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找死(五千字加更)【VIP】……
“不是说怕你兄长找不到你人,所以不离开吗?”
宋枝鸾买了一份舆图,对照着路看。扶风走在她身边,学着她把脸给遮住,但盖着脸的只是一张狼面具。
走在一起太过扎眼,宋枝鸾不好在人前暴露,扶风也是,便专挑小道走。
扶风没有立刻开口,他的记忆很模糊,如今也只能凭着直觉行事。
他需要亲自去陵水边看一看。
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临时改了主意,”他看宋枝鸾在树根下用石头刻了什么,便歪着靠过去,面具下声音慵懒带笑,“你这记号是给谁留的?”
“给能看懂它的人留。”
“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宋枝鸾刻好了,对着舆图上的位置用草茎液抹上一点,把舆图收进怀里,蹲着没起身:“那肯定。”
扶风语气停顿片刻,“男的女的?”
“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扶风看着她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追了两步,与她并肩,悠悠道:“你都把我拐走了,现在我无家可归,只好跟着你了,这样算起来,我不就是你的人了吗?”
宋枝鸾瞥他一眼,“你才刚没了卖身契,就这么着急给自己找主人?”
扶风笑了声:“给谁摸不是摸,不如给你摸。”
“我暂时没有这个需要。你要是急不可耐,可以找个人给你摸摸。”
扶风:“……我手感很好的。”
宋枝鸾笑了下,当他是在开玩笑,也没继续搭理他。
前方是一片树林,这个位置已经很接近暮南山,玉石城是距暮南山最近的城池之一,这几片山脉都同出一源,按照舆图上的走,很快就能赶到暮南山脚下。
两人没有在城中停下,那酒楼敢开出两千两的价,那扶风逃了,定会有人来追,相比起来这种无人的林子里更安全。
走到一处瀑布前,宋枝鸾看了眼天色,道:“今日就在这里休息吧。”
扶风没意见。点了点头就去拾木材燃火。
火生起来。
宋枝鸾看着瀑布道:“这水看着不深,你多久没洗澡了?”
扶风明
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愣了一下,他看了眼宋枝鸾,不知为何想到她那日掀起丝帘,露出的那片柔肌雪肤,视线接着落到眼前这条溪流上。
水声很大,但他仍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一下接一下,跳的很快。
“有两日了。”
也就是自从带了她回去之后就没洗过。
条件若是允许,宋枝鸾会有些轻微洁癖。要在酒楼扶风的房间里沐浴,就要用他沐浴过的木桶,她想了想就忍着了,也没提过沐浴的事。
“那你洗吗?”
扶风这次一眼都没敢往她那边瞧,听得倒是很清楚,“嗯,洗。”
宋枝鸾没怎么纠结,这么大的地方,还愁找不到地方洗澡吗,她刚才就观察过了,这山泉水很干净:“成,那我就在这里洗了,你去找地方吧。”
“好。”
因为扶风准备直接逃走,所以离开玉石城前,宋枝鸾事先买了许多东西,也有换洗的衣物,从包袱里翻出来,扶风没往那里瞟,余光却还是看到了一件颜色鲜亮的小衣。
他心脏跳的更快,掩饰般笑了声:“你好像不怎么在乎男女之防。”
“有什么好在乎的,防给谁看?”
扶风默然。
她难道没把他当男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扶风才继续问:“而且你怎么知道,京城里赎买小倌的价格?”
宋枝鸾回的直白:“因为我买过。”
扶风笑不出来了。
宋枝鸾找完衣服,就用眼神示意他离开。
扶风轻叹口气,也从包袱里翻出自己的衣服来,随意卷成一团,抬腿往下游走去。
橘黄色的日光重重筛下,落在积叶地面只有零星几道光斑,瀑布水流声大,掩去了衣衫落地的声音。
已是夏末,临近傍晚水有些凉,宋枝鸾用手够了够水,选了个靠岸的位置洗,她有些怕冷,洗干净就上了岸。
选了棵大树略作遮掩,她便开始穿衣。
刚系好腰带,下一秒身前衣襟却又松开。
有人抽了她的腰带。
宋枝鸾一惊,“扶风!”
她说完,衣襟落了大半,卡在肩侧,下颚被抬起,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唇被反复含咬逗弄,她视线一怔。
“扶风?”
青年似乎牙都快咬碎了,声音阴恻恻。
“是谁?”
宋枝鸾抬起双手揽在谢预劲脖子上,眼里慢慢浮现出一点笑意:“你果然来了。”
谢预劲眼底深暗,指腹按着她的唇角,再度俯身吻下去。
遮天蔽日的绿荫之中,少女整个挂在青年的身上,白皙双腿在他腰后轻合,不知他咬到了哪里,她轻轻哼了一声。
那声音听起来是愉悦的。
扶风来时便看见这个画面。
他看到宋枝鸾的手捧着男人的后脑勺,安抚似的揉动他的头发。
谢预劲找到了她,宋枝鸾是开心的,在南照来了这么些日子,总算见着熟人了,所以意志没来得及坚定好,身体却得了趣,就半推半就让他亲吻。
听到脚步声,看到扶风沿着溪流走来,她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用手撑开谢预劲的胸膛,“行了,不准亲了。”
谢预劲也听到了动静,但他让宋枝鸾双脚踩在地面,手却放在她腰上没有动,微微侧头,神情阴冷。
来人手上卷着一件长袍,上半身赤裸,头发披散而下,还冒着水汽。
他干脆利落的将长袍塞进包袱里,好似没有看见抱着宋枝鸾的这个男人。
“还没洗完,听到你叫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叫错了。”
宋枝鸾用手推了推谢预劲,没推动,正要说话,他却不知从哪捞了她的帷帽来,给她系好。
系好了,不等她开口,谢预劲便往树上一靠,双手环臂,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深,“你还没回答我,他是谁?”
宋枝鸾差点把帷帽忘了,好在刚才扶风应该没有看到,调整了一下帽帘,她道:“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
扶风手一顿,将擦了头发的布拧成一团,笑着看向谢预劲:“青昭,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
不知是否天色昏暗,扰了他的视线。扶风感觉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男人似乎很浅地勾了下唇,有些嘲弄。
他说的这句话好笑在哪里?
扶风将毛巾拧的更紧,朝宋枝鸾看去。
宋枝鸾在收拾换下的衣物,随口道:“这也是我的朋友。”
谢预劲抽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面的扶风听见:
“有夜里睡在一张床上的朋友?”
扶风的眼神有些变了,可还是没从宋枝鸾身上移开。
宋枝鸾视线扫过谢预劲的手,单手抱着衣物,帷帽下传来的声音有些无可奈何:“再不放手,以后你就别想上我的床。”
这是承认了。
谢预劲眉心微不可察地舒展了些,他放开手,上前拿走她的衣物,找到她的包袱开始收拾。
扶风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
第二日,松石镇外。
玉奴从手下手中接过信。
前两日她去玉石城寻宋枝鸾,意外看见了马蹄印,一番确认,最后倒是先找到了谢预劲。
于是两人兵分两路,他带着人继续在玉石城找,她先来下一座城,清除危险,以防发生意外。
今日来了信,玉奴打开一看,面色顿时松快了点。
【在松石镇等我。】
“是陛下的字迹,所有人听我命令,原地待命。”
“是!”-
走出林子,依稀可以望见山脚下错落有致的房屋,几条河水在此地交汇,像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山水画。
宋枝鸾三人走进小镇,在一处客栈前停下。
他们在林子里走了一日,已经离玉石城很远,在这稍作休整,就能在下一处落脚的地方和玉奴汇合,径直前往暮南山。
据消息,南照皇祭祀路上似乎出了些意外,在路上多耽搁了一日,这样一来,他们的时间便很充足。
黄昏迟暮,客栈掌柜的正要关门,见有三个客人走进来了,连忙笑着招呼道:“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宋枝鸾走累了,坐下来问:“住店,你们这里还有房吗?”
“多着呢,客官您想要几间?”掌柜的也是人精,看其余两个男人都站在一边不说话,就知道这事是由这个少女做主,提着柜台的热茶就去给她满上,“看姑娘您累了,喝些茶。”
宋枝鸾喝完,“三间房吧。”
“两间。”
一道声音和她同时响起。
宋枝鸾和扶风转头
看向谢预劲,他正从锦囊里找了几两银子,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谢预劲精准地与宋枝鸾目光撞上,那目光似乎多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东西。
宋枝鸾和他对视着,心跳好似快了一拍。
莫名想起夔河行宫那一夜大开大合。
明明没过多久,看到谢预劲眼底隐隐流露出的侵略性,她竟真有些馋了。
就在此时,扶风突然出声:“就要三间。”
谢预劲把视线从宋枝鸾那里收回,上下打量他一眼,半敛着眼皮反问:“你有钱?”
“……”
扶风顿了顿,眯起眼。
掌柜的看看宋枝鸾,又看看眼前明争暗斗的两个男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开了这么多年客栈,还是头回撞见这种场面。
最后还是宋枝鸾放下杯子,清了清嗓,拍案定板,“那就两间吧,能节省的就节省。”
掌柜的如释重负,“好嘞,我这就去给各位客官安排。”
……
在客栈里吃过晚饭,宋枝鸾三人跟着掌柜的上楼,掌柜的给他们留了同一层临近的两间房,这小镇里常年外客不多,只有每年佛节会有前往暮南山的人住店,这几月水匪作乱,散客几乎没了。
因此一路走上来,宋枝鸾都没瞧见几个客人。
“这两间是小店风景最好的房了,三位且住着,一会儿便会有小厮来送水,若是三位觉得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可以去一楼找小人。”
掌柜的说着话,用肩上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把两间房门打开,等宋枝鸾点了头,方才离开。
两间房的布局差不多,也不用挑,扶风在宋枝鸾房门前,看谢预劲像进自己家似的就进去了,他咬着牙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就去了另一间房。
他从前怎会对钱不屑一顾?
哪怕失忆签了卖身契,除了饿到一定程度,他也对钱财不上心,那是骨子里的不在意。
但扶风现在非常的在意。
要是有银子,刚才他就能直接要三间房。
而不是看着那个男人和她同住-
房间里很快送来了水,宋枝鸾爱洁,谢预劲便买了崭新的未曾用过的木桶,她沐浴完,只披了一件他的中衣就躺去榻上。
床榻已经铺好,被褥混着谢预劲身上的气息。
宋枝鸾觉得这淡淡的冷香似乎与他从前的有些不同,就是这细微的不同,让她感觉颇合口味,浑身舒畅。
谢预劲没有让她等很久。
被子从腿边被掀开,她双手抓着被沿,看被褥底下如山一般的形状。
谢预劲的鼻梁高挺,唇有些薄,宋枝鸾知道他下颚的线条流畅,她曾经用手感受过,如今也用身体感受。
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被下的身影逐渐覆上她的每一寸皮肤。
宋枝鸾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配合的用手抚摸他汗湿的后颈,腰被揽住,垫上软枕,很快,两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另一侧。
扶风沐浴完,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不知宋枝鸾的来历,但那男子明显与她有远超常人的亲密,他连宋枝鸾的脸都没见过,那个男人见到她后竟然就能吻她。
翻了个身,扶风想将这些事抛诸脑后,耳边却听到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少女细细的抽气声。
他没经过男女之事,但还是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是宋枝鸾的声音。
扶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用作阻隔的木板,这么一块木板隔不住什么,声音从缝隙里传来,他忽然想到刚才往宋枝鸾房间里看的那一眼。
床榻的位置,似乎也在这里。
隔着一块木板,他的床榻甚至也在隐隐作响。
南照国的女子都极为重视声誉,平常上街出席宴会,都会以薄纱遮面,这种房中事,更是讳莫如深,宋枝鸾却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克制收敛,好比现在气喘连连,扶风甚至能从她的声音里推测出男人用的力道。
扶风听得身体热了起来,天人交战片刻,竟忍不住靠着木墙,耳畔的声音顿时清晰许多,连她每一个受不住的颤音都能听清-
天际泛白,日头温凉的照进窗,宋枝鸾脖间的粉白兜衣系带在后成结,到锁骨处却断开,和被褥一样歪歪的盖在身上。
她鬓丝散落在细腻白润的脸上,连汗也像是粉色的,檀口轻张,眼皮控制不住地阖着大半。
熟悉的大手握过来,宋枝鸾反射般痉挛了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引得耳垂被咬了一下,谢预劲声音喑哑,沉声道:“还馋吗?”
宋枝鸾想要摇头,却在被纳入他怀中的下一秒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时,宋枝鸾仍觉得处于水深火热之间,她遵循本能,下意识的与他契合,不知多久才止息。
再次醒来时,谢预劲睡的很沉。
她把他从她身上推开,他高大结实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在床上。
这样都没醒。宋枝鸾看的摇了摇头,觉得谢预劲很有牡丹花下死的潜力。不过转念一想,她没有音信的这些天,想必他也没怎么休息,昨天彻夜的鱼水之欢,都是他在出力,这个状态也算正常。
宋枝鸾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竟觉得有些容光焕发,脸色潮红未褪,浑身的骨头都酥软的像泡在温水里,暖融融的。
远离故土,来到南照,又遇到那许多事,她心情也有些压抑,但纵情过后,这些都消散殆尽,心情愉悦了许多。
若某些难以言说的地方没那么酸就更好了。
鉴于此,她准备叫小厮把饭送上来。
还不等她收拾起身,房门就被敲了敲。
宋枝鸾问:“谁?”
门外的人听到宋枝鸾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确定了什么,说了一句:“是我。”
扶风?
时辰还早,他来做什么。
宋枝鸾没说话,也不知扶风是怎么做到的,那锁上的门三两下竟就被他推开了。
扶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宋枝鸾,还有她身边,被子盖到腰腹,赤着上半身的男人。
也许赤着的不止上半身。
扶风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看到谢预劲身上的抓痕和吻痕,手臂和肩头尤其多,有些见血。
他看到过宋枝鸾的指甲,修剪的圆润漂亮,是抵死交合到了哪一步才会留下这样多且深的痕迹。
他不给自己时间去想,自然而熟稔的把门反锁。
宋枝鸾在他开门时就取了帷帽戴上,披了件谢预劲的衣裳,将自己裹住,但仍能看见她乌发如瀑,肌肤雪白。室内气息惑人,被褥皱的不成样子。
不论是在公主府还是栖梧殿,她事后都会有侍女来收拾,当着他们的面换床单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宋枝鸾表现的很淡定。
可这对于扶风来说是个冲击。
他尽量不去看这些,但目光还是猛地撞见了一些不明的水迹。一夜未干,只怕是现在才停。
“怎么了,还早为什么不继续睡?”宋枝鸾先开口了,扶风一进来,这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就有些不对劲。
扶风笑了笑:“不早了。”
宋枝鸾一看天边,日头不知何时都斜了:“那便晚些再走,等我们吃过饭。”
应该是中午吧,走到傍晚,也能走到下一座镇子。
可在她说话的时候,扶风已经走近了,他抬手,隔着丝帘,神情复杂地将她被别的男人弄乱的鬓发挽去一边,看她双颊潮热的看来,低低道:
“你还缺不缺能睡一张床的朋友?”
宋枝鸾一愣,和扶风的目光在空中撞上。
“他睡着了。”
尽管已经尽力压制,扶风看起来还是有些焦躁,眼下鸦青,好似他也一宿没睡,他不说话,沉着手腕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腰带上。
“想试试我吗?”
屋内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宋枝鸾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心头猛地一跳,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指尖就已经碰到了扶风冰凉的腰带,按在他腰间的肌肉上。
然而紧接着手肘蓦然一热,从她身侧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犹带汗水的大手来,紧紧攥住了她的小臂,将她往后带。
手心的温度有如火烧。
谢预劲坐起来,脸黑如锅底,眸光沉沉地盯着榻前的男人,语气好似被气笑。
“你找死。”
第82章 缠斗(五千字加更)【VIP】……
宋枝鸾来信的地方并不远,玉奴在松石镇将所有事务安排好后,实在放心不下,便背起包袱往回走。
走了一夜,便从山林里出来,要找到他们的位置不难,整个小镇里只有几家客栈,玉奴熟知宋枝鸾的偏好,很快就锁定了一家。
晌午时分,小镇里行走的人很少,南照比起姜朝天气更热,暑气重,午后百
姓大都有休憩的习惯,客栈的门半掩着,里头的椅子倒扣在桌上,玉奴正要进去询问,却听到了破窗的声音。
掌柜的还不知是哪里的动静,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姑娘就不见了。
玉奴拧起眉,抓紧包袱往客栈后院里跑。
说是后院,只是用木篱笆简单围成的一块地方,木门打开,侧边放置马车和马匹,往前延伸至一片竹林。
然后她就看见了缠斗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谢预劲满脸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狠意,每一剑都往对方的命门挥砍,甚至只穿了条长裤,发丝掠过他眉眼。
和他交手的青年衣衫也没规整到哪里去,手里不知从哪拿了把锄头,打到一半,腰带竟还开了,然而就在他上半身要走光的时候,谢预劲冷笑了一声,整个人挡在最后赶来的宋枝鸾面前。
玉奴拔了剑正想上去帮忙,看到宋枝鸾来了,第一时间赶过去,同样挡在她面前,“陛……青昭,你没事吧?”
宋枝鸾这会儿是连扶风的头发丝都看不见了,看到玉奴,喜形于色:“你来了。”
玉奴点头,见她安然无恙,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间玉奴让开,宋枝鸾看着对打的两人,想起方才扶风说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乱。
不是说南照不论男女都矜持的很么,还是说越是克制,开放起来就越是让人吃惊。前不久扶风被男客占了便宜还宁愿挨几棍都要将人揍一顿,今日是着了什么魔,居然对她说出“要不要和他也试试”这种话来。
玉奴看到宋枝鸾不说话,也没有继续问,她没让她上去帮忙,看来是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
宋枝鸾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回神,想要叫两人停手。谢预劲本就比寻常男子生的高挑些,又常年习武,战场上使的都是杀招,扶风一个普通人,能接他两招就不错了,再打下去只怕会受伤。
但她抬头,视线找到两人时,到了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
“这个男子是什么人?”玉奴肩上挂着包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皱眉道:“竟能和谢将军打的有来有回。”
宋枝鸾目光渐深。
重新端详起了扶风。
“你猜他是什么人?”她道。
玉奴回:“技巧娴熟,身法流畅,且实战经验丰富,家里应有武将,或是师从名师。”
宋枝鸾环臂,听她说完,抬起一只手摩挲下巴尖,“问题是,他是个清倌。”
“清官?”玉奴没弄明白是哪两个字。
感到疑惑的不止宋枝鸾,扶风一开始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拿了把武器挡剑。可没想到锄头拿到手的那一刻,身体的反应比他思索的更快,就这样和姓谢的拆了几十招。
就在这时铁锄头松动,铁块突然滑落,他暗道一声糟糕,手里的光秃秃的棍子被砍成两半。
“行了,别打了,”宋枝鸾及时上前劝架,“再打下去今日就不用赶路了。”
谢预劲视线随着剑身一路锁住扶风的咽喉,在宋枝鸾又重复一声之后,他才“蹭”的一声,收剑入鞘,眼神睥睨,阴沉的表情没有任何好转。
“他也和我们去?”
扶风转头,看向宋枝鸾。
看来谢预劲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虽然宋枝鸾早知道扶风流落到风尘之地不是意外,但此前只以为是普通人家的龃龉,现在看来,这其中蹊跷甚多,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暮南山之行事关重大,日后免不得会见些知晓她身份的人,扶风又该如何安排?她不能将他带回姜朝,毕竟她也不知他失忆之前是什么身份。
斟酌片刻,宋枝鸾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扶风没做声。
她这是要和他分开走的意思了。
不过,方才他在宋枝鸾沉默的时候也已经做了决定。
他自己的身世成谜,她看起来也有任务在身,再与她一起走,只怕会给她惹来麻烦。
“陵水。”扶风一改方才深沉,一副懒散模样,捡起铁块,重新按在锄头上,低着头道:“到了陵水,找到我兄长,看看我母亲可安好。”
他虽没有记忆,可却记得自己有兄长,也有一个病重的母亲,但不能确定他们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得回去看一看。
“陵水,离这有些远了。”
“行陆路远,坐船就快,”扶风把安好的锄头丢进草堆,还是头回在宋枝鸾面前露出这么正经的神色:“你要去哪?”
谢预劲看着宋枝鸾。
宋枝鸾顿了顿道,“暮南山,想去卜个卦。”
这些天是有很多千里迢迢前往暮南山拜神的人,南照皇室要前去祭祀的消息天下皆知,有军队驻扎,这段时日前去最为安全。
不用她说,扶风其实也能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他点头,过了一会儿道:“还算顺路,那等你们到了暮南山,我就在那坐去陵水的船吧。”
宋枝鸾嗯了声,想从袖子里拿什么出来。
她一抬袖,就有一阵清香扑面而来。
扶风有些贪恋地吸了一下,她给的东西,也会沾上那种香气吧,就像那日经过他手的那对珍珠耳珰,是夜他还能嗅到一丝甜香。
但怀里猛不丁被砸了两锭金子。
谢预劲倚靠着竹子,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扯起唇角,丢钱这种事,他做出来竟还有几分清冷劲。
“不用还了。”
意思是“别在出现在她面前”才对吧。
扶风把金子收好,朝宋枝鸾笑了,“我欠你的也不止两锭金子了,以后有机会,一定百倍奉还。”
……
羽林军开道,南照皇室正在修整,帝辇为了凉快,只用了几层鲛纱垂落四方。
南照国君召见大臣,大臣们便跪在鲛纱之下。
“长观还是没有消息吗?”
大臣颤抖着道:“回陛下,微臣已经命人在陵水河边一路搜寻,可还是没有得到半点消息,只怕是七皇子落水时被冲到了下游,已不在陵水城了。”
“不在陵水城你不会继续去找!长观那样的水性,难不成还会溺死!”
“陛下息怒!七皇子多日音信全无,不知去向,微臣……微臣以为,应当张贴告示,重金悬赏,这样定能有七皇子的下落。”
南照国君骂道:“蠢货!”
皇贵妃坐在他身侧,安抚似抚摸他的肩膀,“陛下息怒,他也是为了老七着想啊。”
“长观自成年起就在剿匪,那群水匪对他怀恨在心,此次是剿匪途中失事,要叫他们先寻着了,还不知该如何报复!陵水下游还有姜朝派来的军队,两国交界地带,不知有多少乾朝的眼线,他们刚在姜朝女帝那里阴了朕一手,眼下正是吃到甜头的时候,万一有居心叵测之辈拿此事做文章,你担当得起吗?”
“微臣知错,微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微臣这就加派人手去寻。”
“快滚!”
“是!”
皇贵妃继续拍着南照国君的肩,轻声细语道:“陛下,您日夜为国事操劳,如今出了老七这些事还要亲力亲为,实在辛苦……照儿如今也大了,前些日见陛下您愁眉不展,实在忧心,要不就让照儿也帮着去寻长观?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定会竭尽全力的。”
南照国君双手搭膝,叹道:“历年祭祀,年长的皇子公主都会前去,从未出过纰漏,今年长观是去不了了,长照是朕的长子,焉能不去?”
“照儿能去,陛下您想,孩儿们礼佛,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待在佛寺,平日做了功课,也有些闲暇,与其在寺内坐着,不如替皇上您分忧解难……”
帝辇中安静片刻。传来男人的声音:“不错,那寻长观一事,便交由长照吧,朕这就让人传话。”
皇贵妃下榻行礼,“皇上英明。”-
三辆马车沿着山间小路走,日暮时分,风没有那样热了,玉奴替把车帘卷起来,夕阳斜斜照了一脉,正好划过宋枝鸾漆黑如墨的眼瞳。
“所以那日是恒州太守带兵前去镇压的?”
“是,”玉奴正在向宋枝鸾描述那天的情况,“恒州太守派了人在沿途驿站守着,望见烽火便去请援,
因此这次战役三死二十七伤,因为陛下的船引走了一部分人,那些撤离的官眷和乐师伶人也毫发未损。”
宋枝鸾迎着日头看过去,长睫根根分明,“对方人多,熟识水性,这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这样已经很好。”
“查清楚那些人的动机了么?”
玉奴点头道:“这些人并不知陛下在船上。为的就是破坏祭祀。每逢新帝登基,祭神都尤其重要,陛下在夔河行宫祭祖时点香不燃,出了意外,若是这次仪式也不成,只怕会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宋枝鸾想到她给宋定沅上香的场景,眼神变得有趣起来,玉奴说的在理,朝中那些老头,上回香点不燃,明面上给她找了场子圆过去,当天晚上就联名上书要让她去在祠堂请罪,若非她“中了毒”,只怕还拗不过他们。
这回要是出师不利,她恐怕就要写罪己诏了。
“这么说,算是意外了?”
玉奴沉吟半晌,“也不算。为了查清缘由,微臣让郑大人与慕容将军通了信,信上说,这次剿匪之所以难,是因为每回出兵,那群水匪都像是提前得知了消息。不仅能及时撤退,还能反打,山路易守难攻,水路并非我方优势,力量此消彼长,所以进展缓慢。”
她总结道:“我们这边有奸细。所以船队行经路线也被提前透露。”
为何南照打了那么多座山头营寨,还是对暮南山交界这一块的水匪束手无策?
宋枝鸾托起腮,“不管是南照还是姜朝,这些守军,内里已经蛀坏了。”
山高皇帝远,看着那些水匪烧杀抢掠逍遥快活,有些人便动了歪心思,暗中勾结,官官相护。
不过她如今来了。
这些脏污纳垢的地方,也该清理清理了-
有了马车,赶路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一日后,宋枝鸾等人到了松石镇。
暮南山脚下的松石镇,行人比起其他镇子来要繁华许多,因为两朝守军划溪而治,玉奴已经将金吾卫妥善安排在附近守卫。
宋枝鸾让马车在南照的地盘就停下,她的样貌,南照少有人知,但姜朝的将领熟悉的就多了,没入暮南山古佛寺,还是小心为妙。
扶风下了马车,看了眼牌匾,上面写着“难得客栈”,用笔遒劲有力,客人也比之前的客栈要多上不少,一楼里正有人叫菜。
谢预劲抱着宋枝鸾下了马车,就从腰间锦囊找出银子,要去柜台开房间。
平时他对这些可不热衷,也不喜欢凑热闹,这回这么积极,宋枝鸾不用看谢预劲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拉住他袖子提醒道:“和掌柜的说要四间房。”
她、他,玉奴和扶风一人一间。
谢预劲握住她的手,略有些粗粝的大手把玩她的指尖,声线低沉:
“不和我住一间?”
宋枝鸾假装没看到他眼神里的深意,不是怕玉奴看见,玉奴也早清楚他们的事了,更不是因为扶风,而是单纯的吃不消。
那夜她只无意间说了句有些馋了,谢预劲就演示了一遍什么叫真的馋,上上下下一口都没少吃,通宵达旦。
再和他住一间房,她忍不住,他就更别提了。
宋枝鸾无情的拿下他的手,道:“嗯,就四间。”
谢预劲默然片刻,背着她的包袱去开房。
他刚走,扶风就走了过来,站在宋枝鸾身边道:“青昭。”
宋枝鸾偏头,“怎么?”
扶风眸底略有深意,“你真的叫青昭吗?”
她要是叫青昭,为何他在叫她名字的时候,姓谢的会笑。
宋枝鸾反问道:“你难道就叫扶风?”
扶风静了片刻,笑了,“也是。”
他都还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怎么能奢求她告诉自己她的本名。
起码她没有选择骗他。
……
夜里,难得客栈还亮着灯笼,这处已经没了宵禁,有不少将士来这喝酒。
吃了饭,宋枝鸾早早进了房。
扶风最后上来,发现这四间屋子的排列很有意思,宋枝鸾的在中间,左边是他的,右边是另一位姑娘的,正对的是谢预劲。
这就意味着,宋枝鸾的门每次被敲响,对面都会有个人盯着。
他进了屋,一直在太师椅上坐等到子时,楼下安静许多,才走出门。
廊道里只有宋枝鸾的房间还亮着烛光,隐隐透出来,照在木地板上。
扶风心念一动,走过去,却在她房门口看到了男人支在地上的腿。
他眼皮微抽。
到这个时候了,谢预劲的房门竟还打开,他倚靠着门,单腿撑地,另一条腿虚点,听到脚步声,平静的掀起眼皮看他。
只是那眼神和捍卫自己领地的兽类没什么区别。
扶风笑得不明显:“至于防成这样?”
谢预劲本是环臂,闻言放下一条胳膊,握上腰间的剑,嗓音隐隐透着几分危险。
“没事别出来乱逛,小心刀剑无眼。”
扶风没说什么,也没有在宋枝鸾房门口停留,走到尽头就沿着楼梯往下走。
半刻钟后,提着一壶酒上来,回房关上了门。
谢预劲继续靠着门,闭上眼假寐。
……
宋枝鸾本想好好休息休息,沐浴完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向浅眠,声音大些就睡不安稳。
客房内外的脚步声,底下喝酒行酒令的声音混在一起,还有些奇怪的喘息声。
宋枝鸾只用了一个瞬息就弄清了这是什么声音。
她先是顿了一顿,接着猛地想到了什么。
烛光下,宋枝鸾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上回的小客栈没有多少人住,房间空着,自然也就听不到声响,她这些年住清静的院子惯了,也没有注意这些细节,要是她能听到隔壁的隔壁的声音,那那个晚上,扶风岂不是也听到了她和谢预劲弄出来的动静?
宋枝鸾想到那快要散架的床和谢预劲在她身体里时说的那些浑话,一时懵住。
难怪。
难怪第二日扶风会顶着黑眼圈闯进来,他是在隔壁听了一夜吗。
思及此,宋枝鸾犹如半夜吃了一盆冰酪,从头到脚都被冻醒了,她坐起来,决定给自己找些事做,忘记那次意外。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以后宫人写起居注可是连宠幸几回叫几次水都会有人记下。
早些习惯吧。
宋枝鸾心里这么宽慰着,想到正好有几日没有给许尧臣写信报平安了,就下榻找了一盏灯,放在书案上,刚找了纸笔和火折子来,窗棂却被敲了敲。
她微微一顿。
扶风像一只夜里行走的豹,悄无声息的趴在她的窗前,许是在酒楼翻的多了,他做起来很是熟练,三两下就像那日开她的房门一样,将锁给弄开了。
宋枝鸾出现在窗下时已经戴上了帷帽,见状想要调侃一句,他却伸出手,隔着帽帘,她看到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
扶风没有立刻进来,他每一步动作都做的很小心,像是怕被谁听见,好在窗棂质地不错,能承受他这样高大的骨架。
他慢慢将窗户向两侧彻底推开,露出身后一轮无瑕满月,桂花香气沁人心脾,蝉鸣阵阵。
宋枝鸾抬起头,本是想看看月亮,却无意间撞进了男人墨色氤氲的眼底。
扶风边笑边盯着她看了会儿,一个撑跳稳稳坐在窗台上,一条腿点地,一条腿架着,露出裹至膝盖的一双玄靴。
“能凑近一点说话吗?”
他用气音道。
“昭昭。”
第83章 明争(五千字加更)【VIP】……
宋枝鸾听到这个称呼,睫毛眨快了一下。
姐姐叫她阿鸾,玉奴稚奴叫她殿下,谢预劲从前叫她名字,宋定沅和宋怀章叫她小鸾。
但没有人像他这样用一把含笑的嗓子,咬字时牵动胸腔震动,低低切切地叫她“昭昭”。
她无端将这个声音与昨日晌午扶风进门时凝望她的灼热眼神联想在一起,有些微妙地纠正道:“是青昭。”
话说出口,宋枝鸾鬼使神差也压低了声音。
奇怪……
扶风笑道:“有什么区别 ,反正你不肯告诉我真名,都是假名,那我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宋枝鸾觉得站着说话累,就从旁边拖了把太师椅来,也没继续揪字眼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总不能还是来献身的吧。
闻言,扶风将架起的腿放下,双手握住窗台边缘,看着不远处山影幢幢,“暮南山近在咫尺了,明天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那就要看缘分了。”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伤感?虽然做不成睡在一张床上的朋友,但我们好歹也算其他朋友?”
帷帽下,少女的嗓音平稳,“你怎么好像对这句话怨念挺深的。”
“是啊,有个让我怨念没那么深的办法,你能让我试试吗?”
“什么办法?”
扶风收了笑,突然直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手握住一方细腻的布料,半真半假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宋枝鸾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视野里的书案,窗台和男人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一只手慢慢掀开了她的帽帘。
扶风有些紧张,像是在掀新娘子的盖头,屋内光线昏暗,他挡住了大半月光,视线适应了片刻,方才看清楚帷帽下的脸。
准确的说,是一副狰狞的傩舞面具。
“……”
扶风表情一僵:“一层套一层的,把我当流氓防着?”
宋枝鸾将绸布从他手里抽出来,笑出了两颗梨涡:“顺手戴上了。”
越靠近暮南山。她的熟人就越多,多一层保护,多一些安全。
“我说你怎么不躲呢。”
扶风单手叉腰,语气里有种轻微卸力感,“算了。”
“不看了?”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青年才笑道:“我这个人喜欢美人。但是刚才揭开帘子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你的话,就算长得丑也没关系。”
宋枝鸾:“?”
“当然,我没有说你丑的意思,这只是个比方。”
扶风转过身来,看着被宋枝鸾撩到帽上的丝帘,和她脸上的面具。
面具能遮住五官,却掩不住她面部的轮廓和盈白如雪的肤色。
小巧的下巴,耳朵也长得很好看,那对珍珠耳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赎了回来,又到了她的耳垂上。
之前她整个人都罩在丝帘下,身形都只能瞧个模糊,如今他能看到她衣襟上绣的梨花,襦裙束着细若嫩柳的腰,再往上更引人瞩目,像两捧会呼吸的雪,哪一处都曼妙。
扶风只是快速扫了一眼,想尽可能的多记住她一些身体特征,手就不受控制的动了动。
那个男人为何能那样与她亲近?
真是走运的家伙。
宋枝鸾不明所以,只听到他的呼吸有些快,以为是方才爬窗累的。
等扶风平复好了,他没再说什么,弯腰把她撩起来的丝帘拿起,透过面具看向她的眼睛。
“这次不看了,等下次再看。”
“下次?”
这次来南照已经是破例,哪里还有下次。
扶风点头:“下次。等我恢复记忆了就去找你。”
宋枝鸾没说什么。
第一次见扶风,他在酒楼里郁郁沉闷,一路上也没见他去找个大夫看看,完全看不出他对此前人生的在意,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要恢复记忆。
虽然动力有些奇怪,但过程却是好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那你就试试吧。”-
扶风刚从窗户离开,房门就被敲了敲。
宋枝鸾把窗户栓好,走去开门。
谢预劲竟也还没睡,他抬手压着门框,在漆黑的房间里巡视一圈,语气有些探究:“里面有人?”
“嗯?”
“有脚步声。”
“刚才我睡不着,这里太吵了,就起来坐会儿,”宋枝鸾说的很自然,作势要关门,“你也快睡吧。”
“等等。”
他握住她的手,看她没有收回,手掌往上摩挲她的肩头,声音落在她耳边,“前天晚上是不是伤到你了。”
宋枝鸾听着他的声音,脑海里浮现了一些旖旎画面,巧的是,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来的床架摇晃声吱呀吱呀的响。
有些心猿意马。
反正今夜也睡不着了。
“你要给我涂药吗?”
谢预劲眼眸一深,不等宋枝鸾反应,扣着她的腰进来,反手将门下锁,在门口就开始亲她。
其实宋枝鸾并未伤着,只是尺寸悬殊,有些地方肿了点,用了一天药已经好的差不多。
她说让谢预劲给她上药也只是个借口,可没想到,等宋枝鸾襦裙半解,系带滑落的时候,他却真的停下了。
“药放在哪?”
谢预劲的唇贴在她颈边,轻咬锁骨,手上滑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宋枝鸾坐在书案上,抱着他喘息一阵,方才伸手下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膏。
药膏打开如同一块羊脂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谢预劲从她腿间退了半步,握着她的手指,勾了一层药膏。
等宋枝鸾反应过来,她的指腹已经贴在了他的唇上。
谢预劲的唇生的很好看,薄而有型,此时覆上了一层药膏,看着她的眼神像是游走在爆发边缘,似乎再多看一眼就会被他拖进深深欲壑。
手指又被他握着挖了一层。这次,他直接含住了她的手指,舌头将那些药膏卷起,却没吞下。
宋枝鸾看得心惊肉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扶风本来想一回去就睡。
可偏偏没过多久,又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动静。
木板实在不隔音,尽管宋枝鸾的声音已经隐忍了些,但还是时不时泄露出一声,反而这种时轻时重的起伏更折磨人,如同有某种隐秘的节奏将她倾轧。
他不知在床上翻了多久,沐浴了两次,隔壁还没结束,身体反而越来越热,终于起身,想要去敲门。
走到宋枝鸾房门口,扶风却放慢了脚步,她对面就是谢预劲的房间,但此时谢预劲的房门打开,原先他站的地方掉了一本书。
扶风十分不客气的捡起来。
将油灯举到书前,看了两眼,手不由得攥的更紧。
这竟是一本合欢图册。
做工精美,配图完整,一看就是可以珍藏的孤品,那个姓谢的居然还看这种东西,翻了几页,扶风脑海里有了画面,竟是自动带入了宋枝鸾和谢预劲。
他甩开脑海里那些荒谬的念头,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光听还不够,现在直接让他看了?
这个时候,宋枝鸾房间的门打开,谢预劲浑身是汗,披了件中衣便出来,腰腹肌肉上的青筋因为充血,还在猛跳。
关键是,浸的满身梨蕊香。
扶风牙都要咬碎了。
谢预劲关门的动作迅速,连给人往里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他转头看到扶风手上的图册,嗓音冷锐。
“放下。”
扶风不仅没放,还多看了两眼册子,忍着上前和他较量较量的冲动,笑了笑:“你就是凭这些手段留在她身边的?”
谢预劲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凉凉的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走下楼去。
但在扶风看来,这更像是被戳中了某些他不愿承
认的事。
谢预劲下楼叫了水上来,扶风还站在廊道里,看他来了,歪着头笑道。
“你不是正宫吧?”
谢预劲的眼神顿时更冷了,声音讥嘲,“与你何干?”
然而他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宋枝鸾在行宫温泉说的话。
她要选皇夫,却说不考虑他。
扶风也只是猜测,在看到男人的反应之后,眉心方才展开了些,这些天,他从未这样心情好过。
“看来是了。上了她的床,也只是朋友,看来她也不怎么喜欢你,”他话说一半,想起了什么,抬起手上图册看了眼,“或者说,她只是喜欢你的身体。”
谢预劲夺过图册,“是又如何?”
“这图册是她送我的,”他反而笑了,推开宋枝鸾的房门,侧头道:“还有许多地方没和她试过,得抓紧时间了。”
扶风果然被激到,攥紧了油灯。
“来日方长。”
门砰的一声关上。
谢预劲拿着图册进去,看到榻上的宋枝鸾时,眼眸逐渐黯淡下去。
宋枝鸾小死了两次,正是无力的时候。
她隐约知道谢预劲去叫水了,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忽的一阵天翻地覆,她脊背发麻地挂在了谢预劲身上。
“喜欢我吗?”他抱着她,慢慢走到椅前。
宋枝鸾指甲划破了他结实坚硬的背肌。
“还是只喜欢我的身体?”
“都不喜欢。”她双脚踩不到实处,只能抱紧他。
谢预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落,“都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推开我?”
宋枝鸾就要去推他,可谢预劲将她颠了颠,双手更稳而有力地抱着她,慢慢朝浴房走去,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力气立马消失大半,张嘴咬在他紧绷的胳膊上。
清晨。
宋枝鸾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找谢预劲算账。
可她没等到谢预劲进来,先等到了玉奴,玉奴拿着一张字条道:“扶风走了。”
宋枝鸾不怎么意外,昨天扶风说的话就是在告别,今天走了也在情理之中。
“谢预劲呢?”
“不知。”
玉奴不是第一回守夜,之前在栖梧殿,后来在夔河行宫和其他地方,夜里都听到过一些类似于昨晚的动静。只要宋枝鸾没有叫她,她也不会出现。
宋枝鸾拿过她买的包子,咬了一口,没说话-
客栈后院。
店里小厮正在向青年回话:“那位客官早就走了,天不亮那会儿吧,小人也没注意他去的哪。”
谢预劲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清贵无俦的脸庞上长眉紧拧,看得小厮以为自己在受审,小心翼翼道:“客官,是我们的不是,也不知您丢了什么,要是贵重的东西,小人随您去报官?”
丢的什么。
小厮抬头一瞥,心里莫名,怎么这话说出来,眼前这位公子哥脸色更不好看了。
……
后日南照皇室便会到达暮南山祭祀,今日已有许多大臣提前来到,周长照和邱止接了南照国君的旨,前去寻找周长观,两人已经到了山脚小镇。
沿街车水马龙,甚至还能见到驼队。
前方路堵了,邱止停下,望着人山人海道:“二皇子,这也是陵水下游,不然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找?您要在这里待上几日,也还算方便。”
周长照将自己被撞歪的腰带扶正,轻睨他道:“这里?父皇马上就要到到暮南山了,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是要将周围肃清,那些水匪虽只是些小喽啰,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保证父皇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哪里有人手派出去?”
邱止连连道:“二皇子说的是,是这么个理儿。”
他说完,左侧药铺子前恰好停下一辆马车,帘子打起后,一个青年从马车里下来。
扶风走进铺子里,药房里的药味浓郁到发苦,他将手指抵在鼻子底下,适应了一会儿,方才去寻人。
大夫正给人接完骨,满头大汗,“这位小哥是哪里不舒服?”
“脑袋。我忘记了很多事。”
大夫闻言,当即让他坐下,手给他把脉,把脉完了,又走到扶风脑后,用手摁了摁一处地方。
“这里经常痛吗?”
“有点。”
“其他还有没有地方不适?”
“没了。”
“持续多长时间了?”他走到柜台前,拿出一张药笺来。
“快一个月了。”
扶风问:“我还能恢复记忆吗?”
“你这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击,内里淤血,阻塞了经脉,所以失忆,但我方才看了看,这块淤血算不上大,这些天应该已经散了许多,等完全散开了,你的记忆也就复原了。”
扶风若有所思:“要多久?”
老大夫笑道:“你只需按着我的方子吃,保持心情愉悦,不要总想着伤心事,这样不出半月,就能想起从前。”
扶风点头,付钱拿了药,就在药铺子里喝了一碗,喝完之后他来到渡口。
渡口上泊了许多船,从这到陵水还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用钱的地方很多,他走到一个面相和蔼的老船夫面前,笑问:“船家,你去不去陵水上游?”
“陵水上游?可有个具体点的地方?”老船夫见他点头,撑着桨道:“最近前去陵水的船都查的严的很,每日就准一趟,后日都满了,你还是先排着队吧。”
扶风之前出了铜雀台也是去找吃的,没听他们提起过外面发生的事,看来陵水那个地方最近还不太安稳。
他不擅长分别,一开始决定要走也是想不告而别,可现在老天都在留他。
这是一定要让他和她见一面的意思了?
“这不是就是她说的缘分么。”扶风自言自语。
船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奇怪,听到要等两天,这小哥竟还开心上了,但他收钱收的很利索。
扶风道:“那我就先排着队吧。”
船家点头,应道:“好嘞。”
阳光这个时候才热起来,清晨的时候像融了水汽,润湿阴凉。
扶风又来到了难得客栈,看到宋枝鸾的房间,还没走到面前,就看见有小厮出来。
小厮愣了一下,“公子,您怎么又回来了?”
“这里住的人呢?”
“他们已经走了。”
扶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还有摆在窗台前的那把太师椅,眼神也好像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在外面的小厮才开口:“公子,您是来?”
“我突然有事,再住两日,”他道:“就这间房吧。”
小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向他提起今早上那位客人丢东西的事,但想了想,人家都已经走了,现在提起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于是他欸了句,“那小人这就去给公子您安排。”-
姜朝驿站外,宋枝鸾背着包袱,等着玉奴从里面出来。
没过多久,玉奴走出,和里面的官员说了两句,就来到宋枝鸾身边。
“信送出去了?”
玉奴点头,官方驿站只能没有特殊情况只能供官府使用,她一早便在郑由那里得了令信,宋枝鸾寄向京城的信,用民间传信的办法太慢也有泄密的风险。
宋枝鸾看了眼身后的谢预劲,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那便进山吧。”
从帝京到暮南山,这许多日了,接下来才是正事。
男人今日出奇的沉默。宋枝鸾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何况那些床笫之事在她这里算不上什么,某种程度上,她也在纵容他。
谢预劲听到她说的话,却没动,直挺挺的站在檐下,脸庞微微绷紧。
她来南照,是为了亲自挑联姻对象。
她的皇夫。
宋枝鸾的这一句不是询问,她说完,也没有在意他的反应,理了理自己额前的鬓发,朝山脚走去-
暮南山坐落群山中央,很早之前有位帝王在此立碑列传,从此传承下来,到了北朝,建造于最顶峰的佛寺仍旧是香火鼎盛。
郑由坐着官船,早早的便到了目的地。
可一日没传来宋枝鸾的消息,他便一日夜不能寐,恨不能以死谢罪。
直到今天,有个侍卫领着三人来到他面前。
郑由只消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是谁,心里又惊又喜,速速将周围侍卫打发走,撩起衣摆跪下:
“微臣礼部尚书郑由,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枝鸾掀起帽帘,将面具移开。
“让慕容烈来见朕。”
第84章 考验(六千字加更)【VIP】……
这次姜朝派遣了两位大员来平定水匪之乱,领军主将便是慕容烈。
郑由早有准备,立即派心腹前去传话,不到半个时辰,慕容烈就骑马赶到。
皇家佛寺,寮房虽
然修的比普通寺庙大了些,但依旧简朴,没有过多装饰,宋枝鸾等人待的地方就是郑由的寮房,慕容烈不知郑由有何要事这么催他,心里想着要是没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非把他的胡子揪下来不可!
虎着脸踹开门,慕容烈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上位,少女模样的人,他先是一顿,紧接着又看见她旁边抱剑在怀的青年,他戴了个面具,只露出堪称凌厉的长眉与眼眸,那一眼看过来,慕容烈心脏猛地一悸。
好眼熟。
似乎在数年前,他曾在战场上看到过这种眼神。
这不是……
“谢将军?”慕容烈炸起的毛顺下,吃惊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观察间,郑由已经很有眼力的把门闩上,不知什么时候,守卫的人已经换成金吾卫。
谢预劲略微颔首,倚靠着桌案,看去一边。
慕容烈忽然想到了什么,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能让谢预劲像个侍卫似的站着的人,这天底下有几个?
况且是这个年龄,这个模样。
分明是……
“陛下!”
玉奴道:“小声。陛下这次微服私访,不欲闹出太大动静。”
慕容烈连连称是。
宋枝鸾喝了一口清茶,让众人都坐,等慕容烈拿起茶的时候,她问:“慕容将军,此去一月有余,为何迟迟没有传来捷报?”
慕容烈也是身经百战的,很快就镇定下来,低头,语气惭愧:“回陛下的话,这些水匪有不少是从我朝和南照,甚至是乾朝的人叛逃过去的,人数最多的那一支在北朝时就发展壮大,根基极深。有了那些叛徒,如虎添翼,连我们何时发兵,人数几何都清清楚楚,吃了几次闷亏,末将与南照负责此事的黄将军商量,决定先联手清除了这些细作。”
“你们怎么清除的?”
“在军中安插眼线,监视有异动的将士,也抓了不下十人了,因为祭祀在即,我们准备等祭祀完了再出兵。”
宋枝鸾手肘撑在桌上,摸了摸下巴,思索。
“不,明日就突袭。”
“明……明日!”慕容烈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明日是否太急了点?”
他看向谢预劲,指望着他能说些什么,但没想到谢预劲竟也道:“是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怎么没听到宋枝鸾说了什么办法。
慕容烈面色捉摸不定,看向玉奴,玉奴看向他,解释道:“既然军中有通风报信之人,那便将计就计,提前泄露计划给他们,再派人去城外守着,这比一个个拷问快的多。”
慕容烈脑中灵光一现:“是,末将这就去与黄将军商量明日出兵之事。”-
难得客栈。
半夜三更,没有打更人的报时,扶风喝了药,脑袋隐隐作痛,打开窗户,山风徐徐吹来,带着微润的水雾。
他的桌面上摆着一本图册,已经看了大半,图上所画的双人姿势亲密,不难看出在行房事,可因作画之人画技高超,竟无半点低俗之感,反而风流雅致。
扶风觉得,即使是在他没失忆之前,也是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的。
宋枝鸾随便送人的一本书就如此金贵,可想而知她平常的衣食住行是何等模样。
有种陌生的情绪在胸口发酵。
心烦意乱之际,他将窗户开的更大,迎头一阵冷风,将他吹得清醒了,再一睁眼,扶风看到许多人在城中逃窜,但很快,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的士兵将他们擒住,押去的地方……是暮南山。
……
夜里,寮房外的竹林里,慕容烈举着火把前来:“陛下,抓到了。”
“多少人?”宋枝鸾坐在石凳上,夜里无事,她便在这里俯瞰山下的灯火,比起帝京的繁华来,这座小镇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人。”
慕容烈喜形于色,他们查探许久,还向对方派了细作,累积下来,还不如这一个晚上抓的人多。
宋枝鸾剪了一截手边灯芯。
“杀了。”
“是,”慕容烈语气停顿稍许,“陛下,那我们接下来什么时候出兵?”
“后日。”
这回慕容烈机智道:“还是放出假消息?”
“嗯。”
慕容烈道是,多来几次,就好比猫捉老鼠,贼匪是没法主动进攻的,只能被动应战,等他们疲于应对的时候,假消息也能成为真消息。
“微臣这就去办。”-
南照皇室的车辇在宋枝鸾进古佛寺的第二日夜里抵达。
按照惯例,姜朝与南照会在两座山头,分别进行祭祀,这是宋定沅在时就定下的规矩。
这些事都有郑由在做,是以宋枝鸾只是坐在山崖边上,看从马车里下来的南照皇嗣。
他们随同上了香,便被僧人带去寮房沐浴更衣,再前去祭祀。
祭祀流程众多,清晨时分开始,直到午间才结束。
结束之后,众皇子公主没有回房,而是在近处空旷的院子里投壶,一众宫女太守在旁边伺候。
玉奴端了一盘葡萄来,“陛下吃吗?”
宋枝鸾拿起银针,戳了一个放进嘴里,咬破酸甜的汁液,“左边那个是南照四皇子周长谷?”
“是,”玉奴放下盘子道:“周长谷的母妃出身侯府,她的兄长供职工部,去年被提拔成尚书。”
“好像比画像上好看一点。”
宋枝鸾将南照使臣带来的画像与不远处的几人一一对应上了,缓笑道:“这些人似乎都比画像上要好看。”
正说着,几个皇子突然齐齐迎了上去,一个穿着澄黄色圆领长袍的青年从石子路走来。
隔着一段距离,宋枝鸾听他们喊的是“二皇兄”。
当初画上长得最好看的就是二皇子周长照了,但宋枝鸾一看,却觉得有些失望。
真人比画丑了点。
五官算端正,但却有股精明算计的味道,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刻薄。
几人和周长照行了礼,他微微点头,说了两句,就去与站在一旁的大公主周来仪叙话:“皇姐,他们这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在周来仪面前跪着几个宫女,头上顶着瓷瓶,瑟瑟发抖。
周来仪抬手看了眼手指上鲜红的丹蔻,“这你要问老四和老十了,也不知这几个小姑娘犯的什么错,叫她们在这跪了几个时辰。”
“皇兄,你别管她们,”周长谷投了一箭,没中,甩袖来到周长照面前,“她们在我身边服侍了那么久,竟还不知我的口味,拿些陈米熬粥,山上野兽都不吃的东西,拿来给本皇子吃,罚她们跪几个时辰已是开恩。”
陈米,哪个宫人这么大胆?
不过周长照也只是心里笑笑,他这个四弟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周长明看周长谷去到周长照那边,嗤笑了下,继续投壶。
周长照用手碰了碰其中一个宫女头上顶的瓷器,淡淡道:“顶着这么重的碗,日头这么大,你们也不怕闹出人命。”
“她们哪有那么娇贵,皇兄还是这么怜香惜玉啊,日后必定和姜朝女帝琴瑟和鸣。”
“乱说什么?”周长照看了眼他:“姜朝国君还未来信,这事也是能随意攀谈的?”
周来仪见状,但笑不语。
周长谷一拍脑袋,“是弟弟的不是,弟弟一直觉得在我们兄弟之间,只有二皇兄你配的上姜朝男后之位,这才把真心话说出来了,皇兄莫怪。”
周长照内心颇为受用,貌似无奈地摇了摇头,踱步离开。
那跪着的几名宫女,原先还以为有了救星,没曾想二皇子就这么走了,顿时面白如纸,难以为继。
这时从旁边走来一人,扬声笑道:“二皇兄就是这么粗心,一贯怜香惜玉,但却总忘记英雄救美。”
周来仪掩面笑道:“瞧你这话。”
周长明站定了,朝周长谷和周来仪笑了笑,然后一一扶起几名宫女,“好了,去休息吧,今日不必伺候了。”
“是,奴婢谢过十皇子!”
“奴婢多谢十皇子开恩!”
“以后可不要再犯错了,”周长明的笑容看着有几分冷:“再来几次,惹的二皇兄看笑话,绝不轻饶。”
宫女们浑身一颤,道了是 ,福身离开。
远离众人的视线后。
其中一个宫女打算找个阴凉的地方喝水消暑,这时有人端着茶壶来,询问道:“你还好吗?”
宫女一开始有些警惕,见玉奴的打扮,试探着问:“你是姜朝人?”
这身衣裳,好像是姜朝太乐署里的。
玉奴点头:“来这里喝点茶吧。”
看她不是南照人,这名宫女心里便没那么紧张,加之确实口渴,就同她来到了山崖边。
山崖边设有玉栏,有一名与她同样装扮的少女倚在上面,她搭在玉栏杆上的手与手臂白皙,帽帘下却是漆黑的,里面似乎还戴了面具。
宫女炯炯有神:“你们是刚才在寺前跳祭祀舞的姜朝人吧,这身衣裳真好看。”
宋枝鸾面具之下弯了弯唇,“你们南照的衣服也好看。”
宫女坐下来,看玉奴要去拿执壶,想起身,却好似扯到了哪儿似的啊了一声。
“没事儿,你坐着,我给你倒。”
她表情羞躁,“谢谢你啊,你们人真好。”
宋枝鸾走近了,坐在小宫女的身边,托腮轻声问:“今天是怎么了,我瞧你们在那儿跪了许久了。”
宫女听到这话,委屈的直掉眼泪,她们平日里都忍着不开口,生怕一些不好听的话传到主子的耳朵里,压抑的久了,旁人一句寻常的话都直戳心口。
但她们是姜朝的人,与她也无利益相关。
像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她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完,哽咽道:“起先我被分去皇子所照料,还觉得得了个美差,如今我只盼着到了年纪他们能开恩放我出宫,好些姐姐都是被磋磨死的,真怕我等不到那一日……”
宋枝鸾将茶推到她手边,示意她先喝口茶缓缓,深思片刻后道:“这么多皇子,总有些脾气好的?若是想要在宫里好过些,你得去尽快找个依靠。”
“他们是兄弟,性情虽然有些分别,但又能差到哪里去?哪里会对我们这些奴婢浪费时间?用的惯便使唤几日,动辄打骂,别说是我,就是自小伺候惯的姐姐,他们也不把她们当人看。”
宫女言辞激动,拿在手里的茶溅了好几滴也浑然不觉,语罢,叹息道:“也就只有七皇子人好些,七皇子爱玩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还未成年便常年待在军营里,我便是想攀一攀,也没有机会。”
说起七皇子周长观。
宋枝鸾的记性还不错,从画像上看平平无奇,今日却不见来。
“那方才为何你不向七皇子求情?”
“他要是在,我便求了,可七皇子这次没有同陛下一起来。”
玉奴接道:“你们南照不是有规定,成年的皇嗣祭祀时要全数到场吗?”
宫女道:“是有这样的规矩,可是七皇子在陵水平定匪患,也没有仗打了一半就回来的道理。”
宋枝鸾点了点头,放下手,指腹轻轻摩挲,像在思考。
宫女擦拭眼泪:“我今日心情不好,说的太多了些,辛苦两位姐姐听我说这些胡话,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去准备夜里的点心了,就不陪两位姐姐说话了。”
玉奴扶着她起来,送她走了一段山路,方才回来。
郑由那边祭祀完了吉时,宋枝鸾也不能继续闲着了,她若不来,祭祀之事尽可由他们完成,但她来了,郑由便不肯放她当甩手掌柜,几次声泪俱下请她亲自祭神,以显诚心。
当初夔河行宫向她请命,让她前去祖庙赔罪的大臣里就有他一个,如今出了路遇水匪这等不详的事,郑由更是坚持。
宋枝鸾答应了下来。
历年祭祀,都设有投龙使在名山大川里投放写有祝词的金龙玉间,唯有六品之上清正廉洁的官员能够担任。
天官间投放入名山洞府,地官间投埋于祭坛,水官间投沉入大河。
这次暮南山就需水投。
这个仪式也从郑由交到了宋枝鸾手里,那些要用到的玉间已经提前装到了盒子里。
她来到钦天监算好的方位,念完一番祷词,将金龙间放入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放完龙简,宋枝鸾撩起衣摆,坐在河边,一双清凌凌的眸注视着水面。
半晌,她用手划去倒影,缓慢道:“联姻的人选,聪明,但不能聪明到没有弱点,人品要经得住考验,并且要有求于我。”
玉奴脑海里闪过几个人的影子,但眉头就没松下去过,她对南照皇子们的第一印象都不好,硬选都选不出来。
“光听一人之言,还是有些片面,”宋枝鸾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笑道:“不如我来设个考验吧。”-
暮南山最高峰云雾缭绕,站久了团团雾气黏在身上,不一会儿就会像淋了细雨一般。
屋里,宋枝鸾外面披了件披风,盘腿坐在桌案上,玉奴在她对面,窗户大开,凉风吹进来,但丝毫不影响她吃软酪,南照的软酪没有姜朝的甜,她吃一勺就伴着蜜饯吃一口。
刚咽下去一口,玉奴就道:“来了。”
门口没过多久就响起脚步声,像是一群人准备要从山峰下去,但脚步声只到寮房面前就停下。
周长照走在众皇子之前,看着挡在路上的老头,笑道:“郑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山路湿滑,小心摔倒了。”
郑由好似才发现他们,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这次他是代姜朝国君前来祭祀,完全受的起他们的礼待。
点头之后,郑由笑着道:“二皇子,你们这是刚刚诵读完经文?”
“正是。”
周长照看到了郑由手里拿的香,随即眼神一偏,看向山崖之上特意修长的供香之地。
“郑大人是想要上龙头香?”
郑由笑出声:“二皇子果真如传闻般聪慧,想必诸位皇子都有所耳闻,我们皇上有些寒症,在夔河行宫又伤了龙体,如今正在皇宫休养。我听闻这龙头香甚是灵验,就想一试。”
宋枝鸾看到周长照的视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朕由,笑意还是挂在唇边,“郑大人的苦心天地可鉴,那本王就不打扰郑大人了,就此告辞。”
一个临时提拔而上的官,做的尽是些得罪人的危险活,必不长久,能在姜朝国君面前说上什么话,竟还献这种殷勤,简直比朝堂的老古董还迂腐。
周长照没有要与他深交的意思,径直离开。
宋枝鸾轻叹了一声。
郑由看向其他人。
周长谷本也想和周长照一起走,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到他身侧道:“大人是第一次来暮南山祭祀吧,要点这龙头香可是危险的很,从设立起来,坠崖而亡的人不止千人,如今还是雨水湿滑的时候,更是困难。”
他笑着提议道:“不如让下人代替吧,郑大人有这样的心思就已经极好。”
寮房里,玉奴皱眉点评道:“伪善。”
宋枝鸾一笑,郑由拒绝了周长谷的提议,要亲身上阵,周长谷脸色不太好看,没再说什么,从小路离开。
紧接着五皇子周长越也路过郑由。
他母妃病逝,教养他的妃嫔位份也不高,更没什么厉害的母族,何必去献这个殷勤?
反正和姜朝女帝成婚这种好事绝不可能落在他身上,有也没命受,他只要安乐就好。
宋枝鸾有些发愁的继续往下看。
最后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了十皇子周长明,印象里他的生母是妃位,据说与皇贵妃不和,连
带着与周长照的关系也不好。
和几人说完话,郑由肉眼可见的抑郁了。他接到陛下的任务,就知她是为了择婿,原先他看好的是二皇子,但现实打疼了他的脸。
在陛下设置相看宴之前,他就与许多大臣猜测过最终陛下会选谁。
大家各执一词,南照几个皇子都有看好的。
但方才听他说陛下在休养,竟无一人上前问问陛下最近情形,天家凉薄,莫过于此。
就在这个时候,周长明走到郑由面前,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香,在郑由目瞪口呆的眼神里说道:“这龙头香是有些说法,郑大人也一把年纪了,这燃香之事,不如让我来。”
“十皇子,万万不可!”
“十皇子?”
跟在他身后的嬷嬷与郑由同时出声。
但周长明没给两人阻止的机会,即刻笑着命人取了火折子来,点了香,大步往狭窄的棍状路上去。嬷嬷赶忙跟过去,但他没有注意脚下树叶,竟脚下打滑,直接甩出半个身子!
玉奴紧皱起眉,想要去查看状况。
周长明若在这里出了事,只怕会有些麻烦。
但宋枝鸾阻止了她。
好在嬷嬷紧紧拉住了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壮实的像能举起一头牛。
别说周长明被吓的脸色煞白,拼命往上缩,就连在山崖上的郑由都吓的像死了一回,“快来人,把十皇子拉上来!”
嬷嬷怒气冲冲地瞪了郑由一眼,不等侍卫前来,就把周长明拉了上来。
“殿下又任性了,令妃娘娘来时便交待过老奴,一定要看住殿下,莫要做错事,殿下想为姜朝国君祈福心意是好,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万一出了事,要老奴如何同娘娘交待?”
宋枝鸾看到在发抖的周长明猛地一哆嗦,抬起一张灰败的脸来,看来嬷嬷的话叫他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事。
“这些小事,就不用告诉母妃了,”他坐在地上缓了缓,站起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曾注意,那三炷香被他狠狠踩了一脚,“郑大人,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为你们陛下祈福,而是神佛不让我代劳,只怕还得你来。”
郑由看着地上的香皱了皱眉,但人家刚刚为了替陛下祈福差点掉下悬崖,他也不好说什么,道:“十皇子的心意,我会代为传达的,请殿下放心。”
嬷嬷没看他,对周长明道:“殿下受伤了,现在得去找个大夫看看。”
周长明看了眼手上擦伤,应了声,沿着玉栏离开。
宋枝鸾头疼道:“耳根子太软,没主见。这样的性子很容易做出些蠢事来。”
难怪南照国君生这么多,一个个净是些草包,选来当盟友都嫌他拖后腿,何况是一国之君的位置?
虽是考验,但郑由也是真心想为宋枝鸾祈福,掉在地上的香烛被他捡起,好生放在一边,说了句神明莫怪,接着从一旁侍卫那里又取了三炷香,想着上前,却又被一只手夺去。
皎白的丝帘下映出一双清澈坚韧的眼眸来,宋枝鸾取了面具,将丝帘卷至两边,抬手嗅了嗅香烛涤荡人心的香气,眼皮微抬:“我人都来了这里,自然由我来上了。”
……
扶风坐在河岸草棚下等船,他已经在那座小镇之外,可以看见暮南山庞大嶙峋的山体。
眼角余光里有什么金灿灿的东西在闪。他却没有去找。
因为暮南山巅站着一个白衣少女。
她乌发披散,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隔着山影薄雾都挡不住的明眸皓齿,红唇微微翘起。
看不清她的五官,但这轮廓就已经让扶风心跳加快。
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直觉。
她拿起手上的香,要走上龙头香炉,身边不知从哪走出来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好似知道是谁,反握住他,将香稳稳插入香炉之中。
扶风睁着眼,看男人将少女拦腰抱起,放在平地,低头看她。
周围几人悉数围上。
他很快就看不见她了。
扶风收回视线,怔怔盯着河面,半晌才发现河边被打磨光滑的鹅卵石旁有一样东西在闪着光。
他起身,过去捞起。
是一枚苍玉做的五爪金龙简。
龙身上是一篇小篆阴刻的祝文,分明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他却十分自然的理解了上面的意思。文末标注了祭祀的时辰与地点。
但扶风在意的是这篇祝文的起首:
“姜国清昭元年神武皇帝宋枝鸾……”
第85章 分开(六千字加更)【VIP】……
扶风看着龙间上的字,眼中透着些许迷惑,他没有听过宋枝鸾的名字,为何这名字从他心里念过,却觉得熟悉?
好像从前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
老船夫来时就看到扶风看着一枚金光闪烁的东西发愣,也凑热闹看了一眼,这一下叫他差点拿不稳桨。
“还站着干什么?赶紧上船啊小公子。”
扶风听出了他话里的急迫,略一犹豫,还是上了船:“船家,这是金的吧?”
他觉得这个东西不简单,金玉作间,祝文写的气势磅礴,还有这五爪金龙的形状。
不是人人都有命用的。
船家接了他去,将船摇远了,才笑着道:“是金的,很值钱,不是我说,小公子的运气真是好。”
“很值钱?有多值钱?”
“这里不能卖,你要想卖,就去对边卖,好比你捡的如果是南照的龙简,就去姜朝卖,捡的姜朝,就去南照。”
“多少两收?”
“上千两起步!这可是有帝王气运的东西,遇到好的买家,几千两都有可能。”
扶风笑了笑,将龙间夹在指间把玩。
“是么。”
船家点头:“这些日暮南山祭祀,多少人在这守着啊,没想到让公子你给捡到了,也是时运到了。”
他说着,试探道:“我看公子有些人生地不熟,最近水匪猖獗的很,这种宝贝放在身上多少不安全,不如我替公子转手卖了,公子给我分些辛苦钱就好。”
“先攒着吧,”扶风眼尾微挑,狭长眼眸扫了眼龙简,就将其收进怀里,“我暂时还不急着用钱。”
这趟前去陵水,他总有些抵触。
或许是从前过的不算好吧,所以打心底里不愿意回想。
这东西这么值钱。
可以留着当路费去姜朝。
扶风想起在大街上撞见前来祭祀的姜朝官员,帷帽白衣,和青昭一样的装扮。
“太乐署吗?”-
东山寮房,慕容烈正侯在门外,等了没多久,里面的门打开,郑由从里面出来。
白日里人多眼杂,即使已经提前安排了心腹清了地方,慕容烈仍不敢懈怠,遵照宋枝鸾的意思,先向郑由行了礼,两人再一同进去。
“陛下,这次抓住的人比上次少了许多,只有六人了。”
这些日慕容烈一直在和水匪周旋,水匪的人数算不上多,难打的地方在于他们熟悉地形水势,进了地方就如同地鼠进了窝,但细作一除,就相当于戳瞎了他们的眼睛,再出兵已经没有任何顾忌。
宋枝鸾算了算,短短三日功夫,那群水匪就被遛了四次,“差不多了,其余的就由你全权安排吧,不要让朕失望。”
“是。”
慕容烈此番前来就是想要一个指挥权,陛下身子刚刚好些便不远万里来这,这些小贼更没必要她亲临战场指挥,只是陛下已经插手了这事,他不得允许,也施展不开。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这时,外面的门被推开,谢预劲走了进来。
郑由见状,与慕容烈一道离开。
出了门,慕容烈神清气爽,感慨道:“没想到陛下竟如此深谙人心,运筹帷幄,分明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城府。”
“这城府一词用的不好,”郑由笑道:“这叫心术,陛下不似废太子,从小有先帝和前任许相在身旁教导,进京之后,身边跟着的都是当世大儒,但我观陛下处理国事,开始时有些生疏,安心学了几日便得心应手,现在更是游刃有余,这或许就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而且知人善用,天生就有令身边人臣服的魄力。
不管是遗命大臣,寸步不离的谢将军,还是他们。
这短短几日,郑由就觉得极其欣慰。
陛下定会比先帝走的更远。
慕容烈大笑道:“是,郑兄说的对。”-
宋枝鸾的寮房和普通的寮房没什么区别,桌案旁是一只衣橱,前放了两张椅子,床榻旁置了一张用来放置杂物的案台。
谢预劲进来之后,没有坐下,靠着门敛眸看她。
他不说话,宋枝鸾就也专心泡茶,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
“有喜欢的吗?”
宋枝鸾去拿茶盏的手顿了一下 。
今天的考验,除了郑由和玉奴之外,她谁也没告诉,谢预劲是怎么知道的?
自打进了暮南山,他就不知去向。宋枝鸾没有派人去找他,谢预劲这么大个人也不能丢了。
可实际他一直在跟着她吗?
停顿过后,她继续去拿茶盏,将上头的一层浮沫拨开,“暂时还没有。”
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就意味着和皇家联姻不成,但南照情况特殊,朝中党同伐异,每个皇子都有其拥趸,权力竞争激烈,皇子不成,那就只能先看看亲王世子之间了。
不过他们就不用她亲自来看了,亲王府不比皇宫,有不少许尧臣安插进去的眼线可以传消息来。
退一万步,即使挑不出一个人来,那也可以故技重施,拖到她将西夷收服,所谓兵不厌诈,只需另做一个局的功夫。
只是要麻烦一些了。
但也无法,联姻一事,将就不得。
宋枝鸾想着想着便想的远了,无意识将茶端在手里,想喝的时候,却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手背。
谢预劲的身影逆着光,脸庞一半沐浴在光里,边缘浮着飘动的尘埃,另一半在暗处,连眼底都是暗的,“想到谁了,这么出神?”
宋枝鸾把茶放下去。
茶水滚烫,还没凉一会儿,刚才她要是喝下去肯定会被烫到。
她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在案上,半倚着道:“今日小小的考验了一下,那些人不是太傲慢,就是心思太浅薄,一眼就能看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谢预劲道:“我能不能也要一个考验?”
宋枝鸾轻轻拧眉:“做我的男宠还要什么考验?”
谢预劲敛着的眼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低声反问:“男宠?”
“不是吗?”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宋枝鸾收起落在他的视线,看着茶里冒出的泡,“但我能给的只有这个。”
“是吗,”半晌,谢预劲才动了动唇,声音似乎更低了,“我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觉得宋枝鸾很会爱人。
所以再与她重逢,也学着她对他做过的,一样样做出来,她不再排斥他,愿意原谅他,他便一直守着她。
他觉得他也会有机会的。
宋枝鸾看着茶水上印出来的谢预劲的脸,他看向她的眼神,表情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我本来是想杀你的,现在破例让你留在我身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预劲感觉心脏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沉重的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半晌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说的对。”
宋枝鸾再抬头,谢预劲已经转过身,推门离开-
姜朝,钦州。
临街肉铺浮动着一股血腥味,青年拖着一只麻袋,将东西推到店家面前。
“野猪收不收?”
店家听到青年略显干涩的声音抬起头来,见有些面生,放下手上的杀猪刀,惊奇道:“小哥一个人打的?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前些日我隔壁李家叫了一队人去呢。”
“你先喝口水,我看看。”
秦行之点头,拿起放在案板上的水壶倒水,喝下整整一碗。
“还留着一口气呢,小哥还挺有经验,”店家甚是满意,招呼着人抬猪上称,称完,他脸转过来笑呵呵道:“这样吧,按现在的行情是十九两,我算你二十,日后若还打了有,你再给我送来,就当交个朋友。”
秦行之道:“十九两吧。我不会再来钦州了。”
店家语气卡了片刻,心里嘀咕这孩子未免太实诚了,他走进肉铺,拿了银子出来,笑着说:“拿着,这里是二十两,我看你是逃难过来的吧?”
青年衣衫上有些划痕,虽然处理的很干净,但仍能看出拮据。
“算是。”
“那这银子你就收着,你一个人把野猪弄到这也不容易,就当辛苦钱了。”
秦行之鞠了一躬,他不能多留,将斗笠压低了点:“谢谢。”
店家应了两声,招呼店里伙计将野猪抬进去。
秦行之沿着街道一直走。
祖陵一别,他就没了太子的消息。
躲着追兵走过几个郡,一点音讯都无,唯一还算好的消息是他已往西州传信,那封信不出意外,能到族中长辈的手里。
走到一处街角,上面张贴了张通缉令,熟悉的面孔让秦行之停下脚步。
日光都照不进水泄不通的人群,他们围着,抬着手指议论纷纷。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秦威平这样的开国功臣,号称是忠义无双,结果竟然联和废太子谋反,实在是……”
“哪有什么忠义?越是心虚就越是标榜,要我看就是活该。”
“想当初先帝还让秦家的二公子给皇上当驸马,眼看就要成婚了,还闹得这一出,现在被通缉也是报应!”
类似的腔调和讥讽在秦行之耳边回荡,他无视这些声音,远离人群。
钦州没有,他接下来要去哪里找太子?
没留神撞到了一个孩子。
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破碗,宁愿把自己摔疼了还高举着,“哥哥,哥哥赏我些铜板吧,我两日没吃饭了,要饿死了。”
秦行之表情有些了变化,他伸手摸摸孩子杂乱的像鸡窝一样的头,从钱袋子里拿出一两银子,“拿去。”
孩子露出兴奋的笑容,忙收紧口袋,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乞儿看到,才磕头道:“谢谢哥哥!”
他急忙想去买吃的,但秦行之一句话又让他停了下来。
“你有没有见到过这个人?”
他手里拿了一副从别的通缉令上撕下的画。
秦行之已经走了很多地方,尽可能问了很多人,几乎不抱希望,但小孩仔细看了两眼,点头:“这个人,我见过的,他长得高,又生的很好看。”
他攥紧了画,凝声:“在哪里?”
“就在城外破土地祠那里。”
……
城外泥路里走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几步路的功夫不停在身上抠挖,敲着破破烂烂的碗,进出城的百姓拽紧同伴,生怕被染上什么病。
人里有人等人,乞丐里也有上等乞丐,走在最前面的老乞丐显然是领头羊,他手里牵着一条绳,绳的另一端勒在瘸腿乞丐的脖子上。
瘸腿乞丐饿的腿都抬不起,踩到一颗石子就摔在地上起不来。
老乞丐见状,怒气冲冲地踹他两脚:“没用的废物,钱你讨不到,说了养着你有钱,钱也没捞着,要你这个吃白食的有什么用!”
宋怀章下意识蜷成一团缓解力道,等他踢完了,强撑着站起,跟上他们。
太阳的光晕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从前最喜欢夏日了。
宋枝鸾也是。
这个时候,她该在养心殿里悠闲的小憩吧,醒来就有冰酪美酒,还能听曲,她不喜欢和那些老头打交道,听他们喋喋不休的讲话,也许会不耐烦。
说来也怪。
这些天他满脑子都在想宋枝鸾落在他手里的下场,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可又忍不住回忆从前点点滴滴,就像现在,痛意过去,宋怀章想的却是,宋枝鸾曾经是不是也被这样对待过?
她被困在长白坡的那些
日子里,长姐和她是怎么过来的?
谢预劲把她们带到父亲面前,活脱脱两个乞儿。
他叫了她一声妹妹,宋枝鸾就红了眼睛,跑过来叫他哥哥,乞丐的身上都有一股馊味,但妹妹身上没有,干干净净的,姐姐将她保护的很好。
宋怀章都还记得。
但他不记得她是何时憎恨他的。
她为何将他想的那样坏,到底为何如此对他?
为何要抢他的东西?
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将士在城墙上巡逻,底下有人张着通缉令一一排查。
宋怀章猛地回神。
身体还在一瘸一拐的向前。
这群贱民让他装瘸子去讨钱,任他说破了嘴皮也不肯请大夫给他看一看,他逃也逃不走,只能眼睁睁看着腿伤溃烂,伤口结痂之后,他真的变成瘸子了。
看着排起长队的百姓,宋怀章有些疯魔地想,即使他现在回去向宋枝鸾认错,也不会过的比现在更差了吧。
很快就要轮到他们。
宋怀章忽的醒悟,不,不行,回去他会死。
宋枝鸾真的会杀了他。
心里有个声音叫他赶快逃,但宋怀章的双腿像被钉在了原地,在这群贱民手里他尚且跑不掉,何况是在这些士兵面前。
在山里待的太久,他都忘了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
但就在这个时候,从城内走出来一个戴着斗笠的青年,宋怀章阴翳地看了一眼,心脏顿时跳到嗓子眼。
是秦行之!
与此同时,秦行之也看见了他。
他一开始有些愕然,但很快默不作声的走近。
这群乞丐看他走近,纷纷低着头避让,可青年站在了他们面前,拦下了他们去城里的路。
老乞丐腆着脸:“公子,有什么事情么?”
宋怀章神情激动,过于急促的呼吸让他被勒着的脖子发痒,他用力挠着,语速飞快道:“这是我朋友,我朋友来了,他来了。”
老乞丐看看宋怀章,再看向秦行之时像看见了一块大肥肉,“这么说,你就是他口中那个会出很多钱赎买他的朋友了?”
秦行之暗暗握紧刀,“多少钱?”
“一百两就给你,怎么样?”
“好。”
宋怀章闻言大喜,迫不及待去解脖子上的绳,秦行之先他一步,一刀将绳砍断,对乞丐们道:“你们随我去取吧。”
众人欢呼雀跃,忙送不迭跟着他离开。
半刻钟后,宋怀章坐上了马车。
秦行之跪下道:“殿下恕罪,微臣来迟了。”
宋怀章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裳,那是秦行之的,两人身材差不多,但也许是秦行之一路走来都是靠着在山里杀些野物换取盘缠,衣裳上有被兽血泡过的味道,他有些不满,但眼下情况特殊,容不得他发作。
“这么些日才找到孤,你到底在干什么?今日险些让孤落在宋枝鸾手里。”
秦行之呼吸微顿,“是微臣的错。”
“罢了,现在不与你计较,我们要赶去西州,你们秦家祖地,你可已与他们接应好了?”
“嗯,但宋枝鸾派了元禾前去镇压,现在不知情况如何。”
这么说,现在过去很可能会在路上就遇到她的人。
宋怀章本以为终于要有落脚之处了,没曾想宋枝鸾竟做的这么狠,只要是他的人,悉数抄家流放。秦家早已接到消息,举族反抗,就是不知能撑到几时?
“容孤再想想,”他道:“孤肚子饿了,先找个地方吃饭。”
秦行之点头,想要站起,宋怀章却道:“孤先离开,你留下。”
面对青年投来的视线,宋怀章阴沉道:“那群贱民,趁孤落魄糟践孤,弄瘸了孤的腿,光是打晕,可难解孤心头之恨。”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秦行之沉默片刻,眼神变得死寂。
和兄长不同,他原就是为天家染血的刀,排除异己,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在宋枝鸾的身边待了几月,是他手上最干净的时候。
如今只是重新回到原点。
没什么不同的。
他道:“是。”-
寮房外的天已经黑下来,半开的窗外泄出些烛光,照在院子前的小石粒上。
玉奴推门进来,就看到宋枝鸾正趴在桌上,手指一圈圈转着茶杯盖子。
“陛下。”
宋枝鸾嗯了一声,手指停了停,随即把盖子放在一边,把茶杯和茶壶拿来。
玉奴见状,上前把宋枝鸾对面放着的舆图收好,偏头问道:“今日晚膳,陛下想吃些什么?”
宋枝鸾给自己一连添了两杯茶,才揉着额头道:“随便什么都行。”
“好……”
过了一会儿,宋枝鸾又道:“派几个人找到谢预劲,跟着他。”
语气停顿两秒,她继续:“不要被他发现了。”
白日里谢预劲从宋枝鸾这里离开,虽然说不上吵架,但隐隐有了从前相处的模样,她有种预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会越来越过界。
该做点什么了。
玉奴点头,派了人去。
等宋枝鸾用完晚膳,一名侍卫前来,对玉奴耳语了一番。
玉奴让人出去,自己走到宋枝鸾面前:“陛下,谢将军在现在在酒馆里,喝醉了,可要派人把他带回来?”
宋枝鸾本来打算沐浴了,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提了一盏灯,慢道:“你和我一起去吧。”
酒馆内。
雅座分隔了小间,窗棂用的木头带着一股竹子的清香,谢预劲仰躺在座椅上,双眼勉强睁开,眼中模糊之际,看到宋枝鸾在他面前坐下。
她竟会主动来找他。
谢预劲这时已经忘了为何会来这里喝闷酒,应该是和宋枝鸾发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
但宋枝鸾来找他,他现在很高兴。
宋枝鸾先看了一眼桌面上七倒八歪的酒壶,然后抬头和他的视线对上。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酒馆里人声鼎沸,脚步声纷乱,谢预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从她的脸看到她的手。
他抬起手,想握一握她的手。
想她的手捧着他的脸,之前她就是这么哄他。
主动来找他,这次又想骗他做什么,为什么不把手放上来?
像南征临行前那样,亲一下他更好。
但宋枝鸾避开了他的手,用一种他无法形容的,让他觉得脊背发寒的眼神看他,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说的对,不喜欢你,为什么不推开你呢?”
谢预劲一顿,缓慢抬起头来。
也是奇怪,这个时候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像是遇到某种未知的恐慌,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这句话他曾对她说过,是在客栈里欢好的时候,宋枝鸾这个时候提起是什么意思?
他思绪乱的像拧在一起的麻绳,动了动唇,哑声道:
“你生我气了?”
“别生我气,我愿意当男宠。”
宋枝鸾却看着他站了起来,背过身去,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的情绪,很平静:“我们这段关系继续下去,只会更加纠缠不清,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如今只是来看看人,谢预劲反应就这样大,等她日后有了皇夫,他忍得住不与他作对?
以他的身份要是闹起来,她的前朝和后宫都会不得安宁。
不如及时止损,早些将关系理分明。
谢预劲觉得心脏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他压着心口愣了许久,方才站起来,朝宋枝鸾走去。
到她身边了,谢预劲想伸手抱她,这次宋枝鸾没有动,可在他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她道:“别碰我。”
谢预劲眼睛瞬间红了。
“以后没有我的传召,你不能出现在我面前,碰我一下,我就让人打你十棍。”
宋枝鸾刚说完,就被紧紧抱进怀里,谢预劲一手放在她脑后,语调艰涩带笑:“那你不如现在就打死我。”
这对他来说好像算不上什么威胁。
宋枝鸾后知后觉的想到。
谢预劲连命都可以为她献上,哪里会在意这些。
谢预劲呼吸很沉,分明抱着宋枝鸾,可他却已经在想她会怎么推开他了,绵密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全身。
“那我就让你去戍守边疆。”
宋枝鸾看到谢预劲抱着她的力道松了下,他与她分开一点距离,低眸的表情茫然失措。
“把你从我身边调走,从今往后几十年,我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谢预劲试图从宋枝鸾的眼睛里找出一点玩笑的情绪来。
但是没有。
这个惩罚,是比死还要让他痛苦。
宋枝鸾看着他的手:“还不放开吗?”
谢预劲忽然笑了笑。
他慢慢将双手拿开,看向窗外,喉结上下翻动,嗓音很轻。
“放开了。”
第86章 截杀【VIP】
清晨,和尚刚撞完钟,姜朝太乐署的寮房
之中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宋枝鸾刚起身,就见伶人乐师们往竹林外的院子里走,人群之中有道澄黄的影子,露出玉冠,看起来一表人才。
周长照先是让属下分发了些吃食,而后在石桌前坐下,微笑着道:“听说你们陛下喜欢听曲,最中意的是破阵舞,不知道她还有哪些喜好?说出一个来,本王就赏一锭金子。”
玉奴来到宋枝鸾身边,看她饶有兴趣地去凑热闹,她也跟上。
“我知道我知道!陛下喜欢吃甜的,御膳房每回上菜都会上些糕点,殿下闲来无事便当成零嘴吃着玩。”
“殿下喜欢描花钿,喜欢珠贝,螺钿!”
周长照派人发了金子,眼前熙熙攘攘的挤着,侍卫赶紧将涌上来的人隔开,吵闹声中他又道:“听说陛下还是灵淮公主的时候,在府上养了伶人,你们可知都长什么样?”
“陛下从前去梨园挑人,挑的都是温文尔雅的!”
“从前喻待诏很受宠,陛下还带喻待诏参加过宫宴!”
“……”
周长照听着,一边思索该送些什么好,母妃说让他献殷勤,可也得投其所好不是,只是宋枝鸾还是公主的时候就喜新厌旧,爱玩的东西时常换,如今她做了皇帝,底下人自然也献了不少好东西。
他该送个什么,才能彰显出他的特别?
被叽叽喳喳的动静吵的烦了,他抬头,越过人群,看到了站在两棵新竹子边的人儿。
太乐署来的人很多,有些眼见赶不上了,便站在外围观望,这个女子也是其中之一。
但出于对美人的直觉,周长照一下就锁定住了她。
女子大概十七八岁,身段极好,清晨的日光透过若隐若现的丝帘,描摹出她平坦的小腹和修长的腿,全身上下只有手裸露在外,露出一点肤色,可那双手也美的令人遐想。
十指纤纤,葱白娇嫩。
即使被这样的手扇一巴掌,他怕也是生不起气来。
周长照看的入迷,连郑由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直到郑由又喊了一句,他才如梦初醒,看了眼郑由,又往新竹底下看去,“郑大人有何事啊?”
郑由本是看这里闹哄哄一群人,怕扰了宋枝鸾清静,因此想来引他去别处,但见周长照一直往他身后瞟,郑由也随着他看去,结果却是看到了宋枝鸾。
宋枝鸾站在那儿,还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这么个动作,又是看的周长照喉头一紧,不等郑由再次开口,他便做了个请的动作,让郑由到旁边说话。
这正和郑由的意思,两人就站到了林间小径上,刚站稳,周长照声音就有些急,“郑大人,本王最近夜里总睡不安稳,听说你们的伶人唱起助眠曲是一绝,不知可能割爱,选个人送来本王那?”
郑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殿下看中了谁?”
从前来祭祀,就有姜朝官员主动给周长照献上美人,只是他难得有看上的,这次人家没开口,但周长照看上了,他也不客气,直接下巴一点,笑得坦然:“本王看那个就不错。”
郑由没转头就知道那里站的是谁,转头一看宋枝鸾,顿时老脸憋得通红,冲上他面门破口大骂:“老夫来告诉你为何夜里睡不着,那是因为池子里有大**夜夜爬抱,吵的整座山头都听得见,殿下在佛前圣地行这等秽乱之事,睡不着的该是南照国君吧!”
周长照被骂懵了,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老不死的你说什么?”
“我说你癞蛤蟆想配种就去找癞蛤蟆!”
郑由狠狠呸了一口。
周长照下意识用手去挡脸,没想到这老头子不够高,只喷到他脖子底下,他一摸,顿时恶寒,“放肆!”
郑由怒不可遏,“小畜生,放肆的是你!”
……
宋枝鸾看着看着这两人就吵了起来,郑由更是激动的跳起来,恨不得直拍对方天灵盖。
她给玉奴使了个眼神,玉奴即刻派了人把他们拉开。
周长照衣衫狼狈,浑身都是口水,还是大蒜味的,吸一口空气都差点呕出来,他撂下狠话,“你给本王等着!”
郑由不甘示弱:“等!我就在南照皇帝那里等着殿下!”
周长照面色铁青。
事情发生的突然,周围一众人都听到了他们的话,这些事更没法摆在台面上说,这老不死的分明是在威胁他。
可他是要做姜朝男后的人,与他多做口舌之争,难保日后不会被背后插刀。
于是他深深看了一眼宋枝鸾,咬牙切齿的离开:“我们走。”-
郑由将事情一五一十道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宋枝鸾面前骂了周长照许久。那辞藻丰富的简直前所未闻,宋枝鸾开了眼界的同时又有些心里发毛,好似提前得见了日后被言官围着痛心疾首谏言的场面。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没曾想用完晚膳回来的路上,她与玉奴说着话,倏地听到了玉奴手指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
“陛下,又是他。”
两间寮房青石板路有些狭窄,周长照换了一身衣衫,带着两名侍卫堵在路中间,悠然自得地看向她们。
南照这些皇子中间,周长照已经算是不错。
宋枝鸾没有来南照前,原有些与他接触的想法,但如今方知大错特错。
她们在小路上停下没过来,周长照身边的侍卫就想发话,但被他一个手势制止,自以为风流的昂首踱步过来。
宋枝鸾喜欢看美人。
周长照模样身材都还算好,腰窄肩宽,四肢修长,五官长在一块周正清秀,只是不说话的时候显得不好相处,此时笑起来,伪装的还有几分天潢贵胄的模样。
但这是唯一一个,长得不错,但是她只想将他揍一顿的男人。
到了宋枝鸾面前,周长照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她的脸,但直接掀起有些孟浪了,他只好装模作样笑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
玉奴的手被悄悄按住。
宋枝鸾道:“青昭。”
“好名字!”周长照见她语气平淡,试探着问道:“你不知本王是谁?”
南照皇子里,被封了亲王的只有一人。
“知道。”
知道,那便是故意不理会他?
周长照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这清凌凌的声音一出来,他反而有些莫名的爽快,就想听她多说几句。
这小美人真是哪哪都合他心意,不枉他纡尊降贵地来见她。
“今日多有冒犯,本王原意是想找个姑娘替本王按摩按摩,这些日父皇交待了本王不少话,本王白日里诵完经,夜里还得处理政事,听说你们太乐署从前经常伺候皇上,就想从你们这借个人走,没曾想郑大人反应那么大……”
周长照解释完,宋枝鸾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些事,王爷去同郑大人讲就好了。”
一阵穿堂风经过窄巷,梨蕊轻淡的甜香拂过他面门。
周长照心神一荡,“姑娘,这些话本王不在乎旁人误会,只担心你对本王有成见。”
“这重要吗?”
“重要的!”
宋枝鸾好似恍然,略一抬头,“王爷想借去的伶人,不会是我吧?”
周长照矜持地点了点头。
“但我家
中已有婚约,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怕是不成,王爷若想找人,不如去南照随行的伶人里找。”
这是在提醒他,她是姜朝人,他也并非她的王爷,叫他一句,也只是客气,有郑由今早的话在,她所言也并不失礼。
周长照感到面子过不去,“分的这么明朗作甚?日后等本王娶了你们皇上……”
玉奴冷笑道:“是赘。再者,我们皇上可看不上你。”
一旁侍卫立即道:“放肆!”
这个动静迅速引起了金吾卫的注意,一时间闷闷的脚步声齐齐往这里聚来。
周长照看了一眼宋枝鸾身后的人,又不甘心地盯回宋枝鸾,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截了当道:“本王就缺个人在身边照料,你若跟了本王,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不跟……”
“啪。”
侍卫阻拦不及,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周长照脸上,他好似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不可思议地盯着宋枝鸾。
这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谁又在此处捣乱!”
郑由。
今日他才在父皇面前参了他一本,想到父皇愠怒的表情,周长照狠狠咬唇,“敢打本王的人,你是第一个,给本王等着。”
一众金吾卫已经将两处出口包围,周长照不欲落人把柄,届时事情闹大,传到姜朝女帝的耳朵里,于是在郑由赶来之前匆忙离开。
周长照活了二十几年,从没受过今日这样的挫败,以至于半夜都还睡不着,一杯茶接一杯茶灌着。
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人推门而入。
“如何!”
黑面黑衣的侍卫惭愧道:“回殿下,派去的人……被杀了,尸首也不知丢在了哪儿。”
周长照一听失败了,连忙道:“可有人看见?”
“应当没有。夜里太乐署的人都睡了,我们的人还没挨到竹林的院子就没了。”
周长照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方才挨了一巴掌回来,怎么都气不过,当即派了两名暗卫前去,想杀了那个女子,平常的任务他都不会派暗卫前去,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还翻了船。
“算了。”
看到青年要他退下,侍卫紧接着道:“王爷,七皇子有消息了。”
“什么?”
周长照睡意全无,狐疑道:“有他的消息了?”
周长观掉下河后,他第一个找到了他,坏消息是周长观没死,好消息是他失忆了,且被卖去了酒楼做小倌。
一想到他那个狂妄跋扈的弟弟会委身于人,被人作践,他就畅快的不行,于是便想多折磨他几日,再送他去见阎王。这事唯有他的亲信知晓,这个传来的消息又是从哪来的?
侍卫像是有些怕,声音很小:“回王爷,七皇子几日前便从酒楼消失了,那管事的怕王爷发难,便一直瞒着不报,直到前日我们的人觉得不对,破窗进去查,才发现人已经不知去向。”
“你说什么!”
侍卫匆忙跪地,“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派去看管的暗卫都藏在暗处,一者掩人耳目,二者也怕七皇子恢复记忆,见到他们的长相,一个个报复过去,所以平日里都是假装客人,往他门前看个一眼。
七皇子又时常被关进黑屋里惩戒,一两日不见也算正常。
可没想到,他竟逃了!
周长照怒道:“废物东西,你怎么不等他站到我面前了再来告诉我!”
“但是王爷,刚才小人又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人看见了和七皇子一样长相的人,坐船离开松石镇去往陵水。”
“什么时候?”
“两日前。”
周长照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召集人手,渡口截杀。决不能让他和父皇的人见面。”
“是!”
侍卫即刻起身,关门退下。
周长照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又摸上了左边的脸,现在还是肿着的。
他眉心一皱,拿起铜镜打量,上面还有宋枝鸾指甲刮过的红痕。
这要是出现在别的地方该多好。
周长照放下铜镜,也不准备继续派人暗杀她了,方才他看着侍卫进来,心里还一咯噔。
既然没死,那就说明她还有机会成为他的女人。
温婉如水的女子瞧多了,来个脾气大点的,偶尔在他脸上脖子上抓些痕迹,似乎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该死的,她手上涂什么了,这么香。”
周长照把手移到鼻间轻嗅,吞了吞口水。
第87章 鸡汤【VIP】
暮南山的祭祀已近尾声,南照已经在准备回程事宜,因为此去遥远,所有事都得安排妥当,只留了一位公主和一位皇子继续祈福,满四十九日后再离开。
宋枝鸾也在与玉奴商议回去的事,昨日接到许尧臣和稚奴的信,都是催她回京,想来她离京数日,大臣们那里也快瞒不住了。
“慕容烈那里还有多久能结束?”她问道,姜朝自北而南的江河还算多,自南往北的却少,且有前车之鉴,走陆路更安全些。
玉奴谨慎的给了一个日期:“七日之内。”
“那便七日之后启程吧。”
宋枝鸾正站在围栏边,懒洋洋地拿着勺子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说完,没听到玉奴的回答,偏头一看,玉奴站着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谢预劲。
那天把他从酒馆里带回来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见面。
谢预劲眼下一片青翳,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的停下,与她对视一瞬,便移开目光,“大夫,替她看看。”
宋枝鸾这才注意到他旁边还有个人,停顿片刻,把水勺放在水缸上,坐去石桌。
进山之后,她就没有再请过大夫,药材不能放久了,尤其是南照这样瘴气重的地方,容易耗损药性,她此前是拿着稚奴的药方,在镇子里现抓的药。
今天刚好吃完了。
大夫应了两声,也坐上桌,搭脉看完,表情很是惊奇:“姑娘,你的脉有些意思,先天伤了根,后天加重,却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原先为你医治的大夫不简单啊。”
宋枝鸾笑嗯了一声,把手收回:“她很厉害。”
“依老夫看,姑娘就继续吃那位大夫开的药便好,老夫学艺不精,不好指手画脚。”
“那大夫可知,我何时能断了这药?”
说话间,谢预劲也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
大夫沉思了会儿,笑着道:“照姑娘的脉象上看已经大好,便是此时断药,由着身子自行调养,不日也能好全,但以防万一,还是再吃上一月比较妥帖。”
“好。”
大夫找出带来的药材,谢预劲付了诊金,接过药就去膳房煎药。
身体主动的很,嘴上却一句话都没说。
宋枝鸾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有些发困,栽倒在桌上小睡会儿,意识有些朦胧时,一道轻微的碗底与桌面相碰的声音响起,她打着哈欠起来,眼前已经摆了一碗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谢预劲站在她身侧,银色的护腕闪着光。
宋枝鸾揉了揉眼,想将药吹凉些喝了,但手摸过去,药碗已经有些凉,她试探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喝完之后,宋枝鸾放下碗,心情有些复杂。
谢预劲盯着她嘴角边的药渍,食指轻轻一动,直到她从袖里拿出手帕擦干净,他才将眼神收回。
宋枝鸾假装没发现他的目光。
谢预劲自重生以来,就没在她面前这样沉默过。
她现在居然有些不习惯,也跟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你还在因为那晚的事同我置气?”
似曾相识的话,截然不同的语气。
谢预劲想起那日的话,扯了扯唇道:“我是你什么人,拿什么身份与你置气?”
宋枝鸾心道,没有身份都这么理直气壮了,要是真给了个什么身份,还不闹翻天。
但,日后见面的日子还长,总不能这么一直胶着下去,他今日既然来了了,那她也顺势给他递个台阶下。
她想着,道:“我饿了,给我做碗面吃吧。”
谢预劲正环着手臂,背靠着桌沿,听了这话,低头看来,从宋枝鸾的角度看过去显得他眉骨深邃,眼神在宋枝鸾看来有些轻微的不自然。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所以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这种情绪很难得出现在他身上。
宋枝鸾多看了两眼,道:“上回不是说会做吗?”
“好,”再开口,这次他应的很快,“等我。”
谢预劲站起来,背对着宋枝鸾,走了两步,侧头往她那里瞥了一眼,大步往后山去。
……
后山上,两个小和尚正在喂食一些山野动物,出家人不杀生,众香客在寮房用斋饭也是用的素饭,因此暮南山的有许多野物。
清点了一番,一个小和尚道:“主持养的鸡怎么又少了一只,谁往这里偷鸡了?”
“应当是山里的猎户吧?”
“上回主持已经同他说过,杀生不许来这儿,他竟又来,我非得告他一状!”
膳房。
谢预劲将鸡处理干净,常年行军打仗,宿在林子里,他对付这些东西已算的上熟练,斋饭清淡,没什么补物,煲鸡汤用作面汤,恢复的更快。
至于杀孽,他犯的更多,不差这一条。
宋枝鸾喝完药其实有些撑,但她也不是个擅长给人找台阶下的人,话说出口不好收回,便趁着谢预劲去做面的功夫在院子里散散步,消食。
可她没想到这面做的堪比方才去熬药。
半个多时辰之后,谢预劲才端着面来,他的手很稳,单手端着竟也一点都没溢出来。
宋枝鸾当
真有些饿了,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谢预劲见状,眸光微动。
上回她担心他做的面下了毒,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顾虑。
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她已经在逐渐接受他了。
只要给他一点时间。
再给他一点时间。
从前看宋枝鸾为他做面,他以为做面很简单,但时间的掌握,面条上漂浮的葱花和姜,调料的取舍,都有讲究,她也不知道私下试了几次才将面做的刚刚好。
宋枝鸾吃完面,听到谢预劲背靠着桌,语气貌似随意:“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吃过你做的面?”
“许尧臣也吃过。”
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谢预劲眼皮顿了下,微微敛起,有些难以明辨的情绪在眸底浮现:“我以为只有我。”
空气突然安静。
宋枝鸾没让这种沉默继续,用帕子擦着嘴,轻描淡写的提起另外一件事:“给你的避子药,都吃了的吧?”
谢预劲嗯了声。
“你不想要孩子吗?”
宋枝鸾觉得他的问题很怪,“不想。也许以后为了姜朝,我会生下一个继承人,但现在不想,对了,你还记得前世你府上府医给的绝嗣汤的方子吧?”
“绝嗣汤,喝下之后就不会有子嗣。”
他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那就意味着,她不会生下一个像她又像他的孩子。
“我知道,”宋枝鸾叠着双臂,“这样不方便么,回京之后我拿给男宠喝,免去很多麻烦。”
谢预劲身体僵住,不远处大片竹林,轻风吹过,翻涌起阵阵竹浪。
良久,他道:“不记得了。”
“是吗?”
谢预劲没有再说什么,看她一眼,起身离开。
林间小径里很快没了他的身影。
等他走了,宋枝鸾慢慢趴在桌子上。
要将她与谢预劲的关系梳理清楚,确实有些难,但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若他是还想不清楚,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回京之后,她可以为他赐一门婚-
松石镇距陵水千里之遥,眼下水势湍急,乘着船一路往下,也没费两日功夫。
陵水边上驻有许多渡口,船夫架船到这儿,稀奇的说了句:“今日真是奇怪啊,这边上都没几个人,往日热闹的像赶集。”
船上躺着的青年睁开眼睛。
一轮火红耀目的太阳挂在天边,脑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的化开,他从未感到如此眼清目明。
“周长……观吗。”
扶风低低念出这个梦里的名字,这三个字仿佛在他耳边听过许多次,听到自己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就足以确定。
姓周,这是国姓。
扶风若有所思,水面波光粼粼,他坐起身,缓了会儿午睡后的懒倦,走到船边,掬起水洗了把脸,问起船夫:“船家,到哪儿了?”
“这里就是陵水上游那块了,看公子你要在哪停,反正路钱是一样的。”
这一带扶风已经有些眼熟,他就是在这里遇到“兄长”的。
于是扶风随手指了个地方,那里正好有一条通往村里的路,沿街有些摊子,不知是提前收摊了还是怎么,并无人照看:“就这里吧,差不多到地方了,等下了船我再找村里的人问问。”
“好嘞公子!”
船家摇着船桨,缓缓靠。
扶风背起包袱下了船,晃荡几日,按说初踩在地上都会有些颠倒,但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步伐很稳,径直走进村子里。
这里大都是茅草屋,屋前挂着晾晒的干鱼,腊肉,还有些谷物,泥路凹凸不平,道路两旁杂草丛生。
听说最近姜朝与南照联手剿匪,不少临近的村庄几乎都搬空了,只有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守在村子里。
扶风没有走多久,就在水井边看到了一位正在打水的老人。
“老人家,这里有没有一户姓周的人家?”
“周?没有呐,我们这里都是姓邓的,哪来姓周的?”
“那有没有一个叫大勇的,家里有个生病的母亲。”
老人的水桶被扶风接过去,她笑眯眯的说道:“谢谢你了,年轻人,我想会子,大勇……隔壁村似乎就有个叫大勇的,家里也有个生病的母亲,不过他母亲才刚过世。”
说着,老人叹了口气,继续:“你是他们家什么亲戚啊?”
扶风已经确定,他这个“兄长”是杜撰的,但不知为何,听到“去世”二字,心跳仍是一滞。
“他们家在哪?”
老人家好心给他指了路,因为地方有些偏,她还带了一段,扶风道了谢,去到隔壁村子。
“兄长”的家很好认。
山贼水匪不分家,这里过世了人,不能上山,便埋在自己家后院。
扶风一来,就看到了一处坟墓。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脑袋忽的一痛,无数凌乱的画面像冲破了闸口,在他眼前闪过。
红墙金瓦,孱弱的母亲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宫人捂住他的嘴。
透过窗缝,有人在往她的嘴里灌药。
幼时的记忆经过这次更是模糊,但他记得自己被带去一座宫殿时,低头摸上他脸的女人。
龙椅上坐着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但她那时还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皇上,这个孩子臣妾瞧着可怜,就交给臣妾抚养吧,也好与照儿有个伴。】
男人的孩子太多了,宫女的孩子更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没什么稀罕的。
【想养就养吧。】
他是有个兄长,彼时他的兄长正抓着他母妃的袖子,躲在她身后,朝他龇牙。
……
周长观全部想起来了。
难怪他失忆之后也不着急着治,记起这些,并不能让他高兴到哪里去。
但有一件事倒是值得高兴。
有了皇子的身份,找起青昭来,也许会快上许多。
第88章 战场【VIP】
“什么,没截到人!”
周长照怒道:“一群饭桶,周长观一个人也能让他逃了?我不是吩咐了在渡口守着他来吗?”
“是,是王爷,可是七皇子他没在渡口下,我们的人日夜等在船边,也没见一个像七皇子的人靠岸……”
眼看周长照就要发作,跪地的侍卫连忙续话:“但是七皇子不知从哪出现,我等路过黄将军剿匪所驻扎的营地,竟,竟看到七皇子进了帐……”
周长照眼前一黑:“你别告诉我……他回来的事已经让父皇知道了!”
“恐怕……
恐怕是的。”
周长照这会儿惧胜过怒,要是父皇知道他暗杀周长观,把他困在那种地方轻贱,肯定不会饶了他,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虽然他未曾露面,但也难保周长观手上没有证据。
不然他为何不直接来暮南山见父皇,而是先进军营,只怕是防着他在这里对他设下埋伏。
“准备一下,本王要随黄将军一同剿匪!”
“是!”-
寮房里,宋枝鸾正用着早膳,暮南山的斋饭做的很爽口,即使没有荤菜,那些菌菇伴着粥也算难得的美味。
碗见底的时候,玉奴进来,神色凝重:“陛下,南照国君提前准备动身了。”
“提前动身?回京了?”
“微臣觉得不是,他们来时走的陆路,这次水路不畅,但返程,南照却让地方官去备官船,而且,南照国君是今日听了一则消息,才匆匆派人准备的,而且那船停靠的位置,驶下去正是慕容烈将军他们剿匪的地方。”
宋枝鸾没有犹豫,“备马,我们也去看看。”
“是。”-
就连南照的人也不清楚为何皇帝会提前离开,只带了贵妃一人同行,其余皇子公主尽数被留在暮南山。
因距离原定的启程日期没有几日,大都东西都已备好,从宋枝鸾得知消息到南照国君离开,也就一个上午的时间。
郑由知道后,提前给慕容烈送去书信。
宋枝鸾则混在信使的马车之中,玉奴骑着马,两侧金吾卫开道,紧跟在官船之后。
她很好奇是什么消息能让南照国君这么急匆匆的赶去?
南照官府和水匪交战已有十余年,一个小小的水战,也值得他这么着急?
难道……是那位在陵水治理匪患的七皇子出了事?
从那日祭祀被罚的小宫女口中得知,南照七皇子周长观因为剿匪而错过了皇家祭祀,从她手上的情报来看,这还是这么些年第一例。
南照祭祀有着自己极为严苛的一套流程,算上这一次国君提前离开,已有两处非同一般的地方。
慕容烈剿匪的地方再往下就是周长观所在的陵水上游,因此她觉得南照国君要去的地方,或许应是陵水上游才对。
他离开的原因应是周长观。
但让宋枝鸾没想到的是,没有赶多久的路,日暮时分,她就在车帘外看到了南照国君的仪仗,停在与慕容烈营帐不远,那是与他一同治理匪患的南照将士的营地。
玉奴见状,没有靠的太近,在山腰处就示意马车停下,进车厢询问道:“陛下可要进去?”
“让人把信捎进去,我们留在这儿。”
玉奴点头,把信交给信使,又牵了一匹马给宋枝鸾。
信使坐着马车驶往营地,马蹄声渐远。
她们在营寨的后方,位置相对安全,玉奴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平地,观察下方的局势。
在说话间,水上的搏杀仍在继续,巨大的楼船倾斜,船上的官兵仓皇奔走,但小船上的水匪并未得意太久,就有几队人包抄过去,血液喷溅,水面很快蜿蜒出绯红的树影。
宋枝鸾一直盯着南照主将的帅帐,看帐外守着的人,南照国君应该已经进去了有一会儿。
但没等到他出来,她倒是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个身影。
“谢预劲怎么在这儿?”她轻声。
帅帐之外,慕容烈拍着谢预劲的肩膀,笑着道:“果然不愧是谢将军啊,你说的有理,就照你说的办。”
谢预劲没说话,转身去牵马。
“谢将军要走了?我送一送将军。”
“不走。等赢了再走。”
“等赢……”慕容烈笑容消失,“不成啊谢将军,皇上之前不是给将军批了几月假养伤吗?这会儿伤势恐怕还未好全吧?要是这万一出了事,我如何去向皇上交待?”
谢预劲戴上面具,翻身上马,自嘲地勾起唇角,“我出了事,你就可以去向她领赏了。”
“不是,将军!将……”
慕容烈喊了两句,忽觉不妥,这里除了他外,可没人知道谢预劲的身份,阻拦不及,竟让他提了长枪离开。
从宋枝鸾的视角来看,谢预劲出了营地就直奔江面,两岸滚石不断,重达百斤的石头横冲直撞,碰到一点就会被碾成肉泥,但他驭马的技巧娴熟,同样的马绳在他手中,仿佛是一条精确控制木偶动作的丝线。
再远些,他的身影就埋在了骑兵营里,分辨不清。
宋枝鸾觉得有些费力,就把视线从远处收回,低头一看,南照营帐里正好走出来一个人。
“这是……”
她看的有些眼熟,尤其是那身衣服。
“玉奴,你看。”
玉奴转头看去,站在帅帐之前的青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长发用一根打磨圆润的树枝簪起,说话时唇边含笑。
“这不是扶风公子?”
宋枝鸾见玉奴也瞧着像,方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扶风出现在陵水河畔,她并不意外,他原就是陵水人氏,但这个穿着铠甲,顶着头盔的将领弯着腰同他说话,大大超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名将领的身份不低。很可能就是主将,但扶风是什么身份,能让他这么恭敬有礼?
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帘被侍卫打起,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南照国君从里面走出来,看也不看那位将军,径直走到扶风身边,表情欣慰的按上他的胳膊。
宋枝鸾眼皮顿时跳了跳。
难道说……
周长观看着握着自己小臂的手,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崇敬,“父皇。”
南照国君道:“你执意要去,朕也无法,但需得记住,朕就你这么一个小七,你的性命,比任何人的性命都要重要。”
主将看到皇帝有话同七皇子说,十分体贴的带着周围的守军退后,为他们留了地方。
周长观听了南照国君的话,俊脸微紧,“父皇,这个任何人里也包括二皇兄吗?”
南照国君将手放下,负手而立,“你说的老二埋伏于你的事情,朕会派人查清,你二皇兄虽平时好色了些,但没什么坏心思,这其中定有他人作祟。”
周长观心里暗骂了句,刚才他只不过提了一嘴,说他沉船一事可能和周长照有关系,这个糟老头子就翻脸了,给他一通说教,要不是来的御医给他诊出了脑袋里还未散开的淤血,他怕不是还要说他蓄意嫁祸。
“照儿与你,是父皇最为看重的两个孩儿,你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朕不愿看到你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对方。”
周长观也不再多言。
这话他听得多了。
朝廷当中拥立二哥当太子的大臣最多,势力最强,老头期望的就是二哥当太子,他好辅佐他。要是周长照是个聪慧的也就罢,他当个亲王,逍遥人间也不错,谁想当那皇帝,搞的好夙兴夜寐,得个好名,搞得不好遗臭万年。
但周长照满脑子都是女人。
还未及冠就流连青楼酒馆,通房丫鬟能从瑛王府排到金銮殿,要他给这么个**当牛做马,不如先弄死他再自杀。
周长观想了许多,面上不显,“是,父皇。”
南照国君点头,“你要上战场就去吧。父皇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周长观点头,随主将去换盔甲。
陵水上游是去不得了,军中有周长照的细作,他出现在明处,只怕来不及查什么就又中了招。他最大的倚仗便是兵权,陵水上游因他失踪,兵权被转交给了周长照的人,他手上无人,没有反抗余地,但这里还有机会。
有了兵马和听命于他的人,很多事才好办。
周长照战意充沛,打马离开。
……
江面到处漂浮着残缺的木块,临时的将领换成了周长观,南照将士们非但没有不满,反而热血沸腾,谁人不知周长观的名头,若他不是皇子,也是赫赫有名的猛将。
在被当耗子遛了几日之后。
水匪疯了一样的反扑。
他们已无力拖延时间,生死就在今日。
两股来势汹汹的人对冲而下,场面极为壮观。
也就是这时,周长照匆匆赶到,弄清楚状况后,他甚至不敢先去面见南照国君,径直带了人马,从南照营地直接冲了进去。
谢预劲的面具上染了血,连鬓发都浸透了血气,看上去宛如阎罗,周围的水匪仿佛惧怕他身上的煞气,个个猥琐不前,战场上短暂的出现了一片死寂之地。
宋枝鸾得以找到了谢预劲的位置,眼神稍微一偏,就见到扶风骑着马冲进包围圈,看到了马上的人。
谢预劲紧紧皱眉,本能地浮现出浓重的危机感,像一只紧盯着侵入者的狼王,握着长枪的手爆起青筋。
他戴着面具,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因此对面的扶风并没有认出他,简单道:“这里危险,拿起枪跟我来。”
“七皇子,我们要登船吗?”
谢预劲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微微眯起眼。
七皇子。
在宋枝鸾身边赖着不走的那个小倌,就是南照七皇子,周长观?
周长观侧对着谢预劲,还没有意识到危险,考虑片刻后笑道:“再等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第89章 惩罚【VIP】
山林间树木葳蕤,繁杂的枝叶掩去了宋枝鸾和玉奴的身影。
确定从南照帅帐里出来的人是扶风之后,宋枝鸾心里便隐隐有了哥念头,原本经过暮南山这一遭,她都对与南照皇子结盟毫无兴趣,反正还有备选。
但周长观……
说不定是个转机。
战况变得胶着,几股人马冲进,缠斗地更为激烈,看的人眼花缭乱,等宋枝鸾的视线在度锁定在谢预劲身上,她几乎是猛地缩了下瞳孔。
只见周长观胸口处不知什么时候中了一箭,俯在马上,摇摇欲坠,而谢预劲的长枪,只差一步就要戳破他的喉咙。
宋枝鸾攥紧衣袖。
她提前与谢预劲断了关系果然是正确的,只可惜断的还不够早不够快,让他在这里杀了周长观,这一趟都可以说白来了。
但距离太远,她就算想阻止谢预劲也来不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从阵中急掠而过,一枪挑开了谢预劲的枪。
是慕容烈。
宋枝鸾看着他将重伤的周长观放在马背上离开,秾丽的眉眼微微压低,凝结着几分尚未退散的冷意,转身牵过马坐上去。
玉奴紧随其后:“陛下,我们去哪?”
“回佛寺,你去告诉慕容烈,让他把谢预劲给我绑过来。”
……
夜里,一辆马车停在佛寺前。
谢预劲坐在马车里,脖子上还有被划破的血痕,铠甲上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车厢里。
黑夜和云雾笼罩着暮南山,寺庙内安静的只有鸟叫声。
下了马车,他被两名金吾卫蒙上眼,五花大绑的送到了他的寮房。
但他知道里面有人。
他熟悉她身上的气息。
宋枝鸾很少对他用这么强硬的手段,他知道她在生气,但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是在气他带伤上战场,所以让人将他绑了回来么。
“你还是没记住我的话,”宋枝鸾走近了,半弯着腰,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听出她语气的冷漠:“我们之间一定要闹的这么难看吗?”
谢预劲抬头,他的双眼被蒙住,高挺的鼻梁和下颚的轮廓被强调,语调低沉:“是我的错,下次我不会擅自离开。”
“你错的就是这个?”
谢预劲道:“还有什么?”
宋枝鸾用手指揩去他脖子上的一点还未干透的血迹,冷声。
“你不该伤了周长观。”
谢预劲一怔,好一会儿,他双肩抖动,弯起唇角。
“所以,你将我绑来,是在为了他出气?”
“为了你未来的男后?”他说完,口腔里都是苦的。
男人的话里没有丝毫悔意,还隐含质问,宋枝鸾是真的动了气,“从前你在我公主府里伤了秦行之,我没和你计较,还让你在我府上养伤,所以你尝到了甜头,一而再而三的对靠近我的人下手。”
“秦行之,”谢预劲唇角挽起的弧度更大:“他都已经生死未卜了,你还惦记着他。”
“这不是重点。”
宋枝鸾觉得有必要给谢预劲一点教训,让他日后收敛一些,免得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在回京之前,你不准再踏出这间寮房一步,不准见任何人。”
“你该祈祷周长观那一箭没有大碍,否则……”
谢预劲好似能透过黑布看到宋枝鸾的眼睛,他从未觉得有一日说话也能变得这样刺痛,喉咙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用肺腑涌上的血气凝就。
“否则什么,要我为他偿命吗?”
宋枝鸾深吸一口气,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走过他到了房门前,朝两旁侍卫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也不准人给他上药。”
谢预劲脊背缓缓绷直,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上那些伤口如同被重新撕裂,剧痛难忍。
“既然你这么喜欢伤人,那就好好尝尝伤口带来的痛,这样你才能记住我的话。”
话音落地,门被关上,房屋里一盏灯也没有留,不能视物加重了这种黑暗。
宋枝鸾出了寮房,玉奴正在院里等她,刚才她也听到了她的话,沉默一瞬,道:“陛下,谢将军的伤不上药可以吗?”
“他还有力气问这问那,衣服也没什么血,应该没有大事,倒是周长观,慕容烈那里可来了什么消息?”
玉奴摇头,“没有。”
眼下正是剿匪的关键时刻,慕容烈得了宋枝鸾要人的消息,也只是匆忙派了几人将谢预劲送过来,其余的消息却没有带。
“没有也正常,那会儿周长观才刚刚中箭,谢预劲被送出来的时候估计大夫也才刚开始诊脉,等明日吧。”
希望不是坏消息。
“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我。”
“是。”
直到月上中天,谢预劲才跪着站起,走了两步,低着头,靠着桌腿坐下-
南照营地,断箭头被取出,带出的钩子连着血肉,看起来极为血腥。
但在场的人都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南照国君看着风风火火赶来的长子,屏退所有人,皱眉问道:“不是让你们在佛寺等着日子到了再来,现在你来凑什么热闹?战场可不是儿戏,你看观儿,哪怕是经年累月舞枪弄棒,也有走路打湿鞋的一天。”
“父皇,儿臣以为您要亲征,身为儿子,哪有在一边隔岸观火的道理,”周长照义正言辞道:“何况,若非儿臣在这里,小七只怕要死在这儿了。”
南照国君面色沉了沉,“观儿骁勇善战,这次受伤定不是意外,那些个小毛贼,要伤着他,还是异想天开。”
“父皇,七弟虽然厉害,但战场上随时都有意外发生,他在陵水不也是受伤落水,儿臣看这次怕也是……”
听到周长照主动提及此事,南照国君的视线在他面上逡巡几回,才将视线移到榻上的周长观身上,“说起来,这回观儿倒是同朕说了些了不得的话。”
周长照后背发寒,想筹措回答,帐外就传来一句通禀:“陛下,姜朝慕容将军求见。”
南照国君拂袖,偏过身,“让他进来。”
慕容烈等在门外已有一段时间,水匪之乱已平,但眼下还有更棘手的事情,南照七皇子在战场上重伤,已昏迷了两日,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只怕要影响两朝关系。
他得把关系摘清了方才不负陛下所托。
门帘打开,慕容烈进帐,朝两人行了礼,关心道:“七皇子现在如何?”
“那箭射偏了一些,没有射中要害,只要七弟醒了便无大碍。”周长照笑着道。
慕容烈点头:“七皇子身先士卒,实在是少年英雄,那日朝他射箭之人已被我斩于马下,也幸亏七皇子洪福齐天,等到我前去相救。”
这话说的直白,南照国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不打算利用此事借题发挥,如今姜朝已算是他们半个盟友与姻亲,姜朝女帝日后还会选中他其中一位儿子成婚,这时候决不能内讧。
于是他宽慰道:“还好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才救下观儿一命,朕感念将军恩情,这次将军凯旋,朕会命人备厚礼报答将军与姜朝皇帝。”
慕容烈谨慎抱拳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末将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的,这次清剿匪患,南照比起姜朝受益更多,你们皇上愿意与朕联手,已是我们占了便宜,如今将军又救
下了观儿,如此种种,岂有不报之理?“南照国君说完,捋着胡须,“此事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
慕容烈推辞不过,只好道:“是,谢过皇上。”
等慕容烈离开后,周长照才重新开口:“父皇打算给姜朝送什么礼?”
“送什么礼,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去送礼的人。”
周长照不解其意,看的南照国君紧皱眉心,“你这孩子有时候就是缺根筋。”
“父皇,儿臣愚钝。”
按说,谁与姜朝女帝缔结姻缘,对南照都有好处,两国的关系会前所未有的好,反正都是他的儿子。
但照儿母族强盛,只有他当了男后,南照才能攀附在姜朝的身躯上汲取养料,壮大自身,在他们成婚后用不了多久,两国必然一统。
“这次你就随送礼的队伍,前往姜朝帝京,探望姜朝皇帝,她如今在病中,你对她好生照料,嘘寒问暖,以你的姿色,不难将她拿下。”
姜朝女帝的联姻书来的越早,他们就越好与乾朝开战,莫说让她派出援兵,只要确保他们不会临阵倒戈,于南照而言都是好消息。
周长照也明白了南照国君的意思,点头道:“乾朝与我们南照积怨已久,上回姜朝登基大典,更是明目张胆的安插耳目,嫁祸于我们,他们挑衅的时候就该料到后果。”
这座天下,沉寂的太久了-
慕容烈夜里整顿完军纪,翌日一早,就赶去了暮南山。
这些日忙着剿匪,他也抽不开身亲自前去禀告战况,皆是通过信使传信,得胜归来那日,郑由令人在酒楼里备了好酒好菜,为他接风洗尘。
宋枝鸾来时,慕容烈正与郑由把酒言欢。
房门关上,店小二将酒菜都端上后离开,圆桌旁边围坐着四人。
慕容烈有些好奇,脑袋往窗外看:“陛下,谢将军为何没来?”
郑由看了眼落座的宋枝鸾,犹豫片刻,回道:“谢将军身上有伤,此行本就需以修养为主,但谢将军未曾经过陛下首肯便去剿匪,因而……”
“陛下罚谢将军了?”慕容烈当即站起来,作揖道:“陛下,微臣恳请陛下宽恕谢将军!谢将军也是看微臣应付不来才前来帮忙,再者谢将军也帮了我们许多,若无谢将军,只怕这战事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宋枝鸾端起酒杯:“谢预劲误伤了南照七皇子,于情于理都该给他一点惩治。现在只是禁足几日,并不算什么。”
要是周长观当真因为他那一箭出了事,她其实也并没想好要怎样处理。
谁知慕容烈听了这话,表情略显古怪:“陛下,微臣怎么不知谢将军什么时候误伤的七皇子?”
“那日那一箭不是谢预劲射的?”
宋枝鸾手指一顿。
“怎么会?那一箭是……”慕容烈看了眼四周和门外的动静,压低声音:“那一箭是南照二皇子射的。”
茶杯里因为宋枝鸾突然静止的动作晃荡出几圈涟漪……
郑由适时道:“南照二皇子?你可看清了?不是说他兄弟二人感情深厚吗。”
慕容烈斩钉截铁,偷看一眼没说话的少女,道:“这事也有微臣的错,周长照那时领着亲兵一路畅通无阻的进来,微臣以为是南照的援军,便让将士放行,混战之中,微臣看到周长照趁周长观不备,极为狠毒的射出一箭,那一箭直接贯穿了周长观的胸膛。”
“但第一箭射的有些偏,周长照又射出了第二箭,谢将军险而又险地一枪将那箭挥开……微臣看的惊心动魄,要是南照的皇子出了事,只怕又要结怨。”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继续:“但微臣也不能将实情在南照国君面前说出,正如郑大人所言,外人眼里,他们兄弟和睦,微臣若是道出实情,只怕吃力不讨好,还有挑拨的嫌疑。微臣是姜朝的将军,若被扣上这顶帽子,只怕就算不是我们的人射的,这事也就赖在我们身上了。”
郑由看向主座上的宋枝鸾,“陛下,这么说,谢将军是冤枉的了。”
宋枝鸾不知道在想什么,摩挲了一阵酒杯边沿,直到无意识地对上两人投来的视线,她才回神,站起来,撂下一句话离开。
“你们继续吃。”
第90章 界限【VIP】
薄暮浓云,等登高回到佛寺,天色已经见晚,金光照在紧闭的门窗上,宋枝鸾手放上去,还有些微微发烫。
既然是误会,那他为何不同她说清楚。
可紧接着宋枝鸾又想到,只怕谢预劲那个时候听到“周长观”的名字就冷静不了了吧。
他总是喜欢让她在他和旁人之间做选择。
但她如今不会毫无理由地偏向他,这样不是自讨苦吃吗。
一进屋,宋枝鸾脚步就顿了一下,正对着房门的一张案几上放着白瓷碗筷,两菜一汤,她吩咐了人不给他上药,可也不至于在这方面苛待他。
甚至为了给他进补,让膳房的人去后山抓了山鸡煲汤。
但无论是盛满的饭还是菜,谢预劲都一口未动。
已经黄昏了。
汤面上没有一点热气,说明是午膳。
宋枝鸾顿感不妙,踏进去的那一步收回,看向守着门的侍卫道:“他这些天都没吃饭吗?”
侍卫并不知道里面关着的是何人,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有郑大人的手令,不敢怠慢:“是,自关进来那日开始饭菜就没动过。”
“那为何不禀告?”
“从前都是这样……”侍卫小声辩驳,他们也不是头一回看押人了,一向只管里面的人不死就行,饿个两天实在太正常不过。
宋枝鸾细眉拧了拧,没有过分苛责。她那日在气头上,说的话也很不客气,守卫看人下菜,也不上心,归根结底,这事是她没有弄清楚就给谢预劲定了性。
“重新让小厨房做一桌菜来。”
“大人也要在这此地用饭?”
“嗯。”
一名侍卫抱拳行礼,前去通传,另一名侍卫也被宋枝鸾打发离开。
在外头说了这么久,谢预劲要是醒着,该早就听到她的话了,但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枝鸾不知为何,踌躇了两秒。
再次进去,她直接往榻上看,这里不比帝京宅邸,没什么用作阻拦,宋枝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案旁的男人。
谢预劲眼睛上的黑布还没有松开,衣衫也是那夜被押送回来那套,但有些地方的血迹很深,呼吸似乎都微不可察。
她只记得那夜她举着灯,看不到他衣衫被划破的痕迹。
但她现在忽然想起,那日谢预劲骑在马上,穿的并不是这一身衣服。
是以为她生气的是他带伤上阵,怕她担心,所以特地换的?
谢预劲从前就有这样的习惯。
每回下了战场,不管伤的多重,见到她的时候衣衫总是干净的。他喜欢将衣衫放在阳光底下暴晒,因此比血腥气更先传来的是林间的青草味。
只是宋枝鸾很久没有想起,竟然全忘了。
她忽的有些内疚,于是走到他面前蹲下:“你还好吗?”
谢预劲身体一顿,抬起头,即使宋枝鸾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她莫名觉得他正睁开眼睛看她。
过了许久,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要走了?还是觉得我快死了。”
不然,她怎么会来看他。
宋枝鸾沉默了会儿,伸手过去将他扶起。谢预劲的身体很僵硬,不知是坐久了或是其他。
等他坐在椅子上,宋枝鸾才神情不太自然地道:“是我错怪了你,后日我们才会启程,你先好好休养个两天。”
现在是用晚膳的时辰,侍卫传话没多久,就有人送了热乎乎的饭菜来,因为谢预劲的样子不便见人,她便站在他面前。
两人用膳,他们上了六七道菜,宋枝鸾想看看菜色,尾指却被轻轻碰了下。
她低头,正看见坐在椅上的谢预劲收回了手,轻声询问:“我想要一点补偿,可以吗?”
他身体微微往前倾,喉结明显,束发的发带落在手臂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正好圈在宋枝鸾的手侧。
这是一个看上去随时会抱住她的姿势。
宋枝鸾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但她今日来了这,就是与他将误会说清的,便用轻快的语气道:“几天不见,你还讲起礼了,想抱的话就给你抱一下好了。”
谢预劲眼中笑意有些黯淡。
“怕你不准我碰。”
男人的头贴过来,紧紧压在她的小腹上。
腰缠上一双有力的臂膀。
她是说过没有她的允许不准出现在她面前,也不准
碰她一根手指头。
但现在这是作为补偿。
谢预劲安静的抱着她,不断呼吸着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梨蕊香。
一双手轻柔的解开了蒙住他眼睛的黑布。
上菜的两个小和尚不敢多看,上完就将托盘与饭盒提走,带上门。
在宋枝鸾开口之前,谢预劲先松开了手。
被她关了几天,现在谢预劲看上去乖了很多,也有分寸了。
“先吃饭吧。”宋枝鸾饿着肚子,白米饭诱人的香味萦绕在鼻间,她夹了两筷汤白菜和鸡肉,和着饭,吃了两口,将手边的鸡汤给谢预劲推过去,“你也吃,多吃点。”
谢预劲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和宋枝鸾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膳了,他拿起筷子,先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始吃饭。
碗里吃的很干净。
宋枝鸾吃的快,吃完就起身往院子外走了两圈,回来时谢预劲也慢条斯理的吃完了。让人收拾好碗筷,她从腰间锦囊里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来,“把衣服掀上去,我看看你的伤口。”
谢预劲示意她门没关。
宋枝鸾反手把门关上,一瞬间,外界窸窸窣窣的嘈杂声,脚步声,诵读经文的声音都被隔开,耳边的杂音像做梦时的呓语。
谢预劲开始解腰带。
他的手指很长,握剑的时候很漂亮,骨感的那种漂亮,却并不羸弱,叫人看了就觉得有劲,此刻指节微微泛红。
敞开的外袍底下,里衣大片血色。
宋枝鸾原本的注意力还在他手上,但很快就被扑面而来的血气吸引去了目光。
这几个月,他身上的伤就没好过。
新伤添旧伤。
她拿起一盒药膏,想给他上药都无从下手。对着他结实的腹肌看了会儿,宋枝鸾伸出手,堪堪要碰到,却又收回,把谢预劲的手扯过来,药膏放上去,轻叹一口气道:“你自己上吧,我下手没轻没重,也不知道你哪里更痛。”
谢预劲顺势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擦过她的,“我告诉你。”
宋枝鸾静默了片刻,她虽然想与他修补关系,但也不打算回到从前。
以谢预劲的身份,不可能一直给她当男宠。
迟早会出问题。
于是她把手收回,重复了一遍:“你自己上。”
谢预劲敛了下眼皮,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缓慢将手收回,没有再去追逐她的手,挖了药膏,自己涂在伤口处。
独自舔舐伤口的男人似乎有种格外的吸引力。
若非血色太过刺眼,这本该是个极为蛊惑的场景。
涂完之后。
谢预劲忽然道:“三天了。”
“什么三天了?”
他道:“我被关了三天,你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所以,要是他不管不顾的靠近她,她是真的,往后数十年,都不会再给他见到她的机会。
她做的到。
宋枝鸾以为这事已经快要翻篇,不知谢预劲为何突然又提起,她道:“所以?”
谢预劲低下头,良久,方才动了动唇,勉强挽起一个弧度,“所以,君臣也好。”
宋枝鸾一愣,没想到他此刻竟然想通了。
她以为还要废上好一番功夫。
他将衣襟合拢,淡声道:“天色不早了,夜里看不清路,陛下先回去吧。”-
越靠近西州郡,身穿甲胄的将士就越来越多,几乎每一里路都有人排查询问。
秦家原是北朝太祖年间一位异姓王的后裔,可惜后来没落,但因其封地在西州郡,许多官吏将士都与秦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秦威平身死的消息传来,秦家人当夜便募集亲兵,阖族皆反,没两日就诛杀郡守,进驻西州城,平叛将士很快抵达,但战况仍旧焦灼。
当秦行之带着宋怀章回来,秦家众人纷纷跪地大哭,对宋怀章嘘寒问暖,不胜爱戴。
宋怀章如今算是明白了宋定沅的苦心。
当日派秦威平与他一起守陵,便是在同秦家交待,告诉他们,秦家真正该效忠的人是谁。
即使眼下局势混乱,优势在宋枝鸾,他们还是抵抗到了现在,等到了他。
“太子,我们如今该往哪里去?”一位年长者拄着拐杖,“宋枝鸾卧病在床,可那个许尧臣仍旧抓着西州不放,只怕我们的人坚持不了多久,很快连这片栖息之地也……”
宋怀章肝胆一寒。
想到这一路上自己是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要是再度失去庇护,这次下场会被落在那群乞丐手里惨上百倍。
“行之,你觉得我们是留在这里好,还是离开?”
宋怀章做不出决定,待在城中,尚且可以死守,但要是离开,一旦陷入包围,就只有一点点被蚕食殆尽的结局。
秦行之道:“离开。”
不知不觉间,秦行之眉宇间已有了秦威平的样子,只是他更年轻,更沉默。
宋怀章微微点头。
即使离开之后会陷入包围,但只要在姜朝的地盘上,这城总会被攻破。
宋枝鸾在她登基的这两月里,处置了不少拥护他的人,其中大部分人相信他已死,或是再也坐不上皇位,所以向她投诚。
秦家是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
“家主觉得去哪好些?”
“我等可以联系与秦家从前的下属!老家主侠肝义胆,对他们有恩,定有人愿意接纳太子与家主的。”
秦行之不置可否,看向宋怀章那张与宋枝鸾有几分相似的脸,“去兖州。”
“兖州?”
老者嘶了一声,说道:“兖州黄沙遍地,地势平阔,百姓常年受到西夷骚扰,交界地带守卫混乱,姜朝一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要是能在那里招兵买马,聚集势力,这些前来缉杀我们的人也无可奈何。”
听到“西夷”两个字,宋怀章眼底迅速划过一丝隐恨,半晌,笑着道:“就去那里。”
他差点把西夷给忘了。
父皇说,为君者,要冷血无情,即使对待亲族也不能心慈手软,他做到了。
但宋枝鸾定然做不到。
他的妹妹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现在她春风得意,用不了多久,定会向西夷发兵。
宋枝鸾恨他,恨父皇,不就是因为他们不肯与西夷交恶么,如今她坐上了那个位置,必然迫不及待。
而他们就能趁机反扑。
她总以为他在骗她。
乾朝和南照会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她收复西夷?
只要她敢动,就会有无数双手扼住她的咽喉,将这半壁都称不上的江山葬送。
宋怀章无比期待她狠狠从天上栽下来。
也来尝尝他受的苦。【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