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心动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匆匆离开安全屋,投入到追查朗姆后手的紧张任务中。
但对于此刻的神矢苍介而言,他的注意力已经果断地转向了另一个战场,也就是他自己的职业道路。
《飞驰》项目的风波并未完全平息。
正如神矢所料,当他通过经纪人明确且坚定地传达了退出意向之后,制片方内部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除了那位被“摆平”的投资人噤声之外,其他几位看好神矢的投资方以及导演羽海本人,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挽留意愿。
电话和邮件纷至沓来。导演羽海亲自致电,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惋惜和不理解:“苍介,这个角色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我知道发生了不愉快,但项目是大家的,我们完全可以绕开那个人,保证你的创作环境绝对纯粹!
剧本,团队,我们都投入了这么多心血……” 他的语气几乎是在恳求。
投资方的代表也言辞恳切,试图强调项目的商业潜力和对神矢事业的意义,暗示可以补偿或提供更优厚的条件,试图用利益挽回。
神矢苍介耐心地听着,但内心毫无波澜。
他理解他们的立场,项目已经启动,更换投资人牵涉太广,几乎不可能……也没有任何人承诺他。
而让他为了顾全大局、照顾他人的面子和项目的推进,去勉强自己继续与一个心怀龌龊的人在同一个项目里合作?这违背了他的原则。
“羽海导演,非常感谢您的信任和诚意,”神矢的声音透过电话,平静而疏离,不再像之前那样和善,而是带着顶级艺人特有的距离感。
“我理解项目的处境,但我的决定是基于对创作环境和个人原则的考量,不会改变。
档期上也确实有了新的安排,无法协调。
非常抱歉,希望《飞驰》能找到更合适的主演。” 他巧妙地用档期冲突这个无可指摘的理由做了最后的缓冲,给彼此都留了体面,但拒绝的意味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如果他奋斗至今,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妥协忍让,那么他所获得的一切成就都将失去意义。
挂断电话,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错不在己,却要承担一部分项目搁浅的后果,这种无奈感确实存在。
想到那些为角色做的赛车训练笔记、与修车师傅的访谈记录、精心设计的表演细节……说不惋惜是假的。
那些投入的时间和心血,仿佛随着这个决定被一同割舍了。
但这就像清理掉一块腐肉,疼痛是暂时的,却是为了肌体更长久的健康。
他不能让自己珍贵的创作热情和职业尊严,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很快,圈内便传出了《飞驰》项目主演空缺,正在紧急重新选角的消息。
神矢苍介没有再去关注后续的选角风波。对他而言,这一页已经彻底翻过,不值得再浪费一丝心神。
他的书房里,宽大的书桌上,摊开着数份崭新的剧本。
窗外的阳光洒在纸张上,映照着一个个不同的故事世界。
神矢苍介手边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他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认真地翻动着剧本的纸页,时而停下来,用笔在旁边空白处写下几行笔记。
新的故事,新的人物,新的挑战。
损失了一个《飞驰》,他的面前依然有广阔的天地等待探索。
神矢苍介将杯中温热的茶一饮而尽,仿佛也饮尽了之前的纷扰,完全沉浸在了寻找下一个值得全力以赴的故事之中。
……
黄昏时刻,神矢苍介握着方向盘,车窗外是美丽的夕阳。
刚结束的访谈节目余温尚在,他习惯性地让不久前高度集中的思维放空,驶向归途。
车载音响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新剧本的选取不算非常顺利,虽然感兴趣的本子不少,但还没有一个像当初的《飞驰》那样,瞬间击中他。
等待红灯时,他下意识划开手机屏幕,屏幕上还停留在三人小群最后的对话上:
萩原研二: [松口气表情] 总算!今天只加一小会儿班,卷宗收尾搞定!马上就能溜了!@松田阵平你那边如何?
松田阵平:还在现场,一堆烂摊子。你先走吧,别等我。
神矢苍介:我的行程刚刚结束~
松田阵平:难得,今天居然是你最早下班。
神矢的目光在“只加一小会儿班”和“马上就能溜了”上停顿了一瞬。
下一个路口,他几乎未加思索,方向盘顺势一转,车辆流畅地拐向了通往警视厅大楼的那条路。
神矢将车停在距离大门稍远、光线相对昏暗的路边树荫下。
车窗降下一半,傍晚微凉的风徐徐吹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清爽。
他熄了火,安静地坐在驾驶座,目光投向警视厅那扇不时有人进出的玻璃大门。
他并没有发出任何信息,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神矢指尖轻点方向盘,考虑是否启动车子离开时,那扇门又被推开了。
萩原研二走了出来。
他脱下了刑警标配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身上只穿着那件熨帖的白色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解开了,袖子利落地挽至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
一天的忙碌似乎并未压垮他挺拔的身姿,只是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意。
他身边跟着几位同样刚下班的年轻女警,大家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
萩原脸上挂着神矢非常熟悉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他微微侧着头,身体姿态放松而自然,认真听着其中一位女警说话,偶尔点头回应,嘴角弯起的弧度温和而恰到好处,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夕阳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线条和挺拔的身姿,连那略显疲惫的神情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他站在那里,和同事们谈笑风生,是那么的自然、融洽,是警视厅里人缘极好、永远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萩原警官。
神矢苍介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萩原疲惫却依旧温和的笑容,看到他游刃有余地与同事交谈,看到他身上那种在警署特有的、混合着责任感和人情味的独特气质。
这本该是寻常的、令人欣慰的一幕——好友结束繁重工作,与同事和睦相处。
然而,一丝极其陌生、极其细微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在他心底悄然漾开。
让他有点困惑,萩原平时是这样吗?
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是他说不上来。
那是一种……难言的怪异感。
仿佛隔着玻璃观察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氛围却微妙地不同了。
就在这时,萩原似乎结束了谈话,笑着和同事们挥手告别,说了句“明天见”。
他转身,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街角,然后当掠过那辆低调的灰色轿车时,猛地定住了。
隔着一段距离和车窗,神矢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纯粹的惊喜,像乌云突然散开,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他眼中那抹淡淡的疲惫一扫而空,被一种明亮的光彩取代,嘴角咧开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那份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大步流星朝车子这边跑来,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臂弯的外套随着动作微微摆动。
神矢看着萩原向自己跑来,看着他眼中那瞬间变换的、几乎称得上炽热的情绪,看着他不同于方才在同事面前那种从容温润的姿态,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鲜明地灼烧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节奏。
萩原跑到车边,微微喘息着,俯下身,隔着降下的车窗看向神矢。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路灯在他眼底投下晃动的光影,但那光芒的中心,清晰地映着神矢的影子。
车窗内,夕照残余的光线正好落在神矢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几缕黑色的发丝被风吹得拂过光洁的额头,肤色在暮色里显得格外白皙。
他薄黑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萩原靠近的脸庞,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怔忡和细微的波动。
两人隔着车窗对视着,夕阳最后的余晖短暂地笼罩着这一刻。
萩原的喘息声近在咫尺,他眼中映出的神矢,仿佛占据了全部的视线。
“神矢!” 萩原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气和淡淡咖啡味道,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雀跃,“你怎么在这里?等很久了吗?”
那双紫色的眼眸亮晶晶的,专注地看着对方。
“路过警视厅,看到群消息说你今天不怎么加班了,就想着顺路领你去吃晚饭。”
神矢发动车子,声音听起来很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被萩原那瞬间迸发的、只属于他的巨大快乐所击中。
刚才心头那点怪异的滞涩感,被这扑面而来的、专属的热情冲得七零八落,却又仿佛更深地沉淀了下去,变成一种奇特的暖流和……一丝慌乱。
“太棒了!饿死我了!” 萩原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那堆卷宗简直要把人榨干了……啊,神矢你真是救星!” 他侧过头,笑容依旧灿烂地看着神矢的侧脸。
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神矢专注地开着车,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留意着旁边的人。
萩原一开始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今天遇到的奇葩案子,吐槽某个嫌疑人的狡辩多么漏洞百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语速也慢了下来。
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终于压倒了见到神矢的兴奋。没过多久,他头微微歪向车窗那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竟然睡着了。
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和车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神矢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将车开得更稳。他趁着红灯,侧过头,目光落在萩原的睡颜上。
城市的灯火透过车窗,温柔地描摹着他英挺的眉眼,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安静地闭着,显得格外沉静。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以美味关东煮和清酒闻名的隐蔽居酒屋后巷。
神矢熄了火,车内陷入更深的安静。他侧过身,轻声唤道:“萩原,到了。”
“嗯?” 萩原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茫然,带着初醒的懵懂。
他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神矢脸上,那熟悉的、灿烂的笑容立刻又回到了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纯粹的满足。
“啊,这么快?睡得真舒服……”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点沙哑,动作自然地解开安全带。那份在警视厅门口展现给同事的温和从容,此刻被一种更私密、更放松的亲昵取代。
小店里热气腾腾,食物的香气瞬间包裹了两人。
暖黄的灯光下,陶锅里咕嘟着各色关东煮,散发出诱人的温暖气息。
萩原的活力迅速恢复,兴致勃勃地点完菜,继续跟神矢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神矢看着他生动的侧脸,听着他熟悉的声音,心底那点朦胧的、陌生的悸动暂时被眼前的温暖烟火气抚平,却并未消散。
萩原拿出手机,对着桌上咕嘟冒泡的关东煮锅和几样精致小菜拍了张照片,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字。
萩原研二: [图片] 被顺路路过的救星投喂!活过来了!@松田阵平羡慕吗?[得意]
神矢苍介: [微笑] 举手之劳,拯救迷途羔羊。萩原警官说这顿算加班补贴。
信息刚发出几秒。
松田阵平: ……
松田阵平:顺路???你这路顺得挺别致啊?
松田阵平:呵。
松田阵平:你们两个!我还在现场吃灰!你们倒好,跑去吃关东煮??!
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下次你的案子报告自己写!休想让我看一眼!
松田阵平:神矢!下次你上节目,我就打电话爆料你私下拐带警察![炸弹]
看着屏幕上瞬间刷屏的、带着浓浓怨念的咆哮,萩原忍不住笑得肩膀微颤。
神矢看着松田那几乎能透过屏幕感受到的暴躁,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第122章 《潮汐》
降谷零这一个月来对朗姆遗留线索的追查,好像有了一点进展。
消息是萩原传过来的,但他自己似乎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只含糊地说了一句“找到些方向,还在跟进”,细节却并没有多提。
萩原的语气听起来如常轻快,但神矢仍能捕捉到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像是刻意将某些信息过滤在外。
神矢也能感觉到,之前萩原就想把他从那些组织的事件中剥离出来,尤其是他那次迟到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萩原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然而然地将行动细节或进展当作话题,即便神矢问起,他也往往三言两语带过,转而关心他的工作或休息。
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保护,神矢心里明白。
神矢自己也并没有打算为此专门与那两位公安警官见面。
他对组织那边的事早就没有更多过问的念头,该说的、该分析的,早在先前的协作中就已全部交代清楚。
他深知那条路上的阴影与危险,也清楚自己所能做的有限。既然已被悄然推向安全区,他便顺势而为,不再主动涉足。
况且眼下他确实抽不开身——今年东京电影节的开幕式就在下个月,去年年底上映的《钢雨》不仅再度为他赢得最佳男主角提名,各方投资人也正处在最后的游说阶段,他不得不配合出席一系列必要的宣传与交际场合。
与此同时,巡回演唱会的筹备也进入最关键的时刻,排练、会议、造型试装……日程几乎被填得密不透风。
他将注意力收回,专注于眼前能把握的工作与创作。
这一个月来,只有新剧本的挑选一直不算顺利。
递来的本子不是人设单薄,就是剧情流于俗套,商业考量过重,缺乏真正打动人的内核。
迟迟没有出现那种令他眼前一亮、愿意投入数月时间去雕琢的故事。
直到前几日,经纪人特意将一份刚收到的剧本交到他手中。
“《潮汐》,”经纪人说道,“团队初步评估过了,导演虽然年轻,但能力很扎实,叙事有厚度,制作背景也没有问题。我觉得……这一次值得你仔细看看。”
神矢当时只是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近来类似的对话已经出现过好几次,最初的期待早已被磨平了不少。他接过那份并不算厚的剧本,并未立刻投入阅读。
但当他那晚真正静下心来,摒除杂念开始翻阅这个剧本时,却不知不觉被拉进了那个舒缓而深沉的世界,直到深夜。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而他书桌上的灯却亮了很久。
故事的框架与之前搁浅的《飞驰》有几分微妙的相似——都是一个失意的男人退回生命中的“原点”的故事,在困顿中重新寻找出路和自我。但《潮汐》的叙事更沉静,也更复杂。
它不渲染逆袭的快意,而是细致描摹生活本身的那种细微的改变,那种力量,反而更令人触动,仿佛能照见观者自身的某些影子。
在团队再次确认剧组背景与导演能力都没有问题之后,神矢几乎把所有空余时间都投入到了《潮汐》这个新剧本中。
他的书房又一次被那种熟悉的专注气息笼罩。
宽大的桌面上摊开着剧本,旁边散落着他随手写下的批注和笔记。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他间歇停笔时的沉默。
他仔细研读每一场戏,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点、记录一闪而过的灵感,试图捕捉人物每一个细微的情感转折。
摊开的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关于男主角海崎悠人的人物小传:他在东京都市中的迷失、对现代建筑意义的怀疑、回到岛上后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复杂心情、面对老屋时翻涌的回忆与责任感……
他尤其用心揣摩男主和两位女性角色之间的感情张力:
代表故乡温情与根源的青梅竹马原野风香,和象征都市机遇与思维碰撞的策展人远坂千岁。
剧本并没有简单地将她们划分为“好”与“坏”,而是细腻地铺展出她们各自吸引海崎的特质,以及她们背后所代表的两种生活、两种未来的拉扯。
然而,读到中后期,当项目因千岁激进的商业化操作引发岛民强烈反对,导致海崎与她爆发激烈冲突的那场戏时,神矢的指尖停住了。
这场争吵写得极为精彩,字句间充满了失望、愤怒、被背叛感以及理念的剧烈碰撞。
海崎悠人那种被夹在理想与现实、旧情与新惑、个人渴望与群体责任之间的撕裂感,意外地触及了神矢自己内心深处某些模糊不清、甚至从未仔细探查过的角落。
以及那种渴望被理解又畏惧被同化、想抓住机遇又怕失去本真的彷徨,让他生出一种微妙的不适与共鸣。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海崎悠人情绪爆发的那几行台词上,眉头不自觉地紧锁,仿佛自己也陷入了那种两难的困境。
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页面停留在通讯录上。他需要和一个能理解这种情绪复杂性的人谈谈,或者至少,听听另一种视角。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滑到了萩原研二的名字——那个通常更体贴、更适合讨论情感与人际关系的对象,萩原总能给出细腻而富有共情的分析。
然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其细微的阻抗感,让他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选择。
或许是因为上次在警视厅门口那陌生而悸动的一幕还隐约残留着影响,让他下意识地想避免与萩原进行过于深入的情感探讨。
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关于原则、冲突和抉择的问题,需要一种更……直接甚至更笨拙的、剥离了过度共情的视角。
他盯着那几行台词,半晌,忽然拿着手机,径直拨出了电话——
打给了松田阵平。
电话响了六七声才被接起,背景音里隐约有金属工具箱合上的碰撞声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喂?”松田阵平的声音传来,带着刚结束高度专注后的沙哑,“干嘛?我刚拆完一个棘手的玩意儿,满手的油污。”
“这么晚你还在工作吗?那我晚点再打来。”神矢的声音里带着歉意,他能想象出松田此刻可能刚解决完工作,手上还沾着机油的样子。
“啧,已经弄完了,没事,你说吧。”他语气里透着不在意,背景音里传来布料摩擦声,像是在用什么随意擦着手,示意神矢继续。
“松田,”神矢的声音还残留着沉浸在剧本情绪里的专注,语调比平时缓慢一些,听到对方说方便,便直接切入正题,“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哼,”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在收拾工具,“说吧,又遇到什么难题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以为神矢遇到了什么技术性或逻辑性的麻烦,准备提供硬核解决方案。
“是这样的,我手里有个新剧本,”神矢尽量把复杂的剧情脉络简化成松田能快速理解的版本,剔除了过多的情感修饰。
“男主角是个建筑师,回老家改造祖屋。故乡有个一直喜欢他的青梅竹马,代表安稳和根基。
同时呢,有个从东京来的非常能干的女策展人,很欣赏他,能给他带来事业上的巨大机会,但两个人的想法和做事风格差别很大,经常有摩擦。”
他指尖敲着剧本上那句充满张力的台词,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现在,因为这个女策展人为了推进项目,做了一件触及男主底线、甚至伤害了他乡亲感情的事,导致两人之间的信任彻底崩盘,爆发了非常激烈的争吵。在这种情况下……”
神矢的眉头又不自觉地蹙紧了,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困惑:“你觉得这个男主是该情绪上头,直接摔门走人,用最决绝的方式划清界限。
还是该压住火气,哪怕明知希望不大,也试着跟她做最后一次沟通,把所有道理和情绪都摊开来讲明白?
你觉得哪种反应更真实、更合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背景的嘈杂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松田仿佛被噎住的呼吸声。
然后,神矢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盖被弹开、又立刻合上的清脆“咔哒”声——显然是某人习惯性地想点根烟,却可能碍于场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硬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
在一片死寂中,神矢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出松田此刻的模样:
他或许正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眉头死死拧着,整张脸写满了“这种感情纠葛你居然来问我?”的难以置信或者某种思维彻底宕机的空白表情。
果然,几秒后,松田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里充满了某种被问懵了的荒谬感:“……神矢,我的专业是拆炸弹。
不是男人女人爱来爱去又吵来吵去的内心戏!
你绝对问错人了!去找Hagi啊!那家伙肯定比我懂这个!”
他的声音越说越激动,几乎带上了点崩溃和抓狂的味道。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那份直白困惑几乎要满溢出来,透过听筒砸向神矢,带着一种“这还用想?”的理所当然:“而且这男的是怎么回事?工作跟感情搅和在一起本来就是大忌!
早发现理念不合的时候,就不该让她插手核心决策!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他的逻辑简单直接,直奔问题根源,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自陷困境的行为。
话虽如此,但松田那面对问题总想找出个“解决方案”的职业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顺着神矢的问题往下想了。
又是几秒诡异的沉默,听筒里只能听见他叼着滤嘴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咂舌声,仿佛他的理性正在和这个完全不擅长的情感问题艰难搏斗。
“……非要选的话,”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放弃挣扎般的、极其直男的分析,“摔门走人?爽是爽了,但项目怎么办?烂摊子谁收拾?
那不是更麻烦……留着讲道理?跟一个已经做出越过你底线事情的人,还能讲出什么新道理?
根本是对牛弹琴!大概率是再吵一架,纯属浪费时间消耗情绪!”
他似乎越想越觉得这局面简直无理取闹,语气愈发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几分训导的味道:“要我说,这男主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开始立场不坚定!
现在信任都崩了,首要任务根本不是纠结选哪个女人,或者用什么方式吵架!是危机处理!
立刻稳住项目,挽回损失,安抚受影响的人!这才是负责人该做的事!至于和那个女策展人的关系……”
松田嗤了一声,仿佛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犹豫,给出了一个在他看来简直不能再明显的答案:“公事公办!该追责追责,该切割切割!
等工作上的烂摊子收拾干净了,自己脑子也清醒了,再慢慢想什么青梅竹马还是东京精英的事!
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根本分不清轻重缓急!活该受这夹板气!”
他的结论开始带着一种“这难道不是常识吗?”的理直气壮。
神矢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松田那一连串毫无浪漫细胞、完全基于逻辑和问题优先级的、堪称“钢铁直男式”的暴论,先是愣住,仿佛被这清奇的角度和毫不留情的批判冲击到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随即,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猛地从他喉咙里涌出来,冲破了他先前沉浸在剧本里的情绪。
“噗……哈哈哈……等、等等……”神矢笑得肩膀直颤,差点拿不住手机,爽朗的笑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哈哈哈……松田,你……你这答案真是……太有你的风格了!简直一点都没让我失望!”
这带着明显揶揄和愉悦的笑声毫无保留地传到了另一边,甚至能通过听筒听到他笑到轻微吸气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松田阵平,显然没料到自己的“专业分析”竟会招来如此不加掩饰的、近乎“嘲笑”的反应。
他预想的或许是争论,或许是无语,但绝不是这种大笑。
他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出神矢此刻在电话那头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耳根“唰”地一下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明显的红晕,热度迅速蔓延至整个耳朵,连带着脖颈都有些发烫。
一种混合着窘迫、挫败和轻微恼火的情绪涌上来。他难得地、几乎是违背本能地试图思考这种他平时绝对会嗤之以鼻的情感问题,结果却被对方当成了笑料。
他还以为神矢突然来找他聊这个,是……需要他的意见,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特殊认可,没想到结果却是……自作多情。
现在被这笑声戳破了自己某种难明的隐秘期待,显得自己格外愚蠢。
“喂!这有什么好笑的!”他顿时恼羞成怒,对着话筒压低声音凶了起来,试图用强硬的怒气掩盖那份猝不及防的尴尬和更深一层,尚未完全明晰的失落。
“不是你非要问我的吗?!按我的办法来,难道不是最快、最直接解决问题的途径?!
嫌我的答案不好你就去找萩原讨论啊!让他给你分析个八百字的内心戏小作文!挂了!”
说完,根本不给神矢任何回应、反驳或是继续嘲笑的机会,只听“嘟——”的一声冗长忙音,电话被对方干脆利落又带着十足脾气地挂断了,果断得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他按下挂断键时的那股劲。
神矢苍介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急促忙音,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
起初只觉得松田的反应一如既往地有趣且直接,但听着那果断的、甚至带着点气急败坏意味的忙音,笑意渐渐淡去后,一丝轻微的悔意浮上心头。
他是不是笑得太过了?虽然松田平时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但这次态度似乎有点不同。
他看着屏幕上骤然退回主界面的通话结束提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松田在另一头炸毛跳脚、耳朵通红的样子,忍不住想:对方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回答他的问题,尽管角度清奇。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轻声道:“真是……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但心底那点细微的在意和歉意已经种下了。
虽然这通分析离谱又直接得过分,完全绕开了所有情感细腻的层面,但奇怪的是,被松田这么一顿粗暴简单的“危机处理优先论”搅和过后,心头因为沉浸剧本而产生的那点微妙的滞涩感和代入的沉重,反而被冲散了不少。
一种更务实、更清醒的角度被强行塞了进来。
他低头再次看向剧本上那场情感激烈的冲突戏,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审视,甚至还带上了一点无可奈何的、哭笑不得的意味。
海崎的困境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或许……在极端情绪和烂摊子面前,松田这种“先解决问题,再处理感情”的直线思维,虽然毫无浪漫可言,却也不能说全无道理。它提供了一种跳出情绪漩涡的可能性。
他想。至少,在情绪的风暴眼里,先别让一切变得更糟,先把即将爆炸的现场控制住,总是最务实的第一步。
这或许是松田用他的方式,给出的另一种答案。
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笔,目光再次落在剧本上,笔尖在纸上顿了顿,随后继续写下了新的批注。
第123章 别扭
神矢近期因为太过忙碌,所以基本没时间与朋友见面。
他群里和两人的日常聊天都变得极其简短,萩原的回复总是及时且温暖,会多问几句他的状况。
而松田不知为何,回复很少,或者透出一种说不上的别扭,像是刻意保持距离,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最终只能选择最安全也最生硬的回应。
偶尔闲暇时,那通被匆忙挂断的电话和松田可能真的有些介意的念头会隐约浮现,但很快又被新的工作淹没。
神矢有点摸不着头脑又没时间深想,高强度的工作压缩了他的情感处理空间,许多细微的感受只能被暂时搁置。
他偶尔会反思,或许自己无意间的某些态度真的不好,伤害到了对方而不自知。
但时过境迁,现在再郑重其事地道歉又显得有些奇怪和突兀,反而可能让情况更尴尬。
萩原看着神矢最近发来的越发密集的行程表,开始有点操心。
他敏锐地察觉到,神矢和松田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气压,或者松田单方面的闹别扭。
并且,这点别扭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因为缺乏沟通而凝固了。
他清楚神矢一旦投入工作就容易忘记休息,也更难分心处理这些人际间的微妙情绪,便特意挑了一个他相对不那么忙的工作日晚上,不由分说地叫上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松田,一起过来看看神矢的状态。
想着至少能让他们见一面,聊聊天,或许能让那紧绷的神经和微妙的关系都稍微放松一些。
约定的周三晚上,神矢家的门铃准时响起。
神矢刚结束一天的排练回到家不久,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疲惫,但听见门铃,想到是好友到来,眼中已不自觉漾出轻松的笑意。
他快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门外正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萩原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晚上好,神矢。”
而松田就站在他身旁,神色如常,甚至在门开的一瞬,目光似乎也下意识地望了过来,只是在与神矢相接的一刹那极快地移开视线,随即又恢复成那副略带懒散的模样,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那瞬间的回避快得像错觉,却让神矢立刻捕捉到了。那并非单纯的走神,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避开。
他心下微微一沉,先前那点模糊的预感似乎得到了印证——松田确实还在别扭着,而且这种情绪比电话里表现出的短暂恼火更持续,也更在意。
“猜你还没吃晚饭,就带了一点你能吃的。”萩原笑着递过纸袋,语气熟稔又自然,“是份轻食和那家你喜欢的甜品店新推出的低糖栗子蛋糕,口感清爽不腻,你最近体力消耗大,适当补充一点没关系的。”
他总是这样,能细致地记住神矢近乎严苛的饮食管理习惯,又体贴地在他的规则之内找到恰到好处的慰藉。
“来得正好,刚觉得饿。”神矢接过袋子,心里微微一暖,侧身让两人进门。
连续几周的高强度工作之后,能在自己的空间里和好朋友聚一聚,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刻终于真正松弛下来。
晚餐的气氛起初舒缓自在。
萩原生动的讲述起近期经办的一起有些棘手的连环杀人案,说到关键处,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最决定性的突破,其实是第三位受害者指甲缝里那点特殊的汽车漆片,颜色配方很罕见,数据库比对花了点时间,但最终就是靠它锁定了嫌疑车辆的范围。”
他语气投入,眼中闪着办案者特有的专注光芒,让人不自觉跟着他的叙述走入案情。
松田则还是一贯的平淡口吻,仿佛在说一件日常琐事,而不是生死一线的危机。
他提起几天前在摩天轮座舱下与一个连着水平装置的炸弹周旋的那十分钟,“差点就让底下那片地变成永恒的纪念园了”。
语气没什么起伏,但神矢敏锐地留意到,他说这话时拿起茶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像是被当时的情景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这种‘纪念’还是免了吧,成本太高了。”神矢摇摇头,尽管面上仍带着笑意,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拿起茶壶,为两人的杯子续上刚沏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彼此的表情,也掩去了他眼中那抹深藏的关切。
其实神矢一向都暗暗担忧两个好友的工作,萩原就别说了,身处搜查一课,常年与形形色色的危险案件打交道,凶杀案的比例高得惊人,劳心劳力又危机四伏。
而松田更是让他放心不下——他所在的爆炸物处理班,更是真正零容错率的战场,每一次判断都压在生死线上,稍有不慎或纯粹的坏运气,就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这种长期处于高压下的状态,或许也部分解释了松田近来比以往更加沉默、易躁,甚至有些难以捉摸的缘由?
神矢暗自思忖,试图为对方的状态找到一个自己能理解的、合理的出口。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两位朋友骨子里的责任感和职业追求,过多的担忧流露反而会成为他们不必要的负担。
于是,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作杯中温热适口的茶水,和无声的支持。
话题自然地转到神矢的近况。他说起演唱会密集的排练,舞蹈编排中的难点,以及即将开始的、占据几乎接下来两个月所有周末的巡演。“场次排得很满,都在周末。你们要是轮休或……嗯,溜得出来,”
他嘴角弯起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随时过来,后台通行证和VIP室一直为你们留着。”
聊着聊着,神矢提起了最近即将正式签约的新电影《潮汐》,语气明显兴致更高了些,眼底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潮汐》的剧本确实打磨得非常好,我后来特地去把导演早年纪录片和独立电影作品都找来看了一遍。
他虽然算是新锐导演,但叙事手法非常老道,镜头语言有种沉静的爆发力。”
他讲起对方如何处理时空交错的情感,又对比了另一位风格迥异的导演在相似主题下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眼神明亮,手指偶尔随着话语在空气中轻划,仿佛在勾勒无形的画面。
那是只有沉浸在真正热爱的事物中才会流露出的生动情态。
萩原听得十分专注,不时提出一两个与剧本或导演风格相关的问题。
连松田也放松地靠在沙发里,虽然没插话,但目光始终落在神矢身上,听着他条理分明又充满感染力的分析,眉宇间那点惯常的不耐也悄然消散了,似乎也被这份热情所感染。
有那么几个瞬间,神矢几乎以为之前那种微妙的隔阂是他的错觉,气氛似乎回到了从前。
然而,当他讲到某个情节,下意识地看向松田,试图寻求认同或像往常一样引来一句直白的反驳时,那双刚刚还略显专注的黑眸立刻垂了下去,或者生硬地转向别处,重新筑起了那道无形的墙。
这种反复出现的、刻意的回避,让神矢更加确定,松田心里确实堵着事。
神矢想了想,觉得不能再这样模糊下去。
他端起茶杯,朝向松田的方向,语气诚恳地开口:“对了,松田,上次在电话里……我笑得有点过分了,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你的解题思路太‘松田式’了,非常……高效直接。”
他语气诚恳,带着明显的安抚和试探的意味,想看看对方的反应,也为自己可能造成的冒犯再次表达歉意。
正喝着茶的松田动作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茶水,随即别开脸,含糊地咕哝道:“……谁还记着那个。早就说了那种感情纠纷问题不该来找我。”
他嘴上这样说着,试图表现得毫不在意,但耳根却不受控制地隐隐有些发热,泄露了与其话语截然不同的情绪。
被再次提起那次的笨拙回应,让他感到一阵熟悉的窘迫。
其实,细想起来,电话里那件事根本也算不上什么事。
不过是神矢一时觉得他直来直去的回答有趣,笑了几声而已。
只是松田自己事后莫名其妙地反复回想,越想越觉得当时自己的反应确实笨拙又离谱,一种混合着轻微羞耻和莫名焦躁的情绪便悄然滋生。
他并不是生气,更多的是对自己那种应对无能的懊恼,更有一种模糊的、不愿被对方仅仅视作一个“有趣”或“不解风情”的符号的抗拒,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被看轻的别扭。
这种情绪又很难自我收敛,导致他这次看到神矢,总感觉有点怪怪的,既想维持常态,又忍不住在意对方是否会再次提起或暗自觉得他好笑,这才显得格外不自然。
“嗯?”萩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好奇地转了个来回,唇角扬起,带着点探究的笑意,“什么电话?什么解题思路?我好像错过了什么精彩环节?”
他身体自然地朝神矢那边倾近了些,手臂不仅轻轻碰了碰神矢的膝盖,甚至十分自然地将一只手搭在了神矢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形成了一个略带占有意味的环绕姿态。语调亲昵地抱怨,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神矢,讨论剧本居然只找小阵平?太偏心了吧?我的意见也很有参考价值啊。”
他的语气听着像是玩笑,但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失落,随即被完美无瑕的温和笑意迅速掩盖。
这个突如其来的、过于亲近的姿势,以及萩原身上淡淡的气息,瞬间将神矢包裹。
那个傍晚在警视厅门外那种陌生的悸动再次毫无预兆地袭来。
神矢感觉自己的脊背像是过了一道微电流,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一瞬呼吸,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其实没什么,”神矢稳住声线,掩饰性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试图用微烫的茶水平复瞬间的失措。
他借着放茶杯的动作,身体非常轻微地向另一侧挪动了一点点,试图避开那令人心慌的包围圈,让语气听起来尽量轻松自然,“就是剧本里一段感情冲突,问了松田怎么处理的问题。”
他说得简洁,试图将刚才那不自然的停顿轻描淡写地带过,但那瞬间的僵硬、细微的躲避、以及耳廓未能完全掩饰住的一丝薄红,早已落进另一双紧紧盯着他的眼里。
松田猛地抬起头。
他的视线迅速扫过神矢脸上未褪尽的不自然,以及那双总是清澈冷静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最后,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萩原搭在神矢身后沙发背上的那只手上——那动作自然、亲昵,却又充满了宣告般的意味。
仿佛包裹着某种他无法介入、也无法言明的亲密。
那股一直在他胸腔里闷烧的、无名火似的情绪,仿佛瞬间找到了出口,沸腾起来。
电话里的尴尬、被嘲笑后的羞恼、对自己反应笨拙的懊悔、还有那种眼睁睁看着神矢因萩原的靠近而失措,而自己却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一样被排除在外的刺痛感……
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清晰的焦点,混合着尖锐的嫉妒,猛地堵在了他的胸口。
比上次电话里被嘲笑时更直接,也更汹涌,几乎带着点蛮横的破坏欲。
他受不了神矢那种因萩原靠近而瞬间流露出的、从未对自己有过的慌张模样,更受不了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坐在这里,为这种根本无法理清的情绪困扰。
他“咔哒”一声放下杯子,突兀地站起身。
“啧,忘了,”他抬手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卷发,语气努力装得平常,却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生硬,“今晚还有个紧急报告要赶,得先回去了。”
他甚至没看神矢,只快速瞥了萩原一眼,视线一触即离。
“现在?很急吗?”萩原讶异,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眉梢微挑。
神矢也怔了一下,放下茶杯:“报告不能明天再写?或者在这里写也行。”他这里设备齐全,也有松田的房间。
“不了,有些资料在办公室。”松田含糊地应道,已经大步走向玄关,动作利落地拿起搭在衣帽架上的外套,“走了。”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拧开门把,侧身出去,门被轻轻却异常果断地合上,隔绝了室内温暖的光线,隔绝了室内温暖的光线和其后的两人。
公寓里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萩原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微微蹙起眉,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和更深沉的深思。
神矢望着空荡荡的玄关,心里莫名泛起一阵无措的空落感。
松田这个样子很不寻常,平时再怎么被调侃、不高兴,也顶多是臭着脸怼回来,绝不会这样近乎失礼地甩手就走。而且他了解松田,对方本质上并非小气记仇的性格,这反应……有点过头了。
他蹙眉沉思了几秒,忽然站起身。
“……萩原,”神矢开口,声音里带着决断,“我现在去把那家伙抓回来问清楚,你说他会更生气吗?”
“诶?”萩原研二听到神矢的问题,惊讶地转过头,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小阵平会不会生气我不知道,但是神矢你……”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你居然会主动想去‘抓’他回来?”这不像神矢平时会做的事,他通常更倾向于给予对方空间和自我调整的时间。
“嗯,有点在意,”神矢坦白道,眉头依然蹙着,想到松田提起拆炸弹时那下意识的停顿,想到他此刻可能正带着某种不明缘由的负面情绪独自离开,“不想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尤其是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他无法忽略自己心底那份牵拉感。
“你在家等我一下,如果……如果有什么变化我打电话给你。”神矢没有多说什么,他下意识觉得松田可能不想看到两个人一起追出来……那或许会让他觉得更不自在,甚至有种被围堵的压迫感。
“好。”萩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他也很担心松田的状态,那确实不太对劲。但他看着神矢匆匆走向玄关的背影,眼神却带着复杂。
神矢拿起手机,在玄关抓过一顶黑色鸭舌帽和口罩戴上,匆匆出门。
晚间的空气带着凉意,他下意识地拉高了外套拉链。想起他们是乘电车来的,松田如果要返回警视厅或是回家,应该会走向车站的方向。
然而,刚从安静的住宅区拐出来,走到附近街区的小公园入口处时,神矢的脚步就顿住了。
公园边缘,那张孤零零的长椅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坐在那里。
松田阵平根本没有离开。
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笼在一片朦胧孤寂的光晕里,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像是在研究掌心的纹路,又像是单纯地在发呆,整个人被一种罕见的、沉郁的迷茫笼罩着。
神矢的脚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松田的情绪也不是愤怒,更像是困惑,但他也读不懂对方究竟在想什么,他迟疑了短短一瞬,随即迈开步子,径直走了过去。
他站定在松田面前,没有说话。松田似乎察觉到有人,缓缓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相遇,谁都没有移开,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
神矢没有催促,也没有质问,只是沉默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长椅上的松田齐平。“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他问,带着真诚的探询和不再掩饰的担忧。
松田没有说话,眼睛定定地看向神矢,那双总是锐利或飞扬神采的眼睛里,此刻却盛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像是疲惫,又像是挣扎。
良久,他才出声,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一种倦怠:“……干嘛跟出来。”这不像质问,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回避,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当然是担心你。”神矢皱着眉看向松田,“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我总不能装作不知道,就让你一个人这样难受吧。”
松田再次沉默了。
昏黄的光线下,两双黑色的眼睛无声地对视着。
松田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却终究又被咽了回去。
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风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罕见的茫然,与他平日里的果决锋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不是没有看到神矢和萩原关系亲密的样子,但最近,从那次温泉开始,或许更早?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越来越清晰,这次更是,说不上来的无力又厌烦,无论是无法妥善处理这种陌生情绪的自己,还是眼前这种仿佛只有他被隔在外面的局面,都让他觉得“没意思”。
神矢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追问那句“没意思”具体指什么。他从这简单的几个字里,听出了远超预期的沉重。
他只是维持着蹲姿,安静地陪在一旁。
他意识到,此刻的松田需要的或许不是追问答案,而是有人能接纳他这份莫名的低落,陪他度过这段情绪的风暴。晚风吹过,带来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更衬得这角落的寂静格外深沉。
过了一会儿,神矢才站起身,腿部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而传来轻微的麻痹感。他朝松田伸出手,“先回去吧,萩原还在等着。”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逼迫意味,只是提供了一个选择,一个重回安全区的邀请。
松田盯着伸到面前的手看了几秒,又抬眼看了看神矢平静却坚持的眼神,最终还是啧了一声,像是嫌弃自己的扭捏,也像是接受了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一把抓住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
但他松开的速度快得几乎像是被烫到,随即又把手插回了外套口袋。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回走。
脚步落在寂静的人行道上,发出轻而规律的声响,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气氛有些沉默,却不再是先前那种难受的压抑。
回到家,温暖的灯光和空调的暖意立刻包裹上来。
萩原研二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景,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身。
他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两人,尤其是在松田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眼睛里带着清晰的探询和未散去的担忧。
“哦呀,回来了?”他语气尽量放得轻松自然,嘴角习惯性地上扬,试图打破那点不自在的空气,但眼神里的关切却掩不住,“比我想的要快嘛。”他走到茶几边,拿起茶壶,“茶还温着,要再喝点吗?”
松田没接话,径直走到沙发边,把自己摔进刚才的位置里,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只留下紧抿的嘴唇和下颌线,一副拒绝交流、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的模样。
神矢关好门,摘下帽子和口罩放回玄关。
他走到沙发另一侧坐下,接过萩原递来的茶杯,低声道了声谢。温热的茶杯熨帖着掌心,带来一丝安定感。
他看着明显在自闭的松田,知道今晚只能到此为止,问不出结果,但至少人回来了,情绪也似乎暂时平稳了一些。
他决定不再急于一时,给松田一些时间和空间去消化。
萩原看了看明显不在状态的幼驯染,又看了看虽然平静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深思的神矢,了然地没有立刻去戳破什么。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晃了晃。
“所以,”萩原的声音放缓了些,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终落在神矢身上,带着点温和的调侃,试图缓和气氛,“把我们小阵平顺利‘逮捕归案’了?没发生什么‘袭警’或者‘拒捕’的场面吧?”
他试图用轻松的方式给这个追出去的举动定性,也给松田一个台阶下。
神矢闻言,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一动不动装死的某人:“没有,很配合。”他配合着萩原的节奏,语气也轻松了些。
萩原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细节。他聪明地转移了话题,不再围绕刚才的意外插曲,而是捡起了之前被打断的、关于神矢巡演场馆的话题,聊起了其中某个场馆的音响据说效果特别出色。
客厅里重新响起了交谈声,虽然主要是萩原和神矢在说,松田依旧保持着沉默的姿势,但笼罩在空气中的那层僵硬和尴尬,到底是在好友心照不宣的体贴和温和的闲聊中,稍稍消散了一些。
松田搭额头手下面的眼睛,在阴影里轻轻动了一下。
好友的声音和室内的暖意包裹着他,暂时驱散了公园长椅上的孤寂和冰冷。
但心中的空洞感和迷茫,并未真正散去,只是暂时被压回了心底深处。他知道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被搁置了。
第124章 横滨的雨
那天之后,神矢苍介本就繁忙的生活再度加速,节奏快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潮汐》的剧本围读会,一次次的人物定妆,一次次的与主创团队磨合。
电影节的宣传行程密集展开,他频繁现身于各大媒体的镜头前,配合着《钢雨》剧组的安排。
再加上正在进行的巡回演唱会,几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他频繁地从一个通告点赶赴下一个排练场,再从排练场直奔机场,飞往另一个城市。
睡眠被切割成零碎的片段,常常只能在移动的车厢或是后台的沙发上,争取那一点珍贵的休息。
身体的疲惫不断累积,但更耗费心神的,是需要在不同角色、不同状态间的无缝切换。
于是,在这种连轴转的状态下,他确实很难抽出完整的时间与心力,去特意寻找一个似乎同样处于忙碌中、并且隐约在回避着他的人。
松田阵平。
这个名字在他的通讯列表里安静地沉了下去。
偶尔在深夜,当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寂静的住所时,会不自觉地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出神。
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前段时间首场演唱会那晚,混在一众热烈祝贺中,松田发来的那句极其简短的“恭喜”,生硬得像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他尝试过发去几条讯息,询问“最近忙不忙”或是“记得好好休息”,回复总是姗姗来迟。
要么是一个干瘪的“嗯”,要么是“还行”,轻而易举地堵回了任何延续对话的可能。
他从萩原研二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关于松田的消息。
“小阵平最近好像格外拼,”一次在演唱会后台,萩原一边帮他拿水,一边像是随口提起,紫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爆炸物处理班那边的任务似乎加重了,他回去得比我还晚,好几次我睡下了才听见他隔壁的关门声,清晨我出门时,他又已经不见了。”
萩原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但神矢听得出来,那背后藏着认真,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仿佛在暗示这种“拼”并不仅仅源于工作。
与松田这种疏远形成对比的,是萩原本人几乎雷打不动的陪伴。
他践行着“只要轮休就必定到场”的承诺,成了神矢这次巡回演出最固定的观众。
有时穿着简单的便服,悄然融入场馆的观众间。
有时则直接凭借证件等在后台,手里总是提着恰到好处的慰藉——一杯温度刚好的润喉茶,一份热量精确计算过的轻食,或者仅仅是一个能让人瞬间放松下来的温暖笑容。
他的存在,像是一道稳定而令人安心的背景音,微妙地填补了因另一个人缺席而悄然扩大的寂静空隙。
松田似乎只出现过那么一次。
是在东京巨蛋的首场,当神矢唱到那首节奏激烈、充满爆发力的《默燃的引信》时,一道追光灯猛地扫过VIP区域。
在那短暂照亮的一瞬,神矢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绝不可能认错的身影——松田阵平,环抱着双臂,沉默地望着这边。
只是一瞥,灯光便移开,投入下一片沸腾的粉丝海洋。
但神矢的心口却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那首歌随后的段落,仿佛被注入了别样的情绪,唱得更加撕扯心扉。
一曲终了,掌声与欢呼如雷动。
神矢迅速再次望向那个角落,然而没有了灯光,再也看不真切。
演出结束后,他在后台卸妆,习惯性地问起助理冬云勇树:“今天有朋友来过后台吗?”
他听见门外传来萩原和经纪人说话的熟悉声音,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松田警官呢?有看到他吗?”
冬云只确认了萩原研二在场,但对于后一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松田警官?没有注意到呢。”
神矢望向镜子里那张卸了一半妆彩、仍残留着舞台亢奋却又因这回答而低靡下去的脸,沉默了片刻。
松田明明有后台的通行权限,他来了,却宁愿隐藏在观众席中,甚至不愿在结束后露面打声招呼,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
像一阵抓不住的风,只留下一点冰冷的、令人失落的痕迹,和更多无法解答的疑问。
一种深切的、混杂着不解和淡淡失落的情緒在神矢心底蔓延開來。
他放下卸妆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不明白,这种持续的、刻意的回避究竟源于什么?
仅仅是因为那次关于剧本讨论的电话里,自己那几声无心的嘲笑?还是那晚在他公寓里,那场最终谁也没有挑明的不欢而散?
这些理由放在松田身上,明明根本不足以引发如此持久而彻底的距离感。
他努力回溯每一个细节,思绪却如同陷入一团迷雾里,找不到任何清晰的答案。
松田阵平从来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以往更直接、更激烈的言语碰撞也时有发生,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像这次这样,持久地、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这种回避带着一种成年人特有的、冷静又残忍的克制。
它不像争吵那样激烈,却更让人无力。
因为对方甚至不给你一个弄清楚原因、甚至当面质问的机会。
他只是默默地、固执地从你的可见范围内退开,留下一片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空白,让你独自面对这莫名其关系的僵局。
神矢看着手机上那个再也不会主动亮起的头像,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某些东西,或许真的在他全身心投入工作的这段日子里,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并且正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而他,甚至完全不知道改变发生的原因,又该如何挽回。
神矢想和对方谈谈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却被现实忙碌和对方冷漠的态度困在原地,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切入的缝隙。
这种无力感伴随着工作的疲惫,死死压在他的心上。
巡演还在继续,舞台之上光芒万丈,粉丝的欢呼震耳欲聋,团队的簇拥无微不至,共同构筑起一个喧嚣而完美的世界,暂时掩盖了所有私人的情绪。
然而,每当曲终人散,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独自一人坐在返回住处的车里,或是躺在异地酒店陌生的床上时,那份寂静便被无限放大。
松田最后那双盛满迷茫与疏离的黑色眼睛,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神矢不是习惯被动等待的性格。他又尝试联络了对方几次。
一次是在凌晨两点,他刚结束一个城市的演出飞回东京,极度疲惫,却还是在坐上回家的车时,给松田发了条消息:【刚回东京。你最近怎么样?任务还是很重吗?】他试图找到一个具体的、能开启对话的切口。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字:【嗯。】干脆利落,不留任何继续话题的可能,将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彻底驳回。
一次是他车上看到手机新闻里报道警视厅成功拆除一个高危装置的消息,虽然没点名,但他直觉那是松田的手笔。
他很担心,立刻打电话过去,想至少说一句“辛苦了,注意安全”,哪怕只是听到对方的声音确认无恙也好。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对话声,听起来像是在警视厅走廊。
“喂?”松田的声音传来,带着公事公办的急促和一种显而易见的距离感。
“松田,我看到新闻了,你那边……”
“啊,那个啊,没事了。我这儿还有点事,先挂了。”语速快得几乎没留下任何回应空隙,紧接着,听筒里便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神矢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上心头。他甚至能想象出松田皱着眉,快速挂断电话,仿佛甩掉什么麻烦一样的表情。
如果是别人,以神矢苍介的性格,绝不会再有任何主动的联系。
他向来不是特别在意他人看法的人,或者说,正因如此,他才能摒除外界的纷扰,走到今天的位置。
但这是松田,是他心底极为珍视的挚友。他无法不在意对方的想法,无法轻易接受这份莫名的疏远,只要尚存一丝可能,他都不愿留下任何不明不白的遗憾。
也正是这份珍视,让他的主动一次次碰壁后,依然无法轻易放弃。
连一旁的经纪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在某次行程间隙小心翼翼地询问:“老板,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总觉得你休息时有些心不在焉,不像以前那样能完全放空。”
神矢只是摇摇头,唇角牵起一个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弧度:“没事,可能就是最近连续奔波,有点累了。”
他确实累,但这种疲惫更多是来自心里那种无处着落也无法解决的滞闷。
与此相对,萩原研二的陪伴则显得愈发频繁和熨帖。他总能捕捉到神矢情绪最低落的瞬间,然后适时地出现。
有时是一通插科打诨的电话,闲聊些警局里的趣闻,或是看似无意地透露一点松田无关痛痒的日常,比如“今天又在办公室对着模型零件拆装忘了饭点”,巧妙地避开了核心的矛盾,却又似在不经意间传递着那个人的零星讯息。
有时则是直接现身后台,带着令人舒心的笑容和恰到好处的关切,存在感十足。
神矢感激着萩原的体贴,但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偶尔也会让他品出一丝微妙的不安。
他能察觉到萩原笑容底下,那份小心翼翼的观察,以及一种……仿佛在静心等待着什么的耐心。
这让他更加困惑,仿佛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三角迷宫里,另外两个人似乎都知道某些规则,只有他在原地盲目地打转。
又一次演唱会结束,在横滨。夜空中有细碎的雨丝飘落。
萩原照例等在后台,递给他一件外套:“外面下雨了,有点凉。”
神矢接过外套穿上,道了谢。两人并肩走向停在远处的保姆车。潮湿的海风带着咸腥气吹来。
沉默走了一段,神矢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萩原。”
“嗯?”萩原闻声侧过头来看他,紫色的眼眸在迷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柔。
“松田他……”神矢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了?”
这个问题在他心头盘桓了太久,终于在这个疲惫而湿冷的夜晚,看着身边唯一能与那个话题连接的人,忍不住问出了口。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罕见的迷茫与不确定。
萩原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雨水细密划过眼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却裹挟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怎么会讨厌你。”
“那为什么……”神矢追问,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困惑更深。
萩原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神矢。雨丝落在他的发梢和肩头,他的表情是少有的认真,甚至带着点难以启齿的无奈。
“神矢,”他看着神矢的眼睛,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细密的雨幕,“有时候,一个人拼命躲着另一个人,不是因为讨厌。”
“恰恰相反,”
“是因为太在意了。在意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萩原的话语在神矢胸腔里漾开层层叠叠、混乱不堪的涟漪。
不是因为讨厌?
是因为太在意?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在他脑海中剧烈地碰撞,让他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消化理解。
松田阵平?在意?在意到需要刻意躲避他的地步?这与他认知中那个直来直去的松田截然不同,也与他切身体会到的冰冷回避无法对应。
这太矛盾了,超出了他现有的理解范围。
他还想再追问些什么,想弄清楚这“在意”究竟指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导致“躲避”。
但萩原却已经率先收敛了情绪,恢复了往常那般令人舒心的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动作自然体贴,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的感慨,并不需要深入探讨:“雨下大了,先上车吧,别着凉了。明天不是还要赶早班机去下一个地方?”
话题被轻巧地带过,留下神矢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萩原走向车子的背影,心绪如同这被雨打湿的夜晚,一片混沌潮湿。
那双总是带笑的紫色眼睛深处,刚才似乎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极淡的、他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了然,像是淡淡的涩然,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叹息。
神矢忽然模糊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与松田之间的,或许早已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萩原的言行举止,似乎也嵌在这复杂的图景之中。
而这个姗姗来迟的认知,并没有让眼前困局变得清晰,反而更加复杂难解了。
第125章 朗姆的遗产
在巡演、剧本围读和各类通告的无缝衔接中,神矢苍介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维持运转。
近期的工作每个都是他想要做且无法调整的,每一个环节也都不容松懈,身体与精神持续紧绷,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最新场演唱会的夜晚落下帷幕才算缓和。
后台终于迎来片刻清净,萩原研二趁着无人注意的空档,快步走向刚卸完妆的神矢。
神矢眼底带着明显的亢奋后的倦意,身体在两个半小时高强度唱跳后,坐在镜前仿佛连起身的力气都暂缺。
萩原俯身,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神矢,明天晚上你休息的那个空档,降谷和诸伏会用我和小阵平的样子去你的住处找你。”
他语气慎重,目光快速扫过周围,“事情很重要,他们需要当面和你谈。”
萩原研二有些心疼地看着神矢疲惫的侧脸,如果不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真不想让神矢再分精力到那些事情上,他比谁都清楚神矢最近辛苦到了什么程度。
神矢闻言,看向镜中萩原映出的担忧目光。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多余的问题在此刻毫无意义,他知道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前来,必然事关重大。
他原本无比期待这难得的休息夜晚。
他太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安静时间,去整理近期混乱的思绪——舞台上炸开的灯光与震耳歌声、剧本中不断切换的情绪、还有松田阵平那双沉默又回避的眼睛……
一切都像潮水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冲刷,不得安宁。
但现在,这个夜晚注定将与轻松无关。
他知道,那两人带来的,必然是组织深处那些挥之不去的、沉重而危险的气息。
他轻轻吸了口气,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余力去应对那些黑暗的事情,又能真正帮上什么。
门铃还是在约定的时间响了起来。
神矢深吸一口气,起身开门。
门外是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萩原研二带着他惯常的轻松笑意,旁边的松田阵平则是一脸没什么表情、略显不耐的模样。
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牢牢定在了“松田”的脸上。易容毫无破绽,连那微卷的发梢和习惯性微微下撇的嘴角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原来,他们已经这么久没见了。
即使理智清楚地知道这只是诸伏景光精湛技艺下的伪装,那一刻,神矢的心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短暂而剧烈的混乱。
萩原一周前在横滨雨夜对他说的那句“他躲你是因为太在意”的话,再次不受控制地在耳边响起,像一道解不开的谜题,缠绕着他。
他试图理解,又怕只是自己的误解。
他迫切地想和松田本人聊聊,无论那背后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结果,他觉得自己都能接受——唯独无法忍受现在这样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窒息感。
“神矢君?”易容成松田的诸伏景光察觉到他瞬间的怔愣,放轻声音叫了他一声。
声线经由变声器处理得毫无异样,只是语气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诸伏景光特有的温和底色,与松田平日里的腔调有着微妙差异。
“没事,刚才有点走神。”神矢迅速收敛情绪,侧身将两人让进屋内,“先进来吧。”
他领着两人走向客厅沙发,自己则转身去厨房倒水。降谷零,此刻顶着一张萩原研二的脸,还是第一次踏入神矢的私人空间。
他的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客厅,房间布置得舒适而极具品味,暖色的灯光、线条简洁却富有设计感的家具、墙上挂着的抽象画作,以及随处可见的书籍和影碟,都无声勾勒出主人沉静而细腻的内心世界。
但他没有心思欣赏或寒暄,几乎一坐下,就切入了正题,语气是降谷零特有的冷静高效。
“神矢,这次来是因为……”
“Zero。”诸伏景光出声打断,他的目光仍落在正端水走回来的神矢脸上,没有错过对方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和一丝游离状态,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神矢,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对,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毕竟做过神矢助理,比降谷零更熟悉神矢工作起来那种忘我乃至透支的状态。他从萩原那边详细了解过神矢近期的行程表,那强度太高了。
如果不是今天要说的事关系重大且时间紧迫到了极点,他绝不会选择在神矢仅有的、宝贵的休息夜前来打扰。
神矢将水杯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摇了摇头:“最近行程是有点满,没关系,正事要紧。”
他按了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在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你们先说事情吧。”他想着先了解清楚状况,如果问题不那么复杂,或许晚些还能有点时间休息,悬着心反而更耗神。
降谷零与诸伏景光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犹豫,他看向神矢,直接抛出了此行的原因,“关于朗姆留下的后手,我终于找到方向了。他在东京电影节里埋了一颗致命的雷。
按照他的计划,会在颁奖典礼直播、收视率达到顶峰的那一刻,将他所知道的组织的一切——所有犯罪记录、人体实验数据、核心成员档案……所有的一切,通过直播信号,全部公之于众。”
神矢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有什麽东西炸开。
又是东京电影节。这个黑衣组织是不是就跟这个活动杠上了?
上一次是几场伪装成自杀的杀人案,这一次,竟然是要把全球瞩目的直播变成他们罪恶的展示台,一场彻头彻尾、鱼死网破的疯狂报复?
朗姆要将最深重的黑暗,以最粗暴的方式,砸向毫无防备的全世界。
这背后所掀起的混乱、恐慌与信任崩塌,光是稍作设想,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这已经不仅是对组织的报复了……
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下意识地向后靠进沙发背,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降谷零继续沉声解释他的发现。通过长时间梳理朗姆的行为逻辑和权限轨迹,他终于锁定朗姆极可能通过一名在他死后已被琴酒清除的心腹程序员,秘密编写并植入了一个极其特殊的程序。
这个程序一旦被特定条件触发,将无法中止
而这个程序的内容是将朗姆掌握的组织大量核心机密全部通过直播信号,强制推送出去。
可当时的他完全不清楚会通过什么类型的直播、又以何种形式来传递这颗爆炸性的信号。
那名心腹早已灭口,程序本身的存在也只能找到点基础框架。降谷零几乎翻遍了朗姆与琴酒内斗那两个月的所有行动记录和信息流,都一无所获。
更早的记录他又不敢轻易调动,以免引起组织高层势力的警觉。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他几乎要认为线索可能埋藏在更早时期的某次隐秘行动中时,一次与萩原的交换信息点醒了他。
萩原无意间提到神矢近期忙得连轴转,既要准备新戏《潮汐》,又要完成巡演,还感叹了一句希望今年的东京电影节一切顺利,神矢能获奖。
就是“东京电影节”这几个字,瞬间刺中了降谷零的某根神经。
他猛然回忆起,朗姆在倒台前一段时间,曾有过一次权限不低的调阅记录,目标直指东京电影节的内部流程和安保系统。
不过他调研时以为朗姆仍在执着于追查苏格兰叛逃的线索,毕竟一切风波的开端似乎都与之相关。
但现在回头看,那个时间点再去深究苏格兰,意义已经不大。那么这个行为本身就变得有些可疑了起来。
他立刻沿着这个方向进行更深入、更隐蔽的溯源调查,最终确认,朗姆确实将他的“遗产”,运用某种的方式植入并隐藏在了东京电影节最核心的直播里。
选择这里,既是因为去年电影节的事件必然引爆今年更大的关注度和收视率,能确保“演出效果”最大化,更是因为此地对于组织而言,本身就具有一种耻辱般的象征意义。
朗姆就是要用最轰动、最打脸的方式,从坟墓里伸出手,给背叛他的组织和敌人最后一击。
“我调查那个被清除掉程序员后发现,这个程序的具体触发机制可以大致确定是收视率相关的数字触发,但是不确定被植入到具体哪个系统里,但是根据调查来看,一旦启动,几乎无法从外部中止。”
降谷零声音压得很低,“朗姆选择电影节,看中的就是它的全球直播覆盖面和不可控的突发性。我们必须在他设定的‘舞台’上,阻止这场演出。”
诸伏景光坐在一旁补充:“硬闯中控室风险太高,主要是担心让组织或者有可能的朗姆残党察觉。
朗姆留下的信息虽然公之于众会引发无法估量的负面效果,但是如果能提前拦截获取,却能给我们提供非常宝贵的情报。
所以我们想,最好的方式,是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能够近距离接触核心设备区,进行排查和解决。”
“所以你们来找我是需要我带人出席,混入后台?”神矢的声音平静,他抬起眼,看向两人,“我倒是可以携带一名助理进入后台区域,权限也挺高的,合情合理。”
他的目光落在诸伏景光身上,“去年,因为各种突发事件,最后一天就是萩原陪我去的,今年再次由‘他’陪同,不会引起任何额外关注。”
“你们可以让他来执行,或者安排人易容成他。”神矢语气淡然,快速提出方案,“我那天的流程会很多,采访、候场、可能的上台领奖,能关注技术环节的时候我会尽量留意异常,但具体的排查和执行需要一个精通相关技术、且能临机应变的人。”
“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让Hiro易容成萩原,作为你的随行人员,和你一起去电影节。”降谷说道,“Hiro执行过相关任务,对东京电影节活动流程和后台环境也比较熟悉。”
他看向神矢,语气凝重,“但有一点必须注意:一旦Hiro没有定位到程序、无法破解……他只能物理破坏直播线路。”
“这是万不得已的手段,”诸伏接着道,目光带着歉意看向神矢,“但你这次入选的是最佳男主角,是重要奖项,正常来说直播收视率会在该时段达到高峰。
若真走到物理切断那一步,直播中断,可能会对你造成影响……”
“诸伏警官,如果你们不采取行动,任由朗姆的计划成功,难道就不会对我、对所有人产生更毁灭性的影响了吗?”
神矢在得知朗姆竟对电影节出手之后,只剩下无奈的清醒,“别再犹豫了,就按你们的计划走。需要我怎么做,配合什么告诉我就行。”
诸伏景光敏锐地捕捉到了神矢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焦躁与厌倦。
这种近乎外露的负面情绪,在他认识的神矢苍介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已经被推到了某种极限,不再是那个无论何时都能保持冷静分析、提供关键思路的盟友,而更像一个被多重压力绷得太紧、即将抵达临界点的普通人。
他立刻打断了降谷零可能继续深入的、细节繁琐的部署,语气果断而不容置疑:“神矢君,计划的大体框架我们已经确认。
具体的执行细节、设备对接和应急预案,我们之后会通过安全渠道发送给你。
今天太晚了,你急需休息。”
他看了一眼降谷零,用眼神传递了明确的信号,“距离电影节还有三天,我们还有时间完善。现在,一切等你方便的时候再说。”
降谷零并非没有察觉神矢的异常,只是朗姆留下的这颗定时炸弹带来的紧迫感压倒了一切,让他急于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来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但在幼驯染明确叫停,并且自己也真正看清神矢眼底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强忍的不适时,他立刻收住了话头,意识到自己的急切可能造成了额外的压力。
“……Hiro说得对。”降谷零的声音放缓了些,尽管顶着萩原的脸,但那属于降谷零的习惯于掌控全局的锐利气势仍在,“今晚就到这里。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之后再说。”
两人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神矢没有过多挽留,只是沉默地将他们送到门口。门关上,再次将寂静还给他。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气。
他自己也说不清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烦躁和抵触究竟从何而来,那不像平时的他。
是因为降谷零吗?顶着萩原研二那张总是带笑、令人如沐春风的脸,语气和姿态却是属于降谷零的冷硬和不容置疑。
这种强烈的割裂感制造出一种诡异的错位,仿佛最熟悉的朋友披着最陌生的内核,带来一种压迫感,让他潜意识里感到不适甚至抗拒。
还是因为诸伏景光?完美复刻了松田阵平那副眉梢眼角都写着“不耐”的模样,可眼神深处透出的,却是属于诸伏的细致、温和与关切。
这张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个真正的、会毫不客气怼人、会别扭也会无声照顾他的松田阵平,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出现在他面前了。
悬而未决的疑问和那份被刻意回避的冰冷感,始终如鲠在喉,平时忙于工作尚可勉强压抑,一旦被这张极其相似却本质不同的面容勾起,就变得格外尖锐,难以忍受。
两种错位感交织叠加,再混合上连日来高强度工作积压的疲惫,以及对电影节这场未知硬仗的潜意识焦虑……
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控,终于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出现了连自己都意外的裂纹。
他知道降谷和诸伏没有错,他们的计划是必要且紧迫的。
他只是……太累了。
累到无法再完美地掩饰情绪,累到对任何超出他当下承受能力的“正事”都产生了一丝本能的厌倦。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卧室。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无论是组织的阴谋、易容的警官们,即将到来的盛大典礼,还是那个躲着他、让他心烦意乱的人。
他现在唯一需要的,是一场不受打扰的深度睡眠。
至于其他的一切,都等天亮了再说。
第126章 影帝
当神矢苍介踏上东京国际电影节的红毯时,无数闪光灯顷刻间将他笼罩。
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几乎压过了现场的喧嚣,刺目的白光一次次划亮夜色。
他身着顶奢品牌量身定制的超季礼服,剪裁精良的西装完美勾勒出他优越的身姿,细节处的丝绸镶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地流转着光泽。
神矢步伐从容,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挥手都极有分寸,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牵引所有人的视线。
走过个人展示路段,神矢在红毯中段稍作停留,与《钢雨》剧组汇合。
导演岩山笑容满面,不时向媒体挥手致意,显得对作品充满信心;编剧佐藤站在一旁,谦逊地向镜头点头问候。
稍晚一些抵达的雾岛拓真从后方走来,他身着剪裁利落的深海军蓝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气质冷峻依旧,仿佛将影片中矢岛英司的那份孤傲带到了现实。
神矢与雾岛的目光空中短暂交汇的刹那,两人极其默契地微微颔首致意,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既体现专业尊重又保持适当距离的同事关系。
《钢雨》作为年度现象级双男主大片,在这次申报奖项时却做了策略性调整。
神矢苍介饰演的桐生凉,是电影贯穿始终的核心人物,不仅承载着故事的主叙事线,更是情感驱动和主题升华的关键,戏份极为吃重,人物弧光完整而动人,申报最佳男主角完全顺理成章。
而雾岛拓真诠释的矢岛英司,同样极其出彩、魅力十足,与桐生凉形成了强有力的戏剧张力,堪称分庭抗礼。几个关键场景的表演甚至超越了剧本设定,赋予角色意外的深度。
但从整体叙事来看,矢岛英司的角色缺乏成长线,更多是推动关键情节、衬托桐生的存在。
加上实际出场时间略少于神矢,经过制片方、剧组和雾岛团队的反复权衡,最终决定为他申报最佳男配角。
这一策略不仅是为了让雾岛提高获奖机会,也是为了提高《钢雨》在整个电影节中斩获更多奖项的可能。
此刻,两人并肩而立,站在沸腾的媒体区前,共同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狂热的拍摄。
闪光灯将他们笼罩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之中,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几乎要将现场点燃。
他们之间即使没有更多互动,但久未同台的新鲜感和若即若离的默契感,仍然让守候在旁的粉丝们激动不已。
……
与此同时,另一个战场已在喧嚣之外悄然铺开。
诸伏景光,此时正以“萩原研二”的身份,凭借神矢助理的工作证,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后台繁忙的人流。
他穿着一件电影节通用的黑色工作夹克,戴着帽子,胸前挂着通行证,脸上是萩原研二标志性的亲和微笑,每一步都走得自然从容。
他没有跟随大部分工作人员走向主通道,而是凭借脑海中早已熟记的场馆结构图,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用于运输物资的通道。
走廊里光线略显昏暗,只有零星几个推着设备箱的工作人员快步经过。
诸伏压低帽檐,步伐加快却并不显匆忙,方向明确地朝着靠近主舞台的技术支援间移动。
技术支援间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内部数块监控屏幕墙上正跳动着场馆各处的实时画面。
他在门口稍作停顿,假装核对流程表,目光却迅速扫过室内环境和唯一的一个技术员。他正判断着如何支开对方,或者使用药剂让对方昏睡。
就在这时,里面技术员的耳机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隐约能听到“红毯区3号机位信号不稳定”、“需要立即确认”之类的内容。
那名技术员烦躁地啧了一声,对着麦克风回了句“马上来”,便匆匆起身朝门外走来——显然某个外围区域突发的小故障需要他立即处理。
诸伏立刻敏锐地把握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侧身让过那名匆忙离开的技术员,趁着门尚未完全关闭的空档,极其自然地侧身进入技术间,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进来沟通某个环节。
他的身份权限足以让他进入大部分后台区域,但不足以支撑他在此类核心区域长时间停留而不引起怀疑。
现在,他必须立刻确认相关内容。
他依旧捏着手中的流程表,目光却迅速扫过主控台和各处接口。
几分钟内,他以惊人的效率排查了主要设备——检查系统日志,查看网络流量,确认播放列表的完整性。
然而,所有常规的软件层面检查都显示正常,没有任何可疑进程或未授权的访问痕迹。系统干净得令人不安,仿佛朗姆的触角从未延伸至此。
但这反而加深了诸伏的疑虑,以朗姆的狡猾和老练,绝不会如此简单。
他立刻意识到,威胁可能隐藏在他们之前没想到的层面
时间分秒流逝,前台典礼的进程通过墙上的监控屏幕传来,提醒着他危机正在步步逼近。
……
颁奖典礼在万众瞩目中稳步推进,神矢苍介端坐于第一排嘉宾席,身形挺拔,仪态从容。
每当镜头扫过,他都能及时给出恰如其分的反应——或专注凝望舞台,或为其他获奖者献上真诚的掌声,唇角那抹清淡的笑意始终未减,无可挑剔。
然而,无人知晓他冷静表象下的波澜。
他知道诸伏景光就在后台的某个角落,执行着任务。而他此刻也不仅仅是在参与一场盛宴,更是在守护一个沉默的战场。
神矢的目光看似流连于舞台,实则集中精神,警惕地扫描着周遭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最佳男配角奖项即将揭晓,大屏幕开始播放提名者的片段集锦。
当矢岛英司的身影出现在暴雨中,那晦暗的回眸、枪火映照下的沉默、以及最后那幕复杂得令人心颤的对视,即使这部电影已经上映了大半年,现场仍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
就在此时,神矢的目光骤然定格。
在那段他再熟悉不过的特写画面上,像素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错动,像是被什么干扰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对这些画面太熟悉了,从导演母带到最终版本,他反复观看过太多遍。他确信,这异常不属于电影本身。
神矢不清楚这种异常的具体原因,但他知道必须立即将这个信息传递给诸伏景光。
可全球直播的舞台,即使颁发着与他无关的奖项,也不能在任何细节上出现纰漏。他面色不变,依旧维持着欣赏VCR的专注表情,心里却在找寻传递信息的时机。
而在这时,台上的颁奖嘉宾便微笑着拆开了信封,朗声宣布:“获得最佳男配角的是——《钢雨》,雾岛拓真!恭喜!”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雾岛拓真从第三排的座位起身,在追光灯的指引下走向舞台。
经过第一排时,他不可避免地与神矢相遇。神矢自然而然地站起身,面向他,两人在镜头前简短而得体地拥抱了一下。
“恭喜。”神矢在他耳边轻声道。
雾岛那双总是封着寒冰的眼,在此刻竟仿佛被某种温度融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臂稍稍用力,回以一个短暂却真实的拥抱,随即松开,转身登上了光芒汇聚的舞台。
而神矢借着站立鼓掌的动作,指尖不着痕迹地轻触衣领内侧,用手势遮挡住嘴型,对着衣领内隐藏的微型通讯设备用气声低语:“VCR播放时画面出现异常像素抖动。”
……
诸伏景光隐藏在技术间外的阴影中,耳中传来神矢压低的声音。
当听到“像素抖动”和“VCR”的关键词时,他脑中骤然一亮——他们之前的搜查方向或许从根本上就错了。
能直接影响画面显示的,未必是软件或网络漏洞,反而很可能是最直接却最容易被忽略的方式:物理接入。
时间所剩无几。他再次靠近那排指示灯不断闪烁的主控机柜,目光快速扫过接口和线缆。设备错综复杂,线路缠绕,但他凭借训练有素的观察力,迅速过滤掉无关的细节。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标准的黑色盒体,标签印着常见的信号增强器型号,看似毫无异常。
但它接在关键的主输出端口旁,外表崭新,与周围略有磨损的设备形成微妙对比。它的线缆捆扎方式刻意模仿了原装线束的走向,几乎以假乱真,但那过于工整的捆扎带与周围的捆扎方式略有不同,这点暴露了它的异常。
前台,颁奖已进入最终环节,主持人开始介绍最佳男主角的提名者。留给他的时间或许只有几十秒。
他迅速侧过身,以身体作为遮挡,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机柜上,指间却无声地滑出一根钢针。
动作流畅而隐蔽,钢针探入外壳缝隙,巧妙发力。随着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响,外壳被撬开——
内部是错综的电路,一枚芯片正在规律闪烁,发出微光。它已被激活,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可能执行指令。
这已经明显不是常规信号增强器的内部构造,可以确认是朗姆留的后手了。
但是这个装置的程序无法通过软件破解,直接拔除则又可能触发预设的安全机制导致立即执行直播传输……
诸伏眼神一凛,左手迅速从袖中滑出一把小刀。
前台,主持人的声音通过监控扬声器隐约传来:“最佳男主角,入围的有……”
就在此刻,当全场注意力都被提名名单吸引的瞬间,诸伏毫不犹豫划断装置的线路。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环境噪音淹没的电流声响起,物理的装置被强行物理破解,他利落地取下黑色盒子塞进口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前台传来了激动人心的宣告:“——神矢苍介,恭喜!”
瞬间,如雷的掌声响彻全场,所有灯光与镜头齐齐聚焦在第一排那个身影上。
神矢适当地露出惊喜之色,他缓缓起身,举止一如既往地从容得体。
他先是与身旁另一位德高望重的提名者互相拥抱,随后转向《钢雨》导演团队的方向,挥手致意,分享喜悦。目光扫过第三排时,他与手捧最佳男配角奖杯的雾岛拓真相视一笑。
他稳步踏上舞台,璀璨的灯光如影随形,追随着他每一步。奖杯在水晶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这迟到的荣誉,面向台下深深鞠躬。
没有人知道,就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十秒里,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危机,已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后台,被无声地化解于无形。
万丈光芒落满肩头,而他站在舞台中央,神情一如既往的谦逊与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神矢苍介,东京国际电影节新科影帝,此刻正立于荣耀之巅。
第127章 勇者vs懦夫
颁奖晚会结束后,喧嚣如潮水般退去。
神矢与易容成“萩原研二”的诸伏景光跟着保姆车一同回到神矢公司楼下。
大厅的灯光白寥寥地照下来,将两人的影子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得很长。
“一切顺利,回去好好休息。”“萩原”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眼神里带着属于诸伏景光的温和与任务完成后的松弛,“今天辛苦了,神矢君。”
神矢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安静地看着对方利落地转身,推门走入夜色——那身影很快模糊在霓虹与黑暗的交界处。
他独自站在原地,恍惚间觉得,似乎比起降谷零,诸伏景光模仿萩原的神态和语气要更自然贴切一些,至少不会让他产生那种强烈的、内核与外表割裂的不适感。
他在空旷的大厅里独自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地下停车场。
大型庆功宴被他安排在了整个东京电影节彻底结束后,此刻获奖的兴奋感已被一种莫名的空茫覆盖,他更想一个人待着。
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世界瞬间被隔绝在外,陷入一种柔软的寂静。
引擎低声轰鸣,车子平稳地驶出地库,汇入东京繁华的夜景之中。
流光溢彩的城市霓虹在车窗外飞速流淌,模糊而璀璨。
副驾驶座上,那座刚刚到手的最佳男主角奖杯,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偶尔折射过窗外掠过的灯光,闪烁出一点耀眼的光芒。
《钢雨》。
神矢手指敲击着方向盘,目光掠过那座奖杯,心底翻涌的情绪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兴奋与喜悦是有的,攀登至行业顶峰的成就感和专业领域被认可的满足感,这一切都非常真实。
但与此同时,一种饱含温度的怀念,也悄然漫上心头。
这部电影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寻常。
它不仅仅是一个优秀的剧本、一个深刻的角色、一次成功的演绎。
它更是一段浓缩的、交织着汗水、焦虑、默契与守护的珍贵时光。
他想起了最初拿到剧本时,萩原和松田凑在他公寓的茶几旁,一边翻着剧本,一边用他们警察的眼光和经验,认真地分析着角色的行为动机,甚至偶尔会争论起某个情节在现实中的合理性。
松田那时没少吐槽某些戏剧化桥段“太假”、“现实中根本不会那样”,但往往会被萩原笑着用“电影需要戏剧性嘛”的理由温和地挡回去。
而那些被他们仔细翻阅、旁边空白处写有许多修改建议笔记的剧本初稿,至今还被他妥善地收藏在书柜里。
更不用说后来,因为那起突发枪支走私案,这两个人几乎是顺理成章地长期驻扎在了剧组。
那段日子,整体氛围是紧张而疲惫的,却也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注入了一种令人安心的陪伴感。
那不像传统的剧组氛围,而是和他们一起,共同孕育、守护着《钢雨》的诞生,直至它最终呈现在世界面前。
车子驶过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路旁高大的树木投下斑驳摇曳的阴影。神矢轻轻打了转向灯,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处。
引擎熄火,车厢内陷入彻底的寂静。
他侧过头,静静地看了那座奖杯几秒,然后拿起手机,调整角度,将自己和身旁这位沉默的“见证者”一同纳入取景框。
屏幕的光映亮他还带着妆的显得有些意气风发的脸。
“咔嚓。”
他低头看了看刚拍下的照片,效果还行。他几乎没有过多犹豫,指尖滑动,点开了那个熟悉的三人小群。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上次发出的问候。只有萩原的回复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像是对那段热闹过往的一种无声提醒。
一次又一次类似的场景,让这个曾经充斥着插科打诨、紧急联络和日常分享的群聊,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还是选中照片,发送。
神矢苍介:[图片]
神矢苍介:收工。把它带回家了。
几乎是立刻,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随之亮起。
萩原研二:!!!恭喜我们的影帝!!!奖杯超闪!人更帅![转圈撒花.jpg]
萩原研二:刚才直播里简直在发光!必须好好庆祝一下!
萩原的回复热情洋溢,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温暖和体贴。
然而,神矢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盯着的屏幕下方。
那个熟悉的头像,始终是沉寂的,也一直没有亮起代表新消息的红色数字提示点。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期待一点点落空。
神矢面无表情地抿紧了唇,将那股翻涌上来的失落感强行按捺下去。
他退出群聊界面,不再等待。
指尖划过通讯录,准确地停留在那个名字上,停顿片刻,仿佛积蓄了一点力量,然后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嘟——嘟——”声。
就在他几乎以为这次会无人接听时,电话却出乎意料地被接通了。
那边背景音非常安静,连松田的呼吸声都听得到。
“喂?”松田阵平的声音传来,语气是一贯的干脆,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不耐烦的、防御性的生硬,“什么事?”
神矢握紧了手机,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松田。”
他停顿了一下,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模糊的“嗯”,像是示意他继续。
“电影节结束了。”神矢将目光投向窗外不断流淌而过的都市夜景,声音平静,“我接下来要立刻进组《潮汐》,拍摄地在一个比较偏远的海岛上,我提前了解过,那边的移动信号覆盖不太稳定,而且导演要求挺严格的,全程封闭拍摄,不允许外部人员探班……
预计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两个月左右。
期间恐怕很难保持顺畅联系,更没法见面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松田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哦,知道了。工作要紧。”
又是这种刻意拉开的遥远距离感。
神矢的心微微向下一沉,但他没有允许自己再犹豫下去,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变得比刚才更加认真和坚持:“所以,在我进组之前……我们能不能抽空见一面?好好聊一聊。”
他斟酌着词句,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选择将话挑明:“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刻意躲着我。
如果是我在无意中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让你感到不高兴、不舒服的事,至少……给我一个道歉或者至少是一个让我明白和解释的机会。
我不想我们之间就这样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隔阂,直到两个月之后,甚至更久。”
他的坦诚和那份不容错辨的坚持,清晰地穿透电波,抵达另一端。
“松田,”他最后问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恳切,“见面聊聊,好吗?就一次。”
电话那头只剩下轻微的电流杂音和彼此压抑着的呼吸声。那漫长的几秒沉默,仿佛被无限拉长,隔着一个世纪那么久。
然后,松田阵平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刚才似乎低沉沙哑了一些,也更加模糊不清了一些,像是他把手机拿远了些,或者别开了头,不愿让话筒捕捉到过多的情绪。
“啧,”他先是不耐烦地咂了下舌,用一种极度烦躁的口吻作为开场,然后才闷闷地、语速飞快地、几乎是抢着说完似的扔下一句,“……我很忙。抽不出时间。就这样。”
根本不等神矢作出任何回应,甚至不给他再说一个字的机会,电话便被对方干脆利落、近乎粗暴地挂断。
“嘟—嘟—嘟—”
神矢默默放下手机,僵坐在座位上,只是将视线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久久无言。
……
松田阵平的公寓内。
电话被挂断后,他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一倒,重重瘫倒在冰凉的榻榻米上。
手机从掌心滑落,屏幕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松田阵平仰面躺着,表情凝固在一片空白的茫然之中,只有天花板映入眼帘。
电视屏幕的光线在昏暗的房间里明明灭灭,映照出他没什么表情却绷紧的脸。
他随手将刚刚设置的静音关掉,让声音再度覆盖房间,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并非什么新出的剧集或电影,而是一段明显前几年的综艺节目视频。
画面中的神矢苍介,看起来比现在青涩一些,脸庞的线条更柔和,眼神里带着一种比如今更为天真一点的光彩,甚至那种天真带着一种隐约的封闭。
那是他刚出道不久的时候,还不认识松田阵平,也不认识萩原研二,独自在娱乐圈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坚定前行的时候。
松田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看这个早期的综艺了。
画面里的笑声和热闹的综艺效果音,反而衬得他此刻的房间格外寂静。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年轻神矢,内心却是一片复杂汹涌的混乱。
明明屏幕里的人正灿烂地笑着,他却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闷得发痛。
他知道自己最近一系列的行为真的很混蛋。
刻意回避所有消息,用最冷淡简短的字眼回应对方的关心,甚至就在刚才,在那通对方刚刚获得至高荣誉后、带着明显寻求沟通意味打来的电话里,他用最糟糕、最伤人的态度和借口,直接拒绝了对方。
他明明……不是不想念。
不是不为对方取得的耀眼成就感到由衷的高兴和骄傲。
不是不想像以前一样,能毫无负担地、自然地勾着对方的肩膀开玩笑庆祝,或者即使互相吐槽斗嘴也心无芥蒂,只觉得畅快。
可是另一种更深、更陌生的恐惧感,缠绕住他,让他无法动弹。
无数纷乱的情绪和问题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冲撞,找不到出口。
他喜欢神矢吗?是那种喜欢?
他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那么喜欢对方了吗?
为什么直到某些东西似乎快要发生变化、甚至可能失去时,他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那Hagi呢?Hagi也喜欢神矢……
那么神矢呢?神矢现在……是不是也已经喜欢上Hagi了?他们之后……会在一起吗?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想到未来可能要以另一种身份看着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他就感到一阵窒息的痛苦……
他忍受不了脑海中浮现出任何一点那样的画面,他明明一点也不想失去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却可笑地自己选择先从三个人的世界里狼狈地逃走。
这种前所未有的,基于情感失去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最笨拙、最消极、也最伤人的方式去对待自己喜欢的人。
他松田阵平,面对最危险的炸弹都能冷静拆解,面对最穷凶极恶的犯人都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却偏偏在某种自己无法处理、无法言说、更无法掌控的情感面前,像个最怯懦的胆小鬼,下意识地,可悲地,选择了背过身去。
他烦躁地抬起手,用力抓了抓自己的一头卷发,手指插进发丝深处,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他抬眼,继续看向电视屏幕。
屏幕上,年轻的神矢苍介又开始了他游戏环节的挑战,笑容依旧明亮晃眼。
松田死死盯着那笑容,眼神深处掠过剧烈的挣扎和……浓重的、无法化解的自我厌弃。
他明明……应该更有勇气一点的。
至少,不该是这样。
第128章 原来如此
几天后,神矢苍介如期抵达了《潮汐》剧组选定的外景地——一座远离东京、交通颇为不便、宁静而略显闭塞的海岛。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海风吹拂着,流淌得格外缓慢,呈现出一种与东京截然不同的质感。
它不再是需要争分夺秒的资源,而是如同环绕岛屿的潮汐,缓慢、规律,却又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日夜不息冲刷一切的力量。
空气里终日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味和岛上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将神矢从都市的喧嚣中彻底剥离。
他将自己完全抛入这片与世隔绝的天地。
东京的流光溢彩、演唱会的声浪、红毯上刺目的闪光灯,都褪色为遥远背景音里模糊的回响。
此刻,占据他感官的是永无止境的海风、咸湿的空气、规律起伏的潮声,以及日复一日、节奏单一却专注的拍摄日程。
他起得很早,有时甚至在天光未亮时,就沿着寂静的海岸线慢跑,看墨蓝色的海平面如何被初升的太阳一点点染上金红,看早出的渔船如何变成沉默的剪影,又如何披着满身晨光缓缓归来。
拍摄《潮汐》的过程,更是一种近乎修行的沉浸式体验。
导演追求一种纪录片式的真实感,镜头常常长时间地、沉默地对着他,捕捉他在老屋中无意识地踱步、在海边岩石上长久地发呆、或与当地老渔民学习修补渔网时,脸上最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神情变化。
这里没有太多激烈的外部戏剧冲突,大量的戏份重量都压在了内心情绪的微妙流转和面部肌肉的精准控制上。
这种表演方式要求他极度内敛,将所有的能量和注意力都收束于内。他必须暂时卸下“神矢苍介”的光环与惯性,让自己彻底成为一个真正生活在这里、内心缠绕着往事与迷茫的普通建筑师——海崎悠人。
他学着像海崎一样,用指尖去触摸老屋木门上经年累月形成的斑驳纹路,感受午后阳光透过破旧窗户洒在皮肤上的温度,倾听海浪在不同时间、不同心境下听起来截然不同的声响与节奏。
他几乎是有意地让自己沉浸在“海崎悠人”的世界里,生活中仿佛只剩下剧本的内容、导演的要求、以及这个角色内心的波澜与寂静。
这种全身心的角色投入,意外地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
外界的纷扰,包括那些离开东京前困扰他许久的、关于两位友人的混乱思绪,似乎都被这片广阔的海域暂时隔绝和吸收了。
他进入了一种情感上的休眠期,刻意不去触碰,不去深想。
物理上的遥远距离和环境的彻底转变,为他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巨大的喘息和沉淀的空间。
然而,转机发生在一场情绪激烈爆发的戏之后。
那场戏是海崎悠人与东京来的策展人远坂千岁因理念不合而爆发的最激烈争吵。
千岁激进商业化的操作无情地触及了海崎的底线,也深深伤害了岛上居民的感情。
海崎积压已久的失望、愤怒、强烈的被背叛感,以及内心深处对自身理想与现实巨大落差的无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般彻底爆发出来。
神矢在这场戏里投入了前所未有的情感,几乎与角色同频共振。
导演喊“卡”之后,他依旧久久无法从那种剧烈的情绪震颤中抽离。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因为方才戏中攥拳的过于用力而仍在微微颤抖。
现场一片寂静,似乎都被他刚才那股纯粹的、撕裂般的爆发力所震慑。
助理冬云勇树小心翼翼地递上温水。
神矢接过,低声道谢,感觉到自己触碰杯壁的指尖一片冰凉。他下意识地走向一旁无人注意的角落,背对着忙碌收工的人群,面朝大海,试图让咸腥而清凉的海风冷却自己仍在过热的情绪与血液。
海面在夕阳下铺开一片碎金般的粼粼波光,广阔无垠,平静深邃,与他内心刚刚经历的风暴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种极致的亢奋与随之而来的虚脱感中,一些被压抑许久的画面和感受,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他想起了松田。
想起自己曾拿着这场戏的剧本,在电话里向那个家伙求助,得到了一个“先解决问题再处理感情”的、直白到近乎粗暴的答案。
他们之间似乎也正因为那次交流,以及其后莫名的时刻,而陷入了某种冰冷的僵局。
只是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明白松田那持续而固执的回避究竟因为什么。
可就在刚才,当他站在“远坂千岁”对面,听着她即使在做着过分的事情时,却仍用那种混合着痛苦、愤怒、不甘和一丝绝望向他嘶喊时——他忽然捕捉到了当初阅读剧本时,那个一直困扰他、未能完全参透的情感症结。
啊……原来是这样。
远坂千岁是喜欢着海崎悠人的。
她内心深处渴望对方能不顾一切地站在她这边,看到她的价值与付出。
她看到了海崎对原野风香那份自然而温柔的体贴,于是她内心的怨愤、嫉妒、渴望与得不到回应的痛苦,最终扭曲成了这样一种伤人也伤己的、激烈的爆发方式。
她选择争吵,或许也是一种绝望的吸引和呼喊。
只是海琦悠人不懂而已。
而神矢苍介居然弄懂了。
或许……正是因为萩原在那个横滨的雨夜里,对他轻声说出的那句——“有时候,一个人拼命躲着另一个人,不是因为讨厌,恰恰相反,是因为太在意了。在意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句话像一把迟来的钥匙,在此刻,透过一个虚构的角色,猛地打开了他心中的某个锁扣。
从这场戏之后,神矢感觉自己与海崎悠人的思绪不再仅仅是扮演与被扮演的关系,而是开始了更深的交融。
他不再刻意摒弃那些因角色而勾起的、属于自身的的情感思考,反而开始放任自己沉浸在这股混合了角色与自我的、复杂汹涌的情感洪流之中,试图从中打捞一些关于自身的真相。
这部电影有太多场景关乎“回归”、“审视”与“情感纠葛”。
他需要一次次地演绎海崎在面对风香温柔隐忍的守候与千岁强势耀眼的吸引时的彷徨无措,需要精准表达那种在熟悉与陌生、过去与未来、安稳与冒险之间被反复撕扯的撕裂感。
表演是极致的沉浸,而角色内心的每一道波澜,都仿佛一面镜子,不可避免地映照出他自身隐藏的困惑。
一场戏中,海崎悠人与原野风香在日落时分的海边散步,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沙滩上拉得很长。
风香轻声诉说着岛上的变化与不变,语气里饱含着对故乡深沉的爱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对身边人离去又归来的复杂情愫。
台词平淡日常,底下的情绪却暗流涌动。
神矢穿着戏中那件略显宽松的旧T恤,看着海面上跳跃的碎金光芒,听着饰演风香的女演员用柔软动人的地方口音说着台词。
直到这一场戏顺利拍完,导演满意地喊停。
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感觉毫无预兆地浮现。
戏中,风香看向海崎的那种眼神——包容的、温暖的、带着些许失落却依然充满无声期盼的注视……莫名地,无比清晰地,让他想起了萩原研二。
不是那个在警视厅门口面对同事时笑容完美无可挑剔的萩原警官,而是那个只在他面前会流露的、更真实的样子,那个在安全屋里,看到他安全归来时,会长长无声松一口气的萩原。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把名字告诉我”的萩原。
是那个总会带着恰到好处的慰藉出现在后台,眼神温暖,笑着说“你真是太棒了”的萩原。
只是过去,他惯性地将其归结为萩原天生性格使然,叠加了多年好友之间的深厚情谊。
毕竟萩原对谁似乎都笑容温暖,体贴入微,是公认的社交高手。他或许只是对自己这个朋友,更为照顾一些。
但那次在警视厅门外,隔着车窗看到的、萩原脸上瞬间迸发出的、绝无仅有的、几乎称得上炽热的巨大惊喜。
以及后来,萩原那句石破天惊的“他躲你是因为太在意”,和说话时看向自己的、那复杂难辨、似乎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神……
所有这些细节,都在此刻汇聚起来,猛烈地冲击着他过去那份笃定的认知。
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萩原所有的“好”。
那些总是恰到好处出现的低糖点心,那杯温度永远刚好的温水,那次在横滨雨夜中看似无意实则用心的等待与开解,还有无数次在他最疲惫、最需要支撑时悄然出现的、带着令人安心笑意的身影……
这一切,真的仅仅出于“好友”的范畴吗?
而自己对萩原的依赖、信任、以及看到他时心头那份不自觉泛起的暖意和安宁,也真的还在纯粹的“好友”范畴之内吗?
一股温暖而酸涩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么清晰,那么强烈,不容错辨。
是了。
他喜欢萩原研二。
这种感情不知从何时开始悄然滋生,或许早已像空气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在每一次无声的支持、每一个了然的微笑、每一份体贴入微的关怀之中。
它不像戏里的冲突那般戏剧化、充满张力,却更绵长、更温润,温柔地包裹着他,让他习惯,让他依赖,让他在终于意识到的那一刻,只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与平静。
萩原的温柔,萩原的敏锐,萩原那种仿佛能洞悉他所有脆弱并予以妥善安放的体贴……他原来是喜欢的。
并且渴望拥有,也渴望回应。
然而,就在这了然心事的一刻。
另一个身影,带着一身冷硬的气息和那双沉默回避的眼睛,如此强势地、不容拒绝地闯入他的心间。
松田阵平。
那个名字就像瞬间打破了他刚刚因确认心意而泛起的温暖泡沫。
该如何做?
他仿佛在这一刻,也终于触碰到了松田那笨拙又激烈的,用回避来掩饰的“在意”之下,可能隐藏的感情。
可他该怎么做?
他如此珍惜他们每一个人,珍惜这段历经风雨的友情。
而他们显然也同样珍惜他。
一旦他遵循自己的心意,向着萩原的方向迈出那一步……
那么,现有的平衡是否会被彻底打破?他们三人之间这珍贵的一切,是否会因此分崩离析?
海潮声阵阵涌来,又叹息着退去,周而复始。如同他脑海里翻腾不休的念头,没有答案,只有一遍遍无情的冲刷。
夕阳再次缓缓沉入海平面,将万顷碧波点燃,壮丽得近乎悲怆。
他独自站在沙滩上,看着这慑人的景象,在想,在一切没发生之前,他会拍下这个照片,向两人分享。
而此刻,他却没有办法。
所以他需要一个答案。不仅仅是为了回应谁,更是因为他不能再任由事情这样模糊地、悬而未决地发展下去。
逃避和等待,换不来他想要的结局。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就像这海浪,每一天每一刻拍岸的声音,都会有微妙的不同。
只等待,只逃避,只会失去更多。
拍摄还在继续,海崎悠人的故事仍在胶片上缓缓展开。
而神矢苍介的内心戏,似乎也才刚刚拉开序幕,并且远比任何剧本都更加复杂汹涌。
他知道,当海岛的拍摄最终结束,他重返东京的那一刻,他就必须要去面对,去厘清这一切。
在这之前,他还有时间,伴着这无尽的海潮声,慢慢想清楚,那最终的方向。
第129章 风暴将至
公安的安全屋内,厚重的窗帘严密地拉合着,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响彻底隔绝,唯有屏幕上游移的光标和不断滚动的数据流,映照着四张神色凝重的面孔。
降谷零指尖最后在键盘上敲下确认键,屏幕中央赫然显现出朗姆芯片最终破译出的核心文件列表。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抬起,扫过围坐在旁的幼驯染诸伏景光,以及神色紧绷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这就是朗姆留下的‘遗产’。”降谷零的声音低沉,“那次电影节成功拿到硬件后,我们发现它被设置了加密,一旦脱离电影节特定的直播系统环境,就无法读取。
公安内部的技术小组耗费了巨大精力,才刚刚完成破解。而里面的内容……”
他顿了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比我们预想的……更惊人。”
他点开了第一个文件夹。一段内容骇人的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阴暗实验室内的非人实验、秘密码头进行的军火交易、残酷的刑讯、无声的处决……一帧帧画面无声地控诉着组织深不见底的罪恶。
松田的眉头死死拧紧,萩原脸上惯常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
“这些只是组织庞大阴暗交易的冰山一角,以及部分被记录下来的……人体实验影像证据。”降谷零快速关闭了令人不适的画面,点开另一份文档。
“更重要的是这个。朗姆凭借其多年掌控情报组的便利,暗中收集并整理了大量关于组织核心高层成员的身份信息、行为模式及其背后的支撑网络……甚至包括,”
他语气变得极为慎重,“BOSS当前藏匿的确切地址。”
诸伏景光接口道,声音同样凝重:“但是,根据附加的日志信息显示,这位BOSS极其谨慎,为了绝对安全,有一套严密的习惯。
每隔两年便会彻底更换一次藏身地。我们拿到这个地址时,它的有效期……已经所剩无几。”
“时间紧迫。”降谷零接过话,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我们必须在他再次转移之前,采取行动。”
他手指在桌面上一点,“高层成员散布在全球不同国家和地区,仅凭我们日本公安的力量,无法实现同步清理,一旦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我已经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紧急联系了FBI的黑麦和CIA的基尔
这一次,已经到了必须抛开芥蒂,进行联手的时刻。”
他快速叙述几个情报机构之间的任务分配:“FBI和CIA将主要负责清理他们管辖范围内及海外的已识别高层目标,利用他们的国际权限和行动网络。
而我们日本公安的全部精锐力量,将集中用于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任务——围剿BOSS本人。毕竟,他的藏身之处,就在日本。”
萩原研二一直沉默地听着,此时他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忧虑,提出了关键问题:“那些大量的代号成员,以及遍布各地的普通成员怎么办?
一旦行动开始,他们若得到风声反扑或隐匿起来,都会后患无穷。”
“这方面已经做了预案。”降谷零显然成竹在胸,“针对庞大的底层网络,公安这边会最高效地协调机动队、刑警乃至地方警力,以大规模‘清扫特定黑社会势力’的名义,进行集中抓捕和清理。
这样可以动用最大规模的警力,但出于行动的绝对保密需要,不会让普通警察知道组织的全貌和真正目标,他们只会当这是一次针对大型犯罪集团的重大扫黑行动。”
他眼神一凛:“至于那些危险的代号成员,将由公安本部的精英小组负责,进行定点清除或秘密抓捕,务求一击必中,确保他们没有任何通风报信或反应的机会。
我在情报组的这段时间,已经基本锁定了他们近期的任务情况、通讯习惯和安全屋地点。有心算无心,不会让他们中的人有机会跑掉。”
他稍作停顿,补充了另一个关键布局:“另外,关于组织目前最具威胁的行动组,尤其是琴酒,我决定将原计划稍作调整并提前。
利用转移伏特加的关押地点作为诱饵,精心设计一场戏,引出琴酒和他的直属小队,最大限度牵制组织现在大部分的行动力量……
当然,为确保万无一失和行动人员的绝对安全,我们会挑选身型、气质高度相似的公安队员进行易容,伪装成伏特加参与转移。同时,”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我会把我‘费了大价钱’才‘买通’的那个公安内线的信息,恰到好处地让组织截获,把这个关于伏特加转移的绝密情报,顺理成章地推给琴酒。”
布局清晰,责任分明。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这个计划带来的沉重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降谷零微微向后靠向椅背,这是一个部署完毕后的细微动作,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原本就凝重的气氛瞬间骤变。
“还有一个情况。”他开口,显得有点迟疑,“根据芯片上显示的坐标,BOSS当前隐藏的地点,是……”
他罕见地声音颤了一下,目光逐一扫过幼驯染和两位好友的脸,最终定格,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地名。
“……是神矢正在封闭拍摄的那座海岛。”
“什么?!”
两道惊愕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松田阵平猛地抬起头,像是被击中般瞬间绷直了脊背,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恐慌的焦灼,脱口而出:“那个混蛋BOSS干嘛往那家伙拍戏的地方凑?!”拳头无意识地狠狠砸在沙发扶手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一旁的萩原研二,脸上血色霎时褪去少许,眼里的震惊迅速被汹涌而至的担忧所淹没。
他身体前倾,声音都绷紧了几分,失了往常的从容:“必须立刻通知神矢!让他想办法马上离开!这太危险了!”
诸伏景光显然是提前知晓了这个情况的人,他率先打破这瞬间的僵局。
“我会立刻准备,易容潜入那座岛。
目标是尽可能在最终行动开始前,带神矢安全离开。
同时也要找到合适理由或方法,让他带动整个剧组提前撤离……
BOSS的藏身地点虽然情报显示是在远离岛民聚集区的一处私人别墅区,但神矢君他们的剧组驻扎地离那里并不算特别远。”
他语气沉重地强调:“一旦最终围剿行动开始,极有可能爆发高强度、大规模的火力冲突。
流弹、爆炸、或者组织成员的疯狂逃窜,任何不测都极易引发无辜剧组人员的伤亡。
我们必须避免这种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
出乎意料地,接口的是松田阵平。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微微咬紧了牙关,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他甚至避开了萩原下意识看过来的目光,视线死死盯着桌面某一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执拗的狠劲:“那家伙……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撞上点意外状况!
如果他待在那边,万一、万一察觉了什么不对劲,又按捺不住他那点好奇心去瞎探究,或者干脆就是运气差撞上了什么……”
他猛地刹住话头,似乎不愿去想象那些可能性,只是强硬地总结道,“总之,我不放心。我得去亲眼看着。确保他别惹麻烦,也别被麻烦找上。”
那份持续了许久的回避和别扭,在得知对方可能身处险境的瞬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几乎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保护欲彻底覆盖。
“不行。”
开口拒绝的是降谷零。
他的声音恢复了属于指挥者的冷静和决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松田,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鉴于我们需要在极短时间内,对几处分布各地的关键点同时形成精准打击,你和萩原都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东京。”
他的目光转向松田,语气沉肃:“我们需要你留在警视厅,发挥你的专业能力,赶制行动中所需的几种特殊炸弹和爆破装置,那些只有你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并确保绝对可靠。
这是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关系到很多前线同僚的生死。”
紧接着,他的视线移向脸色依旧苍白明显也要去的萩原:“萩原,你也必须留下。
这次全国范围内针对组织底层网络的清扫行动,规模空前,需要警视厅内部的高度协同和快速反应。
你在搜查一课的人脉、协调能力和对流程的熟悉,将是我们在警察内部重要的推手和保障,我会安排你在行动中担任特殊职务,确保命令能顺畅下达执行,避免消息误传或行动脱节。”
最后,他看向诸伏景光,“hiro,潜入和确保神矢以及剧组安全的任务,只能交给你。拜托了,一定要把他安全带回来。”
诸伏景光迎上幼驯染的目光,重重地点了下头,那双总是温和的蓝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坚毅的冷光:“啊,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神矢平安带回来。”
……
神矢刚结束晨跑,额角还带着薄汗,海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他做了些简单的遮掩,帽檐压得较低,正准备返回剧组,一位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痕迹的老渔民却有些吃力地拦住了他,示意需要帮忙抬一下装满海产的泡沫箱。
神矢下意识地伸手相助,就在两人身体靠近的瞬间,他听到一声压得极低、却异常熟悉的嗓音:“神矢君,是我。”
神矢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迅速扫过对方那双在易容面具下依然沉静的眼睛——是诸伏景光。
他面上不动声色,配合着将箱子挪到一旁僻静的礁石后,仿佛只是热心帮了一把当地老人。
‘老渔民’一边笨拙地调整着箱子的位置做掩饰,一边借着海浪声的掩护,语速极快地说道:“朗姆的情报确认了,BOSS目前就在这座岛上,具体位置在岛西侧那片私人拥有的悬崖别墅区,守卫森严,地形孤立。
但我们截获的信息显示,他很快会再次转移。Zero已经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紧急预案,我们必须在他离开前行动。”
神矢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冰冷的海水浸透。
海岛平日宁静悠远的表象之下,竟隐藏着如此致命的黑暗漩涡中心。
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剧组,以及岛上所有对此一无所知的居民,都可能被卷入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中。
“需要我做什么?”神矢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正沉重而急促地跳动着。
多年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经历,让他此刻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神矢君,BOSS所在地虽然刻意选在远离普通岛民居住区的地方,但根据我们的勘测,它距离你们剧组的驻地并不算远,直线距离甚至可能在有效火力覆盖范围内。”
诸伏景光的语气凝重异常,“一旦最终行动开始,谁也无法保证交火的范围和强度,流弹、爆炸、甚至只是恐慌踩踏,都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伤亡。那片区域会变得极度危险。”
神矢瞬间了然。这是需要他配合,创造一个绝对合理的借口,让剧组提前撤离,清空这片区域。
“我明白了。”神矢的大脑飞速运转,各种方案迅速闪过又被否决,“剧组原定计划中,确实有几场关键的室内戏需要返回东京补拍,可以用这个作为基础理由。
但导演对拍摄要求极高,现在进度顺利,仅凭这个恐怕难以让他立刻决定全员撤离……”
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或许……可以从‘意外’入手。
比如,剧组短时间内出现大范围的令人不适但不对身体造成真正实质性伤害的‘病症’?食物中毒?或者其他看着比较危险的症状?
这座岛医疗条件极其有限,一旦出现无法迅速控制的群体健康问题,为了所有人的安全和不耽误后续重要档期,制片方和导演大概率会同意暂时中断拍摄,提前返回东京进行检查和室内场景补拍。”
神矢了解《潮汐》的导演,虽然算是新锐导演,才华横溢同时却也极其固执,对片场的掌控欲很强,普通理由根本无法说服他在状态正佳时离开。
诸伏景光沉默地快速权衡了几秒,随即点头:“可以,方案可行,我们的人能处理得看起来像意外,并且确保不会有人受到严重伤害。这件事交给我来安排。”
“除此之外,”神矢的目光落在诸伏景光经过精心伪装的脸上,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你们的安危……行动的时候……”
他深知即将面对的是组织最核心的武装力量,其危险程度远超想象。
“别担心我们,这是我们的职责和选择。”诸伏景光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微微笑了一下,试图让他安心,“神矢君,你的任务非常关键,那就是确保你自己和整个剧组人员的安全,顺利、平静地离开这座岛。剩下的,”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交给我们就好。”
短暂的交流结束。‘老渔民’含糊地道了声谢,重新扛起那个空了许多的泡沫箱,佝偻着背影,步履蹒跚地沿着海岸线慢慢走远,很快便融入了清晨稀薄的海雾与零星劳作的渔民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神矢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转头望向眼前广袤无垠的大海。
朝阳初升,海面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铺展的蓝色绸缎,泛着温柔的金色光晕,美得令人心醉。
却风暴将至。
第130章 终结之战
海岛片场,清晨。
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满海滩,海风带来咸湿而清新的气息,一切看起来宁静而美好。
第一场拍摄顺利结束,进入短暂的休息时间。剧务人员开始分发从岛上唯一能承接团体订餐的餐馆送来的便当。
大家三三两两坐下,一边闲聊着拍摄细节,一边享受着短暂的休息时光。
神矢苍介也接过助理冬云勇树递来的那份,道谢后在他惯用的折叠椅上坐下。
他动作如常地打开饭盒——菜色简单,是常见的照烧鸡排,三文鱼,腌渍蔬菜以及米饭。
他拿起筷子,平静地开始进食,咀嚼的速度和份量都与他平时无异,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份看似普通的餐食已被动过手脚。
诸伏景光应该已经混入现场,易容成某位不起眼的场务,正潜伏于人群中等待事情的发展。
神矢的目光并没有去刻意搜寻,仍保持着一贯的专注与淡然,但余光始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大约半小时后,最初的异常迹象开始零星出现。
一名年轻的灯光助理揉了揉太阳穴,小声对身旁的同事嘀咕:“奇怪……头突然有点晕,像没睡醒似的……”
他话音未落,旁边正弯腰收拾反光板的道具师也直起身,眉头紧锁:“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反胃,刚才吃的东西有点堵着的感觉。”
仿佛是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类似的抱怨声开始此起彼伏,迅速扩散开来。
“我也是……头好重……”
“眼睛有点花,看不清东西……”
一位年轻女化妆师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她猛地捂住嘴,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远处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
有点慌张的情绪迅速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明显的症状:强烈的眩晕感让一些人无法站稳,不得不扶着器材或同伴。
恶心反胃的感觉让食欲荡然无存,乏力感席卷全身。
片刻前还井然有序、专注于工作的片场,转眼间乱成一团。
岛上的医疗条件极其有限,只有一个设施简陋的卫生所和一位年迈的医生,面对这规模庞大的突发性事件,显然毫无应对能力。
导演一手死死撑着监视器台面稳住身体,另一只手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强烈的眩晕让他甚至无法清晰聚焦屏幕上刚才还反复查看的画面。
副导演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不停拨打着卫星电话,却因信号不稳和自身愈发明显的不适,沟通变得断断续续,语气也愈发急躁。
神矢苍介强压下自己体内也逐渐泛起的眩晕和恶心感,他快步走到导演身边,眉头紧锁,语气凝重而急迫:
“导演,您感觉怎么样?我看这情况很不寻常!”
他压低声音,确保周围慌乱的人群不会听清,但足以让头晕目眩的导演捕捉到重点,“这不像是简单的吃坏肚子!集体头晕、恶心、乏力……
这更像食物中毒,或者甚至是某种未知的病毒感染,岛上的医疗条件处理不了。”
导演艰难地抬起头,视野依旧有些晃动,他看着眼前原本的团队此刻东倒西歪,呻吟声不绝于耳,内心充满了焦虑和恐惧。
如果这么多工作人员和演员在这里集体病倒,健康受损、项目停滞、随之而来的巨额赔偿和舆论压力……后果不堪设想。
神矢看穿了导演眼中的恐慌与权衡,他继续施压,语气却显得完全是从大局和所有人的安危出发:“导演,必须立刻回东京!
只有回去才有完善的医疗设备和专家,能立刻做全面检查和针对性治疗。
万一真是传染性的,或者是什么严重的毒素,多耽搁一分钟,大家的健康就多一分危险,事态也可能彻底失控!
项目的损失、日程的延误都是次要的,现场这几十号人的健康和安全,才是首要责任。
如果实在担心进度,我们也可以在东京检查无恙后,优先补拍一些室内戏份。”
导演的脸色在身体不适和巨大心理压力下愈发苍白。神矢的话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软肋,将他最后一丝“再观察看看”的侥幸心理彻底击碎。
“走!立刻走!所有人都走!”导演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指令,声音因虚弱而发颤,“通知下去,拍摄暂停!所有人立刻收拾最重要的个人物品和核心器材,我们乘最快的船立刻返回东京!快!联系东京的医院,让他们做好应急准备,接收大规模病患检查!”
撤离的指令终于艰难地下达。
整个剧组瞬间陷入一种带着病态和慌乱的忙碌中。人们强忍着强烈的不适,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开始匆忙收拾东西。
混乱中,那位由诸伏景光易容的、沉默寡言的场务人员高效地穿梭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扛起较重的器材箱,伸手扶稳几乎要摔倒的灯光师,冷静地指引着方向,确保撤离过程有序进行,同时那双锐利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排除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视线。
他的目光与神矢有过一瞬极其短暂的交汇,冷静、坚定,一切尽在掌控的默契悄然传递。
……
与此同时,东京与世界的其他角落,一张针对组织全球网络的围剿之网,在同一时刻骤然收紧。
公安指挥中心里,光线冰冷,屏幕闪烁。降谷零站在主控台前,身形很稳。
整面墙的监视器不断刷新着地图坐标、行动状态和实时情报。
他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清晰传出,冷静得不带半分波动:
“清扫行动,最终阶段——启动。各单位按预定指令执行。”
海外,FBI与CIA的精锐小组早已进行作战准备,他们凭借从朗姆芯片中还原出的精准情报,在同一时刻发动了突击。
在瑞士,一栋安保森严的豪华别墅中,一位常出现在财经报刊上的“慈善大亨”,正立于书房中央,悠然欣赏一幅新购的印象派画作。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金属碰撞声。FBI探员们借助外交豁免权及与当地警力事先达成秘密交易进行的“配合”,以“涉嫌巨额金融欺诈及恐怖主义融资”为公开理由,强行突入。
面对确凿的证据和黑洞洞的枪口,这位组织的财政大管家之一,脸色灰败地戴上了手铐。他遍布全球的洗钱网络和秘密账户正在被迅速冻结。
几乎同一时间,美国华盛顿特区附近的一处高级军官俱乐部内,一位刚刚晋升、被视作军中明星的将领正与同僚举杯畅饮。
CIA行动小组伪装成国防部内部监察人员,以“紧急质询涉密项目”为由将其带至休息区。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出示了他与组织秘密联络、泄露军事机密以及参与策划数次“意外”军事行动的证据。
他的落马,也意味着组织深深嵌入军方的一颗重要棋子被拔除。
与此同时,在东南亚某国一个高级度假村内,,一位经常见于国际新闻的政商界人物正准备挥杆。
但他再也没能完成这个动作。
训练有素的CIA准军事小组迅速制伏了他的私人保镖——对方甚至没来得及拔出枪械。以“跨国贩毒与反人类罪”名义,国际刑警与当地警方早已秘密构建完备证据链。
他被反铐双手押离球场,面色由红转白,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任何指令。没有辩驳余地,没有律师在场,他将被直接带离国境,移交特别法庭。
这些常年居于权力顶端、以光鲜身份遮蔽罪孽的“大人物”,第一次直面毫无迂回余地的武力执法。
他们的保镖、人脉、财富,在跨机构协作的雷霆行动前,顷刻失效。
有人仍试图维持体面,却掩不住眼中的震惊与恐惧,也有人瘫软在地,以往从容不复存在。
他们曾以为自己所掌控的黑暗永远只会由他人承受,却从未想到,这黑暗终有一日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反噬。
……
日本本土,警视厅与各地警察机构动员了前所未有的大批警力,一场大规模扫黑行动正式启动。
在爆裂物处理班一间严格隔离的实验室内,松田阵平已持续工作超过三十六小时。
工作台上散落着微型的电路元件、化学制剂、各式金属壳和引爆装置。
他双眼布满血丝,但目光仍然锐利,双手极为稳定,正全神贯注在一个微型起爆器上进行最后的焊接与封装。旁边的防爆箱里已放置了几件完成品。
这些炸弹外观被巧妙伪装成门禁卡、钢笔甚至口香糖,内部却结构精密,其威力经严格测算,足以突破特定型号的防弹设施,同时将附加损害压至最低。
这些是为公安特别行动组在执行对代号成员定点清除或抓捕时准备的专用工具,必须在极端条件下保证绝对可靠,容不得分毫差错。
他摘下护目镜,用力按压发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件成品谨慎存入防爆箱并锁闭。
他再清楚不过,这里的每一处细微构造,都直接关系到一线行动人员的生死。
与此同时,在警视厅内部,萩原研二正扮演着一个关键而谨慎的角色,他成为公安绝密指令与常规警力之间那个不可或缺的“中转接口”。
虽没有越权指挥之职,他却被“上级”特别任命,因而频繁地穿梭于搜查一课、机动队、通信支援科等核心部门之间。脸上仍带着他标志性的、令人放松的微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课长,本次行动为上级统一部署,核心目标是打击乌羽会及其关联组织在东京的残余势力……
这是初步情报与行动预案,公安方面提供了主要信息支持,但执行仍需各部门全力配合……”
“前辈,这次行动规模较大,保密等级为最高。各小组只需明确各自的任务区域与标的,整体调度与情报整合由公安指挥部负责,我们确保执行环节顺畅即可……”
他极致地发挥着自己出色的沟通能力、对警视厅内部运作的透彻了解以及对行动内容的全盘掌握,巧妙地将降谷零传来的、无法公开的绝密指令,融入警视厅常规体系所能接受的“大型扫黑行动”流程中。
他协调警力部署、车辆调配与通讯保障的沟通环节,使大批警察如潮水般涌向一个个组织的据点。
表面上,那只是黑帮窝点、地下钱庄或涉黑事务所,却丝毫不暴露行动背后真正的打击对象与这些“黑帮成员”实际所代表的危险身份。
他的存在,既使公安这把锐利的尖刀得以借警视厅这只重拳出击,又确保一切进行得无声而有序。
……
东京湾废弃码头区域,夜色深重。咸涩的海风在层层叠叠的生锈集装箱之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黑暗笼罩着一切,仅有零星的月光洒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
一辆经过伪装的押运车缓缓驶入预定地点,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潮湿海风的压抑气息。
三辆毫无特征的深色厢型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分散潜入码头区域,呈战术队形散开。
主车内,琴酒周身散发着冰冷的警惕。他身边带着一整支十二人的精锐行动小队,每个人都全副武装,神情警惕。
赤井秀一也在队伍中,他位置靠后,面色如常,手中的步枪稳稳握着,仿佛与其他成员别无二致。
这次营救伏特加的计划,原本他应该作为狙击手在远处对押运造成威胁,但是不知道琴酒在想什么,让他直接进入地面行动小队。
当车辆停稳,伏特加所在的押运车映入眼帘的瞬间,公安埋伏圈的杀机骤然爆发!
“行动!”降谷零冷静的命令在突击队员的通讯器中响起。
霎时间,几道高强度探照灯从集装箱顶部同时亮起,刺目的光撕裂黑暗,将整个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几乎在同一刻,多个方向响起自动武器射击的爆响!子弹骤雨般倾泻而来!
超过三十名公安突击队员从集装箱顶部、阴影角落的隐蔽点同时现身,形成交叉火力网。
琴酒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灯光亮起的同一时刻就已踹开车门,矫健地翻滚至一堆重型机械残骸后方。
他的手势果断而明确,小队成员立即散开,凭借复杂的地形和废弃设施构筑起顽强的防御火线。
赤井秀一同样在开火还击,动作流畅自然,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打在公安队员的掩体上,溅起一串火花。
战斗顷刻间陷入白热化。
自动步枪的连发声、手枪的点射声、子弹撞击金属的刺耳声响交织在一起。
两名组织成员在最初的交火中被击倒,但其余人立即调整阵型,火力更加集中。
琴酒冷静地更换弹匣,目光锐利地扫视战场。他向赤井秀一做了一个明确的手势,示意压制左侧集装箱顶端的狙击点,作为狙击手,他对如何压制狙击手的方法和别的成员有质的区别。
赤井准确执行命令,几发精准的点射迫使狙击手暂时低头。
“大哥!是陷阱!别过来!”押运车舱内,由公安精锐伪装的“伏特加”声嘶力竭地大喊,表演得极具感染力。
这既是刺激琴酒情绪的策略,更是为万一琴酒突破重围所埋下的最后杀招。
若琴酒真的成功逼近押运车试图解救“同伴”,他将面对的是来自“自己人”的致命一击。
就在琴酒凭借骇人的战斗直觉连续击退两波进攻,试图向押运车方向突击的刹那
始终在他侧后方不到十米、刚刚还在精准点射的赤井秀一,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只是自然而然地调整了射击角度。
但他手中的步枪枪口,却以一个微小到极致、迅捷到肉眼难以捕捉的角度,猛然调转——
一声枪响混在激烈的交火声中却显得异常清晰冰冷!子弹精准地撕裂空气,直取琴酒后心!
琴酒那非人的危险感知力在最后一刻救了他。
他几乎是凭本能猛地拧身规避!子弹没能命中要害,而是狠狠钻入了他的右侧肩胛,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剧痛让琴酒的身体猛地一颤,他难以置信地回头,那双狼一般的绿色瞳孔骤然收缩,清晰地映出赤井秀一刚刚调转的枪口。
震惊、暴戾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狂怒,在他眼中轰然炸开。
“黑麦——!!!”
他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嘶吼,完全不顾肩伤,抬枪便向赤井秀一所在位置疯狂倾泻子弹!火力之凶猛,甚至暂时压制了周围的攻击。
赤井秀一敏捷地翻滚躲避,子弹追着他留下的残影,在水泥地面和集装箱壁上溅起一连串刺目的火花。一枚跳弹弹壳擦过他脸颊,划出一道血线。
然而,这奋力的反击也暴露了琴酒的位置,并使他脱离了最佳掩体。
在他专注对付赤井秀一的短短几秒内,四周多名公安突击队员同时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数支自动武器从不同方向锁定了他——
下一个瞬间,更多的子弹呼啸而至,精准而冷酷地命中他的胸腹和腿部。
琴酒的身体剧烈震颤着,鲜血迅速染透了他的黑色大衣。
他踉跄着,试图站稳继续向赤井秀一射击,但伤势过重,最终无力地单膝跪地。
他艰难地抬起头,染血的面孔扭曲却仍带着不甘的狞厉,目光死死盯住不远处的赤井秀一,仿佛要将对方一同拖入地狱。
赤井秀一的面容冷峻如冰,眼中没有任何波动。
他没有犹豫,也未给予对方任何挣扎或留下只言片语的机会。
在周遭火力停歇的刹那,他稳步上前,手中的武器最后一次抬起,对准了琴酒的额头。
砰!
琴酒,这名组织中最令人畏惧的杀手,最终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瞳孔中的光芒彻底消散。
剩余的零星抵抗随之迅速瓦解,码头上空渐渐只剩下硝烟与血腥的气息在海风中弥漫。
……
遥远的海岛上,剧组的船只早已变成海平线上的一个小点,最终彻底消失。
而在岛屿另一侧,那片矗立在陡峭悬崖之上的私人别墅区,此刻正化作战火纷飞的炼狱。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密集的枪声彻底撕裂了海岛的宁静。
公安部队发动了多轴进攻:正面,精锐突击队在重火力掩护下,沿着唯一通向别墅的狭窄道路强攻,遭遇了组织护卫队依托别墅和爆炸物设置的层层阻击,每一步推进都伴随着伤亡,进展异常艰难。
与此同时,另一支公安特种小队利用浪涛声的掩护,从险峻的悬崖底部借助专业攀爬工具悄无声息地向上突击。
冰冷的海水拍打着岩壁,湿滑的石头和突如其来的反击火力让攀登过程危险重重。
诸伏景光选择了第三条路。
在正面进攻吸引绝大部分火力、悬崖突击队艰难攀登之时,他找到了一条被废弃的雨水排水管道出口,其位于悬崖壁上一处极其隐蔽的凹陷处。
管道内部狭窄、锈蚀且布满湿滑的苔藓,攀爬的困难程度比悬崖更高,在黑暗中艰难爬行数十米后,诸伏景光终于从别墅后院一个被杂草掩盖的出口钻出。
他迅速滚入一旁的灌木丛,仔细倾听。激烈的交火声主要来自建筑正面和侧面悬崖方向,后院暂时相对安静,但仍有巡逻守卫。
机会稍纵即逝。
他屏息观察,很快锁定了一个落单的、正靠在墙边警惕地盯着正面战场的守卫。
诸伏景光如同捕食的猎豹般无声接近,从后方迅捷而精准地勒晕了对方,将其拖入阴影。
几分钟后,“诸伏景光”消失了。从阴影中走出的,是一个穿着组织护卫队制服、压低了帽檐、脸上带着些许尘土和疲惫的“守卫”。
他利用刚刚获取的通行卡,镇定自若地穿过一道侧门,融入了别墅内部错综复杂的走廊。
易容的用处此刻发挥到了极致。
内部的守卫同样警惕,但大多被正面的激烈战事所吸引。
诸伏景光低着头,模仿着守卫的步态,尽量不引起额外注意。
就在他即将穿过一条连接主宅与侧翼的长廊时,一阵爆炸突然在不远的地方响起——显然是公安的悬崖突击队成功炸开了某一侧的入口!
整栋建筑剧烈震动,碎石灰尘簌簌落下。
混乱中,一名似乎是小头目的组织成员看到了正在快速移动的诸伏景光,大声喊道:“你!去三号火力点支援!快!”
诸伏景光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假装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然而,那名小头目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迟疑和那声回应中不自然的口音,猛地举枪:“站住!你不是我们的人!”
枪声几乎在质问的同时响起!
诸伏景光极限闪避,子弹擦着他的左臂飞过,带走一片布料并在皮肤上划开一道血痕。
他毫不犹豫地回身射击,精准命中对方肩膀,随即补枪,将其击杀,然后迅速拐入另一条通道。
枪声引来了更多守卫,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诸伏景光在迷宫般的走廊里且战且退,与被引来的人周旋。
在一次激烈的短点射交火中,一颗跳弹不幸击中了他的右侧大腿。
剧痛让他几乎跪倒,他强撑着躲进一个空房间,迅速用撕下的布条进行紧急止血包扎。鲜血很快渗出,但他只是咬紧牙关,眼神更加冰冷决绝。必须尽快找到核心所在。
他拖着伤腿,前面几个发现他身份的守卫已经被他除尽,遇到新人时,他便利用自身伤势和伪装假装有敌方混入,边伪装边艰难地向别墅更深处的区域挪动。
他的微型耳麦中持续传来降谷零冷静的战场通报,包括“琴酒已被黑麦击毙,行动组主力覆灭”的消息。
这更坚定了他必须完成任务的决心。
依靠之前获取的建筑图和冷静的判断,他终于摸到了那扇位于别墅最底层、远离主要交火区、却异常厚重的金属大门前,门口两名守卫已被他费力击杀,后果就是身上又多了几处新伤。
但是他已无意顾及。
门禁系统看起来异常复杂。
他没有试图破解,而是将自己携带的特制爆破物集中安装在门铰链和锁具位置。
轰隆——!
一声远超之前的剧烈爆炸在走廊内回荡,厚重的金属大门被炸得扭曲、洞开!
诸伏景光没有丝毫犹豫,忍着剧痛,举枪突入房间!
房间内部景象出乎意料。
没有闪烁的服务器,没有忙碌的操作员。没有他想象中堡垒核心的样子。
这里更像是一个极度奢华却又无比压抑的临终关怀病房。
光线昏暗,空气冰冷,带着浓重的消毒水气息。
房间中央,一张庞大的医疗病床占据主导,床上躺着一具几乎被各种维生管线淹没的干瘪躯体,一台呼吸机在一旁规律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破门的巨响和硝烟似乎并未惊扰到这死寂般的场景。
病床上的老人毫无反应,仿佛早已失去知觉。
诸伏景光枪口稳稳指向病床,大腿的伤口因紧绷而阵阵抽痛,但他目光如炬,迅速扫视整个房间,确认没有其他威胁。
就在他缓慢靠近病床时,一个苍老、嘶哑、微弱到几乎难以听清,却又带着某种诡异平静的声音,似乎是从床头的某个隐藏扬声器里缓缓流出: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诸伏景光脚步一顿,枪口没有丝毫晃动。
那个声音继续着,气息微弱却字句清晰:“我那些……工具们……看来也失败了……”
诸伏景光没有回应,只是继续逼近,他的影子投在病床上,笼罩了那个枯槁的老人。
老人似乎极其艰难地、微微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球,望向闯入者。那双眼眸深陷在干瘪的眼窝里,里面翻涌着淬毒般的怨愤、蚀骨的不甘,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死死盯住闯入的不速之客。
“……我……不……甘心……”
诸伏景光停在了病床边。他没有去看周围那些闪烁的仪器,目光死死锁定在老人那双罪恶的眼睛上。
他看到了无数罪恶的源头,一个庞大黑暗帝国的最终核心,如今却只是病床上一个等待终结的生命。
他没有丝毫犹豫。
举枪,对准眉心。
扣动扳机。
一声清脆而决绝的枪声,彻底淹没了呼吸机规律的嗡鸣,为一切画上了句号。【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