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晴天或许雨天也不是那么糟糕
她将少年的脑袋抱在怀里,嘴唇贴着潮湿的发顶,呼吸整个鼻腔酸涩的水汽,低声乞求:“醒过来,醒过来啊,大师兄。”
从过去噩梦里醒过来,不要溺死在旧日梦魇中,醒过来,看着她——
似乎有人终于听见了她的祈祷。
“师妹?”少年抬起黑黝黝眼珠,吐出了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语句。
犹如惊梦,蝶群飞起,眼前一切骤然破碎,大雨,莲湖,哭泣的少年,都永远留在了宁汐无法触及的过去。
她重新站在塔楼三层,一切和她进入环境前没什么不同,骷髅依旧躺在地上,只是没了布满全身的红蝶。
“怎么哭了?”
宁汐怔怔的,直到一只微凉的手抹掉了她眼角残余的眼泪,指节从耳根一直轻轻划到脖颈领口,她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裴不沉。
“……大师兄?”
兴许是她神色太过怔愣和悲怮,裴不沉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嗯,是我。”
她左看右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幻境里。
裴不沉看穿了她的想法:“是现实。制造幻境的蝶妖刚刚被我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宁汐这才放下心来,喃喃道:“居然是蝶妖。”
“嗯。是擅长用蝶毒迷惑人心的天梵幻梦蝶,之前我对上它的时候就差点中招。”
幸好,这一次他听见了有人在叫他,他被唤醒了。
“有本事用真面目对抗啊!搞这些歪门邪道算什么本事!”宁汐忽然愤慨道。
裴不沉赞同地点点头,转而道:“不过,我在幻境里倒是看见了有趣的事情。师妹猜猜看?”
宁汐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到,心里却在想,自己所见的幻境是大师兄少年时的记忆,那类推过来,他见到的岂不是——
“我看见自己抱着师妹的灵位在雨中行走。”裴不沉道,语气轻松,“很奇怪,是不是?”
宁汐僵硬地“啊”了一声,结结巴巴地道:“可、可不是!都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大师兄怎么会看见这种幻境!”
“肯定是这家伙作怪!”她心里有鬼,企图祸水东引,赶紧又飞踢了那只蝶妖尸体一下,谁知只轻轻一脚,那堆骨头就变成了齑粉。
宁汐:……
她开始怀疑自己其实适合当个体修。
不过这么一下,裴不沉倒是没再纠结自己见到的幻境内容了,他弯腰,在一堆白骨粉末里摸索片刻,抽出了一根眼熟的、薄而纤长的骨刺。
又是那根脊髓剑。
宁汐一看就回想起自己之前被像一只筛子戳穿时的记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裴不沉看出她不自在,便施了个术法,将骨刺收起来了。
她这才重新上前,拽住他的袖口:“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裴不沉点头,牵着她的手腕,往楼下走:“幻境主人已死,过不了半个时辰这幻境就会自行消散,我们也不用找出口,再等一会就好了。”
因为幻境破碎,凝聚幻境的妖力融化,自漆黑一片的假天幕上掉下来,像是粘稠、猩红的血雨。
虽然这些强弩之末的妖力不会伤人,但落到身上总归有损修行,裴不沉便没继续往前走,拉着宁汐坐在塔楼前的台阶上。
“刚刚师妹一个人在幻境里害怕吗?”裴不沉道。
宁汐摇头:“大师兄呢?”
他默了一会,才用一种接近调笑的口吻道:“我很害怕喔。”
她攥紧了大师兄的袖子。
一时无话,唯有散落的妖力沙沙作响。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屋檐,心想这倒是有点像在赏雨。
一想到这个,她又有些酸涩,忍不住看了裴不沉好几眼。
“师妹。”裴不沉忽然开口,有些无奈地笑,“你都看了我第三次了,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宁汐嗫嚅道:“现在好像在下雨。你会不会不舒服啊?”
裴不沉怔了一下,转过头同她对视,片刻,才漫不经心道:“是有点怕水。”
宁汐鼓了鼓脸颊,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将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东西都和他讲了,但是省略了自己在其中的参与,因为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扰乱因果。
“原来是这样。”他听完后没什么神色波动,“师妹在担心我。”
“我看到的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吗?”即使到了现在,宁汐还侥幸抱着一丝希望,不愿意相信天底下怎么会有那样残忍的母亲。
她宁可自己是看错了,被骗了,也不愿意自己所敬所爱之人在少年时真的溺水大哭。
“是真的。”
宁汐的十指一下子掐进掌心,愤怒、痛苦、委屈、心疼……气血一阵阵地往上涌,连大师兄什么时候握住了自己的手都没有发现。
他温柔而缓慢地,一根根将她攥紧的手指掰开,临了又好整以暇地掌心贴掌心,似乎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她手掌的大小。
论起身高,他本就比宁汐高出一个脑袋还不止,体格大,手指自然也长,他好玩似的戳了戳少女圆嘟嘟的指头,宁汐这才回过神。
该不该说他这一打岔还挺有用,那些千钧万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情绪又化为烟云了,宁汐扁嘴,喊了一句大师兄。
她喉间噎了噎,最后才道:“事情都过去了,你别难过。”
这话太苍白无力了,她自己也知道,若是真的已经过去了,他就不会雨天害怕出门,前世最后也不会选择
投湖。
妖力顺着屋檐流下,如同晶莹剔透的串珠,裴不沉盯着看了一会,笑着摇头:“难过?我不觉得。”
“她折磨了我太久,久到我以为……”他顿了一下,若有所思道,“这就是她爱我的方式。”
宁汐瞬间觉得毛骨悚然,她想也不想,用力攥住他的手掌:“才不是!”
大师兄的手指手背还是那样,冷冰冰的、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她像捧着一块不融化的冰,憋了半晌,才愤愤不平道:“父母若是爱孩子,绝不是这样的!”
裴不沉“唔”了一声,转而看她,忽然道:“师妹还记得自己父母的事情吗?”
宁汐没反应过来,但已经本能地顺着他的话思考回忆了。
记忆中的双亲只剩下很模糊的影子,阿娘很爱爹爹,爹爹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像花一样,浸了水以后格外明显——这么说起来,大师兄和爹爹倒是有点像呢。
宁汐一边想,一边把自己小时候和爹爹学凫水的一点事情讲给大师兄听,说完了又道:“以后我教大师兄凫水吧!”
想了想,继续补充:“怕水也没关系,我会很耐心地教的!”
裴不沉一开始还听得很认真,最后听见这话,笑着感慨:“好,但是师妹不要嘲笑我啊。”
“我为什么要嘲笑你?”宁汐不理解,“人不可以害怕水吗?”
“嗯,只是,一般人都不会怕水的。”
“可是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呀。一般的人有好有坏,可是大师兄就很好。”
她不擅交际,也不会安慰人,口舌笨拙,说得乱七八糟,但是裴不沉却奇异地听懂了,沉默片刻,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屋檐外,漆黑的天幕已经消失了一半,像被火舌舔舐过后的画卷,边缘焦黄不齐。
猩红的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天地间只剩下沙沙雨声。
宁汐想起自己之前学过的晴天咒,偷偷试了一下,居然真的成功了。
阴霾散开,微弱的朝霞照亮遥远天际,金粉一片。
宁汐有些兴奋地张大嘴,正要喊大师兄看,可法术仅仅维持了短短一瞬,天空就又被黑云遮蔽了。
“好想要天空放晴啊。”宁汐沮丧,托着腮,嘟囔着抱怨,“我现在真很讨厌后羿!如果他不把那些九个太阳都射杀的话,就会天天有太阳、天天是晴天,大师兄就不会害怕了。”
裴不沉为她这样稚气可笑的童真言语笑出了声,没反驳这只是不知真假的神话,反而顺着她的意思道:“若真是那样的话,人间就要大旱、生灵涂炭了。”
“嗯那这样吧,多留给我们一个小太阳,一个小小的就够了,可以只给大师兄用。”
裴不沉微笑望她。
眼前宁汐的身影与当日模糊的游魂、湖水潮汐渐渐重叠。
当日隔着湖水,他与自己的倒映对望,犹如隔着幽幽冥河,同溺水鬼相看,那时围绕在他身边的,除了无边暗夜,就只剩那团像雾像风又像涌动潮汐的残魂。
那残魂的模样,他绝无可能认错。
只需一眼,他就能从鲜活记忆里准确无误地挑出、瞄准他的师妹。
犹如倦鸟归林,落叶归根,如今他终于能长长出一口气。
“听起来不错啊。纵使屋外阴雨连绵,我的身边却是阳光普照。一轮小小的太阳,天天陪着我、寸步不离……”他顿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轻声道,“就像师妹现在这样?”
“嗯!”
*
爱是什么?
如果有人问裴不沉的话,他会坚定着微笑着给出回答。
快乐,甜蜜,期待,都不是,爱绝不是那样轻松简单的东西,爱是痛楚。
以前他听养猫的兽修说过,猫这种动物如果被抚摸时过于舒适,它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和脆弱感。
无法判断自己接受的究竟是快乐还是包裹着毒药的蜜糖,就像他向母亲露出笑容时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一巴掌,喜悦与无法预知的潜在危险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为了摆脱充满迷惑的困境,猫会突然表现出攻击性的行为。
你有没有过想把美好的事物暴虐毁灭的一瞬间冲动?
裴不沉心道,他有。
他带着一半平静和一半自厌,冷淡地想,若是他爱上一个人,对于被他爱的人而言一定是灭顶的灾难。
他也想要装出正常的爱人模样,让他爱的人如沐春风,如照月光,让她可以依赖、可以感到温暖与舒适。他想要让她开心,于是他试图忍耐下所有阴暗和扭曲的念头。
可那只是在饮鸩止渴。圆一个谎言就需要说无数谎,大大小小的谎言积累成足已压垮脊梁的重量,而他肩负不起。他成不了高洁的月亮,他只能是淌着鲜血的月亮。
裴不沉微笑着偏头看着身边的师妹,以近乎完全贪婪包裹的方式,攥紧了少女纤细的十指。
那就这样吧,他已经忍得够久了。
他讨厌雨天,害怕冰水,讨厌和害怕湿漉漉的一切。
可是第一次和她牵手这天也在下雨。
于是他想,或许雨天也不是那么糟糕。
第42章 梦蝶为什么要牵手?
等了许久,宁汐都有点无聊了,两只小腿轮流着往上踢着玩,裴不沉见她百无聊赖,便主动找话道:“想不想知道刚刚的蝶妖是怎么被打死的?”
这话如果换个人说,那就是自吹自夸了,但是宁汐知道大师兄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于是乖乖点头:“大师兄说给我听吗?”
裴不沉从怀里掏出一枚留影珠,施法展示给宁汐看。
宁汐一边托着腮看得津津有味,一边抽空心想大师兄也太自信了,打架的时候还能分神记得用留影珠记录战况,也不怕被骨妖反击。
留影珠里只能看到蝶妖被逐日剑打伤的过程,看不见出招人的动作,群蝶乱舞,华光流转,剑炎炽热,所到之处金黄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将纤薄精致的赤色蝶翅焚烧殆尽,只剩下纷纷扬扬的灰白粉屑,剑痕残暴而冷烈,足可见大师兄出手之狠戾精深。
宁汐看着看着就有一点走神,心想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向大师兄问问能不能向他学剑好了,技多不压身嘛。
留影珠很快放到了最后,进入了每次捉妖必经的妖物忏悔回忆阶段。
几百年前,一只幼小的红蝶在伽蓝寺的屋檐下破茧,日经月累,沾染佛香,修炼成精,因为喜欢檀香的气味,于是每日躲在窗下阴影里窥视。
窗里窗外,仿佛两个世界,窗外是青苔潮湿的阴暗角落,窗里是佛光普照、香纸高码,僧人一袭袈裟华光流转,闭目念诵,木鱼声声,宛如空谷传音。
蝶妖赤色的翅膀微微一闪。
斗转星移,蝶妖爱上了窗子里持袈念佛的得道高僧。
对方却没有回应。
为什么呢?蝶妖不明白,是因为自己只是一只随风飘零的蝴蝶,无法被人爱上吗?
求而不得谓之苦,谓之狂,为了能与意中人长相厮守,蝶妖刻苦修行,吞噬九百九十九条生魂后终于幻化成美艳的人形,却也扭曲堕落成了大妖。
最后她毁了佛寺,杀光了一寺僧众,逼迫伽蓝圣子与自己欢好,圣子却以自己献祭,蹈火自焚烧成佛骨舍利,将蝶妖封锁在葫芦寺内。
“若不是从周赶路时遇到大雨,来葫芦寺躲雨,也不会意外触发结界入口,诱发天梵幻梦蝶复苏。”裴不沉道。
宁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来了个最后点评:“这蝶妖真糊涂。就为了一个男人,上好的修行前程不要,最后对方不领情,自己还落得了个魂飞魄散的结果,太不值了。”
裴不沉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么的,宁汐突然觉得那眼神像是被湿答答的舌头舔过全身一样。
不过大师兄很快又笑起来,如清风朗月:“是吗,我却有点理解她呢。”
“心里有了一个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回应自己心意的人,不是非常痛苦吗?”
宁汐一脸懵懂,看着他缓缓将手探进了她的袖口里。
她离开白玉京时着急,穿的还是在怀照峰里的便服,单衣宽袖下就直接是皓白的藕臂了。
十指如爬行的虫子,沿着少女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往上,擦过柔白如绸缎的手背,最后扣住伶仃一握的手腕,发力翻转,手背朝下、掌心向上,然后男人冰冷的掌心压下,钻进每一处缝隙 ,严丝合缝地贴紧。
裴不沉望着她,轻声道:“……毕竟,人在忍耐痛楚到了极限的时候,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吧。”
而宁汐纳闷地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很诚恳地发问:“为什么要握手?”
大概是最近自学练气入体的后遗症,她养成了一遇到问题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
记忆里大师兄好像不是很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来着?
之前她洒扫时围观过,一个小弟子为大师兄递剑时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腕,大师兄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转身偷偷用帕子擦了好几遍手背。
想到大师兄当时脸上的表情,她就有点乐,众人景仰的大师兄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呢。
裴不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不解风情地直接问出口愣了一下,看了她好一会,才淡淡道:“待会出结界会遇到妖力乱流,你握紧我的手,免得被冲散了。”
既然是正事,宁汐也没有多忸怩,爽快地应了。
过了一会,见他没有动作、欲言又止,她困惑道:“大师兄?”
裴不沉轻轻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笑了笑:“无事。”
“破——”
妖力碎片如万千星点散落,一瞬宁汐只觉得自己钻进了万花筒中,狂风携着乱星自两人周身呼啸涌过,她扭头一望,高耸佛塔已经坍塌成云,但是身边人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
“大师兄!”
一直到出了结界,宁汐被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给吓了一跳——居然全都是白玉京的修士!
怎么回事,她进结界的时候这里还没这么多人来着!
有人掏出法器施法检验一番,看到结果后喜极叫道:“是真的大师兄!那大妖已死!”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刚想上前嘘寒问暖,有眼前的突然瞧见了裴不沉和宁汐交握的双手。
众人:……?
于是宁汐就亲眼见证所有人的神色从狂喜转为了惊讶,再转成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人群之中,林鹤凝惨白的脸尤为明显。
宁汐眨眼,主动松开了裴不沉的手。
裴不沉垂眸,遮掩住眼底的阴郁,开口时声音却听起来十分平静:“为防止妖力乱流冲散而已。”
所有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不约而同的醒悟表情,宁汐甚至在一些人眼里还看到了几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宁汐:……
突然有点不爽。
是觉得她和大师兄站在一起不般配吗?
果然还是要多加修炼!宁汐握拳心道,等她无情道大成、炼成金丹期,看谁还敢瞧不起自己!
她这厢面无表情地思索,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小弟子误闯秘境、受惊失语的样子。
清风吹起少女轻盈的衣摆,敞袖长裙飘飘荡荡如仙影。
有年轻的男弟子晃了神,回过神来心中讶异:宁师妹原来长得这样好看的么?怎么他们以前没发觉?
男弟子正想入非非,心驰神迷间忽然后背一凉,无端有种被毒蛇咬了一口的森寒之感,他猛地一个哆嗦,抬头朝古怪感觉的源头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裴不沉正站在人群当中温声解释他们逃脱蝶妖幻梦的经过:“……总之,此事多亏宁师妹,若无她从旁协助,我的伤口不能得到及时救治,也无法如此简单地就从蝶毒中苏醒过来。”
这下许多男弟子也受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看待宁汐的目光第一次真心实意地佩服起来,有几人小声嘀咕:“真是人不可貌相,长得这样美,居然还不是个花瓶!老天啊为什么要这么偏心!”
众弟子皆用惊奇钦佩的目光望向宁汐,而后者在一片赞赏艳羡的目光中悄然挺起胸脯。
另一厢,裴信站在长老们当中,心中大为宽慰:不愧是不沉看上的道侣,样貌、天资俱佳。
进入练气期后修士能够吐纳天地灵气,以灵力重塑筋骨、滋养生肌,自然给人以荣光焕发之感。宁小友先前待在外门峰,衣食有缺,人也显得没什么精神,犹如宝珠蒙尘,如今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恐怕以后还会光芒更盛。
裴信乐滋滋的,转念又想,看起来还不能让他俩成师徒。师兄妹之间有结成道侣的,可师徒之间禁断恋情多为天下人所不容。他也得找个机会同裴不沉通通气,婉拒了宁小友才是。
这么想着,他笑呵呵地迎上去:“宁小友先前通过了灵根测试,即将拜入内门,正好此时又救下不沉乃是立了大功,宗门也该给予奖赏。”
他记得宁小友想要修无情道来着,不如就趁此机会让不沉答应帮她找个师父。
然而没等他开口,裴不沉却抢先道:“奖赏我自有安排,此事可容后再议。信长老,请问座下大弟子林鹤凝可在?”
这话一出,本已隐藏在人群中的林鹤凝脸色瞬间更白了。
裴信被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心中疑惑,转身看向林鹤凝:“她在——鹤凝,上前来。”
林鹤凝整个人摇摇欲坠,脊背却绷得笔直,仿佛一根随时都会断裂的弓弦,一步一步走上前。
从宁汐平安无事跟着他走出秘境的一刹那,她便知晓自己的一切行径在裴不沉眼里恐怕都已经暴露。
大师兄会怎么想她,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心肠歹毒、不折不扣的小人,从此之后厌恶了她,连一句话都再不愿同她说了……一想到这里,林鹤凝的心脏犹如被丝线层层缠绕收紧,痛得抽搐。
她眼圈发红喊了一句:“大师兄……”
裴不沉直接打断:“跪下。”
场中一静。
长老、弟子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大师兄神色中的厌恶作不得假。
有平日与林鹤凝交好的弟子上前一步,刚想开口为林师姐求情,可立刻被裴不沉冷冷的眼风一扫,就僵在原地,回过神来后连忙灰溜溜地退下了。
一时之间,无人敢为她出头求情。
须臾,林鹤凝缓缓跪下,双膝触地时,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大师兄。”她又哀切地唤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已经喉间哽咽。
长老弟子们从未见过一身傲骨的林师姐露出这番情态,简直令人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裴信也忍不住开口劝解道:“这,不沉,可是有什么误会?”
裴不沉摇了摇头,才道:“你不该冲我跪,向你该道歉的人去求情吧。”
林鹤凝浑身一抖,下意识就朝宁汐看过去。
所有人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宁汐。
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场中焦点的宁汐:!
第43章 恨意“轻佻放纵”的大师兄
几个见多识广的长老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定数:原本他们就奇怪这女弟子怎么会同裴不沉一道从结界出来,明明他们已经让人看住入口、不许闲杂人等入内,看那外门弟子的修为也不像是能自行闯门的,恐怕这其中就有林鹤凝的手笔。
一旁,裴信的脸已经青了,其他人可能还不知道宁汐的身份,可他是最清楚裴不沉心里有多看重这个小师妹的。若真是她被人所害推进了大妖秘境之内,此事决不会轻易善了。
他脸色铁青,上前一步,施法检查宁汐身上有无伤口,确认她连根头发都没有受损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有不沉护着她,没真的出事,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保下自己的大弟子。
想到这里,他立即厉声喝道:“鹤凝!还不向你宁师妹赔礼道歉!”
林鹤凝仿佛成了个风一吹就散的纸人,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师尊。
裴信被她看得心惊肉跳,只能扭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心中暗叹,鹤凝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若真让一个外人折了她的颜面,他于心不忍,可不沉决不会冤枉人,此事十有八九便是鹤凝有错在先,既然错了,便要认罚,他先出手惩戒过了,才能有一丝转圜余地。
他又为难地看了裴不沉和宁汐一眼,前者面色如冰,后者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宁小友是个心底纯良的,裴信知道她不会小题大做,没办法,他思
索再三,还是心疼自己的徒弟,只能厚着老脸开口:“宁小友,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徒弟有错,我便替她向你赔礼道歉,还望你能宽宏大量,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宁汐这才从神游天外中回过神来,弱弱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就道:“既然信长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还是让鹤凝师姐自己来说吧。”
猝不及防被噎了一把的裴信:……
偏偏宁汐神色认真、语气柔软,完全不像是在故意和他对着干的模样,说得还挺有道理,让他借机发作都找不到理由。
也罢,裴信摇头,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嘀咕这宁小友还真是个奇妙的人。
再看裴不沉,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也融化了一分,嘴角挂上了点无奈的笑。
所有人都被宁汐这浑然天成的怼人功夫给逗得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好紧紧绷着面皮,假装没听见这一番口角官司。
唯独林鹤凝,跪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越来越差,几乎像是个死人。
宁汐见她实在是不想道歉的样子,也觉得有些无趣,拉了拉大师兄的袖子,用口语道要不就算了。
裴不沉用眼神瞟她,似笑非笑,意思是师妹真的如此大度?
宁汐只好耸肩,表示她也很生气,可是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人家就是不愿意认错,她总不能找人摁着林鹤凝的脑袋让她跪下。
道歉还得是真心实意的,这种强来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裴不沉不置可否,冲众人温声道:“结界已破,我先回白玉京,你们将此地妖气驱散干净后也速回吧。”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他便拽着宁汐御剑而起。
剩下的长老修士便目送他离去,再按照吩咐忙碌起来。
没人敢叫林鹤凝起来或者扶她一把。
林鹤凝跪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感觉到无数似有如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生怕被她发现又匆匆移开,那些目光成了尖锐的芒刺,扎得她千疮百孔、痛如身裂。
连自己的师尊也无计可施,叹了口气,最后走到她面前低声半是劝慰半是训诫地留下一句“你好好反省,等回了白玉京,你再来和我解释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随后便离开了。
自始至终,林鹤凝都一言未发。
血流轰隆隆地冲撞耳膜,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凭什么?!”
她那样关心大师兄,可结果呢,他回报自己的是什么?!
如果说她原本对大师兄还抱有那么一丝的期许,现在这点期待就已经完全被他的所做所为碾碎成齑粉了。
她的尊严,她的心意,在这人眼里都被视若无物。
林鹤凝的表情扭曲起来,既然她对他的好他不想要,那就让他尝尝自己的恨。
*
大师兄的御剑速度很快,宁汐只觉得自己在天上猛吹了一阵冷风,眨眼间就回到了白玉京。
长剑破云,仙然落地,白玉京此时正飘着细细的雨丝。
宁汐灵犀一动,默念晴天咒,手指微动,注入神念。
这回老天终于开眼,真的让她驱散了一部分乌云,一缕细线似的阳光穿破铅灰天穹,落在两人身上。
她心满意足地抬头望望那一线光明,虽然只有以他们为圆心的一小块地方出了太阳,但这就够了。
裴不沉察觉以后,没说什么,只朝她笑了笑,又揉揉她的脑袋,将她送回了怀照峰。
到了门口,宁汐才想起来这屋子以前是大师兄住过的。
原本只是猜测,她还能暂且住下去,可在幻境里确认过之后,这地方就哪哪看着都有点别扭,她觉得自己没法再心安理得地直视屋外一草一木、屋里的一桌一椅了……可转念又一想,她这是在纠结什么?
仅仅因为是大师兄坐过的椅子、喝过的杯具、睡过的床枕,就让她这么不安吗?
大师兄又不是不讲卫生,他的东西留下来也都是极好的,她没理由嫌弃呀。
宁汐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皱起了眉毛。
裴不沉一见她这张小脸上露出与之不符的严肃表情就想笑,伸手摁了摁她蹙起的眉心,换来宁汐一道茫然疑问的视线。
“累了吧?”他温声道,“回去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宁汐就赶紧把那点不自在甩在脑后,点了点头。
*
次日一大早,宁汐就被玉简叮叮咚咚给吵醒了。
拿出来一看,果然是被传讯刷屏。
宁汐揉着惺忪睡眼,等看清玉简上自己被放大无数倍的大脸之后立刻清醒了一半——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把昨日她同裴不沉手牵手一起出秘境的样子用留影珠录了下来,还公然放到了宗门内部论坛上!
可恶!居然还给留影珠施了法术,特写了两人紧紧握着的双手、宁汐茫然的表情和裴不沉坦然自若的视线,甚至还有慢镜头和弦乐伴奏。
马上就被悠扬缠绵的丝竹之声包围的宁汐:……
好在,除了部分看热闹不觉事大的弟子之外,大多数人都没想歪,认为这不过是大师兄爱护师弟妹的有一个表现而已。
宁汐心下稍定,一边看其他讯息,一边又打了个哈欠,结果刚刚张开嘴,就呆住了。
【号外号外!炼器峰大师姐疑似勾结妖族奸细,破坏法器、陷害同门,现已被刑堂拘禁】
林鹤凝被抓了?
宁汐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又点进去细看。
按照传讯所说,昨夜大师兄返回白玉京后,直接去了刑堂,谈了半柱香后,刑堂长老并惩戒弟子就鱼龙而出,将还跪在秘境外、一脸狰狞的林鹤凝带了回来。
之后就全是小道消息了,据说经过讯问查出林鹤凝不仅与先前剖心锤损坏一事有关,此次大师兄出秘境传音玉简被毁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更耸人听闻的是,她还几次试图陷害一名不知名外门弟子,犯下戕害同门的大罪,这回肯定要被逐出师门了。
某不知名弟子宁汐:……
事情的进展实在太快、太出乎她的意料了。秘境中大师兄同她说怀疑林鹤凝时,她还想着估计这事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线索,还需要从长计议。
没成想不过一夜之间,就已经天翻地覆。
她将那篇语焉不详的传讯文又通读了一遍,这回从字里行间品出了一点可琢磨的意思来:林鹤凝能倒得这么快,八成是大师兄的手笔。
想起昨日他还在众人面前为自己出头,宁汐心里安定下来,又觉得暖洋洋的。
要不,给大师兄传一条密音问候一下?
她这么想,便斟酌了字句,发了过去,几乎是在同时,裴不沉的声音就贴着她的耳边响起:“师妹。”
宁汐吓得手一抖,下意识扭头看去,身后却空空如也,她这才想起来是密音,于是连忙道:“大、大师兄。”
裴不沉含笑:“吓着你了?”
宁汐诚实地点头,点了两下才想起来他又看不见,于是连忙道:“有点,不太适应密音。”
裴不沉道:“抱歉。都害得你结巴了。”
宁汐尴尬地嘿嘿笑两声,才谈起正事:“大师兄怎么有空找我?”
“不是师妹主动传讯给我吗?”大师兄今天的心情应该很不错,还能抽空同她调笑,假装委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宁汐没见过这么“轻佻放纵”的大师兄,一时间有点应付不来,不过好在裴不沉听出了她为难,便收了笑,叹了口气,才正经道:“林鹤凝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此事我已经全权交由刑堂长老处理,她不会再来找你了。”
宁汐“嗯”了一声,小声道了句大师兄辛苦。
裴不沉无所谓地笑笑,又道:“不过,裴信长老知道事情原委后,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想道歉又觉得对不起你,便托我转达。”
宁汐浑不在意:“这本来就不关信长老的事情。林鹤凝她自作自受,我不会迁怒旁人的。”
裴不沉:“师兄也知道你不会。
只不过裴信长老实在过意不去,坚持要为他的徒弟补偿一二。之前骨妖的脊椎骨是上好的炼器材料,他打算炼成一柄剑送给你,权当补偿。”
宁汐眼睛一亮: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按照白玉京的规矩,非内门弟子不得佩剑,而即使是内门弟子,也需要修行满五年之后才能进藏剑洞选取自己的本命剑。
本来白玉京堪称修行豪门,藏剑洞内自然不乏神兵传承,只可惜天枢十八年时大师兄进了一回藏剑洞,引得万剑争鸣,阵势太大轰塌了大半个藏剑洞,许多已开灵智的神剑趁机出逃,所以藏剑洞也不复往日光辉。
裴信长老身为炼器峰峰主,肯定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他能亲自来为自己炼剑,当然比宁汐自己去寻剑要好得多。
她高兴地一连串道谢,裴不沉也被她的喜气感染,朗朗笑了两声:“等剑炼好了,我带你去取。”
宁汐兴奋地应了。
裴不沉又啰嗦了几句,让她这段日子不要太过担忧劳神,好好休息,最近降雨降温要多穿衣裳多注意保暖云云。
被唠叨得晕头转向的宁汐:……有一种冷叫大师兄觉得你冷。
但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就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了,大师兄虽然有时候有点唠叨,但她能体会到里头蕴涵的拳拳心意。
于是她很认真地听完了,时不时还“嗯嗯”地应声,表示自己听进去了会好好做,还趁热打铁道:“大师兄能不能教我剑术?”
裴不沉笑道:“师妹想拜我为师?”
宁汐知道他在调笑,但心想这也不是不行,便顺着接话:“嗯!”
大师兄还是笑:“那不行啊。师妹就是师妹,不可以变成徒弟的。”
宁汐略微有些失望,但大师兄都这么说了,她总不能再死皮赖脸地缠上去……唉,本来以为经过梦蝶幻境后能和他拉进关系呢。
然而裴不沉笑了一会,又道:“拜师不行,但可以教你两招。师妹真的想和我学?”
这是有松口的迹象?宁汐立刻一叠声说是。
“那就明日午后吧。”他想了想,“你来演武场找我。”
好耶!
第44章 玉简【宝宝爱我吗】
和大师兄敲定时间后,宁汐兴奋地搓手,脑子清醒得不行,本来想睡的回笼觉也睡不着了。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平复心跳,利落地翻身下床。
既然要和大师兄学剑,她得提前做点准备才好,要不然一窍不通、在大师兄面前出了丑就糟糕了。
这么想着,她脚下生风,没一会就到了藏书阁。
借了一本剑谱正准备看,身后突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肩膀:“那个,你是宁汐师妹吗?”
宁汐转过身,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男弟子。
见她一脸疑惑,对方脸上涨红,小声提醒:“我叫裴尚。那个,妖祸时,你在百药园抢了我的剑。”
宁汐恍然大悟,随即尴尬地朝他道歉:“对不起,我那时太着急了。”
裴尚红着脸摆手:“没关系,反正后来大师兄托人把剑还给我了,还多送了我一块很好的锻剑石呢。”
又是大师兄帮她擦屁股了,宁汐偷偷叹了口气。
裴尚来也确是不是为了跟她秋后算账,他自我介绍是剑峰弟子,之前跟着裴从周一块出去寻太乙玄藤,后来也困在骨妖秘境受了伤,这段时间才养好。
至于裴从周,伤得比他还要重,现在都下不了床,所以要做什么事情只好拜托他来。
说到这里,裴尚的脸又涨红了,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难以启齿,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来:“那个,从周师兄想托我问你,能不能把你和大师兄困在骨妖秘境里的经历回忆出来,授权给他用?”
宁汐:啊?
裴尚以为自己没说清楚,连忙又道:“要是写字太麻烦的话,从周师兄说留影珠也是可以的。”
问题是这个吗!
宁汐认真想了一会,道:“杀死骨妖的方法能让更多人知道也算好事,免得以后还有其他弟子误入幻境。”
“那倒不是为了这个。”裴尚羞涩道,“从周师兄是想以你和大师兄这段经历写一本情爱话本。”
宁汐:……什么玩意?
……
最后她没有同意。
事关大师兄的清誉,她怎么可能允许别人随随便便乱写。
裴尚临走前还因为没能完成从周师兄交给自己的任务而十分沮丧。
宁汐见他那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又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写话本子不行,或者有没有其他忙,我能帮上的?”
裴尚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有倒是有。唉,还是太乙玄藤那回事。”
原来裴从周耗费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太乙玄藤大半都折在了骨妖秘境里,剩下的数量虽然暂时缓解了百药园内受伤修士的燃眉之急,可两个月内还需要第二批用药。
“还是得想办法再找十万担的太乙玄藤回来。”裴尚解释道,表情十分愁苦,“可是这玩意哪里是这么好找的。从周师兄耗费了大半年才找到这么些,两个月里上哪再变出来新的啊。”
宁汐却是一愣,这事情,她好像还真的帮得上忙。
虽然她很不情愿同昆仑丘的某人打交道就是了。
“我试试吧。”宁汐突然道,“我有认识的人在赫连家,说不定他能帮忙匀一些太乙玄藤给我们。”
裴尚睁圆眼睛:“太乙玄藤可是昆仑丘的秘宝,向来不外传的,之前大师兄那样求了他们都不肯给……”
他话没说完,但显然是不太相信凭她一个人就能搞来这么多药材。
其实连宁汐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保证:“反正我会尽全力的。你留一个传音号给我吧,我找到了药就告诉你。”
裴尚半信半疑地走了,留下宁汐一个人对着翻开的剑谱发呆。
剑谱上的小人拿剑比划,宁汐却没看进去,心里盘算着怎么和赫连为说。
没错,她打算找赫连为借药。
不是没想过找其他人,可前世今生她在赫连家也就只认识赫连为和他爹两个人,如今羽伯伯又误会她已经死了,宁汐也不想搞一出大变活人去惊吓人家。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掏出传音玉简,点进了赫连为的联络阵,玉简闪了几下,突然灰了。
阵法效果不好?宁汐又试了一次,这回干脆连赫连为的名字都灰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封印了一般。
宁汐不信邪地又随便点了一下刚刚加上的裴尚,玉简突然一阵嗡鸣,随即光屏全黑。
漆黑光屏上映照出她愕然的面容,宁汐一下子就想到大师兄之前被动过手脚的传音玉简。
可是没有外人碰过她的玉简,不该坏呀……她把玉简颠倒了个,翻来覆去地看,又戳又点,都没有反应。
正在她考虑要不要拿着玉简去炼器峰找个人来修一修的时候,玉简突然亮了。
雪白的光屏,里头一行墨字:【宝宝爱我吗】
宁汐:……?
宝宝是谁?叫她吗?
又是那个黑账号的家伙?!
宁汐立刻想起那个疑似卖茶叶、留影技术还很差的变态,想要关掉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字符去质问对方,可戳了半天玉简却毫无反应,过了半晌,下方才慢悠悠地出现一左一右两个选项:【不爱】、【爱】。
宁汐毫不迟疑地点了【不爱】——开玩笑,谁会在这种不知道对面是人是鬼的时候选【爱】啊。
似乎被她的果决激怒,玉简闪了几
下,墨字消失,变成了血一样鲜红的大字:【宝宝,确定吗?】
虽然很确定但是总觉得如果直说的话对面就要发疯了。
虽然上次对方疑似用鸡血伪装割腕伤口来做苦肉计,但,万一呢,万一这一次对方终于勇气爆棚动真家伙了呢?
于是这回宁汐迟疑半天,点了【不确定……】
玉简仿佛活过来一样,很高兴似的快速闪烁几下,然后又跳转回了第一个问题【宝宝爱我吗?】
这一回选项从两个变成了三个,似乎对方有恃无恐相信她不会再选【不爱】,所以没有删掉这个选项,反而在靠近【爱】的旁边新增了一个【超级爱】。
宁汐无言片刻,心想这果然是被什么脏东西感染了吧?现在的妖术还能够在白玉京修士的眼皮底下操控别人的玉简,真是与时俱进啊。
她敷衍地戳了一下那个“爱”字,墨字就又变了:【还不够……】
【不爱】缓缓消失了,底下依旧是【爱】和【超级爱】。
这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宁汐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些微不安转成了麻木,甚至隐约有点好奇,于是她点了那个【超级爱】,打算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我这么坏,宝宝你怎么会爱我……】
宁汐心想,还是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小妖呢,然后跳过了【没关系我还是爱你】选了【你自己也知道啊】。
字刷地一下变红了,甚至笔画都微微扭曲起来【告诉我你爱我!】
不仅心思敏感,燃点还挺低。宁汐冷静地想,在一模一样的两个血红【我爱你】中选了一个。
血字缓缓褪去,又变成了风骨清雅的行书:【宝宝说爱我……】,选项之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选项之二【你是我此生唯一】。
好肉麻,宁汐哪个都不想选。
果然还是应该拿给炼器峰修一下,或者干脆交给符修看看能不能求一张驱邪符贴在传音玉简后面。
她就稍微一会没有动静,传音玉简就跟不耐烦了似的嗡嗡震鸣,藏书阁内一片寂静,这声音就显得极其明显。
所有温书的弟子全都抬起头朝她行注目礼
宁汐面无表情,坦然自若地和这些人一一对视,然后手指飞快地用力摁了第一个行字。
玉简又跳:【我们成婚吧】
宁汐:【不好】
玉简就跟疯了一样震鸣起来:【可是你已经选择了爱我,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满屏的血红大字亮得宁汐眼睛疼,她甚至都看不清选项了,手指刚放上去字迹就自动跳转了。
【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
宁汐勉强看清下面有一行小字【我也爱你】和【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觉得选第一个应该没问题,就点了一下,一边起身往外走。
经过之处被吵到的弟子都不悦地看她,玉简却还在响:【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
宁汐木然地回了一个:【我也爱你】
【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
字越来越红了,仿佛下一刻黏稠湿热的鲜血就要从光屏里滴出来,玉简滚烫得像块烙铁,被她握在手里,震得几乎脱手。
宁汐快步走向前往炼器峰的公用传送阵,实在没办法又点了一遍【我也爱你】。
【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
【我也爱你】
【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
【我也爱你】
……
怎么就是不肯停?
宁汐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爱宝宝一辈子】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玉简骤然安静了。
传送阵亮起,宁汐呆呆地站在炼器峰前。
有弟子认出了她,上前招呼:“宁师妹,来找信长老吗?”
“不……我的传音玉简,呃,坏了?”
弟子也是一愣,心里嘀咕玉简有没有坏自己不清楚吗,怎么说得这么含糊,只是表面不显,依旧热情道:“那给我看看?”
这会玉简安分得就像刚刚发疯的不是它一样,光屏回到了传讯阵页面,血字全都消失不见。
在宁汐的坚持下,那弟子很认真地检查了五遍,甚至还把玉简的背板拆开了检查里面贴的运行符咒和机巧零件。
“好像,没什么问题啊。”弟子挠头,“宁师妹你能不能说说之前它是怎么了?”
宁汐想了想,认真道:“它向我示爱来着。”
弟子:……哈?
你说谁?一枚玉简吗?
此刻玉简安静如鸡。
弟子挠得脑袋都快秃了,不确定地道:“那可能是之前入幻境的时候被妖气沾染了,或者师妹你的玉简有让别人碰过吗?”
宁汐道:“没有啊……哦,在秘境的时候大师兄用我的玉简发过一次讯息。”
弟子:“是大师兄啊,那玉简应该就是被妖气污染了。我帮你拿回去,找个驱邪阵放两天应该就好了。”
宁汐道了声谢,才往回走。
她之前来过炼器峰几回,但都是来洒扫,没有细看,现在信步而行,只见到处都是打开的器炉、半成的模具和堆积如山的图纸,偶尔从书山纸海里钻出一个被炉灰烧得满脸煤黑的器修来。
宁汐看不懂那些图纸上画的东西,不妨碍她觉得好看,其中一张被卷起来塞在角落里,被炼器的炉风吹到了她脚边。
宁汐捡起来一看,却有些讶异,上头画的和她印象中修士惯用的刀枪棍棒都不同,居然是一枚小小的绣花针。
她正想是哪个如此有闲情的女器修,就看见落款用漂亮的行书写着:裴不沉。
“诶诶诶,那边那个,别乱动图纸啊!”有个上了年纪的器修匆匆忙忙跑过来,一把抢回大师兄画的绣花针法器图,“这些晒过太阳后要重新收库保存的。”
“那个,是大师兄画的?”
“啊?哦,你说暴雨梨花针啊,对,大师兄小时候炼器做着玩的。”器修一提起来也是与有荣焉,“别人只知道大师兄剑术练得出类拔萃,却不知道他也是炼器的好手呢!”
“远的不说,就说咱们用的传音玉简,当初又笨重又迟钝,还是大师兄改造之后,我们现在才能用得这样方便。”
难怪当时在蝶妖幻境里他一下就看出自己的玉简被林鹤凝碰过。
第45章 嫉妒有了他一个还不够吗?……
宁汐朝他点了点头,等那行色匆匆的器修离开后,她又乐悠悠在炼器堂晃了一会,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等快回到怀照峰,宁汐才想起来中道崩殂的借药大计。
然而玉简已经交给别人了,她只好绕路去了宗门公用的灵鸽巢,和看守的兽修登记后借了一只一看就很能飞很远的大壮鸽子,将自己想为白玉京求十万担太乙玄藤的事情写在了信纸上。
看着鸽子振翅高飞的背影,宁汐心里直打鼓,以赫连为的性子,最大的可能是特地写一封回信来嘲讽她并果断拒绝,次要的可能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她的信就杳无回音,最小的可能才轮到他大发慈悲答应“施舍”给她一点药材。
宁汐摇了摇头,回去等消息。
果然不出她所料,灵鸽都放出去一日多了还没回来。
该不会那蛇蝎心肠的
男人不仅不肯借她灵药、还把她的灵鸽给炖了煲汤吃吧?
她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赫连为的。
宁汐有心想再写一封信催一催,可是与大师兄约定好练剑的时候已经到了,她只能收拾好自己,去了演武堂。
午后,大多数弟子或是去去膳堂用饭,或是回屋打盹,只有三两个勤勤恳恳的卷王还在对着木人又劈又砍。
宁汐一跨进门,就看见了抱着胳膊靠在墙边阴影里的裴不沉。
“大师兄!”她欢快地蹦蹦跳跳到他身边,这才发现他刚刚好像是在打盹。
裴不沉睁开眼睛,用手背揉了揉眼角,声音困倦但依旧温和:“来啦。”
宁汐踮脚凑近,盯着他眼底下愈发浓重的青黑,扁嘴:“大师兄这是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大概两三天?没数。”
“那不就是从骨妖结界回来以后都没睡过嘛!”宁汐有点急了,“我们修行,又不是成仙,虽然打坐冥想也能缓解疲劳,可也不能一点觉都不睡啊!”
裴不沉虚心颔首:“师妹教训的是。”
一听这带笑的语气就知道他肯定没把话往心里去,宁汐连剑都不想学了,只想逼他回去睡觉。
裴不沉被她顶住后背往外推,怕她自个摔倒了只能顺从地走了几步,无奈道:“那这样好不好,你练着,我在旁边指点,不动手,这样我也能休息到。”
“……好吧。”宁汐勉强道,这才跟着他重新走回演武堂。
裴不沉在太师椅上坐下,宁汐站在台下,取了一柄木剑,忽然就有种过年的时候当着一众亲戚的面小孩要上台表演才艺的错觉。
宁汐:……突然有点紧张是怎么回事。
幸好她昨晚临睡前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剑谱还记得大半,凭着脑海里的记忆,依葫芦画瓢演示起来。
裴不沉一开始只偶尔出声提点一二,到后来显然有些坐不住,几次起身又坐下后,终于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腕。
铺天盖地的白樱香袭来,宁汐身手都不能自控,成了他掌下的牵丝戏傀儡,只能随着身后人的心意而举动。
挑、刺、劈、砍,裴不沉带着她最后将木剑挥出,向上一撩,剑气横扫,摆在墙边的木傀儡应声而裂。
宽大的月白衣摆垂下,遮住了少女杏黄的箭袖。
她今日为了方便练习,特地换了一身轻便的练功服,箭袖窄裤,马尾高高扎起,十分利落。
裴不沉盯着少女毛茸茸的发顶,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等鼻腔间那幽幽的少女芬芳散去,才道:“学会了吗?”
宁汐还在愣愣地盯着木傀儡的碎片:学、学废了!
怎么回事,那就是剑气吗?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五指伸开又蜷曲,模仿着裴不沉的姿势又挥出一剑,但这回完全无事发生。
裴不沉笑起来,揉搓了一下她的手腕:“你才刚刚进入练气中期,对灵气运行掌控的基本功还不扎实,出招时失灵也情有可原,别太紧张。”
他又爱不释手地捏捏宁汐圆润的指头和指节,最后弄得一贯迟钝的宁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是她的错觉吗,感觉大师兄这段时间很喜欢和她有肢体接触。
甚至就在她犹豫纠结的时间内,裴不沉也没有松开她的手,继揉揉捏捏后又将她的手掌抻平,和自己的掌心相对,兴致勃勃地在比大小。
大概因为小时候该长身体的时候饿一顿饱一顿导致发育不良,宁汐的个子不高,骨架也偏小,平日里她握扫帚的时候还不觉得,现下和裴不沉的手掌放在一起简直就像个缩小版的娃娃。
而且大师兄一个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男子,肤色居然比她还要白上几分。
裴不沉又搓了搓她因为干扫洒杂活养出的薄茧,才抬眼冲她笑:“师妹根骨不错,好好修炼,很快就能挥出剑气了。”
原来是在测试她的根骨。宁汐这下不会因为他老是捏着自己的手而困惑了,便朝他笑了笑:“那我再练几遍!”
“真棒。”裴不沉道,“我喜欢努力的好孩子。”
就在她以为大师兄准备松开自己的时候,他的胳膊却重新落在了她的背上,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小臂。
对上宁汐不解的目光,裴不沉温和道:“怎么了?”
他居然还冲她眨眼。
宁汐突然联想到那种在人的裤脚上踩了好几个爪印后还要装无辜的坏猫。
“我再带着师妹走一遍吧。”裴不沉打趣道,“还是说师妹嫌弃我了?啧,原来不知道是谁还说想拜我为师呢……”
本来没什么的小事,被他这幅嗔怪的口吻说出来都显得好像有什么暧昧不清了。
宁汐却可惜道:“拜师,真的不行吗?”
裴不沉带着她的身子旋转半步,木剑挥出,涤荡清空:“不行呢。成了师徒就会很麻烦。”
“很麻烦?什么意思啊?”
“就像有情人想要成亲却因为彼此是亲生兄妹而被天下人反对一样麻烦。”
宁汐:“……啊?”
丢下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裴不沉就松开了她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脑袋,让她自己练。
宁汐一边挥剑,一边暗想大师兄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奇怪的话本子。
下次见到裴从周师兄,她真的得问清楚他到底在写什么。
想到裴从周师兄,她就想到那八字没一撇的太乙玄藤,心里出神,脚下步法却也没乱。
只是落在裴不沉眼里,就成了少女眼光呆滞,举止动作像个偶人一般一板一眼。
僵硬,也格外的可爱。
空中传来振翅声,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从门外飞进,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宁汐脑袋上。
她呆呆地去抓那鸽子腿,结果不小心戳到了柔软的鸽腹,鸽子被戳痛,不高兴地“咕咕”叫起来,还在她脑袋顶上使劲蹦了两下。
宁汐梳好的马尾都被它踩乱了,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
裴不沉轻笑,走过去帮她抓了那只鸽子下来,从鸽子腿上取下信纸:“有人给你写信?”
宁汐想起什么,凑过去看展开的字条:“我问赫连为能不能找来太乙玄藤。”
几乎是在她话说出口的同时,身边的人仿佛堕入冰窖一样骤然冷了下来。
“大师兄?”她视线顺着不动的指节往上移,瞥见了黑发底下那双满是怨气和嫉恨的柳叶眼。
她吓得张大嘴巴。
裴不沉瞥了她一眼,忽然笑起来:“怎么了?”
他笑得格外温柔,可宁汐宛如一只被天敌盯住的小动物,僵硬了一瞬,没能发出声。
“赫连公子心善,说十五日后会将十万担太乙玄藤送来白玉京。”他浏览了一遍那封信,屈指轻轻弹了一下信纸,才将信递给她。
宁汐:“哦哦!”
她赶紧将信叠巴叠巴收好,塞进怀里。
裴不沉淡笑道:“不自己再仔细看一遍吗?”
宁汐摇头,一边把垂落的散发别到耳后:“算了,想也知道这人肯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师兄你是不知道,赫连为他真的很讨厌,上次……”
有几缕头发掉在后脑勺,她伸手够了几次都摸不到,裴不沉便走到她身后,干脆先替她把发带全拆了,再替她挽起头发。
十指插进少女的发间,冰凉丝滑如捉摸不定的清风,裴不沉以指当梳替她通发,末了还用指腹按摩头皮。
他一边替她重新扎头发,一边耐心地听着少女柔糯清甜的嗓音吐槽,时不时轻声附和,目光温柔地注视她鲜活的脸。
好嫉妒啊,他想。
凭什么这些人渣可以出现在她的嘴里、获得她的目光、得到她的在意?
好恨。
好想把她关在家里,锁在自己的身边,永远只看自己一个人哪里都不许去。
就该把她压在怀里,绑住她的手脚,掐住她的脸颊,堵住她的嘴让她连呼吸都只能从自己的唇间汲取。
她只能是他的。
师妹像小动物一样无助地声音还在响:“大师兄,头发扎得太紧啦!”
“嗯……”
她也用这么亲昵可爱的口吻和别的男人说过话吗?也会冲着别的男人笑吗,会用这双水灵灵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们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了他一个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对别人笑和别人说话?她知道他有多不高兴多痛苦吗?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难道看着他痛苦她会痛快吗?!非要他在她面前哭出来她才会觉得爽吗?!
好过分……
好痛苦……
想死……
……
“既然那么讨厌他,那师妹以后不要和赫连二公子来往了。”
不只是赫连为,还有世界上所有人,男女老少,都不配得到她的一丝眼神注视。
否则,否则……
“头发扎好了哦,自己看看觉得怎么样?”
……
“觉得大师兄扎头发手艺很好?那下次我教你吧。练了一天的剑饿不饿?带你去膳房找东西吃吧,大师兄请客。”
……
“‘大师兄最好了’?哈哈,那么,我会永远对师妹好的喔。”
第46章 告状“裴不沉,你还在装什么?”……
接下来小半个月,宁汐几乎日日都跟着大师兄学剑。
一开始还会因为笨手笨脚而羞赧,但大师兄总是很耐心,不厌其烦地亲身上手带她练习。
等到她的入门剑术圆满,能自如地挥出剑气之后,她也完全适应大师兄落在自己肩背上的手掌。
而且不知为什么,大师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白樱香,又暖烘烘的,总让她想起已经故去的阿爹。
今天是十万担太乙玄藤送到的日子,赫连为那家伙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答应的事情还是办到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的赫连亭川,竟然能让昆仑丘暂且放下对白玉京的积怨,送药来援。
信件末尾还说,这些药材只当自己作对她的一点赔礼。
宁汐虽然对他没有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赫连为算是替白玉京解了燃眉之急。
太乙玄藤送来的那日,白玉京还颇为隆重地设了一场接药典仪。
作为促成此事居功至伟的关键人物,宁汐被长老们任命为接待昆仑丘修士的代表。
宁汐第一次穿上华袍,珠钗摇坠,玉环碰响,她在凤鸟清鸣、香花撒道中缓步走上高台。
上台之前,她瞥见台阶下一个圆脸的小女孩,穿着外门弟子特有的短褐衣裳,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快看快看!宁师姐看俺了!”
宁师姐?宁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自己,随后才想起来最近白玉京重建,已经开始招收新弟子了。
她放眼所望,因为妖祸而破败的残砖碎瓦已经变成了新修的脚手架,新的高楼会在废墟之上重建。
她被暖洋洋的日光照着,心中前世梦魇也如同雪下薄冰,在这温暖的冬日旭阳下逐渐融化消逝。
一切都在变好。
宁汐心情为之一爽,低头朝那满脸雀跃的女弟子笑了笑。
女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雀斑都跟着兴奋起来:“宁师姐!宁师姐俺就是为了你才来报考白玉京的!俺以后也要像你一样通过灵根测试拜入内门!”
宁汐脸颊微热,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在袖子下偷偷朝她比了加油的手势。
很快,所有在妖祸中被妖毒感染的弟子都得到了分发下去的药汤,一时间整座百药园药香氤氲,人满为患。
宁汐自然也包括在内。然而她连口药汤也喝得不安稳,时不时就有得了药的白玉京弟子前来感谢她帮忙寻药,千恩万谢说了好一堆。
“你们不用谢我,其实我就是动动嘴皮子,也没做什么。药也是从周师兄和昆仑丘一起凑齐的。”宁汐尴尬地小声道。
“哈哈,那就都谢,都谢谢!”
宁汐向来不善应付人情交际,和众人说了几句,只觉得头皮发麻,只能讷讷应了,趁着下一波来感谢的人还没来,赶紧捧着药碗,蹑手蹑脚地钻进无人角落。
她小心翼翼地吹凉了,才小口小口地拿汤勺舀进嘴里。
才刚刚喝了一半,就见裴尚大惊失色地闯了进来:“不好啦不好啦!”
这场景似曾相识。
裴尚脚下踩着风火轮似的冲到众人身边,气都没喘匀,脸色激动地满脸通红道:“南宫家大小姐上了门,要来捉奸!”
宁汐一口药汤“噗”地喷了出来。
刚好跑到她身边、被喷成落汤鸡的裴尚:……
“对不住对不住。”宁汐赶紧放下药碗,施了个清洁咒。
裴尚委屈巴巴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功夫同她生气,还是对八卦的兴趣更多。
他嘴上没把门,一会就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通:“南宫家大小姐不知怎么的发现了我们宗门有个女修一直在私下里和赫连家二公子通讯来往这回终于被她抓到了证据就找上门来要捉那女修去质问呢!”
赫连为!
通讯来往!
宁汐悚然:难不成是在说她?!
碗里的药也顾不上慢慢喝了,她牛饮一口把药汤喝完,烫得吐舌头。
裴尚一脸震惊:“哇宁师妹,没想到你也是个有熊熊八卦之心的热心人啊!”
神特么的热心人。
她是当事人!
宁汐喉咙被烫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旁边有好事者已经迫不及待开问了:“可就算赫连二公子真的脚踩两条船,南宫小姐也没身份找上门来质问啊,他们俩又没成亲。”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南宫家最近已经在和赫连家议亲了。”裴尚估计平日里就是个消息通,讲起来头头是道,“本来二公子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之前一直失踪找不到人,如今好像是得到确信已经死了,二公子他爹就松了口,让二公子去南宫家提亲了。”
“南宫家一开始当然看不上,但南宫小姐嘛、嗯……总之是个痴情女子,南宫家主又宠爱女儿,实在拗不过,就和二公子见了一面。”
说到这里,裴尚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虽然不知道他们俩怎么谈的,但听说赫连二公子回昆仑丘后就马不停蹄去见了赫连亭川,似乎,有想要继任家主之意。”
“你胡说的吧。”另外有人愕然:“赫连亭川那种人怎么肯让一个不是亲生的假孙子来当家主啊!”
宁汐也跟着皱眉:前世赫连含山死了之后,赫连家也陷入了家主争夺的混乱当中。只是当时她已经和清羽伯伯相认,赫连为被迫与她订婚之后,就完全退出了赫连家主的争夺,最后好像是找了个赫连家的远房长老继任家主,而赫连为跟着赫连清羽去了昆仑丘下面的一处小封地。
“你这就不懂了吧。二公子血脉不正,可他有个好亲家啊!”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有些艳羡的忍不住小声嘀咕:“吃软饭也吃出花样来了。”
又是一阵哄笑。
裴尚还在撺掇其他人同他一块去看热闹,还真有不少被说动的,原本聚集在医室里的人群顿时少了大半。
宁汐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她都想好了,如果到时候南宫音真的把她供出来,她就跑去找大师兄!
抱紧大腿,她也不怕!
*
主峰,主事殿内。
南宫音坐在客座上首喝了一口茶,又用帕子摁了摁眼角。
一旁的裴家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尴尬无奈。
还是裴不沉见惯了风浪,云淡风轻地开口:“南宫小姐说的那位女修,确定是我们白玉京的弟子?”
南宫音叹了口气。
她这气叹得愁肠百结、忧柔婉转,搭配上那一张欲泣未泣的菩萨芙蓉面,简直闻者伤心、见着落泪。
裴不沉顿了一下,面上依旧挂着笑:“既然这样,不若我请赫连二公子一道过来,将此事说个分明,绝不会让南宫小姐你受委屈。”
南宫音这才柔柔开口:“这事情本就是我冒然上门叨扰,实在过意不去。只是我与为哥哥正在议亲,虽未正式订婚,却也已经交换了彼此生辰八字,那女修却
恬不知耻、一而再再而三传讯于为哥哥,约他私会,我、我真是……”
说着,她用帕掩口,低声咳嗽起来。
她本就瘦弱,又咳得十分厉害,整个人抖得仿佛一片风中飘零的竹叶,随时都要被狂风催折。
她一番话说得委婉曲折,但在座的都是逐渐百十年的修士,怎么会读不懂她的言下之意:无外乎是此事并非赫连为的过错,全赖那女修。
作为南宫家的掌上明珠,南宫音的话就代表了她背后南宫家的意思。长老们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心里嘀咕这究竟是不是南宫家借机对白玉京发难的借口。
无论如何,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有长老表示看不过去,震声道:“坏人姻缘,天地可诛。南宫小姐你放心,这事我们白玉京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裴不沉的眉心拧了一下,没吭声。
南宫音这才露出一点笑来,柔声道谢,又道:“为哥哥其实也十分为难。他对我的心,我自然是知晓的。虽然那女修一再纠缠于他,可我也知道他绝非那等三心二意之徒,只是他性子实在温柔,见不得女人落泪,这才让那女修生了痴心妄想,竟用了那下三滥的手段要与他、与他行那苟且之事,为哥哥他才……”
屋外,来围观的人群里有小弟子听不下去,小声接话嘀咕了一句:“——才觉得她实在很烦,所以用力顶了两下?”
这荤话一出,立刻引出一片忍笑。
宁汐刚要咧嘴,转念一想那行苟且的女修疑似就是再说自己,于是立刻又不笑了。
她捂着嘴,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见周围人都在笑,除了自己身后一个生得面色蜡黄的女修也面无表情之外,倒是没人注意自己。
那女修见宁汐看过来,就微微低下了脸避开视线。
宁汐见她面生,也没多看,转过脸时,裴不沉似有所感,抬起眼皮,也轻飘飘地朝门外看了一眼。
于是宁汐就被他捉了个正着。
她很清楚地看见,大师兄原本还算尚可的脸色,在看见自己之后骤然沉了下去。
他这是生气了?
宁汐心中惴惴不安,心想是不是自己不该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开,南宫音却顺着裴不沉的视线看了过来,发出一声惊叫:“就是她!”
宁汐后背一凉,还没反应过来,裴不沉已经铁青着脸打断:“依我看这件事不可妄下定论——”
南宫音爆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站在她身后的随从直接跃身而出,出手朝人群中抓来。
“住手!”裴不沉豁然站起。
宁汐被身后人往后狠狠扯了一把,随从的手扑了个空,而她惊惧扭头,居然是那面皮蜡黄的女修。
“谢谢你——”宁汐以为对方是好心出手帮自己躲过,下意识出口道谢,可是女修却古怪地冷笑一声。
锋利的匕首从贴身袖口滑出,下一刻就架在了宁汐的脖子上,女修喝道:“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她!”
宁汐:?!
不仅是莫名成了人质的宁汐没有反应过来,场中其他人也都是一怔。
裴不沉豁然起身,刚刚朝她们走了一步,宁汐就觉脖子一痛——女修毫不迟疑地用匕首划开了她的脖颈。
裴不沉站住脚,沉声道:“我白玉京门下不容藏头缩尾的鼠辈,既然敢出手伤人,怎么还怕以真面目示人?”
宁汐被女修挟持着动不了,过了一会,耳边只听见窸窸窣窣撕扯的声响,那张蜡黄人皮面具掉在地上。
长老中的裴信率先惊叫出声:“鹤凝?!你怎么在这里?!”
主管惩戒司的长老已经脸色发白,怒喝手下的弟子:“怎么回事?!案犯不是应该被羁押在惩戒司吗?!”
弟子面无人色地用玉简传讯,片刻之后,直接“噗通”跪在了地上:“林、林鹤凝她杀了看守的弟子还有惩戒司二长老,是私逃出来的!”
裴信闻言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那弟子,厉声道:“你胡说!我徒弟她怎么可能滥杀门人?!”
“是、是真的!案犯借口要供出同伙,有话要亲口同二长老说,就、就请了人到囚室内,可没成想、她、她贴身藏了凶器,刺死了二长老……”
惩戒司大长老裴苍琩怒喝一声,已经不想再听,死去的二长老是他亲弟弟,他拔出佩剑,就要朝林鹤凝劈头砍下。
当啷——
逐日剑炎一闪而过,长剑一分为二,断剑掉在地上。
“少掌门你做什么?!”惩戒司大长老不可置信地瞪住裴不沉,“难不成你要包庇这欺师灭祖的孽畜?!”
裴不沉冷声道:“别伤到人质。”
这时,始终安静的林鹤凝才终于出声了,她居然还在笑:“裴不沉,你还在装什么?”
“放肆!”裴信终于从震惊里回过神,双目血红地看向自己的昔日爱徒,“鹤凝,你是疯了么?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悔改?!”
本来将她关进惩戒司时,裴信心中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希望一切都并非她所为,最后惩戒司能查出真相、还她徒儿一片清白,可看如今她这幅癫狂之态,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鹤凝,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裴信哽咽了,抬袖狠狠擦掉眼角的泪。
“怪他!都是他!都是裴不沉的错!”林鹤凝突然凄声尖叫起来,手中的匕首也剧烈颤抖,几缕鲜血从宁汐脖颈流下。
逐日剑鸣,热浪席卷,月白衣袂翻飞如残影,林鹤凝当胸中了一剑,整个人被重重击飞出去,却仍不甘心地将匕首反掷向宁汐后心。
宁汐被一只胳膊拉着转了一圈,后仰倒在他的怀抱里,裴不沉一脚踢开那只沾了血的匕首。
大师兄没握剑的那只手在她脖颈处用力一抹,指尖溢出灵力将伤口止血,她痛得眯起眼睛,余光里瞥见他神色暴怒得近乎扭曲。
下一刻,白樱香淡而远去,裴不沉已经提起剑,杀意凌冽。
第47章 疯态早死白月光
“快!围住她!不要让她跑了!”
惩戒司大长老的嘶吼声响彻夜空,在场的白玉京弟子终于反应过来,迅速将林鹤凝包围在其中。
兵刃寒光闪烁,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密网,林鹤凝站在中央,长发凌乱,双目猩红,仿佛嗜血的野兽。
她从一个迟钝的弟子手中抢了剑,剑尖垂下,剑伤还挂着那上一任主人的无辜鲜血。
宁汐早被一拥而上的弟子护到了身后,她看着场中对峙,莫名地心悸又困惑:林鹤凝何时变得这样厉害了?
似乎与她同样困惑的还有裴信长老,他始终无法对自己的昔日爱徒痛下杀手,自开打以后就一直僵在原地,口中喃喃着:“……这剑招……不,我从未教过她啊……”
同他们站在一道的,还有体弱无法握剑的南宫音,宁汐余光一瞥到她就有种莫名的心虚,立刻朝着反方向挪远了两步。
南宫音却没有看她,而是盯着林鹤凝,开口道:“不瞒诸位,这位林姑娘,便是我今日要寻之人。”
她似乎生怕这哗然场面还不够混乱,声音柔婉却十分清晰:“敢问林姑娘,上月二十日,尉迟夫人的灵堂外,你见了谁,在做什么?”
“问我?”林鹤凝低声嘲笑道,带着些许癫狂的快意,“不如去问问你那好郎君赫连为。”
“鹤凝?!你当真——”裴信气急攻心,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吐血,宁汐见状连忙跳过去,轻轻替他拍背顺气。
南宫音居然不是来找她发难的?宁汐心中大为诧异,却听那厢林鹤凝已经痛快承认了:“对,那日我是与赫连为在一起。”
南宫音的眼中蒙上了盈盈泪光:“尉迟夫人的葬仪,你却在背人处做出这样的丑事,你眼中可还有一丝礼义廉耻?”
在场所有白玉京弟子已经是个个脸色铁青,若说原本他们还抱有一丝迟疑,如今在南宫音的言语与林鹤凝的态度下也已经烟消云散。
“杀了她,以正
门风!“一道年轻而愤怒的声音喊道。
一名弟子率先冲上,刀刃直直砍向林鹤凝的肩膀,她却不闪不避,冷笑着抬起手中剑,轻轻巧巧便将对方的刀震得脱手飞出,紧接着,她一脚踹向那人胸口,将她踢飞数丈,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废物。”她嗤笑一声。
围观的宁汐眉头越皱越紧。这段日子她天天跟着大师兄修习剑法,对大师兄出招时的动作习惯十分熟稔,例如大师兄总喜欢在收剑时微微上挑,又喜欢后发抬剑制人……这些特有的小习惯,怎么林鹤凝也有?
她不禁看向袖手站在一边的裴不沉,他自最初刺了林鹤凝胸口一剑后便没有再动手,只是冷眼旁观,面沉如水,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整个人沉静得几乎融进夜色,也就是这一瞬,宁汐忽地觉得大师兄好像有点陌生。
“林鹤凝,你毁坏剖心锤、试图暗害少掌门,几次出手欺压外门弟子,又勾引他派弟子、在掌门夫人灵前大不敬,如今更是公然杀伤同门修士——诸般罪行,你可认?!”
更多的人冲了上来,刀光剪影交错如雨,将林鹤凝层层包围。
可她依然冷静地可怕,被惩戒司长老痛斥,反而利落点头:“对,都是我做的。”
她猛地扭头盯着裴不沉:“大师兄,你要亲手来杀我吗?”
宁汐愕然地发现:她似乎,还在兴奋?
裴不沉抱着胳膊,淡声道:“你还不配。”
话音刚落,林鹤凝的冷静犹如被投石击碎的玻璃,千疮百孔的狰狞瞬间暴露出来。
上前攻击的修士见状吓得手腕一抖,原本致命的刀刃错错只划过她的手臂,溅出一道血花,她立刻反手一剑,精准地捅进了对方的心脏。
“她不是人!她疯了!”林鹤凝的异状太明显了,已经有不经事的小弟子吓得想后退,背后其他同门摁着不得不继续上前。
“疯了?”林鹤凝握紧剑柄,眼中燃起更加狂乱的火焰,她不看其他人,只盯着裴不沉,“你不是一直讨厌我吗?来啊,杀了我啊!”
然而任凭她如何大吼,声音中带着撕心裂肺般的恨意,犹如从万丈深渊中传来的嘶吼,裴不沉却始终面无表情,连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说。
宁汐扶着已经老泪纵横的裴信,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她十分可怜。
这就是为情爱所困之人的下场吗?
宁汐想起前世同样疯狂的奎木狼,又想起大妖秘境内大师兄同自己说过的天梵幻梦蝶堕妖之事,心中又叹又悲,又有几分见了丑态的淡淡嫌恶。
还好,她看了一眼大师兄,他不是求之不得、辗转癫狂之人。
看着大师兄依旧如此平静,她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脏也逐渐平静下来。
果然还是大师兄这样最好,永远镇定自若、进退有度,像长者一样温和可靠,若是有朝一日大师兄也变得扭曲极端……不,宁汐狠狠一甩头,笃信这根本不可能。
见裴不沉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肯下场,林鹤凝的动作越发急躁,突然,她的修为开始暴涨,剑刃划破空气,激起一层层冷冽的杀气,围攻她的修士开始接连倒下,有的人甚至还没看清她的动作,胸口就已经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如泉喷涌而出。
短短数息间,围攻她的人便只剩下一半。
“用阵法困住她!”惩戒堂大长老咬着牙,恢复些许冷静,下达命令。
华光随之亮起,数十条灵光交织在林鹤凝周身,随即化为巨大的符文锁链,企图将她牢牢束缚,然而,她只是冷冷地盯着那几条光链,脸上的狂笑愈发诡异。
“凭这种小把戏,也想困住我?”随着她一声怒吼,锁链应声而裂,灵光碎成漫天的光雨,而她的气息愈发狂暴,仿佛要将眼前这片天地撕碎。
围攻她的修士看着她一步步向前,脸上早已布满惊恐,不少人开始下意识后退。
“裴不沉。”林鹤凝一步步逼近,语气嘲讽至极,“到了现在,你还不肯亲手杀我?”
鲜血的腥味弥漫在空气里,浓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鹤凝的身影如鬼魅穿梭,血红的瞳孔在黑夜里燃烧着恨意和狂乱,手中长剑滴血,每一击都携带着破风的凶狠,惨叫声和倒地的重物声此起彼伏。
她一步步踏过地上的血泊,脚步沉重,却如同修罗一般不可阻挡。
“够了。”裴不沉终于开口,一如既往地平静、不容抗拒。
林鹤凝盯着那张万分熟悉的脸,无数午夜梦回,此刻却只剩冷漠的眼睛。
他站在那里,神色漠然,衣袂不动,仿佛眼前的尸山血海都与他毫无干系。
林鹤凝笑出声,讥讽而又疯狂:“你终于要来,我——”
裴不沉道:“宁汐,出来。”
半个身子都躲在裴信身后、本以为眼前的修罗场已经与自己无关的宁汐:……
啊?我吗?
“你跟我学了这么久的剑,还没有实战练习过吧?”他转头,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冲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温声道,“正好,眼下是现成的,你去试试。”
宁汐:“……大师兄你是认真的吗?”
她才刚刚练气中期而已啊!
林鹤凝修为如何她不清楚,可就刚刚她力破围攻的狂态来看,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练气期可以胜过的。
“别害怕。”裴不沉还在笑,“我相信你可以的。”
啊,这……可是她都不相信她自己啊。
围观的弟子长老们全都瞠目结舌,惩戒堂长老裴苍琩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沉!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如今情形你却把这女娃推出来,是想叫她白白送死吗?!”
南宫音也跟着看了过来,视线落在宁汐脸上,微微一愣,却很快整理好表情,犹豫着劝道:“是啊不沉哥哥,眼下林姑娘不知使用了何等禁术,功力大增,数人围困都能不落下风,这位宁师妹如此柔弱,只怕对上林姑娘反而受伤啊。”
裴不沉却低头望着宁汐,神色专注:“我觉得师妹可以。”
清风夹杂血腥气,吹起少年偏长的额发,细长的柳叶眸中满是温和与笃定。
宁汐拒绝的话涌到了嘴边,却没有出声。
“裴不沉,你羞辱我?!”林鹤凝已经哑声尖叫起来,下一刻暗紫光潮爆发,围得铁桶一般的修士被她一击撞开,巨力混乱得仿佛要撕碎天地。
“那好,我就在所有人面前杀了她,让你也尝尝什么我的恨!”
剑锋转瞬到来,堪堪掠过宁汐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裴不沉微微皱眉,将逐日剑丢过去:“师妹,接着!”
逐日剑在墨蓝天幕下划过一道炎光,割裂夜色,稳稳当当地落进了宁汐的手里。
她来不及多说一句话,林鹤凝的下一剑就已经到了。
剑与剑的碰撞声划破夜空,林鹤凝像疯了一样,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每一击几乎都像是以命换命般狠绝。
而宁汐在一开始的慌乱之后,迅速镇定了下来,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昔日大师兄耳提面命的一招一式,在被接连逼退几步之后,忽然,她瞅见了一个破绽。
几乎是转瞬即逝的机会,宁汐出手迅疾而精准,仿佛已经在胸中演练过千万遍,剑意如水流转,挡住第二剑,然后是第三剑、第四剑……
她惊奇的发现,林鹤凝的每一个动作在自己眼里似乎都放慢了数十遍倍,破绽愈来愈密,犹如透光的缝隙逐渐亮成一片。
铮——
林鹤凝手中长剑被击飞,她因力竭而跪到在地,喉间传来压抑的喘息声。
鸦雀无声。
有弟子惊呼出声:“这、这是剑锋新收的弟
子?!我竟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字!好厉害!”
原本极力反对的惩戒堂长老裴苍琩也安静下来,不再多说,嘴角却微微翘起:一个林鹤凝,就闹得整个白玉京鸡犬不宁,还当着南宫家来使的面,简直奇耻大辱!裴不沉又不肯出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苍琩是裴清野的远亲,自觉论资排辈也该比裴不沉高出许多,本就不服他这个黄毛小儿继任掌门之位,同裴苍琩同样想法的长老亦不在少数,是以裴清野去世多年,裴不沉始终只是个少掌门,没有正式继任。
幸好,如今有这女弟子出头,倒是狠狠替他出了一口气。裴苍琩眯起眼,摸着八字胡,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暗暗记下了宁汐的名字。
根骨奇佳,倒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只是看样子与裴不沉关系匪浅,须得多加防范。
宁汐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逐日剑,心中也有几分讶异:她知道自己占了车轮战的便宜,可她没想到自己真能胜过林鹤凝一招半式。
大师兄的特训果然有用。
林鹤凝被逼入绝境,宛如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脸上青了又白,可也只是那一瞬,几乎是下一刻,她又站了起来,竟是舍了剑不要,赤手空拳也要搏杀宁汐。
一只胳膊从宁汐背后探出,裴不沉不知何时闪到了她身后,扣住她的肩,将她拉出了林鹤凝的攻击之外。
其余弟子终于从看呆了中回过神来,再次操起兵器围攻而上。
“真棒。”裴不沉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脑袋,“师妹刚刚基本做得很好喔,不过使出落雁一式的时候手腕处理再简洁一点就更好了。”
宁汐:居然真的是现场教学!
裴不沉还在一边道:“待会找机会,看能不能再让你上去试一次。”
宁汐:“……我觉得再教下去,她会入魔的。”
她怀着复杂又同情的目光,投向场中的林鹤凝,后者因为怒火,脸上甚至爆起了一根根紫红的青筋。
她心潮涌动,自然就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群或讶然、或迷茫、或若有所思的目光。
其中若有所思的便是南宫音。
“系统,我没记错的话,”南宫音在脑内敲系统,“宁汐就是赫连为的那个早死白月光吧?”
第48章 叛逃大师兄对谁都不可能有男女之情。……
此次南宫音能找上门来,也是因为系统向她通风报信。
趁着裴不沉离开白玉京,她派人潜入其中得到了证据,这才敢上门来找林鹤凝的茬。
没想到除了一个林鹤凝,又跳出来一个宁汐。
赫连为这个攻略对象怎么这么不让她省心?!
“是的,宿主。”系统很快回应,也有些疑惑,“不过按原书剧情,她应该早就死在天枢三十九年的妖祸里了,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白玉京的弟子?”
一人一统的对话都在脑内进行,无人发觉。只有南宫音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问我我问谁。反正现在她已经活着了,而起看起来活得还不错。”
她看了一眼那边正在亲密交谈的两人,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自己温婉如水的人设:“得想办法杀了她,不然我怎么完成任务。”
原书剧情里,宁汐作为男二赫连为黑暗人生中的一束光,是他饱受欺凌的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之一。只可惜天枢三十九年大妖为祸人间,妖力混乱山崩河涝,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赫连为的母亲与宁汐都在这场妖祸中死去。
此后每当赫连为被赫连家人折辱的时候,就会回想起曾经宁汐给予他的糖人,凭着那一点舌尖上的甜蜜他才终于撑到最后,将昔日瞧不起自己的同门都踩在脚下,成为真正的仙门首座。
然而自南宫音穿过来后,原书剧情已经崩得一塌糊涂了,可她还不能放弃,她想回家,她必须把一切都拉回正规。
该攻略的人要攻略,该死的人也只能送她去死了。
她又敲系统:“赫连为知道宁汐还活着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将两人的互动化为文字展示给南宫音,然后才道:“知道,但看他表现,似乎还没有对宁汐生出特别的情谊。”
南宫音不以为然,按照原书描写,赫连为本来就是个阴鸷偏执、心思莫测的性子,上一秒还能爱之欲其生,下一秒就能恶之欲其死,他中意谁或是喜欢谁压根都不会表露出来,往往要过了十几二十年,旁人才会发现他原来是把这人放在心里。
她想着,又烦躁地啧了一下舌,若不是他这种麻烦性格,她也不至于攻略了这么久还一无所获。
“你替我盯着宁汐。”南宫音还是决定未雨绸缪,“一旦她要与赫连为见面,你就通知我。”
不管这一回赫连为是否对自己的这个昔日小未婚妻还有情愫,她也要将之扼杀在摇篮里、取而代之。
*
林鹤凝手中的长剑再一次被打飞,阵法亮起,灵索牢牢困住了她的手脚和身体。
裴信已经泣不成声,转而向众长老深深一礼:“我这徒儿,她、她是糊涂了,我知她活罪难逃,可还请诸位同袍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暂且饶她一命,下半辈子我会将她牢牢看管,定不让她再出炼器峰一步……”
裴苍琩执掌惩戒堂多年,早就磨练出了铁石心肠的冷心性,思及亡弟,难忍愤恨道:“她杀我门派众人,还凭空攀诬少掌门清白,还想这么轻易就放过?”
这厢他们争执激烈,那厢林鹤凝被灵锁束缚,仍旧兀自挣扎不休:“裴不沉,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裴不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淡淡笑道:“我与林师妹素来不相熟,何来害你一说?”
林鹤凝抖了一下,旋即不可置信地哑声大喊:“你这个骗子、伪君子!”
看管她的弟子忍不住厉声喝止:“够了!大师兄也是你这等嫌犯能胡乱辱骂的?!”
林鹤凝发出尖锐爆鸣:“他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就是个骗子!他杀过人!你们都忘了赫连含山是怎么死的吗?!”
然而没有人信她,弟子冷冷道:“昆仑丘早已传话还大师兄清白,你再血口喷人也是徒劳。”
林鹤凝几近癫狂,又哭又笑,众人多半也曾经对这个炼器峰的大师姐记忆深刻,如今见她情状多少于心不忍,纷纷别开视线。
只有裴不沉在静静地盯着她。
忽然,他朝着林鹤凝比了一个用剑划脸的动作。
林鹤凝的哭叫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
一瞬寂静。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场叛乱终于要结束时,虚空中忽地裂开一道黑洞。
“有趣的表演。”低沉而冷漠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
有人认出这声音,惊叫出声:“大妖阎野!”
一只布满鳞片的爪子自其中探出,扣住林鹤凝的肩膀,将她拽入阴影之中。
林鹤凝似乎与在场的白玉京弟子一般震惊,阎野又低下头,用爪子拍了拍她的脸,带着些许怜悯和戏谑,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耳语道:“你还有用,有人同我做了交易,托我救你一把。”
逐日剑已然飞上,剑刃刺中对方胸口的同时,阎野吐出暗紫色的妖血,他不敢恋战,只能仗着遁空术法的先机,拔出胸口的逐日剑,反手掷向裴不沉。
下一瞬,他们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众弟子握紧剑柄,凝视这满地伤员尸体,久久未动。
逐日剑带着被割下的龙鳞和血肉碎末回来,察觉到主人心情不佳,有些瑟缩地用剑柄蹭了蹭他的袖口,见主人依旧毫无反应,它不敢再撒娇,赶紧匿了。
裴不沉厌恶地将那片龙鳞碾成齑粉,扔在地上,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受伤修士,他重新换上一张温和面容,亲自弯腰将人扶起,温声安抚。
其余弟子也在长老们的指挥下开始救治伤员,清理战场。
空气中始终凝结着沉闷的氛围,偌大的广场上众人忙忙碌碌,却始终无人开口交谈。
宁汐提起担架的一头,帮忙将伤员送到百药园,心里也沉甸甸的。
十一月的妖祸已经让白玉京损伤惨重,如今又……
躺在担架上的弟子抹
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林师姐这算叛出宗门了吗?”
按照白玉京规矩,叛逃者必需被清理门户,即使追杀到天涯海角,也需要将此人捉回抽出灵根受刑。
无人应答。
*
深夜,无人的山洞间,林鹤凝被阎野随手丢下,她痛苦地发出哀鸣,捂住腹部。
山洞附近原本有深夜出来觅食的野鼠,察觉到不妙的空气,连“吱吱”都不敢叫,立刻夹着尾巴逃了。
林鹤凝蜷缩成了一只虾子,一会打哆嗦,一会汗如出浆,整个人仿佛置于冰火两重天。
阎野不耐地啧了一声,粗鲁地钳住她的下巴,逼她张开口,然后塞入两枚铜钱大的乌黑药丸。
林鹤凝的瞳仁瞬间被染成了漆黑,面色惨白如金纸,张嘴哇地吐出了鲜血。
“麻烦死了!”阎野骂骂咧咧地,又往她肩胛骨出点了两下,灌入妖力,后者额上暴起紫红的青筋,在月光照耀下尤为狰狞可怖。
“赫连家的小子,你再不出来,你这相好的就真要死了!”
惨淡月色下,山洞外的阴影处浮现出一道披着斗篷的漆黑人影,兜帽下少年的脸庞邪肆俊美,神色自若:“她不是我相好。”
他闲庭信步似的走近,微微躬身检查了一下林鹤凝的伤势,指尖翻阅伤口的模样好像只是在挑选一块成色不错的猪肉。
阎野冷笑:“不是相好,还巴巴地求老夫帮你救人?”
“求?”赫连为不悦地皱眉,“别忘了,你恢复妖力的契约可还在我手上。”
阎野重重冷哼:“虎落平阳被犬欺。若不是老夫被那裴家小儿重伤,怎会被封在诛邪渊、又怎会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当年妖祸,万恶的仙门竟然使出偷袭这样可耻的招数,他全心全意与裴清野对战,不妨背后居然捅来暗刀,否则以他的修为,绝无可能败给区区一个人族修士。
赫连为挑眉,语带讥讽:“可就是我替你解开的封印,又替你寻了五千童男童女祭祀,这才恢复了你五成功力。”
当年秘境试炼,机缘巧合之下他撞见了被封印在诛邪渊的阎野,彼时他正被赫连含山狠狠欺压,后者几次三番试图在秘境中对他下手,几乎害得他到了生死一线,危机关头他渗出的血液解开了封印,并与封印中的阎野结成了血盟,从此阎野必须为他所用。
阎野一想起这事就火冒三丈,也不欲与他多说:“反正人已经救了,之后她是死是活,老夫可就管不了。”
说罢,他直接朝洞外走去,心中冷笑:先前为了助那女修越狱,赫连为送了那女修一瓶妖血强行提升修为,可妖毒霸道,与修士体内的灵力相冲,如今她遭到反噬,气血逆行,不出半刻钟就要爆体而亡,他倒要看看,赫连为那小子还有什么办法!
阎野走后,赫连为冷眼旁观着在地上不断抽搐的林鹤凝。
好不容易培养的棋子,就这么被丢出了白玉京,说不心烦是不可能的。
赫连为冷冷吐了一句“废物”,掌中凝出诡异的黑气,笼罩了地上的女子。
林鹤凝痛苦地扭曲起来,整个人仿佛都被搅碎了一半,骨骼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响声,鲜血从每个毛孔争先恐后地涌出,转眼间她就成了一个血人。
这般极为恐怖残忍的景象,赫连为却熟视无睹。
物尽其用,正好,就在她身上试试他新修的堕鬼术。
*
林鹤凝叛逃一事,在众仙门内引起了很大风波。
往小了说,白玉京自家内部的事,关起门来怎么解决外人自然无缘置喙。可偏偏当事者还牵扯上了赫连家与南宫家。
事后第二日,赫连为便亲自前往白玉京请罪,道是他与林鹤凝并无逾举行径,只是曾经在弟子试炼秘境时有过一面之缘,对于林鹤凝为何戕害同门,他也十分费解。
他这话真假不论,但总之南宫音似乎是信了,据传两人关起门来说了一会话,南宫音便泪水涟涟地被哄好了。
又过了几日,临行前她还特地又向裴家长老们赔礼,道是此事虽然盖因林鹤凝之过,但若非她逼迫太紧,林鹤凝也不会骤然发作。白玉京因此死伤的修士以及其他损失,都会由南宫家一力赔偿。
白玉京上下自然对她感恩戴德,许多弟子都在感叹:“南宫大小姐真是人美心善!”
“嗐,我要是赫连二公子也不会放着宝玉蒙尘,去选别人。”
“林师姐真是糊涂……”
“别叫什么林师姐了,这样的叛徒,不配当白玉京的门人!”
“不过,当日她受围攻时几次对着大师兄发难,我怎么瞅着她好像对大师兄也……?”
“你看大师兄对她的态度,像是有情的吗?”
“倒也是。唉,不如说大师兄对谁都不可能有男女之情吧。”
宁汐前往山门时,正听见守门的弟子这一句,她分了一下神,然后才迈下台阶。
一盏长明灯旁,裴不沉已经背着手在等她了。
他的身影罩在明亮的光晕里,显得格外修长挺拔。
听见她的脚步声,裴不沉转过身,莞尔一笑:“取回玉简了吗?”
炼器峰的弟子帮她把玉简修好之后,裴不沉的传音几乎是立刻就到,让她收拾好行李,立刻到山门来,宁汐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面上都有些紧张。
裴不沉走过去,伸手掂量了一下她的包袱,笑道:“这么轻,带的衣裳够吗?”
宁汐点头,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那便走吧。”裴不沉拿出扶乩卜盘,低声念了句咒,淡淡的青烟飘向西北方。
“我们这是要去哪?”等上了飞剑,宁汐拽着裴不沉的衣襟,忍不住问。
裴不沉笑得很爽朗:“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就跟着我走了吗?”
宁汐一呆:“可是是大师兄你叫我来……”
裴不沉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腕,让她扶住自己的腰,这才道:“林鹤凝叛逃在外,我们是去替白玉京清理门户。”
“她伤了许多同门,又有阎野相助,一般弟子前去或有危险,所以我才亲自去。”
宁汐点头,又是怔愣:“那为什么叫我也去?”
她也是一般弟子啊。
裴不沉笑道:“留你一个人在宗门里,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宁汐纳闷,她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三岁小儿。
“大师兄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去现场观摩学习剑术?”她想了一会,自认琢磨透了大师兄的心思,十分自得。
“你觉得我把你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这个?”裴不沉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那你就当是吧。”
切,被她看穿了还不肯承认。
*
两人前脚刚走,裴从周率领着一队弟子就匆匆忙忙赶到了山门,却没等到本该和自己一同出发的裴不沉。
他急匆匆地给大师兄传讯询问,看清对方的回复后差点气笑了:什么叫他和宁师妹先走、让他们剩下的人自便?!
不是说好由大师兄带着一队弟子去捉林鹤凝吗,他怎么把其他人都甩下了?!
而且为什么要叫宁汐师妹啊!她根本不在此次下山任务的名单上吧!
一旁的小弟子见裴从周气得跳脚,小心翼翼地开口:“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裴从周气得磨牙:“还能怎么办,我们自己再找一个方向去捉林鹤凝呗。”
小弟子迷茫道:“不去追大师兄,他不会生气吗?”
裴从周高深莫测地瞥了他一眼:“只怕我们追上去的话,大师兄才会生气。”
小弟子:?
裴从周叹了口气,冲一帮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的愣头青一挥手:“走吧。别去搅和你们大师兄的好事了。”
第49章 客栈“哥哥”
按照扶乩卜盘所显示,林鹤凝藏身之处离
白玉京还有千里之遥,但是天已经黑了,妖物通常在黑夜时会频繁出没,为了安全,裴不沉带着她御剑落地。
落地处是一座相当热闹的凡人县城,他们向路人打听了一下,得知此处名为风月镇。
“这名字好奇怪。”宁汐不假思索道。
“姑娘有所不知,镇名是来源于我们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风月楼,那可是十里八乡都闻名,每日生意都红火得不得了呢!”
路人见眼前男女都是一副气质非凡的好相貌,忍不住多嘴道:“尤其像你们这样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妻,最适合去风月楼玩一玩啦!”
裴不沉含笑看了宁汐一眼。
宁汐突然回想起说大师兄不会动情的闲言碎语,心想他是不是不太乐意被人误会是夫妻,于是正经道:“您误会了,他是我兄长。”
既然是来捉拿叛徒,就不能大张旗鼓以免走漏风声让对方伺机逃了,要隐瞒身份的话,兄妹最合适了。
裴不沉不笑了,面无表情地对着那路人道:“请问风月楼在何处?”
谢过热心路人,两人一道进了风月楼。
金碧辉煌,鼓瑟吹笙,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当真是气派无比。
一进门便有店小二围上来,殷勤道:“两位是用饭、还是住宿?”
明日才启程,宁汐见裴不沉不吭声,便主动道:“住宿。”
“好嘞。”店小二道,“上好厢房一间!”
宁汐连忙摆手:“我们不是夫妻。”
店小二翻了翻手中账簿,为难道:“啊,可我们只剩下一间房了。”
就在说话的当口,又有新的客人迈进门槛,呼喝道:“有没有房间,本大爷要住店!快过年的真是晦气,找了五六家客栈全都住满了!”
宁汐这下也顾不得挑三拣四了,连忙拉住抬步要走的店小二:“就一间,我们定了!”
店小二满面笑容地应了一声,又去给那新客人赔礼解释去了。
宁汐舒出一口气,晚上不用露宿街头了,她心里还挺高兴,再看大师兄,他也翘着嘴角,心情十分愉悦的模样:“妹妹饿不饿?”
妹妹……宁汐怔了一下。
许是见她神色不对,裴不沉脚步停下,温声道:“怎么了?”
宁汐揉了揉发酸地鼻子,小声道:“想起我哥哥了。”
知道她当然不是在说自己,那就是她的亲生哥哥了,裴不沉讶然道:“你有哥哥?我怎么从没听说?”
“在我出生前他就夭折了,我也是听我爹娘讲的。”
裴不沉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别太伤心了。你如果愿意,把我当成兄长也可以。”
这话戳进了宁汐心里,她一早就想这么喊了,于是脆生生又叫了一句:“哥哥!”
裴不沉顿了一下,目光幽深,过了一会,才笑了:“阿汐妹妹。”
嗯……突然被叫小名了,大师兄最近的亲昵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宁汐很快适应,也有样学样:“不沉哥哥!”
他俩这里叫得欢,另一边的店小二已经捂着嘴笑开了花——还说什么兄妹,这一看就是情哥哥情妹妹啊!果然小夫妻之间的情趣,他们外人是懂不了的。
“好了,吃饭吧。”裴不沉陪她玩了一会,牵着她去饭桌。
宁汐还真有点饿了,就向店小二叫了几个菜。
紫苏叶炒辣子鸡丁、鲫鱼豆腐汤,白灼小青菜,还有风月楼的拿手菜酱卤羊肉。
据点小二的介绍,是用吃草原鲜草、饮冰山融化雪水养大的肥嫩小羊羔肉,配以八角、花椒、桂皮等十几味熬煮卤味,最后每一片都切得薄如蝉翼,雪白的脂肪和酱红的肌肉纹理相间、色如大理石,摆成了一朵层层绽放的牡丹花。
宁汐下巴搁在桌面上,将盘子转了好几圈,对着这精致的造型,都有些无从下筷了。
店小二送餐经过,便笑眯眯地提醒:“客人不妨赶紧用餐吧,小店待会就要宵禁了。”
客栈还有宵禁?
宁汐诧异地看他,可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一转眼又端着菜碟去另一桌了。
“他说的对,师妹快吃吧。”裴不沉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淡声道,“这客栈里有鬼气,怕是半夜不太平。”
宁汐立刻觉得送到嘴边的酱羊肉都不香了,瞪圆了眼睛:“鬼气?”
裴不沉道:“这里闲人太多,回房再同你细说。”
一关上门,宁汐就迫不及待地发问:“哪里有鬼,大师兄你怎么发现的?”
“闭眼。”裴不沉屈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轻声道:“祖师在上,弟子在下,天命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
做完,他又耐心解释:“这是开天目咒,只能持续半个时辰,你睁开眼就能发现端倪了。”
宁汐依言照做,果然,原本平平无奇的桌椅、墙壁、门窗上都缠绕上了淡淡的暗黑鬼气。
鬼与精怪妖魔不同,是由活物死后怨念所生,后者还有灵智不开、与人为善的一面,前者就纯粹是是见人就屠戮的凶残邪物了。
裴不沉道:“既然见到了,便不能束手不管。今夜你先休息,我布个阵法,将盘踞在此地的怨鬼镇压了便是。”
驱鬼她是外行,宁汐也没有坚持要插手,只还有些不舍:“那大师兄你布阵的时候我能不能在旁边看着?”技多不压身,她也想学怎么捉鬼。
“不行,你金丹未成、心智不稳,冒然与鬼气冲撞容易伤及心神……”说着说着,他对上宁汐失望的视线,难得地卡顿了一下,沉默一会,无奈地笑起来,“拿你没办法,那只许在旁边看着,不能插手。”
宁汐自然举双手同意。
于是裴不沉出去拜托店小二准备驱鬼的香案、烛台、糯米、鸡血、朱砂和一叠黄纸,后者将这些东西送上来的时候还一脸迷茫:“客官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裴不沉撒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快要过年了,我与妹子怕来不及赶回家乡,便打算提前在路上祭祖了。”
“原来如此,那也是应该的。”店小二笑道,帮他一块将东西在厢房内摆好,“不过还请客官动静小一些,我们这来来往往的都是客人,若是别的客人看到了,恐怕有嘴也说不清呀。”
裴不沉当然道好,送走了店小二,便取出桃木剑,用鸡血浸泡过半柱香后,闭目念诵:“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须逮去,不得久停。”*
在开了天目的宁汐眼中,随着桃木剑挥到之处,原本空无一物的鬼气弥漫处骤然扭曲,隐约形成了一个呐喊的人形,下一刻又被桃木剑毫不留情地一斩两断,空气中仿佛传来一阵无形的刺耳尖叫,随即被撒上白糯米的地面凭空出现了一捧暗红到近乎黑色的血迹。
裴不沉收起木剑,又将剩余的香灰倒在糯米之上,香灰一落下,糯米便仿佛烧焦了似的变成了暗金色。
宁汐吸了吸鼻子:她有点想吃炒米了。
“这就算解决了吗?”宁汐好奇地问。
“嗯。”裴不沉收拾剩下的东西,“此地只是一抹怨魂所以易杀,所以只做了最基础的镇压处理。若是遇到厉鬼,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厉鬼又是什么样的?”
“生前所害性命十人以上,以怨念存人间超过百年,死后又以鬼身继续杀人以千数计,成为厉鬼。这样的鬼物基本已经绝迹了,所有仙门对境内的凡间城镇都有控制,不会放任某处死了这样多的人还不管。”
“厉鬼无法被简单镇压杀死,即使试图击杀,反而会导致它的怨念更重、威力更大。不过,即使遇到了也不用害怕,所有鬼物的破绽都一样,在于其姓名与生平,二者关系凝聚鬼气的怨念所在,一旦怨念被戳穿后鬼物就会失去法力,然后我们念诵超度即可。”
宁汐暗自记在心中,又将大师兄方才念过的开天目咒与镇压咒默念了好几遍。
裴不沉见她小嘴喋喋不休地嘟囔,便知道师妹又开始犯起学痴了,笑着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时半会你也学不成捉鬼大师的。”
宁汐“哎哟”一声捂住脑门,愤愤不平道:“那大师兄你花了多久学会的驱鬼术?”
裴不沉笑眯眯:“半日。”
宁汐:……我跟你们这帮天才拼了。
“你要真的担心遇到鬼,可以先用这个照鬼镜。”
裴不沉取出黄纸,毛笔沾朱砂一气呵成,然后将符纸贴在了屋内的铜镜上。
宁汐对着铜镜自照,惊讶地发现镜子里照不出自己。
“刚刚贴的是照鬼符,暂时将这面镜子作为法器,只有鬼才会被镜子照出,人在里面是看不见的。”
“送给我的吗?”这算是宁汐正式得到的第一个法器,她极为珍惜地收了起来,“谢谢大师兄,我会小心使用的。”
“不用太小心,以后我给你更好的。”裴不沉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
宁汐朝他笑笑。
*
临睡,宁汐从包袱里掏寝具的时候,摸到了自己放好的安神香囊和白玉生肌膏。
香囊里的草药和药膏是她临出发前特地用了灵石向百药园兑换的,香囊就是她就着之前大师兄绣了一半的那个继续绣好了。
“大师兄,这个送给你。”宁汐将两件东西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裴不沉怔了一下,先拿起香囊看,认出了自己绣的白樱,接着迟疑道:“这块泥巴是……?”
宁汐:=口=
“是月亮啦!”
裴不沉笑了,将香囊放在鼻尖轻嗅几下,才极为认真妥帖地收进怀里:“师妹有心了。”
“还有白玉生肌膏!”宁汐献宝似的递上前去,“听说对祛除眼下青黑很有用的。”
“师妹嫌弃我有眼下青黑、觉得我不好看了?”说着,他又故作悲伤地叹了口气,幽幽念道,“等闲变却故人心……”
宁汐张目结舌,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大师兄最好看了!”
裴不沉这才像痛饮了糖水般畅快一笑,又朝她凑近了一些:“那师妹帮我涂药吧。”
大师兄自己看不见眼下,请她帮忙也在情理之中,这种小事宁汐当然不可能推辞,于是她让裴不沉坐在床边,自己跪坐在床榻上,膝行着挪过去,凑近。
用指尖挑了一点色如白玉的药膏,然后小心翼翼地撩开少年细如蛛网的黑发,柳叶眼温柔而沉静地望着她。
“大师兄你睁着眼睛我怎么涂药啊?”
于是细长的眼睛弯起来,黑亮的瞳仁都被遮住一半,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宁汐一边涂药,一边心想大师兄的眼睫真的好长,又很浓密,覆在眼睑上毛茸茸得像蛾翅一样。
可能她碰到皮肤时还有一点痒,时不时那两扇小小的翅膀还会轻轻抖动,可怜又可爱。
花了将近三分之一刻钟,仔仔细细地涂完药,宁汐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涂药的时候居然一直在屏住呼吸。
几乎是在她手指离开的一瞬间,裴不沉睁开了眼,眸中亮得古怪。
第50章 风月“大师兄可以和我睡一张床呀?”……
风尘仆仆赶了一整天的路,宁汐浑身酸痛,但身上发间都是尘土又不能不洗,她只好打着哈欠,一边往铜盆里倒热水。
实在太困了,眼皮都跟胶水糊住似的睁不开,结果一不小心水壶口一偏移,热水浇到了手背,她立刻被烫得一声惊呼。
裴不沉原本正在铺床,听见她的惊叫马上抽出逐日剑,慌张地冲到她面前:“有危险?!师妹别怕!”
宁汐:“……我烫到手了。”
裴不沉同她面面相觑,然后默默把剑收回去,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有点红肿,涂点药就会好了。”
他用随身携带的棉棒和膏药仔细地将铜钱大小的伤口涂好,宁汐可怜兮兮地举着手,分神感慨:“大师兄的口袋里真的什么都有诶。”
裴不沉笑了笑:“小的时候父亲不在,母亲生病,我又经常受伤没人管,就习惯了自己上药。”
宁汐:……糟糕,问到大师兄的童年创伤了啊!
看见她后悔不迭的脸色,裴不沉反而又笑了,用纱布仔细包好伤口,还打了个蝴蝶结:“没关系,我不难过,师妹别往心里去。”
宁汐支支吾吾地点头。
“你的伤口碰不了水。”裴不沉瞥了一眼她倒好的热水,“师妹是要洗什么东西吗?”
“想洗头。”宁汐如实道。
裴不沉伸手轻轻碾搓她的发尾,少女的发质偏软,细细的打着卷,因为该长身体的时候饿一顿饱一顿,发色里带了点营养不良的焦黄,不过自从他和膳食堂打过招呼以后,膳食堂的食修都会专门在师妹不注意的时候给她做一份营养餐,如今新长出来的碎发就乌黑多了。
“挺干净的呀,不用洗吧。”
宁汐鼓起脸,坚持:“不洗头我明天没法出门。”大师兄根本不懂女孩子的想法!
裴不沉拗不过她,只好撸起袖子:“那我帮你。”
啊?
她就眼睁睁看着他用手肘试了一下水温,然后将葫芦瓢、干净巾子、皂角、梳子等物件一应摆好,然后看着没动弹的宁汐,笑着催促:“师妹?”
在意识过来之前,宁汐就自己坐到水盆边了。
裴不沉一手护着她的后脑,一手放在她背后,慢慢将她往下放,过程中大师兄始终俯身罩在她上方,身影遮住了烛光,一缕长发滑下来扫到了她的脸,痒痒的,带着他身上特有的白樱香味,莫名地让她心跳加快了。
最后她整个人就成了近乎平躺的姿势,双手不安地交握在胸前,眼珠子乱转,视线一直跟着他。
大师兄一看她这幅眼巴巴的僵硬样子就发笑:“在紧张?”
宁汐讷讷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大师兄又笑,拿起木梳将她的长发疏通,一边柔声细语地安慰:“不紧张啊,大师兄轻轻的,不会痛的。”
虽然知道他是在说不会扯到自己的头发,但她还是不自在地抠了抠手心。
梳好头发,裴不沉先拿起木瓢舀水浇湿她的头皮,然后取了皂角开始揉搓,宁汐连忙闭眼,但还是晚了一步,“哎哟”一声。
他立刻停下来:“泡沫弄进眼睛里了?”
宁汐抬手想去揉,又怕揉不好弄得更里面,痛得泪水满睫。
裴不沉两手还浸在水盆中,他低下头:“自己掰开点。”
见她没听懂又补充道:“我是说眼皮。”
宁汐照做,然后水光朦胧中就见大师兄的脸忽地凑近了。
他舔了一口她的眼睛。
她只来得及瞥见最后一点来不及收回的舌尖,看起来粉粉嫩嫩的,又细又长,像某种蛇类的尖尾。
大师兄又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了一下,继续帮她洗头。
他过于坦然自若了,以至于宁汐也不好意思多想。
接下来洗头的过程中大师兄都格外注意,没让泡沫再进宁汐的眼睛。两人分别洗漱过后就各自准备就寝。
入了夜,风月楼内依然很热闹,时不时有赌钱玩乐的吆喝声从楼下传来,窗外剪影经过的酩酊大醉客人、手持酒杯的店小二、身姿妖娆的舞姬……一直闹到二更天,房外才渐渐安静下来。
大师兄把唯一的一张床留给了宁汐,自己打了个地铺。
宁汐洗漱干净,趴在床上,满是不解:“大师兄可以和我睡一张床呀?”
将近年关,屋外都是天寒地冻,虽然风月楼里烧了地暖,可躺在硬邦邦的冷砖石地上肯定不如床榻暖和。
裴不沉看了她一会,才道:“男女有别,师妹须得多注意才是。”
“可是大师兄和别的男人又不一样。”宁汐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他。
裴不沉看起来很高兴,坐了起来,似乎打算上床:“哪里不一样?”
宁汐:“大师兄就像、就像我的爹爹,又像我的阿娘!”和爹娘睡在一起当然就无需顾忌太多了嘛。
谁料裴不沉听完脸色一沉,又躺回去了。
咦?
宁汐困惑了:“你生气了吗?”
裴不沉翻了个身,用后背冲她,幽幽道:“没有。”
见他这么说了,宁汐心大,也就信以为真,“哦”了一声,继续无知无觉地在某人的雷点上蹦跶:“我一见大师兄,就觉得特别亲切,感觉和家里的长辈特别像。”
裴不沉“呵呵”笑:“我高兴得很。”
宁汐也跟着他笑起来,然后打了个哈欠:“大师兄晚安。”
和大师兄同睡一屋,宁汐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直到半梦半醒间,她听见隔壁传来奇怪的“咯吱咯吱”声,还有沉重的撞击声与男人粗重的喘息。
她被吵得睡不着,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看床下的大师兄,他也没睡,面色有些许古怪。
宁汐纳闷道:“隔壁在干嘛?”
裴不沉沉默了一会,道:“在行敦伦之事。”
宁没读过多少书汐:“啊?那是什么?”
裴不沉又沉默了,最后才道:“师妹年纪还小,睡吧。”
前后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可是看起来他不打算继续解释了,外头又是宵禁不能冒然外出,宁汐只好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闭眼准备睡觉。
然而隔壁闹得实在是太过分了,将近半个时辰都没有停,甚至还夹杂着抽泣求饶的女声。
宁汐嚯地坐起来,两眼圆睁,满腔正义:“隔壁是不是在打人啊!大师兄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
裴不沉平静地躺在被子里,道:“没有打架,乖,你睡吧。”
“可是那姑娘听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裴不沉沉默一会,起身,重重在墙上拍了两掌,所有怪声戛然而止。
“没事了。”他回去的时候顺道替宁汐掖好被角。
终于清静了,宁汐满意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是头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入睡后不久,大师兄翻身坐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她的床边。
一室黑暗,唯有注视着少女睡眼的那双柳叶眼灼然发亮。
*
次日天刚蒙蒙亮,宁汐就从床上爬起来,先不着急洗漱,反而凑过去看大师兄的眼睛。
“黑眼圈怎么还是这么重?难道是药膏没效果吗?”
裴不沉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总不会立竿见影,得长期用才行。师妹以后多帮我涂吧。”
宁汐当然答应。
在一楼退房时,旁边等待的客人好像就是住在他们隔壁的,正揉着太阳穴向店小二抱怨:“还说是最好的客栈呢,咋房间隔音这么差啊!昨晚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有男女吵闹,还莫名其妙地砸墙!”
他吐槽完,就看见身前的少年转过身来,脸色严肃:“请问您住的房间是几号?”
客人没见过这样金型玉质的人,愣了一下,才结巴道:“天、天字拾号。”
少年身边冒出一个脑袋,是个与他十分相配、同样冰雪可爱的少女,她脆生生道:“哥哥,怎么了?”
宁汐还记得不要在外人面前喊师兄呢。
裴不沉找钱的动作一顿,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宁汐被他瞅得莫名其妙,开始在脸上乱摸:“又怎么了?”难不成她刚才早餐烙饼上的芝麻沾到脸上了?
裴不沉这才微微一笑:“没有啊,就是觉得妹妹今天的声音特别好听。”
他特地在“妹妹”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宁汐听得一头雾水,跟着他往外走,一边又听他轻描淡写道:“是有些奇怪。刚才那客人住在我们隔壁,我原以为昨晚是他发出的动静,可方才听他说,似乎又不是。”
宁汐不以为然:“说不定是他怕别人找他算账,倒打一耙说谎呢!”
“嗯……不无可能。妹妹真聪明。”
他似乎对这个称呼上瘾了,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的叫得很欢。
宁汐无语,自从进了风月城以后大师兄就怪怪的,兴奋得跟个假人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鬼附身了呢。
出了城,继续赶路。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宁汐抛在脑后,又是一整天的御剑,天黑时,一处有些眼熟的热闹城镇出现在脚下。
等飞剑落地,看清眼前的“风月城”三个大字时,宁汐猛地扭头看向大师兄。【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