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记仇她的周围不需要有别人
喝完茶,裴不沉随口吩咐侍童:“你替我向赫连清羽前辈传个消息,就说,他拜托我寻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只可惜五年前那位姑娘意外撞见了高阶妖兽,尸骨无存。我只托人寻到一条帕子,算是遗物。”
不需要让别人知道她活着,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否则会将她从他身边抢走。他费尽心机,长久蛰伏,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能靠近她身边一点点,怎么可能又让别人夺走她的视线?
世界很危险,任何人都会伤害她,只有他可以保护她,照顾她。
所以,她的周围不需要有别人,她只要有他就够了。
裴不沉从手腕上解下宁汐的素帕。
侍童见他腕上伤口,惊叫一声:“大师兄你受伤了?”
裴不沉摆手示意无需大惊小怪,又眷恋似的将那方沾染血迹的素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又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口。
好可惜,不能留着它,但只要师妹在他身边,他还会有更多的、共同属于他和她的爱的结晶。
他重新掏出一方帕子,将原先染血的素白包裹得结结实实,才递给侍童:“你把这个交给赫连清羽吧。口说无凭,还得亲眼看过实物他才能信。”
侍童仿佛接了一块烫手山芋,大师兄今日看起来真的很古怪,连空气里都湿腻得好像要滴出水来,沉闷而窒息,侍童一点也不想和他多待。
他讷讷应了,缓缓退出去。
等到退出门,侍童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洇湿了。
宁汐回怀照峰之前,先绕道去了一趟外门峰。
上次走得匆忙,她还有些东西没有收拾。
然而外门弟子所的大门敞开着,里头一片乱七八糟,夹杂着人声嘈杂。
宁汐走近了才发现里头是在争抢东西。
弟子所住的人多,难免多生口角,宁汐见惯了这些也不意外,像往常一样猫着腰钻进门内,贴着墙壁不引人注意地溜到自己的床榻边,伸手在枕头底下一摸。
没了,她放在枕头底下的一袋碎灵石没了。
外门弟子每日辛勤洒扫、完成宗门任务后都可以去值事堂换一些灵石,宁汐倒不是个贪财的人,只是她如今需钱急用。
她抬眼看向正在屋子中央争执的两人,那两个弟子手里拿着的素布囊看着十分眼熟。
“那个,好像是我的钱袋。”宁汐出声打断了那两个面红耳赤的弟子。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那我还说这白玉京是我——哎呦,是宁师妹!”
宁汐目瞪口呆地见证了一场变脸,那弟子腆着笑,凑了过来,连忙将钱袋双手奉上:“是我没眼力见,误拿了宁师妹的东西,宁师妹千万不要见怪啊。”
真的是误拿的吗……
宁汐对此持保留意见,但她不爱同人争执,于是顺着台阶下了:“我丢了钱袋,正在找呢。多谢师兄眼尖,替我省了功夫。”
那师兄呵呵笑,另一个年纪小的却还很不服气:“凭什么听她的?!师兄,我们都快被赶出去了,再不赶紧攒点贴己钱,下山了以后可怎么办——”
师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这那轮得到你说话!没看见这是宁汐师妹吗!”
小弟子眼睛睁圆了,“唔唔”两声,挤出几个字:“大师兄……的……”
宁汐:……虽然我没听全但是好像又被八卦了。
她正色道:“大师兄待同门一视同仁,对我也是正常照拂而已。”
大师兄一世清名,她可不想让他因为偏私风月惹上非议。
年纪大的弟子笑道:“那是当然,我们都懂得。”
宁汐对他识时务的态度很满意——如果他没有在说完这句话后朝她挤眉弄眼的话。
“方才你们说下山,是怎么回事?”
对面两人目光登时就有些闪烁,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其实他们不说,宁汐也猜出了大概:妖祸之后,宗门内人
人自危,人心浮动,不少弟子都生了另拜他山的念头。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前世也是这样,白玉京覆灭之后,侥幸生还的弟子很快散了个干净。
毕竟,一个无力抵御妖物的仙门,一个已经剑骨寸断、飞升无望的少掌门,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宁汐攥紧了拳头,很想喝令这些人留下来,可到底还是没出声。
已生异心的人,即使这一次强留,下一次也还是会找机会逃走的。
那两人见她神色不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借故离开了。
宁汐蔫头巴脑地在床边坐下,收拾自己的包袱,心里却有些忧虑:虽然这一世白玉京成功抵御了妖祸,大师兄的剑骨也没有断,但有些事情却仍然无法改变。
比如昆仑丘与白玉京的交恶,大师兄娘亲的病逝,对白玉京虎视眈眈的大妖阎野……
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全是暗流涌动。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好半天,思绪又绕回牵扯这所有人、最中心的那人身上。
大师兄这段日子应该又要忙起来了,也不晓得这样操心劳神,他还能不能有一觉好眠。
宁汐也想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买一些祛黑眼圈的膏药,助眠安神的草药香囊。于是她掏出钱袋,把灵石倒了出来。
一颗、两颗、三颗……她数了一遍,讶然地发现这钱袋子里的灵石比自己以前放进去的还多了一倍。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张字条:从前对宁师妹多有得罪,请师妹不要介意,这点灵石就当师兄们的赔罪。
宁汐想起那两人落荒而逃的神色,心下猜到了这应该是他们特地留下来送给自己的。
看字条所写,他们应该以前也是外门里欺负过她的人,不过……宁汐对他们没什么印象。
她的记忆力不大好,也不喜欢把不高兴的事情往心里去。她觉得讨厌一个人就像兜里揣了一块巨石,一直记恨,那块石头便会一直压坠着自己,不如放下,对自己也是解脱。
不过,宁汐也不是自讨苦吃的冤大头,她不想计较,不代表就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
宁汐没有把灵石还回去的想法,她想买些东西,正好需要这些。
*
白玉京山脚下有一处凡人小镇,名为落桑镇,家家种桑养蚕,出产的蚕丝布料十分有名。
外门弟子虽然不能御剑,但到落桑镇也不过半日脚程。宁汐早晨出发,午时便到了镇上。
走了山路,肚子咕咕叫,她决定先找家酒楼吃饭。
小二见她孤身一人,长得玉雪可爱,说话也慢吞吞的一团和气,便有意照顾,让她坐了二楼靠窗最好的位置。
菜很快就上来了,一碟酱鸭,一份拍黄瓜,一碗糙米饭,一碗熬煮得雪白的鲫鱼豆腐汤,宁汐一边啃黄瓜,一边欣赏窗下车水马龙,红尘热闹。
在仙气飘飘的白玉京呆久了,人也跟着脚不着地,仿佛虚浮在半空,颇有种离群索居之感。
可宁汐更喜欢眼前的市井喧闹,连仙门众人所嗤之以鼻的芸芸众生相,在她眼里都显得格外和蔼可亲。
拍黄瓜很新鲜,酱汁爽口,宁汐吃得摇头晃脑,正开心间,突然瞥见了一个煞风景的人影——居然又是赫连为。
她猛地蹲下身,只从窗户下边露出两只眼睛。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他是来找她的?他怎么知道她在这?
然而宁汐很快发现,她好像想错了,赫连为抱着手,站在一间药房外,似乎在等什么人,自始至终没往她这里看。
好歹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虽然血统并不纯正,可那一身华贵的衣裳、周身凌厉的气度,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尤其他生得面若敷粉、唇红齿白,不说话的时候很有迷惑性,宁汐已经听见隔壁桌的两个姑娘在悄声议论这位郎君姓甚名谁、为何在此。
宁汐瞥了一眼那两位姑娘飞红的脸颊,很想冲过去冲她们呐喊你们不要被这家伙的外表给骗了!赫连为可是个彻头彻尾的黑芯!
没错,她对这位童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未婚夫印象相当不好。
赫连为大她五岁,所以等赫连为十岁被带来和宁汐见上第一面的时候,她还处于懵懂幼稚的年纪。
她从小跟着父母东奔西走,和同龄孩子接触的不多,更不知人心险恶,于是最初听说有一个姓许的大哥哥要来陪自己玩,宁汐高兴得不得了。
来的第一天,宁汐就担负起作为一个主人的责任,慷慨地拿出自己攒下的压岁钱,带着那时还叫许唯的赫连为去逛街。
风筝、剪纸、泥人、布偶……许唯看什么都想要,宁汐也没怀疑他为什么自己一点钱也不肯掏,只是乐呵呵地都给他买了。
到最后,宁汐的压岁钱花了个精光,许唯却又看上了一个摊位上的糖人,问也不问,直接拿起来一口啃掉脑袋,又让宁汐付钱。
小宁汐终于不傻乐了,倒了倒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有些委屈:“没有了……”
这是她攒了好几年的压岁钱,平时连给自己买一包糖炒板栗都舍不得呢,今天全花光了。
许唯喀嚓几下吃光糖人,一口也没给宁汐留。
“那怎么办?”他笑得有点恶劣,“摊主还在等着我们付钱呢……要不把你卖了,细皮嫩肉的,还能换二两碎银。”
小宁汐的眼神就惊恐起来,支支吾吾:“出门前,爹爹和许伯伯不是给了你银子了么,为、为什么还要我来掏钱。”
似乎对她胆敢反抗十分不满,许唯重重地掐她的脸蛋,直到宁汐疼出泪花,他才松开手,慢悠悠道:“我是有银子,可我不想花啊。”
小宁汐敢怒不敢言,大着胆子道:“可是,那个糖人我一口都没有吃,都是你……”
许唯嗤笑一声,斜斜地扫她一眼,宁汐立刻就不敢吭声了。
那时少年的相貌就已经很出众,身姿挺拔明眸皓齿,眉宇间还没有后来那样沉重的戾气。只是他人高腿长,比宁汐高了一个脑袋还不止,垂眼看她时还是有些压迫感:
“这样,你求我,我就不把你卖了换钱。”
而小宁汐捂着红红的脸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扁了扁嘴。
……
“咔嚓”咬断一根黄瓜。
宁汐的拳头硬了。
她不记得那天她到底有没有求这个姓许的大哥哥,但她记得一件事——
她永远讨厌赫连为!
这厢宁汐两眼喷火,怀中的玉简忽然响了。
一个陌生账号给她发了一条传讯:【你现在在看着谁?】
宁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传过来一条:
【为什么要看别的男人?!!!!!】
第24章 相认“我来得不是时候”
宁汐将这条没头没尾的传讯反复看了几遍。账号的主人她不认识,名称是一团乱码,象征形象的立体影像部分是一片漆黑。
玉简的传讯使用了加密的法术,因而虽然这行鲜血淋漓的大字几乎是贴着她的脸跳出来的,但饭馆里旁的人都看不见。
她想了想,传讯回复:【不买茶叶,谢谢。】
最近仙门内总有骗子行事,先是用几天莫名其妙的传音吸引注意,等受害者回复之后就自称发错了消息,自己是孤苦无依的美貌卖茶女,诱骗起了色心的修士购买天价茶叶帮助她,受骗的修士还以为自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即将美人在怀,结果却是人财两空。
而聪明的宁汐当然不可能上当!
对方默然了一会,似乎察觉出她软硬不吃,逐渐冷静下来,跳出来的字也没那么血红了:【我不是卖茶叶的。】
宁汐:【哦。】
血字闪烁,是对方正在输入下一句的信号,过了好半晌,才慢慢跳出一行字:【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宁汐诚恳道:【好奇。所以你是谁。】
对面发过来一个微笑的符号,非常形象生动,她几乎可以想象对方面对着玉简上扬唇角
的模样:【不能告诉你喔。】
宁汐:【好吧。】
大概是某个年纪小的弟子在恶作剧,她兴致缺缺地准备收起玉简,对方又传过来一张留影。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留影的画面很模糊劣质,光影糊成一团,背景黑乎乎的,但宁汐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专属于怀照峰洞府里的雪青色床幔。留影正中央,少女酣睡正甜,纤长的眼睫搭在柔软白皙的脸颊上,似乎正沉浸在某个不知名的美梦。
平心而论,这是一幅非常有氛围感的留影,持留影珠之人应该贴得很近,才能拍出这样纤毫毕现的精美画面——她应该这么觉得,如果留影中沉睡的少女不是宁汐本人的话。
对方继续传讯:【你睡着的样子好可爱】
【睡觉翻身的样子很可爱】
【起夜懵懵懂懂的样子也很可爱】
【刚刚睡醒打着哈欠头发翘起来的样子也很可爱……好想替你把那根翘起来的头发摁下去啊】
【好想就这么永远永远永远看着你睡觉……】
宁汐愣了一会,眉头狠狠地拧起来。
她飞快地回复:【这张没拍好,我的左脸比较好看。】
对方显示正传到一半的音忽然停住了,血字上方的“正在回复”中一直在跳动,却迟迟没有回复下一句。
宁汐又摸了一块酱鸭翅膀啃,过了好半晌,才看见玉简亮起。
【。】
这算什么。
宁汐觉得无聊,把那张偷拍自己睡觉的留影点击保存,然后删掉并拉黑了对方的账号,关掉玉简。
她重新坐在椅子上,把剩下的鲫鱼豆腐汤喝完,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地埋怨害得汤冷掉的罪魁祸首赫连为。
街那头的赫连为也动了。
他原本斜斜靠着墙壁,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手里的玉扳指,忽地好像看见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长眉一挑,挥挥手召来小厮。
小厮躬身得了吩咐,去驱赶几步远一个卖糖人的摊位。
摊主原本好端端做生意,突如其来受了这无妄之灾,一介凡人又不敢和修士对抗,只能忍气吞声地收拾东西搬走。
赫连为安静地围观全程,手指转着扳指,姿态懒散,面色却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汐一见他这幅仗势欺人的模样就憋闷,隔壁桌那两个原本被赫连为样貌惊艳的姑娘也愤愤不平:“没想到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
宁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里算了一回账,觉得还有充裕的灵石,可以去照顾一下那倒霉摊主的生意。
赫连为赶走了糖人摊主,似乎也觉得无聊,神色恹恹地朝酒楼方向扫了一眼。
宁汐正蹲在围栏边往下看,有一瞬间似乎对上了他的视线,吓得寒毛倒竖,一骨碌又钻进了桌子底下。
不会眼力这么好,真的看见她了吧?
过了一会,一双黑靴出现在桌前。
店小二纳闷地弯下腰:“这位客观,您这是……?”
宁汐用气声道:“你帮我看看,楼下那位着胭脂色衣裳的公子走了没有。”
店小二:“没瞧见人,应该走了。”
宁汐松一口气:“多谢。我没事,也吃饱了。”
剩下的食物打包,付过银子,她出了酒楼,寻到那糖人摊主面前,买了两只糖人,一个吃一个玩,拍拍依旧鼓鼓囊囊的钱袋,突然有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来落桑镇之前,宁汐打听过布坊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大门。
布坊的出入口坐落在一道蜿蜒的小巷内,宁汐拐了个弯,却见前方有个穿着白玉京内门制服的女弟子。
落桑镇距离白玉京很近,时不时就有些贪恋红尘弟子下山游玩,或采买生活物资,按理来说在这里见到白玉京弟子并不奇怪,宁汐一路来时也看到了不少着粗褐麻衣的外门弟子。
但是内门弟子却不同。白玉京门规清严,内门弟子非有要事不能随意下山。
所以这个内门弟子是溜出来的?
宁汐无意窥探他人隐私,正打算走,却见那女弟子身前透出一抹熟悉的胭脂色。
她的脑中警铃大作,慌张地掉头就跑,身后却传来迅疾的风声。
“偷听了还想跑?”
赫连为一把抓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臂弯曲,用关节钳住她的脖颈,宁汐只能被迫停下来,呼吸急促。
赫连为拧着她的脑袋,让她转过脸,看见是宁汐时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在酒楼上看见的那个果然是你。”
他个子比宁汐高出许多,这样夹着她的脖子,她得十分吃力地垫起脚尖才能保持呼吸。
“赫、赫连公子,有话好说,请、请放开我。”
余光里,她瞥见那个白玉京的内门女弟子身影一闪,消失在巷尾。
“那可不行。”赫连为阴沉沉地笑,语气残酷,“你听见了我的秘密,我应该杀了你。”
宁汐睁圆了眼睛,她毫不怀疑,以这人的乌漆嘛黑的心肝是真的会下手:“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我就是路过而已!”
赫连为收紧了手臂,等宁汐一张脸憋得通红,才慢悠悠道:“不杀你,也可以,求我啊。”
宁汐抿了抿唇。
“这么倔?”赫连为嗤笑,“……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快、极低,宁汐一时只觉得像片羽毛骚过耳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可脖颈上的重压却骤然松开了。
赫连为盯着少女那双异色瞳,琥珀色的瞳仁在日光下泛出熠熠的光芒,其中满满的都是戒备。
他想起自己得知她当真还活着时自己的心情,惊讶有之,烦躁有之,也许……还有点期待?
直到将她摁在怀里,看见眼前这双澄澈如日光的琥珀瞳,他才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也是想要再次看见这双眼睛的吗?
赫连为忽然道:“天枢三十一年,洪水刚刚退潮后,我爹带我回过珍珠坞,去找宁伯父和宁伯母,可惜你们一家已经搬走了。”
宁汐一开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反应过来之后脑子“嗡”的一声。
她呆呆地张大了嘴,好半晌没挤出一个字。
赫连为见她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就冷笑了一声:“怎么,没料到我能知道你的身份?”
他心里涌上一股浅浅的怒意,他改变主意不杀她就已经算好的了,这女人还不知好歹一个劲地嫌弃他——究竟凭什么?!一个两个的都看不起他!
哼,他眯起眼睥睨臂弯里的人,再抗争又怎样,还不是落到他手上了,以后有的是法子让她后悔。
宁汐脑子乱糟糟的,一会是曾经看到的玄通水镜画面,一会是前世羽伯伯昏迷前握着她的手、请她完成他的心愿、与赫连为成亲……
良久,她才小声道:“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第一眼。”赫连为简短道,“不过那时只是怀疑。后来有人替我去弟子记录册查过,才最终确认。”
宁汐有些悲愤:到底是谁在为虎作伥!
这辈子她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规避了和赫连父子的牵扯,没想到兜兜转转又绕了回去。
“那我什么时候去拜访羽伯伯?”宁汐垂头丧气道。
赫连为却像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冷飕飕地笑起来:“见我爹,为什么?”
宁汐困惑地看他:“我们的婚约还在,羽伯伯不想见我吗?”
不应该啊,前世赫连清羽一听说她还在世,连夜便御剑赶过来了。
当时白玉京妖祸刚结束,他来前也没打招呼,直接大张旗鼓地冲过来,众人还以为又有妖物袭击,好一番惊吓。
“你想见我爹?”赫连为眯起眼睛,“哦——你也想嫁给我。”
他故意把这个“哦”拉得又长又轻,尾音上挑,而宁汐张圆了嘴,满是震惊:天底下竟有如此颠倒黑白、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赫连为的意思是,羽伯伯好像还不知道她活着。
这可是个拜托赫连为的好机会!
宁汐急忙道:“成婚这件事,我其实——”
话说到一半,一道温柔和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宁师妹,赫连公子。”
裴不沉背着逐日剑,手中提着一串纸包,站在巷子口。
他背着光,表情模糊不清,顿了一下,才朝他们走过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他往前了一步,人声喧闹,炊烟渺渺,隔壁居民院落种着一株腊梅,花枝疏落,斜斜地自矮墙里伸出,更赛春风桃李胜芳尘,少年的神色却犹如一捧霜雪冰冷。
他的目光落在宁汐还被赫连为手臂夹着的脖颈上,剔透如黑琉璃珠似的眼珠缓缓转动,惨然微笑:“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第25章 吵架师妹为什么这么不乖呢?
宁汐正要开口,却听赫连为懒洋洋抢话道:“我与宁汐妹妹有缘碰上,相谈甚欢,就多说了几句,裴公子这也要担心吗?”
“怎么会。”裴不沉愣了一下,才笑道,“宁师妹从小性子幽静,能多交几个朋友,我也很欣慰。”
赫连为转着玉扳指:“从小?宁汐十二岁才拜入白玉京吧,裴公子倒说得像跟她相识很久似的。”
裴不沉轻轻将手搭上宁汐的脑袋,拍了拍,上翘的嘴角弧度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大概是我一直看着师妹长大,才有感而发吧。”
赫连为神色依旧阴郁,眼神却像见了血的野兽,兴奋而灼灼发亮,他舔了舔嘴角,正要继续说什么,一边的宁汐终于忍无可忍:“大师兄,你也下山来采买啊?”
为了躲开讨厌的家伙,她往裴不沉那里跨了一大步,轻轻揪住他的袖子。
随即,宁汐察觉到一股粘稠的、湿热的注视落在她的脊背,犹如被什么东西恶狠狠地舔了一口。
她抬起头,裴不沉还是朝她微微笑着:“嗯。从周传讯说找到了太乙玄藤,很快就能熬药。我怕小弟子嫌药苦不肯吃,提前来买点麦芽糖。”
宁汐挠了挠头,把那奇怪的感觉归类于错觉:“大师兄真细心,这都考虑到了。”
裴不沉笑而不语。
身后,赫连为似乎觉得无趣,冷笑一声,转身要走。
宁汐听见他的脚步声,想起还有事情没说完,连忙追了几步:“许、赫连公子,你等等!”
她打算和赫连为讲清楚,这辈子无论羽伯伯再怎么坚持,这个亲她也是不肯结的。
他若是真心爱慕南宫音,就应该和她站在统一战线,反对可恶的父母包办婚姻。
她刚要追上去,裴不沉突然开口道:“宁师妹,一定要去吗?”
他的语气分明很轻柔,黑沉的柳叶眼里却满是冰冷,眼角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地抽搐。
然而宁汐一心想追上赫连为,没仔细去看大师兄藏在背光中的表情,点头:“嗯。我很快回来。”
她跑掉了。
巷口已经空荡荡,裴不沉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
一只无相鸦粗粝地“嘎嘎”叫,落在他的肩膀,耗尽最后一点灵力,消散成黑烟。
*
宁汐回来时,满脑袋都是汗。
宁汐压根没弄懂赫连为在想什么。他那样喜欢南宫音,前世在他们大婚当夜都要和南宫音欢好,难道不该扫除障碍、许心上人一个明媒正娶的妻位吗,怎么反倒故意和她过不去!
许多年不见,那家伙的恶劣简直不减反增,她讲得口干舌燥,他却到最后也没说会不会告诉赫连清羽她还活着。
期间还试图用杀她做威胁,假笑着让宁汐求他。
宁汐看出来了,这人非常享受把别人捏在掌心玩弄、看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快感,于是她当然不肯满足赫连为的恶趣味。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宁汐顶着一脑门官司,气呼呼地回去找大师兄。
裴不沉却没有在原地。
“大师兄?”宁汐喊了几声,渐渐加快脚步。
他那么大一个人,这里又是仙门脚下的凡人小镇,民风淳朴,总不可能出什么意外。
可宁汐跑过大街小巷,看见一张张陌生面孔,夜幕降临以后,她依旧没有看见裴不沉的身影,心脏就骤然缩紧了。
仿佛有一根细线密密匝匝地缠绕在心脏上,越来越紧,越来越难以呼吸,宁汐不可自控地想起了前世裴不沉两眼无神,抱着她的灵位走在滂沱大雨之中的画面。
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地一帧一帧地回放前世一幕幕,以及她曾经做错和遗憾的一切,没能救下的人、没能改变的结局,今生依旧走向命运那条早已规定好的道路,一句话、一点细节和一个动作都让她无比会自责。
就在她慌张得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灯火阑珊处,一抹月白色身影不期然撞进她的眸底。
宁汐默不作声走过去,裴不沉正出神地盯着摊主上的一只布偶看,见她来了,便打招呼:“师妹。”
她一声不吭,捏紧硬邦邦的拳头,用力在他胳膊上锤了一下。
裴不沉吃痛,抽了一口凉气:“谁惹师妹不高兴了,这么大火气。”
就是你!
宁汐瞪他:“你为什么乱跑?”
裴不沉被她质问的口气弄得愣了一下,无奈道:“看到这里有夜市很热闹,就过来看一看。”
宁汐不依不饶:“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裴不沉没接话,看着她。
许久,他才幽幽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也等了你很久?”
宁汐一怔。
她这才发现,裴不沉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她周身的怒意一下子散了,化为无助和迷茫。
太阳已经完全落在远处群山之后,皓月当空,道旁燃灯火,红彤彤的光亮照在裴不沉的缎袍上。
白玉京给门人弟子用的都是上好的鲛纱,在光下泛出流银一样的皎洁,此时红光流淌,衬得他像一只正在淌血的月亮。
宁汐一下子心虚了,垂下眼:“对、对不起。我本来想和赫连公子说几句就离开的,但是他——”
“我不想听你们之间的事情。”裴不沉直接截断了她的话。
糟糕,大师兄看起来真的不高兴了。
宁汐习惯了他温和可亲的模样,如今就不知如何应对这样冷冰冰的态度,紧张地揪紧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不说话?”裴不沉淡淡道。
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
宁汐喉间发干,只好重复:“对不起……”
他道:“我对你很失望。”
一瞬间,宁汐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棒。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否定都无可厚非,可那是大师兄。
她的舌头好像成了木头,半晌,才嗫嚅道:“你生气了?”
裴不沉不语,只是冷冷地瞧着他。
被龙爪穿心都没有被这道目光盯着来得难受,她茫然地和他对视,感觉胸腔丢了一块,空落落的:“我不懂你为什么生气。”
裴不沉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里无端地让人发寒:“师妹是不懂,还是不想懂?”
无言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大师兄是在指责自己故意挑衅,她觉得有点委屈,可是又说不出辩解的话,只好讷讷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大师兄的脸刷地就沉下来了。
她捏紧裙角,觉得害怕,脑袋蒙蒙的,本能提醒她不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她不想和大师兄吵架,明明她重生一世不是为了变成这样的,于是她转身就走。
裴不沉一开始还面无表情,可见宁汐越走越远,烦躁地拔腿追上去:“站住。”
她听话地停下了。
凡人小镇自不比仙门一尘不染,路边的人家刚刚动过工,拆下来的建筑废料还没收拾,沙石瓦砾就堆在墙边,晚风吹过,就扬起漫天黄沙,其中一粒沙子跑进了她的眼里,宁汐只好伸
手去揉。
“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就——”他的话卡壳了。
师妹通红的眼眶和鼻头落入他的眼里,她在为自己哭。
“你……在哭吗?”
宁汐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沙子进了眼睛,当然要用泪水才能冲出来啊,于是她点了点头。
裴不沉沉默着看着她。
隐晦的快意席卷而来,化为山呼海啸的血液在体内冲撞,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继续假装一个温和的大师兄,安慰她,道歉认错,说对不起,大师兄错了不该凶你的,师妹别哭了。
可是他克制不住地笑了。
听见他的笑声,宁汐流露出震惊的神色,随即转变为愤怒。
他被狠狠地推了一把,被师妹甩在身后。
裴不沉微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追着她的步伐往外走,始终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仿佛一抹阴魂不散的影子。
宁汐几次转过弯想甩掉他,但是气喘吁吁地一回头,却看见他依旧在自己身后。
在灿烂明媚到近乎恐怖的日光下,隔着汹涌的人潮,裴不沉正静静地看着她微笑。
忽然某刻,他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同她对视。
*
天朗气清,风轻云淡,远处倦鸟归林,炊烟袅袅,到了傍晚该归家的时候。
三五小童下了学堂,负箧往家跑,手上拿着糖人,嬉笑打闹,其中一个男孩跑得太快,不小心撞上了直挺挺立在路边的少年,愣愣地抬起脑袋。
看清少年的表情后,男孩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仿佛见了鬼的表情,惊恐万状地转身就跑,糖人摔在地上,噼啪四分五裂。
纯白无暇的月白长靴踩上晶莹的糖块,重重碾压,精美甜蜜陷入肮脏污秽的烂泥之中。
集市上叫卖商品的小贩,饭馆前招揽生意的小二,言笑晏晏的如织游人,黄的脸,黑的衣,青的灯,血红的天,交织成浓墨重彩的光影,落在裴不沉干涩酸痛的眼里,万事万物皆在在缓缓旋转。
令人眩晕的兴奋过后,便是加倍反噬的空虚和寂寞。
他垂下眼睫,怅然而哀愁地心想,师妹为什么这么不乖呢?
为什么要去见别的男人,还偏偏被他撞见了……难道她连瞒也不想瞒吗?他就这么不值得她花心思哄一哄吗?
明明还说会永远陪着他的,可方才她又是在做什么?
冰凉的泪水不知不觉流淌了满脸,化成急剧燃烧的火焰渗入皮肤血肉,几乎将他的每一寸骨骼都焚烧殆尽。
他都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他看见她和那个男人见面,她注视着那个人和那个人说话对那个人笑被那个人抱在怀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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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冷战真的会疯掉
宁汐没有原谅裴不沉。
她前脚刚刚回到白玉京,大师兄也御剑落地了。
仿佛先前冷言冷语讽刺她的都是另外一个人,此刻他又恢复成了那副温雅宽容的模样,低声下气地:“……要不要吃糖人?我让摊主特地照你的模样捏的,是不是很可爱?”
他道歉的方式很笨拙,估计还是有些好面子拉不下脸来直说,就只能像个唠叨的老妈子一样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让她去吃饭。
然而任凭他怎么说,她都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加快脚下的步伐,等回到怀照峰,她当着裴不沉的面就直接关上了门。
“砰”的好大一声响。
过了一会,门外的人又轻轻敲门,但是宁汐很有骨气地没有开。
她重生后是想报答大师兄不假,可也不代表她就是个没脾气、会为了报恩丢掉尊严的软柿子。
非要计较的话,她阻止他上剖心台,又从阎野口中救下裴不沉,已经完成了报恩的任务。
他们两清了,她不欠他什么了。
宁汐难得地有些生气,,把身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扔。
里头骨碌碌掉出来一卷绸布。
对了,本来她特地下山一趟,还是为了买布给裴不沉做香囊的,还有那什么祛黑眼圈的膏药又忘记买了。
……不管了。
宁汐用被子蒙头,心想莫名奇妙朝她发火的裴不沉才不值得她费心送礼物!
……
半夜,宁汐眼底青黑,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床顶。
她像烙煎饼一样翻来覆去,就是死活睡不着。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裴不沉吵架,其实更准确的说只是她在单方面闹别扭,因为她被沙子迷眼之后裴不沉立刻缴械投降了,仿佛那一瞬间的冷漠阴毒都只是装出来吓唬她的。
大师兄现在在做什么呢?
宁汐摸了摸心口。
妖祸结束后,她打听过,其他中了妖毒的弟子都会毒性发作,奄奄一息,唯独她还能活蹦乱跳,
一切照常。
为她诊治的医修不无艳羡地告诉宁汐,她体内有一道纯阳护体灵气,将妖毒封在一处没有扩散,她才与其他人不同。
至于那道护体灵气的来源,十有八九是大师兄。
虽然他没说,但当时情况那样紧急,除了他之外不会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靠近宁汐。
她直挺挺地躺了一会,终于还是睡不着,不管了玩下玉简。
结果一开屏,跳出一个眼熟的乱码账号:【宝宝……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T,T】
刚刚和大师兄大吵一架的宁汐心情不好,没有了往日同陌生人认真聊天的心思,于是她无视了对方接连发过来的几个哭丧表情,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变态滚】。
对方似乎心碎了,默默发来一行字:【我已经五天没有合眼了,今天也睡不着。】
修士虽然可以通过打坐养神,但也是要睡觉的。这人居然连续五天熬夜,怕不是下一刻就要飞升成仙了。
宁汐诚心诚意道:【那你很厉害。】
对方好一会都没再吭声。
她正准备再次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拉黑,突然跳出了十几张张留影,都是同一个人,怀抱着一只猫。
角度选的很好,没有拍到正脸,只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流利下颌线,还有下半张薄薄的嫣红唇瓣,从突出的喉结来开,应该是个男子。
留影的内容大同小异,全都是他抱着一只湿哒哒的黑猫,又细又白的手搭在漆黑如墨的皮毛上,指甲粉嫩,骨节修长。
对方突然道:【我救了一只流浪猫。】
宁汐仔细瞧,应该是抱猫的人自己手持留影珠拍的,画面焦点中心没有对准,本来应该是拍猫,却有一大半都聚焦在了男子精致美丽的锁骨上。
他的衣袍大敞,如端乌发垂落肩头,一缕发丝很引人遐想地延伸进了胸膛以下。
宁汐歪头看了一会,客观地点评道:“猫很可爱。”
对方回了一串省略号。
然后又发了一张十分清晰的留影,这回里头的男子直接没有穿上衣,结识流畅的腹肌块垒分明,白得耀眼。
发出来不过眨眼间,新的传讯又来了:【不好意思,发错人了】
宁汐十分善解人意地回复:【没关系,可以撤回的。】
对方再次沉默了。
远远传来打更人报时的梆子声,已经二更天了,宁汐打了个哈欠,困意渐渐涌上大脑。
她熟练地将这个变态的账号删除并拉黑一条龙,然后倒头就睡。
*
今天是与大师兄冷战的第二天。
一整天,她的脑子里都炯炯有神的闪烁着这一行大字。
她今日负责给议事堂的后勤工作,也就是负责给里头谈话的大佬们端茶上点心。
宁汐目不斜视,拎着圆肚子大茶壶,依次给长老们的茶杯
添水。
裴不沉坐在上首,原本正温声与其中一个长老谈论妖祸后宗门大阵重修事宜,余光瞥见那道眼熟的柔软身影,声音忽然停了一下。
正认真侧耳聆听的长老立刻紧张,还以为是提到了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面露惶恐之色。
裴不沉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师妹,后者看也没看向这个方向,他只好露出一个苦笑。
长老们面面相觑:完了,难不成是护山大阵修补好了?!天要亡我白玉京!
“陈长老,你先报一下如今炼丹峰缺少的灵丹原料吧。”裴不沉揉了揉眉心,神色恹恹的。
陈长老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开始讲解:“经查,有三千六十五只丹炉毁损,用于炼丹的三昧真火熄灭二十余簇……”
裴不沉一手支着下颌,神色认真,但似乎又没有在听。
“……大概损失就是这样。”陈长老吞了一口唾沫,担心是不是自己说得不对所以少掌门才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那个,最近瀛洲秘境即将开启,您看是不是让门内弟子前去试炼收集一些材料用于重建宗门?”
大殿中落针可闻。
宁汐倒完最后一杯茶,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裴不沉这才如梦方醒,看向陈长老,微笑:“你方才说得很对,就这样办吧。”
陈长老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长气。
那厢裴不沉已经起身了,立刻又有几个长老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他今年招收内门弟子的事情。
裴不沉按捺住马上抛下所有人追出去的冲动,熟练地应付众人:“妖祸中弟子损伤大半,也该是时候召开大会补充新人了。这次就特例放开名额,让外门还没有灵根的弟子也上来试一试吧。仙家机缘奇妙,说不定有些人较之前已经有了大造化。”
众人称是。
交代完林林总总的事情,等他再沿着师妹离开的方向追出去,殿外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裴不沉站在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残阳如血,映照得他清雅秀稚的脸庞上犹如鲜血淋漓,半晌,才转身离开。
*
下午轮到宁汐给百草园的药田除草。
她一到田埂边,就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大师兄正站在树下,同一脸迷茫的药翁聊天。
“少掌门特地莅临,可是有什么交代?”
裴不沉温声道:“我来找人,顺便看看草药生长得如何。”
药翁:请问前一句和后一句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老人被风吹日晒的干枯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裴不沉却像没看见似的,脚下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宁汐一个眼神也没扫他们二人,在药丛中蹲下来,开始除草。
她干得热火朝天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丛盛放的流沙杜鹃,娇艳欲滴犹如蓬勃燃烧的火焰。
果然是阴魂不散的大师兄,他半蹲着,将花放在她刚刚挖草后留下的土洞里:“师妹,我……”
宁汐皱眉:“不要放在这里,我好不容易才把这堆土里的杂草清理干净的。”
裴不沉:“……”
她闷头继续干活,过了一会,大师兄把那束杜鹃收了起来,默默往她身边靠,然而他贴近的力度没收住,她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宁汐猛地睁大眼睛,怒道:“你干嘛挤我!”
裴不沉看起来手足无措,颇有些无辜地楚楚可怜:“我没有……”他只是想和她靠近一点。
宁汐根本不信,她憋着一肚子气,脸颊鼓鼓地想爬起来。
裴不沉连忙朝她伸出手,想扶她起来,宁汐却把旁边的草药拔下来,塞进他掌心:“不是来看草药长势的吗,你看吧。”
然后她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转身走了。
她的身后,裴不沉站在紫花遍野的药田当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搓捻药叶,浓绿清香的汁液涌了出来,黏腻湿滑沾了满手。
*
一整天过得乌烟瘴气,宁汐回到怀照峰,一头倒在床上,觉得真是心力交瘁。
偏偏玉简还不肯放过她。
她拿起响个不停的玉简,点进去一看,居然又是那个漆黑头像的变态: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不要不理我好吗】
【我真的会疯掉的】
【你真的想让我去死吗】
宁汐沉默了,她一开始还疑心对方是不是恶作剧,或者发错了人,但是看这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样子,该不会对面真的是个疯子吧。
想了想,她谨慎地发过去一句:【生命很珍贵,不要做傻事。】
对面似乎一下子兴奋起来,又发了一连串【喜欢】,并附赠一张血糊糊的手腕留影。
宁汐被满屏浓墨重彩的红色冲击得两眼一黑,险些摔掉玉简。
对方兀自念叨不休:【我的血和泪都是你的,这么多、这么多血都是为你流的,你喜欢吗】
宁汐愕然,过了好一会,迟疑地打出一句:【那个,你用的是鸡血吗?】
对方再一次沉默。
然后主动删除并拉黑了宁汐的玉简账号。
宁汐:简直莫名其妙。
除了一开始被血肉模糊的伤口吓了一跳之外,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好歹她也是在白玉京待了几十年的人,怎么会连最基本的人血还是鸡血都认不出来。
那家伙果然是个只会嘴上大放厥词的骗子,居然还拿鸡血来骗她,企图赚取她的怜悯。
她才不会同情一个变态呢。
没了陌生人的骚扰,她终于可以安心睡觉。
……才怪,压根睡不着。
果然还是被那个可恶的变态干扰到心情了,宁汐黑着脸起床,坐了一会,最终决定出门散心。
屋外正下着雨,淅淅沥沥,屋后有一汪冷湖,雨打湖面,波光粼粼。
宁汐撑着伞,抱着膝盖,在水边坐下,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岸边的白樱林里走出一道人影,居然是裴不沉。
大师兄深夜怎么会在这里?
他没有束发,乌黑如绸缎的湿发披散在身后,宽袍大敞,广袖飘飘,整个人犹如一抹惨白的游魂,直挺挺地站在雨中,仿佛没看见她,慢慢朝湖中央走去。
他在干什么?!
第27章 投湖被抱了
转眼间,漆黑湖水就已经漫过了他的膝盖,宁汐也顾不上闹别扭了,大声冲他喊:“大师兄!停下!”
寻常修士一般都会避水咒,不会被水淹死,可宁汐已经有阴影了——大师兄、水,两个词一联系起来就让她想起前世裴不沉投水自尽的场景。
听见她颤抖的声音,裴不沉的脚步顿了一下,抬脸朝她看来。
他的发鬓有些散乱,看起来失魂落魄的,目光没有焦距,仿佛被冬季冰封湖面上薄薄的雾气笼罩。
但是看清是宁汐之后,他居然还有闲心冲她笑了一下。
宁汐却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眼见他又要往湖中心走,宁汐顾不上其他,噗通跳进湖里。
她尤擅水性,几下便游到了还在努力往前走的裴不沉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人往岸上拖。
裴不沉没有抵抗,轻易便被她摁在了岸边沙石地上。
“大师兄你到底在干什么?!”宁汐把湿发往后甩,冰凉的水珠溅了他满头满脸。
裴不沉却好像一直在神游天外,头发上脸上衣裳上都在滴水,水珠在发出暗淡的光亮,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清晰勾勒出身体肌肉紧实的轮廓。
但是宁汐压根没心思去看这些活色生香,她的心里无名火起。
已经入了冬,跳进深夜的冰湖水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师兄的脸都已经被冻得发白,唇色罩上一层惨淡灰败的青灰,风一吹,他就克制不住地打颤。
这人大半夜的跑进冰湖里自虐,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你——”
“师妹讨厌我了吗?”裴不沉突然道。
那双黑琉璃珠一样的眼珠盯着她,目光却是涣散的,眼周一圈毛茸茸的睫毛上都沾了水,还有几道水痕沿着眼角滑落,像哭泣时的泪水。
于是宁汐斥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然而她的不出声在裴不沉看来似乎成了默认,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骤然发力,一个颠倒,反将宁汐压在了身体下面。
铺天盖地的白樱花香袭来,熏得宁汐头晕脑胀。
后背被粗粝的沙石摩挲,有些刺疼。裴不沉湿滑的长发洒下来撒了她一脸,她一边伸手去拨,一边透过发间的缝隙瞥见细雨如针,还有雨针下裴不沉黑洞洞的眼睛。
大概是宁汐去拨头发的动作又被他误认为是要推开自己,裴不沉忽然俯下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是手臂大张以后将她整个人都圈进在怀里的姿势,占有欲和保护欲都一览无余,力道还重到简直就像水鬼前来寻找替死的人。
宁汐才下过水,浑身都湿漉漉的,被裴不沉这样亲密无间地拥抱,身上的水很快也将他的衣服打湿。
隔着湿透了的布料,大师兄的体温传了过来,并不灼热,可是宁汐却觉得自己仿佛被烫到了,从脸颊一路烫到耳朵根,几乎像要燃烧起来。
咚、咚、咚。
抱得太紧了,她甚至能顺着相贴的地方听见裴不沉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要震破她的耳膜。
渐渐的,宁汐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跟着大师兄共鸣。
……
仿佛过了一万年那样久,裴不沉突然道:“让我抱一抱你,好吗?”
宁汐:……
宁汐:“你这不是都已经在抱了吗!”
裴不沉被逗笑,又紧紧地往她身上箍了一下,险些把宁汐肺里的空气都挤出去,才松开她。
“我没有讨厌大师兄。”宁汐爬起来,赶紧捡回了伞。刚刚裴不沉骤然发力,她的伞都被撞飞了,现在可怜兮兮地浸在湖水里,伞骨折了一半。
她只能撑着破伞回来,勉强遮住两人的头顶,才小声道,“就是……大师兄那样说我,太伤人了。”
裴不沉勉强笑了笑,那笑看起来像哭:“大师兄给你道歉。”
宁汐哼哼几声,算是答应了同他和好,转而又道:“不过,大师兄为什么往湖水里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投湖自尽。
当时宁汐一下子就回想起前世他抱着灵位投湖的事情了,应激似的就跟着跳下了水,现在回想,可能裴不沉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呢。
裴不沉沉默了一会,道:“我没看清,以为湖水不深,想看看湖底有没有好看的鹅卵石……送给你。”
这谎话如果换一个人来听,就显得非常蹩脚,但是宁汐没有多想,事实上无论裴不沉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
“看不清,是不是额发遮住眼睛了啊?”宁汐担心地看着他。刚才真的好危险,她游过湖心的时候瞥向下方,一片幽深不见底,还缠着许多茂盛的水草,如果不识水性的人掉下去一定凶多吉少。
裴不沉伸手拨了拨自己的额发,低声道:“头发太长了?你不喜欢,那我剪掉。”
“别别别。下次小心点就是了。”宁汐赶紧拉住他的手,却突然察觉他还在发抖。
虽然宁汐也觉得有点冷,可裴不沉好歹是一个金丹修士,抖成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宁汐忧心忡忡地扶着裴不沉起身,见他脸色还是不太好,便道:“师兄跟我回屋子里吧,好像衣柜里有几件干净衣裳,换了再走。”
裴不沉道了声好,随她往洞府走去。
湖对岸种着许多白樱树,遮挡了视线,两人回去时走的和宁汐来时又不是同一条路,结果走了半刻钟,宁汐就发觉他们好像迷路了。
她盯着眼前一颗极为眼熟的、好像已经经过三次的歪脖子树看了半晌,迟疑道:“大师兄,我们刚刚是不是来过这?”
裴不沉状态越来越差了,闻言抬起眼皮,低声道:“走左边那条道。”
他之前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直没有吭声,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宁汐身上,好像随时都要昏过去一样,她也就不敢出声叫他帮忙指路。
而且这片冷湖人迹罕至,自从她搬进怀照峰后也从没在周围见过大师兄,她觉得裴不沉应该和她一样,也认不得回洞府的路才对。
然而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在裴不沉有气无力的指示下,洞府熟悉的檐角居然真的出现在眼前。
宁汐有些讶异,但转念一想,这件屋子以前是大师兄住过的,他对这周围环境熟悉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大师兄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宁汐吃力地扶着他上了台阶,想从怀里掏出门钥,却愕然发现怀中空空。
怎么会没有?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十有八九是下湖的时候被水流冲走了。
可她总不能再摸黑回去,把整个湖底掀过来找一遍吧。
“找不到门钥?”裴不沉哑声问。
他现在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颊、脖颈、手臂上都是冷汗,比真正跳进湖水里的宁汐还要湿。原本白皙如玉的脸色也弥漫上一层灰败的病气,眼角发红,活像在人间游荡的鬼魂。
宁汐很担心他撑不住,六神无主地道:“我留了一把门钥备用,就放在、在……”
怎么关键的时候想不起来了。
裴不沉:“门口那株兰花下。”
宁汐眨眼,将裴不沉放在门廊下,自己小跑过去,不一会就刨出自己放在那里的备用门钥。
“咔嚓”,门扉打开。
她先扶着裴不沉进屋,又给他找了干净衣裳,等他转到屏风后去换了,才托着腮,坐在桌前,两条秀气的眉毛拧紧。
大师兄怎么知道她的备用门钥放在哪里?
而且,他还比她这个住在这里的人还熟悉后湖的道路。
明亮的烛光下,隔着屏风,她看见里头模糊晃动的人影,宽阔的肩帮,收紧的腰线,再往下是窄窄的胯还有结实流畅的大腿肌肉,两腿之间很长的……
宁汐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专注地想着事情,忽然窗外刮进一阵湿风,吹灭了灯盏。
她只好暂时从思绪中抽回神,摸黑去找灯盏,结果一不小心小腿踢到桌脚,疼得哎哟直叫。
她正龇牙咧嘴地抱着腿单脚跳,屏风里的裴不沉温声道:“怎么了?”
“找蜡烛。”她说着,准备蹦到屏风后放灯的地方。
裴不沉“哦”了一声,下一刻却熟门熟路地拉开百宝阁的抽屉,从中取出了新的蜡烛,点上了。
屏风之后,烛火葳蕤,照亮了小小的屋子。
宁汐慢慢松开自己的腿,退回来,坐回原地。
大师兄真的太熟练了。
好像来过她家里无数次一样。
就跟玉简里那个偷窥她睡觉并留影的变态一样。
裴不沉转出屏风,一抬眼就看见了她狐疑的神情,也怔了一下:“怎么了?”
宁汐:“我口渴,大师兄知道我的茶杯放在哪里吗?”
“左边矮柜下面的抽——”
他边说边走向矮柜,弯腰去取里头的杯盏,说到一半,他察觉到不对,动作顿住,缓缓看向她。
屋内一时寂静。
灯火倒映在墨黑的柳叶眼中,光华流转,残存的晶莹水珠自高挺的眉骨沿着笔直的鼻梁、淡色的薄唇一路滑下。
水珠无声落地。
片刻,裴不沉突然低低笑了:“师妹变聪明了,嗯?”
第28章 吞食“以后就拜托师妹了”
试探成功,宁汐却不怎么高兴:“大师兄以前是不是偷偷来过我的洞府?”
裴不沉直起腰,苍白手摁在柜面,手指微微用力,留下一个带着水汽的手印:“对啊。”
“……之前,白玉京有剩余的妖物流窜,进过师妹的屋子搜查。”
他微微抿唇,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少女,眼球干涩到刺痛,涌出的生理性泪水将一切都晕染上模糊的水光。
她会信吗?他不得不说了谎,如果师妹知道他曾经趁着她熟睡时、无知觉
时潜入她的卧室里做过什么,她会怎么想自己呢?
会害怕、会讨厌他吧,还会觉得他像只下水道里的肮脏老鼠一样浑身散发腐烂恶心的恶臭……
如果被她厌恶的话,还不如去死……
宁汐恍然大悟,脆生生的嗓音打破了寂静:“原来是这样。”
裴不沉不语,幽静地瞥了她一眼,那种心脏好似被置于铁板上油煎火烧的感觉渐渐消散了,他又可以呼吸了。
半晌,他才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就是这样。”
他重新坐在她对面,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条巾布,用力擦拭着头发。
宁汐嘀咕:“我还以为这条巾子丢了呢,师兄居然还能找到。”
裴不沉淡笑,不再解释,只把湿巾收进怀里:“这条我用过了,下次还一条新的给师妹。”
宁汐点头,自己也去换了衣裳,出来时就看见窗已经被他推开了,而裴不沉单手支着下颌,没有束冠,濡湿的青丝散在身后,目光无焦距地往外看。
这种时候的裴不沉,忧郁,失落,总让她想起被雨淋湿了皮毛的黑猫。
虽然大师兄本人没喊过苦,可是宁汐却觉得窗外的雨丝都化成了银针,直往她心口钻,生出细细密密的疼。
她一怔,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觉得纳闷,好像一旦沾染到大师兄,原本平淡空荡的情绪都会变得充盈。
不过淡淡的哀愁和惆怅很快就消散,宁汐收拾好心情,也挪上了榻,在裴不沉对面坐下,想到一个话题可以缓解气氛:“师兄你看,我会引气入体了!”
这段日子裴不沉在忙着尉迟夫人的丧事,她也没闲着,日积月累,滴水穿石,前日终于打通了一条关窍,成功将一缕灵气引入了体内。
虽然距离真正迈入练气期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比起前世庸庸碌碌做了一辈子的外门弟子,这一次宁汐能有这样的成就,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裴不沉终于摆脱了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弯眼睛笑了起来:“真的?让我看看。”
宁汐就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涩地向他展示了一番自己还不熟练的灵气吐纳。
裴不沉看得很认真,遇到宁汐做得不对的地方还会轻声提醒。
等她吐纳完一个小周天,裴不沉笑眯眯地拍手:“师妹自学的?好厉害。”
宁汐抠了抠屁股底下的蒲团,脸热:“师兄你已经夸我第十五遍啦!”
“那我还要夸第十六遍。”裴不沉这些日子似乎爱上了揉她的脑袋,今天也不例外,又伸手摸了摸,“外门弟子没有专门的教习师父,修习功法只能听门内统一的大课,师妹能自行学会引气入体,已经很了不得了。”
宁汐悄悄挺起了胸脯,依旧谦虚道:“但我之前灵根都没开。”
裴不沉:“这倒无妨。修行多机缘变化,原本无灵根者后来生出灵根也是常有的事。过几日我让内门长老过来,重新帮你测一遍就是。”
一半因为运气后出汗,一半因为兴奋,宁汐整张脸红扑扑的,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前世今生待在外门这么多年,说完全不羡慕内门弟子修习是假的,有时候洒扫中途,她停下来揉了揉酸疼的后腰,抬头看见天边划过一道道御剑的白痕时,也会幻想手里的扫帚就是飞剑,能托举她登上青云。
她一双异色琥珀眼亮晶晶的,裴不沉在那双澄澈如晴空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的脸颊突地涌上一股潮红,舔了舔唇角,唇色愈发浓艳。
宁汐以为他是暖和过来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师妹很开心,是喜欢修行吗?”
宁汐不假思索:“对啊,这样我就可以保护大师兄了!”
裴不沉完全没想到是这种回答,愣了片刻,才微笑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客套又疏离地道谢,而是带了三分认真:“那以后就拜托师妹了。”
宁汐一拍胸脯,表示包在她身上。
*
夜深。
给大师兄烧了一壶热茶,又找出一碟金黄香甜挂满糖霜的冻柿饼,对坐闲谈,饮茶听雨,不知不觉已过二更。
裴不沉虽然神色浅淡,却仍然没有一丁点困意,反倒是宁汐,已经手肘支着桌面,眼皮半闭着在打瞌睡了。
衣裳换得匆忙,她有一缕头发夹在了领口里,裴不沉的视线落在少女脖颈瓷白的肌肤,那样幼嫩脆弱,似乎还带着细小的绒毛。
他一直看着,目光渐渐痴迷,狂热。
身体内涌出了灼热的岩浆,烧得他热不可当,呼吸急促。
她说不讨厌自己。
真的吗?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怎样的。
她会想要了解他吗?
了解了以后,她会被吓跑吗?
……
即使她想逃,他也不会放她走。
好喜欢。
想要。
他像只蛇一样,悄然无声的贴着桌面爬过去,贴向宁汐的脸庞。
用力地嗅闻几口,裴不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极为幸福愉悦的笑容。
宛如一只寻找母兽的小动物,他蜷缩在少女身边,用发顶轻轻蹭她的脖颈,又仿佛觉得那样还不够,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脑袋上,两手交握着模仿她抚摸自己的动作。
吐出的呼吸渐渐灼热沉重,粗喘一声急过一声,少年半透如青玉的面容上浮起了大片的潮红,宛若灿烂瑰丽的火烧云,冶丽如花。
想要,想要她……
想要将她的一切都吞吃入腹,他和她的血与肉都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频呼吸分享心跳,等到百年之后葬在一处,粉碎的灰白骨灰也分不出你我,无上至高幸福……这样才叫永远远陪着他啊……
她的长发垂在他的唇边,裴不沉咬住那带着蜷曲的发稍,仿佛吃到什么极为美味珍馐的食物一般仔细咀嚼。
雨声沙沙,掩盖了静室内缓慢而微小的进食声。
第29章 风寒他这是看了自己多久?
宁汐做了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根青草,有只黑羊一直在啃她的脑袋,口液还流了她全身都是。
好糟心的梦,宁汐挣扎着醒过来,觉得头痛欲裂。
她摸了摸头顶,之前被雨淋湿的头发已经干了,身上也没什么异常,清清爽爽的。
裴不沉还是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条绸布在绣。
宁汐立刻认出来那是自己想买来给他做安神香囊的布料:“这个……?”
裴不沉抬眼冲她笑:“闲来无事,看到有现成的针线,手痒就拿来绣了。师妹是想做香囊吧?”
宁汐讷讷点头。
他应该是见她方才睡着了,不好打扰,才找了个绣香囊打发时间的法子。
“留给我来做就好了。”宁汐试图把东西拿回来,“我、我也想练习一下绣工。”
裴不沉拈起一根新的针,仿佛没听见这句话,温声道:“师妹做香囊,是想送给谁呢?”
银针闪着冷光,不知怎么的,宁汐总觉得这根针下一刻扎向的不是布料,而是某人的身体。
她支支吾吾不想说,这是要给裴不沉的惊喜,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告诉他。
“……”
裴不沉也没有出口催促,似乎就打算静静地等她回答。
正在宁汐打算找个借口胡乱搪塞过去的时候,传音玉简忽然响了。
她手忙脚乱去接,一不小心直接联通了对方的传音。
寂静洞府内,赫连为的声音骤然响起:“是我。”
裴不沉手里的针停了下来。
不知怎的,宁汐居然在那双古井似的柳叶眼里看出了一丝怨气和扭曲。
但是下一刻,裴不沉又弯眼,笑吟吟地用口语示意:“我不打扰你们,出去等?”
宁汐连忙摆手,让他留下来。
上次就是把大师兄一个人丢在小巷子里,让他等了半天,最后弄到闹别扭的地步,这一次她可学乖了。
玉简那头,赫连为迟迟没有等到回复,不耐烦地用指节敲打:“宁汐?”
留下了裴不沉,她这才不情不愿开口:“赫连公子怎么知道我的传音号码?”
“自有我的人告诉我。”赫连为冷飕
飕道,“你上次求我的事,若是我答应了,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宁汐皱眉:“你想要什么?”
他突然换了一种恶劣调笑的语气:“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求我啊。”
轻微的“啊”——是裴不沉的手指被银针扎破了,豆大的殷红血珠立刻滚了出来。
宁汐手忙脚乱地去找纱布,裴不沉却已经将食指含进嘴里,把血轻轻吮吸掉了。
他的肤色本就冷白,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看起来更像半透明的青玉,上半张脸被垂下的发稍遮住,只露出高挺俊秀的鼻梁和殷红的薄唇。
那张如花瓣似的唇瓣分开一点,又含住一截雪白的指尖,珍珠贝一般的前齿轻轻咬住,留下浅浅的一点牙痕,随即粉色的舌尖轻轻一卷,吮掉血珠,细微的水声响起,少年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
仿佛有千万只小金铃在宁汐脑中响起,也没精力去分神奇怪,大师兄这么擅长绣活的人,怎么会被绣花针扎到手。
她头晕目眩了好一会,连传音玉简对面赫连为已经不耐烦地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
还是裴不沉低声唤了一句“师妹”,她才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提高声量:“我知道了赫连公子!”
赫连为有些讶异,转而又讽刺道:“肯低头了?真是难得啊。”
宁汐满脑子都是那截玉一样的指节和血珠,压根没有心思再和他废话,敷衍道:“赫连公子还有正事吗?若是没有,我就关了玉简。”
赫连为冷笑一声,却也没了再同她废话的心思:“我爹以为你死了,估计不会再找你的下落。你自己小心点,别让他发现端倪。”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宁汐呆在了原地。
如果说重生一回,她最想见的两个人,其中之一是裴不沉,那另一个就是赫连清羽。
前世白玉京被妖祸覆灭时,赫连清羽已经当上了赫连家的家主,作为战后接管白玉京的长老之一,在核实幸存弟子名录时发现宁汐还活着,千里奔袭,找到了她。
他将宁汐接回昆仑丘暂住,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想让宁汐嫁给赫连为的原因也是怕百年后自己故去,她一人无依无靠。
想到羽伯伯对自己的好,宁汐有些惆怅和惘然。
这一世发生了什么,羽伯伯居然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是不是她以后就再也没有见羽伯伯的机会了?
“怎么,舍不得我?”赫连为突然道。
宁汐:……
再见了您嘞。
她干净利落地关掉了玉简。
抬起头,才发现裴不沉在静静注视着自己。
他这是看了自己多久?
没来由的,她突然有一点慌,就像家里已经养了宠物猫的人又去外头逗弄野猫野狗,回家以后被绕在脚边的宠物猫喵喵叫唤的那种心虚。
“雨势小一点了,大师兄要不要回去休息呀?”
裴不沉笑眯眯:“赶我走?”
他又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语气幽怨:“师妹长大了,认识了新朋友,不愿意搭理师兄咯。”
宁汐:……
宁汐:“师兄还是留下吧。”
一个两个,她都惹不起。
“嗯。雨没有停,我也不敢走。”
他这话说得很奇怪,不是不想走,或者不会走,而是不敢。
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
次日,裴不沉果真等到天晴才离开。
而宁汐睡过了头,没有去送他。
并不是因为她太懒,而是她得了风寒。
没错,因为在深秋午夜跳进了结冰的湖水,她被冻出了风寒。
修士的身体素质比寻常人更好,但也不意味着百病不侵,否则那些医修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宁汐又是刚刚跨入练气期,只能勉强维持体内的灵气不外散,至于什么护体驱寒之类的功能就更别想了。
一连三四日,宁汐都没能下床。
她裹着厚厚的棉被,吸着鼻涕,缩在罗汉床上,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她会得风寒的关键原因。
因为裴不沉。
那时在湖畔,他抱得太紧,宁汐力气不够没办法推开,只能半推半就被他就这样抱着好一会。因为他的体温传了过来,给了她一种太过于温暖的错觉,反而忘了自己还躺在潇潇冷雨里。
宁汐用手背去贴滚烫的面颊,面无表情地掏出玉简,裴不沉不知从哪猜到她得了风寒,最近每日都在传音慰问她,时不时还有一只漆黑的乌鸦用喙敲击窗棂,给她送点暖胃的米粥、陪药的蜜饯。
宁汐对这些示好的小礼物通通照收不误,但回信寥寥数语——好的,收到,两指拈花手势。
她把葡萄干丢进嘴里,嚼巴嚼巴,心里给自己竖拇指: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现在真是越来越嚣张,都可以对大师兄摆谱了!
不过,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在生大师兄的气,只是觉得不公平——哼,凭什么她被冻出了风寒,这个人却还能活蹦乱跳!
分明那日他脸白如金纸,看起来马上就要厥过去了!
这就是金丹期修士的身体素质吗,恐怖如斯。
宁汐病恹恹地在床上躺着,这一躺就躺到了掌门夫人尉迟今禾丧葬仪式结束。
头七过去,便是入土为安。
她还发着热,没法下床,也就没有亲眼见到裴不沉扶柩送葬的场面。
雨歇云散,晴光正好,远处钟声回荡,檀香冉冉,透过敞开的窗子,她看见纸钱如落雪,漫天飞舞。
隐隐有人在低声吟唱,声音清越,如碎冰碰瓷。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似乎看见了招魂幡随风猎猎鼓动,裴不沉白衣执绋,缓行于道中央,身后巨大而漆黑的棺木如影随形。
一片纸钱透过窗棂,飞进了她的屋子,宁汐将它夹在手中,默默撕成碎片,然后摊开手掌,让清风将碎屑带走。
往事如风,她在心中默默祝祷许愿,惟愿从此被旧日梦魇困扰之人未来一路无风无雨,皆是晴光。
*
尉迟夫人送葬之后,前来吊唁修士陆陆续续返回各自宗门。赫连为也不例外。
宁汐知道他要走,还是他主动给她发的传音。
当然不是同她依依惜别,而是警告她那日最好不要出现,因为赫连清羽要来接他回昆仑丘,他不想让她撞上他爹。
然而宁汐知道这恐怕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听说南宫家那位小姐也来了。
听说先前她在同南宫家主闹绝食,还把南宫家主给气病了,所以两人双双没能前来吊唁。
现下葬仪即将结束,许多人想要刺探妖祸后白玉京势力残存几何,探清日后各宗门世家之间明争暗斗的局势变化。
宁汐对这位南宫家小姐的心情有些复杂,前世她曾经见过南宫音一面。
那时白玉京还是鼎盛之家,两派常有弟子往来访学。宁汐作为什么杂活都要干的外门弟子,经常被分配清扫山门前的落花,与这些访学弟子擦肩而过……
惊鸿一瞥,犹如神女降世,女子撑一柄天青纸伞,只露出一点翠衫襦裙,裙身纤瘦婀娜,裙摆如莲。
即使对她这个微不足道的洒扫弟子,南宫音也会微笑颔首,道声借过。
是以,虽然前世最后闹出了洞房那件糟心事,但回忆起来,宁汐依旧对南宫音有些好感。
这次南宫音要来,多半又是为了见赫连为。
宁汐半梦半醒间,发出一声感慨,好好的姑娘,怎么就非要吊死在赫连为这棵歪脖子树上呢。
她闲来无事又掏出玉简,到处点点看看,挂在宗门论坛的八卦帖子又是在说大师兄。
嗯……哈?
她缓缓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将上头的字念了一遍:“……据说南宫家大小姐要与不沉师兄缔结姻亲。”
第30章 系统根本无法想象大师兄的道侣
黑土落
下,敲打在棺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不沉安静注视着封土、起堆,垒墓,才转身走向远处站着的各位世家长老。
他走过来之前,有几位长老正在低声耳语。
“……妖祸毁了大半个白玉京,如今尉迟夫人一死,太华山那边也不可能再援助裴家了,白玉京真成了孤立无援。”
“……只剩下不沉这一个后生,一人之力,如何扛得起整个宗门?”
“我听说半数裴家修士都死在了妖祸里,剩下几个还活着的金丹期以上修士也中了妖毒。昆仑丘那边却不肯分出太乙玄藤,妖毒难解,只是等死而已啊。”
“……看来裴氏败亡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们没用传音入密,也并未完全压制声音,裴不沉走到人群面前,应该听得一清二楚,面上却还是那种令人如沐楚风的微笑,朝各位长老一一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世家长老们也回过来,虚情假意地客套安慰了几句,名望较高的长老们便先行离去。
剩下几个穿天青底翠竹纹的南宫家修士时,南宫音缓步走了出来。
她将青伞微微抬起,露出一张清秀五官,远山眉,下垂眼,温婉清淡地朝裴不沉颔首:“不沉哥哥节哀。”
裴不沉道了声谢,目光忽地一凝,落在她身后一个身材高大、铅灰眼眸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也穿着南宫家的制服,却生得高鼻深目、人高马大,天青翠竹的雅致也压不住一身铁刀似的煞气。
见裴不沉在看他,那男子下意识蹙眉,接着却朝南宫音看去。
“是我的随从,奎木狼。”南宫音柔声介绍。
裴不沉低声:“南宫小姐可知晓他是妖族?”
南宫音面露犹豫,点了点头:“我小时随父亲出门狩猎,从猎妖的散修手里救下了他,就让他认我为主。奎木狼虽然是妖族,但生性淳朴单纯,从不伤人的。”
裴不沉不置可否:“妖毕竟是妖,野性难驯,南宫小姐还是当心为好。”
几乎在同一时刻,奎木狼听出了他的排斥,朝裴不沉龇出森森的白牙。
南宫音见状,连忙轻声呵斥:“莫要失礼!”
奎木狼这才收了牙,从喉咙间滚出一声小狗似的呜咽,眼中却还有一丝不甘。
裴不沉包容似的微微一笑:“你专程来这里,我却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了。”
南宫音摇头:“也没什么。不沉哥哥不要因为我爹之前……同我生分了才是。”
南宫家的家主是个极会见风使舵的人,裴清野还在世时,白玉京盛极一时,他便想与裴家结亲。
但裴清野除妖时手段狠戾,为人却颇为洒脱不羁,直接拒绝了,道既然是他裴清野的儿子,就该随着他自己的喜好心意而活,他只是正好成了裴不沉的父亲,不代表他就能替裴不沉决定人生的大事。
所以裴不沉的婚事一再耽搁,至今也没见哪家世家贵女入了他的眼。
“无妨。”
裴不沉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愣了一瞬,才笑道:“许久没见你,修为应该越发精进了?”
南宫音也放松了一些,露出一个淡如薄雾的笑:“我的身体你也知道,只能好好待在空桑养病,其他再无所求了。”
南宫音一贯身体孱弱,是以她虽然与裴不沉同岁,裴不沉已经堪堪迈进了金丹期后期,她却只停留在练气中期。
裴不沉又温声同她闲谈了几句,便听见南宫家主在唤自己的女儿。
告别裴不沉,南宫音回到着天青色制服的空桑弟子中间。
“爹。”
南宫和腆着个大肚子,两条八字胡气得翘起来:“你还知道回来!”
南宫音一见她爹这幅咄咄逼人的模样就有些头疼:“我同不沉哥哥说两句话罢了。”
“什么不沉哥哥,叫得这样亲热。”南宫和吹胡子瞪眼,“今后你少同他来往。”
南宫音无奈,但语气依旧是柔柔的:“明明之前是爹让我多同不沉哥哥说话……”
南宫和一脸悔不当初:“那时候和现在能一样吗,当初他裴家如日中天,可现在,哼,你没见妖祸之后白玉京成了什么样!何况他裴不沉身上还背着赫连含山之死的命案,赫连家也不会放过他的。”
他拉着南宫音往回走,语重心长:“我的乖乖女儿,你就别淌这趟浑水了。听爹爹的话,上次我介绍给你的谢家公子不就挺好?你去同他相看几次,处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嘛。”
南宫音正要开口,忽地身形一僵,仿佛听见什么声音,似有所感地抬头。
不远处一群胭脂色昆仑丘制服的修士,在准备御剑返程,赫连为夹杂其中,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阴沉,正盯着她看。
南宫音怔了片刻,朝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赫连为却仿佛没看见似的,御剑而起。
南宫和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赫连为离去的背影,气得直哆嗦:“晦气,又是那姓赫连的混账——难道真要我亲手杀了他,你才肯收心?!”
南宫音垂眸,语气有些哽咽:“爹爹你不懂,我,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南宫和被她这番表露心迹的露骨之语气得面色发青,猛地拔出剑,又舍不得真的伤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当初南宫夫人生南宫音时难产,虽然拼尽全力剩下了南宫音,可她自己却也因此没了性命。
唯一的血亲,南宫和怎么舍得真的对女儿刀剑相向。
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干脆直接御剑朝赫连为追了上去。
其他跟在后面的南宫家修士见状不妙,也纷纷御剑去追自家家主。
南宫音本也想跟上他们,可没飞几步,就猛地一串咳嗽,在半空中犹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掉了下来。
幸好还有奎木狼始终守在她身边,一见她摔落,便飞扑上前抱住了她。
“小姐!”奎木狼紧张地凑上前,想上手检查她是否受伤,却被南宫音温柔却坚定地拒绝拒绝了。
“……”奎木狼盯着自己被她推开的双手,他还没有完全学会隐藏妖形的术法,这双手上还带着狼妖特有尖爪和皮毛。
“这里人多眼杂,你以后不要上手搀扶我。”南宫音好不容易从咳嗽中缓过来,冲奎木狼的第一句话便是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奎木狼愣了一下,狼尾垂到地上:“小姐……能不能别再同那姓赫连的来往了?”
他似乎是用了很大勇气才挤出这句恳求,毛茸茸的大尾巴都在身后不安地甩来甩去。
然而下一刻,他被南宫音那双清凌凌的垂眼一瞧,便慌了神,又不敢说真心话,只能结巴着扯谎道:“您这样任性,家主会、会不高兴的。”
南宫音却垂下眼,柔婉叹息:“奎木狼,你不明白,我是注定要爱他的。”
奎木狼浑身过电似的一颤,脸上血色尽褪,可南宫音仿佛没看见似的,推开他,自己往回走。
等看不见奎木狼失落的身影了,她才揉着太阳穴,轻叹一口气。
于此同时,一道冷冰冰的机械音在她脑中响起:“检测到可攻略角色奎木狼的好感度下降10点,目前可攻略角色奎木狼的攻略进度变化为159%。”
左右无人,南宫音终于卸下了平时那副温柔解语花的模样,面色冷漠,带着些许不耐烦,同脑中的系统对话:“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以后没有大事就不要通知我了。”
系统:“好的宿主。已为您关闭非重要角色的好感度通知。”
南宫音不耐烦地咂舌。
她穿进这本名为《捉妖记》的悬疑志怪大男主文的第一天,系统就在她的脑海里响起,让她必须攻略原书的黑莲花男主赫连为。
《捉妖记》讲的是男主赫连为因为少年丧母,不得已随父改嫁,在仙门望族中饱受欺凌,却不甘居于人下,从一个草根出身的普通修士,终于战胜血脉
偏见,一边降妖除魔,一边找出当初害死自己母亲的妖祸真相,最终手刃仇人的故事。
而南宫音的任务,就是作为原书的路人甲女配,攻略并感化原书男主、被读者称为病娇暴戾小疯子的赫连为。
南宫音运气好,穿书后原主身份是个世家大小姐,身份高贵一呼百应,轻易便接近了当时还十分落魄的赫连为。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便尽心尽力按照系统提示,对赫连为嘘寒问暖,热了送冰,冷了送炭,下雨送伞,晴天送花。
然而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系统上赫连为的攻略进度条依然涨得缓慢,甚至连剧情都偏离了原书十万八千里。
比如,按照原书剧情,妖祸本该发生在天枢八十四年的初春,可如今才是前年九月,白玉京就已经发生了妖祸,甚至还打赢了。
原书中白玉京和裴家在后期是作为赫连为的手下之一,在他夺取赫连家家主之位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如今小弟之一的裴不沉没遇到灭门之祸,男主也就没办法顺势雪中送炭、从而取得白玉京的好感。
南宫音不悦地冲系统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原书崩坏了,我还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系统一如既往的沉默。
南宫音楚楚动人的面庞上再次浮现出扭曲的愤怒。
系统帮不上忙,想要回家、攻略赫连为,她只能靠自己了。
至少,得扫除赫连为身边的障碍。
“系统,赫连为最近在做什么?”
这一回,系统终于响了起来,从来没有迟疑的机械音,却在这一次有了几分迟疑:“他好像和一个白玉京的女修来往密切。”
南宫音蹙眉。
*
怀照峰,洞府内。
宁汐头昏脑胀地看了一会帖子,才看懂大师兄要和南宫音成亲的消息还只是白玉京弟子们闲来无事的猜测,尚无根据。
【虽然我很不想说丧气话,可是大家也都看到了,妖祸之后我们白玉京损失惨重,昆仑丘那边又因为赫连含山之死对大师兄心生不满,不肯施与援手,三大仙门世家里就剩一个空桑还能拉拢了,估计很多长老也是这么想的吧,没见这次葬仪上请了不少空桑人。】
【就算要跟空桑搞好关系,也没必要用姻亲这种方式吧?大师兄即使不靠出卖色相也能重振白玉京!】
【楼上我都不想拆穿你,你那是不愿意联姻吗?你是暗恋大师兄舍不得他结道侣吧!】
【呸!是又怎么样?!美男子是所有女修的公共财产!我就不信没有人和我一样想的!】
【你也太自私了!儿女情长还抵不过一门生死荣辱?要是我的话,如果白玉京需要我,我立刻就可以和南宫小姐成亲。】
【笑死人了就你也想和南宫音成亲,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
下面就全是跑题吵架的了。
玉简乱响,宁汐看得头晕眼花,没好气地关掉了论坛。
如果大师兄要结道侣的话……她有些出神,认真地了一会,还是觉得根本无法想象大师兄对某个女主痴心恋慕的模样。
不是说他待人冷酷,相反,他对所有人都很温柔,可就是这一份众生平等的温柔让宁汐很难想象他会为了某个特定的人而露出不体面的一面。
尘封的记忆之中,某个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痛哭的女子画面一闪而过。
宁汐深吸一口气。
所谓道侣,所谓情爱,都是令人癫狂、毁天灭地的事物,一旦沾染上就绝没有好结果。
她诚挚地希望大师兄不会变成那样。
想到这里,她重新掏出玉简,给大师兄传音入密:“大师兄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和别人结成道侣啊!”【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