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试探“我选你。”
噼啪一声响,玉简那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捏碎了,发出了瓷器破裂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哈?随便有个男人说这些污言秽语,你就答应和他见面?这种恶心的脏东西你不立刻将他大骂一顿然后拉黑举报,还想见他?宁汐你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赶不上他跳跃情绪思路变化,还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的宁汐:……
不是,大哥你攻击性也太强了吧,连自己都不放过的吗?
宁汐不想和这种路过的狗都要踢一脚的变态讲道理,只好悻悻道:“……不是你说喜欢我的嘛。”
对方阴森森道:“我说喜欢你,你就也喜欢我?”
她心想当然不是,她喜欢当面揍他一顿,不喜欢他,于是违背本心,硬着头皮:“嗯。”
好半晌,那边才幽幽道:“你喜欢我,那裴不沉呢?”
宁汐皱眉:“这和大师兄有什么关系?”
“你不喜欢裴不沉吗?”
宁汐警觉起来:这人想干什么,套她的话然后挑拨离间她和大师兄之间的关系吗?
似乎是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对方显而易见地焦躁起来:“你喜不喜欢喜不喜欢喜不喜欢喜不喜欢喜不喜欢喜不喜欢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吵死了!”宁汐勃然小怒,“他是我大师兄,我当然喜欢啊!”
对方似乎钻进牛角尖,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那我和裴不沉,你选一个。”
宁汐:“哈?”
这家伙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要和大师兄比啊!
可是她还得把这个变态骗出来,不能惹他生气,于是宁汐露出吃苍蝇一样的表情,慢吞吞道:“我对大师兄只是景仰啦,论起男女之情的话,我选你。”
她本以为对方听了这话会很高兴,没想到那头沉默了很久,突然结束了传音。
宁汐:?
她再试图联络,就发现对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禁制沟通的法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夜半子时,无相鸦落在床架子上,无言地看着哭个不停的主人。
自从他和那个叫宁汐的女修传音之后,听见对方亲口说对裴不沉没有男女之情后就是这副模样了——气得睡不着,怨气冲天地痛哭流涕,一边不停的在嘴里念叨着去死,一边疯狂地刷着玉简里经年累月里用偷拍的宁汐留影。
以前这种情绪失控的时候,主人都会在论坛上暗搓搓地发上几十个仅自己可见的帖子,或者反复点进宁汐的论坛账号几百遍发泄精力。
但今天晚上他运气不好,账号被封了。
低低如同鬼魅低语的“去死”回荡在黑漆漆的房间内,无相鸦终于被这念经一样单调的声音催眠得昏睡过去。
*
宁汐一大早就被玉简嗡嗡给吵醒了。
她抓起一看,是裴从周给她发了一连串问号。
宁汐慢吞吞地敲回复:?
对方激动不已,噼里啪啦地就发过来一大堆传音:“宁师妹昨晚看见宗门论坛了吗?”
“看到了。”
“不愧是你。周围有个阴恻恻的变态还能如此淡定。”
“从周师兄是来关心我的吗,谢了。”
“啊哈哈当然要关心啦。可不能放任那家伙在你身边乱蹦跶,惩戒司传音阵维持组也会继续盯着那个账号的,一有动静我就告知你。”
宁汐稍微放下心来,道了句谢。
裴从周却“喂喂喂”了好半天,又大声抱怨:“哎哟,你这是在哪啊,阵法信号这么差。”
宁汐无辜:“就是昆仑丘的客房里。”
“切,肯定是赫连为那小子穷酸气,不肯叫器修来定期维护仙门的传音大阵,我这听起来全是杂音。”
最近临近大婚,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参加婚宴的宾客,南宫家和赫连家作为当今仙门三大世族之二,此次联姻也是声动天下,引来无数瞩目。
只是人一多,公用的传音灵阵就被挤爆了。
宁汐爬起来,双手高高举着玉简,努力踮起脚尖:“这样呢,会清楚一点吗?”
“马马虎虎吧。不管了,随便吧。哎,羡慕你们。表哥带着你出门潇洒,倒是把整个白玉京的烂摊子都丢给我,害得我好几日都没去
勾栏听曲,忙得分身乏术,今天才有空给你传讯,我表哥最近怎么样?”
宁汐困惑:“大师兄的事情为什么要来问我?从周师兄可以自己去问。”
“废话,当然是因为那小子重色轻友见色忘义,上次半夜传讯给我,然后又直接挂断了,我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
宁汐微微一怔。
她本以为大师兄这段时间的冷淡避人只是自己的错觉,可现在来看,好像并非如此。
她心里甚至突然有点微妙的平衡:大师兄疏远的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嘛。
想了又想,她谨慎地传音回复:“你们上次谈了很重要的事吗?要紧急联系他吗?那我去敲门问一问。”
裴从周却忽然支支吾吾起来:“别、别。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呃,就是他想把谁干掉什么的。”
“哦,是在商量捉妖啊。”
“……差不多吧。反正你不用去找他了。我就是关心他,随便问问而已。”
听见裴从周也在关心着大师兄,宁汐心里不由得对他升起了淡淡好感,便将自己的担忧如实说了:“大师兄最近好像生病了,我也不怎么见得到他。”
“生病了?他一个金丹修士,还有什么病能超过一日治不好的?”
宁汐想起他三番五次咳嗽流鼻血的事情,有些担心:“可能真的很严重。我常听见他在背地咳嗽。”
玉简那头的裴从周嘀咕道:“该不会是那小子开始施苦肉计了吧。”
宁汐:?
“嗐,你不用太担心啦,祸害遗千年,有你在,那家伙肯定会活得好好的。”
亏她之前还以为裴从周是真的在关心大师兄!宁汐莫名对他这副漠不关心的态度有些生气,忍不住反驳:“大师兄也是人,是人就是会生病的!”
裴从周哪里敢惹这小姑奶奶,赶紧连声道是,又出馊主意:“你们不是正好在昆仑丘吗,昆仑丘以医修闻名,你让我表哥去看病,他肯定不会拒绝。”
宁汐紧皱的眉头松开一些,真心实意道:“谢谢从周师兄。”
“别别别,我可担不起你这个谢。你能让我表哥好起来,我才要真的谢谢你呢。你是不知道,自从把你带在身边后,我表哥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宁汐认真道:“我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裴从周却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小心翼翼的:“宁师妹,你不要怪我问这话僭越,但是……你对我表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宁汐被他问得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啊。”
裴从周颇感棘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嗐,你到底看没看我给你送的那些风月话本?”
宁汐被他这山路十八里一样七歪八绕的话题转向给绕晕了,呆呆地“啊”了一声。
“看了。”
“那你就、就没点什么感觉?”裴从周觉得自己从头开始写一本话本子都没有面对玉简对面这个不开窍的少女为难,用尽全力形容,“就是那种小鹿乱撞、心跳得砰砰响,然后脸红耳朵热的那种感觉?”
宁汐诚恳点头:“有啊,上次喝多了屠苏酒就是这样。”
“我不是说喝酒!你见到我表哥的时候不会有像喝酒一样的感觉吗?”
宁汐纳闷了:“一会喝酒,一会又不是,那到底是喝了还是没喝啊?”
裴从周:“……”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那一箩筐的情爱话本子白写了。
“……过两天,我再给你寄一点书吧。这一次你一定要好好看,最好每天要写五百字读后感。”
宁汐一点也不想写:“啊……我、我要告诉大师兄!”
怎么还去告状!裴从周急得抓耳挠腮:“别别别,不写就算了。别告诉我表哥。”
他生怕裴不沉误会他欺负他那宝贝师妹,赶紧又想出点东西来贿赂她:“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修什么道嘛,裴信长老没和我多说,你上次见到师祖,结果怎么样?要是不行的话,我替你去找师祖!”
“就那样吧。”宁汐犹豫片刻,她自己也拿不准自己的念头,只好含糊其辞。
裴从周听她语气平静,还以为一切顺利:“恭喜师妹了。我就说师妹天资聪颖,想学什么就没有不成的。”
听出对方误会,宁汐“啊”了一声,正笨嘴拙舌地想要解释自己其实被祖师拒绝了,却听玉简那头有人在喊裴从周。
裴从周正愁没法脱身呢,他赶紧大声应了,歉然笑道:“看来我得重新给你找谢礼了。不说了,忙得很,等你们回来再找我聊啊!”
宁汐还来不及说什么,对方就已经关掉了玉简。
她只好将自己被祖师拒绝、没修成无情道的事情又转成文字发过去,结果老半天了还显示传音阵灵力波动中,宁汐只好暂且放下,等它自己传出去。
又看见还有几条裴尚给自己发来的关心信息,同样是在担心昨晚论坛的事情,她逐条回复了,然后才打开传音阵。
阵法亮了好几息,才被接通。
裴不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师妹,怎么了?”
宁汐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你最近看宗门论坛了吗?”
“没看。”
“哦……我就是遇到了一个说话和你有点像的人。”
对方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冷笑:“师妹找替代品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宁汐:?
对方又冷笑了一声。
这下她拿不准了,小心翼翼开口:“那个,你是想吵架吗?”
第82章 冷落大师兄怎么脾气变坏了?
裴不沉漠然:“没有。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宁汐挠了挠头:“其实我听从周师兄说昆仑丘的医术好,你最近老是咳嗽,要不我们去找个医修看一看吧?”
“你和从周私下联络了?你们都说了什么?”
一时半刻,她还真没办法一五一十地复述她和裴从周那堆没营养的闲聊废话,只好打马虎眼:“这不重要。大师兄你现在有空吗,我们一块去找医修吧。”
“我没空。”
没想到这么斩钉截铁地被拒绝了,宁汐好半晌说不出话。
传音阵里果然和裴从周说的一样,背景音里有滋滋的噪音,衬托得人声有些轻微失真,连大师兄的语气听起来都冷漠了许多:“我好得很,不需要你操心。”
“真的没事吗?”宁汐压根不信,“有病的话就要治啊。”
啪嗒。对面直接挂掉了传音阵。
宁汐对着消散的阵法光点,一瞬迷茫。
大师兄怎么脾气变坏了?
她二丈摸不着头脑,也没了再睡回笼觉的心思了,跳下床穿好衣裳。
虽然十步镯已经被解开了,可她已经习惯了待在裴不沉身边,突然分开一整天,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
她一路来到东厢房,果然大师兄已经起了,正在屋前练剑。
隔着老远,宁汐就朝他招手:“大师兄!”
裴不沉恍若未闻,手中剑招纹丝不乱,最后一招翩若惊鸿,稳稳收剑,剑气卷落一地残红。
宁汐很给面子地鼓掌:“大师兄又新创招式了?这一招比以往杀气腾腾呢!”
裴不沉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往院子外走。
从头到尾被当成空气的宁汐也懵了。
他是没看见自己吗?不应该啊,明明进屋前他还特地扫了一眼她的方向。
宁汐抿了抿唇,也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昆仑丘毕竟是世家大族,给他们分配的住处并不寒酸,是个两进的小院子,除了正门之外还有一扇小门。
宁汐来的路本来就靠近正门,抢先一步到了门外,就站在台阶下等大师兄跟上来,好与他并肩而行。
谁知裴不沉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了几步之外的她一眼,反而后退了几步,拐了一个大弯,从小门处出去了。
宁汐后知
后觉地看出来,他是在特地绕路避开自己。
她低头扫了自己一眼,身上衣裳都干干净净的,又举起袖子闻了闻,也没有怪味。
那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避而远之?
宁汐加快步伐,小跑着追了上去:“大师兄你是要去吃早膳吗?”
裴不沉加快了脚下步伐:“嗯。”
“我也还没用膳,我们一块去吧。”
“随你。”
“……”宁汐难得见到比自己还言简意赅的人,卡壳了半晌,才道,“那吃完早膳之后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去练剑?”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宁汐茫然地停下脚步。
裴不沉却跟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往前越走越快,没一会,就只剩下了一个远去渺小的背影。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
风中鸟语花香,她却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连饭也不想吃了,宁汐郁闷地回到东厢房。
胸腔内塞了棉花一样,却实在想不通,宁汐只好闭目坐了一会,试图打坐凝神,结果越坐越心浮气躁,还差点灵气走岔、走火入魔。
心脏怦怦乱跳,她不敢再练,可又实在不舒服,干脆唤出奔月剑,开始练习剑招。
有意无意地,她将胸中那股不平之气全发泄到了剑上,往日春雨绵绵的灵动剑意,此刻成了雷雨交加、惊涛骇浪的狂海,所到之处鲜花凋零、叶断枝折。
她咬着牙,直练到热汗浸湿后背衣裳,一颗心脏几乎快要蹦出胸口,实在没有力气,才停下来。
这才发觉半个院子的花都被她砍坏了,满地芬芳花泥。
不知何时,院外已经站了一个人。
裴不沉静静立在门后,凉风呼呼灌满宽袖,身影在晨光下拉得格外颀长,恍若修竹。
联想到她刚刚创下的祸事,宁汐立刻讷讷起来:“对不起,那个,把你院子里的花弄坏了。”
裴不沉扫了一眼一地的狼藉,没说什么,径自回了房门。
大师兄没有责骂她,宁汐却高兴不起来。
虽然他平日里也总是温声细语的,可她若是真的犯了错,他会明确地指出,就像妖祸那时,她莽撞地跳进龙胃,大师兄虽然没有严词厉色,却仍然说教了一番。
绝不是像今日这样完全不闻不问。
……是他生病了,所以身体不舒服,才不爱说话的吧。宁汐忐忑地自我安慰着,再次鼓起勇气,跟进了房间。
一进门,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苦涩药味。
裴不沉正坐在桌前,端着一碗漆黑浓稠的药汤,面无表情地大口喝着。
宁汐不自觉就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坐在他面前,担忧道:“你的病还没好吗?”
裴不沉垂眸,仿佛完全察觉不出苦味一样,将药汤一饮而尽:“快好了。”
再迟钝如宁汐,都看出他这时候心情不好了。
她憋了半晌,拿起桌子上摆着的果品,飞快地剥了一颗砂糖橘,递给他:“吃点橘子,可以压一压苦味。”
裴不沉拿起橘瓣,却只是重新把它放回了果碟上:“南橘北枳,昆仑丘的橘子酸得很。”
再一次吃了闭门羹,宁汐默然半晌,只好没话找话:“刚刚大师兄看见我练剑了,有没有觉得我哪里需要改进的?我觉得第七式和第八式之间总是衔接不顺。”
“没有。你做得很好,以后也不需要我指点了。”
宁汐大为窘迫,刚想说什么,裴不沉忽然抬眸盯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师妹今日无事吗?”
“呃,其实我想——”
“如果无事,就去找点事做吧。不用特地委屈自己待在我这里。”
宁汐哑口无言。
裴不沉却像是已经受够了一般,不由分说就想拽着她起身。
宁汐脚下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她突然委屈起来了,脱口而出:“不让我待在你身边的话,那大师兄是想让我去哪里?”
“这不该问问你自己吗?”裴不沉语气淡漠,“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替代品再怎么像,也比不上正主深刻、不会让人酒醉后哭着喊着还想去见他吧。”*
宁汐:“啊?”
大师兄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宁汐和他大眼瞪小眼。
裴不沉见自己拉不动她,干脆主动松了手,自己往门外走。
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宁汐心中累积的不安、委屈,终于一触即发。
胸口的淤堵终于像吸满了冰冷水汽的棉花团,膨胀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再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反手拦在他面前:“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裴不沉的眼角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面上却还是冷淡,垂头与她对视。
好半晌,他才扭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哑声道:“没有。”
宁汐有气撒不出,说话都结巴了:“那、那你为什么今天这么奇怪?也、也不肯和我说话,还、还一直要赶我走!”
裴不沉沉默了一会,忽然笑起来:“那师妹又为什么会在意这些呢?”
“我讨不讨厌你,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宁汐想也不想:“当然重要!”
裴不沉垂在袖口里的手指掐进掌心,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为什么重要?”
宁汐被他问懵了:“因为你是大师兄啊,我……”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就又开始低低地笑了:“又是、只是……师兄而已啊。”
虽然那双柳叶眼弯弯,可直觉却告诉她,他并不是真的开心。
“那好,我问你,如果讨厌你的是其他人,比如裴信,比如裴从周,比如你在仙门结识的其他好友,你会怎么办?也会像现在一样,拦着他,质问他吗?”
宁汐不高兴地反驳:“为什么要和他们比?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和别人不一样啊!”
“到底哪里不一样?!”
宁汐脑子乱糟糟的,身不由己地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仿佛盲人摸象一样,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答案,心底那层薄薄的冰层缓缓开裂,冰封的湖面已经摇摇欲坠……
“裴公子,昆仑丘为所有前来参加婚宴的客人预备了接风洗尘宴,请现在过去吧?”
刚刚冒芽的思绪被猛地掐断,宁汐怔了一下,裴不沉已经绕过她,直接打开了门。
门外的昆仑丘侍女看见他们,也是一愣,赶紧补充:“宁姑娘也一同去吧?”
见大师兄没有吭声,宁汐便点了点头,心烦意乱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上都沉默着,直到在宴会厅落座,裴不沉也只当做身后跟了个空气。
宁汐刚想要跟着他往前走,就被侍女拦住了:“不好意思,您的座位在那边。”
裴不沉就跟没听见她被拦下来一样,一眨眼就走远了。
宁汐只好一个人跟着侍女,到末席坐下。
管弦之音奏响,一排身姿妩媚的舞女鱼贯而入,伴随音乐翩翩起舞。
宁汐郁闷不已,压根没有欣赏的心思,对着满桌子的精美菜肴味同嚼蜡。
她旁边坐的都是些资历浅的年轻弟子,十分活泼,宴会一开始便已经热络地互相聊上了:“哇,这次仙门来了好多年轻修士,大饱眼福了。”
“你看坐前排的那个,是我们未来的少门主夫人吗?”
“不愧是世家出身的大小姐,连举杯握箸的姿势都那么优美……她旁边那个一身白衣的公子是谁,看起来和南宫小姐好配啊!”
“连白玉京八重樱都不认得吗!那就是裴不沉!”
“等等,他们在干什么?”
第83章 酒宴她还没回来
听到大师兄的名字,本来在埋头吃菜的宁汐忍不住抬起头,望向首席的方向。
然后就看见裴不沉正微笑着倾身,贴着南宫音脸颊,耳语了一句什么。
他贴着南宫音说完,还迟迟未动,目光一直凝在她的脸上。
一身淡青如莲的少女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脸,眼眸中似有盈盈秋水荡漾。
末席上,一群弟子个个瞠目结舌。
“不是,
南宫小姐不是要和我们少门主成亲了吗,怎么还和裴公子这么亲密啊?”
“呸,就说几句话而已,这就亲密了?你裹小脚裹到脑子里去了吧!”
宁汐下意识跟着在心里附合,对啊,不就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嘛,酒席上这么吵,肯定得贴近一点才能说的清楚啊……
然而下一刻,她就眼睁睁看着南宫音似乎极为激动,朝裴不沉敬酒时手上握着的酒杯轻轻一晃,溅出了酒液,立刻就被身边的少年牢牢接过。
最后众人视线牢牢定格在少年少女交握的双手上。
末席上,一时鸦雀无声。
突然有人幽幽开口:“其实,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觉得南宫姑娘和裴公子挺般配的。”
宁汐一开始还能勉强听下去,然而越来越不舒服。
就在此时,偏偏还有另一人弱弱跟上:“虽然我是昆仑丘弟子,但是我也赞同……一个君子如玉,一个大家闺秀,感觉是能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一辈子都不会吵架红脸的模范夫妻——”
“才不是夫妻!”宁汐豁然起身。
她压根忘了控制音量,一时间场中齐刷刷安静下来,全都看向她。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成了目光焦点,还在气头上,又补充一句:“他俩绝对不可能成婚!”
说完,她连饭也不想吃了,看都不看其他人,在或惊或疑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
首席上,裴不沉凝视着宁汐离开的方向,指尖将玉杯捏得死紧。
座下的人看不清楚,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他们的手还隔着距离,看起来相握仅仅只是视觉错觉而已。
南宫音见他注意力被转移,偷偷擦了擦额上冷汗。
方才,裴不沉忽然凑过来,笑吟吟地盯着她,慢条斯理地抛下了一句重磅炸弹:“风月馆之后,赫连为是你救走的吧?”
南宫音握住酒杯的手一颤,差点全泼了出去。
他怎么知道的?!她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表情,脸上却已经泛起了红,决定咬死不承认:“不沉哥哥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知道赫连为在风月馆干的好事,这两人恐怕已经结下了死仇,她虽然要攻略赫连为的好感,可也不代表她就要为了那个蠢货得罪裴不沉。
穿书的一开始,南宫音以为裴不沉就像原书中描写的那样,是个温柔和善、喜欢照顾人的贴心男二人设,然而相处日久,对方身上的疑云就越多。
有时候她通过积分向系统兑换一定内容的剧透,逐渐发觉这人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良善。
如果是赫连为是个色厉内荏的炮仗,裴不沉就是会吃人不吐骨头的阴批,南宫音自认对付赫连为还有几分把握,可裴不沉,她是真的看不透。
南宫音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要回家的前提是她得活着,这也是她进入这个书中世界以来一直的处事原则:稳妥,有风险的事情绝对不做。
于是她也就放弃了攻略、利用对裴不沉的想法。
然而她想避开,对方却还是跟阴魂不散的男鬼一样缠了上来。
裴不沉附在她的耳边,语气冰冷而暗藏杀机:“赫连为受了重伤,需要大量的紫雾叶补血续脉,偏偏这段日子以来只有你们空桑为了给南宫家小姐养身体而购买了大量的紫雾叶,南宫小姐,你确定还要继续抵赖?”
南宫音心中大骇,心想到底有系统剧透的是谁?一边在脑子里狂呼系统救命。
系统立刻上线,给她出主意:【宿主别慌,裴不沉没有证据,只是在试探你而已。只要我们咬死不承认,他就没有办法。】
南宫音:【但是这样的话,他会掉好感度吧?】
系统:【正在为宿主估算好感度变化……】
【计算成功。若宿主选择坦白,则角色裴不沉对宿主的好感度下降15%,未来杀害宿主的可能性上升为60%。】
【若宿主选择不承认,则角色裴不沉对宿主的好感度下降27%,未来杀害宿主的可能性上升为43%。】
南宫音惊怒:【这不都是下降吗!而且为什么我说不说他都要杀我?】
系统:【可供兑换积分不够,角色心理活动面板尚未开启。请宿主再接再厉!】
“怎么?说不出话,是默认了?”裴不沉依旧是笑,语气却无端地发寒,“我猜赫连为会这么快向南宫家提亲,也是因为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南宫音立刻收回了继续和系统大战五十回合的心思,面上还是柔柔弱弱,声音却已经染上了真实的恐惧颤抖:“我与为哥哥两情相悦,即使不是今天,成婚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硬着头皮,举杯向他敬酒:“风月馆之事,是为哥哥做错了,我替他向你、还有宁姑娘赔罪。”
说完,她就要一饮而尽,身边的人却发出冷笑。
“这赔罪的酒我不敢喝。因为我不打算原谅他。”
他们这番纠缠,已经渐渐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南宫音几乎绷不住笑,咬牙切齿地低声提醒:“我可是明面上就要嫁进赫连家了,不沉哥哥要在他们的主场上威胁我?”
裴不沉反而施施然微笑:“若我们当众争执起来,你与赫连为的婚事也会告吹吧?”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她的软肋,她还要维持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的人设,决不能在婚前冒出任何丑闻。
南宫音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你到底想怎么样?”
“昆仑丘有一味秘药,名为摘星草,生长在昆仑丘以南的瀛洲秘境之内,非赫连家长老以上人物无法取得。你去拿十株,交给我。”
南宫音只能点头。
裴不沉这才挪远身体,又是一副光风霁月、君子端方的温和模样:“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南宫音依旧点头。
就在此时,场下突然爆出了一阵喧闹。
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面色涨红,直愣愣地戳在人群中,声音里满是气愤和不悦:“才不是夫妻!”
是宁汐,她紧紧攥着拳,又脆生生丢下一句“他俩绝对不可能成婚”,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南宫音一怔,宁汐该不会是在说她和赫连为吧,毕竟在场要成婚的只有他们。
许多人也如此想,还有人向昆仑丘的人打趣:“可惜你们少主今日抱恙未来,错过了这一番真情告白。”
“快别说了,我们少主一心倾慕南宫姑娘,怎会再多看旁人一眼。”
那昆仑丘的长老存心想要拍在场的南宫音马屁,色眯眯地起身:“珠玉在前,谁又看得上鱼目呢。哈哈,那小美人眼光不怎么样,不如我去教训教训她——”
话音刚落,他面前桌上的浓汤一下子打翻,滚烫浓稠的汤汁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脸,修士始料未及,发出一阵杀猪似的嚎叫。
没人看清那原本好端端放在桌上的汤是怎么被打翻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裴不沉就已经站了起来,不顾修士满身脏污,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后院有净室,我扶您去清洗一下吧。”
那人两只眼睛都被糊住,睁也睁不开,此时听出了是白玉京八重樱的声音,不疑由他,千恩万谢地跟着裴不沉走了。
大多数宾客侍女都聚集在前院,此时后院里疏疏花木,人影皆无。
裴不沉将人引进净室,还亲自帮
他打了一盆清水。
那修士哪里想到堂堂白玉京少掌门能对自己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普通修士做到如此程度,激动得无以复加。
然后裴不沉将他的脸摁在水盆里。
咕噜……
咕噜……
咕噜……
连续不断的气泡持续上涌,又在水面接二连三破裂。
铜盆不住摇晃,水花飞溅,打湿了袖口,满地水渍。
午时灿烂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洒进来,五光十色绚烂如霓虹,慷慨地洒在少年淡漠的脸上。
那张玉一样半透的白皙面皮上,流露出一种百无聊赖的厌倦神色。
可笑,还说什么师妹会仰慕赫连为。
就那种下贱的狗东西,也配师妹看一眼?
等在心里数到一百,手下没有了挣扎的动静,裴不沉才将已经软绵的尸体重新拖出来,一路拖到屋后的水井边,扔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重回净室洗干净手,整理好衣裳,平静地回到酒宴。
酒过半轮,众人都有些熏熏然了,也没人在意少了个昆仑丘的修士。
裴不沉回到位置上,目光淡淡地瞥过末席的那个空位。
她还没回来。
……还说要永远陪着他呢。
不过冷言冷语了两句,立刻就受不了跑掉了。
他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
宁汐一口气跑出殿外,风呼呼地刮过脸颊,脸上的热度才逐渐冷下来。
她停下脚步,呆呆地站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肚子恰到好处地咕咕叫了起来。
当时跑得太快,连桌上的食物都没有吃几口。
其实本来有一碗鸡丝汤面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摆的鸡丝色泽诱人,汤底香味扑鼻。
此时越想,肚子就越饿,宁汐愁眉苦脸,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闷闷不乐地往回走。
得找点东西吃。
她兜兜转转,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处小厨房。
大多数伙计都被抽调去大厨准备酒宴了,这个小厨房估计是某个食修的私厨,此刻里面空空荡荡的,不过食材倒还齐全。
宁汐以前在外门干杂活时没少给厨子当下手,但做的都是些小菜馒头之类没有技术含量的粗活,厨艺水平嘛,只能说一般。
果不其然,端出来一碗最简单的素面,味道平平无奇。
饿火中烧,她也没法嫌弃了,捧着只有咸味的面坨坨就大口吃起来。
远远地,还能听见酒宴上传来轻音曼舞的歌声,空气中传来阵阵勾人食欲的菜香。
宁汐把这些香味当下酒菜,想象自己正在吃的不是清汤寡水,而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肴。
汤汁是用小蘑菇和鲜笋熬过的,还放了虾米鸡汁提鲜,又撒上一把鲜亮油绿的葱花、烙得金黄的鸡蛋……
就像大师兄曾经给她做过的那碗面条一样。
宁汐一下子就吃不下去了。
第84章 噩梦“这样耍我,有意思吗?”……
喉咙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胀胀得发闷。
宁汐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她心神不宁地放下面碗,想要外出散步,转移注意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朝宴会大殿的方向走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其实是想去找大师兄。
明明才刚见过不久,可她现在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种情绪令她感到陌生而慌张,可仅仅只是短暂犹豫了一息,那种火烧火燎、坐立不安的不适就愈发强烈了。
最终她还是决定听从自己心意。
反正,只是回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酒宴上还是热热闹闹,她像只小乌龟一样慢吞吞地溜回去,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然而刚一落座,就觉得如芒在背。
她顺着直觉扭头一看,刚好看见首座上一身欺霜赛雪的少年,他单手支着脸,视线同她的堪堪擦过。
就像刚才他正注视着这里。
裴不沉的脸色比她走时要红润了许多,桃花上脸,甚至一直红到了脖子根,被随意扯开一半的衣裳领口中露出染了薄粉的雪白肌肤。
极其的不端庄。
宁汐很少见到大师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这幅风流媚态,一时间居然看呆了。
等反应过来,她脸上突地窜上一股热意,赶紧低下脸。
到底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一直盯着他看那么久。
宁汐觉得自己不对劲。
可是她也没喝几杯酒啊。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曲歌舞跳到了最高潮的时候。
只着寸缕、艳色逼人的舞姬脚步打旋,轻盈地来到首座前,朝着裴不沉抛出一方丝帕。
宁汐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师兄最讨厌陌生人碰他的身体了,这舞姬还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担心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上前把那身处危险而不自知的倒霉舞姬拉开,却见裴不沉忽然微微一笑,将那方淡紫色的手帕从脸上拿了下来,放在鼻尖深深嗅闻一口,然后塞进了怀里。
宁汐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子僵在原地。
舞姬发出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朝裴不沉抛了一个媚眼,重新起身,去逗弄下一个客人了。
宁汐同手同脚地回了座位,食不知味地夹了几筷子的冒烤鸭,默默咀嚼,心里却都是乱糟糟的。
大师兄方才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陌生。
如果是以前,他绝不会那样做的。
宁汐想不通,一会又觉得,也许他只是出于礼貌,不忍心让那个年轻舞姬当众出丑,所以才冲对方笑了。对啊,他本来就是这样温柔周到、会体贴照顾身边所有人的性子。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会这么不舒服呢。
以前在白玉京时,也有许多年轻的女弟子私下谈论大师兄,有些胆大的还会直白地表露爱慕,当面送些仙花仙草、或者自己做的手帕香囊。
不过在宁汐送给他白玉膏和安神香囊之前,她从来没有听说他曾经收下过谁送的礼物。
今天他却当着在场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将那舞姬赠送的香帕塞进了怀里。
仿佛自己家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猫突然离家出走,等回来以后浑身沾满了某只野猫身上的泥巴——宁汐现在就是这种糟心的感觉。
她脑子乱糟糟的,手中筷子迟钝,本来想吃的那碗面条就又被别人夹光了。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囫囵吃了几口其他的菜,却都觉得没什么胃口。
“宁姑娘,这是厨房新做的鸡丝汤面。”
宁汐惊讶地看着布菜的侍女:“我没有点菜啊。”
“是裴公子为您点的。”
宁汐猛地抬头向首座看去,正好看见裴不沉起身准备离开。
“裴公子这么早就离席了,不再多坐一会吗?”
裴不沉扶着额头,因为醉酒,脸上桃色弥漫,脚步也有些虚浮:“今日喝得够多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您不用送了。”
同他搭话的昆仑丘修士也已经喝得半醉了,一张口就是熏天酒气,打着嗝、结结巴巴道:“你、你今日一直往座下末席看,是我们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的、让你这个贵客不满意了?”
裴不沉闪身躲过那人想要勾背的胳膊,眼里滑过疑似厌恶:“没有。”
那人还想在说什么,但比话语来得更快的是呕吐的欲望,哇地一声弓腰就吐了出来。
侍女们慌张地上前搀扶那摇摇欲坠的醉汉,裴不沉冷眼旁观,顺手将怀里的丝帕掏出来,递给他,后者含糊着念着感谢,用丝帕胡乱擦拭着衣领溅上的秽物。
裴不沉也没有再提让对方记得把手帕还给他之类的话,走出几步,却看见末席上空空如也,那道熟悉的鹅黄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宁汐回到厢房,脱了鞋爬上床,午宴上吃得太多,就有些犯困。
大师兄突然的变化让她心生郁闷,不知如何是好,而面对这种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一以贯之的态度就是先睡一觉。
说不定醒来之后事情就已经解决了呢!
然而她做了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又是前世的场景,乌云蔽日,细雨乱流,
她在白樱树下狂奔,纷纷扬扬的花瓣溅落在血地泥泞之中。
一开始只是旧事重演,他来救她,她在他的眼前流血,只不过后来变成了他被奎木狼挖出了心脏,没了气息,她跪在温热的血泊中,哭着喊大师兄的名字。
一会大师兄又成了死后即将消散的魂魄,她一路追到黄泉之下,想要拦着他喝那碗孟婆汤,大师兄却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冷若冰霜的表情盯着她,狠狠地拂开了她的手。
宁汐跌坐在地上,伸出手去捉,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决绝地转身离去,那抹魂魄越来越淡,最终化为虚无。
在他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瞬,宁汐猛地惊醒,脱口喊出:“裴不沉——!”
床边坐着的人呼吸停了一瞬。
午后阳光暖融,透过雕花格窗洒进来,照得屋内犹如金粉飞扬。
金黄色的床幔随风鼓动,飘起又飘落,清晰地映出一道漆黑清瘦的人物剪影。
宁汐昏头脑胀地揉眼睛:“谁?”
“你刚才 ,梦见了什么?”
她听出来是大师兄的声音,顿时更加迷惑了:她记得自己睡午觉之前明明把门锁好的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还是梦?
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疼得龇牙咧嘴,确定了是真的。
那就更奇怪了。
宁汐坐起来,去掀床帘,果然是裴不沉,正坐在她的床边,脸色阴沉地盯着她。
那眼神这如狼似虎,她被看得心头一跳,不知所措地嘟囔了一句:“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裴不沉凉凉地开口:“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宁汐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点了点头,如实道:“我做噩梦,梦见你死了。”
裴不沉不阴不阳地冷笑了一声。
宁汐心里直打鼓,心想难不成是他觉得这个梦实在晦气,生气了?
他笑完之后就不说话,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午后,宁汐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只能再次主动开口:“只是个梦而已,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
“嗯。”
又是一阵沉默。
“对了,大师兄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在酒会上没看见你,用玉简也联络不到人,怕你出事,所以过来看看。”
宁汐一怔,连忙翻出玉简,果然显示好几条传音都发送失败:“昆仑丘的传音大阵好像有问题,我经常收不到传音。”
裴不沉又“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宁汐跟着跳下床:“你来的时候门就是开着的吗?”
“对。看你还在睡着,就没有吵醒你。”
估计是她记忆出现问题了,宁汐点了点头,瞥见他坐过的床沿软垫已经凹陷下去一个浅坑,应该是坐了很久。
裴不沉走到门边,见身后人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干脆停下脚步:“师妹有话要说?”
被他冷落,又在酒宴上看见一幕幕,宁汐现在看他都有些陌生,被那双黑黝黝的眸子一盯住,原本鼓起的勇气也不知道瞬间飞到哪里去了。
裴不沉似乎也没有了以前那样好的耐心,直接就打算推门出去,宁汐连忙拽住他的宽袖:“我觉得我也生病了!”
“什么意思?”他转过身,目光沉沉。
她的脸又开始发烫了:“我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尤其是一见到你的时候,心脏就一直狂跳,好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呼吸也很紧张,脸颊、耳朵都很热,脑袋还晕乎乎的——”
“这不是生病。”
宁汐怔了一下,又火急火燎地质问:“那就是中毒!难不成是之前在鬼帐里被传染了,糟糕,大师兄你能带我去找医修吗——”
裴不沉突然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师妹,你到底还想戏弄我到什么时候?”
他又笑了一下,站在门外,灿烂的日光刺得他眯起眼睛,轻微的湿润令那一线瞳孔也显得亮晶晶的。
见她久久没反应过来,他又轻声问了一句:“这样耍我,有意思吗?”
“……我没有耍你,都是真的。”
裴不沉又等了一会,只能看见屋檐下的小姑娘一脸纠结,嘴唇张了又闭,却始终没能吐出只言片语。
“也对,你本来就是这样,连安慰人的话都要事先写在纸条上、背下了以后才能说出口。”他像是自嘲又像无奈,喃喃自语,“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宁汐追着他到了门边,摆动的裙摆不小心挂住了一枝牡丹,枝条折断,花落泥泞。
她的心中怅然若失,脑子里填满了念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大师兄,我不想惹你生气的。”
裴不沉沉默了好一会,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大师兄没有生气。”
他怎么可能真的对她生得起气呢。
“师妹乖,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第85章 阴谋屠妖会
一个时辰之前。
蓝天白云之间,几道华光疾驰而来,落在昆仑丘东侧殿前。
为首来人正是白玉京惩戒堂长老裴苍琩。
今日午时昆仑丘在西侧殿设宴款待宾客,却又极少数昆仑丘的掌事人聚集在东侧殿,商议要事。
裴苍琩下了剑,大步迈向早已落座等候的昆仑丘众人。
赫连清羽率先站起来,有些局促地上前寒暄迎接:“裴长老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事。”
裴苍琩念在眼前这人将是未来昆仑丘家主之父的身份上,勉强回了一礼:“实不相瞒,是为白玉京那妖物。”
赫连清羽一愣:“说的是不沉公子身边带着的那个?”
一提到裴不沉,裴苍琩的脸就又黑了几分:“之前我接到感应,不沉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私下解开了束缚那妖物的十步锁。”
在场众人脸色齐刷刷一变。
有人怒道:“他这是要干什么?!放任一只妖物在我们昆仑丘随意乱走,出了任何差池,他裴不沉担当得起吗?”
“他现在还在西殿喝酒吧,要不要把他叫过来当面对质?”
裴苍琩咬紧后槽牙,朝上首叩拜:“裴某连夜赶来,一来是为此事请罪,二来便是请赫连家主协力处理此事。”
说着,他大着胆子抬头朝上方看去,一看却吓了一跳:赫连亭川面色枯槁,双目浑浊,蜷缩在厚实的锦衣之中。
昆仑丘地处西南,即使是元月也不甚寒冷,主殿内又燃着熊熊火炉,在场昆仑丘长老甚至有只穿薄纱单衣的,可饶是处在四季如春的室内,赫连亭川却还是冻得不住打冷战。
裴苍琩心中诧异:赫连亭川如今这幅模样,哪里还看得出来昔日那个说一不二的雌虎模样?
一道音色清越,却无端令人生寒的少年嗓音和缓响起:“裴长老想要我们如何携力处理此事,但说无妨。”
裴苍琩这才注意到站在赫连亭川身边的昳丽少年。
他正端着一碗汤药,服侍赫连亭川喝下,动作不甚仔细,药汁沿着老人的下巴流淌下来,洇湿了一片领口,肮脏难看,他也不管不顾,只叫一旁的侍女拿来香巾,擦干净自己的手指。
裴苍琩看得直皱眉。
他在白玉京修仙百年,见识过世家各种腌臜丑事,眼光毒辣,以他看来,如今的赫连亭川恐怕已经成了个傀儡,真正掌事的,估计就是她身边这个少年。
他立刻换了一副态度,恭敬一拜:“为公子。”
“除恶务尽,却因为家门内狙、人心不齐,以至令那妖物再三逃脱。裴某今日来此,便是想请为公子以及在场诸位一道设计擒杀那妖物。”
裴苍琩是裴氏远亲,世代除妖,幼时家中双亲和最小的一个弟弟都被妖物所杀,只剩下他与同胞弟弟相依为命,可连那仅剩的亲人都被与妖勾结的林鹤凝所杀。
自
从踏入仙门的第一天,他便以除尽妖物为己任,发誓要杀尽全天下与妖感染的邪物或人。
“听闻昆仑丘内瀛洲秘境将开,裴某以为,正好八方修士云集,可以庆贺赫连少主与南宫小姐新婚为名,召开摘星大会,令那妖物与众弟子一同潜入秘境,届时寻机刺杀之。”
“一来,妖祸再起的危险可消。二来,对外可称那妖物是意外身亡,我们少掌门即使再被妖物迷心,也不至于为此大动干戈、分裂宗门。”
赫连为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自己的手指,随意将那方锦帕丢在地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虽是妖物,但毕竟未曾害人,师出无名便要见血,未免不太好听吧?”
裴苍琩脸色难看:“妖就是妖,即使它今日不害人,明日也会害。我们要杀妖就杀了,还要什么理由?!”
他一贯看不上这些自诩斯文的小毛孩,赫连为也是,裴不沉也是,当初他跟随裴清野一道在战场前线砍头饮血的时候,这帮毛头小孩尿布都没换呢,现在却凭借裙带关系爬到他头上,还对他颐指气使起来了。
“裴长老不必发怒,我们也没说不合作。”赫连为突然又换了一副嬉笑的表情,语气也柔和下来,“妖自然是要捉的,但捉到之后能否将尸体交给我们处理?”
昆仑丘一贯有用妖物身体上的血肉甲发炼药的传闻,裴苍琩身为剑修虽然不齿这些,却也没有拒绝,想要扳倒裴不沉,他必须要联合赫连家的势力。
“那便一言为定,明日摘星大会,便是她的死期。”
*
裴苍琩刚出西殿门,就有白玉京随从战战兢兢地小声汇报:“少掌门知道我们私下来见赫连家的人了。”
裴苍琩暗骂一声,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掉头往西厢房去。
若不是那裴不沉占了个好出生,凭资历、凭战功,这白玉京掌门的位置本该由他来坐,怎么也轮不到这个黄毛小子。
偏偏他如今还要屈居人下,处处受制。
裴苍琩憋了一肚子气来到西厢房,里头已经站满了人。
裴不沉居于正座,神色微凝。
沉静的柳叶眼下浓重的青黑遮住了哭过的红肿,此刻他面色沉稳,任凭谁也看不出昨晚他曾一夜痛哭流涕。
裴不沉盯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惩戒堂长老裴苍琩,语气里染上几分威严:“我记得我临走之前,是让苍琩叔您和从周一起留守白玉京,负责新内门弟子筛选之事。”
裴苍琩刚刚从西侧殿回来,背着裴不沉与赫连家达成了协议,然而此时面对自家少掌门,也丝毫不心虚。
他厉声道:“从周是年轻人,本就该让他多历练。”
裴不沉眼里泛起一抹淡淡的嘲讽之意,声音却还是温和:“所以,您就未经我的允许,擅离职守?”
“还有你们,”他又抬眸扫了一遍站在裴苍琩身后数个白玉京的长老,“也和他一样?”
他的视线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如镰刀割麦一般低下脑袋,却也有几个耿直地不肯服软,大声道:“我们都是为少掌门你着想啊!瀛洲秘境开放在即,重建白玉京需要的灵宝都在瀛洲里,我们不派人来,难不成就坐视其他宗门的人把好东西抢光?”
裴不沉还是凉凉微笑:“真是我的好伯伯们……如果不是赫连家传讯与我,我都不知道摘星大会之事白玉京也有参与主办,你们可真是会替我‘分担’啊。”
裴苍琩将腰背挺直,冷哼一声:“你整日追在那个妖女屁股后面跑,恐怕都没空管宗门里的事情了吧。如今宗门内缺衣短食,底下的弟子们都叫苦不迭,你可有过问过一句?!再这么下去,你真的忍心看你爹奋斗一辈子的基业就这么毁了?”
裴不沉不语。
裴苍琩知道他素来爱戴裴清野,爹就是他的软肋,于是趁热打铁:“我已与赫连亭川说定,此次摘星大会每家仙门可以派遣十名弟子参加。夺得名次倒在其次,只要能入瀛洲,届时秘境之内的灵宝资源自可任我们取用。”
裴不沉似有些厌倦地揉了揉额角:“你们打算让哪十个去?”
裴苍琩报了一连串名字。
裴不沉听出都是些常年在惩戒堂做事的忠心弟子,便淡淡应了声好。
“但你们未经允许擅离职守仍是有过,待回了白玉京,就各自去领罚吧。”
裴苍琩眼角一抽,似乎想要发作,但最终还是忍下了,转身就走。
总有一日,他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跪在地上舔他的鞋。
*
送走裴不沉后,宁汐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次日晨光微亮,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就起来了。
门外正在喧哗。
“不是说好只是来参加婚宴,怎么又要举行这劳什子宗门联合试炼啊?!这种事情我事先可从来没听说过!”
“就是!你们三大宗门是不是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我们是正儿八经的修士,不是供人玩赏取乐的小丑!”
“赫连为呢?让他出来!他自己的婚宴,怎么不自己去表演节目啊,驱使我们算什么本事?!”
宁汐揉着眼睛推开门,喧嚣人声顿时扑面而来。
客房前的空地上,围了一圈修士,各个气得满脸通红,被围在正中央的茱萸正急得团团转。
“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公子也是好意,因为昨夜夜观天象,荧惑乱空并非成亲的黄道吉日,不得已将婚期改在半月后,未免这半月诸位无聊,这才举办摘星大会,请诸位参加消遣,绝无戏弄之意!”
“我呸!三日之后又三日,现在居然又要等到半个月以后了,老子说你们这亲不想结就别结了,省得耽误大家伙的时间!”
“没错!要我说本来赫连为就跟我们小姐门不当户不对,如今还一再拖延婚期,谁知道是不是有意悔婚怠慢!”
宁汐听了个囫囵,大致明白过来,赫连为这混账又开始搞幺蛾子了,原本定于后日的婚期突然推迟到了下月,期间还要前来参加婚宴的其他修士参加什么摘星大会。
修士们自然不干,已经有好几个急性子的散修嚷嚷着要收拾包袱回高老庄了。
这次昆仑丘与空桑缔结好事,五湖四海但凡稍有名姓的修士都来参加了,毕竟是三大仙门中的其二,昆仑丘出手也十分阔绰,每个来参加的修士都能免费领到五百灵石的红包。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大宗门一样财大气粗,不少人就为了这些灵石而踌躇不前。
被别人的争执分了神,反而让她从昨晚那种郁郁寡欢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面前的茱萸急得都快哭了,宁汐再也看不下去,干脆站出来,挡在她面前:“改婚期办摘星会又不是茱萸姑娘决定的,冤有头债有主,有能耐去找赫连家家主算账啊,在这里欺软怕硬算什么本事!”
她声音清脆如黄鹂,人生得又美,几个男修一见她面,气势就矮了几分,怒火下头了,冷静下来,再仔细琢磨她说的话,还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最终,为首的络腮胡男修悻悻地抱拳行礼,朝着茱萸深深一弯腰,权当是赔礼了。
还有想不通的修士也自去寻赫连家的家主或长老争辩,人群散去,茱萸抬袖擦掉额汗,真心实意地朝身前的姑娘露出笑容:“宁姑娘,这次多谢你。”
宁汐一摆手:“没事,外门就是要帮助外门嘛!”
茱萸笑道:“宁姑娘会留下来参加摘星大会吗?这次只要是练气期的弟子都可以自由组队参加,我听说前三名可以拿到很好的灵丹奖励呢。”
仙门上三家中,白玉京善剑,南宫家修阵,昆仑丘主攻炼丹,甚至号称能活死人肉白骨。
宁汐心念一动:“我有个朋友,他最近总是流鼻血,性子也阴晴不定的,这种病能治吗?”
“应该能吧?”
“那我还有一个朋友,她老是脸红心跳,胸口闷闷的、酸酸的,这也能治吗?”
“宁姑娘你身边的朋友还挺多灾多难的啊。”茱萸想了想,最终自信道,“不管别的医修怎么说,天底下就没有我们昆仑丘丹药治不好的病!”
宁汐眼睛一亮。
第86章 摘星“你不觉得裴公子有点吓人吗?”……
跟着茱萸的指引,宁汐到了昆仑丘的宗门广场上。
广场中央放置着一樽巨大的青铜鼎,里面燃烧着青白色的火焰,身着各色门派制服的弟子排成纵列依次上前,将写有自己姓名八字的信纸投进火焰中。
茱萸小声解释:“此次要去的瀛洲据传
是上古大妖陨落之地,危机重重,是以不够资质不能自保的弟子不许入内,须得经由辨能鼎筛选后才能获得名额。”
宁汐想起自己刚过练气的修为,心里开始嘀咕:该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连秘境大门都进不去吧。
不过总归要试了才知道,所以她还是循规蹈矩地上了前,按照茱萸的指点,将自己的姓名八字投入辨能鼎。
“喂,你们看见了吗,刚刚那个姑娘手上信纸里写她叫宁汐啊!”
“名字好耳熟,是不是之前在白玉京论坛里被骚扰的那个?”
“对但这个不是重点啦!我是说她就是那个被抓出来的妖族奸细啊!不是说白玉京派了裴不沉亲自看管她吗,为什么她会一个人在这里?”
“妖?!”有人惊恐地尖叫。
宁汐转过身,背后的窃窃私语小了下去,她迈出一步,众人便如分海一般散开。
她在那些如避蛇蝎的惊惧目光中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滋味。
好像小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注视……
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群衣衫褴褛、面瘦肌黄的凡人,高举着火把,长长的木棍上插着谁的脑袋……
“你们什么意思?”茱萸突然挡在了宁汐身前。
小小的少女憋红了脸,细声细气但满是不平,“宁姑娘是我们昆仑丘的客人,你们这是对待客人该有的态度吗?”
一名昆仑丘弟子不服地咕哝:“可她是妖啊,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宁汐默默看了那人一眼。
分明她没什么表情,那人却仿佛被某种洪水猛兽咬了一口一样,吓得脸都白了。
原来做一只妖是会被排挤的,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之前她为什么没想到?
啊,好像她从前都是和大师兄待在一起的,他表现得毫无芥蒂,以至于让她都快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异类。
想到大师兄,她就有种踩空了台阶一样的感觉,想掏出玉简给他传讯问他在哪里,可是又想起来昨日阳光下他那副苦笑的神情……
算了,大师兄估计不会想见自己的。
宁汐想着,默默从人群让开的缝隙里走出去。
茱萸跟在她身后,都气红了眼:“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宁汐很感激这个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姑娘,便朝她笑了笑。
茱萸一怔,随即眼睛微微发亮:“宁、宁姑娘,你长得真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是吗?”宁汐摸了摸自己的脸,第一次和同龄女孩交到朋友,她十分高兴,“而且我右脸比较好看!。”
茱萸很给面子地凑近观察,大呼小叫:“真的耶!能不能让我拍一张留影?”
宁汐乖乖地站住不动,让茱萸左三圈右三圈地拍了好几张,两人还一起合影。
茱萸翻看着留影珠里的画面,又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你的眼睛都快有我两个这么大了,长成这样一定什么烦恼都没有吧?”
宁汐摇头:“不知道。”
茱萸双手合十,诚挚祈祷:“信女愿用十斤肥肉换下辈子就长成宁姑娘你这样。”
有了茱萸的插科打诨,宁汐的惆怅心情一扫而空,等正式开始宣布参加摘星会名单时,她已经可以与茱萸有说有笑了。
“对了,宁姑娘你这次是和你们少掌门一起来的吗?”
宁汐点头:“你见过我大师兄?”
“之前他来找过我们大公子,我那时正好服侍含山公子,见过他一次。”
宁汐讶异:“他还认识赫连含山吗?”
茱萸也想起先前沸沸扬扬的裴不沉杀人传闻,有些奇怪:“是啊,当时我家大公子听说裴公子来找他,还挺惊喜的,说什么他想要娶的人这下有机会了。”
宁汐听得一头雾水,茱萸却撇嘴嘀咕道:“不过好在大公子死了,不然又有一个好姑娘要被他祸害。”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被分给赫连含山当侍女吗?我原本是在医药堂的煮药杂役,赫连含山让我去就是专门给他煮那种药的。”
她朝宁汐挤了挤眼睛。
宁汐没看懂:“啊?”
茱萸一怔,只好飞快道:“就是那个,壮阳药啦。”
宁汐这才恍然大悟:“哦!”
茱萸苦笑:“宁姑娘你可真是,都不会害臊啊。”
反而这个时候她才不好意思起来,讷讷地摸了摸鼻子。
打开了话匣子,接下来说话就顺畅许多。
接着宁汐就听茱萸絮絮叨叨吐槽了好多有关这位赫连含山的好色传闻。
什么下山捉妖时看上了死者的遗孀、头七还没过就在灵堂前大搞特搞啦,和门下徒弟的道侣偷情倒挂葡萄架,让小宗门的闺秀怀孕又流产一尸两命、气得年过半百的家属提着根拐杖打上昆仑丘来要他偿命……
“虽然这话大逆不道,但我还是要说,我们大公子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茱萸心有余悸道,“若是昆仑丘真的交到他手上,我们这些人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哪像如今二公子继任少门主,昆仑丘也能扬眉吐气。”
宁汐不以为然,心想赫连含山不是好人,但赫连为也半斤八两。
不过客随主便,她也不想同茱萸争执,她还挺喜欢这个实心眼的姑娘的。
茱萸说了一会八卦,突然话锋一转:“可惜我们少门主已经和南宫姑娘定亲了,不然宁姑娘你这么好,我想介绍你和我们少门主认识呢!”
宁汐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啊、这、算了吧。”
茱萸很不理解天底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们家长得好看、能力越强、权势又高的二公子,纳闷道:“你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吗?哦对了,你和你家大师兄形影不离的。”
宁汐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她又纳罕道:“不过,你不觉得裴公子有点吓人吗?”
这种说法宁汐简直闻所未闻,下意识为之辩解:“不会啊,大师兄脾气可好了,从来不会发脾气。”
“可就是这一点才吓人啊。”茱萸绞尽脑汁地形容,“你看着这个人,就好像看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海,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你不知道海面地下有多少暗流涌动、嗜血海兽,如果某天一个山一样的浪头打来,海上的船只水手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又伸出两根指头:“人又不是木偶,怎么会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如果一个人他总是在你面前笑,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他是个整天只知道傻乐的呆瓜。”
“要么,他那些纯良温和全是装的。”
前几日的桩桩件件突然闪现脑海,宁汐微微一怔。
茱萸见她神色呆愣,以为她是不高兴了,有些后悔:“对不住,我乱说的。”
宁汐回过神,摇头,慢吞吞道:“别人怎么样我不能保证,但是我知道大师兄,他真的是个好人。”
茱萸连忙赔笑:“是是是,你别把我那些话放在心上。”
宁汐心大,自然不会介意。
两人又开始讨论昆仑丘过上元节的特别风俗,正聊得不亦乐乎,远处赫连亭川拄着拐杖,慢慢走上高台,自辨能鼎中取出一份长长的绢纸,声如洪钟,慢慢念起了名字。
让宁汐颇有些意外的是,南宫音居然也在其中。
她不是新娘子吗,怎么不好好准备待嫁闺中,居然也要参与摘星大会。
她想得出神,险些错过了赫连亭川念白玉京的弟子名单。
“……白玉京第十人,外门宁汐。”
“中了,中了!”茱萸比她还兴奋,抱着宁汐的胳膊蹦蹦跳跳,“太好了宁姑娘!”
她们这边高兴,远处却也有些扫兴的在小声嘀咕:“她不是外门的吗,怎么也能被选进摘星大会?”
“听说她和裴不沉关系好,这次白玉京作代表的裁判就是裴不沉,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暗箱操作。”
宁汐揉了揉耳朵,有些无言,有时候她真讨厌自己为什么耳力这么好。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大师兄当裁判的话,就意味着他不能和自己一起组队了,那她要找谁?
她在这里举目无亲啊!
果不其然,就在她纠结犯难的几息之间,被选中的弟子们已经三三两两抱成团,隐隐有了泾渭分明之势,大多是和自己宗门内的在一起。
宁汐也想去找那堆月白袍子的人,没想到三三成对,正好十个里就剩下她一个!
宁汐:……
她扭头问茱萸:“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茱萸也傻了眼:“这,这,要不宁姑娘我们去看看别的宗门里有没有没组队的人吧。”
一道温和如春雨的女声自背后传来:“宁姑娘留步。”
宁汐
转过头,南宫音便朝她微笑颔首:“恭喜宁姑娘入选此次摘星大会。不知你是否已经找到队友?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与我一道前去瀛洲?”
诶?
宁汐吃惊地睁大眼睛:她居然被南宫音邀请了!
“我还没有队友。”宁汐顿了顿,挠头道,“南宫小姐为什么会想找我一起啊”
以南宫音的身份和好人缘,应该不缺队友才对,她和南宫音又不熟,南宫音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怎么想都很奇怪。
南宫音解释道:“难得各个宗门修士齐聚一堂,我也想感受一下别门的道法修习,所以特意避开了和空桑弟子一组。”
生怕她不信,南宫音指着自己身后一个高马尾的少年道:“这位是昆仑丘的魏旭,魏道友也是只身一人,正好与我们一队。”
魏旭抱着剑,懒洋洋地朝宁汐点头,又转头催促南宫音:“秘境马上就要开了,你说你会凑齐三人小队,人到底找到没有。”
南宫音不语,只是露出几分恳求的神色望着宁汐。
微风拂过,青裙少女发丝微扬,眼尾薄红,我见犹怜。
宁汐:……
谁能忍心拒绝这样的大美人啊!
“好、好的。”她硬着头皮道。
南宫音笑起来:“多谢宁姑娘。”
高台上,负责组织的昆仑丘弟子向天施法,大大小小的金色传送阵一一亮起:“瀛洲秘境——开——”
第87章 红豆“你真的要逼疯我吗?”
在正式进入瀛洲水镜之前,允许每个弟子有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宁汐也没什么东西要带的,简单收拾了一下符箓,给奔月剑磨利了剑刃,就无所事事了。
看到奔月剑的时候,难免又想起了送自己剑的人。
她纠结了一会,还是去敲了东厢房的门。
“大师兄,我、我看山脚下有一处凡人城镇十分热闹,我新认识了朋友,打算和她一块下山去逛逛。最近你老是一个人待着,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她对着紧闭的门扉忧心忡忡,也不知道他的咳血之疾好了没有。
她不打算和大师兄说自己报名了摘星大会的事情,万一输了让人失望,反而赢了还有惊喜。
大师兄温和的声音自门后传来:“师妹不用挂念我,倒是你自己,是和谁一块出去?男的女的?”
“是女孩子,叫茱萸,就是上次给我们引路的那个侍女。”
说完,宁汐又耐心等了一会,却没有再等到他更多的叮咛了。
她有些不习惯。
按照以往大师兄唠唠叨叨的风格,她以为对方这次怎么样也会说上老半天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让她记得多穿衣服注意保暖,在山下过马路的时候要注意看路别被马车撞了之类的,可没想到他这次交代的这么简洁。
那个下山捉拿林鹤凝都不放心把她留在宗门、非要带着她的大师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宁汐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木然一会,才道了声“你多保重”,临走,还是忍不住停下来:“那个,这几天我都忙,三天后是上元节,我可能也没办法和你一起过了。”
“无妨。我从不过上元节。”
宁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说了声“再见”。
转身走了几步,看见茱萸手里捏着一封信,远远地朝自己跑来。
“宁姑娘,有你的信!”茱萸把厚厚的信封交到她手心里,“是个叫裴尚的公子寄给你的!”
她朝着宁汐挤眉弄眼:“写了这么厚一叠,你们关系很好啊?”
宁汐点头:“他是我一个朋友。”
这一回握在手里的信件触感凹凸不平,里面似乎夹了什么东西。
宁汐正要拆开,身后门扉轻响。
是之前不肯开门的大师兄。
他鬓发眉间挂着雾气水雾,更衬得整个人犹如洗过的洁净爽丽。
怀里还抱着一件被雾气打湿的外袍,一看便知方才是正在沐浴。
原来是真的不方便给她开门,不是和她闹脾气,宁汐微微放下心来,朝他一笑:“大师兄怎么出来了?”
裴不沉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手里的淡粉信封,只看了一眼便飞快移开,弯眼微笑:“有人给你写信?” :
“是裴尚师兄。”宁汐当着他的面就把信拆开了。
两颗鲜红如血的红豆掉在她的掌心。
在场三人皆是愣住。
红豆骨碌碌滚了一圈,最后从她的手指缝隙间掉下来,一路滚到了裴不沉脚边。
他垂眸,过了一会,神色不变,依旧平静,弯腰,又细又长的手指夹住那颗圆润袖珍如骰的红豆。
水雾氤氲之中,他眼波流转,点点滴滴凝结成珠,挂在眼睫眉梢晶莹剔透,好似仙人落凡尘。
“红豆生南国……”半晌,裴不沉轻轻开口,语气似笑非笑,“他这是在向师妹倾诉相思之意呢。”
宁汐也懵了:她完全没看出裴尚对自己有那方面的心思啊。
一旁的茱萸兴奋的两眼发亮:好耶有瓜吃?!
裴不沉朝茱萸礼貌一颔首,径直走向宁汐,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将她往屋子里拽,语气轻柔却不容抗拒:“师妹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宁汐没来得及反应,就身不由己地跨过了门槛,门在身后被砰地关上。
裴不沉一手绕到她背后,落了门闩,将她牵到桌边,让她站好。
“为什么背着我和他通信?”
他劈头盖脸就是这句质问,宁汐反而蒙圈了,好半晌都没能成功组织语言,裴不沉这一回倒是极有耐心,面色平静地等待她回话。
“我也不知道这封信是怎么回事。”宁汐顿了一下,又有些委屈和不甘,“而且你不是不理我了吗,干脆这一次、以后也都别管了。”
“你在和我闹别扭?”
宁汐刚刚鼓起来的气又像被针扎了的皮囊一样瞬间瘪了下去,干脆不吭声了。
裴不沉看了她一会,忽然道:“我这段时间要去主持摘星大会,没有我盯着你,你很自在吧?”
宁汐心知纸包不住火,她参加摘星大会的事情大师兄早晚会知道,压根不敢接他的话茬,免得事后他回想起来火上浇油,只好敷衍地胡乱应声:“这个,这个嘛,也还好。”
谁知裴不沉听完她的已读乱回,重重地冷笑一声。
糟糕。
她好像又把大师兄惹毛了?
但是为什么?
宁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迈开了腿。
他的指尖还捏着那一粒红豆,墙边铜盆里盛满清水,裴不沉将红豆仔细地洗干净,才直起身,朝她走过来。
经过桌边的时候,他顺手将易碎的墨台收进匣子里。
他在她面前站定,用一种陌生的表情,端详了一会她的脸:“把嘴张开。”
宁汐刚发出疑惑的声音,他就
立刻捂着她的嘴,圆圆硬硬的红豆被塞进来,他手托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发力咀嚼。
他犹自微笑:“味道如何?”
她含糊不清:“甜的……”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是吗?那我也尝尝。”
然后就掐着她的下颌,重重吻了上来。
突然同有些生疏距离的人极尽亲密,宁汐的头皮瞬间炸开,明明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做了,可这一次她的心脏却跳得比从前每一次都还要急、还要重。
绞尽脑汁地搜刮红豆残存的香甜滋味,他毫无章法,呼吸又重又急,满是贪婪急切,恨不得将豆渣如数吞进腹内。
愈发浓郁的白樱香味熏得宁汐头晕脑胀。
她的后背被桌案抵住,硬邦邦地硌得生疼,忍不住发出落入绝境的小兽一般的呜咽声。
裴不沉重重地舔了一口她的唇角,眼底暗沉沉的:“这就站不住了?”
这么不禁折腾,还非要惹他不高兴,真是自找罪受。
见她两腿打滑,不住地往下掉,裴不沉只好用自己的腿挤进中间,膝盖顶着桌面边缘,一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人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一手垫扶在她的腰后。
只是做完了这一切,他的人依旧沉重地朝她挤压过来。
宁汐整个人被迫向后仰,呼吸不顺畅,又被迫吞咽着外来给予的水液,很快脸就涨得通红,甚至呛得咳嗽起来。
笃笃笃——
有人敲门。
“宁姑娘,裴公子,时辰不早了,正式入瀛洲水镜之前众修士需要在大殿前提前半个时辰集合。”是茱萸小心翼翼的声音。
外面有人,宁汐从混沌中惊回过神,眨了眨眼,上手去推他。
裴不沉八方不动、纹丝不乱,舌头退了出来,声线依旧平稳:“再过半个时辰吧。”
茱萸有些怕这个仿佛没有脾气的裴公子,她在昆仑丘服侍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世家公子小姐,深知表面笑嘻嘻的人一旦翻起脸来才最可怕。
于是她不敢多催,恭敬地应了是,就垂手立在门外等候。
日光透过纱窗,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落在宁汐睁大的瞳孔里。
裴不沉用虎口夹住她的下颌,逼着她转过脸,视线重新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在少女迷蒙潋滟的琥珀瞳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欲态横生的倒影。
他辛凉而短促地低笑一声,将所有理智和悔意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再次顺着她已经又红又肿的唇角,一路往旁边滑,含住了早就垂涎欲滴、圆润可爱的耳垂,舌尖拨弄,在上面留下浅浅的牙印之后,还想往耳道里探。
窗外风声鸟叫,人语切切,宁汐全都听不见了,满耳都是响得剧烈的啧啧水声,整只耳朵又热又湿,眼角也渐渐沁出泪花。
身后已经退无可退,他却仍然发了狠力地往她身上挤,垫在少女纤细腰身与木桌边缘的手已经发白,小臂上青筋暴起。
他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恨恨道:“相思,相思……我是不是打扰你们鸿雁传情了?!”
那声音又哑又低,仿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传来的地狱低语,宁汐晕头晕脑,手指撑在桌边,根本无暇分心答话。
“哼……好不容易熬走了一个未婚夫,又来一个裴尚。师妹,为什么你周围总是有这么多男人?”
“……你真的要逼疯我吗?”
……
摘星大会已经开始了,茱萸等的心焦急,正急得转圈圈,马上就要撞门而入的时候终于听见门闩被剥开。
出来的却不是宁汐,是那位白玉京的八重樱公子。
他脸色不虞,唇色艳丽,一边走一遍低头揉着手背。
茱萸一见他手背上又青又紫好大一片淤青,顿时吓了一跳:“裴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没解释,只是让茱萸进屋把腿还软着、坐在桌子上下不来的宁汐带走。
第88章 谎言长进了啊师妹
“瀛洲水镜是上古魔龙栖居之所,后来魔龙一族灭绝,此地便被封禁,最近才被昆仑丘打开改造,施法后作为炼气期弟子的试炼场所。”
“此次我们参加摘星大会的目的,便是在取得放置在水镜迷宫中的慕星草,三日内能保持队伍完整的同时,根据取得慕星草的数量和先后认定排名。”
古木葱郁,高耸入云,举目所及皆是清新洗眼的绿色,浓淡不一。
瀛洲秘境是一片浅水洼地,地面松软濡湿,积蓄着大大小小的水洼,虽然水雾潮湿沁人心脾,但宁汐一行三人没走一会就湿了鞋袜,好在此地地处南疆,虽然是正月但也不冷。
宁汐走在南宫音身边,一边听她声线柔婉却不失条理地介绍此次摘星大会的流程和目的,一边有些心不在焉。
她被茱萸解救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进入瀛洲水镜,因为错过了事前集合,她没有听到昆仑丘长老对摘星大会相关事宜的具体介绍,幸好她的队友南宫音心善,见她一头雾水,便主动为她介绍。
“这是传音宫铃。”南宫音将两枚造型古朴的青铜色铃铛分别发给宁汐与魏旭,“为免弟子受伤,规定遇到危险时可捏碎铃铛求救,只是铃铛一碎、传送阵开,便会立即将人送出会场,自动取消参赛资格。”
宁汐接过传音宫铃,道了声谢。
唇角被大师兄咬破的地方还在轻微刺痛,出发时匆忙,她没来得及照镜子,但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奇怪,不然魏旭和南宫音怎么会一见到她就面露怪异之色,尤其是魏旭,整个人就跟河豚一样肉眼可见得快爆炸了。
宁汐心疼地摸了摸红肿的嘴角,心里很怅然。
大师兄最近真的越来越奇怪了,阴晴不定,忽冷忽热,而且好像朝她不高兴的次数也变多了。
对方忽冷忽热的情绪转变太快,徒留她在他身后费力地追逐做无用功。
就像她弄不懂之前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朝她生气,她也弄不懂为什么这一次他又为什么要亲她呢?
难道她嚼过的红豆真的会比较好吃吗?
宁汐想得脑子都快冒烟了,被一旁的南宫音注意到异常,贴心询问道:“宁姑娘,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魏旭远远地冷笑:“是思春期吧!”
宁汐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小声道:“南宫姑娘,我想问你个问题。我有个朋友,她有个关系很好的师兄,对方总是吃她的嘴巴,我朋友她也……也不怎么抗拒吧,这是因为什么?”
南宫音:……
她看了一眼因为生气早就离他们远远的魏旭,确认后者应该没听见这些姑娘间的私房话,便温婉一笑,小声道:“宁姑娘所说的这二人,可是已经结成道侣?”
宁汐摇头。
南宫音看她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她有系统剧透,自然能猜到宁汐所说的这两人大概就是她自己和裴不沉。
赫连为的白月光和男配好上了,就没人来阻碍她的攻略大计,南宫音自然乐见其成。
“即使没有结为道侣,你那个朋友,应该也对那男子有好感、不,是喜欢吧?”
宁汐微微一怔,半晌,才讷讷道:“喜欢……是什么?”
南宫音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附合她现在大家闺秀人设的回答:“喜欢就是想要与他成婚,过一辈子相夫教子的日子。”
宁汐似懂非懂:“就像南宫姑娘你对赫连为那样?”
南宫音一僵,心里直呼晦气,面上却露出一副被人调侃情郎时不好意思的微笑来:“你就莫要拿我打趣啦。”
宁汐不好意思地摸鼻子:“抱歉……只是,南宫姑娘方才说的那些我都没有过。”
“啊?见到他就什么特殊的想法都没有吗?”
宁汐认真想了一会:“只是觉得放心不下,总觉得如果自己不在的话,那个人一定会把自己折磨死掉的。”
南宫音:“……这不就是喜欢吗?”
宁汐茫然了:“是、是这样吗?”
南宫音笃定:“没错,你那个朋友一定喜欢她师兄。”
宁汐低头不语,神色若有所思。
落在南宫音眼里,后者心里突然对裴不沉生出了一丝怜悯。
可南宫音还要继续装作单纯无知的白莲花,只能柔声安慰:“没关系,等摘星大会结束,你朋友可以找她师兄谈一谈,话说开了就好了嘛。”
宁汐用力点头。
她感激南宫音为自己解惑,便有意攀谈起来:“说起来,南宫姑娘为何要参加此次摘星大会?”
她来摘星大会是为了替大师兄取药,可南宫音这样锦衣玉食的千金小
姐何必要来自找苦吃。
南宫音面露惭愧之色:“我身体不好,修炼上一直无所进展,听说昆仑丘有仙药能洗髓换骨,有助修行,我便想试一试。”
宁汐心直口快:“可你都要和赫连公子成亲了,直接向他要不行吗?”
南宫音摇头,语气坚决:“我爹娘常教导我,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便是自立自强,为哥哥心疼我,也提出要赠我药材,只是我自己的事,还是想靠自己的手做到。”
宁汐听了肃然起敬,对南宫音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反倒是一旁正好探路回来的魏旭斜斜地扫了她们二人一眼,露出讥讽笑容。
南宫音表情轻松,看起来毫不介意,脑海里适时响起系统的机械音:【检测到角色宁汐对您的好感度变化为#¥%#%……】
嘈杂刺耳的噪音划破耳膜,她忍不住抬手捂住额头,一旁的宁汐见状连忙停下来,关切道:“没事吧?”
南宫音强撑不适,朝她莞尔:“无妨,头疼是老毛病了,一会就会自己好的。”
见她脸色实在苍白,宁汐担心道:“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南宫音还没回话,反倒是魏旭冷笑插嘴:“还休息?慕星草可不等人。身娇体弱的大小姐要不干脆捏碎传音铃回去歇着吧,这里不是空桑,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人照顾你。”
“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宁汐忍不住了,从一进瀛洲起这人便阴阳怪气、夹枪带棒,鄙夷她也就算了,连南宫音这么好的姑娘也要被他刺上两句,宁汐实在看不惯!
魏旭扬眉,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怎么,你想让我好好说话,求我啊。”
宁汐:哪来的神经!
“你们别、别吵咳咳咳咳……”南宫音想要劝架却有心无力,脑子里的系统最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时常掉线不说,还连累她一阵阵犯恶心。
作为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她一穿书便隐隐感觉到了天道对自己的排斥,她的灵魂能占据南宫音的身体这么久不被排斥诛灭,全靠系统用积分兑换生存时长,要是系统真的挂了,可是一尸两命。
【系统!系统你给我滚出来!】她在脑子里呼喊,染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火气:这破烂玩意,害她穿到这本破书整天捧赫连为的臭脚,现在还装起死了!
【宿、宿主,灵力紊乱,天、天道干扰,系统暂时下线……】
说完就没声了。
南宫音快要气疯,在脑内无声呐喊都没有得到回应,耳边两人还跟一只苍蝇似的嗡嗡乱叫。
“你就不能学学南宫小姐吗,人家多大气端庄,你看看你自己,跟只跳脚的斗鸡一样,到底哪家公子会看得上你?”
“你谁啊你,我的事情不要你管!而且我警告你少对南宫姑娘起坏心思,她可是有婚约的人!”
魏旭气笑了:“你觉得我喜欢南宫音?”
“要不你怎么老是色眯眯地往她身上看、还三句话不离人家!”
“你放屁!我看的又不是她!她有什么好看的!”
本就头痛欲裂还莫名其妙被踩了一脚的南宫音:……
她微笑着,额上暴起青筋:“那个,别吵了,就算要吵,也请麻烦不要牵扯到我好吗?”
无人回应。
“……能不能安静一点?”
“那个,我说……”
“……”
南宫音怒吼:“够了!有完没完!统统给我闭嘴!”
宁汐和魏旭齐刷刷朝她看来。
魏旭见了鬼似的:“不是刚刚你谁啊?!”
*
闹腾的三人背后,密林深处,几道月白身影无声靠近。
刀剑在日光下泛出森冷的寒光,其中一人远远冲着卷发黄裙的少女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剩下的人齐齐点头。
*
轰隆——
逐日剑气横扫而过,桌板座椅全被掀翻,火浪冲天,木头燃烧发出噼啪声响。
被火焰吞噬的是瀛洲秘境外为摘星大会专门布置的观赛席。
摘星大会刚刚开始,谁料主持者就自己惹出了祸,在场昆仑丘修士一见不妙,连忙将人群疏散,只剩下裴不沉与面色铁青的高阶修士们。
始作俑者裴不沉将参赛名单扔进了火焰中,抬眸望向身前面色铁青的裴苍琩:“我师妹为什么会在里面?”
他一到会场,便透过留影珠看见了宁汐的身影,几乎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花眼了,直到随从递上参赛名单,他才真的确定。
这帮人,居然敢背着他耍这种手段……
为首的裴苍琩冷哼:“那姓宁的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我们还能时时刻刻拦着她报名不成?”
旁边的的修士生怕裴不沉再次发难,连忙补充:“我问过跟在宁姑娘身边那个侍女茱萸,她也说是宁姑娘想要得到赛事奖品,才自己报名的。”
裴不沉揉着眉心:“那现在就让她退赛。”
只不过一时没顾得上看着她而已,为什么她就跑到瀛洲秘境里去了?
啊啊……所以,那时候她来与他告别,其实就是打算瞒着他、偷进秘境吧。
呵,他将后槽牙咬得发酸,长进了啊师妹,都学会对他说谎了。
她到底还有多少东西瞒着他?!
第89章 诛妖都要逼他
裴苍琩不悦道:“那怎么行?她走了我们白玉京的队伍可就平白少了一个人!”
裴不沉没有立刻答话,他盯着桌上的茶碗,似乎在神游天外。
好烦,这些人像嗡嗡乱叫的苍蝇一样,听了就心烦。
偏偏师妹还要来给他添堵。
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听话?
一直乖乖的待在屋子里等他回来不好吗?
眼底又开始发痒,琥珀色的茶汤中,倒映出少年眼底一条条蠕动的黑线。
最近鬼毒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裴不沉面色淡漠,垂下眼睫,借着揉眉心的动作,宽大袖口垂下,遮掩住异状,声线淡然如常:“只是想要搜集灵宝的话,人多一个少一个没有区别。”
“那也不行!”裴苍琩咬牙,不沉是个毛头小子会被情爱所迷,可他还没忘了,那姓宁的可是个妖物!就算一时卖乖哄骗了众人,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为了白玉京,也要将此等祸患扼杀在襁褓之中!
为此他不惜违抗少掌门命令,私下前来昆仑丘与赫连为交涉,在辨能鼎里动了手脚,顺利将宁汐塞进摘星大会。
其实摘星就是个名头,诛妖大会才是真。
秘境试炼嘛,突然冒出个不受控的大妖、伤了人、死了弟子,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白玉京派进瀛洲的十个弟子里,除了宁汐,都已经接到了裴苍琩的死令,定不会让那妖邪活着离开瀛洲。
“瀛洲秘境已关,外人无法进入,亦无法传讯,除非秘境中人自己捏碎传音宫铃,否则无法离开。”
这话半真半假,等到那时,传音宫铃也不见得管用了,那妖女是一定要死的。
裴不沉啊,别怪师叔狠心,裴苍琩冷冷心想,若你当真听话用十步镯将那女子牢牢拴在身边,她还能留的一命,可谁让你非要忤逆妄为呢。
裴不沉陡然抬眼看他:“我说了,让她回来!”
无形的灵力骤然爆出,一圈水波样地向外散开,裴苍琩猝不及防,一下被当胸扫中,重重跌坐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苍琩长老!”
观赛席上全都是各家仙门的长老大能,这里纷乱一出,立刻就有无数条视线汇聚而来。
一旁的白玉京长老们连忙上前扶起裴苍琩,有人看不过眼,转头冲着裴不沉怒目圆睁:“不沉你疯了不成?!要为了一个妖女同长辈动手?!”
其他席位上响起了窃窃私语的交谈。
“那是白玉京的裴不沉?怎么和传闻中谦谦君子的模样不一样啊?”
“听说上次他当众保下一只妖物,整日贴身不离,跟养了个炉鼎似的。”
“什么?!他是这样的人吗?太让
我失望了!”
白玉京的长老也气得不行:“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裴不沉嘴角抽搐,似乎想要笑,却失败了,表情沦为了极为扭曲古怪的模样:“我什么样子?我一直是这个样子啊。”
人群之中,裴苍琩自己站了起来,呸地吐掉嘴里残血,胸口剧烈起伏:“裴不沉我告诉你,你今天就算打死我,那姓宁的也出不了瀛洲半步!呵,当初你爹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们这帮老骨头的时候,你跪下对着你爹发誓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啊?‘’——这句话你自己还记得吗!”
裴不沉古怪的笑意更甚,轻声道:“当然啊。”
他顿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细长的柳叶眼里泄出三分不解三分幽怨:“可这与我想让师妹回来,有什么冲突?”
“她是妖!”
“那不是更好吗?”
“混账!你说的是什么话!”
“苍琩长老!别激动、别激动啊!”眼见裴苍琩几乎快要厥过去,吓坏了的其他长老纷纷劝架,“不沉他就是一时冲动,说了气坏。您是和老掌门一块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就是实心眼,人品如何我们都了解的呀,他绝不会有坏心眼的。”
有人老泪纵横,拉着裴不沉的衣袖,喝道:“快,快给你苍琩师叔道歉啊!”
裴不沉冷眼旁观,心想他有哪里说得不对?
与其当一个手无寸铁人人可欺的凡人,还不如当妖来的自在痛快。
他宁愿师妹负天下人,也不要天下人负她。
“是我莽撞了。”裴不沉垂下眼眸,温声道,“来人,送苍琩长老回房歇息吧。”
“我不走!我就要守在这里,如果那姓宁的敢出秘境半步,我就就地杀了她,告慰千千万万死在妖祸中的白玉京同袍!”
裴不沉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不说话,反而气氛更加凝重了。
其余长老尴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地试图打圆场。
裴不沉忽然笑了一下,无视了或惊或怒的目光,穿过一地狼藉人群。
他独自回了无人的东厢房。
“嘎嘎——”
一进门,屋子里到处都是无相鸦。
桌上、椅上、床头、地面,密密麻麻全是眼珠鲜红的漆黑乌鸦。
那么多的禽鸟,却全都鸦雀无声,无数只泣血一样的眸子牢牢盯着裴不沉。
血液轰隆隆地冲刷着他的耳膜,他的眼前万事万物都在缓缓旋转,几乎要撑着扶手,才没有一个猛子栽倒在地。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流淌下来,怒意犹如暴雨后滔天的洪水,铺天盖地地漫过整个心头。
有一瞬间他都快分不清究竟是鬼气放大了他的阴暗面,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嗜杀。
……算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抹掉滴在掌心的温热鼻血,冷冷地心想,兴许他本来就应该是这么个不伦不类、冷心冷血的非人玩意。
其中一只无相鸦落在了他的肩上,裴不沉用满是血迹的手指轻轻梳理它的羽毛,毫不介意血污弄脏了绸缎一般黑亮的鸦羽。
当初豢养无相鸦,只是为了方便能随时随地看着师妹的动静,如今随着他的堕鬼程度加深,无相鸦的被开发的用处也越来越多了。
半晌,他突然幽幽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乌鸦说话:“师叔说要杀了我的师妹,你说,我该怎么办?”
“……”
“去杀了他。”
无数只无相鸦无声振翅高飞。
裴不沉重新用手捂住脸。
他也没办法啊,他也不想的,那是他的师叔,看着他长大他刚学会走路时还被他抱过的长辈。
可他们为什么都要逼他?
就这么容不下他和师妹吗?
清风徐来,观赛席上忽然爆发出人群惊恐的尖叫和呼喊。
“有鬼物袭击!”
“是无相鸦群!快来人,快来人啊!”
“啊啊啊啊啊!”
“该死的鬼物!不行,乌鸦太多了根本杀不过来!你们几个!快去护着裴苍琩长老!”
“我的、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裴长老!”
砰——
东厢房的门被再一次踹开,裴苍琩浑身是血,怒发冲冠地站在门口,脸上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血窟窿,摊开的手掌不住地哆嗦,掌心里托着刚刚自己刚刚被无相鸦啄出来的两颗眼珠,鲜血淋漓。
铮——
长剑出鞘,剑气饱含杀意直直扫向裴不沉,后者眼睫微微一颤,一缕漆黑柔弱的长发轻飘飘坠落在地。
“是、是不是你!”裴苍琩眼部的血洞流出血泪,面上全是被无相鸦群啄啃出的血口,整张脸犹如绽放的血色肉莲,一说话便是渗出殷红的血丝。
裴不沉眼底无波:“师叔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就是你啊啊啊啊啊!”裴苍琩气血上涌,怒意驱使下再次胡乱挥出一剑,剑刃失了准头,裴不沉没躲,右上臂还是被削去一片血肉,血流如注。
方才裴苍琩怀着满腔怒气,打算直接启程回白玉京,不料人才刚刚走到观赛席门口,一群铺天盖地的无相鸦突然出现,不分青红皂白便开始攻击众人——光天化日之下,昆仑丘堂堂仙门内,如何会有成群鬼物出没,还无端伤人?!
肯定是这人在搞鬼!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段日子裴不沉行踪鬼祟、处事诡异,说不定是和那妖女朝夕相处早就被诱入了妖道!
“我今日就杀了你,替裴家先祖列宗、替天下人除了日后的祸患!”
染血的长剑再一次挥下,钢铁剑刃直接撞上血肉包裹之下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少掌门!”
“裴长老!”
“快住手!”
追在后面其他修士姗姗来迟,一入目便是同门相残的血腥场景,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来不及多想就立即施法将二人扯开。
裴不沉半条胳膊垂在身侧,鲜红的血流打湿了月白的衣袍,沿着冷白手背汩汩流下,不一会,脚边便积蓄了一汪血泊。
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眸色淡然,朝震惊的众人分出一个惨淡安抚的微笑:“师叔方才被鬼物袭击,一时迷了心窍,无妨的。”
“我看鬼迷心窍的明明是你!那群无相鸦就是你放出来的!”裴苍琩被众人扯着往后拉,同时不甘心地怒吼,“是你,你要护着那妖女,想杀我们灭口!”
有其他修士终于看不过去,厉声喝止:“苍琩长老!你真被鬼上身了不成!那可是少掌门,不是什么邪魔外道!”
没人怀疑裴不沉会与伤人的无相鸦有关——白玉京的八重樱从来嫉恶如仇与妖鬼之物不共戴天,怎么可能勾结妖物残害同门。
一片混乱当中,无人注意到裴不沉眼底森然黑气涌动。
第90章 暗杀这都是为了她啊。
何况,裴苍琩前脚刚刚同裴不沉大吵一架,后脚就被无相鸦袭击,未免也太巧了一点,如果真是裴不沉做的,怎么可能这样明显,岂不等同于自行引火烧身吗?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是昆仑丘的弟子听到争吵也赶来了,看见眼前一片狼藉,人群中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
赫连清羽脸色煞白:“这这这,这到底是……”
裴不沉黑黝黝的眼珠转向他,歉然一下:“师门不幸,
让前辈见笑了。”
赫连清羽一见他手臂触目惊心的伤口,连忙让人扶他下去包扎。
另一边,犹自骂骂咧咧的裴苍琩也被白玉京弟子强行带了下去——在昆仑丘面前上演全武行,他们白玉京还丢不起这个人!
屋内一时噤若寒蝉。
赫连清羽走上前,看着坐在椅子边面色平静接受医修包扎的裴不沉,又是歉疚又是忐忑:“今日鬼物无相鸦冒然出现一事,我们会回去查清的。酿成今日之事,还伤到了你们,实在是对不住……”
裴不沉朝他颔首,温声宽慰道:“瀛洲秘境打开,秘境之中灵气四溢,自然会引来不怀好意之物觊觎,出些意外也在所难免。”
正在赫连清羽心里松了口气,对他这份宽宏大量心生感激时,却听裴不沉又道:“不过,昆仑丘内也是时候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日前我与门内弟子曾来过昆仑丘一带,意外闯入一座凡人小城,发现里头有人设下聚阴阵,豢养鬼物。赫连前辈可知此事?”
赫连清羽本就苍白的脸色刷的一下更白了:仙门内勾结鬼物可是要被判杀魂飞魄散的大罪!
“这,这,我不知情啊!”他虽然夫凭妻贵,在昆仑丘跻身长老之列,可毕竟只是书生出身,修为也是靠丹药堆上去的,一遇到事来便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急道,“最近我代门主掌管昆仑丘事宜,可裴公子你也知道,赫连家里我其实说不上什么话,实不相瞒,我对昆仑丘内诸般事宜都是一概不知,全靠我儿帮手才能勉强维系……”
他声音低了下去,似乎觉得在外人面前暴露隐私极为难堪,默默别开了脸。
“我想也是。”裴不沉宽和地笑了笑,“大宗门人多事杂,前辈日理万机总不能事事关注,偶尔底下人出了纰漏也在所难免。”
赫连清羽臊得不住捏手——他一把年纪了,如今却还要由一个小辈来宽慰,大半辈子简直白活了!
“既然昆仑丘内事务是有赫连公子代管,不知我能否找他谈一谈?”
“那、那当然可以。只是我儿今日在准备成婚事宜,恐怕得要晚一点才能腾出手来,等他一有空,我便让他来前来拜会。”
裴不沉道好,赫连清羽又慌张地说了些关心他伤势的话,便转身离开。
得找个机会向儿子问清楚,赫连清羽忧心忡忡地心想,昆仑丘内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吗?
*
裴苍琩一回到厢房,就喊来了自己的下属弟子。
“那无相鸦的来历,你查到了吗?”
在被无相鸦袭击的第一时间,他就让弟子脱身施术追踪鬼气的来源。
后来即使他浑身是伤也要与裴不沉冲突,也是为了转移后者的注意力,为追踪术施展争取时间。
下属弟子惶然:“查到了,但是鬼气的来源……”
裴苍琩刚刚饮下灵药,眼眶内缓慢生长出新粉的嫩肉,样貌十分骇人:“让你说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是、是少掌门屋子里传出来的。”
裴苍琩豁然起身,眼眶内新长出的眼珠猛地一颤:“此话当真?!”
弟子脸色煞白,只敢点头。
堂堂白玉京少掌门,却私下豢养鬼物,这若是传出去,不仅仅是裴不沉,连整个白玉京都要连坐遭殃。
裴苍琩却忽然古怪大笑:“好,好,真是天助我也,竖子该死!”
白玉京掌门之位,本就该是他的,裴不沉也该让位了。
传音玉简不灵,裴苍琩便令弟子取来笔墨,一气呵成写成书信,将今日发生之事和追踪术的证物一道放进其中,交给弟子:“你把这信交给赫连为,就说裴不沉勾结鬼物,败坏门风,我有心锄奸、匡扶宗门,肯请赫连公子一同协助。”
弟子慌张点头,抱着信跑了出去。
*
厢房内。
赫连清羽前脚刚走,裴不沉便将身边一直大气不敢出的医修也打发走了。
“可是您手臂上的伤口还——”医修对上他含笑的视线,莫名打了个哆嗦,赶紧低下头快步退了出去。
裴不沉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仅仅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就又牵扯开了伤口,他半边身子都是污血,静静地坐了一会,忽然站起身,唤出逐日剑,握在手中。
得追过去杀了裴苍琩。对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若放虎归山,让他真的找到证据,自己就麻烦了。
如果自己出了事,还有谁来救念念呢?
她只有一个人了,那样弱小可怜,无依无靠,她只有他了……
不过再保护她一次而已,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没关系的,上次是还不熟练,所以才留下了痕迹、被昆仑丘的那帮人找上门来,这次他长进了,会做到很完美的,不会再被发现、不会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师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梦呓一般,颠来倒去,舌尖上含了烙铁一样心神不宁。
裴不沉梦游一般地站起身,在强烈到近乎刺眼的日光下,游魂一般穿过花木扶疏的无人庭院,轻车熟路地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一路到了客房。
裴苍琩已经被白玉京修士们带到房内疗过伤,他的眼珠被无相鸦啄掉了,新生的眼珠不能见光,现下被白纱布包裹着双目不能视物,饮了安神汤睡下,气息均匀。
冬日暖阳躁意正甚,守在门外的两个昆仑丘小侍女正抱着脑袋打瞌睡。
不知为何,原本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小弟子都不见了,裴不沉没有多想,直接鬼魅一般闪到榻前,逐日剑刺下,青色烈焰瞬间席卷整张床榻。
睡梦中的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烧成了灰屑。
“九炁清风,徐徐自来,风起。”
狂风平地而起,猛地吹开窗扇,将床榻上的焦灰一扫而空。
守在门外的侍女被惊醒,连忙冲进厢房内查看,却见空空如也。
侍女困惑地吸了吸鼻子:“你闻到没,好香啊,谁在吃烤肉?”
“不会吧,公子成婚在即,听南宫姑娘的吩咐为谋个吉利,都不许食荤腥啊。”
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
*
窗映山岚,浓淡新绿,柔情舒展。
裴不沉推开半掩的门扉,月白袍擦过门槛,拂起一层浅浅的尘灰。
里头原本住的人去了瀛洲秘境,房内空空荡荡,清冷无比。
少年半边身的血已经干了,血污将锦袍上华美的八重樱糊得面目全非,鸦羽般的长发间挂着星星点点的灰白尘屑,脸颊也又脏又乱。
他反手关上房门,失魂落魄一般,勉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走到床榻边,随即就好像被人凭空抽去了整根脊梁骨,一头栽倒在念念的床上。
呼吸吐纳间全是少女特有的芬芳馨香,令他错觉此刻正被心心念念的人拥抱着。
指甲缝隙里满是血污的手指缓缓抓紧柔软的床单,将整洁光滑的绸缎弄成凌乱不堪,随着他的动作,垂下的床幔渐渐荡出水波一样的涟漪,褐黑的干血在被褥上蹭出一道又一道蜿蜒的脏痕。
“念念,念念,念念……”他犹如着魔一般反复诵念,眼底黑线暴涨,几乎填满整个眼眶。
某个时刻,他骤然不受控地弓起身子,像只虾子一样蜷缩起来,膝盖抵着自己的胃,单薄的脊背剧烈颤抖。
无声地咳嗽好一会,他才松开手,浓黑的血液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一齐掉在他心上人的床上,少年的眼尾发红,脖颈处隐隐黑纹闪现。
……这都是为了她啊。
裴不沉重新重新坐起来,想见她的念头山呼海啸一般席卷了脑海。
鬼气重欲,杀人之后激烈的情绪激荡更能催生鬼气,裴不沉已经没有办法正常地思考了,仿佛有人拿着金锤在后脑拼命敲打,催促着他去见她。
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
为保证赛事公平,秘境封印一落,内外便不能出入沟通。
但裴不沉自有方法。
他口中念念有词,犹如深夜古神低语,阴森可怖。
与此同时,瀛洲秘境之内的某处,一只正在低头梳理羽毛的乌鸦忽地全身一僵,从高高松枝上一头栽倒下去,落在地面,脖颈扭断,发出清脆声响。
清风拂过,漆黑柔软的羽毛微微拂动,忽然乌鸦抽搐着,再次站了起来,原本扭断的关节咔嚓充足,眼珠呈现出浸泡了血一样的鲜红。
为了保证摘星大会顺利进行,允许裁判可以以神识降灵秘境之内的生物,在紧急情况发生时能够及时向秘境内的修士传递消息。
裴不沉便是利用了这一后门漏洞,将自己的一缕神识降灵在了秘境中一只无相鸦身上。
乌鸦振翅,越过群山树海,俯瞰
大地。
找到了。
裴不沉微微翘起嘴角,笑意很快又凝固住。
她身边的男人又是谁?
……不行,只是见到了还是不够。
想要霸占她所有的视线,和她说话,和她拥抱,听她的声音,被她安慰……
裴不沉焦渴如焚,控制乌鸦无声落在一旁的松枝上。
神识从乌鸦体内抽出,试探性地伸向火堆边的少女。
他要以神识入她梦相交。【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