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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狗杂种周淮川怎么舍得推开她呢。……


    周淮川没有指名道姓,但凌遥马上就知道了他嘴里的“狗杂种”是指谁。


    在指责他不该用带有侮辱性的词之前,首先浮现在凌遥心里的是另一件事。


    “他没有碰到我的脸,当时我的脸弄脏了,他只是……”


    周淮川打断道:“可从照片上看并非如此。”


    凌遥愣住,“照片?”


    周淮川没有解释照片的事,他继续问:“如果我没有接你来这里,你会瞒着我和他继续见面吗?一起骑马,共进晚餐,再找间安静的酒吧喝酒聊天,培养感情?”


    会吗?


    凌遥问自己。


    自己当时没有拒绝荣少杰的提议,除了不想让妈咪失望,还有就是……


    她并不反感与沈沛文的接触。


    凌遥从小经历过很多事,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见证家族从没落到再次辉煌。


    从危机四伏的港城到人地生疏的海市。


    这样的生活,注定了她身边不会有太多人。


    乐意、祝平安和沈晗非,也是因为周淮川的关系,她才有机会与她们接触。


    至于学校的同学,在被严格限定门禁和出行跟着保镖的情况下,她很难与他们产生更多的交集。


    一旦她对此有所怨言,周淮川就会以“她的安全”来说服她。


    周淮川平静地说:“在你指责我限制你交友前,我需要先告诉你一件事。”


    周淮川总能看穿一切,包括她的想法。


    这让凌遥感到无比挫败,但显然她更好奇他的后半句话。


    “告诉我什么?”


    周淮川没有说话,他从旁边拿来平板,打开后放到她手里。


    这是一家公司的背调资料。


    看到公司负责人的名字,凌遥抬起头,惊讶道:“你查荣少杰?”


    “你是要自己看,还是我给你总结?”周淮川示意了下她手里的平板。


    凌遥把平板放下。


    周淮川的总结就真的只是总结。


    言简意赅地让凌遥看清了,一家外表看似庞大兴荣的公司,内里的腐朽溃败。


    “但这些和他跟妈咪的恋情没关系。”说出这句话的凌遥自己都感觉底气不足。


    周淮川没有拆穿她,他告诉她:“荣少杰想要堵上资金缺口,就需要一大笔投资。”


    凌遥反应过来,“他希望沈家能投资?”


    荣少杰是荣宇集团二公子,但他在荣宇是没有话语权的,不可能从他精明的大哥荣少恒手里得到这么大一笔投资款。


    以他公司目前的情况,也不可能从其他地方获得融资。


    他唯一的希望只剩下沈家。


    荣少杰的妹妹是船王儿媳,外甥是船王唯一继承人,只要沈家愿意出手,就能度过危机。


    且对于沈家来说,救荣少杰的公司不难。


    凌遥总算明白,为什么周淮川要说那句话。


    “你认为妈咪为了帮荣少杰,才撮合我和沈沛文?”


    周淮川看着凌遥,那目光仿佛是在说——


    原来你知道那是撮合?


    “绕来绕去,你就是想阻止我见妈咪。”


    没有任何疑问,完全的陈述语气。


    在和宋姿仪有关的话题上,无论周淮川多么有道理,凌遥总是会跳过这些道理,直击事实的本质。


    本质就是周淮川需要她做出选择——


    让她在自己和宋姿仪之间,只能择其一方。


    这些年来,因为这样的事,他们谈论、也争吵过很多很多次。


    大部分以她的妥协为结果。


    从不能和妈咪住在一起,不能与她去旅行,到和她见面的所有细节都必须在他的授意下。


    她以为自己一再的退让,得到的会是平衡,可事实上,她的退让只会让周淮川得寸进尺。


    “在你说出这个结论时,你心里就已经明白她接近你的目的,对吗?”周淮川耐心地和她讲道理,同时告诉她残忍的事实,“或者换个说法,她在利用你。”


    凌遥哑口无言。


    Chris出事后,除了那通骂人的电话,宋姿仪几乎消失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再次出现,她说要为她补过生日,可那天她见到了荣少杰。


    周淮川说你不也很清楚吗?


    是啊,她一直都很清楚。


    可是……


    宋姿仪是她妈咪,对孩子来说,母亲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永远有着很深的滤镜。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周淮川抬起凌遥下巴,望进她逐渐湿气弥漫的眼眸中,温和地问,“现在,你想要


    我陪着睡一会儿吗?”


    凌遥的心理状态一直不太稳定。


    她患有轻微的肌肤饥渴症。


    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这些年症状得到了缓解,但偶尔心理压力大,或是在陌生的环境下,又会卷土重来。


    她在努力克制,否则周淮川毫不怀疑,刚才在餐厅里,她已经爬到他怀里,手脚缠着他,贴着他。


    像动物幼崽,用身体各个部位感受来自强大一方的温暖和安全感。


    她在“犯病”时,是意识不到这种肢体接触属于非常亲密的范畴,不应该发生在她与成年的异性之间。


    但周淮川怎么舍得推开她呢。


    他也永远不会推开她。


    凌遥最后睡在了周淮川的书房。


    她在周淮川怀里睡熟后,他把人轻轻放在法兰绒质地的沙发上。


    沙发上铺了厚实的羊毛毯,房间里开足了空调,她的身上盖着周淮川的外套。


    周淮川在工作,为了不吵到她,他没有用键盘打字,直接将文件打印出来,在上面写字。


    钢笔笔尖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连天阴霾的E国小镇,终于放晴。


    阳光透过拱形落地窗,洒在男人宽阔挺直的后背。


    周淮川手上的钢笔已经很久没动。


    目光越过半个书房,沉静地看着沙发上的身影。


    下午三点,凌遥准备被叫醒。


    难得今天放晴,温度不冷不热,很适合出去逛逛。


    周淮川让凌遥去换衣服。


    他在楼下等她时,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问他要自己昨天来时穿的那套衣服。


    “他们准备的衣服有问题吗?”周淮川边打电话,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管家Leo。


    即使自己是和对方父辈一样的年龄,Leo依然会因为对方凌厉的审视而感到不安。


    凌遥的衣服是Leo让人准备的。


    她被突然送到E国,身边没带任何行李,一切都需要重新准备。


    老头儿惶惶不安地低垂着头。


    “不算有问题吧。”凌遥避重就轻,还是问他要自己的衣服。


    “抱歉,”周淮川的道歉听上去并没什么诚意,“那件粉色外套不适合你,我让他们处理掉了。”


    听到衣服没了,凌遥急道:“可那是妈咪送我的!”


    “哦,是吗?”周淮川淡声说,“她不知道你讨厌粉色?”


    讨厌不至于,但凌遥确实不怎么喜欢粉色。


    她喜欢蓝色,各种蓝。


    但凡宋姿仪多了解女儿一点,花点心思,就不会给她挑粉色的衣服。


    “可是,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随意扔掉我的东西呢?”


    “对不起,需要我现在重新买一件吗?”


    周淮川这次的道歉很有诚意,她似乎还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打算亲自出去买。


    凌遥的脾气突然就发不出来了。


    “算了。”她挂了电话。


    她穿好衣服下楼时,周淮川正站在大厅的拱形落地窗前接电话。


    他背对着大厅,没看见她下楼。


    但其他人都看见了。


    他们的视线,全部落在她身上。


    凌遥穿着为她准备的衣服,从旋转楼梯上缓步走下来。


    白衬衫外套着墨绿针织马甲,下面穿了条很有当地特色的苏格兰格子裙,匀亭修长的一双腿裹在黑色及膝长筒袜里。


    为她准备衣服的人,甚至贴心地为她准备了配套的丝绸领结和棕色小礼帽。


    ——很典型的英伦高中生穿着。


    老管家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小姐不喜欢为她准备的衣服。


    首先,他完全是按照周淮川的描述——可爱又有点娇气的年轻女孩的标准来准备的。


    再者,她太适合这么穿了!


    Leo曾服务过不少贵族,但他不得不感叹,凌遥真是自己见过最完美的人。


    她看上去,不,她就是一位真正的贵族小姐。


    高贵优雅又无不透着年轻女孩的甜美。


    凌遥不是不喜欢这么穿,只是觉得学生感太重,穿成这样和一身高定西装的周淮川站在一块儿,就像爸爸带着女儿……


    周淮川打完电话,转过身,正巧看到凌遥摘下帽子,老管家躬着身,伸手接过帽子。


    “谢谢,”凌遥微笑着说,“我不太喜欢戴帽子。”


    “您的头发非常美,”老管家发自内心赞叹,“不应被任何东西掩盖。”


    “哥哥?”


    凌遥发现周淮川看着自己在出神,她走到他面前,叫了他一声。


    周淮川回过神,低头看了眼她脚上质地柔软的小皮鞋,“还疼吗?”


    “不影响走路。”


    周淮川让人拿来了拖鞋,蹲下身,亲自给凌遥换上。


    他们不需要走路。


    他们坐马车。


    驾驶马车的车夫告诉凌遥,拉着他们的这匹马,拥有阿拉伯马最纯正的血统,是当今世上最贵的马匹之一。


    凌遥问:“那和纯血马比呢?”


    车夫笑起来,“对不起女士,请不要侮辱Amiri。”


    Amiri是这匹阿拉伯马的名字。


    凌遥看向周淮川。


    不用问,周淮川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让这么名贵的马来拉马车?


    他平静又带着点冷漠地说:“再名贵的马,也只是为人类服务。”


    而不是让人类反过来去适应它。


    马的血统再高贵,也不可能比人高贵。


    无论是参加比赛,拉马车还是运送货物,是人类赋予了它们的价值。


    明知周淮川不可能知道她和沈沛文之间的对话,但她总觉得,他这些话是在内涵沈沛文。


    他们没有离开庄园,只在里面就逛了很久。


    这里有自然存在的森林和湖泊,也有人工养护的高尔夫球场和花卉种植园。


    凌遥被这里的一切所吸引。


    因为她的脚不方便,周淮川基本没让她下车,只在羊圈前,让她拿仆从准备的奶瓶,给小羊羔们喂了会儿奶。


    天色将暗,他们才回来。


    凌遥身上披着周淮川的外套,步履有些匆忙地往餐厅走。


    午餐吃得不多,又在外晃了很久,她饿了。


    晚餐已经准备好。


    潮汕牛肉火锅。


    凌遥不可思议地看着冒着热气的涮锅和一桌子新鲜的热气牛肉,竟然还有各种新鲜蔬菜。


    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跟在自己后面进来的高大身影。


    周淮川简单解释:“这里配有中餐厨师。”


    “这里也太棒了吧!”


    被强行带来这里的愤怒早就一扫而光,她对这里的喜欢溢于言表。


    周淮川的脸上扬起很淡的笑意,“很高兴你能喜欢。”


    在等待锅烧开的时间里,凌遥悄声问他买下这里需要花多少钱。


    周淮川告诉了她一个天文数字。


    凌遥顿时觉得,平均一年只在这里住十天,未免太浪费了。


    况且,即使不住,这里的一切维护也要付出巨大成本。


    “哥哥,你是怎么想到要买下这里的?”


    “这里是为你买的。”


    凌遥夹牛肉的筷子顿住。


    不等她问,周淮川又说:“它是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凌遥:“……”


    凌遥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点印象。


    那时她迷上《唐顿庄园》,羡慕贵族们优雅奢靡的生活,说自己也想生活在这样的庄园。


    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到了她十八岁生日。


    周淮川当时送了她一个几乎复刻了唐顿庄园的建筑模型,她还记得他当时让自己签了一堆文件。


    凌遥以为那个模型就是生日礼物,现在那个模型还在她书房里。


    所以……


    十八岁生日,他送了自己一座真正的庄园!


    周淮川夹了牛肉和蔬菜放到她碗里,平声说:“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十九岁生日你送了我什么?”


    除了刚过完的二十岁生日,她确定


    收到的礼物是一艘豪华游轮外,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十九岁收到的礼物是否也不是自己所以为的。


    周淮川无奈道:“你不久前才乘坐它从港城来这里。”


    哦,那架湾流G650。


    一比一复刻的飞机模型也在书房里。


    庄园,飞机,游轮。


    凌遥突然好奇起来,“那我明年生日,你打算送我什么?”


    周淮川放下筷子,认真地问:“你想要什么?”


    “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意义!”她理所当然地说,“送礼物其实就是送的惊喜。”


    “嗯,是惊喜,也是惊吓。”周淮川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凌遥莫名有点心虚。


    当然她绝对不会承认,她送给周淮川的生日礼物们是惊吓。


    比如三年前,她刚拿到驾照,在他生日那天非要开车带他出去,结果出了点小小的事故;


    再比如两年前,她为他准备生日烟花秀,差点把房子点着。


    周淮川的生日在冬季,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她会认真地考虑,送他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这次绝对绝对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


    “吃饭时思考会影响消化。”周淮川的声音把凌遥拉回到牛肉火锅前。


    凌遥低头,看到自己碗里的牛肉和蔬菜分别沾的是沙茶酱和油醋汁。


    这是她吃火锅的习惯,肉类和蔬菜喜欢沾不同的调料。


    周淮川用的公筷,替她夹完菜,拿自己的餐具吃面前的晚餐。


    他的晚餐是肋眼牛肉,芦笋和煎蛋。


    热量是够的,但称不上美味。


    这是周淮川的饮食习惯。


    他在国外长大,十八岁才回到国内,即使在国内生活了十年,很多习惯也无法融合。


    凌遥相信,十年前如果他没有回国,没有接手凌海,没有自己这个累赘,他会生活得更轻松。


    他会拥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她问的是“我们”,潜台词就是想和他一起回去。


    她不知道把她接来这里打一顿屁股后,他对她是否还有其他安排。


    周淮川拿过一旁的餐巾,擦干净手后为她倒了杯常温的果汁,轻描淡写地说:“学校里我请过假了,请假期间的课程可以看网课。”


    “那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吗?”她又补了句,“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周淮川的时间都是用小时来计算的,每一个时刻都有相应的工作。


    当然出差在外,情况多变,没有这么精准。


    但他依然非常忙,今天下午陪她逛庄园堆积的工作,可能需要用一晚上时间去处理。


    来到这里后,凌遥没见过庄严,也许因为她的到来,那些需要外出的工作,周淮川全都交给了庄严。


    “算了,还是……”


    凌遥想说,还是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吧,但她话没说完,周淮川就打断了她。


    “当然,”他摸了摸她的头,没有任何犹豫道,“你想在这里住到任何时候都可以。”


    这里的生活真的很惬意。


    上午凌遥起床后会到处去转转。


    她只花了一点时间就学会了驾马车,只不过她每次驾车出去,周淮川都会让人跟在身边。


    吃过午餐,下午她会在周淮川的书房里上网课。


    网课上到一半,她困得歪在沙发上睡着。


    周淮川会暂停会议,把所有公司高层晾在一边,把她抱回房间床上。


    下午如果没课,她会让Leo开车带她去附近的镇上。


    这是一个远离市中心的小镇,镇上人口不多,因为不出名,也没什么游客。


    安静,又处处透着英伦风情。


    凌遥偶尔会产生,就这样和周淮川一直生活在这里也不错的想法。


    他们当然不可能留在这里。


    但或许,等他们老了,可以来这里养老。


    唯一的不足是这里的夜间生活特别少,几乎没有夜间活动。


    吃完饭餐,她的活动范围基本就在卧室。


    因为有时差,她不能找国内的朋友,无聊到重新开始看不知看过多少遍的迪士尼动画片。


    凌遥的房间和衣帽间里陆陆续续新添了很多东西,有些是她从小镇上买回来的小玩意儿,大部分是周淮川让人添置的。


    她每天穿着英伦风的衣服。


    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后来慢慢接受马甲西装百褶裙贝雷帽这些元素。


    庄园里有位叫Emily的女仆,由她专职负责凌遥的起居。


    她很喜欢凌遥,夸赞她的肌肤和头发是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还有她的眼睛,世界上最名贵的宝石也比不上它们万分之一的明亮。


    Emily每天都把凌遥打扮得很精致。


    凌遥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在Emily的巧手下,变成了英式古典盘发,头发外圈缀满花园里刚摘下的白色风铃花,少女风满满。


    今天她为凌遥准备的是宫廷风长裙。


    流行就是个循环,谁能想到19世纪初的经典成为了时下追捧的纯欲风。


    干净纯白的长裙,露出凌遥一整个脖子和锁骨肌肤,裙身上绣着繁复精美的花朵蕾丝。


    “God!”看到换好衣服的凌遥,Emily眼睛瞬间放光,“Yourejustlikeanangel!”


    (上帝!您就像天使!)


    凌遥垫着脚走了两步,随即蹙眉,“可我觉得它会让我今天的行动变得非常不便。”


    光是穿上这条长裙,就需要两个女佣同时为她服务。


    “而且……”凌遥侧过身,看向立式穿衣镜中的自己。


    “而且什么?”Emily痴迷地望着镜中的天使。


    凌遥歪了歪头,自己笑起来,“我感觉我能直接去教堂。”


    Emily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教堂?”


    “结婚啊!”


    房间里所有人都笑起来。


    笑完,Emily摇着头,不停地“NoNoNo”。


    她发自内心道:“相信我,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您。”


    门外响起敲门声。


    周淮川的声音响起:“好了吗?”


    今天庄园里要接待客人,所以凌遥需要装扮得正式点。


    “哥哥,我马上好啦!”


    两位女仆为凌遥整理裙摆时,Emily打开门。


    周淮川在门外绅士地站了会儿才进来。


    他今天穿的是出席正式场合时穿的塔士多礼服,白色缎面戗驳领,搭配黑色领结。


    单排一粒扣和腰封显得整个人肩宽腰窄,肌肉线条完美贴合着每寸布料。


    一身黑让他看上去充满了禁欲感,又有着成熟男人的迷人张力。


    Emily一看到周淮川就决定收回刚才的话。


    如果是眼前这个男人,她同意他们结婚!


    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凌遥回过头,抬了下手臂,随口问:“好看吗?”


    周淮川没有马上回答她,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隔着几步远,安静地看着她。


    凌遥有点轻微散光,这个距离,她不太能看清他的脸和表情。


    不知为什么,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可是在期待他回答的这几秒钟里,她却逐渐有了紧张的感觉,还有点不好意思。


    凌遥转回头,掩饰性地捏了捏耳垂,却在转身的刹那,和镜子里男人的目光对上。


    周淮川一步步来到她身后。


    Emily和女佣们低垂着头,默默退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后背上白色轻软的蕾丝,轻轻贴在硬挺的黑色西服上。


    男人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她。


    他微微低头靠近她,用轻柔低沉的嗓音说:“Ofcourse,myangle.”


    (当然,我的天使。)


    周淮川邀请的是小镇的镇长和他的家人。


    他们带来了礼物,一大捧新鲜采摘的蓝色花束和自己做的贝克韦尔挞。


    镇长只比周淮川大四岁,却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三岁。


    他们没有在矩形餐桌上吃晚餐,而是选择了让彼此可以坐得更近的圆桌。


    桌上摆满了食物,鲜花,蜡烛还有葡萄酒。


    葡萄酒是镇长一家带来的,是镇长


    夫人Anne亲自所酿,酒精浓度不高,更像葡萄饮品。


    但在凌遥准备喝第三杯时被周淮川阻止了。


    他们喝酒聊天到很晚。


    期间三个孩子拉着凌遥一起玩,就在餐桌旁,以凌遥为中心围坐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凌遥会模仿很多迪士尼人物的声音,比如美丽的公主和可爱的动物们。


    她学《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接电话,学得惟妙惟肖,把孩子们都逗笑了。


    Anne看着他们,看了很久,忍不住感叹。


    “Shesdrop-deadgorgeous.”


    (她可太美了。)


    Anne转回头,发现周淮川也在看他们,准确来说,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他的目光是那样专注,连Howard给他面前的杯子倒满酒也没有发现。


    “她一定从小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有爱她的爹地妈咪,当然——”Anne看着周淮川说,“Richard先生也一定给予了她很多很多的爱。”


    她的丈夫Howard镇长今晚喝多了,除了给周淮川偷偷倒酒,还自发成为了他的代言人。


    他大着舌头说:“不,Richard先生对Celia的爱绝对超过了她的父母,你难道不知道,这座庄园是Richard先生为她而买的吗?还有庄园里的小动物,那片巨大的植物园,都是Richard先生为了Celia的到来精心准备的。”


    Howard打了个酒嗝,然后总结:“我敢肯定,这世上没人比Richard先生更爱Celia。”


    Anne回忆起庄园里的植物园,那里有从各国空运而来的名贵植物和鲜花。


    即使这座豪华庄园的主人不在,那片植物园永远生机盎然,随时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哪怕她一年都来不了一回。


    Anne认为,钱和爱无法划上等号,可Richard先生花的不止是钱,他为Celia花了很多很多的心思。


    ——它们比金钱更珍贵。


    Anne的目光在周淮川和凌遥之间来回。


    这对年轻的男女以兄妹相称。


    但Anne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特别是Richard先生对Celia的爱早已超越了兄妹亲缘。


    周淮川没有回应Howard的话,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在他们即将喝完三瓶同样的酒后,才似乎终于品出了这酒的味道。


    他赞美道:“这是我喝过最好的酒。”


    Howard不敢相信,Richard先生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从这位上位者口中听到赞扬,哪怕只是一瓶自酿的葡萄酒,都让他感到无比荣幸。


    “谢谢您,先生,”Howard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您这么慷慨,善良和真诚的绅士。”


    送走镇长一家,两人往楼上走。


    发现凌遥的视线几乎黏在自己身上,周淮川忍不住问:“看什么呢?”


    “我很好奇,”凌遥说,“Howard先生是怎么当选上镇长的。”


    周淮川当然知道她的小脑瓜在想什么。


    他笑起来。


    他今晚喝了酒,几杯度数不高的葡萄酒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的酒量很好,身上的酒味也不重。


    但酒精还是让他整个人变得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他身上的西装外套已经脱下,随意搭在臂弯上。


    宽阔的肩背和坚实的胸肌,将白衬衫穿出优雅迷人的性感,封腰勾勒出紧窄腰身,一双腿长得逆天。


    凌遥从过去就发现了,这人的身材比例好到不可思议。


    发胶将他的头发全部往后固定,顶级的骨相,近距离看时非常有冲击力。


    楼梯昏黄的灯光中,周淮川凌厉深沉的眉眼里,浮着罕见的流动着的光芒。


    “他的当选得益于这个国家的选票制度。”周淮川一本正经地说。


    “那他的支持者们,是否知道他在看人时会存在严重的失误呢?”


    周淮川做出思考状,“比如?”


    她笑嘻嘻地说:“比如他竟然说你是一位慷慨善良真诚的绅士。”


    周淮川并不反驳她的话。


    因为这是个没有恶意的嘲讽。


    再者。


    他确实不是一个慷慨善良且真诚的人。


    相反。


    他吝啬,卑鄙,虚伪。


    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绅士。


    “但他有一点说对了。”


    “他说对了什么?”他边说着话,伸出手,手虚虚地揽在她腰侧。


    那两杯葡萄酒让她走楼梯变得有些困难。


    她原本靠着扶手,被周淮川稍微一带,很自然地靠在了他怀里。


    Emily盘的头发,经过一晚上和孩子们玩闹,已有几分散乱,蜷着的发丝散在鬓角,蹭在他胸前的衬衫上。


    “他说……”她仰起脸,在他垂下目光看她时,梨涡深陷,浅色瞳仁中泛起琉璃的光华,“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谢谢你,哥哥,”凌遥说,“我知道你邀请Howard先生一家过来是因为我。”


    因为这里没有丰富的夜生活,让她觉得无聊无趣,所以他专门请了客人过来陪她。


    周淮川和Howard一家不是朋友。


    即使Howard和Anne已经尽可能地装作“随意”,但凌遥还是能感觉到,他们对来到这座庄园的紧张,在面对周淮川时,他们又是怀着怎样的敬畏和惶恐。


    周淮川的手离开凌遥的腰,移在她肩上,将人往自己怀里拥了拥。


    “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拥有美好的记忆。”


    “非常美好,”凌遥侧过脸,在他温暖健硕的胸口蹭着,想起到这里第一天发生的事,在心里小小声道,“除了挨的那顿打。”


    周淮川听见了她的怨念。


    但他没有道歉,也不会后悔。


    爱她和引导她并不冲突。


    回到房间,凌遥在洗澡前,脱衣服费了一番功夫。


    洗完回到卧室,周淮川给她端了杯醒酒茶。


    喝完洗漱好,让她上床睡觉。


    周淮川掖好被子,将夜灯调暗,然后回到床边,俯身摸了摸她的头顶,柔声说:“晚安。”


    “哥哥……”她期期艾艾地问,“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吗?”


    周淮川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凌遥面朝他侧躺着,头发拆了,编过辫子的长发像烫过一样卷曲,凌乱蓬松地铺在床和枕头上。


    她微仰头,闭着眼睛,呼吸平而缓。


    柔软安静的像天使。


    周淮川不确定她现在有几分睡意,但他确定,酒精确实对她造成了一点影响。


    或许,让她回到了十年前,十岁的时候。


    郊外的夜晚很安静,很像他们刚到海市时住过的那栋山中别墅。


    不知过了多久,潮湿温热的呼吸慢慢靠近,带着葡萄发酵后醉人的香气。


    薄透的眼皮,被轻柔而郑重地触碰。


    一个晚安吻。


    “Goodnight,myangel,mybabygirl.”


    “晚安,我的天使,我的小姑娘。”


    周淮川在E国的工作全部结束的第二天,他们回了海市。


    回去坐的还是那架G650。


    很巧,同机组。


    飞到巡航高度后,凌遥主动按了服务铃。


    空乘过来,问她需要什么服务。


    “你好,我可以要一份上次那样的牛肉面吗?”


    空乘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微笑着说:“请稍等。”


    面很快就送过来,果然和上回一样,没有加任何葱姜蒜,牛肉半肥半瘦。


    除了一样没有。


    凌遥对空乘说:“可以帮我加一点辣吗?”


    空乘没有应声,下意识看了眼坐在旁边沙发上的人。


    男人身着白衬衫,


    深棕马甲和同色系西裤。


    当下流行的“美拉德”色系,在他身上有种复古优雅的气质。


    即使坐着也能看出身材十分高大,五官轮廓分明,眉骨深邃。


    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位温和优雅的绅士。


    但他身上释放出的压迫感太强,让面对着他的人不自觉地会紧张畏怯。


    谁都知道,他和“温和”没有半点关系。


    看到对方轻点了下头,空乘才回应凌遥。


    “好的,请您稍等。”


    空乘离开后,凌遥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上回她会主动为我加,就好像她提前就知道我的喜好,但这次她没有这么做。”


    凌遥从小就是个敏感的人,敏感又多疑。


    她会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周淮川像妈咪一样不见了,害怕周淮川突然去别人家里,照顾别人家的小孩。


    心理医生说,这是凌遥患上肌肤饥渴症的最初原因,她怕他离开自己,所以只有真实地触碰到他,才能缓解她的焦虑和不安。


    随着心智的成长,凌遥差不多能控制自己的心理,但只要是和周淮川有关的,她还是会很在意。


    周淮川面不改色地说:“或许是她忘了。”


    “她不是忘了,”凌遥心里明镜似的,她哼声,“而是你知道我被‘强迫’带去E国一定会生气,为了安抚我,所以你让她们准备了我爱吃的,连炸鸡这种你平时严格限制我碰的垃圾食品都有。”


    她说自己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又是买庄园又是买飞机,原来是为了方便抓她过去打屁股。


    于此她联想到另一件事,她问他要那艘正在建造中的游艇的图纸。


    她说自己当初没仔细看,现在她怀疑他专门在船上设计了一个封闭的房间,房间里除了长长的木尺,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工具。


    那间房间和里面的工具和少儿不宜没关系,而是为了教育不听话、爱撒谎的小孩所准备。


    周淮川没有反驳,他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目光透过眼镜的镜片,沉静地落在电脑屏幕上。


    神色一如既往平静冷漠,唯有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凌遥穿着来E国那天身上的衣物,外套也是同一品牌的同款,但颜色不同。


    不是粉色,是蓝色。


    她最爱的蓝色。


    万米高空之上,G650穿越一大片云层。


    云层的尽头,没有凌遥曾经盼望的另一个平行时空。


    而是令人炫目的。


    万丈霞光。


    *


    回到海城好几天,宋姿仪没联系过凌遥。


    自从她十七岁,宋姿仪回到港城,这些年母女俩的相处一直都是如此。


    凌遥很在乎宋姿仪,很爱妈咪。


    宋姿仪见到她也会很高兴,她现在都二十岁了,她妈咪不管是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对她依然一口一个亲亲热热的“宝贝”。


    但在宋姿仪的生活里,总会被很多其他的事充斥着。


    凌遥对她来说,不是所有,也不是唯一。


    凌遥回来后,乐意约了她一次。


    自上次游艇派对无疾而终后,乐意总想着要补偿凌遥。


    祝平安说:“乐意你不会还在意没摸到那个西班牙帅哥的屁股吧?”


    乐意恶劣地在祝平安细腰上掐了一把,呲着虎牙说:“祝平安同学,先把你自己的口水收一收。”


    一说来会所,祝平安嘴里说着“不太好吧”,身体可是诚实得很,今晚就属她穿得最火辣。


    她们一到包间,祝平安说今天她想点两个哥哥,乐意嘴里刚喝的可乐差点喷出来。


    “祝平安你吃错药了?”


    祝平安将手机解锁扔在大理石桌面上,豪爽道:“今天我请客!”


    后来在乐意的追问下,祝平安才说出了她今天一反常态的原因。


    她说自己犯错了。


    “一个很大很大无法挽回的错,我怕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反正以后用不着了,就全给哥哥们吧!”


    祝平安只说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但她没说是什么错。


    无论她们怎么问,她就是不肯说。


    看来真是要了命的错误。


    最后她们没点成男模。


    会所经理亲自接待的她们,经理说她们点名要的几位已经安排了其他工作。


    乐意说那就让哥哥们都过来,站成一排,让她们挑,挑中的留下。


    经理陪着笑说:“对不起乐小姐,真是不巧,今天公司搞团建,大家都去参加团建了。”


    当然没人信什么鬼团建。


    乐意没为难他,她知道他不过是听命行事。


    她给詹宁楼打电话,整整十分钟,全程骂人不带重复字眼。


    凌遥想起周淮川告诉过她,今天会和詹宁楼见个面,两个人现在很可能就在一起。


    于是乐意打电话时她赶紧给周淮川发消息。


    周淮川不让凌遥泡吧蹦迪,他的理由是她还小,经不起诱惑,容易染上恶习。


    但这家会所幕后的投资人,绕来绕去,最后都能绕到姓詹,所以只要她提前说,又是和乐意她们过来,他还是很开明的。


    在来之前,她向他保证过,除了会所的服务员为他们送食物,不会让其他异性长时间留在她们身边。


    周淮川那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凌遥主动坦白,发誓自己没点男模,祝平安想点都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和劝阻了。


    好吧,她非常干脆地卖了祝平安。


    毕竟她屁股上那些痕迹完全褪去才没多久。


    发完消息,她忐忑地等着,直到周淮川发来一个“乖”,她才放下心。


    凌遥叫住准备偷偷溜走的经理,露出纯真的笑容:“那就请您陪我们一会儿吧?”


    经理:“……您给我留条命。”


    最后经理叫了几位唱歌很好听的“小姐姐”,陪她们唱歌。


    祝平安今天怎么着都要花掉她那些积蓄,不花在哥哥们身上,也要花在其他上。


    她一口气喊了很多酒,开二十万的DRC时,凌遥和乐意都没阻止,而是真心赞叹,没想到祝平安还挺会攒钱。


    她们尽情地唱歌喝酒,和小姐姐们做游戏。


    祝平安喝醉了,埋在小姐姐软软的胸脯上,抱着人家,一口一个“我的命好苦哦”。


    小姐姐小心翼翼地摸着祝平安手腕上那块可以把DRC开满大理石桌面的表,哄着她说。


    “我也命苦,我们是一对苦命鸳鸯……哦不对,是苦命姐妹花。这表真好看,肯定很贵吧?”


    “很贵吗?”祝平安喝得脸红红,眯着眼睛说,“他衣帽间的玻璃柜里有好多、好多这样的表,他说让我随便挑一块……”


    小姐姐两眼放光,“哇!是你爹地还是男朋友?他对你也太好了吧!”


    祝平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抱着小姐姐嚎啕大哭,“不好……他对我一点也不好!”


    凌遥的酒量不错,但她没敢多喝。


    看今天晚上这状况,她可能是祝平安和乐意安全到家最后的希望。


    祝平安已醉,乐意正在醉的道路上狂奔。


    唯一清醒着的凌遥照顾两个朋友,也有了点“原来照顾人这么累”的觉悟。


    祝平安在包厢里的卫生间抱着马桶哭,凌遥只能去外面上厕所。


    凌遥高估了自己的酒量,醉不至于,但脚步有点虚晃。


    她的眼睛本就有散光,加上会所昏暗的灯光,看到对面走过来一行人,明知要往边上靠一点,可还是撞到了人。


    “啊,对不起。”她赶紧道歉。


    “没事……”对方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她迟疑地开口,“Celia?”


    凌遥抬起头,看到对方的脸,惊讶道:“Stefan?”


    第14章 像撒娇撒娇女人最好命。


    沈沛文和几个同学聚会刚结束正准备离开,没想到会遇到凌遥。


    他的目光打量着她。


    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她喝酒了,目前起码是微醺的状态。


    因为皮肤过于白皙,露在衣服外的肌肤,透出淡淡的一层粉润。


    沈沛文往前,不动声色地靠近她,恰好挡住了几个同学的视线。


    他问凌遥:“你一个人吗?”


    “我和朋友一起,”凌遥急着上厕所,没和


    他多聊,挥了挥手,“拜拜,Stefen。”


    沈沛文站在原地,看着她很快消失在拐角的身影。


    上完厕所凌遥洗了脸,冷水让她清醒了点。


    原本画的淡妆经过一晚上已经掉完,她没补妆,因为镜子里的自己素颜很美。


    年轻女孩满脸的胶原蛋白,眼睛里蕴着干净明亮的光,唇红齿白,身上是百利甜的味道。


    凌遥没想到会在卫生间外再次看到沈沛文。


    她左右望了望,没看见刚才和他一起的人。


    于是她问:“Stephen,你还没走吗?”


    她不过随口一问,却听沈沛文说:“我在等你。”


    “等我?”凌遥诧异道,“有事吗?”


    “你喝酒了,”沈沛文理所当然地说,“我不确定你是否需要帮忙。”


    “我是喝酒了,但没喝醉,”凌遥没过脑子,张口就来,“再说就算我醉了你也帮不了我上厕所呀。”


    果然,听她这么说,沈沛文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色。


    大概是这类场所有意为之,卫生间外的灯光格外幽暗,营造出暧昧的气氛。


    除了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时的凌遥也不可能知道沈沛文在想什么。


    所以她不知道,他的不自在不是因为她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她说话时的语气,听在耳朵里,像柔柔软软的撒娇。


    撒娇女人最好命。


    沈沛文过去不理解这句话,现在明白了——


    好不好命得看人。


    沈沛文的手机响了。


    凌遥看到他低头看了眼,没接挂掉了。


    她猜他朋友们可能正在等他,于是说:“那我先回去啦……”


    “等等——”沈沛文叫住了她。


    凌遥停住脚步,等着沈沛文后面的话。


    但她等了一阵,沈沛文什么也没说。


    期间他的手机再次响起,这回他接了,只简单说了句“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沈沛文看着凌遥,“我……司机在等我。”


    凌遥点点头,微笑道别:“再见。”


    “再见……”


    回包厢的路上,凌遥回想刚才的沈沛文。


    她觉得他有点怪。


    但他们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她并不了解他,自己的感觉也可能是错觉。


    凌遥不是个喜欢将关注力放在别人身上的人,沈沛文的这点怪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


    回到包厢,凌遥发现多了个人。


    凌遥能想到詹宁楼会出现在这里,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陈鹤年。


    陈鹤年刚到没多久,他一出现,除了音响里正在放的歌,包厢里没人敢发出声音。


    陈鹤年看着沙发角落的方向,目光沉得可怕。


    祝平安可怜巴巴地缩在那里。


    她用抱枕把自己围起来,怀里抱着酒瓶,下巴搁在瓶口。


    “祝平安,你在做什么?”凌遥看到陈鹤年闭了闭眼睛,那副表情,似在努力隐忍着情绪。


    “你没看见吗——”对上陈鹤年的视线,祝平安刚才的肆无忌惮完全消失,缩了缩肩膀,声音小下去,“我……我在喝酒。”


    “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陈鹤年抬脚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祝平安大声阻止。


    “你别过来!”祝平安像是怕极了,几乎将自己蜷成一团,恨不能挤进沙发缝隙里,哭着说,“我只是想喝酒,喝酒不是错,喝醉也不是错,不是错……我没有错……”


    凌遥刚要走过去,手腕就被乐意拽住。


    乐意朝她摇了摇头。


    “可是安安……”


    凌遥话说道一半,就见陈鹤年大步走过去。


    陈鹤年从祝平安为自己搭的“防御墙”里,把人挖出来。


    在身体腾空的瞬间,祝平安还记得怀里的酒值二十万,怕摔坏,紧紧抱着。


    陈鹤年连人带酒一起抱进怀里。


    陈鹤年单手就把祝平安禁锢得动弹不得,空出的手接过乐意递过来的背包,阴沉的表情把乐意吓到了。


    陈鹤年很快就带着祝平安离开了包厢。


    乐意一屁股坐下来,喝了口酒压惊,唏嘘道:“我总嫌詹宁楼凶,但他和陈鹤年还有周淮川比,简直算得上温柔。你都不知道,陈鹤年刚才推开门,看到安安喝酒划拳,那脸色有多难看。”


    祝平安看着软弱可欺,其实特别会装。


    总是睁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装可怜,扮柔弱。


    陈鹤年大概是被她骗到了,所以才会在看到她的“真面目”后破防。


    “周淮川凶吗?”凌遥不认同乐意的话,“他哪里凶了!”


    “呵呵,”乐意抽了下嘴角,“说话要讲良心,人家陈鹤年至少不杀人。”


    周淮川当然不可能杀人。


    但乐意这话不算空穴来风。


    周淮川母亲是泰籍华人,有知情的人说,他母亲那边,在东南亚的势力非常庞大,甚至有说养了army。


    当年他为了留在凌家,主动和他母亲的家族做割席,但对方不可能让他轻易离开。


    什么亲情血缘,在利益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杀没杀人谁也不知道,但绝对够残酷血腥。


    要不然最后也不会逼得T国军方出面调停。


    乐意只在詹宁楼那里听到了一点边角料,都快惊掉下巴了。


    她当时刚认识凌遥,对周淮川更是不了解,一度觉得凌遥肯定受到了周淮川的胁迫,或者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愿意留在周淮川身边,还和他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


    更何况,凌遥虽然脾气骄纵,但本质上娇软弱小,需要很多的爱和用心呵护。


    周淮川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养孩子的人。


    即使后来乐意对周淮川渐渐有了改观,直到现在,她依然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


    别人只是把这些当做奇闻异录,仿佛他是小说电影里的角色,强大,暴力,冷血。


    但对凌遥来说,他是鲜活的周淮川。


    他也有烦恼,会愤怒,会失望。


    会在消失几天后,身上带着伤突然出现,行李箱里却装满了迪士尼玩偶。


    陈鹤年离开没多久,詹宁楼就来了。


    乐意说什么都不肯走,詹宁楼无法,只得留下陪她。


    凌遥离开前,听到乐意要詹宁楼陪自己玩骰子比大小,输的人要挨对方一耳光……


    凌遥从包厢出来坐电梯下楼。


    十分钟前她给司机打电话,司机说车停在老位置。


    周淮川给凌遥定的门禁是晚上十二点。


    马上就要到点了。


    她从电梯里走出来,出来得急,不小心撞到了人。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今天老是在撞人。


    她马上向对方道歉:“Sorry……”


    和对方擦身而过时,凌遥突然被拦下。


    “嗨?”对方的手挡住她的去路,大声说,“你撞到我了!”


    凌遥原本想再次道歉,但看到对方后,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一身流里流气的装扮,嘴里叼着根烟,食指上不停转着凯迪拉克的车钥匙。


    不是她刻板印象,而是这人释放出的恶意太大。


    那人的眼睛就像黏在她身上,令她打从心底感到恶寒。


    她冷声说:“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


    “道过歉那又怎么样,”那人故意凑到凌遥面前,指着自己的肩膀说,“我被你撞伤了,你得负责。”


    不等凌遥说“好啊,我还能负责你下半辈子的半身不遂”,男人的身后出现另一个人。


    他比男人高,凌遥看到了他的脸。


    她眨了眨眼睛,惊讶于遇到他,准确来说是再次遇到。


    “Stephen?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沈沛文没看凌遥,他看着挡住她去路的男人。


    男人没想到凌遥不是单身一人,而且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比自己高大强壮得多。


    但凌遥撞的自己,理亏在先,于是他捂住肩膀,演技浮夸地哀


    叫了两声。


    “我可能脱臼了,检查费、护理费、住院费还有营养费,没个三万块这件事解决不了。”


    凌遥还没见过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况且自己只是和对方轻轻擦碰了一下,他肩膀上的衣服都没皱。


    沈沛文冷声说:“可我看到,是你故意撞的她。”


    “你看到了?那你拍下来了吗?”


    刚才在电梯打开的一瞬,男人就看见了凌遥,他经常来这个会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


    他确实是故意撞上去的,但他有恃无恐。


    毕竟相撞只是一瞬间,怎么可能那么凑巧拍下来。


    “我确实没拍到,”沈沛文在男人露出胜利者的表情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的头顶,然后看向凌遥,口气一秒切换得温和,“调个监控很快,在这期间我们可以先报警。”


    “不就撞了下报什么警!”发现有监控,男人明显心虚了。


    沈沛文没说话,他走到凌遥面前,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看到沈沛文手里的东西,凌遥下意识摸了下耳朵,她今天戴了对耳坠,小巧玲珑的水滴形红宝石。


    原来刚才撞到人时,右耳上的宝石掉了。


    掉了就掉了,对她来说不算多贵重的东西。


    “报警后先调阅刚才的监控,再找第三方评估被你撞坏的耳坠的价值,”沈沛文看着那男人,神色平静地说,“RV的红宝,大概三十万。”


    凌遥这对耳坠是珍藏系列,价格比沈沛文报的还要贵上一倍。


    如果是别人,男人肯定要大骂一通,你当我傻啊一只耳坠三十万!


    但他看着眼前的两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一只耳坠三十万放在他们身上,似乎并不突兀……


    男人离开后,凌遥对沈沛文说:“我以为你真会报警。”


    “如果你需要,现在也可以报警,”沈沛文说,“但我想你大概更急着离开。”


    “确实如此。”凌遥看了眼时间。


    她刚才和周淮川说会准时到家,看来要食言了。


    沈沛文和凌遥一起走出会所大厅,“需要我送你吗?”


    “谢谢,不用,司机到了。”


    两人往停车场走,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迈巴赫,车灯闪了两下。


    司机看到她了,打转方向,朝她开过来。


    沈沛文站在凌遥身边,陪她等车开近。


    “下周六有空吗?”


    “什么?”凌遥没听清,或者是她压根没想到沈沛文会主动约自己。


    “马场新引进了一批马,”沈沛文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亲自挑一匹,还有矮脚马,专门引进给小孩子玩。”


    凌遥对骑马没太大兴趣,但沈沛文后面半句话,却说在了她心坎上。


    给小孩儿玩的矮脚马。


    一定非常非常可爱。


    凌遥对可爱的事物完全没有抵抗力。


    车停在他们面前。


    沈沛文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他没问凌遥要答复,而是说:“如果那天你有空,可以联系我。”


    沈沛文关上车门,目送凌遥离开。


    直到车开出停车场,凌遥才想起两件事。


    她忘了问沈沛文,之前他明明离开了,怎么又回来了。


    另一件事就是……


    他没把耳坠还给她。


    可能他忘了吧,不过一个耳坠。


    凌遥这么想了想,也就不再放心上。


    她收回心思的同时,瞥见旁边座位上的男士西装。


    凌遥拿起来,西装内衬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凌遥眉心一跳。


    “哥哥刚才在车上?”


    第15章 受惩罚得寸进尺,是人类的劣根性。……


    这是周淮川的衣服。


    这辆迈巴赫和司机专门负责接送凌遥。


    周淮川有自己的车和司机,不会用到这辆车,所以衣服不可能是司机接送他时落下的。


    司机说:“先生刚才确实在车上,但在您出现前他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他说不用等他,让我先送您回去。”


    凌遥给周淮川打电话,一连打了两个都没接。


    不知为何,凌遥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哥哥没说去哪里吗?”


    “没有。”


    凌遥也知道司机不可能知道周淮川的行踪。


    凌遥又问:“他为什么会在车上?”


    “先生是和詹先生一起到的。”


    周淮川应该是听到了自己给司机打电话,知道自己出来了,所以没上来,在车里等她。


    可为什么他会临时下车离开呢?


    当然是临时,因为他连外套都没拿。


    周淮川是在凌遥回到家,洗完澡,被惠姨念叨得没办法,喝醒酒汤时回来的。


    凌遥喝着汤,抬眸,视线越过碗看过去。


    他的身上只穿黑色衬衫和西裤,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精壮结实的手臂。


    没穿西装马甲,也没戴领带。


    凌遥对周淮川太熟悉了,不过看上一眼,她就发现了他身上的异样。


    总是干净整洁的衬衫上有好几处褶皱,塞在腰身里的衣服下摆,像是因为频繁抬手而扯了点出来。


    最奇怪的是发型,能看出它们曾用发胶全部往后固定,是她最近常夸他好看的大背头,但此时却稍显几分凌乱。


    她不得不承认,微微凌乱的额前发擦着眉骨,把他的五官修饰得更加硬朗有型。


    男性荷尔蒙所带来的性感,在他身上得到了具象化。


    除了外在的异样,她自然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意。


    他在生气,至于生气的对象,不言而喻。


    周淮川做事非常高效,不喜欢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他手底下的人,都能做到令行禁止,有着严格的服从性。


    她不是他的下属,但同样受他的“管理”。


    门禁时间就是他对她设置的令行禁止。


    不需要和她说太多女孩子深夜独身在外的危害,更不可能给她任何以身试险的机会。


    他只需要她遵照他的要求去做。


    她没做到,就要受到惩罚。


    周淮川不会对她妥协,因为一旦妥协,那么下回她可能会晚一个小时,再下回也许就彻夜不归。


    得寸进尺,是人类的劣根性。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才能让“令行禁止”有效。


    如果不是出电梯时撞到人又和对方扯皮,她本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回家。


    但凌遥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周淮川。


    因为这件事只会证明他对她设置门禁的正确性——


    晚上在外面会加剧意外和伤害的发生。


    如果她说了,他一定会将门禁时间提前!


    凌遥假借默默喝着汤,试图将自己的存在降低到最小,最好能让周淮川直接忽视自己的存在。


    可惜周淮川的视力很好,他平时戴的眼镜也只是防蓝光的平光镜,没有度数。


    周淮川换好鞋,径直朝沙发走去。


    凌遥放下碗,认命地叫了声:“哥哥。”


    周淮川没应声,他从玄关走到她面前。


    她没坐沙发,穿着浅蓝睡裙,盘着腿随意坐在茶几前,屁股底下垫着松软的抱枕。


    面前的碗里剩下一半醒酒汤没喝。


    “你去哪了?怎么突然下车走了?”凌遥装出一派自然,“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周淮川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垂眸看她。


    看了很久,才淡声吐出两个字:“喝完。”


    “哦……”凌遥从善如流地端起碗。


    醒酒汤不好喝,惠姨加的白醋有点多,酸得她边喝边皱眉。


    但她还是没停顿一口气喝完,连嘴都来不及擦,“我去睡了……”


    凌遥的视线突然变暗,一大片阴影从头顶上方落下,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是周淮川。


    他不过朝她弯腰俯身,便让她感到了巨大的、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然而和身上的气势不同,他用指腹蹭去她嘴角汤渍的动作无比轻柔。


    仿佛擦重一点,她就会在他手里碎掉。


    擦完,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


    着她。


    周淮川回来后,惠姨就回了自己房间,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凌遥知道惠姨很疼爱自己,但比起疼爱她,惠姨更害怕周淮川。


    凌遥能理解,她只是和大部人一样,对周淮川有敬畏,还有高于敬畏的——畏惧。


    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


    凌遥忍不住去看周淮川的手,她怕他手里不知何时就多了把尺。


    还好还好,没有尺。


    但她的目光瞥见他衬衫下的皮带扣时,还没完全放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尺和皮带哪个的伤害性更大有待验证,但谁的侮辱性更大不言而喻。


    凌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没人救她。


    她只能自救。


    凌遥抬起脸时,头往后仰,一头长发顺着后背,垂在地毯上。


    眼睛是漂亮的浅琥珀色,未语先笑,撒娇而不自知。


    坐在白色长绒毛毯上的人,像只柔软的兔子,面对强大的、有着獠牙利爪的兽类,只能通过向对方展示弱小无害的一面,以博得同情和怜爱。


    求他怜悯她,放过她。


    周淮川想,兔子和类似的生物,还是太脆弱和渺小了,她们只适合家养。


    圈起来,精心喂养,养得要多娇贵就有多娇贵。


    “我觉得把门禁的时间定在十一点比较合理,”凌遥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你觉得呢哥哥?”


    周淮川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见他没反应,凌遥狠了狠心说:“那……十点半呢?”


    这是她的底线了。


    如果周淮川还不同意,她只能破罐子破摔,横竖不过一顿屁股。


    好在最后周淮川没再挑战她的底线,他同意了她的“主动要求”,但他又添了一个——


    周末上完课直接回家,如果想和朋友出去聚会,必须得到他的同意。


    “这不……”看到周淮川的脸色,凌遥把“公平”两个字咽了回去。


    暂时失去人生自由和屁股开花之间,她当然选择保护娇嫩的后者。


    “他们都说你对我很好,”但同意不平等条约,不代表她没有怨言,她垂着肩膀,恹恹地说,“可事实上我连最基本的自由都没有。”


    “我说过,”周淮川平静地看着她,“不管是尊重还是自由,都必须建立在你是安全的这条准则之上。”


    “可我平时去哪里不是都有人跟着么?”


    她的用词已经很温和了,没有用“监视”这样色彩浓烈的词汇。


    然而事实上,她就是在被监视。


    即使她不在他身边,他也能知道她的所有事,随时随地掌握着她的一切。


    “他们没法把你保护得滴水不漏,”周淮川没有否认她对自己的指控,也没为此有任何愧疚,“我也不可能把你的安全完全交给别人。”


    凌遥觉得周淮川太谨慎了,现在早已不是十年前凌家出事时危机四伏的日子。


    再说,随着各种道路和场所的监控和天眼布防完善,别说绑架伤人,现代社会上就连小偷小盗也几乎绝迹。


    她能有什么危险呢?


    凌遥在心里吐槽周淮川时,早已忘了在会所里故意撞自己的男人,和那人的胡搅蛮缠。


    当然她也不可能知道,这个男人今晚经历了什么。


    那个试图敲诈凌遥的男人,刚到朋友们所在的包厢没多久,就被人叫了出去,然后被带到没人的包厢。


    包厢里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于那扇厚重的门上的一小块玻璃。


    他被人向后反剪着手,站在身后控制他的人力气很大,他如果奋力挣扎,只会让自己的手腕脱臼。


    他看不清包厢里的情况,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周围不止一个人。


    其中存在感最强的,是坐在他面前沙发上的那个人。


    他看不见对方,对方也没有发出声音。


    对方就这么在黑暗中看着他。


    他不知道对方在以何种表情、目光看自己,但因为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更能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身上令人胆颤心惊的气息。


    他努力地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么一号人。


    他的腿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因为对方站起来了。


    黑暗中,他看到男人模糊而高大的身体轮廓,随着对方的靠近,来自对方身上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手下将一团东西塞进男人的嘴里,在他意识到自己身上将要发生什么而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时,周淮川松开领带取下来。


    他将冰冷柔软的丝绸一圈一圈,慢条斯理地缠在自己右手上,在此期间,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男人的脸上。


    周淮川曾经受过特殊训练,夜间视力很强,能在绝对黑暗中看到很多东西。


    他看着男人脸上几近扭曲的恐惧。


    对未知的危险的恐惧。


    还不够,他想。


    除了撞到她的那只肩膀,碰到她的那只手臂,盯着她看的那双眼睛。


    还有,他那颗肮脏的、敢觊觎她的心……


    没有惨叫,只有拳拳到肉的沉闷声。


    领带上原本夹着的金属领夹没有被摘下。


    然而这样的动静实在不大,完全掩盖在公共区域的音乐声中。


    经过这间包厢的人,没人停下来。


    他们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解开缠在手上的领带,再将沾了暗红色污渍的西装马甲脱掉,随手扔在地上。


    周淮川在会所的卫生间里,站在镜子里,一遍遍检查,除了衬衫有点皱,身上没有其他异常。


    会所外已有车等候。


    周淮川坐进车,车窗降下一半,身材魁梧的男人神色肃穆地站在车门外,弯着腰向他汇报刚才查到的情况。


    “沈沛文初中去了M国留学,留学期间很少回来,唯一的联系是小姐五岁时,他们在同一个马场上过马术课。”


    手下汇报完,安静地等待着。


    即使已经清理过,但因为太过熟悉,手下还是能闻到从车里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


    想到刚才那人的下场,手下的腰弯得更深,视线只敢留在车窗玻璃上。


    车内只露出男人的上半张脸,立体的眉峰在眼下压出一片暗色,眼眶比欧美人更深邃,目光锐利而深沉。


    站在车外的人,始终维持着躬身弯腰的姿势,恭敬而谦卑。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车里人冰冷的声音。


    “查他回国后的所有行程,包括留学期间的每一次回国。”


    第16章 满足感冷硬与柔软最直观的碰撞。


    “总不能一直这样严格吧?”凌遥不甘心,她换了个姿势,跪坐在抱枕上,直起腰,决心为自己争取权利,“得设定一个期限,到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为止。”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周淮川很直接地回绝她:“没有期限。”


    凌遥急了,“你怎么不讲道理?”


    周淮川看着她,冷哼一声。


    “如果我和你讲道理的时候你能听进去,根本就不存在门禁。”


    他对她采取的各种监视和限制,和越来越收紧的政策,大部分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她太骄纵了。


    除了他,她可以无视任何人,就连他的办公室也想闯就闯。


    如果不对她管教严一点,她什么事干不出来?


    她这样的年纪,最容易被那些人蛊惑,抽烟喝酒吸大。麻,甚至把性当成刺激的游戏。


    “我在和你好好谈,你不要板着脸嘛,”她硬刚不过,也没道理讲,只能用最后也是对他最有用的一招,她去拉他的手,向他撒娇,“那你说个期限……哥哥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她拉过周淮川的手,眼尖地发现他手背上的伤口,伤主要集中在手关节上,看上去像反复捶打什么产生的擦伤。


    周淮川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捧着,甚至还弯了点腰,方便她观察。


    凌遥抬起头,皱眉道:“你和人打架了?”


    周淮川反问:“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凌遥摇了摇头。


    当然不可能。


    不打架和他的品质高不高尚无关,纯粹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即使有人挑衅他,不用他


    亲自动手,他手下的人早就处理干净了。


    那两个轮流给凌遥开车的司机,暗中监视和保护她的人,还有其他帮周淮川做事的人,他们都是周淮川的手下。


    是“手下”,不是下属,更非凌海的员工。


    他们都有着高大强壮的体魄,惊人的执行力和绝对的忠心。


    凌遥知道,他们之中有人来自于东南亚,虽然已经尽可能地筛选出长相不明显的,但一次偶然,凌遥听到他们说泰语。


    周淮川说过,他并不信任身边这些人。


    哪怕他们是从很早之前就跟随他的亲信。


    他本质上是一个多疑猜忌的人,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


    发现凌遥在发呆,周淮川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捏了两下。


    凌遥的手掌又小又薄,骨架小的人,连指骨都比别人纤细,他只要用点力就能捏碎。


    “别担心,一点小擦伤,”他摸摸她的头,“去睡吧,我去洗澡。”


    凌遥把他的手从头顶拿下来,“伤口不能沾水,我给你贴创口贴。”


    贴创口贴前,凌遥给他伤口消了毒,抹了药膏,拉到嘴边吹了又吹。


    从她嘴里呼出的温暖气息,轻轻拂过伤口。


    周淮川的手指不太明显地蜷了蜷。


    反射弧似乎长了点,手背上的伤直到此刻才冒出细细密密的疼痒。


    “疼吗?”凌遥抬起头。


    两人的身高差本来就大,为了方便抹药,他坐在沙发上,她坐在前面地毯上。


    此刻她以一种从下往上仰视的姿态望着他,那双浅眸里满是对他的担心。


    她真的很像某种小动物。


    柔弱而矜贵,单单只是看着她,便让人心里生出无限的怜爱。


    “不疼,”没受伤的手,将贴在她脸颊的发丝拨到耳后,理完头发的手没收回,拇指和食指顺着她的耳骨往下,最后停在耳垂上轻捻着,“我让他们用上回拍的蓝宝石做了一对耳钉。”


    凌遥的耳朵被捏得有点痒,但她没避开。


    她记得那些宝石,是在詹家举办的私人拍卖会上拍的。


    那场拍卖会的藏品全部来自詹家的私藏,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品,甚至有几件是近百年来首次出现在拍卖会。


    那次的拍卖会所得,詹家都用于了公益,那个公益项目的发起人是乐意。


    为了支持好友,凌遥也拉着周淮川去了。


    凌遥并没有多想,因为平时周淮川也会送她很多东西。


    不止是节日和生日,平时也会送。


    没有原因,没有目的,单纯地想把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堆到她面前。


    哪怕她并不需要,或者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


    是真的很多,多到他需要购置更多的房产去安置它们。


    衣服鞋子首饰包包,它们多到凌遥根本就记不清自己有些什么。


    然而神奇的是,无论她偶然想到某样东西,想穿某条裙子或者背哪只包时,周淮川总能很快就将它们找出来。


    就好像他脑子里有一份物品清单,能按照她的描述精准地搜索并找到它们。


    凌遥把这件事说给当时的同学听,同学不信,她说男人连偏裸棕和粉橘调的口红色号都搞不清,你还指望他们什么?


    凌遥觉得同学说得非常有道理,正常男人能分辨个普通皮和稀有皮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对女生的东西那么了解。


    所以凌遥觉得周淮川不正常。


    因为这方面的不正常,她还一度怀疑过他的取向。


    当然这点怀疑很快就被浇灭了。


    有一天,周淮川来学校接她放学,正好被她当时咨询过的同学看到。


    她故意问对方周淮川是不是,那位同学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周淮川要不是直的,那自己从小到大坐过的所有椅子都是弯的。


    说完对方还感叹了一句:他真嘅好顶!


    周淮川的双臂从凌遥肩膀下穿过,仅用小手臂的力量,就将人从地毯上半抱起来。


    跪得久了腿麻,凌遥刚起来没站稳,半偎在周淮川怀里,下巴抵在他胸口,仰着脸,眼巴巴地瞅着他。


    周淮川一手扶着她腰,另只手穿过她如瀑发丝,覆在她后脖颈上,带着点警告意味地捏了两下,似笑非笑地说:“别撒娇。”


    她靠过来的意图太明显。


    凌遥抿着嘴角说:“我……只是腿麻。”


    “你忘了医生说过什么?”周淮川提醒她。


    “要学会克制,试着去掌握主动权。”凌遥往后退开,与周淮川拉开一段距离,她深呼吸了一下才说,“我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


    “是的,你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唯一的主人,”周淮川的手没有从她脖子上离开,只是揉捏的力度和刚才不同,从警告变成了安抚,“可以试着再深呼吸一下,放松一点,对,就是这样,真乖……”


    可能是今天他明明来会所接她却突然离开,后来又带着伤回来,让她产生了应激,想要通过触摸和拥抱从他身上获得满足和安全感。


    周淮川的安抚很有效,凌遥很快就从某种情绪中脱离出来。


    看到她眼底的倦意,周淮川重新将人揽进怀里,低下头温柔地说:“要我抱你回房间睡觉吗?”


    同样是身体的触碰和拥抱,刚才凌遥的索取和现在他的主动给予是有区别的。


    前者她受到情绪影响,无法控制,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按医生的要求,帮助她重新掌握对自己身体的主动权。


    给予她“满足感”很容易,但这么做的后果是她的情绪会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容易失控。


    最后变成,仅仅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哭大闹,发脾气,会因此伤害到她自己。


    而周淮川主动拥抱她,是为了奖励她克服了心理障碍。


    凌遥抬起手臂,手刚放在他脖子上,就被抱了起来。


    凌遥双手抱住周淮川脖子,属于周淮川的味道、温度和怀抱让她无比安心。


    终于抵不住一阵困意袭来,她侧着头,闭上眼睛,柔软的脸颊贴着他后脖颈上的肌肤,无意识地蹭了蹭。


    周淮川像她十岁时一样抱着她,过去单手托着人,另只手拿着她的毛绒玩偶,现在另只手上拿着的是她的手机。


    他抱着她往楼上卧室走去。


    从背后看,男人的肩膀平直宽阔,后背紧实的肌肉将衬衫完全撑开。


    劲窄的腰身上缠着一双腿,随着他上楼的脚步,前后轻轻晃荡。


    那双腿甚至都没有他的手臂粗。


    推开卧室门,惠姨已将房间空调调到最合适的温度,灯光是温暖的橘调。


    海市秋季干燥,静音加湿器正泊泊地冒着白色雾气。


    房间里有着和她身上相同的味道,清新甘甜的小苍兰。


    周淮川没有马上把凌遥放到床上,他抱着她来到落地窗边。


    他们现在住的是一套复式大平层。


    她说别墅太大了,会让她感到孤单,所以他们搬到了这里。


    深夜的沿海新兴城市,白日的紧张忙碌,喧嚣纷乱不再,夜晚的黑暗,滋生着被隐藏起来的孤独、迷茫和冷漠。


    周淮川低头,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搂着自己脖子的一截小臂。


    她是那么紧地抱着他。


    男人的高大伟岸,与这间房间的甜美柔软格格不入,他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


    冷硬与柔软最直观的碰撞。


    有谁能想到,冷血残酷、被宋姿仪骂怪物的人却养出了个娇气爱撒娇的凌遥。


    凌遥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平缓温暖的呼吸吹拂进他衬衫衣领里。


    岁月没有改变什么,至少在她的身上并不明显,她还和十年前一样,娇滴滴,软乎乎,说不过吵不过就开始撒娇。


    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他的babygirl。


    “有我在,”夜色中有最温柔宠溺的声音,“谁都伤害不了你……”


    第17章 太可怕他完全


    可以精神控制自己。……


    第二天凌遥洗漱完下楼,看到坐在餐桌旁的人。


    她停住脚步,手肘撑在楼梯扶手上,疑惑道:“你怎么还在家里?”


    通常她起床,周淮川早已去公司了。


    周淮川看她一眼,“过来吃早餐。”


    凌遥走到餐桌旁坐下,惠姨把她的早餐送过来,关心地问她头疼不疼。


    “不疼,我酒量没那么差。”


    “以后还是少喝点。”惠姨说。


    “知道啦。”惠姨是长辈,凌遥骄纵归骄纵,但本质上是个好孩子,会认真听长辈的话。


    只不过虚心接受屡教不改而已。


    凌遥看到周淮川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手边的咖啡也只剩下一半。


    他今天穿的是深色条纹双排扣西装,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领带夹,袖扣和腕表搭配得恰到好处。


    不说话,看手机或者看资料时,周淮川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冷淡,包括庄严在内的下属,宁愿看到他生气也不想看到他的面无表情。


    有的人,当他隐藏起情绪才是最可怕的。


    凌遥反应过来,“你在等我吗?”


    “嗯,”周淮川的视线没有离开手机,眉骨压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先吃早餐,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周淮川平时出行坐的是辆奔驰S,之前的司机就是被凌遥听到讲泰语的那个,那次之后凌遥就没再见过他。


    现在的司机别说在她面前讲泰语,凌遥就没听他开口说过话,连目光都不敢落在她身上,就好像多看她一眼,或是和她说一句话是什么很严重的失误。


    凌遥今天上午没课,但系里有彩排,上次因为被强行带到E国,她错过了几次排练,马上就要校庆了,得抓紧补上进度。


    为了不耽误时间,她直接穿好了表演服。


    刚才周淮川的司机下车给他们开门,眼角余光瞥到了她。


    她穿着民国学生装,为了更贴合角色,花时间将自己一头自然卷的长发拉直后夹在耳后。


    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没化妆纯素颜,皮肤光滑细腻,满满的胶原蛋白。


    在感受到一道冷厉的目光时,司机马上收回视线,将头垂得更低。


    一路上周淮川都没说什么,把她送到学校就离开了。


    下午放学,凌遥给司机发定位,没想到来接自己的是周淮川。


    他说顺路过来接她,但把她送回家后,他换了身衣服再次出门。


    后面连着几天都是如此。


    周淮川早上会等她吃完早餐送她去学校,放学后再来接她。


    大学的课程时间不固定,有时下午三点多就没课了,有时满课要上到五点,但无论哪个时间点,周淮川都能“顺路”来接她。


    后来更是连装都不装了。


    教授只是在下课后占用了几分钟时间,他的电话马上就打过来。


    电话里他让她哪里也别去,待在原地,他会过来“接她”。


    在她严词拒绝,并且用“绝食”抗议后,他才没有过来。


    车门被用力关上,久经各种复杂情况的司机,握住方向盘的手竟然抖了一下。


    但他眼观鼻鼻观心,作为司机兼保镖,认真警惕地观察周围情况,忽略车后座的低气压。


    周淮川在打电话,一开始说的英语,凌遥上车后就切换成了泰语。


    凌遥对泰语一窍不通,但从他语气中也能听得出来,对方做的事令他非常不满意。


    大部分都是对方在说,周淮川沉默地听着。


    凌遥猜测对方是在向他解释。


    很多人都觉得周淮川喜怒不形于色,没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确实如此,他不会用大声说话或者夸张的肢体去表达情绪,但他每说一句话,或者只是简单的一个音节,都会让人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存在感。


    周淮川在挂电话前说了一句话,凌遥看到后视镜中,司机眼底里闪过的胆寒。


    好在他还能稳稳地开车。


    虽然知道不该多管闲事,但因为自己刚刚被不可理喻地对待过,很有些感同身受,于是她说:“你应该更多一点耐心。”


    周淮川扫了眼手机,喜怒无形的人,此时却露出明显的不悦。


    他沉声问:“你在为谁求情?”


    “你对你的下属太严厉了,”她故意忽视他的表情,继续不怕死地说,“人无完人,是人就会犯错,你作为老板,出了事只一味责骂和惩罚,除了让他们更畏惧你,没有任何意义。”


    周淮川当然明白,她不是真的在同情谁,她只是借着这件事,表达她对他的不满。


    “如果你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就不会这么说,”平静地说完,他话锋一转,问道,“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周淮川不准备在这件事情上和她继续探讨下去,不会让她知道,她刚刚为之同情的人,因为没有按计划的路线走,在海上遭遇海盗,虽然最后保住了货物,但折损了一支雇佣兵。


    “不怎么样。”凌遥赌气地转过脸,看向自己这边窗外。


    现在是港城的下班高峰,路上行色匆匆的西装革履的精英,举着相机抓拍的游客,马路两边大厦与小店穿插林立,悬挂的大屏幕牌上不断切换着不同的广告。


    这一切组成了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她出生在这里,并且在这里和家人一起生活了十年。


    港城是她的家乡。


    然而现在,她对这里的感情变得有些复杂。


    她依然很爱这里,但却少了作为“家”的归属感。


    她对家的向往和对家人的牵挂,变成了海市,她和周淮川的那个家。


    “想和我谈谈吗?”周淮川温和地问。


    凌遥看了眼前面的司机,移开目光,抿了抿唇没说话。


    周淮川把挡板升了上去,然后把手机静音,放回口袋里。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吗?”周淮川又问,声音比之刚才更温柔。


    谁说他没有耐心呢?


    他对她,就像父母对孩子,哪怕孩子再无理取闹,也始终用宽容和溺爱对待她。


    不过也可能,他那点稀有的耐心全部用在了她身上,所以才会对外人更严厉。


    “没有不高兴。”她的态度缓和了些,起码愿意和他说话,只是脸色依然不太好看。


    “在怪我刚才说要进学校接你?”


    凌遥转回头,看着他,还是生气。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被限制。


    他明明知道。


    可他还是每天亲自接送她上下学,只是比约定的时间晚几分钟就要直接进学校“抓人”。


    对,就是抓人,就像她在想尽一切办法地逃离他,而他严防死守,不给她任何逃离他身边的机会。


    “根本不需要什么门禁,因为不管是十二点还是十点半,都没有意义,放了学我就必须回家,不能在学校参加活动,不能和朋友去聚会逛街。”


    凌遥越想越委屈,这几天的情绪在此刻一齐爆发了出来。


    “我已经二十岁了,我的身边,没有谁还像我一样有这么多的人身限制。你这么做真的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吗?还是你觉得,我和你的下属们一样,都应该按照你的要求去做,我不能有自我意识,更不能反抗你!”


    她最后一个字说完,眼前适时出现了保温杯,是她在家常用的那只。


    杯盖被打开,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先喝点雪梨水,”周淮川说,“早上听到你咳嗽,晚上睡太热,踢被子了?”


    确实如他说的那样,因为房间空调温度打得高,半夜嫌热她连着两晚踢被子,早上又被冻醒。


    她从小就是个很难照顾的人,稍有不注意,冷一点热一点就会生病。


    嫌吃药苦,怕打针疼,周淮


    川就把药片碾碎了用水稀释,哄半天,她才肯喝一点。


    周淮川举着保温杯说:“惠姨为你准备的,只加了一点川贝,不会很苦。”


    凌遥知道他故意搬惠姨出来,因为他知道,她不忍心拒绝惠姨的好意。


    凌遥伸手接过杯子,她喝着雪梨水,心里不甘心地想,为什么能有人对她这么了解呢?


    他甚至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在乎的是什么,需要的又是什么。


    这太可怕了,她想。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精神控制自己。


    不是限制她的行动力,而是控制她的人生。


    让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按照他的指令行动,完完全全地依附于他,成为他的所属品。


    但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因为比起“他能控制她”,凌遥更相信他爱她,把她当妹妹、当家人,当自己的孩子那样深爱着。


    凌遥可以什么都不信,但她无比地坚信。


    ——周淮川永远不会伤害她。


    “你说的对,我对你的限制确实比你的朋友们要多,因为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比所有一切都重要,”周淮川并没有掩盖问题,在凌遥喝雪梨水时,他语气平和地说,“但我或许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凌遥没说话,安静地听着他说。


    “可能是你成长地太快了,”周淮川很淡地笑了一下,“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成年了,你会更注重自己的私人空间,从而反感我对你过度的关注。长大后的你,不再……那么需要我了。”


    凌遥垂下头。


    不是这样的。


    她当然需要他。


    她想要从他身上获得的东西,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一丝一毫,甚至比起小时候,现在的她更喜欢和他撒娇。


    “我会好好考虑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这句话,代表着他的退让和妥协,他会重新审定目前对她制定的所有限制,剔除掉那些不平等条约。


    她将获得更多的自由。


    可以随意出去玩,也许还能通宵。


    可凌遥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在听到周淮川“你不再需要我”时,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想到她刚才那些口无遮拦的话,完全抹杀了这么多年,他倾注在她身上那么多的心思。


    他听到之后该有多难过。


    “请你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在乎你,而不是为了控制你,”周淮川看着她低垂着的浓密眼睫,无奈地叹了声气,“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我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为门禁时间这样的事情,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


    本质上是她觉得他管得太多,掌控欲太强。


    周淮川侧过身,宽大的手掌贴在她因为流泪冰凉的脸颊上。


    他说:“真想剖开我的心让你看看。”


    第18章 属于他她一定是天使。


    凌遥从不自觉地贴近他温热的手掌心,到慢慢地靠在他怀里。


    手里的杯子被周淮川拿走放在一边,她沾了泪渍的脸颊贴在他衬衫上,手臂主动环上他的腰。


    如果是十四岁之前的凌遥,会被他抱坐在腿上,那样的高度,她的脸正好可以埋在他肩窝里,将眼泪淌满他那一片肌肤。


    现在,只有在她发病时他才会那样抱着她。


    她说我已经二十岁成年了,你要给我更多的自由,但有时她又讨厌成年,成年就意味着克制与距离,他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么亲密。


    凌遥对周淮川的感情是矛盾的。


    过去十年,他们相依为命,唯有彼此。


    周淮川之于她,是作为亲生母亲的宋姿仪也替代不了的存在。


    可另一方面,她和周淮川的关系没有任何“保障”,无论是血缘还是法律层面都没有。


    这种矛盾时常让凌遥痛苦。


    周淮川对她越好,她越痛苦。


    因为周淮川这一秒可以把她宠上天,下一秒他也可能抛下她离开。


    他对她的感情,就像空中楼阁。


    盛大,恢宏,绚烂。


    却也如悬浮于空中那般虚幻。


    凌遥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了周淮川胸口,挺刮的衬衫被她弄出一大片褶皱,泪水沾湿布料,透出肌肤的温度和结实的肌肉线条。


    明明是他在向她道歉,难受流泪的却是她。


    遇到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几次死里逃生活下来的人,却唯独对她束手无策。


    周淮川的手指穿在凌遥头顶的发中,五指指腹温柔地做着类似头部按摩的动作。


    她小时候就很喜欢这样,像小猫小狗,被摸得舒服了恨不得翻出自己的肚皮求摸摸。


    凌遥仰起脸,目光所及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哥哥,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那样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凌遥再次埋下头,想到刚才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到底不好意思,“像对待下属一样对我发号施令,还不准我反抗。”


    头顶上方传来周淮川的低笑声。


    凌遥从他怀里抬起头,“笑什么?”


    “如果你是我的下属,”周淮川眼里的笑意渐深,“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听话。”


    不用问她也知道,这一百种方法中的九十九种会让她晚上做噩梦。


    被周淮川的话带跑偏,心情好了点,她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对我用的是哪种呢?”


    凌遥听到他很明显的叹气声,然后无奈又自嘲地说:“自然是——讲道理。”


    最科学却也是需要付出很多精力的方法。


    因为大部分情况下,凌遥不爱讲道理。


    哭泣,耍赖,撒娇,是她对他制胜的法宝,且从无败绩。


    凌遥眼角的泪渍还没干,浅眸里荡出盈盈笑意。


    车正在跨海大桥上疾驰。


    司机的车技很好,没有任何颠簸。


    桥两旁的灯光透过车窗,映在她侧脸上,白净软糯的肌肤上,泛着淡色柔和的光晕。


    窥见过死亡的人是不相信神话的。


    他们没有信仰,不相信上帝的存在。


    但……


    她一定是天使。


    独属于他的神迹。


    因为她,他相信神的存在。


    “今天的谈话取得了很有效的成果。”凌遥笑着说。


    周淮川用指腹轻擦去她脸上残留的泪渍,夸赞道:“二十岁,果然比十岁要讲道理。”


    听他这么说,她惭愧地垂下脑袋。


    不是她讲道理,而是他一再退让。


    否则按照她刚才那么冲的口气和说的内容,换成别人早就吵起来了。


    也许还会喜提一个月之内的第二顿打屁股。


    凌遥的胡思乱想很快被打断,她的下巴被捏住,被迫抬起头,直白怔愣地望进男人漆黑的眼睛里。


    “好了,谈完了你的话题,现在可以谈我的了吗?”


    周淮川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正常,可凌遥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


    果然,她还没问谈什么,就听他说:“你之前在电话里说,如果我直接来学校找你,你就……绝食?”


    凌遥刚才完全是被他的举动惹怒了才会说出绝食这种威胁的话。


    “他们说我把你惯得太骄纵,”周淮川说,“过去我不觉得,但是现在,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平时对你是否真的太过纵容。”


    “我当时只是太生气了,怕你真的出现在教室,当着我的教授和同学们的面把我带走,要是真的那样……”她越说声音越小,“我会非常没有面子。”


    周淮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所以你为了面子,可以伤害自己的身体?”


    “当然不是!”凌遥后悔不已,再怎么样也不该用这种事威胁他。


    可是他们太了解对方了,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能精准地威胁甚至是伤害到对方。


    有时候上头,她总管不住自己的嘴,说一些扎他心窝子的话。


    “哥哥,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了,怎么可能绝食呢,对不对?”她主动挽住他的手,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讨好道,“好久没吃哥哥做的菜了,今天可以做给我吃吗?”


    民主和平自由平等,


    在他这里,她已经丧失了其中的三个,起码得保住“和平”。


    周淮川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且赏罚分明,做对的奖励,做错的自然就要罚。


    但他同时也非常好哄,当然好哄也只是对于凌遥来说。


    没什么是一顿撒娇解决不了,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还不够娇。


    周淮川被她拽得,肩膀只得歪向她那边。


    他侧着头,半垂着眼眸看她。


    “想吃我做的?”


    凌遥连连点头,“嗯嗯嗯。”


    “可以,但是——”他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左右摇了摇,眼里原本覆着的那层寒意逐渐消逝,嘴角噙着抹笑意,“你洗碗。”


    周淮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们回到家,惠姨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好,洗好切配好,周淮川只需要掌勺就行。


    周淮川当场没表现出什么,私底下语气温和又不容置疑地提醒惠姨,以后他要是打算下厨,请她什么都不用代劳。


    惠姨看着周淮川在厨房里利落熟练的操作,才意识到自己的帮助确实多余。


    周淮川在厨房时,凌遥隔着玻璃门,拍了张他的背影。


    他没换衣服,只脱了西装外套,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颠锅翻炒时,因为用力手臂上青筋虬结,袖箍勒出饱满结实的肌肉线条。


    原本空间足够的厨房,因为他的存在,显出几分局促,橱柜炉台烤箱,在他的衬托下,都小了一个尺寸。


    凌遥不得不感慨,怎么能有人做个饭也这么有型呢!


    凌遥把这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配图文字——今天有口福啦!


    动态发布没多久就有很多人点赞。


    乐意是第一个评论的:周总看上去就是满汉全席顺手捏来,不像某些假洋鬼子只会做三明治!


    詹宁楼马上在下面反驳:上回的牛排煎的不好吗?你还说满分十分你打十分。


    乐意秒回詹宁楼:九分给食材,还有一分是我真的饿了。


    乐意和詹宁楼在评论区你来我往很活跃。


    祝平安发了一连串烟花和流口水的表情包,只是刚发没多久就主动删了。


    她的评论删完没多久,某位从注册微信后就没发过动态的人破天荒地发了条动态。


    凌遥才刚点开图片,看到一盘不能称之为“煎蛋”的煎蛋,图片突然就裂了。


    陈鹤年秒发又秒删。


    乐意很快在她们小群里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啊啊啊我没看错是陈鹤年发的动态吧!


    什么啊怎么才发就删了!


    他那盘是什么鬼!


    安安你千万别吃会被毒死的!!!


    周淮川端着盘子出来,看到凌遥趴在餐桌上笑,忍不住问:“在笑什么?”


    “哥哥,”她坐直身体,收起几分笑容,“你和安安的大哥陈鹤年熟吗?”


    周淮川放下盘子的同时,抬眸不动声色地瞥了凌遥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你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凌遥想起了之前乐意评价过陈鹤年的那句话。


    她说:你以为陈鹤年是什么好人?


    那天在会所,想起他把祝平安带走时的表情,凌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周淮川反问:“你觉得什么人才算好人?”


    凌遥脱口而出:“公平正义善良真诚的人。”


    非常标准却又天真无知的答案。


    周淮川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嘲讽。


    所谓的公平正义,无非是上位者的手中利器,于自己有用就拿来用。


    至于善良真诚……


    多么珍贵稀有却又毫无意义的东西。


    但周淮川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她就该保有、且永远保有这种善良天真的天性。


    善良和天真永远不会伤害到她,因为有他在,这世间所有的风雪和恶意都会绕她而过。


    “如果你是在担心你的朋友,”周淮川用最大的耐心和她谈论他不屑的别人的事,“上次在E国我们已经谈论过,她需要和陈鹤年维持某种关系,至于为什么找陈鹤年而不是别人,我想她一定经过考虑,至少在‘好人和坏人’的天平上,陈鹤年在她认知的好人那一边。”


    当然,周淮川不会深入地和凌遥探讨,这个世上大部分人的认知是非常片面的。


    好人和坏人,并没有经纬分明的界限。


    在利益面前,陈鹤年,甚至是与自己有过多次合作的詹宁楼都可能成为自己的对立面。


    同样的,祝平安眼里的陈鹤年,就一定是她以为的那类人吗?


    凌遥听懂了,陈鹤年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对祝平安应该没有恶意,所以祝平安才会默认并且维持他们目前的这种关系。


    凌遥觉得周淮川有一种魔力,无论自己遇到什么困惑,情绪如何糟糕,总能在他那里获得解惑,让内心得到安宁。


    如果能一辈子都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惠姨端着碗筷从厨房来到餐厅。


    从惠姨的角度看过去,凌遥坐在餐桌旁背对着自己,站在她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则朝她俯下身。


    他单手撑在餐桌上,另只手撑在凌遥椅背上,以一种充满了占有欲的姿态将她拥在怀里。


    凌遥看不到。


    但惠姨看到了。


    看到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颚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看到他……


    痴迷又深情地亲吻她蓬松柔软的发丝。


    惠姨的瞳孔逐渐睁大。


    因为周淮川此时脸上的表情,不是父亲对女儿,兄长对妹妹应该有的。


    当惠姨的视线对上男人望过来的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时,惊恐瞬间席卷了全身。


    惠姨颤抖着手转过身离开后,周淮川收回目光,眼里的冰冷被温情取代。


    周淮川还有一种凌遥没有察觉到的能力,那就是能轻易看穿她的小脑瓜在想什么。


    他在心里默默回答凌遥——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谁,都不会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第19章 气疯了我不是你养的宠物


    惠姨平时会陪凌遥一起吃饭,但今天没有。


    她说前段时间体检,几个指标偏高,医生建议她调整饮食结构,不能吃太油腻的。


    凌遥看着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纠结道:“好像确实太丰盛了,热量也很高。”


    周淮川亲自夹了一块鳕鱼放在她碗里,哄道:“你和惠姨不同,你还在长身体,你的饮食结构需要这些优质营养和蛋白质。”


    凌遥觉得周淮川这句话的前提就是错的。


    她已经二十岁了,虽然还有生长发育的空间,但微乎其微。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把他夹给自己的菜全吃完。


    吃完饭,凌遥帮着惠姨洗碗整理厨房。


    周淮川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惠姨没从老宅过来前,这里没有常住佣人,家政人员只能在指定时间上门打扫。


    周淮川平时很忙,在家的机会不多,凌遥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陪伴她的只有两只罗威纳犬。


    看着厨房里和惠姨有说有笑,把脑袋搁在惠姨肩上撒娇的人,周淮川有时也会反思,自己是否在人际交往上对她太过苛刻。


    不过也仅止于反思,他不会去改变。


    他为自己的苛刻找了充足的理由——


    他默许乐意、祝平安和沈晗非出现在她身边,是因为她们对她没有所图,她们之间的友谊目前是纯粹的。


    当然,如果有一天掺杂了别的,他会亲自为她斩断这些关系。


    至于其他人……


    作为男人,周淮川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他不会让她接触他们,更不会让他们脑子里的肮脏和污秽沾染她一丝一毫。


    晚上周淮川在书房。


    门外响了两下敲门声,不等他说话,门就被推开。


    凌遥只把门推开三分之一,脑袋先探进来,发现他在工作,于是打了个手势,询问自己有没有打扰到他。


    “Jacky,剩下的事你负责一下。”


    Jacky是庄严的英文名。


    “好的,周总。”


    周淮川合上电脑,在凌遥走进房间前,他已经站起身,从椅背上拿过自己的外


    套,几步走到她面前,将她穿着单薄睡裙的身体裹在自己的外套里。


    “冷不冷?”比起责备她为什么没穿外套,他更关心她的身体。


    “不冷呀。”


    话虽这么说,但凌遥顺从地抬起手臂,由着周淮川帮自己穿上他的衣服。


    衣服太过宽大,让她有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诙谐感。


    但也是真的很可爱。


    替她穿好衣服,周淮川再把书房的空调温度调高。


    凌遥窝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


    从他们搬来这里,这只青蛙造型的沙发就在周淮川的书房里了。


    它与这间书房的氛围格格不入,却也在清冷严肃中增添了一丝活力。


    平时他在书房里办公,她就躺在沙发上看书或者玩游戏。


    周淮川不喜欢她戴耳机,怕损伤她的耳朵。


    和他开线上会议的人,经常能听到他那边传来的游戏背景音乐,夹杂着女生的小声嘀咕。


    每次开会,作为助理的庄严一般都在,他不仅听到过游戏声,更是遇到过老板突然没有缘由的暂停会议。


    周淮川没有闭麦,大家能听到他离开了座位,一阵脚步后是轻声细语的询问,问对方要不要他帮忙过这关游戏。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看到周淮川直接退出会议,凌遥后知后觉,“对不起哥哥,我应该再晚点过来。”


    “没关系。”周淮川的神色平静到是真的不在乎重要的会议因为她的出现而中断。


    “工作重要,”她大度地说,“我知道你很忙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完全忘了那天闯进凌海总裁办公室,直接打断公司高层会议的人是谁。


    “想和我说什么?”周淮川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


    凌遥在来找他之前,想了很多借口,也准备了一大堆理由,但真的面对他时,那些话却完全说不出口。


    他的目光太深邃了,眼睛的底色漆黑到反光,像能看穿一切的镜子。


    当然也能轻易看穿她。


    他从小就要求她诚实,不能撒谎,即使做错了事,也要坦白从宽。


    “明天我能和朋友去马场骑马吗?”她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虽然他今天答应了她,会重新考虑对她设置的那些限制,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之前的限制依然有效。


    她去哪里都要先向他汇报。


    周淮川没有马上回复她,他问她:“和谁?”


    “和……”在这个问题上,凌遥犯了难。


    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沈沛文还不算是自己的朋友。


    他们只见过三次,也没有在一起吃过饭。


    难道要说他是自己的疑似相亲对象吗?


    她不会忘了在E国,周淮川对沈沛文的评价——


    狗杂种。


    凌遥能想象到,如果自己给沈沛文加上这个定语,那么她的汇报一定会以失败告终。


    “和沈沛文。”但她只能如实告知。


    而且,在她内心深处,不觉得和沈沛文去马场骑马,以朋友的方式相处,有任何问题。


    “可以吗?”她紧跟着问。


    和没有形象地窝在青蛙沙发上的凌遥不同,坐在黑色牛皮沙发上的周淮川坐姿从容优雅。


    因为开会,他的穿着很正式。


    衬衫马甲领带,为她做饭时卷起的袖口放下扣好。


    全身上下一丝不苟,禁欲清冷。


    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周淮川一直没说话。


    凌遥无法从他的表情上判断出他在想什么。


    但从他没有马上同意来看,对于这件事,他是有顾虑的。


    至于顾虑什么,凌遥猜测和荣少杰有关。


    他怕自己成为荣少杰从沈家获得投资的筹码或者工具。


    但凌遥并不这么认为。


    她和沈沛文的相识确实是基于某种目的,但和对方的几次接触下来,至少沈沛文本人对她并没有意图和目的。


    或许是有的,但凌遥觉得如果是自己以为的“意图”,她并不反感。


    荣少杰他们的事,不应成为她拒绝沈沛文的原因,这对他不公平。


    不知过了多久,在凌遥从信心满满等到灰心丧气时,周淮川才终于开口。


    他问:“你想去吗?”


    “当然想去呀,”凌遥从懒人沙发上坐起来,眉飞色舞地告诉他,“Stephen说马场进了一批新的马,都是获过奖的,还会……对了,还有巨巨巨可爱的矮脚马。”


    “约克郡的庄园里就有矮脚马。”


    不仅有矮脚马,还有绵羊,小奶牛,长耳兔和一窝龙猫。


    “是吗?”凌遥回忆了一下。


    她确实不记得约克郡的庄园里有没有矮脚马,可能当时她被其他可爱的小东西包围了没关注到。


    “是。”周淮川站起身,并向她伸出手。


    不用说,凌遥也知道他的意思——


    时间到了,她该去睡觉了。


    凌遥把手放在男人宽大的手掌中,刚放上去就被握紧。


    周淮川将人从沙发上拽起来。


    站稳后,凌遥反握住他的手,仰起脸,期待地看着他:“那你同意了吗?明天上午的课结束后,我可以去吗?”


    周淮川将人拉到身前,抬手整理她肩头的发,漫不经心地问:“你想听实话吗?”


    听到他这句话,凌遥心里一沉。


    “你不同意?”


    周淮川的手停在她脸侧,拇指指腹压在她细长眉尾。


    那一处的弧度向下,表达着她的失落。


    他轻叹一声气,实话实说:“我信不过沈沛文。”


    “为什么?”


    “直觉。”


    原本以为周淮川会像上次“揭露”荣少杰,拿出一大堆资料,让她好好看清一个人。


    却没想到是如此简单的理由。


    简单也可能是因为敷衍。


    对,他一定在敷衍她。


    他只是不想让她去马场,不想让她和宋姿仪还有任何与她有关的人接触,哪怕他通过调查后发现沈沛文没有任何问题。


    凌遥很确定,周淮川肯定调查过沈沛文。


    “我可以在去哪里之前提前告诉你,但不代表我必须征得你的同意,”凌遥完全推翻了刚才自己三番四次征求他同意的事实,她坚持又强势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明天上午的课结束之后,我会和我的朋友去马场。但你放心,我会在门禁前回家。”


    说完她甩开周淮川的手,只是才跨出去一步就被拽了回来。


    对凌遥来说,一米九的周淮川太高大了,所以他一旦弯下腰,她眼前的光线几乎全被遮蔽,磅礴的压迫感也随着一大片阴影扑面而来。


    周淮川双手握住她肩膀,和周身散发的气势不同,他的声音温和轻柔。


    “你在生我气?”


    凌遥别过头,抿了抿唇,“有一点。”


    “因为我不让你见沈沛文?”周淮川的声音里有着难以置信。


    凌遥下意识想反驳,但细想一下,好像这么说也没错。


    她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如果不是沈沛文,而是乐意或者别的朋友,你会同意吗?”


    “乐意可以。”他只回答可知的答案,不对她贷款的答案作答。


    严谨得要命。


    周淮川的目光变深,“凌遥,你想和我吵今天的第二次架吗?”


    “谁吵架了!明明是你不讲道理!”


    凌遥深吸一口气,她想忍的,她不想和他吵架,但是她失败了。


    于是她一股脑地说出了心里那些话——


    “如果你觉得我和我的朋友出去不安全,不信任沈沛文,可以多找几个人监视我,反正我不


    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如果他有问题,我自然不会再和他交往。可你不能在无法证明他有问题的情况下,仅仅凭你的直觉就抹杀我交朋友的权利。


    你说过你不会限制我交朋友,可你并没有信守承诺。”


    其实从根源上来说,她只是无法忍受他对自己越来越严格的约束。


    今天的两次争吵都与此有关。


    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不是因为沈沛文,他们也会为别的事吵起来。


    面对凌遥的咄咄逼人,周淮川只是平静地通知她:“明天你上完课,我会来接你。”


    “周淮川!”凌遥快要气疯了。


    无论她说什么,讲道理也好,生气发飙也好,周淮川都好似铁了心,不为所动。


    “你不可能一辈子困住我,不让我接触其他人,”除了生气,凌遥也觉得十分委屈,“我不是你养的宠物,被你精心饲养在身边,只听你的命令,只围着你一个人转。”


    听完她这番控诉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淮川都没有说话。


    书房里很温暖,她身上穿着他的外套,因为生气和冲动,额角和脖子上渗出一层薄汗。


    汗液很快就挥发了,空气中漂浮着她身上沐浴乳的香气。


    除了在鼻息间萦绕,它们更是无孔不入地钻入皮肤,渗透到炙热奔腾的血液中。


    周淮川一直在沉默,但凌遥能清晰地感受到,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渐渐用力。


    男人的五指不断收紧,手心的温度,隔着两层布料,依然灼热滚烫。


    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压抑和克制,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第20章 非常难他的丑恶与疯狂。


    她看起来很暴躁。


    因为生气,身体控制不住轻颤,像一株带着露水的小玫瑰。


    纤细娇弱,又实在美丽。


    应该折断根茎,扒掉利刺,娇养在专为她打造的琉璃花瓶中。


    如果她真的是玫瑰就好了。


    可她不是。


    她是会炸毛的兔子,会和他吵架,吵完再冷战。


    谈崩后,凌遥跑回房间。


    无论周淮川在房间外怎么哄也不开门。


    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哭着放出狠话,如果他敢打开门,她绝对会做出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


    两人在门内外对峙,最终以周淮川离开,作为凌遥暂时性的胜利。


    凌遥哭了很久,她给宋姿仪打电话,电话能打通,但宋姿仪一直没接。


    和妈咪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凌遥被带去E国的那天。


    泪水不断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妈咪……”


    凌遥几乎一晚上没睡。


    早上闹钟响起,她浑浑噩噩从床上起来。


    换好衣服下楼,惠姨看到她,惊讶道:“我以为你今天不上课。”


    虽然昨晚很早就回了房间,但惠姨知道两人昨晚吵架了。


    凌遥房间里的动静更是响了一晚上。


    凌遥往餐桌的方向看了眼,周淮川不在。


    惠姨看到她的目光,主动说:“先生一早就出门了。”


    凌遥走过去,在餐桌旁坐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今天的课很重要。”


    “先生离开前说如果你早上没起来,让我告诉他,他会帮你向老师请假。”


    发现她没吭声,惠姨往厨房去的脚步顿住,转身询问:“要……帮你请假吗?”


    凌遥没什么精神地摇了摇头。


    惠姨皱了下眉,“可你看上去很累。”


    眼睛的红肿也很明显。


    但惠姨不会问她昨晚是不是哭了。


    凌遥太感性了。


    她原本已经不哭了,但也许会因为自己这句关心的询问,再次落泪。


    “不用了,”凌遥避开惠姨的视线,抿着唇说,“今天的课真的很重要,不能请假。”


    早餐吃的茅根粥,清爽下火,火候和甜度都恰到好处。


    煮这粥很麻烦,得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


    “谢谢惠姨,粥很好喝。”


    惠姨忙说:“粥是先生煮的。”


    见她低垂着脑袋不说话,惠姨说:“先生还说,如果你不想喝粥,他准备了别的。”


    凌遥抬起头,呐呐地问:“哥哥……他几点起的?”


    “五点前吧,”惠姨回忆了一下,“我五点起来,就看到先生在厨房了。”


    昨晚离开她房间后,周淮川回了书房继续处理工作,早上五点就下楼煮粥,看来他一晚没睡。


    吃完早餐,司机送凌遥去上课。


    不是周淮川的车,是专送她的那辆迈巴赫。


    一坐进车里,凌遥就闻到一阵花香。


    司机主动告诉她,新换了车载香薰。


    凌遥对这个味道太熟悉,因为和她的护肤精油,沐浴乳身体乳是那么相似。


    是她最喜欢的小苍兰。


    又是煮粥,又是换香薰,怕她还在生气,早上故意避开了她。


    周淮川这是在讨好她。


    但她不打算原谅他。


    至少这一次,不会像过去那么轻易原谅。


    无论如何,她要为自己争取应有的权益。


    上午的课终于结束。


    凌遥在最后五分钟的时间里,差点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她顶着一晚上没休息过的脑子,又被强行灌输了一堆的动静压差变换、上翼面流速增加……


    “Celia,你看上去脸色很差,”同学看到凌遥的脸色,担忧道,“没事吧?”


    “没事,谢谢。”凌遥拖拖拉拉理好包,向同学道别,“我先走了,拜拜。”


    “真的没事吗……”


    同学还想追出来,被另一个同学拽住,看着凌遥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道:“别追了,没看每次来接她的是什么车啊?没戏的……”


    同学的话或许算不上是嘲讽,但对听到的凌遥来说,似乎再次印证了一件事——


    不仅是宋姿仪和沈沛文,因为周淮川有形或无形的限制,她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离在所有人的生活轨迹之外。


    周淮川把她隔离了起来,而她与外界接触的唯一通道就是他。


    只有他。


    她不是不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可至少目前,她无力改变。


    即使她拥有凌海占比最多的股份,只要她想,那么下次股东大会,她就可以提出解除周淮川凌海总裁的职务。


    可开除周淮川之后呢?


    过去十年间,凌遥见证了周淮川是怎么带着凌海腾飞的,她毫不怀疑,他离开凌海的那天,她也会眼睁睁看着它如何陨落。


    当年阿爷把凌海交给了他,他一诺千金,至今没有改动过凌海的股权结构。


    他为凌海尽心尽力,对凌家并无所图,她又怎能忘恩背义?


    至于她自己……


    十年凌海,十年凌遥。


    都是他用心血滋养出来的。


    周淮川自己有两个总助,一个秘书室,却没给凌遥的身边安排过人,因为她的衣食住行和学业,全部由他亲自安排。


    只要是她的事,他从不假他人之手。


    每次开学前他会亲自替她包书皮,在书封上用钢笔写上她的中文和英文名;


    去参加家长会认真做笔记,平时会从老师那里了解她在学校的情况;


    会亲自从大大小小的各类补习班中挑最好的给她报名。


    他知道她穿多大码的鞋,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喜欢过哪些明星;


    他认识每一个迪士尼人物,陪她看过所有相关的电影和动画片。


    他陪伴了她整整十年。


    所以不管是凌海还是凌遥,都不可能轻易离开周淮川。


    不是无法轻易离开,而是很难、非常难。


    凌遥在学校前等车,她以为会等到周淮川,至少是他的车和那位单用一条胳臂就能将她抡起来再三百六十度当风车转的保镖兼司机。


    迈巴赫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凌遥上车前,甚至还往四周看了看,以为会看到那辆奔驰S。


    至少表面上,她什么也没发现。


    她上车后,司机一直没发动车。


    在凌遥开口前,司机主动问:“您接下去想去哪里?”


    凌遥怔了怔,“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用回家?”


    凌遥的问题问得很好,司机完全无法回


    答。


    好在她自己很快反应过来,马上告诉了司机目的地。


    司机说了声“好”,没有像往常一样汇报给周淮川,而是直接开车上路。


    凌遥终于明白过来,这也是周淮川的讨好。


    或许不只是讨好,而是她的胜利!


    凌遥有点小小的兴奋,因为这次她终于成功捍卫了自己的权利!


    门禁和提前报备行程,也许都将成为历史!


    凌遥在路上给沈沛文发消息,告诉他自己正在来马场的路上。


    沈沛文回复说他也刚到,并且很期待她的到来。


    原本昨天和周淮川吵架后,凌遥以为今天会是被严格限制行动的一天,所以昨晚她告诉沈沛文自己去不了,沈沛文没说什么,客套地回了个“期待下次”。


    凌遥开心地就像脱离鸟笼的鸟。


    来得急,没带马术服,凌遥穿的是马场提供的统一服装。


    虽然款式一般,但好在是全新的,质量也不错,毕竟每年要收取那么一大笔会员费。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在凌遥这里得反过来——


    普通的马术服穿在她身上,却如同T台上设计师精心设计的秀款,每一寸布料和走线都是那么精致和夺人眼球。


    换好衣服,来到训练场。


    今天是周末,马场里人挺多,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上马术课。


    凌遥朝已经在场上跑着的人挥了挥手。


    “Stephen——”


    听到声音,沈沛文拉紧缰绳,慢慢降速,绕着场地转了一圈,在确定骑着的马的兴奋劲儿下去后,他才驱马走向凌遥。


    一人一马靠近后,凌遥伸手摸了摸高大的棕色马,笑着和它打招呼。


    “你好呀,Rose。”


    Rose踩着马蹄子,高昂着脑袋,原地踱了两下,但没有像上次“嫌弃”地往后退。


    凌遥忍不住再摸了摸它。


    这匹血统高贵的马再怎么骄傲,也不得不臣服于动物对“爱抚”的本能需求,低下它的脑袋,送到凌遥手边,让她尽情地触摸。


    “好乖呀,宝贝。”


    随着Rose的脑袋一同低下的还有马背上的人,他朝着她的那侧俯下身,在她头顶落下一小片阴影。


    凌遥下意识抬头,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沈沛文的目光中。


    沈沛文有一双丹凤眼,深棕色的眼瞳,五官非常符合中式三庭五眼的审美。


    但比起长相,凌遥觉得这个人的气质更可圈可点。


    他比自己大两岁,初中去了M国留学,他身上完全没有在国外长大的富二代的恶习,反而很有中式家庭培养出来的沉稳内敛。


    第一次见面或许不觉得,然而在后来的相处中,凌遥从沈沛文的身上感到了另一个人的熟悉感。


    他也从小在国外长大,考虑问题会有西方思维,但更多的是中式传统观念。


    最典型的就是对子女过分的掌控欲。


    不能说他是父权制,但多少有点老爹地专制独裁的影子。


    除了这个缺点,他高大英俊,可靠又稳重,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位爹地呢?


    凌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说话,一直盯着沈沛文看。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时间仿佛凝滞。


    最后还是沈沛文先开口。


    他说:“Rose很喜欢你。”


    凌遥笑起来,唇边的酒窝如同蜜糖一样甜,“我也很喜欢它。”


    凌海的总裁办公室。


    总秘在和周淮川核对下周的行程,她刚说完上半周的,预备说下半周时,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她手里的平板。


    总秘茫然地看了眼身边的人。


    庄严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前面。


    前面是总裁的办公桌。


    他们的周总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中带着一丝阴沉地看着手机。


    凌遥说的没错,他确实让人跟在她身边,以确保她的安全。


    除了保护,他们也会按照他的要求,随时将她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


    就在刚才,他收到了几张照片——


    她穿着专业马术服从更衣室出来,她在室内训练场摸那匹棕色大马,她仰着脸和马背上的人说话。


    动态图模式,能看到风吹起发丝拂过她脸庞和展颜时嘴角边的笑窝……


    周淮川看着照片中的每一个凌遥。


    美丽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因为除了美丽,她们拥有着独属于年轻的活力和鲜亮。


    她们热烈,她们肆意。


    她们是如此乐以忘忧。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天色阴沉。


    但她的笑容,足以驱散一切阴霾和沉郁。


    周淮川突然不敢再看这些照片。


    他闭上眼睛。


    可凌遥的那些笑容却清晰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越是想要忽视,就越深刻。


    周淮川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情绪正在一点点裹挟吞噬自己。


    它们是经年累月,沉寂在周淮川灵魂深处的歇斯底里。


    ——是他的丑恶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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