为他不行。”


    程明簌不举!所以昨天才和衣躺了一夜,难怪他脾气那么阴晴不定,怕就是因为不能人道,才内心扭曲!


    她就像抓住程明簌的把柄一样得意,眉飞色舞。


    侯夫人瞪她一眼,“胡说,哪有你这样编排自己夫君的!”


    这傻孩子,若丈夫不行,苦得不还是她自己吗?她还高兴起来。


    薛瑛撇撇嘴,收敛了笑意,小声反驳:“他才不是我夫君呢。”


    侯夫人无奈,“你已经成婚了。”


    “成婚了还可以和离呀。”薛瑛在心里悄悄说:还可以丧夫呢。


    “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侯夫人叮嘱她,“你收收小姐脾气,对人家好一点,若他日后高中,自然有你的福享。”


    薛瑛才不屑于享程明簌的福。


    侯夫人只能叹气,知道她根本没有将自己转换到妻子的身份上去。


    也罢,他们都还年轻,才十七岁,不着急。


    晚膳大家是一起吃的,薛瑛坐得离程明簌远远的,饭桌上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


    吃完饭得回屋休息,毕竟刚成亲,现在就搬去书房也不好,程明簌只能回到他和薛瑛的新房。


    他一进去,薛瑛就不自在,于是程明簌在外间坐着看了一个多时辰的书才起身去里间。


    薛瑛已经洗漱好了,穿着薄薄的单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


    听到开门声,薛瑛警惕地往后看了看。


    她攥着自己的衣襟,有些后悔,刚刚沐浴完,应该叫采薇给她多穿几件衣服,最好打几个死结。


    少女穿着贴身的衣裳,薄衣透光,掩不住的曲线。


    程明簌的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后便挪开了,他脱下外袍,挂在架子上,然后去柜子里捧了一套新的被褥出来。


    薛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程明簌将被褥铺在榻前的地平上,整理好后躺下来睡觉。


    薛瑛坐了一会儿,放下梳子,起身走到榻边,问道:“你为什么睡在地上?”


    程明簌眼皮子都不抬地道:“你我被迫成婚,分开睡也好。”


    薛瑛“哦”一声,从他身上跨过去,爬到床上。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上去的时候在他身上狠狠踩了一脚。


    程明簌半直起身,阴森森盯着她。


    薛瑛低下头,弱弱地道:“对不起嘛,我没有看见。”


    她难得这么乖,声音也软,眼睫轻颤,好像真的很抱歉。


    程明簌能说什么,躺回去。


    薛瑛见他没有发作,扬了扬嘴角,在他背后做鬼脸,再得意洋洋地缩进被子里。


    其实她就是故意的,甚至用了很大的力踩他,泄愤。


    她都道歉了,要是程明簌还和她计较,就说明他小肚鸡肠,一点也没有君子风度。


    原先薛瑛屋里的只是张普通的床榻,但老夫人疼爱孙女,薛瑛成婚后,便将自己院里那套精致名贵的拨步床给了薛瑛。


    床很大,在上面睡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薛瑛在上面翻来翻去,躺在地平上的程明簌被她吵得睡不着。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还不睡?”


    薛瑛当然不敢说,她是发现了他不能人道的小秘密,兴奋得睡不着。


    她转过头,屋里只点了盏小灯,昏暗中,薛瑛看到榻边地平上属于程明簌的轮廓,轻声道:“喂,你刚刚说我们两个是被迫成婚?”


    她连叫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更别说夫君这样的称呼,程明簌“嗯”一声。


    薛瑛觉得奇怪,对她而言才是被迫,对程明簌来说不是正和他意吗?不是他使计娶她,狭恩图报,逼她下嫁吗?


    程明簌低声道:“我不想娶你,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你我名节绑定,不娶不行。”


    薛瑛一听就怒了,坐起来,这人什么意思,倒好像娶她是迫不得已,话里话外都很嫌弃她。


    她冷哼一声,叫道:“你以为我很想嫁你吗?”


    薛瑛气死了,有些恼怒,谁能娶她不是祖坟冒青烟,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到他这儿,倒成无奈了。


    “既然如此。”她直言道:“我以后做什么你也别管我。”


    “反正我们是假夫妻。”薛瑛说:“我就不等你死……不等和离了,我明日就去找新欢。”


    程明簌身体都没动一下,“随便。”


    她爱怎么样怎么样,哪怕这拨步床上真躺了四五个男人,也跟他没有关系。


    薛瑛用力地翻身,背对他,生了大半夜的闷气,后悔刚刚没多踩几脚,后半夜她才慢慢睡着。


    接下来的几日,她依旧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地平上的被褥都已经被收起来了,程明簌都不在。


    采薇告诉她,姑爷每日天不亮就会起来去国子监读书。


    薛瑛“切”一声,穿上绣鞋,叫侍女为她换了衣服,梳好头发便出门去。


    她如今已是妇人,头发挽了起来,露出纤长的脖颈,那样温婉的发髻在嚣张跋扈的薛瑛头上都没有压得下去她的刁蛮,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高傲的孔雀了。


    这是薛二小姐成婚后第一次出门,路上总有人偷偷打量她。


    薛瑛一出侯府就撞见徐星涯,他好像特意守着她一样,一双眼睛牢牢地黏在她身上。


    薛瑛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她出了门就是花钱,买衣服买首饰买书,几个侍女手里装不下了,薛瑛只好不情不愿地让徐星涯帮她拎一拎。


    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两条手臂上挂满了,徐星涯心里面还在生她的气,可是他就是一身软骨头,就是贱得慌,瞧见她还是屁颠屁颠跟过去,薛瑛就知道他没骨气,还不是舔着个脸非要过来给她拎东西。


    薛瑛买完衣服,想去挑两个话本看,徐星涯跟着她进了书肆,只是他嘴上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怎么,你的好夫君都不陪你出来逛?还以为你嫁了个什么如意郎君,看来也不过如此嘛,新婚才几天,就把你一个人晾着,真可怜。”


    徐星涯冷笑,“我看你就算不和我私奔,也没有过得有多好,怎么,有没有后悔的意愿?”


    薛瑛一听,怒了,她哪里能忍受被人这么讥讽,她是不喜欢程明簌,与他成亲也是被形势所逼迫,但是怎能由着别人拿这件事情来挖苦她。


    “你胡说什么?”薛瑛睨了他一眼,“你没听人说过,我与我夫君两情相悦,成了婚后自然也是琴瑟和鸣,恩爱不已,他夜夜都要抱着我睡觉,每日早上起来还要亲我一口,我夫君为人上进,读书刻苦用功,今日一大早天不亮就去读书了,哪像你,成日吊儿郎当的,我夫君以后可是有大作为的人,谁和你一样没用。”


    她昂着下巴,嫌弃地看着徐星涯。


    徐星涯脸都黑了,死死地瞪着她。


    琴瑟和鸣,恩爱不已,夜夜都要抱着她睡觉,早上起来还要亲她一口!


    他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咯咯响,贱人贱人,狐狸精!


    薛瑛见他吃瘪,哼一声,扭过头去,打算问掌柜话本都在哪里。


    岂料她一回头便对上程明簌的目光,他正和几个同窗过来买书,远远看见薛二小姐大摇大摆地领着一群人进店,旁边还有她那个见人就咬的表哥,两个人不知道起了什么争执,竟站在架子旁吵了起来。


    她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这里。


    程明簌听到后半部分,手里拿着的书“啪嗒”掉在地上。


    不是,他什么时候和她琴瑟和鸣,恩爱不已,什么时候夜夜抱着她睡觉,什么时候早上亲过她?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求你了。”


    薛瑛好面子,她向来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小别人都是顺着她的,薛瑛绝不能接受自己在任何方面低别人一等,包括婚姻。


    她信口胡诌,将自己与程明簌描述得十分恩爱,那些话说完,薛瑛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没关系,反正这只是在外面的胡话,谁知道她和程明簌实际上在家里是什么样。


    如果她没有说完后发现程明簌就在身后的话。


    薛瑛:“……”


    这不是要她死吗?!


    程明簌看着站在几步远外的薛瑛,她白皙的脸颊迅速飞起一抹霞红,神情窘迫,眼神躲闪,一开口便语无伦次,“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程明簌回神,将掉在地上的书捡起,他身旁的同窗先替他回答:“马上就是会试了,我们来买几本书。”


    “噢噢噢。”


    薛瑛抠抠手,头皮发麻,怎么这么倒霉呀,回回做糗事都能被程明簌撞见,他要是听到了她方才说的那些鬼话,肯定会嘲笑她的。


    程明簌拿着书,一步步走过去,停在薛瑛面前,距离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


    他垂眸看着薛瑛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平静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也要买书!”薛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抬起头反驳,声音带着点虚张声势的尖锐,“难道就只有你会看书嘛!”


    程明簌的目光越过她羞愤通红的侧脸,落在她身后。几个侍女手里都抱着锦盒,而她身侧的徐星涯,更像个人形货架,两手抓满了东西,恨不得嘴里也叼一个,他的脸色阴沉得如暴雨前的天幕,乌云低垂,尤其当程明簌出现后,那眼神简直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程明簌仿佛没感受到那杀人的视线,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拿走他手里的东西“表兄,辛苦了。”


    徐星涯攥紧了手指,指节泛白,死死拽着不松,怒目而视。他就像恶犬遇到想要抢骨头的另一条狗那般,视线犹如实质,好似能将面前的程明簌戳个洞。


    僵持片刻后,程明簌嘴角勾起一个满是嘲讽的弧度,手上加了力道,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为之的温和:“表兄,多谢你帮忙。不过,我妻子的东西,还是我来拿吧。”


    “妻子”二字,他咬得清晰又刻意。


    徐星涯的呼吸一瞬间急促了起来,额角突突地跳,眼睛又瞪大几许,怒意几乎从双目里溢出。


    两个人的气质大相径庭,徐星涯剑眉星目,锐利锋芒毫不收敛,神色凶狠,而对面的程明簌却冷冷淡淡的,并不去回应他那可笑的敌意。


    东西到手,程明簌仿佛无事发生,侧身看向依旧处于极度窘迫中的薛瑛,“还要买什么?”


    薛瑛脑袋嗡嗡作响,嘟囔了一句:“想看话本……”


    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程明簌没说什么,转身走向后面一排排的书架。他的身影在其间穿梭,很快又走了回来,手里多了两本装帧精美的册子,与自己要买的东西放在一起。


    书肆掌柜闻到噼里啪啦的火药味,但是他无意卷入这些贵人们的纷争中,老老实实拿出算盘,将几本书与笔墨纸砚的价钱算好,告诉面前的少年。


    付完钱,程明簌一手拎着薛瑛的杂物,一手拎着自己的书袋,对还干巴巴杵在原地,脸上红晕未消的薛瑛道:“走吧。”


    薛瑛像只受惊的兔子,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书肆。街边停着侯府的马车,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她丢脸的地方,结果手忙脚乱,一下子踩空,险些从踏板上滑了下来。


    一只手臂从身后托了她的腰身一把,薛瑛这才站稳。


    刚坐下,帘子一掀,程明簌也进来了,狭小的空间瞬间充满了他的气息。


    薛瑛身体绷紧,警惕地瞪着他:“你上来干嘛?你怎么不去国子监?”


    程明簌将东西放好,好整以暇地靠着车壁,目光落在她依旧泛红的面庞上,慢悠悠地开口:“我走了,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不就都露馅了?”


    薛瑛倒吸一口凉气。


    他果然都听到了!一字不落!


    程明簌看着她,说话时带着一种戏谑的语调,学着她刚才的口吻:“丈夫抛下妻子,让妻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他的目光在她瞬间又涨红的脸上扫过,似笑非笑地补充,“看着就不像‘恩爱’的样子吧?”


    薛瑛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捂着耳朵,“啊啊啊啊你闭嘴!”


    她整张脸红透,谁知道随口说的话会被正主听到,丢死人了。


    看着她羞愤欲绝、几乎要七窍冒烟的样子,程明簌弯着眼,胸腔里发出了一声极轻、极短促的笑声,这笑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薛瑛脆弱的耳畔。


    他越笑,薛瑛越窘迫,她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朝坐在对面笑盈盈的程明簌发脾气,“你还笑,你以为我很想说那些鬼话吗,还不是都因为你,如果不嫁给你,我根本不会被人嘲笑。”


    虽然有许多话,旁人不敢当着薛瑛的面讲,但是或多或少都是能传到薛瑛耳朵里的,她以前那么无法无天,谁都瞧不上,都以为要嫁天潢贵胄,谁知道最后嫁了个名不见转的书生。


    那些看不惯她的人,肯定都要笑掉大牙了。


    “你若有出息,他们就不会笑话我了。”


    薛瑛越想越委屈,越觉得自己命苦。


    孤零零死在外面,和嫁给程明簌这两个结局,说不出哪个更苦一点。


    不过还好,她吸了吸鼻子,她不管程明簌的事,他也不在乎她是否红杏出墙,等她找到新欢,就把他踹了,到时候随便他认不认亲,她都已经有了新的靠山。


    他失笑,“你还真是会翻脸无情,我不救你,你等着淹死吗?薛姑娘真会倒打一耙。”


    “我又没让你救我。”薛瑛撇开头,她知道自己就是无理取闹,偷鸡不成蚀把米,害人终害己,可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只会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你只是气,救你的不是个大人物。”程明簌挑眉问道:“你是不是想找个有出息的书生嫁给他?好做你的靠山?可是你又不想对方太过强势,最好门第没那么高,好让你能拿捏?”


    她像只花蝴蝶一样到处撩拨,弄得程明簌回去上课时,被许多*同窗针对,怎么办,他们好几个都收到过薛二小姐的“青睐”,自然对程明簌充满敌意。


    薛瑛一听,脸色惊恐,她的计划怎么都被他看出来了!?


    程明簌凝视着她,薛瑛的脸上藏不住心事,害怕就是害怕,得意就是得意。


    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你要知道靠人不如靠己。”程明簌突然说道:“你总是指望别人能帮你,指望别人做你的依靠,未出嫁时依靠侯府,出嫁后依靠夫家,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日,侯府荣光不在,你的夫君宠妾灭妻,不再对你予给予求,你该怎么办?这世道,生身父母,亲兄弟都不一定值得完全托付,你以为另一个人能永远庇护你吗?”


    “胡说!”薛瑛猛地站起,头“咚”地一声撞到马车顶壁,疼得泪花都出来了,她一边红着眼睛一边反驳,“我爹娘对我很好的,而且、而且我以后一定会嫁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夫君。”


    “是吗?”程明簌表情淡然,“对你好,就是无条件地纵着你,不教你任何谋生的手段,不教你计谋胆略,这叫好吗?你靠美貌吸引来的人,贪图的只是你的美色,等你年老色衰,他还会喜欢你吗?”


    薛瑛咬着唇,被他的话堵得说不出来。


    侯府夫妇确实将她娇纵得无法无天,可是没有教过她任何生存之道,遇到坏人该怎么办,后宅的纷争如何处理,程明簌一直觉得,这不过是一种虚假的爱护。


    就像对待宠物那样,只要她吃好喝好,能为他们带来开心,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从未想过,没了他们,她一个人还有什么生存的办法。


    第一次有人对薛瑛说这样的话,面对他一连串的发问,她呆呆地看着他,一向跋扈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程明簌掀开边上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喧闹的人群,远远地,瞧见徐星涯垂头丧气,站在路边,遥望着马车的方向。


    程明簌讥笑一声,放下帘子,“徐星涯喜欢你?”


    薛瑛头顶被撞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都没有人哄她,如果徐星涯在,肯定已经弯着腰帮她揉脑袋,心疼得快跟她一起掉眼泪了。


    而她的正牌夫君程明簌无动于衷,坐在那儿连屁股都不带挪的。


    薛瑛摸了摸自己的头,哽咽地道:“嗯……他一直就想娶我。早知道……成婚前他让我和他私奔,我就答应了。”


    至少徐星涯是真心喜欢她,婚后也会疼她,不会像程明簌这样对她冷嘲热讽,只知道和她作对。


    岂料她说完,程明簌嗤笑一声,好像更加不屑了,“私奔?如果他真的为你考虑,就会凭自己的本事求娶你,而不是拉着你私奔,你觉得私奔的名声,与落水被男人救,哪个会好一点?好像都一样烂吧?今日他心疼你陪他受苦,明日就嫌弃你离经叛道,不安分。既然知道你已经成亲,还非要跟着你,你猜外人这么想?你要是真私奔了,无名无分,没有侯府这个倚仗,你的后半生只能依附于他虚无缥缈的‘爱’上,你觉得他会永远爱你吗?”


    薛瑛急着辩解,“怎么不会,他那么喜欢我,从小到大只听我的话!我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程明簌冷冷道:“忽悠你的时候,自然什么好话都可以说得出口。”


    薛瑛这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个人怎么这样,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是那么的恶毒。


    她将自己缩到马车的角落,低垂着头,没有哭,但是眼尾殷红,看上去很可怜。


    等到了侯府,薛瑛闷着头出去,那背影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像是被他说伤心了。


    他本来想拉她的,只是她一个劲地钻出去,头又撞到车厢外的栏杆,疼得哭出声。


    这下是真的委屈得不得了,连自己买的那些成堆的东西都不要了,红着眼睛跑回自己的院子。


    晚膳的时候,侯夫人看不见女儿,担忧地问:“瑛瑛呢?”


    程明簌说:“她今日在外玩了一日,有些累,就先回去休息了。”


    侯夫人还是担心,“累也要吃饭呀。”


    她叫嬷嬷将桌上平日薛瑛爱吃的那些饭菜用小碟子装起来,准备给薛瑛送过去。


    程明簌站起来,说:“我来吧,我正好要回去。”


    侯夫人颔首,“行,那你一会儿带给瑛瑛,让她吃完再休息。”


    “嗯。”


    程明簌提着食盒回到他和薛瑛的院子,采薇守在门前,看到他,低声道:“姑爷。”


    他问道:“薛瑛呢?”


    采薇说:“在屋里。”


    她抿了抿唇,“姑娘说了不许别人进去。”


    程明簌好似听不见一样,推开门,无视采薇有些愤怒的眼神。


    榻上窝着个纤瘦的身影,听到开门声,薛瑛有些生气地道:“不是说了,不许让人进来,出去。”


    她说完,脚步声却还是朝自己靠近了,薛瑛“噌”地坐起,看到是程明簌,她心里更气,不想说话。


    “吃饭。”


    程明簌将食盒放在桌子上。


    薛瑛扭过头,“不吃。”


    “不吃会饿。”


    “我不饿!”


    “咕噜噜……”


    肚子叫的声音在夜晚很突兀,屋里静默几瞬,薛瑛恼恨地推了一把程明簌。


    他就是个瘟神,他一在她就倒霉,总是有丢人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吃饭。”


    程明簌又说了一遍,这次将食盒打开,碗筷都摆好。


    薛瑛不理他。


    程明簌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无奈叹气,“求你了,大小姐,吃饭吧。”


    薛瑛这才慢慢地挪了回来,拿起筷子。


    她吃饭的时候很文雅,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不怎么吃荤食,只吃菜,偶尔夹一块肉都要嚼好久


    程明簌见状,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吃肉?”


    薛瑛小声地道:“会胖。”


    “可是你吃得很少。”程明簌见她要放下筷子,对她说:“继续吃。”


    “我饱了。”薛瑛皱了皱眉,将碗推开,“我今日买了许多新裙子,我不想过几日都穿不起来。”


    程明簌皱眉,“你平日也只吃这么多?”


    薛瑛点点头。


    方才打开食盒时,程明簌发现里面只有一些素菜,份量也少得可怜,她居然说自己饱了,可是就这几口都没吃完。


    可见平日就是这样,侯夫人也早就习以为常。


    “难怪你身体差。”程明簌忽地道。


    薛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抬头。


    “饭不好好吃,出行都是马车,一步路都不肯走。”他毫不客气地道:“所以你才会动不动就生病。”


    薛瑛今日一点也不想理他,“要你管。”


    她心里还在伤心呢,因为他在马车里说的那些话,头上撞到的地方还在疼,但是他一点也不关心她。


    说不定心里在幸灾乐祸,笑话她。


    薛瑛有些闷闷不乐,吃完饭便躺在榻上,只留一个背影对着他,大概是怕他又继续说一些讨人厌的话,这次直接掀起被子将自己蒙起来,只露出一个头。


    程明簌坐在窗边看书,隔一会儿便回头看一眼,发现榻上的被子卷还是一动不动,薛瑛面朝着墙壁,偶尔肩膀抽动,像是在哭。


    哭竟然都没有哭出声,怕是又像新婚夜那样,自己偷偷抹眼泪。


    他将书合上,过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慢吞吞地去洗漱,然后慢吞吞地解了束发,脱下外袍,在地平上铺好被褥。


    程明簌躺下来,也背对着薛瑛,闭上眼,许久,他又睁开,盯着黑漆漆房屋中虚无的一点。


    “那个……我回来时说的那些话。”程明簌斟酌着开口,“我也没有骂你什么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慎重一些,不能随便相信别人,承诺这种东西,说出口的时候就不值钱了。”


    程明簌心想,他今日在马车上对她讲的那些……是不是语气太重了?可是他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啊,至于生气成这样?


    程明簌眉心紧拧着,好吧,对于一个从小被娇养在锦绣堆里、从未直面过现实残酷的大小姐来说,可能他说的那些东西确实有一些让人难以接受。


    “我……不是看轻你。我就是告诉你,依赖别人,不如自己立起来。”程明簌顿了顿,“我也没说你蠢或者笨,其实……你还挺聪明的,知道维护自己的面子,知道不能和徐星涯私奔。”


    “男人的话不能尽信,没有谁会永远护着你,做你的依靠,世间变数太多,你得靠自己。”


    他说完,屏息凝神,等待着薛瑛的回应,既没有愤怒的反驳,也没有焦急的狡辩。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寂。


    程明簌坐了起来。


    真的有这么伤心吗?一句话都不说了?以前不是都很能言善道,强词夺理吗?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从地铺上坐了起来,将床边的蜡烛点上。


    视野里亮起来,然而,预料中伤心欲绝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薛瑛侧躺着,睡得很香,呼吸均匀绵长,手里松松地攥着一本话本,书页被她用手指压着,停在某一页,她的脸上都被压出了几道墨痕。


    这哪里是伤心欲绝,分明是看话本看得睡着了,什么哭得肩膀抽动,只是在翻页而已。


    程明簌这个人冷血无情,八百年才有一点的愧疚一下子烟消云散,他重新躺下来睡,闭上眼,到了半夜,想想还是气不过,又站起来,一把将薛瑛攥在手里的话本抽出,踢到床底下。


    第二日清晨,薛瑛睡醒了,侍女们进来为她洗漱,薛瑛打算吃早膳的时候将昨夜里没看完的话本拿出来继续欣赏,结果翻了几遍床榻都没翻到。


    “采薇!”


    她立刻大叫道:“我床上的话本呢,就我这几日看的那个。”


    采薇愣道:“没瞧见啊……丫鬟们整理床榻的时候也没看见有什么书。”


    “怎么会呢。”薛瑛有些着急,“我放枕边的。”


    这可是绝本,市面上很难淘到的。


    薛瑛买它可是花了大价钱,她都没舍得一天就看完。


    丫鬟将已经整理好的床榻又翻了一遍,都没看见薛瑛的话本。


    薛瑛又气又急,忍不住道:“都怪程明簌。”


    遇事不决,反正都骂他就对了。


    “对了,昨日不是还买了两本吗?”


    她忽然想起来,在书肆里,她说要看话本,程明簌去挑了两本,一起找掌柜付的钱。


    采薇想起来,“是是是,奴婢看见姑爷今早走之前将那两本书放在柜子里了,还叮嘱奴婢,要是姑娘醒了要看书,就拿出来给您。”


    她说完就去找,采薇没读过书,不认识字,等递到薛瑛面前,她接过一看,《孙子兵法》,《战国策》。


    薛瑛:“……”


    这是什么意思,变相骂她笨,叫她好好看些长脑子的书吗?


    轮得着他说教了,薛瑛咬牙切齿,一把将两本书扔出去。


    *


    再过几日就是惊蛰,西北的战事打得如火如荼,最近才有稍微缓和的迹象。


    “这些都是朝廷的信件。”


    副将捧着一堆插着翎羽的信,朝廷没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催促边境的战事快点结束,然而仗哪里是说能打完就能打完的。


    “万寿节就要到了。”李副将将信都放在薛徵面前,“我们要的军需怕是没戏了。”


    驻军想要一批物资,去信几次,朝廷都没有回应,也是,若将钱全都用在这些事上,国库空了,陛下的万寿节还怎么办?


    前阵子忙得脚不着地,关内关外许多驿站都关了,通信不如往日及时。


    一对乱七八糟的家书被搁置在一旁,李副将今日才想起来,“对了,大帅,这封信好像是给你的,先前夹在这堆纸里遗漏了。”


    薛徵伸手接过,他一只手臂缠着绷带,动都不能动,还是李副将帮他将信拆开的。


    只低头看了一眼,薛徵的脸色就变了。


    李副将以为是出了什么时,神情也变得严肃,“怎么了,大帅?”


    薛徵目光凝在泛黄的信纸上,它似乎已经送来许久,只是被小兵遗落,眼下才送到薛徵面前。


    是他留在京师的亲信写的,临走前,薛徵叮嘱他,要是二小姐有任何事都要立即给他写信。


    但是薛徵没有看到,等他拆开时,已经过去一个月。


    李副将背紧绷着,已经做好了立刻出战的准备。


    许久,薛徵才缓缓放下信纸,喃喃道:“我妹妹嫁人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坏人。”


    李副将一听愣住了,大帅的妹妹,就那个花似的二小姐?


    那真是个瓷器一般娇柔脆弱的姑娘,薛徵刚去军营的时候,李副将见过她一次。


    那时她才十岁,薛徵即将随军出征的时候,队伍行到城门外,路边站着个小丫头,漂亮得像是年画娃娃,一张脸哭得通红,被嬷嬷牵着,身形纤细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连哭声都很小,只有队伍路过时,她才大声叫了句“哥哥”。


    嗓音哽咽,虽然叫得大声,但被马蹄踏过的动静覆盖,没有人注意到,薛徵也不知道是怎么听见的,策马上前,到当时的主帅面前请罪,离开队伍去哄妹妹。


    十七岁的薛徵风华正茂,刚刚考中进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满京城有女儿的达官贵人都等着榜下捉婿,武宁侯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他却在风头最盛的时候,辞了在翰林院的官,转头去了军营。


    这般离经叛道,属实将所有人吓了一跳,武宁侯为此还气病了,却没有撼动他的决心。


    薛徵一向有主见,决定好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大军不会等人,薛徵停下来的时候,队伍继续行进,他驱马到路边,翻身下来,薛瑛抬头看着他,眼尾红通通的,满脸都是泪,“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走……”


    “别哭啊。”薛徵弯腰给她擦眼泪,“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一开口,薛瑛哭得更凶,整张脸都花了,胸口一颤一颤,薛徵一边给她顺背,一边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挂在他的腰上。


    一旁的嬷嬷说:“二小姐昨日去求的。”


    她说话的时候都有些不忍,“奴婢们准备了人抬轿子,二小姐不愿意坐。”


    薛瑛是自己爬上山去庙里求的平安符,她一向体弱,走几步就喘,要人背,只有这次,花了一整日,从早到晚,爬到山上给即将出征的兄长求平安,一句累都没喊过。


    今日她的腿都疼得走不了路了,连上马车都是让嬷嬷背上去的。


    素来镇定的薛徵竟然红了眼眶,将那符叠好,压在衣襟下,妥帖放置在心口的位置,轻声道:“我贴身带着,心里便会一直记着,家里有妹妹在等我,一定要平安回去。”


    薛瑛点点头,看着他重新牵起马儿,薛徵勒了勒缰绳,回头看她。


    妹妹仰着脸,下意识跟着他的马走了几步。


    他开口,语调柔和:“快回去吧,路口风大。”


    薛瑛不想让他担心,一步三回头,坐上马车,趴在窗口看着他骑马远去。


    李副将记得,回到军营,薛徵就因为随军途中离队挨了三十军棍。


    原来已经七年过去,那个娇娇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嫁人了。


    握着信的薛徵失神许久,没想到自己离家两个月能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信上说,二小姐落水被外男所救,若只是在家中也罢,偏偏当日府上都是宾客,太多人看见,二小姐名声受损,要么削发为尼,要么嫁人,武宁侯没有办法,这才为她与救人的男子定下婚事。


    而那个外男,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弟弟,程明簌。


    薛徵呆坐在帐子里,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他才只是离家两个月而已。


    偏偏他现在还不能走开,若能立刻回京,他现在就要拉着两人签了和离书。


    这不是胡闹吗?名声哪有那么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亲,对两个人都是折磨。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换子一事纠葛,根本不是彼此的良配。


    薛徵蹙着眉,神情凝重,只怪自己误了时辰,若第一时间看到这封信,他定要连夜派人回去阻止这亲事。


    若他们二人彼此无意,这婚姻与枷锁没有区别,不能因为所谓的名誉,而做出如此断送一生的草率决定,这样是害了两个人。


    李副将不知其中利害,只一个劲地贺喜,“恭喜大帅,恭喜二小姐寻到如意郎君,不是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二小姐那样的天姿国色?”


    他奉承完,没见他的顶头长官露出笑容,反而因为这几句话,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完了,马屁拍错了,咋滴啦,薛小侯爷的妹妹是嫁和尚了还是嫁太监了,脸色这么差。


    薛徵沉着脸,“你先出去。”


    李副将预事不妙,怕继续留在帅帐里惹人嫌弃,赶紧退下。


    薛徵面前摊着新的信纸,他拿起笔,迅速写下几行字,望父母收到信后,立刻安排两人和离,切勿误人一生,外头的风言风语,自有他来解决,不必担忧。


    阿瑛名声受损不要紧,他会打胜仗,用军功为她换一个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


    过几日就是惊蛰了,这两日,侯夫人叫下人将府中各个院子的被褥衣物全都捧出来晾晒,拍一拍除秽迎新。


    程明簌回到家时,几个嬷嬷刚将院落打扫干净,小径上的石子几乎都能反光,偏偏院中的空地上扔着两本书,显眼得很,一本《孙子兵法》,一本《战国策》,丢在那么明显的位置,打扫时不至于看不到,明显就是有人特意叮嘱,摆在这儿给他看的。


    他今日看书看得有些晚,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侯府的主子们都已经吃完饭,推开门的时候,薛瑛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


    她卸了发髻,丝绸般光滑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后,程明簌走过去,停在她身后,问道:“我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薛瑛只顾着往自己头发上擦香膏,随口说道:“没有啊。”


    程明簌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下,“为什么不看?”


    薛瑛侧对着他,目光注视面前的铜镜,她的妆台上摆满了东西,发簪珠钗装了好几盒子,那些颜色各异的胭脂堆了许多,也不知道她用不用得过来。


    从刚刚进来开始,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坐到她身边时,那股香味愈加浓厚,随着她抬手梳头的动作,盈盈在屋中散开。


    “不想看。”薛瑛咕哝:“我不喜欢看这些书,我看不懂。”


    “怎么就看不懂了。”程明簌不能理解,这是什么很难的书吗?


    “侯府不教你读书识字?”


    他见她只顾着臭美,上手将铜镜掰过来,她只能扭头回答他的问题。


    “教啊。”薛瑛有些不悦,又将镜子挪回来对着自己,给头发抹完香膏,用梳子梳一梳,再往脸上涂东西,“可是我又不需要学这些,我爹娘说了,学了没用,况且,我又不要打仗,我干嘛要学兵法。”


    程明簌皱着眉看她捣鼓,妆台上摆着不少香膏香油,她平日笨手笨脚的,这个时候倒灵敏起来了,一个接一个,井井有条,竟然没有手忙脚乱。


    “不是说只有上战场的人才要看这样的书。”程明簌解释,“多读书能明智,你会学到很多东西,增长谋略,就比如。”


    他身子向后,靠坐在软垫上,看着她道:“如果我是你,‘程子猗’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活着长到十七岁。”


    薛瑛登时吓得要跳起来,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神色惊恐。


    程明簌手搭在扶手上,微微歪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她脸颊边的香膏还没有完全抹开,湿哒哒地黏着,少女肌肤雪白,细腻光滑,像是一只涂了白釉的薄胎瓷。


    薛瑛吓死了,以为他是在警告她,他一直记恨着她雇杀手杀他的事情,只是隐而不发,迟早要找她报复回来。


    她呆呆地坐着,不敢乱动,程明簌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去洗漱。


    过一会儿,程明簌洗完脸,将两本书放在她面前,“我给捡回来了,记得看。”


    薛瑛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我不想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昨日你问我时,我明明说的是我想看话本,不是这些。”


    说到这个,她想起自己那不翼而飞的绝版藏物,联想到程明簌的阴毒,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话本藏起来了?”


    “哪个?”


    “就是我放在枕头边的。”


    程明簌面色不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不知道,没看见。”


    薛瑛盯着他的脸瞧,程明簌神色坦然,她看他,他便也直视她的目光,无所谓的模样。


    薛瑛有些犹豫,莫非真的与他无关,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薛瑛慢慢地梳着头发,有些苦恼,“我先前花了好多钱买的,现在外面已经买不到了,我都没有看完。”


    程明簌眉梢轻抬,“你喜欢看这些?”


    “是呀。”


    闻言,他一边的嘴角翘了翘,“难怪。”


    薛瑛不知道什么意思,“难怪什么?”


    “难怪薛姑娘如此冰雪聪明。”


    看这些东西,都把脑子看坏了。


    程明簌笑一声,将桌上的蔷薇油拿起来闻了闻,她哪来那么多的瓶瓶罐罐捣鼓。


    薛瑛觉得他并不是夸她,而是在讽刺,夸她聪明的潜在话就是说她笨。


    她想想不服气,但是又不敢直接和程明簌对着呛,弱弱地道:“你肯定在骂我,你哪有那么好心夸我。”


    “夸你还不乐意。”


    程明簌放下蔷薇油,走到已经铺好的被褥上躺下,“真说你笨你又哭,到时候眼泪从榻上流下来淹了我的褥子,我都没法睡。”


    薛瑛对他无话可说,这人的嘴就像在茅房里泡过一样,没有一句好话,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


    她生气地盒上妆奁,“嘭”地一声,借此发泄不满。


    上床的时候,薛瑛忍不住在程明簌身上又踩了一脚。


    不等他看过来,她便已经摆出可怜的神态,低垂着眉目,又乖又软,“对不起,我又没看见,下次会注意的。”


    程明簌面无表情,“呵呵”笑两声,他已经看透她,每次她装乖巧,就是为了掩盖刚刚做的坏事,让别人不好意思再继续指责她,而横眉怒目时,大概只是虚张声势。


    夜半的时候,已经熟睡的程明簌被薛瑛喊醒,她趴在床边,小声道:“程明簌,我想喝水。”


    “那你喝啊。”


    他最近准备会试,从早学到晚,精疲力尽,连眼皮子都不想抬起。


    薛瑛愁眉苦脸,“我留的灯灭了,屋里好黑,我不敢。”


    薛瑛胆小,平日睡觉卧房里总要留一小盏灯。都是半夜了,她又不好意思大叫,让外面的丫鬟过来伺候她。


    程明簌睁开眼,屋里果然很黑,隐隐可以看见她趴在床边的身影轮廓。


    要不是没有办法,她才不会找他,入了春,天干物燥,她嗓子干得疼。


    见他不动,薛瑛脸上挂不住,“算了,我不喝了。”


    她翻身想要躺回去,地平上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程明簌坐起身,摸黑将被夜风吹灭的油灯重新点上,倒了杯水,捧到床边,递给薛瑛。


    屋子里重新亮了起来,薛瑛看到程明簌走过来,他脸色不太好,眼皮沉沉的,将杯子递给她后便躺下来继续睡了。


    薛瑛坐在榻上,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悄悄地观察躺在地铺上的程明簌。


    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


    薛瑛再不情愿,也忽略不了这个事实,程明簌睡着后看着没平日那么凶神恶煞,倒真像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洒在地平上,他的脸比月光还要雪白,鼻梁高挺,像座小山丘,唇瓣有些薄,话本里说,薄唇的男人都是负心汉。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欣赏程明簌的美色时,薛瑛忽然一个激灵,身上瞬间冒出一片片的鸡皮疙瘩。


    “咦惹。”


    她抖了抖肩膀,将杯子放在床边,钻回被窝里。


    有了第一次,下一次薛瑛开口使唤程明簌时便容易许多。


    她经常半夜将程明簌叫醒。


    “程明簌,我想喝水了。”


    “程明簌,程子猗,我有点冷,你可不可以过去将炭火拨旺点。”


    “程子猗,我饿了。”


    程明簌忍无可忍,“晚膳让你多吃你不肯,半夜吃个屁,躺下去睡。”


    薛瑛叫道:“你凶什么凶啊!”


    她气恼地翻过身,背对着他,呜呜地哽咽,“我怎么这么命苦,不仅没有嫁个会疼我的好夫君,日后还要一辈子遭人作践,还不如死了算了……”


    程明簌长叹一声后起身,拉开门,对外面守夜的丫鬟说:“小厨房灶台熄了吗?”


    丫鬟唯唯诺诺,“还没有。”


    “叫人给二小姐煮碗粥。”


    屋里传来薛瑛的声音,“不要,我想吃荠菜小馄饨。”


    程明簌皱眉,“你还挑起来了?”


    薛瑛羞答答地道:“我喜欢吃,这个月份的荠菜最好吃了。”


    程明簌沉默须臾,闭上眼,缓缓吐息,再睁开,“给二小姐下碗荠菜馄饨,快点送过来。”


    “是,姑爷。”


    小丫鬟不敢久待,赶紧跑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薛瑛抬起手,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乖乖坐起来等吃。


    她发现了,其实程明簌许多时候都只是嘴巴不饶人,好像并没有想真的将她怎么样的意思。


    好吧,其实如果他不害她的话,薛瑛也是可以勉为其难地不那么盼着他英年早逝的。


    惊蛰一到,国子监进入封闭。


    到了平日睡觉的时候,程明簌都没有回来,薛瑛第一次遣采薇去打听打听他的动向。


    过了一会儿,采薇回来告诉她,“会试在即,姑爷最近不能回来了,他已同侯爷还有夫人说过。”


    “哦……”


    薛瑛没料到还有这样的事,听到他要好一段时间不回来,薛瑛兴奋得饭都多吃了小半碗,夜里不用穿厚厚的衣裳睡觉,终于换回她单薄的纱衣,像死了丈夫一样那么高兴,给头发抹香膏的时候甚至开心得哼起歌。


    薛瑛体虚,所以屋里一直点着炭火,但她又容易口干,到了夜里,薛瑛像前几日那样,随口使唤,“程子猗,我想喝水。”


    旁边好半晌都没有动静,薛瑛转过头,发现榻边的地平上空荡荡的,并没有铺被褥,她这才想起来,采薇说,程明簌要住在国子监准备考试,最近都不会回来了。


    薛瑛还有点不习惯,坐了一会儿,才自己起身去倒水。


    会试在即,京城中都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客栈中都快住不下。


    程明簌捧着书,从东廊堂走出,两名同窗跟在他身侧,几人正在探讨功课,其中一人突然吸了吸鼻子,说道:“好香啊。”


    他凑近程明簌闻了闻,“子猗,你身上的衣袍熏的是什么香,好好闻。”


    程明簌说:“没有,我不熏香。”


    “诶?那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闻着很是清甜宜人。”


    程明簌停了下来,撩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淡淡的蔷薇香气萦绕在鼻尖。


    他愣了愣,慢慢意识到,这是薛瑛喜欢用的蔷薇油的味道。


    她沐浴的时候会将这些东西滴到水中,还会用香膏抹头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香的,夜里睡觉的时候,她纤长的头发从床边垂下,有的时候会在程明簌手边荡漾。


    久而久之,程明簌身上也渐渐沾染了属于她的香气。


    他放下衣袖,淡淡说道:“春暖花开,估计是沾了什么花的香气吧。”


    转眼到了会试,贡院附近戒备森严,举子们凭着自己的号牌入院考试,为期九日,严禁离开号舍。


    侯府很紧张,侯夫人甚至拉着薛瑛,给要给程明簌送些吃的。


    国子监规矩森严,只有每月朔望日才允许家人探望。


    侯夫人来之前特意叮嘱过厨房,做得丰盛些,多备些干粮。


    薛瑛瞧了一眼,嘀嘀咕咕,“整得同断头饭似的。”


    侯夫人“啧”一声,重重拍了一下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老是胡说八道,这叫送考,吃饱了才能好好考试,况且,在贡院考试那几天,朝廷又不提供伙食,举子得自己准备干粮,你作为妻子,应当提前为自己的丈夫备好这些。”


    她就像薛徵当年科考一样紧张,事无巨细地准备,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薛瑛站在一旁不由心想,不管程明簌有没有认亲,母亲对他的事情还真是都那么的上心啊。


    她捂着被打疼的手哼哼唧唧,不乐意下马车,懒得走路,最后还是侯府的仆*人将吃食送给程明簌的。


    程明簌将食盒接过,远远地朝站在马车前的妇人颔首致意,风掀起帘子一角,露出薛瑛的半个身影。


    会试开始,贡院附近都有重兵把守,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九天一过,程明簌回到侯府,薛瑛一见到他就捏紧了鼻子,嫌弃地说:“你好臭啊,你别进我屋子!”


    程明簌没有力气理她,累得说不出话,考试的几日都蜗居在那小小的号舍中,吃不好睡不好,也洗不了澡。


    他直奔净房,下人已经烧好热水了,一旁的小桌子上摆了许多瓶子,似乎都是香膏之类的东西,程明簌拿起一只,往水里倒了一些。


    洗完澡他就回屋睡觉,在地上铺好被褥,来不及和薛瑛说一句话,躺下就开始睡。


    薛瑛嫌弃地爬上榻,越过程明簌时,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香的气息,她好奇地俯身,嗅了嗅,发现是她常用的蔷薇油的味道,他身上现在和她是一样的香气。


    “坏人。”


    薛瑛小声地骂了一句,竟敢偷用她的东西。


    会试过后还要准备殿试,程明簌只回来休息了一日又走了。


    没多久,考试的结果张贴在贡院外,一大早侯府的下人便挤到最前面张望,而后将好消息回来报给主子。


    “姑爷榜上第二十七名!”小厮扬声高喊,“表少爷第四十一名!”


    听到这消息,徐夫人喜极而泣,攥着帕子的手握得紧紧的,侯夫人与她互相恭维,连一向稳重的武宁侯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只有薛瑛不开心,“好没用,居然不是第一。”


    武宁侯笑着看她,觉得她天真,“傻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凡是会试能取中的,就已经是万里挑一的栋梁之材。”


    薛瑛寡淡地“哦”了一声,还是觉得不够有排面。


    她忍不住问方才报喜讯的小厮,“那谁是第一呀?”


    小厮想了想,方才只顾着看姑爷和表少爷的名字,倒没有刻意去注意榜首是谁,只匆匆扫了一眼,“好像是叫齐……齐韫?”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你可不可以牵着我?”……


    已是深夜,贡院正厅仍旧亮着灯,几名考官正准备将明日要呈给皇帝过目的卷子装匣入册。


    这是从前朝便传下来的规矩,会试前十名的答卷应进呈御览,如今人选已定,按照惯例,明日清早就该将卷子送进宫了,虽然皇帝不一定会看,只是走个流程,但底下的人还得按照规矩办事。


    “哎。”


    其中一名考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这张疵卷当真可惜啊。”


    他指着面前的一张考卷说道。


    大家都凑过来看,只一眼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前几日大家就已经为此争论过,只因书写者破题绝妙,观点鞭辟入里,文采上乘,是这一批考生里的佼佼者,排名本应位列前茅。


    只不过很可惜,这张考卷上偏偏滴了几点墨渍,卷面有污,只能降等录取。


    “总好过落卷。”


    最后还是主考官敲定了排次,将其降到二十多名。


    榜单已经张贴了出去,很快各个举子便知道自己的排名,取中的人皆大欢喜,如在梦中,落榜者垂头丧气,更甚者坐在街头大哭。


    几家欢喜几家愁,武宁侯倒想在自家门口放两个炮仗,不过还是觉得太放肆了些,等殿试过后才庆祝也不迟,只叫厨房多做几个菜,一家人聚一聚。


    “若是阿徵在就好了。”


    侯夫人吃饭的时候叹了一声气,薛徵去年年底匆匆出征,之后战事繁忙,连家书都很少有,他身上伤太多,仗着年轻,总不将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老了也是一身毛病。


    薛瑛嫁得匆忙,侯府给薛徵写了信知会,只是薛徵无令不得回京,连妹妹的喜酒都喝不了。


    家里一热闹,侯夫人就容易惦记起关外的薛徵。


    武宁侯知道她想念儿子,只好安慰,“为将者,保疆卫国是责任,明日寄封信告诉阿徵这件事,想来他也会开心瑛娘寻了门好亲事。”


    先前,一家人还在愁,薛瑛这小姐脾气,无法忍受自己下嫁,他们也不愿,总觉得委屈了薛瑛,不过幸好,程明簌考取功名,有了一官半职,他们侯府也总算出了一口气。


    程明簌正好要回来取几本书,武宁侯便叫他吃完饭,明日再回去,吃饭的时候,坐在不远处的薛瑛一直心不在焉,低垂着脑袋,拿着筷子戳碗里的饭菜,侯夫人给她夹菜她也吃不下,坐了没多久便说自己吃饱了。


    程明簌心里在走神,面上还要装认真地听武宁侯叮嘱各种各样的东西,等他唠叨完,他便放下筷子,先一步离开。


    一推开门,本来想阴阳薛瑛两句,又不肯好好吃饭,是打算修仙吗?


    谁知看到她坐在床边吸鼻子,人倒没有哭,就是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你怎么了?”


    程明簌走上前,“家里人都这么高兴,怎么就你哭丧个脸?”


    “你懂个屁。”薛瑛难得说一句粗话,听着不觉得污耳,反而娇娇的,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她心里的懊悔情绪已经难以言喻了。


    “你说,罪臣之子,也能参加科举吗?”


    薛瑛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她不太懂这些,但是许多律法不都要连坐?如果父亲犯过罪,还要蹲大狱,儿子竟然不会被连累吗?还是徐星涯在骗他?


    程明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得看他爹犯的什么罪了,若只是办事不力,贪财失德,倒不会牵连子孙。”


    “你问这个做什么?”程明簌俯下身,手撑着膝盖,与她平视,探究地观察薛瑛的表情。


    她看上去好像伤心极了,听了他说的话,那股伤心更加浓厚。


    程明簌眼睛眯了眯,盘算着可能让她问起这话的缘由,过了会儿,他开口道:“你认识齐含章?”


    薛瑛眼皮子跳了跳,“不、不认识。”


    她视线躲闪,程明簌干嘛突然俯身,还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嗯。


    程明簌从她嘴里套话不费一丝工夫,看来是认识了。


    不仅认识,可能还关系不一般。


    程明簌对齐韫此人没什么印象,知道是这次的会试榜第一,同窗们曾经谈起过他。


    齐韫的父亲只是举人,才学一般,能力更是平庸,先帝年间在兰阳县任知县一职,在任期间河道决口,淹没大量农田村庄,死伤数百人。齐父虽带官兵竭力抢险,但因前任知县留下的堤坝基础不牢,加上连日暴雨,终酿成大灾,齐父也因办事不力被下狱。


    虽然说他也挺冤的,不过既然为一方父母官,有时候,庸碌也是一种罪。


    这种公罪不会牵连子孙,所以齐韫才可以继续参加科考。


    “原来不认识吗?”程明簌轻笑一声,他站了起来,垂首,嘴角凝着笑,状似随口闲谈,“说起来,我还与那位齐郎君见过一面,不过没说得上话,当真芝兰玉树,先生说,他才华横溢,等到殿试时,状元应当也非他莫属了,哎,前程似锦,官途坦荡,真叫人羡慕,倘若有幸能结识就好了。”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个齐韫,也不感兴趣,程明簌甚至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前世,与他同年考中进士的举子中,并没有叫齐韫的人。


    大概这一世改变了许多东西,命轨与从前有了偏离,许多人的命运都已经不同了。


    程明簌脸上露出可惜的表情,薛瑛一听什么,前程似锦,官途坦荡,还能考状元,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了,嘴唇嗫嚅,伤心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会这样,若早知齐韫这么厉害,她就不躲着他了,也不将话说得那么狠心。


    长得好,有学问,能当大官,让她长面子,她先前想嫁的就是这种人,如果不是因为徐星涯吓唬她,说齐韫是罪臣之子,想借侯府的东风让自己平步青云,薛瑛就不会翻脸不认人了。


    都怪徐星涯,想了想,又觉得程明簌也不是好人,都怪他们。


    薛瑛越想越委屈,翻身躺在榻上,将脸埋进枕头里,“呜呜……”


    程明簌问道:“怎么了?”


    她不理他,他越问,她越伤心,用被子将自己包成一个蚕蛹。


    “好端端地你哭什么?”


    她的情绪一向来得这么快,让人捉摸不透,程明簌问了几句她都没有回应,他便凑到榻边,伸手去拉被子。


    “你别管我了。”薛瑛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可怜兮兮地说:“我好难过,我要自己呆一会儿呜呜。”


    “你先出来。”程明簌继续拉被子,她把自己包得很紧,拉都拉不动,“出来说。”


    “你不懂。”薛瑛难过死了,眼泪滚滚而落,肠子都要悔青。


    程明簌:“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就懂了。”


    薛瑛根本不理他,哭得都要喘不过气。


    好后悔好后悔。


    好日子飞走了。


    怕她在里面把自己闷死了,程明簌手上用了点力,薛瑛的头露了出来,她脸颊被闷得发红,几缕乌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腮边,长睫被泪水打湿,唇上精心涂抹的胭脂早已晕染开,在白皙的肌肤上拖曳出几道暧昧的嫣红水痕,平添了几分脆弱又狼狈的艳丽。


    察觉到被子被掀开,自己狼狈的样子被程明簌瞧见了,她回头,脸上露出慌乱与羞恼的神色,瞪了他一眼,想要重新将自己埋起来。


    程明簌紧紧拉着被子,语气不容置喙,“不准躲,要哭出来哭,在里面闷死了算谁的。”


    薛瑛本来就伤心,偏偏自己还摊上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夫君,越发觉得自己命苦。


    程明簌将榻上的锦被捧了起来,先丢到一旁的小榻上去。


    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杯水,递给她,“喝口水,润润嗓子再哭。省得哭哑了,明日你爹娘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薛瑛抽抽搭搭地抬起泪眼,看了看那杯水,又看了看程明簌没什么表情,但线条冷硬的脸,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程明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等她喝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开口,一针见血:“怎么,哭成这样,是喜欢那个齐韫?”


    他早已看穿前因后果。他的这位好夫人,在被迫嫁给他之前,显然也没闲着,四处物色着能配得上她的如意郎君,结果却因为担心齐韫罪臣之子的身份牵连到她,把眼看着要飞黄腾达的状元郎当碍事的石头一样踢开了。


    这样的人说不定有好几个,薛瑛在外面欠了一屁股风流债,估计她自己都算不过来。


    眼下齐韫高中,风光无限,她便开始悔不当初,跑到他面前哭天抢地。


    薛瑛捧着杯子,吸一吸鼻子,思考他的话,喜欢吗?好像也没有,她就是有些不甘心到嘴的鸭子飞了。


    “我的状元夫人……呜呜……我的诰命……没了……都飞了……”


    她可惜自己错失如意郎君,阴沟里翻船,嫁给程明簌这个没用的男人,还总是受他威胁恐吓。


    属于她的荣华富贵从眼前飘走了。


    程明簌听了便笑,“你怎么就能笃定,人家就一定想娶你?”


    “他肯定想!”薛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抬头反驳,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见过我的人都喜欢我,都想娶我!”


    这是她从小被众星捧月养出来的认知,根深蒂固,她那样好看,无论走到哪儿,身旁的人对她都是移不开目光的。


    程明簌问:“哦,喜欢你什么?”


    薛瑛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我好看。”


    程明簌又笑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讽刺,薛瑛的气势也跟着弱了,其实她也不确定齐韫喜不喜欢她,他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过,先前薛瑛总是跑到松源山找他,齐韫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态度。


    他好像并不是很期盼她的到来,不像其他人那样,见到她后,都要千方百计,想尽办法去讨她的欢心。


    薛瑛也有些犹豫,因为齐韫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娶她。


    可能只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


    想到这儿,薛瑛心里更难受了。


    如果不是因为嫁给程明簌,她原本还有机会的,薛瑛抬起头,红着眼睛瞪向程明簌,恼怒道:“都怪你。”


    程明簌失笑,“又怪起我来了?”


    “对。”她抽出随身带着的丝帕,给自己擦了擦脸,“都怪你没用,考不了第一,我自从遇到你,我就一直倒霉,没过过安生日子,你也不能给我挣脸面,让我出去都抬不起头。”


    虽然……虽然每次她和小姐妹们一起玩,她们都说,她夫君长得很好看,比京中那些世家勋贵门户的公子都要好看,清清冷冷的,赏心悦目。


    薛瑛一点也没感觉,程明簌其人,徒有其表,也就脸值点钱。


    她还是喜欢聪明有用的男人。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程明簌躺在铺好的被褥上,无所谓地道:“占了你们侯府金龟婿的位子。”


    薛瑛狠狠将手上的帕子团成团,气恼地丢向他,“你烦死了!反正……”


    她哼了一声,“反正你我迟早也是要和离的,到时候,我还是可以找如意郎君,当状元夫人。”


    那帕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脸上,扑面而来的都是她唇上的口脂香,柔软的布料如同少女馥软的脸颊,残留的温度与香气瞬间将程明簌包围,他伸手将帕子取下,冷笑,“下次春闱是三年后,你想做状元夫人,最起码得再等三年,还是说你想嫁给齐韫?怕是有点难,他这样的人抢手得很,有的人是人想招他做东床快婿,怕是轮不到二姑娘你。”


    “程子猗,我杀了你!”


    薛瑛快被他气疯了,将手边的枕头一个个向他砸去。


    “我今日就要和你同归于尽!”


    她从榻上翻下来,伸手去掐程明簌的脖子,他竟然躲都不躲,好像深知她根本没有胆量杀人一样,薛瑛确实不敢,她连雇杀手取程明簌性命都做了许久的噩梦,事后还要抄经书烧纸钱才能稍微安眠一些,更别提自己动手。


    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薛瑛恶狠狠地掐他,程明簌就做出喘不过气的模样,“咳咳……”


    她立刻慌乱松手,澄明的杏眼瞪大几分,瞳光颤动,害怕地道:“我、我还没有用力……”


    那模样看着吓坏了,薛瑛赶忙俯身去检查他有没有事,纤长细腻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摸来摸去,抹了香膏的头发扫过程明簌的脸,痒得他下意识伸手抓住。


    薛瑛吃痛,看向他,对上程明簌笑意浅浅的眼睛。


    他很少这么笑,在薛瑛眼里,他一直都是阴沉沉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总是喜欢吓她。


    此刻他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薛瑛突然发现程明簌的鼻尖原来有一颗痣。


    他的皮肤很好,薛瑛鲜少见到有像他这般玉白的人,少年脸颊轮廓分明,眉眼是恰到好处的精致,既不显凶狠,又不会秀气过头,鼻尖一点小痣并不让人觉得是这张脸上的瑕疵,反而是画龙点睛。


    她只顾着观察程明簌的脸,手还环着他的脖子,男子的喉结顶着她的掌心,有些热,薛瑛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程明簌的脸突然冷了下来,眸子里淡淡的笑意霎时褪去,他双手撑起身体,然后像提萝卜那样,将坐在身上的薛瑛提起丢到一边。


    还好地上铺着被褥,薛瑛摔在上面,疼倒是不疼,但她娇气惯了,立刻怒道:“程子猗,你有病啊!”


    程明簌没有理她,推开门就走了,一夜都没回来,第二天院里的丫鬟告诉她,姑爷半夜就回国子监了,没在府中住。


    薛瑛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去庙里上香,求他出门摔个狗吃屎。


    殿试在张榜后几日,一般会试取中者,只要不在御前失仪,那便不会被黜落,所以程明簌去之前,武宁侯叮嘱他到了宫里注意不要乱看乱走,只要别冲撞圣驾,犯避讳,那就不用担心。


    程明簌点点头,与其他贡士一起被领进宫。


    这次,他终于看到传说中的“会元”。


    齐韫,齐含章。


    一看到此人的脸,程明簌便想起来他是谁,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原来在婚前,程明簌就见过齐韫。


    薛瑛在书肆里躲着的男人,就是齐韫。


    程明簌打量那人的时候,齐韫也往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两道视线相交,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只对视一眼,便各自挪开目光。


    殿试很顺利,程明簌只需要按部就班地交卷,回答皇帝的提问就行,期间有几名贡士因为看到天子太紧张,说错话,被当庭黜落,也有人质疑齐韫的身份,不过皇帝惜才,依旧钦点了他为这一年的状元。


    程明簌因为会试卷面脏污,只排到个二甲十七,与他一开始设想得差不多。


    他不想太冒头,枪打出头鸟,第一往往遭人惦记,说不定还会被逼着走前世的剧情。


    依照规定,殿试过后,皇帝将为新科进士设下赐恩宴,因时节正春,因此又叫春宴。


    恰巧,皇帝的诞辰也是春日,于是万寿节那日,皇宫设下盛宴,除了新科士子外,其他达官贵人,命妇都需要进宫。


    因着母亲身份的缘故,所以薛瑛自小便经常入宫,不过成婚后她就没去过了,这次皇后点名要她同新婚夫君一同过去,薛瑛提前几日就在挑衣服,万寿节那日盛装打扮,就是得和程明簌一起进宫,她不愿意,一看到他就想到前些时候,他突然将她丢在被褥上,当时不疼,可后来薛瑛才发现自己的膝盖青了一块,她现在心里还在生他的气。


    程明簌也没怎么与她说话,和婚前差不多的阴冷态度,两个人进宫坐一辆马车,一个看书,一个看话本,彼此相顾无言。


    到了宫门前得下来走路,再贵重的千金大小姐也得步行。


    宫门前来来往往都是人,官员、命妇,新科士子,薛瑛大多认识,也有许多她不认识的。


    她怕别人看出她与程明簌不合,笑话她嫁得不好,和新婚夫君感情也一般,心里纵万般不情愿,但还是走到程明簌旁,犹豫好久才开口,“程子猗。”


    程明簌目视前方,“嗯”一声,语调冷淡。


    薛瑛扭扭捏捏好一阵子,才难以启齿地道:“你可不可以牵着我?”


    程明簌脚步停住,侧目看向她,那疑惑的眼神好像在问她抽什么疯。


    薛瑛在心里骂了他好几句,小声道:“你牵着我,别人就会觉得我们很恩爱,我不想被笑话。”


    她才成婚不久,今日宫里还那么多人,若看到她与新婚夫君隔得远远的,一定会揣测他们的关系,说她遭夫君厌弃,侯府倒贴贵女。


    程明簌无语凝噎,扭过头,继续向前走。


    薛瑛快气哭了。


    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人,下半辈子完了!


    “牵不牵了?”


    走上前好几步的程明簌停下,他的手伸出来好一会儿了也没见她过来,一回头才发现她又在生闷气。


    薛瑛垂丧的头抬起,赶忙跑上前,一把抓住他,她的手有些凉,轻轻松松就可以包裹住,程明簌反握住她的手,两个人顺着人群往举办宫宴的地方走去。


    一边走,薛瑛一边提醒,“你一会儿在人前,不可以叫我的名字。”


    程明簌:“不叫你名字叫什么?”


    “叫‘夫人’呀!”


    她嫌他笨,“我们得装得像一些,这样别人才会觉得我们很恩爱,懂不懂?”


    程明簌好像被她逗笑了,“那你叫我什么?”


    “夫君。”


    她嗓音温软,程明簌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薛瑛被他牵着,余光瞥到有人在打量着他们,于是她靠得离程明簌更近些,显得两个人很亲密,蜜里调油,“我叫你‘夫君’,你也别忘了该叫我什么,不要露馅。”


    程明簌点头:“知道了,夫人。”


    月台下已经等着许多人,命妇们个个珠光宝气,低声说话,年轻的士子聚集在一起,谈笑风生。


    程明簌牵着薛瑛刚走近,就有人过来恭迎。


    从进了宫门后,两人的手便是一直紧紧握着的,看来传闻是真,这对意外成婚的小夫妻感情甚笃,郎才女貌,倒像是天命良缘。


    程明簌的几位同年上前与他打招呼,大家都是同一科的进士,以后几十年少不了要在官场上打交道,得处好关系。


    几人看到程明簌身旁的少女,明丽得让周身一切事物都黯然失色,程明簌紧紧牵着她,好像生怕妻子会被拐跑。


    一名士子打趣,“二位感情真好。”


    程明簌笑了笑,“是啊。”


    皇帝还没来,几人站在殿前闲谈,薛瑛对他们交谈之事没有兴趣,便转着目光看向四周。


    她本只是随便看看,谁知道,会与一人对上目光,那人看着她,目光深沉。


    薛瑛霎时愣住,接着他向她走来。


    身旁正在说话的几名士子见有人走近,停下交谈,纷纷行礼,“齐评事。”


    一甲传胪完便会直接授官,齐韫现任大理寺评事。


    他点头示意,而后看向一旁的二人,目光落在他们紧紧牵着的手上。


    第30章 第三十章“我马上就和离啦!”……


    许久不曾见她了,上次看到她时,她还没有嫁人,如今已经梳起妇人的发髻,长发盘起,露出纤长白腻的脖颈。


    齐韫看着交握的手,微微有些失神。


    她与夫君的感情很好,如此依赖与亲近身旁的人。


    那日将修好的玉镯送到侯府,小厮拿着东西去而复返时对他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我们两个没有可能,你家世不好,别来找我了。”


    齐韫一点也不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从外人口中,不难得知薛二小姐娇生惯养,吃不了一点苦,难为她那时为了到山上找他,每日都要走一段山路。


    齐韫对自己说,他并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


    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口中的真心不过是哄骗人的玩笑话,算不得数。


    先生一直说,娶妻当娶贤,要喜欢一个知书达礼,心如明镜的女子。


    薛瑛不是,甚至完全相反,娇气又刁蛮。


    明知她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还是会忍不住关心她,明知她已嫁人为妻,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她看去。


    自恶的情绪在心底升起,浓烟一般,迅速将整个心腔包裹。


    “程郎君。”


    齐韫开口,声音平淡,“我读过你前几日的文章,见解独特,让我感悟颇深,今早特地手抄一份,盼今日能有幸与你探讨一二。”


    程明簌笑着道:“齐大人谬赞,我表字‘子猗’,大人如是唤我便可,我亦瞻仰大人文采许久,若能对谈几回,是子猗之幸。”


    他们一来一回地客套,薛瑛站在旁边真是坐立难安。


    她掀起眼皮,偷偷打量面前的齐韫。


    他身形挺拔如松竹,宽大的公服穿在身上也不显半分突兀,反而极衬他清正不折的气质,不同于程明簌尚且年轻青涩的模样,齐韫更为稳重,如一座沉默温雅的山,谈吐徐徐不急,已有几分为官者的气势与威严。


    薛瑛一看到他,就想将与程明簌牵着的手抽回来,奈何她刚动,程明簌就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用了些力,握得更紧了,薛瑛怎么都抽不动,气愤地借着袖子的遮掩狠狠掐了他一把。


    程明簌面色不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继续笑着与身旁的人交谈。


    这时,远处传来太监高扬的声音,“陛下驾到……”


    众人全都停止交谈,齐刷刷地跪下来,向皇帝磕头行礼。


    就连这种时候,程明簌都没有松开薛瑛的手,带着她跪了下来。


    皇帝让平身时,薛瑛扭头看向程明簌,做出凶狠的表情警告他,再回头,发现齐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薛瑛一惊,收敛了表情,低下头,又变得温柔小意。


    不求他还喜欢她,只求别记恨。


    都考上状元了,可不能那么小心眼,她是骗了他,可是她又没做别的什么。


    殿中丝竹悦耳,男女分席,薛瑛与母亲坐在别处,她只顾着低头吃东西,一边吃,一边听周围人的对话。


    “前些时日传胪后进士游街,我远远在阁楼上看了几眼,新科状元郎风华正茂,仙兰之姿,听说还未曾婚配。”


    “三娘不是还没定亲?”


    侯夫人笑着看向谢翰林的妻子,她家有四个女儿,前两个都已许人家,四姑娘还太小,三姑娘正好,待字闺中。


    谢夫人含笑,谢三娘红着脸低下头。


    状元郎的确如清风明月,姿容俊逸,才华出众,家中也简单,只一母亲,与一年幼的弟弟,还有妹妹。


    族中并无其他妯娌亲戚,想来嫁过去后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多,更何况他才二十一岁,实在年轻,可以预料到未来前程如何锦绣坦荡,是个极好的郎婿人选。


    薛瑛从她们口中不难听出,如今不少家中有女儿的达官贵人都在去齐家探口风,听说齐韫父亲的坟墓重新修缮过,已经摘掉了生前的罪名,那么所谓罪臣之子的污点便不复存在了。


    弄得薛瑛也忍不住蠢蠢欲动,反正她也是要和离的呀,要是齐韫喜欢她,等一等她,等她将程明簌踹走了,他不就可以娶她了?


    薛瑛眼前一亮,可见她还是有机会当状元夫人的,于是一直拧着的眉心松开,吃饭时神情都轻快许多。


    宫宴时间很长,吃饱后,薛瑛看歌舞看得犯困,于是小声对一旁的侯夫人说道:“阿娘,我有点困,我想出去走走。”


    侯夫人拍拍她的手,“去吧,别去太久,就在附近走一走,一会儿就回来。”


    她乖乖点头,起身从座位上离开。


    万寿节这样的日子,阖宫上下都在为皇帝庆生,程明簌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坐了一会儿,无所事事地去打量坐在远处的薛瑛。


    少女不是很老实,左看右看,皇帝为座下臣子赐酒,宫女为薛瑛倒了一杯,她表面惶恐,毕恭毕敬地接下,结果喝了一口,大概是觉得难喝,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借着袖子遮掩,倒地上去了。


    倒完怕别人发现,做贼似的左右张望,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她,便重新挺直身板。


    程明簌的角度正好能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了一声。


    “子猗,你笑什么?”


    同窗见状问道。


    程明簌嘴角落下,神情又变得冷淡,“没什么。”


    过了会儿,薛瑛不知道同侯夫人说了一句什么,一个人从殿中离开,程明簌看着她,本来没管,坐了须臾又跟着站起来。


    薛瑛那么蠢,皇宫禁地规矩森严,别冲撞了谁,还得连累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暖阁中炭火烧得太旺,丝竹声若天外来音,嗡鸣不止,引人发困。


    薛瑛站在楼台前吹风,宫里御厨做的点心很好吃,她刚才多吃了几口,得出来消消食。


    薛瑛不是很喜欢进宫,虽然母亲是公主,但侯夫人过去还在宫里时并不受宠,嫁给武宁侯时,武宁侯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并无爵位在身,皇后没有子嗣,现在的太子,是皇后从别的妃子那里抱来的,很久以前,薛瑛在宫里拜见皇后,被太监带去了太子的宫中。


    太子像以前一样唤她瑛瑛妹妹,拉着她的手,薛瑛直觉不太好,想躲开,又被太子死死拉住,最后是她大叫,太子身边的人怕将事情闹大,才让人将薛瑛送出去。


    那个时候,薛瑛只有十二岁。


    她没敢告诉侯夫人这件事,回去后做了许久的噩梦,之后就不太喜欢进宫了。


    薛瑛虽然懂得东西不多,但也知道,许多人喜欢她,除了贪图她的美貌外,也有因为侯府势力的缘故,她没有父兄那么聪明,平日敢在外作威作福,但是碰上皇后与太子,她就不敢乱说话了。


    这几年,皇室大兴土木,宫殿已经修缮过许多次,比从前更为金碧辉煌,薛瑛对如今的宫室很陌生,她没敢走太远,怕自己一会儿回不去。


    “瑛瑛妹妹。”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薛瑛肩膀一跳,回头,穿着蟒袍的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薛瑛连忙转过身行礼。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太子走近几分,笑容温和。


    薛瑛头皮发麻,此人年长后,比从前更善伪装了,瞧着倒很有储君风范,但是薛瑛依旧不喜欢被他打量,浑身都难受得很,太子没有像以前一样对她动手动脚,毕竟今日还是宫宴,有那么多的人在,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又是掩饰不住的贪婪。


    薛瑛比小时候更好看了,面若皎月,腰细得好似一手就*能拢过来,作妇人打扮时显得人温婉端庄了一些,与从前是不一样的韵味。


    “孤政务繁忙,瑛瑛妹妹嫁人,孤还没有来得及道喜。”


    “不、不要紧。”


    “你的新婚夫君对你如何?”太子步步紧逼,一句接一句地问,欣赏薛瑛像小鹿一样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眸。


    “夫君对我很好……”薛瑛硬着头皮回答,“我要回殿中了,殿下告辞。”


    “先别走啊。”


    太子身边的侍从往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瑛瑛妹妹,你我多年不见,怎么才说几句就要走,孤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薛瑛绞紧手帕,抿了抿唇,心里痛骂太子这个贱人,不要脸的东西,早知道不出来了,怎么这么倒霉,能遇到这狗东西。


    她胡乱地应答着,观察四周动静,打算趁他们不注意冲出去。


    “太子殿下。”


    这时,不远处有人开口,太子转过身,发现说话的是今年那位新科状元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先是行了个礼,不卑不亢,状似无意地提起六皇子请西洋乐为陛下祝寿,陛下新奇不已,多有称赞。


    太子凝神一听,才发现远远从殿里传来的乐声好像真的与平时不一样,他眉头皱了皱,带着人离开。


    六皇子是宠妃的儿子,一向与太子不和,他自然不愿看到六皇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出风头。


    太子一走,薛瑛立刻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抬起手,抚了抚胸口。


    手刚抬起,忽然想起旁边站着的是谁,又尴尬地放下了。


    她现在还摸不透齐韫的意思,要是他一开口就是讥讽埋怨的话,薛瑛就不打他主意了。


    她也是要面子的,才不吃回头草。


    结果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齐韫开口,她抬起头,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对上齐韫平淡的目光,薛瑛嘴巴动了动,觉得他估计没有好话,还是别自讨没趣得好,正打算先一步离开时,齐韫却忽地道:“你下次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人,皇宫也不安全。”


    薛瑛诧异地抬起头。


    齐韫看着她,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应当是想出来透透气,所以一个人从宫殿中出来,身边没有别人跟着。


    “我就是出来走走,想着一会儿就回去了。”


    薛瑛小声地道。


    她垂着脑袋,不敢与他对视,薛瑛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素罗裙,领口微露一抹水绿抹胸,若小荷初露,腰间束着的柳黄丝绦在夜风里微微飘荡着,衣摆摇曳,行动间泄出几缕幽香,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好似能融进凝脂中,这般素雅的打扮,衬得她眉眼清润如水,似乎连晚风都格外眷恋她袖间的栀子清气,在她身旁萦绕着。


    两个人相对而立,沉默良久,这沉默同酷刑似的,薛瑛越来越觉得难堪,他这般不冷不淡的态度,捉摸不透,还不如吵架呢,薛瑛吵架很擅长,但别人一句话不说她就来气。


    她干巴巴地道:“那我回去了。”


    薛瑛闷头就要绕过他离开。


    “你嫁给他开心吗?”


    将从他身侧经过时,齐韫低声问道。


    薛瑛脚下停住,回头,齐韫直视她,“他是你喜欢的那种人,嫁给他你如愿吗?”


    齐韫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清冷,语气里也没有挖讽的意思。


    薛瑛犹豫一会儿,斟酌着道:“没有……我、我与夫君是被迫成婚的。我生辰那日意外落水,是他救了我,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救我之事被别人看见,我要么嫁他,要么去死。”


    齐韫的目光好像动了动,他又不说话了,薛瑛快要急死,双手团紧,后背发汗。


    “那他对你好吗?”


    “嗯?”


    薛瑛疑惑地看着他,一时不解他怎么这么问。


    几步远外的齐韫长身玉立,他如今虽然授官,但品级还不算太高,低阶官员的朝服为绿色,齐韫穿着这样的官袍,再加上他肩背挺直,束发一丝不苟,站在那里更像是一节青竹,郁郁苍苍,清正端明。


    见她茫然,齐韫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几分,又问了一遍,“他对你好吗?”


    还未曾进殿时,齐韫便远远看见她与她那位夫君牵了一路的手,两个人靠得很近,关系亲密,就连向陛下行礼都没有松开。


    虽是被迫成婚,但二人感情似乎很好,外面也传言说,早在婚前,他们便已两情相悦。


    “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薛瑛神情为难,程明簌暂时还没有将她怎么样,但谁说得准日后。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齐韫的神色,“我不喜欢我夫君的,他也不喜欢我,可是既然成婚,那也只能装装样子,总好过被人笑话,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不乐意的。”


    说罢还做出苦恼的样子,“我们正打算要和离呢!”


    “是吗?”


    齐韫喃喃了一句。


    “嗯嗯!”


    薛瑛忙不迭点头,怕他夜里看不清,加重力道,点头点得脖子都要扭了。


    “我那个时候,我说的那些话。”薛瑛软了嗓音,“你可不可以别往心里去,其实……其实我没想说那些的,我就是、我就是……都怪徐星涯吓唬我,我后来回去想过,你哪有他说的那么坏,你明明很好啊。”


    “刚才在宴席上,那些夫人小姐都在夸你,猜你之后会娶谁家的姑娘。”薛瑛忸怩作态,露出伤心的神情,“不管是谁,真羡慕她,能和你在一起。”


    齐韫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不知道,其实她装得并不好,她团紧的手指出卖了她的紧张,她每一次抬起眼皮偷看他的表情的动作,齐韫都尽收眼底。


    知道她又在说谎,又在装腔作势,嘴里没有一句真言,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也许她的那位新婚夫君也听过同样的话。


    为什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向她看去,为什么会在发现她一个人离开时忍不住起身跟上,明明最不喜欢这样谎话连篇的人,不是已经看透她的虚伪了吗?怎么连揭穿都做不到呢。


    “薛姑娘。”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状元,我考了,大官,我也会努力。”


    “什么?”


    薛瑛一下子呆住,没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怔愣地看向他,齐韫袖中的手握得很紧,可是他并没有躲开她的视线,他的话语也很轻,轻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齐韫望着她的眼睛,“所以你当初说的话,还作数吗?”


    当初说的话?


    “我想招你为婿,你入赘我们薛家,保你衣食无忧,就是你得好好读书,当上大官。”


    薛瑛傻了,“我我我……”


    齐韫静静地等她回答。


    “可是我已经嫁人了……”


    她将丝绦团成几圈,神色纠结。


    “你不喜欢,那便和离。”


    薛瑛眼睛睁大,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齐韫这突然的一遭。


    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想让她和离嫁给他?


    薛瑛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讶,慢慢地反应过来,开始欣喜。


    齐韫果然还喜欢她!


    她的诰命还有戏!


    她眉开眼笑,“离、和离……马上就啊——”


    话还没说完,不知谁按住她的肩膀,薛瑛一下就被人拉到身后。


    “齐大人。”


    程明簌牵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您的手未免伸得太宽了吧,怎么还管起别人家的家务事了呢?”


    “程子猗?”


    薛瑛看到来人是谁,“你怎么来了?”


    “怕你跑丢。”程明簌侧过头,斜了她一眼,“你以为现在是在侯府吗?到处乱跑。”


    薛瑛梗着脖子反驳,“我没有乱跑,我知道回去怎么走……”


    程明簌冷声道:“跟我走,你离开宴席太久,旁人已经问起你了。”


    “啊?”


    薛瑛想了想,自己好像出来是有一会儿了,母亲怕是都有些担心她。


    她跟着程明簌往宫殿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小跑回齐韫面前,神情羞涩,说话也支支吾吾,“那个……那个,你等我一阵子好不好?我马上就和离啦。”


    齐韫垂着眼眸,低低“嗯”一声。


    薛瑛面露喜色,开心地拉着程明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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