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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17.青溪


    凌乱工作台没心思收, 郁青娩紧张盯着屏幕,等待回复。


    姜吟似是很惊讶。


    【姜吟:怎么要他的联系方式,没出什么事吧?】


    赵成溪人品在她这绝对过关, 但对他感情这块,她一直暗暗存疑,称不上乱来,但也是十足没长性。


    他还偏生了双深情眼, 总能勾得女孩子心醉神迷,飞蛾扑火也要赌一把浪子回头。


    不过用沈时斜的话来讲, 他那双眼看狗都深情。


    虽然以姜吟对郁青娩的了解,知道她不是上头恋爱脑,但还是担心她会一时不清醒,所以才忍不住试探地一问。


    郁青娩搬出腹稿。


    【之前恰巧碰见他,弄脏了他的衣服,想还他一件新的。】


    姜吟虽觉狐疑, 但还是懂分寸的没多追问。


    把赵成溪名片推了过去。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多嘴一句时,沈时斜遛狗回来, 笑着说她怎么瞧着苦大仇深的?


    姜吟干脆放下手机, 向他求助,“你觉得赵成溪能收心吗?”


    她向来不沉醉小言,也不信浪子收心的玛丽苏剧情, 能收心的从来不是真浪子。


    “嗯?”


    沈时斜闻声抬眸,手下解牵引绳的动作稍顿,复又继续拆环扣, 笑了下问, “怎么突然这么问?”


    “也没什么,就是青娩问我要他的微信。”


    他轻笑一声, 揉了把小公主脑袋,“给他了?”


    她点头。


    “宝宝,不用担心,他知道这是你朋友,不敢混。”


    况且赵成溪也舍不得。


    而另一端,郁青娩看着聊天框躺着的名片,回复一句谢谢后,点开名片,却在点添加时犹豫,开始同他的头像相望无言。


    漆黑底里一个很小的月亮,亮银色。


    名字是Aldrich。


    她猜测,这应该是他在加州的英文名吧。


    指尖在手机边框轻蹭着,酝酿着加好友后该怎么讲开场话。


    以前不是纠结性子,现在也算不上沾边,可每次碰上赵成溪,就变得哪哪都不对劲。


    隔天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好友申请还没发过去。


    郁青娩指尖犹豫在名片上方,在下定决心的边缘,一通陌生电话抢先打进来。


    想到可能是预约客户,落指接通电话,滋滋电流里,熟悉又有点拽的男声骤不急防地撞进她耳朵里。


    “郁青娩。”


    “上周有件短T落在你家了,本来觉得太小家子气,不打算找你要,但那是件绝版T,我喜欢死了。”


    没有客套的自报门户,霸道直入主题,似是笃定自己能被认出。


    嚣张又拽,带着笑腔。


    同记忆深处经久未衰的声线几乎重叠。


    橘霞渐渐沉下,扶疏透光,映在眼皮上,有些刺目,郁青娩下意识垂眼,睫毛轻扑几下。


    晚风乍起,搅乱一池心水。


    在温风里,低哦了声。


    她慢慢启唇,轻声问,“你要拿回去吗?”


    “对啊。”


    “怎么?不想还了?”


    她急道,“没!”


    赵成溪鼻腔哼出一声带气音的笑,“明天有空吗?”


    这份霸道的单刀直入,熟悉的让郁青娩心脏如被人扼住,血液心迅速倒流。


    呼吸受阻,连声音都听着气若虚浮,“嗯,有空。”


    其实明天有三个客人要过来,其中一个要纹小型人像,细致活,没两三小时结束不了,可她讲不出拒绝的话。


    又怕客户时间不好调,她抿抿唇,又问,“明天晚上行吗?”


    “行啊。”


    “明天晚上八点,老地方见。”


    *


    翌日中午,郁青娩同陈佳佳去附近新店吃饭。


    是家网红店,专做酸笋牛蛙,名气大,肩摩毂击,陈佳佳在小程序抢好几天才排上号。


    店内赛博朋克风,灯影交辉,看久了总有些眼缭。


    牛蛙锅端上来,热辣扑鼻,酸臭味也很足,郁青娩夹一块肉小口吃着,抬眼看着陈佳佳,稍有意外的说吃着不臭,还挺好吃。


    明明要吃蛙的是陈佳佳,但这会吃的津津有味的倒成了郁青娩,她反倒筷尖插米愣起神,盯着对面的人像看什么神奇物种。


    郁青娩身上总有股仙气,不仅来自于那张精致脸蛋,更多是来自那份温柔从容的气质,刻板印象总叫人觉得她会是“怎么能吃蛙蛙”那列。


    而此刻,她不仅吃蛙蛙,还吃的有滋有味,还要点评一句不够辣。


    陈佳佳觉得自己对她认识太浅薄。


    似乎跟那些见色起意的追求者并无差异。


    回程路上,陈佳佳说起这股反差感,惹得郁青娩轻笑,她撕开一颗透明包装的薄荷糖吃掉,腮边微微鼓着,“没想到你对我还有这误解呢。”


    “也不是误解,就是觉得好像现在才慢慢了解你。”


    陈佳佳边回忆边讲,“刚认识你的时候吧,就觉得你真漂亮,让人觉得很干净,是那种像冷泉似的清透,后来见你摆出那牌子,不管出多高价钱都不破例,任人追也不动心,就觉得你特不接地气,不食烟火,不染铜臭。”


    “今天吧,就觉得你像是彻底下凡了。”


    郁青娩目光投远,望着繁枝茂叶撒远的碎金日光,慢声笑道,“我可没那么清高,我就是挺怕麻烦的,想安安静静做喜欢的事,赚舒服的钱。”


    陈佳佳不由感叹,“你这心态蛮好的,不容易焦虑,我就做不到你这样。”


    她手指交握着朝前伸去,抻了抻手臂,“今年开春生意不好,我真是抓耳挠腮的烦躁,网上说春天万物长,激素变化才焦虑,我吧就不是,后来春尾巴客流一多,我又好了,这明显就是金钱焦虑。”


    “早点赚够钱,也能早点有快乐的退休生活。”


    “没戏,就我这爱财如命的貔貅命格,注定卷一辈子。”


    拐进巷子里,下午约好的客人竟提前到了。


    疏影晃日里,孙小姐靠在店门口,细吊带黑裙,裸肩上攀着一条小白龙,淡蓝色,缠莲而生,是上月在郁青娩店里纹的,今天是过来纹人像。


    陈佳佳见她有客人,没再打扰,便直接回店了。


    郁青娩笑着快步走去开门,“不好意思啊孙小姐,中午出去吃饭回来晚了,等很久了吗?”


    孙小姐直起身,不在意笑笑,“没事,是我来早了。”


    本来约好下午两点,她在家闲来无事,便提早来了些,这会才不过一点半。


    进屋后,郁青娩按开空调,给孙小姐倒了杯水。


    “手绘稿您看着没问题吧,如果不需要调整,我就在您胸口上直接绘图了?”


    孙小姐解开打结细带,半褪下黑裙,“没问题,你画的稿子可是我见过最细致的了,不像其他店搞得那么粗狂,你的手稿看着干干净净的,特舒服,不然我也不能再来找你纹了,是不?”


    郁青娩拿起画笔,勾唇笑了笑,“还是有挺多女纹身师是这种风格。”


    “小清新风格是不少,但人和画都像你这么舒服的,我可是没碰见过第二个。”


    人像比较复杂精细,郁青娩花了些时间才画完,刚拿出纹身机器准备消毒,兜里的手机遽然震动起来。


    是在北荟认识的同行,葛矢。


    许是为了最近要举办的纹身大赛,前几天微博陆续收到私信,不少粉丝来问,也有主办方前来邀请。


    她接通后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在一边。


    葛矢这通电话就是想叫郁青娩一块参赛的,恰好比赛在洲城,参加也就顺手的事,凭她的技术不斩金也能获银。


    但郁青娩依旧婉言拒绝,“矢哥,比赛我就不去了,等你来洲城,我请你吃饭。”


    当初进这行到后来开店,葛矢帮不少忙,对她来讲,算是半个师傅。


    “又不参加啊,这可是打响名声的好机会,多少人砸钱也要混个名堂,你这有真材实料的偏不屑一顾,” 葛矢叹口气,知道劝不动,也没再劝,“算了,知道你不爱混这圈子,不进也好,你现在不温不火,客流稳定,远离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儿,也挺好。”


    “咱俩也好些日子没见了,这趟去洲城,可记得请我吃饭。”


    郁青娩笑应了声,挂掉电话,开始给纹身机做消毒工作,弯身按开电源,手柄冒出嗡嗡的细微运作声。


    手触着陈小姐胸前皮肤,口罩下唇轻抿着,针头触肤,一下一下刺进细薄皮肤,感受到人轻颤,她暂停动作,“胸口皮肤比较薄,可能比较痛,还能忍吗?”


    孙小姐微拧着眉,很是大义凛然的:“能,你继续吧,长痛不如短痛。”


    郁青娩安抚地笑了下,“我尽量轻点。”


    她随意挽着长发,细颈微垂,碎发垂在耳际肩侧,细长眉浅浅拢着,翘睫微垂着,神情专注,半露的鹅蛋脸白皙,瞧着像是素颜。


    暖阳下,细小绒毛都瞧得清楚,眼周淡淡乌青反倒像天然眼妆。


    果然人美怎么都美。


    想到刚刚那通电话,孙小姐不禁心生好奇,“老板,介意我问你个问题吗?”


    郁青娩笑了笑,“不介意。”


    孙小姐兴致勃勃道,“我就是蛮好奇的,老板你既不混圈子,也不给异性纹,之前怎么会想到要当纹身师啊,这样容易损失很多客源啊,而且你身上的气质跟纹身还挺矛盾的,总觉得你应该是清冷艺术家那一挂。”


    郁青娩蓦地想起陈佳佳那番话,不禁莞尔,“人总归是要生活。”


    “其实之前学纹身也是机缘巧合,刚开始是想兼职赚学费生活费,后来回头客渐渐多了,自然而然就开店继续做下来了。”


    孙小姐愣了下,“你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吗?”


    郁青娩倒也没遮掩,笑了笑,大方承认了,“嗯,之前家里遇到点困难,不想给他们添负担,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抱歉啊,让你想起难过的事了。” 没想到是这样,孙小姐有些愧疚,恼闷刚才的心直口快。


    “没事,都过去了。”


    人像这样细致的纹身耗时比较长,又是彩绘,快三个多小时才结束,郁青娩用保鲜膜将她胸口处那块发红的皮肤裹覆起来。


    边摘手套边说,“四个小时后就可以拆掉保鲜膜了,这几天先不要洗澡,避免感染。”


    “知道啦。”


    孙小姐对着镜子照,双眸晶亮,“老板你纹的太像了,比照片还像我阿奶。”


    她边系肩带边说,“这是我阿奶,她去世后,我总想找个合适的方式来纪念她,思来想去还是纹身最好,就像奶奶还一直陪着我。”


    郁青娩一顿,弯唇笑了笑,“你跟你阿奶的关系真好。”


    孙小姐边套裙子边说,“我是阿奶带大的,我们家,我就跟她最亲。”


    郁青娩收拾工具的速度放缓。


    她也是自小跟着阿奶在洲城长大,毕业那年阿奶因心脏病意外去世,后来家里生故,这才彻底搬去了北荟。


    这些年她一直都很想阿奶,每年夏至都会回来给阿奶过生日。


    现在离夏至也很近了。


    今年也不用再坐夜航回来了。


    似乎一切都在变好,如日渐回春,嫩绿新叶布满城隅。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针恰好指向六点钟。


    夜色暗下,巷子里路灯鳞次亮起,透过窄窗布帘映进来,落在郁青娩微垂侧脸上。


    她抽一小把玉米细面搁进煮沸小锅里,筷尖在沸水里轻搅几下防止粘住,手侧小陶瓷锅翻滚着一颗鸡蛋。


    将从早晨榨好的豆浆从冰箱拿出来,倒进宽口白碗里。


    玉米细面过凉水盛入碗里,搁几块碎冰,流心鸡蛋切两半丢进去,撒一小簇白芝麻,郁青娩端着碗坐在岛台前,边望着窗边鱼缸里转圈的金鱼边小口吸着面。


    巷外光线暗黄,金鱼吸能不足,游速极慢。


    想到等下要去见赵成溪,她莫名生出紧张,心脏不受控怦跳,连食欲都压下大半,也跟那倦怠金鱼似的,咀嚼慢吞。


    两指宽的面还剩了一半。


    明明已到晚恋年纪,竟还像高中生似的,浑身透着青涩,如从未涉足情场的恋爱生手。


    明知前缘难续,依旧为即将到来的碰面坐立难安。


    在衣橱前纠结许久,指尖在衣料上拨弄几个来回,迟疑不决。


    生怕盛装过逾,郁青娩最终选了件朴素款,烟青色绸缎裙,刺几簇同色小花,踩一双同色羊皮皮鞋,匆匆出门。


    纤细系带绕踝,白皙脚背上两颗灿亮心形水晶。


    路过陈佳佳店门口时,还被守株待兔的某人打趣,这次是真要去赴约了吧。


    原是下午陈佳佳发消息约饭,却被郁青娩回绝,理由是跟旁人约好了。


    陈佳佳脑子活,三两下就猜到这“旁人”觉不是一般人,更不可能是同性,乍一问,还真是男人,她忍不住打趣郁青娩真是神女临凡,要大动凡心啰!


    “所以这位旁人,是那天那个棒球帽,还是你念念难忘的前男友啊?”


    郁青娩鲜少在这事上被人打趣,不禁有些脸热,细指收拢,抓紧小包细带,她抿了抿唇面,斟酌着选了一个安全词。


    “前男友。”


    左右是一个人,也不算故意骗人。


    陈佳佳嘴巴微嘟成O型,恍然大悟又惊讶的拖长音,变着调的:“喔——”


    还故意抬起手在唇前虚挡了下。


    最后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双手环臂,朝郁青娩挑了下眉,混着暧昧笑腔。


    “这下是要吃回头草啦?”


    第18章  18.青溪


    郁青娩脸颊生热, 脚趾下意识蜷了蜷,捏着口金包细带的手指晃了下,“怎么会, 就是有点私事。”


    可话却说得莫名有点虚。


    “他……就是有东西落在我这,我给他送过去,还没到你说的那地步。”


    陈佳佳重重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你就是恋爱少, 他明摆着就是蓄谋已久好嘛!这么多年都不记得要会去,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她努嘴哼了一声, “鬼才信!他根本就是一直惦记你呢!小心今晚被一口吃掉!”


    郁青娩下意识辩驳,“他不是那种人。”


    这衣服是上周才忘在这的,怎么扯都挨不上蓄谋,更未及已久。


    陈佳佳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看着她。


    扔下句等一下,扭身朝屋里小跑去。


    没一会儿,陈佳佳又跑出来, 手里攥着几片小东西,拉起郁青娩手, 直拍进她掌心里。


    挑了挑眉, 婉着暧昧音调。


    “不用太感谢我奥。”


    郁青娩垂眸,看清几片小东西是什么后,双眸蹭的瞪大, 如握烫手山芋似的想还回去,面前人似早有预料,一蹦三跳退回门里, “女孩子要有安全意识!你先拿着, 以防万一,要是他没坏心思, 那当我小人之心了。”


    “但他要是还挺有少年气,没生活被搓肥揉圆,享受享受也蛮好的!”


    郁青娩脸红至脚趾,被她说得后脑直发麻,舌结到讲不出半个解释的词,干脆抿唇作哑。


    陈佳佳忍笑催她,“快走啦,再不走可要迟到了。”


    *


    约好的老地方藏于摘云巷的一家书店。


    名字叫“落花有意”。


    书店临街是整面落地玻璃,暗绛细框隔成小格,春秋两季小窗常开,沿街落花吹进店里,覆铺一地,来往书客大多不在意,几脚碾覆,碎如残雪,花汁染一地。


    店名是后改的,老板觉得挺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店里也常年吹进落花花瓣,还成了暗恋打卡地。


    初听深意浓重,可细思,其中却隐含悲情的be美学。


    穿过摘云巷,在巷尾看见书店。


    临正街分出人行道,粗白线里点缀着几颗粉色桃心,夹着行“I have crossed oceans of time to find you”。


    我跨越时间瀚海来寻你。


    将网红套路玩的透彻。


    郁青娩在红绿灯前驻足,仅隔小段距离,望着玻璃窗内人影憧憧,角落挨坐着一对高中生,穿着深蓝校服。


    在十几岁稚嫩年纪,不用亲昵举动,仅校服比肩便是浪漫。


    小店在明亮室内灯耀里很像暗夜行驶的一截火车,从现在开往过去。


    她不禁想起自己的高中。


    经年累月,其实很多细节都逐渐虚焦,但唯独跟赵成溪相关的,仍念兹在兹。


    他们不是同一所高中,她在深港,而赵成溪在钟山,两所学校东西分列,勉强能算得上关联的就是这座位于中间的书店。


    那时落花有意名气小,位置偏,很少有学生会到这来买书看书,能巧遇赵成溪,更在郁青娩意料之外,甚至往后很多年,她都觉得这缘分神乎其神。


    怎么瞧,都像是月老闲来无事,强行牵红线。


    初遇赵成溪那天,郁青娩正复习力学和电磁感应,单个汉字拎出来都认识,可组合起来就如同生僻话,叫人如读天书。


    她倦目心烦,为即将来到的会考愁眉不展,捏着笔在白纸上画鸵鸟。


    几只鸵鸟脑袋埋在厚沙里。


    将她逃避心态描绘的淋漓尽致。


    赵成溪在她画第六只鸵鸟时笑出声,从鼻腔溢出的一声轻笑,带着浅浅气音,正如窗缝吹进的深秋晚风,温软舒意。


    郁青娩像只被人戳颈的鸵鸟,埋在沙层里的脑袋微怔,动作缓慢的抬头,扭颈朝后望去,对上一双漂亮到久瞧仍惊艳的眼睛。


    细短发垂至眉骨,眼角勾着笑弧,瞳孔瑶光荡碧,清漾影落,浅浅卧蚕若隐若现。


    勾唇笑着。


    眼睛好看是她对赵成溪的第一印象。


    很阳光是第二印象。


    郁青娩捏紧坠星链铅笔,局促着不知如何开场时,赵成溪先一步打破只有她尴尬的气氛,嗓音干净如溪。


    “你也是理科生?”


    她下意识摇头,“我是文科生。”


    “哦,准备会考啊?”


    她点头。


    赵成溪笑一声,“那巧了,我也准备会考,不过我理科生。”


    修长的手指在一排鸵鸟上点了下,他转过头看郁青娩,带笑腔问,“你复习物理,画鸵鸟干嘛?现在流行拜鸵鸟?”


    家里有个拜佛礼风水的十万诚心老香客,他下意识误会,当这是同六根香,拜佛似的讨一好兆头。


    语气没有嘲笑,只是单纯好奇,还觉得挺有趣。


    气氛安静几秒。


    郁青娩面薄脸热,摇头说不是,有些羞窘地紧紧指骨,慢吞吞吐字,“物理太难了……”


    赵成溪在她扭捏轻软眸光里抬高眉骨,又猜一茬,“所以你是想变身鸵鸟逃避现实?”


    “……”


    什么变身鸵鸟啊!


    救命,她好想逃跑啊。


    郁青娩脸颊红透。


    指甲在木纹桌面上摩出咯吱声响。


    不禁小声吐槽他怎么讲话这么直白。


    思绪逐渐回拢,对街落地玻璃虚虚映出她嘴角扬起的浅浅弧度,纵使时隔多年,成为回忆,仍旧叫人忆起欣喜,是永远出类拔萃,毫不落分的心动。


    如今的“落花有意”不再清冷,反倒车马喧嚣,攘来熙往。


    桑田碧海,正如这店,也如他们。


    倒计时结束,红灯小人变绿。


    乍然而变的光,映得人眼前生涩,微微浮出微不可察的水汽。


    郁青娩快速扑了扑睫,指骨捏紧皮质细带,拎着包,踩着满是粉红桃心的人行道,朝书店走去。


    走到店门口,掌心抵着木质把手朝里推,脸颊无意识微侧过几分,余光却将熟悉人影纳入。


    赵成溪从对街商业区走来。


    来之前他们没有发消息确认老地方是哪。


    似是各自生着试探的心思,想看看对方还记不记得这里。


    赵成溪穿了件巴恩风廓形夹克,方肩阔领,内搭黑T,黑发垂在眉骨处,晃神间,如再遇当初少年。


    他一直很有自己的风格,喜欢干净又简单的风格,也钟爱碰撞穿搭,冲击力极强,正如此时,靠近才瞧清他颈间带着的麻将项链。


    微松宽扣链,坠着一块半拇指银色麻将块,满钻,绿纹一个“發”字。


    在她走神几秒里,赵成溪走至身前,轻抬下巴,“看什么呢?”


    郁青娩回神,目光从他颈间麻将块移开,手也从门把上落下,风铃将响未响,她拢着指尖,诚实回答,“看你的项链。”


    赵成溪轻抬眉骨,“喜欢?送你?”


    她摇头,“没。”


    谈不上喜欢。


    单看很有暴发户气质的项链,却偏在他身上融合的很好,不仅不觉得俗气,还让人觉得好潮。


    她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对他有滤镜。


    又有点好奇他怎么突然戴起这种迷信饰品了。


    从前他总是一身反骨,不信神佛,不信风水。


    似乎猜透她心思,赵成溪曲指轻弹了下麻将块,钻光轻漾,“下午跟梁潮他们打麻将,图一吉利,倒是真聚财,胡了好几把。”


    郁青娩微惊抬眸,那眼神像是在疑惑,你还需要靠这个图吉利吗?钱早多的几辈子不吃不喝都空不了山了。


    赵成溪耸肩,拽的要死,“谁还嫌钱多?钱又不烫手。”


    好有道理。


    她无言反驳。


    老板似乎也是恋旧之人,除了新添置的书,还有窝在高脚凳上困觉的小猫,是只长毛紫金渐层,店内其他依旧如故,甚至连角落搁着的藤竹椅都未变分毫。


    再次踏进“落花有意”,仿佛打开一扇穿越门,一脚踏入过往时空。


    郁青娩心神恍动,带着几分希翼地朝里走着,果然看到那块熟悉的木板,钉满花花绿绿的便利贴,薄薄一张纸,承载着无数少女怀春。


    她走近几步,仰颈仔细看着,似是在找什么。


    赵成溪在矮柜上懒懒一靠,语气故作随意,“第一次来?”


    而撑在一侧的长指却节奏不稳地轻敲着柜面。


    郁青娩回神,扭头看着他,轻嗯了声,先入为主的:“你也是第一次来吧?”


    虽是问句,可眼神却带着笃定,早已在心里暗下定论。


    赵成溪盯着她看了几秒,忽一垂眼,轻启唇淡笑一声,带着几分难分辨的情绪,顺着她的话应,“昂,第一次。”


    但细品,有那么点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但郁青娩这会儿心思放在便利贴上,没空细品,点头算作回应,不惊讶也不惋惜,扭过头继续去细细看。


    赵成溪撇她一眼,似乎猜透她内心戏路,似笑非笑道,“别找了。”


    “啊?”


    郁青娩略茫然回头,眼神再次落在他身上。


    他抬了抬下巴,“我说别找了。”


    她瞳孔微睁大,指尖微蜷,莫名心虚,“你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


    赵成溪一针见血,“找你那张便利贴呗。”


    “老板每年都换新板,八九年前的东西,谁还留着?”


    瞳孔睁得更大。


    她心虚到磕巴,“你、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也第一次来吗?”


    却又有隐隐期待。


    赵成溪视线从她那双清泉眸移开,直身离开柜子,轻咳一声,掀起那股拽拽的懒散语调,“老板发过微博,有眼就能知道,还需要我来?”


    随着“落花有意”走红,慕名前来打卡,写便利贴的人络绎于途,很快木板就钉不开,老板不想糟蹋大家心意,便在官博发文让大家前来认领,没认领的便放进回收箱。


    这么多年,每到七月七日便发认领博。


    说完盯着她微浑微茫的眸光,心底蓦然生出一丝满足,因那份依旧能牵动她心绪的过去。


    下一秒,郁青娩如他猜测惋叹,“有点可惜。”


    赵成溪难得紧逼,“可惜什么?”


    第19章  19.青溪


    郁青娩抬眼, 望进他水润潋滟的桃花眸,倏尔分神,抛开道德伦理, 后宫群妃似乎才配的起这双多情的漂亮眼睛。


    如一池会吃人的春水,一头扎进,便很难脱身。


    晃神后又觉问题难答。


    “可惜……大家的心意?”


    赵成溪要笑不笑的:“你倒是心怀大众。”


    郁青娩干笑一声,抬手挽了挽耳际碎发, 故作自然岔开话题,“你是因为姜吟订婚才回国的吗?”


    指尖顺着木桌划痕描摹着, 心不在焉里透着一股焦灼。


    听到这里,赵成溪算是明白了。


    合着她压根不知道他已经回国大半年,满心以为他是为吃这顿筵席才大费周章的从旧金山飞回来。


    他望着她,问:“照你这说法,我还会留到他们举行完婚礼,是吧?”


    郁青娩点头, 语气挺理所当然的:“对啊”。


    不然他为什么还不回旧金山,一直留在洲城呢。


    不过, 下一秒便听到赵成溪戏谑又诡异的冷笑, 她忽然有点不确定了,难倒——“你不是因为他们订婚回来的吗?你早就回国了吗?”


    闻声,赵成溪轻哼一声。


    接着挑了下眉骨, 脸上那表情像在说,但凡你用点心,就问不出这种话。


    其实上网查查, 或者问问姜吟就能知道, 但郁青娩似乎一直在逃避,不想去面对这个问题, 不想得出他总要回旧金山的结论。


    而此刻,她生出预感。


    “你之后不回旧金山了吗?”


    赵成溪不答反问:“不然?”


    郁青娩长睫又睁高几分,眼神轻晃几下,嘴角不自觉要轻扬,又怕他瞧出端倪,努力抿唇压笑,掩住心里不受控的欣喜,音量稍低的“哦”了声。


    指甲不由在皮质包带上掐了掐,压出细痕。


    察觉到指间重量,她才想起今晚目的,扭开包口,将里面的帆布包拿出来递给他,“对了,你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了。”


    赵成溪闻声微讶,接过敞开帆布袋,垂眼看去,“你洗的?”


    她点了下头。


    得到满意答案,他唇角抬起,懒声笑腔的:“你的等洗干净后再给你。”


    郁青娩微顿,莫名问了句,“你洗吗?”


    赵成溪垂眼看着她,将问题抛回去,“你希望我洗?”


    她点头,说希望,又觉得想让他亲手洗衣服有点亲昵,怕他心里别扭,郁青娩静两秒,又急忙补充一句。


    “我的意思是礼尚往来。”


    他点头,再次顺着她话,“哦,行啊,那就礼尚往来。”


    从窄廊走出来,角落处坐着的两个高中生恰好起身,郁青娩心口轻晃,攥紧包带走到亮暖灯处,抬眸看他,嗓音隐隐紧张,“我们坐这行吗?”


    赵成溪目光随意扫了下,轻抬了抬下巴,“随便。”


    听着挺敷衍,可她却不禁弯唇,手指勾着微凉细杆朝后扯开几寸,撑着台边坐下。


    桌面上摆着牛皮纸手绘菜单。


    两人点了壶冷泡小针王,配两块金骏眉烤布蕾。


    他们之间空白太久,又似乎各自躲避着禁区,虚浮游离地聊着略显客套的空话。


    但气氛也称得上挺好。


    直到临走买单。


    郁青娩拎起包,边朝前台走边讲这次她来结,从包里将手机拿出来的同时,顺势带出了几个薄薄小方片,顺着抬手力道往外飞。


    啪嗒几声。


    小薄片接连落地。


    恰好落在两人视线最佳区域。


    她递付款码的手僵在原地,双眸瞬间瞪得很大,又急又羞窘得双颊红透,掩耳盗铃的欺己,他不认识这是什么。


    偏赵成溪不如她意,不仅认识,还要当场笑出声。


    “郁青娩,你今晚准备干嘛?”


    她急到舌结,“我、我没……”


    扫码枪滴一声打断这句焦灼话。


    郁青娩如蒙大赦的蹲身,因紧张而手抖,指尖接连曲扣了好几下才将三片烫手山芋捡起来,握腕背手在身后,紧紧压进掌心里。


    “这不是我的!”


    他笑腔重复着,“不是你的?”


    接着折颈凑近,明明只靠近虚虚几寸许,可偏叫她觉得如苍穹倾覆,压迫感很足。


    “那总不能是我的吧?”


    郁青娩唇边挤出一抹窘态笑弧,“当、当然不是你的。”


    “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这谁的?别人的东西,你不好私藏吧。”


    私藏?


    谁要私藏这种东西啊!


    郁青娩闻声尴尬在原地。


    赵成溪垂眸,懒懒闲闲望着她,唇角勾着明显笑意,一副替人排忧解难的腔调,“一年级小朋友都知道捡到东西要交到警察叔叔那儿,你可不能被小学生比下去。”


    边说还边闲闲的解锁了掌间手机。


    点开白屏九键。


    郁青娩双目瞪大,像是怕他真要按出三个数字,急道,“不用了,我认识失主!我会还给她的!”


    他淡笑看她一眼,那眼神像在说:就知道你图谋不轨。


    她抬手遮脸,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大概跟这店八字不合,不管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她都要在赵成溪面前丢次脸。


    郁青娩试图挽救,“这是邻居给我的。”


    赵成溪似是知道她羞窘,难得见好就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对,你邻居给你的。


    他这样忽然转态,反倒叫郁青娩一时哑然,怔愣着微张开唇,总觉得他没真信,像是故意给她台阶。


    但是她也没再较真解释,担心会越描越黑。


    也为了那深藏的一点点私心。


    想纵容这一刻的暧昧蔓延。


    赵成溪站在原地,垂眼看她,唇角若有似无挂着笑意。


    良久,他起身朝店门口走去。


    门开风铃响,夜风吹鼓赵成溪衣服下摆,他在暖光里扭颈,挑了下眉说:“走了,送你回去,太晚不好打车。”


    郁青娩暗灭手机,连同刚点开的打车软件。


    没再像从前拒绝,而是隐笑着应下。


    “哦,好啊,那麻烦你了。”


    *


    那晚见面,郁青娩明显能感觉出两人磁场微弱变化,没了刚重逢时的躲避别扭和细弱的争锋相对,反倒生出几分类似旖旎的氛围。


    但她没敢期待很多,这样温和相处就已经很好了。


    有位小有名气的博主为了记录首次纹身,特意拍了个vlog,意外小爆,不少人在评论问纹身师是谁,纹身店在哪儿。


    小店名声也因此响了些,预约客流比上月翻倍。


    有客人预约全身的空针《垂柳飞絮图》。


    郁青娩特意留出整天时间来完成,将图手绘在女生身上后,未沾颜料或蒸馏水,直接以空针刺入皮肤。


    之前也有几个客人做空针纹身,但都是小片小图,全身空针,还是临摹山水的,这是头一个。


    彩发小妹趴在纹身床上,“姐姐,你是第一个答应给我纹的,之前我问了好几家店,都不给我纹,态度好凶地说我不尊重纹身,还说空针就是纹了个寂寞。”


    郁青娩不意外,确实有纹身师表示空针纹身无聊。


    尤其临比赛关头,需要作品参赛,全身空针这费力不出果的活,自然不讨喜。


    “每个纹身师都有自己的坚持,空针效果维持也短,拒绝给你纹也不奇怪。”


    “那姐姐你的坚持是什么?”


    她笑了笑,俗套官话,“纹好每一个作品?”


    最后一针刺下,郁青娩额上也浮满薄汗,久坐几小时,她腰背都有些僵痛,曲臂在后腰处捶了几下。


    彩发小妹从床上坐起来,也不害羞扭捏,直接起身去全身镜前照背,看着裸背蔓延至小腿的垂柳飞絮,双眸晶亮,流连不舍的细细欣赏。


    她很满意,在覆保鲜膜时,笑夸道,“姐姐你纹的好棒啊,空针都能把渐变的感觉纹出来啊!下次纹我还找你!”


    “空针能维持7天到几个月,你这次如果能维持过月,下次我还给你纹,7天就算了,纹身贴也差不多效果。”


    彩发小妹吐吐舌,“要是7天掉没,我也不纹了,好痛!”


    送走人,郁青娩回屋收拾机器,将消毒好的针头放入盒中。


    平日经常消毒,细嫩手背时不时裂出细细红口子,遇清水也觉刺痛,她拿出两个透明手套,往手上挤了厚厚护手霜,套上手套后再腕骨扎紧。


    打开平板,随意找了个电影打发时间。


    奈何剧情太催眠,没多会儿,郁青娩就开始犯困,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时,口袋里的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郁青娩惺忪睁眼,摸出手机,是妈妈路珈打来的。


    “喂,妈妈。”


    她起身走到门边,轻靠门框,接通电话。


    “在忙吗?”


    “这会儿不忙,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


    路珈应了声,先是问了问近况,接着老调重弹地提出让她搬回北荟,“小娩,你别怪妈妈唠叨,我跟你爸爸年纪都大了,你说你跑那么远,我们有个病有个灾的怎么办?你还是回来吧,呆在爸爸妈妈身边不也挺好吗?”


    也挺好——


    也只是不差而已,但并不是最优解。


    郁青娩垂眸,在心底轻叹了声,“妈,我搬来洲城不是拒绝给你们养老,你们需要我,我会回去的。”


    她抬颈,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我不是在较劲,更不是叛逆,我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想待在能让自己开心的地方。


    电话那端静了几秒,隐约传来走动声音,接着门锁“咔哒”一声,接着传来女人重重叹气声,“妈妈来阳台了,有些话不好当着你爸爸面讲。”


    “娩娩,我现在态度虽然没以前那么坚决,也不是非要强逼你回来,但在你当纹身师这件事上,我跟你爸爸想法一致,这不是个长做的职业,纹身圈子那么乱,你一个女孩子实在是不适合久待啊。”


    “爸爸妈妈是不会害你的,你听话,还是回来我们身边,就算不回来,也找个安稳工作。”


    郁青娩心底生起沉重无力感,“妈妈,我跟您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混圈子,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从我第一次纹身,到后来独立开店,我没接过一个异性客户,您说的我都做到了,我做出了让步,我也懂得保护自己。”


    “您跟爸爸就不能支持我一次吗?”


    杳杳电流里忽地传来路珈的低低啜泣声,还有压抑哭腔的声音。


    “娩娩,妈妈知道我跟爸爸对不起你,当年让你休学和改专业实在是迫于无奈,我跟你爸爸是真的没办法,当时的情况……” 路珈抽噎了声,哽咽着继续耐心劝阻,“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就这么毁了自己一辈子啊。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家里情况也好转了,你如果想继续读书,我们也是很支持,你怎么就非要当这个纹身师啊。”


    长久的世俗偏见让古板保守的父母很难接受孩子从事这一行。


    甚至在他们眼里,学纹身就是自毁前程,是摆不上台面,羞于启齿的职业。


    毕业至今,郁青娩已经不期待能改变路珈和郁政鸿的态度了,抗争无果,劝说无用,她已经黔驴技穷。


    郁青娩不想,也疲于争论,只好闭口不谈,于是扯开话题,“妈妈,下个月荔枝上市,到时候我给您和爸爸寄些过去,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不等那边回应,直接掐断通话。


    晚风吹过,侵过眼睛,吹起一阵干涩,她下意识眨眨眼,抬手捂住微烫的眼眶,在屋内映出的光亮里躬身。


    环膝蹲在门边。


    拢紧的瘦肩轻抵着木质边框,微微颤动。


    经久累积的好心情在一通寥寥几分钟的电话里毁于一旦。


    久久,眼角湿意干涸。


    她从膝间抬脸,透明手套上沾着一颗细小泪珠,风袭破裂,孤立寡与,试图抗争却如煎水作冰。


    水汽长睫微颤着,目光远递,落在风吹飘落的嫩绿树叶,明该生机勃勃,却惨遭拦茎截断,轻飘飘被茂叶抛弃。


    孤傲又单薄挺立在砖面上。


    郁青娩起身,凑近,捏着细茎捡起来,捻在指尖轻轻转了几下。


    阳光落在叶面上,映的脉络愈发清晰,像笼住一抹盛阳。


    不由低喃,如自嘲般,“空有一身倔骨。”


    她松开紧抿唇角,缓缓拎起浅淡弧度,捏着叶茎往屋里走,进门后顺手把它插在木质窗框的边沿里。


    接着反手带上门。


    室外最后一丝柔和暖光要被门板遮住时,兜内的手机乍然震动。


    屏幕映起一束明亮的光。


    来电显示,赵成溪。


    第20章  20.青溪


    郁青娩垂下眼睫, 目光落在再次亮起的手机屏幕上。


    看清上面的名字时,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外溢的触动,眸底生出一层薄薄的水汽, 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张唇深呼吸了下,压下嗓间涌起的酸哽。


    这才慢吞吞落下指腹,按下绿色接通键,声音低浅地“喂”了一声。


    似雏鸟归林, 终有依靠般,拖着软喃尾音。


    对面响起一道男声, 带着笑腔打趣。


    “郁青娩,现在就闭店,你做慈善啊?”


    闻言,郁青娩下意识掀起长睫,目光虚晃模糊地望向紧闭的大门,慢半拍, 似低喃的:“你……”


    赵成溪唇边溢出一声浅笑,指骨勾抬了下纸袋, “开门迎客吧, 郁老板。”


    话落之际,软风从半掩的门缝刮进来。


    她的心也似被风吹到,海面小舟般飘摇轻晃着, 又被浪花卷至高处,伶仃颤巍着。


    指下用力推开门,脚步不由自主迈出, 虚浮着嗓音, “你怎么会来?”


    电话那端不答反问,“礼尚往来。”


    那天在书店随口的一句“礼尚往来”, 郁青娩并未当真,也不觉赵成溪这般金娇玉贵的大少爷会放在心上,更未曾想到他能真去洗那件衣服。


    但门外站着的男人,以及他指骨间勾着的logo纸袋,将那些先入为主的论断尽数推翻。


    赵成溪站在门外,郁青娩在门内。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道矮矮的门坎。


    细软热风在他们之间吹鼓着,似将气氛也烘得温热又旖旎起来。


    她扶在门框上的手指扣紧,忍着胸腔内的小鹿乱撞,低着一道被心跳震得发颤的嗓音,“你真的洗了?”


    赵成溪闻声抬了下眉,拽声反问道,“怎么,我不能洗?”


    “没有……”


    停顿几秒,郁青娩抿了抿唇,声音低下几度,“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低声哼笑了下,似微有不满的:“那你对我误解挺多。”


    察觉到气氛有些微滞,郁青娩没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可以拉远距离,反倒是头次主动更进一步,“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或许是他突然的出现,叫她刹那心软。


    如同劈开阴鸷的一道晔丽阳光,光芒万丈,璀璨夺目,叫人难以拒绝。


    所以她只想把这捧阳光留得久一些,哪怕只多一秒。


    赵成溪没料到她会如此讲,目光稍显意外地凝露几秒,但很快恢复如初,再次端着那副不甚在意的洒脱,“行啊。”


    “那你等我一下,” 郁青娩微抬了抬手,透明手套里的手指蜷了蜷,“我去洗一下手。”


    她脚步微急地朝里走了两步,又扭身望着他,“你……要不要进来等?”


    闻声,他微抬了下眉,随即应好。


    郁青娩急匆匆回到房间,将纸袋搁在矮几上,摘下手套,拧开水龙头冲着手上的护手霜,掌心压在洗手液上快速按着,动作凌乱无序。


    “砰”一声,掌下一歪,洗手液滑落撞地。


    罕见的毛手毛脚。


    她也被惊得朝后退了两步。


    须臾,郁青娩才缓缓蹲身,捡起地上的洗手液,慌乱的心跳也在此刻归于平稳,垂低睫毛,无声勾了勾唇,觉得好笑又无奈。


    明明不是约会,更不是生手。


    竟还会如期待初次恋爱约会那般,紧张到慌乱无措。


    等她收拾完出去时,赵成溪正低着眸,看着很是认真地瞧着台子上的纹身工具。


    他闻声抬颈,抬了下唇角,“纹一个再走?”


    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但不论是何,郁青娩都不愿意给他纹,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枚,她没犹豫地摇头拒绝。


    赵成溪淡“啧”了一声,“真不给异性纹?”


    不等她回应,又紧接着挑刺,“那要给沈时斜纹是怎么回事?”


    郁青娩望着他深邃眸底,“那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因为是你,所以怎么都不一样。


    可这话她无法讲出口,也不能讲出口,只好随口扯了个理由,“因为是送给姜吟的结婚礼物。”


    赵成溪点点头,“行吧。”


    他也不是真较真,只是对她说过要给沈时斜纹这话,而觉得有些不服,莫名就生出一较高下的幼稚劲。


    垂下手插兜,抬了抬下颔,“这顿饭可不能讲究礼尚往来了。”


    郁青娩疑惑地“嗯”了声,不解他为何突然讲这话。


    下一秒,男人微哼了声,幼稚又拽气的撂下一句“这顿算是补偿”便扬长而去。


    望着他逐渐走远的身影,她嘴角松动,逐渐勾起明媚好看的弧度,继而低笑出声,迈着步子跟上去,声音很低地回了句“知道了”。


    餐厅是洲城名气正盛的一家bistro。


    奶白色水泥墙,茂叶密枝,风吹起光影斑驳,不似夜晚的朦胧醉晕,反倒如复古电影里的纯情片段,独生韵味。


    端着“补偿”又“请客”的名号,郁青娩包揽点菜重任。


    前菜是小肌拌海蜇。


    小肌是银皮鱼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含水易腥,醋紧更会叫味道迥然不同,但这里的拌小肌却腥鲜刚好。


    赵成溪夹起一块鱼肉,眉骨微抬高一寸,“还记得呢?”


    闻言,郁青娩应了声,筷尖在瓷碟上轻戳了下,“因为我也喜欢。”


    接着抬起眼睫,目光在他唇上停顿几秒,没敢去瞧他的眼神,生怕暴露端倪,“所以忘不了。”


    话讲得虚虚实实,似真似假,教人难分辨。


    也不知赵成溪是听懂,还是并未深思,唇角微抬着。


    “哦,那巧了。”


    他抬眸,目光望进她清润水眸。


    “我也忘不了。”


    那一瞬,心跳如乍升而起的热灿烟花。


    怦然绽开,鳞次坠落,颤意横生。


    *


    五月底,郁青娩收到定制好的纹身贴。


    工期原本预计半个月,但于媛媛又发来的几幅海棠古画,想要加印几贴,古画极其精细,岁月下笔画又有些模糊,多耽搁了些时日才弄好。


    郁青娩给于媛媛发去微信,问她是来取还是快递。


    刚要锁屏,于媛媛的电话便直接打了过来,声音微喘,却透着兴奋。


    “青娩,你今天不加班吧?我在赛车场呢,你一块出来玩吧?正好可以把纹身贴拿给我呀!”


    她本想拒绝,但对面似早已预判,无缝讲这赛车场蛮好玩的,也没有生人,梁潮,赵成溪他们都在。


    听到“赵成溪”三个字,心底莫名生出类似蠢蠢欲动的情绪。


    拒绝话在舌尖转弯,化成一个“好”字。


    “好呀好呀,我发地址给你,等你!”


    于媛媛将地址给郁青娩发过去后,梁潮他们刚换好赛车服出来,她跑过去挎住他胳膊,嗓音甜腻腻的:“baby,我叫了青娩过来,你没意见吧?”


    闻声,赵成溪粘手套的手指微顿,两秒后,紧扯一下,将粘条贴好。


    梁潮顺势看了赵成溪一眼,意有暗指的笑说:“这溪哥的俱乐部,你问我啊?”


    他故意咬重“溪哥”二字,于媛媛觉得奇怪,但也没追问,探头去看赵成溪,“溪哥,我叫个朋友过来,你没意见吧?”


    赵成溪又慢条斯理粘好另一只手套。


    这才赏脸抬起薄白眼皮,端起一副懒散不在意的腔调,“哦,随便。”


    梁潮看着插兜走远的人,脑补他此刻内心万马奔腾的激动之情,淡“啧”一声,公正评价,“真他妈装。”


    于媛媛抬头,惝恍迷离的“啊”了声,懵懵二声调。


    “你说谁呢?谁能装啊?”


    梁潮揽着她脖子,卡着人往前走,搭在她身前的手抬起,捏着她下巴晃了下,随口胡扯的说没谁。


    怕她追问,连忙扯远话题,“想不想跑户外?”


    于媛媛本是存疑,但一听跑户外,立马抛至碧霄之外。


    她原地蹦了下,雀跃的:“想!我要坐副驾!”


    “行!”


    郁青娩过来时,他们已经在室内跑完几圈卡丁车。


    于媛媛看见她,立马摘下头盔,抱在身前跑过去,碎发黏在颊边,脸蛋烘得红扑扑,“青娩,你来了!”


    她挎住郁青娩胳膊,像小朋友炫耀礼物似的,“他们今天要跑户外,我一直叫他们等着,不想你错过!跑户外超级刺激!你也跟车!”


    将纹身贴搁进收纳柜后,于媛媛领着郁青娩过去,一一给她介绍。


    在场不少人,算上梁潮这个眼熟的,郁青娩总共认识三个人,细琢于媛媛那句他们都在,倒是真的将她认识的都讲出来了。


    于媛媛轻晃了下她的手臂,“青娩,你要不跟溪哥的车吧?”


    郁青娩“啊”了一声,目光下意识投向赵成溪,短发顺垂眉骨,黑色赛车服将他修长身形完美衬托,硬朗下颚虚贴着拉到顶的衣领,刚摘下来的头盔夹在臂间。


    人却丝毫没有摘盔后炸毛的狼狈。


    这会儿对上他视线,竟兀自生出几分因那句“忘不了”而起的羞臊,她白皙双颊更是氤氲出薄薄热意,垂在身侧的手指也蜷进掌心,无处不透着拘谨。


    不知他那句话暗含何意,但她却无法自控又自恋地多想。


    郁青娩抬眸,声线不由漫上紧张,“方便吗?”


    这话问的有些客套,似那些旖旎瞬间云散,赵成溪却没恼,似是从她微颤的长睫里瞧出端倪,眉骨下意识扬了下,嘴角也浅扬起弧度。


    很是配合地,客套又寡淡地回了一句“随便”。


    周围人只当这是以退为进风月场,见赵成溪这反应,都暗暗抽气,感叹这妹妹瞧着十足生手,没想到竟还挺会勾人。


    稍知内情的梁潮又低声骂一句装。


    误会人有男友要死要活,这会知道人单身,又开始摆架子了。


    呵,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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