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贺岁愉带着何家……
贺岁愉带着何家商队的十几个人,在邺都租了一个院子。
费了些时日,他们陆陆续续把从磁州、邢州一路拉过来的货物卖掉了,虽然说比预计拉回开封府卖的价钱低一些,但是受形势所迫,有些山货不能放太久,而且有永兴的事情在前,贺岁愉也怕后期生什么变故。
她准备再去邢窑看看,上一次离开邢州走得着急,而且顾虑到陆路运输太远等多种原因,不打算买瓷器回开封府,所以就没去邢窑,现在有时间了,她准备去邢窑仔细考察一番。
赵九重所在的军队半个月才放一次假,转眼到了赵九重休沐的日子。
赵九重带着贺岁愉在邺都城的街道上随便逛逛,这是之前贺岁愉刚到邺都时就与贺岁愉说好的,只不过之前何家出了事,贺岁愉陷入悲伤之中,根本没有心思玩,所以就一直搁置下来。
如今赵九重见她缓过劲儿来了,便正好趁休息的日子带贺岁愉四处转一转。
贺岁愉正与赵九重说着,自己准备带人再去邢州一趟,说着说着,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她努力从周边的铺子里分辨出这股香味,最终锁定了一家买汤和饼子的店铺。
贺岁愉凑过去,眼巴巴地看着老板锅里冒着热腾腾白气的大锅,“老板,你这锅里熬的是什么?”
“姑娘不是我们本地人吧?”老板笑着说,“这是咱们这儿的特产缶菌汤!”
贺岁愉又嗅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的香味,“好香,给我来一碗!”
说罢,赵九重走过来站到了她的身侧。
贺岁愉:“……”
差点儿忘了还有个人了。
“老板,来两碗。”她补充了一句。
说着,余光中看见有一张桌子上的客人吃完离开,那桌子空下了,便拉着赵九重过去坐下。
她看见旁边桌子上的客人除了汤以外,手里还拿着饼,于是又朝老板喊道:“老板,给我们也来两张烙饼。”
不要饼子,光喝汤多没意思啊。
“你喝过他们这个缶菌汤吗?味道怎么样?”贺岁愉饶有兴味地问。
赵九重摇了摇头。
贺岁愉挑眉,“你都来这儿多久了,都没尝尝当地的特产?”
“哪儿有时间?”赵九重嗤笑一声,“一直跟着元帅在北边打匈奴,若你早来邺都几天,我人都未必在这儿。”
“好吧,辛苦了,请你喝汤犒劳一下你。”贺岁愉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难得大方一回。”赵九重随口道。
“诶——”贺岁愉不服气,“我之前有钱的时候,也没亏待过你啊!”
赵九重忍不住笑。
这家铺子虽然小,但生意很好,外面搭了五六张桌子都坐满了,若非贺岁愉抢得快,这张桌子也要叫别人占了去。
贺岁愉他们面前的桌子上还有饼子碎屑和不小心洒在桌子上的汤汁,因为现在有好几桌客人,店铺的老板和老板娘实在忙不过来,没顾得上过来收拾桌子。
贺岁愉看见他们忙,反倒有一种安心感,生意这么好,味道肯定好。
贺岁愉把上一桌客人的空碗推到一边去,然后收了手,朝对面的赵九重努了努下巴。
赵九重不解其意,本能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提防地问:“做什么?”
“愣着干什么?把这桌子擦了啊,不然待会儿汤和饼子端上来了往哪儿放?”贺岁愉支着下巴,“我都请你吃汤饼了,你擦个桌子不行啊?”
赵九重摇摇头,“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贺岁愉哈哈大笑,“你知道就好!”
赵九重认命地拿着抹布过来擦了桌子,甚至还把贺岁愉推到一边的碗重叠起来,端过去。
“唷——匡胤兄今儿个在这儿当起汤饼铺子的店小二了?”一道打趣的声音传来。
赵九重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来。
贺岁愉本来不知道是在叫赵九重,但是见赵九重反应这么大,也下意识跟着回过头去看向说话那人。
一个约莫二十八九的年轻人朝他们走过来。
青年穿着一身褐色的圆领袍衫,腰间束着一根三指宽的革带,腰间配着一个白色的玉佩,浑身气势非凡,笑起来时,身上的凌厉气质才有几分缓和。
赵九重赶紧放下手里的碗,拱手行礼:“柴将军!”
贺岁愉见赵九重行礼,便也跟着行礼。
“将军怎么会在这儿?”赵九重随口寒暄道。
“听人推荐说这家汤饼铺子的缶菌汤一绝,所以就来尝尝。”柴荣道,“元朗可介意我打扰你们二人?”
赵九重连忙道不打扰不打扰,然后请对方坐下。
正巧贺岁愉之前点的两碗汤饼上来了,贺岁愉趁机让老板再给他们上一份。
两碗汤,赵九重将其中一碗先递给了柴荣,然后第二碗放到了贺岁愉面前。
贺岁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赵九重的上司在,她不大好说话,只是拿起勺子默默舀了一勺汤喝。
柴荣见两个小年轻眉来眼去,忍不住笑,“想必这位就是元朗心心念念的未婚妻了?”
贺岁愉听到“心心念念”一词时,忍不住呛了一下。
赵九重也红了耳根,但是他又不能反驳,因为当初在永兴托人寻找贺岁愉的时候,他就是对外称贺岁愉是他的未婚妻的。
柴荣舀了一勺热腾腾的鲜美菌汤,
心中笑道:果然是小年轻,面皮竟薄至此,元朗拖到现在还没成婚,恐怕就是脸皮薄惹的祸。
“弟妹这次是专程来看元朗的”柴荣问。
“不不不,”贺岁愉从汤碗里抬起头,连忙否认,“跟着商队一起去邢州做生意,返程时正好路过邺都,就多留了些时日。”
柴荣之前在永兴时就晓得贺岁愉做生意这件事,那时他虽然没见过贺岁愉,但是从赵九重这儿听说了一些她的事情。
柴荣夸赞道:“弟妹果真女中豪杰!”
贺岁愉听到他一声爽朗的“弟妹”,嘴角抽了抽,面上仍是跟着笑,“将军谬赞了。”
赵九重的那一份汤和烙饼也很快端上来了。
赵九重和柴荣二人谈论起军队的事务以及开封府如今的形式,贺岁愉就默默地咬着饼子喝着汤。
没过多久,柴荣吃完了。
他起身笑着道:“那我就不打扰元朗和弟妹了。”
赵九重和贺岁愉起身相送。
贺岁愉见人走了,打量着柴荣的背影,问赵九重:“那你是上司啊?”
“非也。”赵九重摇了摇手指。
“那你对他那么恭敬?”贺岁愉不由奇怪。
赵九重:“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贺岁愉:“……”
她掰了一块饼子扔进汤里,笑着调侃道:“看来你混得也不怎么样嘛。”
赵九重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咱俩差不多,不都是在人手底下干活的?”
“那可不一样,我每个月拿到的钱还是比你多的。”贺岁愉刻意地语气颇具优越感地说。
赵九重“哦”了一声,意外地不与她争辩了,贺岁愉以为他服了软,结果,他猝不及防伸手过来,掰了她一块饼子。
贺岁愉看着缺了一大块的烙饼:“……”真服了。
“有钱就再请我吃个饼子。”赵九重头也不抬地说。
贺岁愉对于他这种讹人行为和土匪行为感到惊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饿死鬼投胎的啊你,你每个月不也发钱吗,你钱呢?”
赵九重语气坦然:“花没了。”
贺岁愉皱眉:“你怎么花那么快?”
“上个月轮到我请兄弟们喝酒了。”赵九重大口大口喝着汤,头也不抬地说。
贺岁愉摇摇头。
果然,只要有人的地方,哪儿都少不了人情往来。
她站起身,正要去跟老板说,又想起什么,于是转过头来,没好气问:“只要饼子?还要汤不?”
“要!”赵九重干脆地应答一声,“当然要。”
贺岁愉去跟老板说了以后,很快,老板端着一碗汤和一张烙饼过来了。
赵九重正要伸手拿,见老板端过来的只有一份,又看向贺岁愉,“你不要了?”
贺岁愉用勺子翻搅着碗底的汤,看样子已经吃饱了,“我够了。”
她其实已经吃饱了,但是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所以要把碗里这些慢慢吃了。
赵九重见她真的吃饱了,这才把那碗汤和烙饼拿到自己面前。
贺岁愉忽然想起来,“你说你刚刚那上司吃饱了没?”
她支着下巴饶有兴味道:“他不会是跟咱俩坐一桌,他不好意思要第二碗吧?”
赵九重闻言,也抬起头看向贺岁愉,说:“不知道。”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都忍不住笑。
贺岁愉收了笑,“也许人家公子哥出身,没你这么能吃呢?”
贺岁愉并不知道柴将军具体出身,她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将军,必然是有背景的,出身不会差。
“好好好,我最能吃了。”赵九重也不跟她争,埋头喝自己面前碗里的汤。
贺岁愉把碗里最后一点汤喝干净,小口小口掰着手上的饼子喂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淀粉在口腔里一点点释放甜味。
忽然,想起来刚刚那姓柴的将军刚出现时,调侃的那句话。
那句话肯定是咋跟赵九重说的,可是他叫的好像不是赵九重的名字啊。
他叫的是什么来着?贺岁愉努力回想。
好像是什么……匡胤兄……应该是这个?
“对了,他刚刚为什么叫你匡胤兄啊?”贺岁愉这样想的,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赵九重喝汤的动作一顿。
他从汤碗里抬起头来,“我没跟你说吗?”
贺岁愉一脸懵,“说什么?”
“说……”赵九重有点儿胆怯不敢讲了,毕竟这件事儿如果之前他真没跟她说过的话,本来之前是个小事,瞒到现在就是个大问题了。
贺岁愉捕捉到赵九重脸上心虚的表情,眯了眯眼睛,追问:“到底说什么?”
第72章 第72章“我吃完再跟你……
“我吃完再跟你说行不行?”
“不行,必须现在说。”贺岁愉态度坚决。
“赵九重是我的小名,嗯……”赵九重顿了一下,“我其实姓赵名匡胤。”
“咔嚓——”一声,贺岁愉把手里的筷子掰成了两截儿。
赵九重:“……”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解释:“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我只是行走江湖时用的小名,后来你一直这么叫我,我就忘记告诉你了。”
“等等——”贺岁愉本来还生气着,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脸上神色顿时僵住了,“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赵匡胤?”赵九重见她脸色不对劲,声音无意识地存着一点试探。
“砰——”一声,贺岁愉拍桌而起,“你叫赵匡胤?!”
她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还有几个弟弟?”
赵九重:“你怎么知道?”
贺岁愉桌子下方的拳头攥的紧紧的,放在她的膝盖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赵九重,问他:“你……最年长的弟弟叫什么?”
赵九重回答:“叫赵匡义。”
她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你怎么不早点儿说你叫赵匡胤?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点儿说她还至于那么担心?那么看不见希望,那么绝望吗?
早点说“救世主”就在身边,她也有个盼头啊!
“气死我了!”贺岁愉气得不轻,又狠狠拍了他肩背几巴掌。
赵九重猜到贺岁愉一定会生气,但是没想到她这么生气,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奇奇怪怪地问他弟弟叫什么,他把贺岁愉现在的过激反应都归咎于他瞒了她太久,所以贺岁愉生气。
贺岁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想起刚刚离开的青年将军,语气试探地问:“刚刚那个柴将军……他……是不是叫柴荣?”
赵九重这回真惊讶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贺岁愉握着的拳头松开了,果然。
周世宗柴荣。
想到后来的走向与发展,贺岁愉心头不禁有点儿复杂。
贺岁愉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赵九重,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赵九重刚刚的话,“我听说的,郭大元帅有个义子英勇善战,有勇有谋。”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赵九重挠挠头,奇怪道。
贺岁愉收起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面上的古怪神色也收敛的一干二净,打了个哈欠,随口调侃:“短短几个月不见,你又晒黑了不少。”
赵九重本来以为她有正事要说的:“……”
“彼此彼此,你也不遑多让。”赵九重没好气道。
贺岁愉张开
十根手指到面前,看着自己被晒黑了的手背,摇了摇头。
“命苦啊。”她感慨道。
“那你为什么不在开封府享福?”赵九重微微上前,探出半个身子,笑着问她,“为什么又要跑出来行商?”
贺岁愉被他突然凑近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我爱挣钱,你管得着嘛!”
二人吵吵闹闹一阵,贺岁愉才起身去结账,结账时才知道柴荣走之前已经给过钱了,还把他俩的也付了,但是他没料到赵九重会要第二碗。
贺岁愉只需要付后来给赵九重点的一碗缶菌汤和一张烙饼的钱就好了。
贺岁愉第二天就带热离开了邺都,前往邢州,考察邢窑的陶瓷。
还有另一个原因,赵九重的真实身份对她的冲击太大,她需要一点时间暂且远离他,然后来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未曾想,贺岁愉不过只是去了半个月,再回来时,又变了天。
赵九重已跟随郭威的军队杀回开封府,但是给她留了信。
赵九重信中说的含蓄,但是贺岁愉还是看明白了。
十八岁的小皇帝刘承祐杀了郭威和王峻在开封府的家眷,郭威举着“清君侧”的名号杀回开封造反了。
另外,小皇帝还杀了史弘肇。
史弘肇一死,那就不会有人再追究和何福殷相关的人。
贺岁愉可以回开封府去了。
贺岁愉也没急着回去,买了一大批箱子,又买了一堆干稻草,去邢窑拉了十几车的瓷器,然后跟着一个去开封的镖队回开封府去了。
***
贺岁愉料想,郭威在开封府的家眷被杀,此次杀回去必定心中怀着怒气,开封府怕是又得乱了。
经历上次永兴之乱,她对这样的场面是真的害怕了。
她带着人拉着十几车邢窑瓷器离开邺都时,郭威的大军就已经离开十几天了,他们一路返回的速度也比不上大军行进的速度。
所以,等贺岁愉带着人悠哉悠哉回到开封府时,开封府的局势已经定下来了。
结果都出来了。
小皇帝刘承祐被乱军杀死,郭威家眷惨死,气愤难消,纵容军队在开封府烧杀抢掠,数天以后,经人劝阻才禁止此举,重肃军纪。
贺岁愉回到开封府时,还能看到许多沿街商铺被破坏的痕迹。
她听说之前的乱象,更是庆幸,幸好她没赶着回来,故意在路上拖延了一些时日。
贺岁愉去何家的宅子附近打探了一番,这宅子早已经易主,至于现在的主人就不是她这种平头老百姓能打听出来的事情了。
也有附近的居民见过何家被查抄那天的惨像,向贺岁愉转述时,其间种种描述,都令贺岁愉深感惊心动魄。
不过乱世么,今天这儿死人,明天那儿死人,百姓们早已经习惯,唯独贺岁愉现在还是适应不了。
到底是活生生的人命。
她清点了一下她现在的所有财产,然后便四处托人打听被史弘肇手下瓜分的何家女眷的消息。
这个时代,皇帝比百姓们身上穿的破布袄子更新迭代得还要快,小皇帝刘承祐就当了两年多的皇帝,这皇位就换了个人坐,听说大臣们立了刘氏宗亲、武宁节度使刘赟为帝。
这位新帝还在赶来开封府的路上。
12月,郭威率军北上抵御契丹,在澶洲被部下拥立为帝,而后迅速返回开封府,比原定的那位“新帝”还早到一步。
贺岁愉从赵九重口中听说郭威被部下拥立为帝的时候,感觉尤其的怪异,她的眼神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一些真实想法。
赵九重奇怪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贺岁愉摇了摇头,“没什么。”
心道:终于知道后来的陈桥驿兵变是跟谁学的,原来师傅在这儿。
那倒霉的武宁节度使刚到开封府就被囚禁了起来。
史弘肇被小皇帝弄死后,手下也受到了波及,这就让贺岁愉找人变得愈发困难。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终于打听到了何书翠的消息。
何书翠在史弘肇的下属跟着史弘肇一起倒霉以后,被转手卖了出去,几经辗转,被卖到了一个死了老婆的屠户手里。
贺岁愉按照那人给的消息,找到了那条巷子,刚走到巷子口,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打骂声。
“贱人,别给脸不要脸!”
“给老子起来!”
其间夹杂着女子哭泣的声音和求救的声音,“救命!谁能救救我,呜呜呜……”
贺岁愉越听这声音越觉得像何书翠。
她连忙加快了脚步,分辨出打骂声所在的那一户人家,然后一脚踹开了院子门。
狭窄混乱的一方庭院中,何书翠衣衫不整地缩在角落里,脸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男人像一头黑熊一样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胡子拉碴,眼下青黑,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男人听到院门被踹开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向贺岁愉,厉喝一声,“哪里来的小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敢踹爷爷的门?”
贺岁愉今天特意做了男子打扮,而且还带了三四个身形魁梧壮硕的汉子随行,就是怕出什么意外。
何书翠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贺岁愉强迫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冷冷地看着男人,“把她的卖身契给我,你开个价。”
何书翠愣愣地看着贺岁愉,毫无光彩的眼睛里留下一串泪水。
***
一刻钟以后,
贺岁愉扶着何书翠走出那院子门。
何书翠说不出话来,哭花了的脸上,表情始终麻木,只是浑身发着抖,手指紧紧地抓着贺岁愉的胳膊,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浮木。
“等等——”
“我不卖了!我不卖了!”男人追出来在贺岁愉身后大喊着。
大概是贺岁愉方才答应得太果断,男人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少了,所以反悔又追出来了。
贺岁愉带来的几个壮汉沉着脸,立刻拦住了男人的去路。
贺岁愉头都没回,拥着何书翠上了马车,心中厌烦不已。
若非如今风口正紧,这等贪得无厌的小人,她断然不会就此便宜了他。
男人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不小的数目,贺岁愉有想过直接抢人,但是顾忌到最近这段时日开封府严抓治安,还是打消了念头。
新帝登基,大周初立,正是招揽人心之时,所以开封府最近的治安难得的好。
其实,也有更迂回的方法,能省下一大笔银子,但是何书翠等不起了,让何书翠在这里多留一日,她就要多受苦一日。
反正贺岁愉如今手里的钱都是傍着何家挣来的,花在何家人身上也是理所应当。
她将何书翠带回了自己现在租的小院子里,想要转身去给几个汉子酬金,何书翠紧紧地拉着她,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一刻也不愿意跟她分开。
“不要走……”
“别怕,我不走,我给他们付酬金。”贺岁愉指着院子门口等着的几个大汉。
何书翠看了他们一眼,就瑟缩地收回了目光。
第73章 第73章贺岁愉细心地感……
贺岁愉细心地感觉到了,何书翠现在很怕人,尤其害怕男人。
她安抚着何书翠在庭院的竹椅上坐下,然后给了那几个壮汉酬金,拴上了院子门。
她走到何书翠面前,“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何书翠抓住她的衣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贺姐姐——”
“贺姐姐,多谢、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真的……”何书翠哽咽着说,“我真的无以为报,我后半辈子一定给姐姐当牛做马,回报姐姐的大恩大德。”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贺岁愉连忙扶她起来。
“你早点养好身体,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何书翠哭得不能自已,也不知道听进去贺岁愉说的话没有。
贺岁愉扶着她往屋子里走,“等你好好睡上一觉,我再请个大夫来,仔细看看你身上的伤。”
何书翠骤然激动起来,抓着贺岁愉的胳膊说:“不、不要大夫看,姐姐帮我买一点药回来,我自己上就好了。”
贺岁愉心内叹息一声,“好,那我替你去买一点药回来。”
“姐姐能不能等我睡着以后再去?”何书翠声音小的像是苍蝇叫一样,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我……我一个人害怕……”
贺岁愉心内怜惜不已,不知道这孩子是受了多少苦。
“好。”她答应下来。
贺岁愉等着何书翠睡着以后,才锁了门出去买药,等她买了药回来以后,何书翠还睡着,贺岁愉想着她醒了以后肯定要吃些东西,所以去厨房熬了一锅粥。
天色黑了,何书翠还是没有醒。
贺岁愉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从中午到现在,睡得时间过于长了。
她走到床边,看见了何书翠煞白的脸和在睡梦中仍然紧皱的眉头,她俯身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触到了一片滚烫。
贺岁愉吓了一跳。
是她疏忽了。
天已经黑透了,这会儿医馆药铺肯定都关门了,要请郎中只能上郎中家去敲门。
贺岁愉看了一眼外面的漆黑夜色。
外面也不晓得安不安全,而且放何书翠一个人在屋子里,她也不大放心。
她想了想,还是跑出去敲了对面的门。
赵九重有马,去请大夫比她快多了。
“砰砰砰——”她的敲门声又急又重。
赵九重刚下值回来不久,洗了个澡,头发都还没擦干就听到了敲门声。
赵九重:“……”
这么没有礼貌的敲门声,他不开门都知道是谁。
赵九重随手把擦头发的帕子扔到一边,起身去开门,“来了来了,别敲了。”
新帝即位,改元广顺,改国号为周。
作为曾跟随陛下南征北战,奋勇厮杀的老员工,赵九重升了官,补任了东西班行首。
贺岁愉觉得和赵九重住近一些比较安全,正好赵九重也需要租个离上值的地方近的住处,索性挑地段的时候就一并挑了两间对门的小院子,中间就隔着一条巷子,和赵九重成为了对门邻居。
赵九重打开门,果然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贺岁愉,“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因为着急,贺岁愉的语速格外地快,说话像是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我找到何家的小女儿了,但她现在发着高烧昏迷不醒,你能不能去帮我请个大夫?”
赵九重二话不说,立即应下,“好,我去牵马。”
贺岁愉看着赵九重骑马奔出巷子,替赵九重关了门,然后回了自己家,打了一盆冷水端到何书翠的床前,把帕子在水里浸湿,然后又拧至半干的程度,叠成方块放在何书翠滚烫的额头上,又拿了一块帕子浸湿拧干以后,替她擦拭脸颊、脖颈以及裸露在外的皮肤。
不多时,赵九重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开了药方子,赵九重去抓了药回来,把手里的药包递给贺岁愉。
贺岁愉正蹲在炉子后面生火,察觉他来了,扬了扬下巴,“放那儿就行。”
“呼——”她鼓足了劲儿,猛地往炉子洞里吹了一口气。
火“哗——”一下子就燃起来了。
贺岁愉塞了两块木柴进去,站起身来,“多谢你,今天麻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
赵九重点点头,“好。”
贺岁愉送他到院子门口。
赵九重正要走,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说:“有什么事就叫我。”
“嗯。”贺岁愉应道。
贺岁愉熬好药端进去,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给何书翠,又守了半夜,何书翠才醒过来。
她是被噩梦吓醒的,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本来在打瞌睡的贺岁愉也被她的动静吵醒,发现她是做了噩梦吓着了,于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何书翠紧紧抓着贺岁愉的手,从窗棱格里照进来的月光照在她苍白瘦小的脸上,照见了她眼里的恐惧与彷徨,“贺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娘还有我几个姐姐,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何书翠已经知道,自己的幼弟,还有几个叔伯、叔公、太叔公都已经被斩首弃市,也在一日又一日的痛苦中,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真相,但是她不知道家中女眷如今的情形,并一直为此担忧。
虽然知道可能不大好,但是人总是难免怀着一丝希望。
贺岁愉抿了抿干涩的唇,艰难地开口:“你……”
却有些说不下去。
这些时日的痛苦经历,让从前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变得敏感起来,何书翠敏锐地察觉贺岁愉的犹豫和难以开口,心瞬间就凉了。
“姐姐,你说吧,我能受得住的。”她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夹杂着一丝被夜间寒凉冻出的颤抖。
“何夫人,还有大小姐、二小姐都不在了,三小姐……我暂时还没打听到她的消息。”
“大姐姐?”何书翠白的像纸一样的脸上闪过不可思议,她喃喃道,“怎么会?大姐姐已经嫁了人,按理来说不会受到影响,应该可以好好活着的啊……”
“田家知道你们家出事以后,害怕受到牵连,就……”贺岁愉喉头哽了一下,“就逼你大姐姐自尽了。”
田家对外言称是何香芸病死,可是怎么偏偏就那么巧,就这个时间点病死了,贺岁愉仔细调查了一番,果然其中有不可说的内情。
何书翠滚烫的热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到贺岁愉的手背上。
泪水滴落到她小臂上的伤口处,淹湿了黄色的药粉,浸润到里面血色的伤口,但她浑然像是不觉得疼似的。
黑夜中,小女孩低低的啜泣声从贺岁愉怀里传出来。
贺岁愉心头酸涩,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背,以作安抚。
***
过了些日子,
何书翠的情况渐渐好一些了。
身上的外伤上过药以后,也在一点点恢复,伤口浅一些的地方甚至连结的痂都已经开始脱落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除了何画屏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正是做午饭的时间,何书翠坐在灶洞后面添木柴,贺岁愉正准备炒菜,才发现罐子里没盐了。
现在去买已经来不及了。
此等关键时刻,她自然是又想到了赵九重。赵九重虽然不会做饭,但是他请了个专门做饭的婆子,所以家里油盐酱醋,应该还是一应俱全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今天应该休沐,正好在家休息。
贺岁愉往烧烫了的锅里倒了半瓢凉水,跟何书翠说了一声要出去借点盐,就出了院子门,径直朝巷子对门去了。
赵九重的院子门没关,但也没开完,只开着一条约莫巴掌宽的缝隙,半遮半掩的。
贺岁愉一把就推开了院子门。
赵九重竟然不在院子里,她想,大概是在屋子里坐着吧。
贺岁愉朝赵九重的屋里走去。
与此同时,
赵九重的书房里,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与赵九重相对而坐,男人面部表情柔和,但是身上却有难以遮掩的肃杀之气。
仔细看就能发现,中年男人与赵九重眉眼之间还有些相似之处。
“既然都回来了,怎么不回家里去住?你娘都问了我好几次,你什么时候回去了。”赵弘殷问。
“我住在这儿离皇宫更近,每日上值也方便一些。”赵九重早就想好了理由,因此,当别人问起时,回答得也是得心应手、顺畅自如。
赵九重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了,那是赵九重平日里住的屋子。
贺岁愉想找赵九重说借点儿盐的事情,但是推开赵九重的房门,却没看见他人。心中不由得奇怪,院子里没人,房间里也没人,那他上哪儿去了?不能不在家吧?要是不在家,那她就先拿了,等回头再跟他说吧。
书房里,
赵弘
殷放下茶杯,问赵九重:“今日有客人来?”
赵九重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听到父亲的问话,又转回头来。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书房的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赵九重,你——”贺岁愉话说到一半儿,看见了屋子里和赵九重相对而坐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
贺岁愉还维持着开门开到一半儿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不知道眼前这是个什么场面,也不知道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赵九重也完全没有想到贺岁愉会突然推门而入,一时愣在了原地。
还是赵弘殷最先反应过来。
“赵九重?”赵弘殷听到贺岁愉喊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得笑了。
赵九重脸色不禁有点儿发红,幸好他晒黑了,看不大出来。
这是他小时候父母唤的名字了,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唤过他了,只是贺岁愉一直这样叫而已。突然被父亲这样唤,而且还是在这个情境下,他总觉得怪怪的。
第74章 第74章“你——”贺岁……
“你——”贺岁愉被出声说话的中年男人吸引了注意力,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话,把目光落在赵九重身上,“这是?”
“这是我爹。”赵九重起身介绍道。
“噢——”贺岁愉一边和赵九重对眼色,一边长长地应了一声,笑眯眯地喊了一声,“伯父好。”
“我是对门邻居,过来借点盐。”贺岁愉赶紧解释道,这才把诡异的气氛冲散了几分。
赵九重立刻起身,“我、我去给你拿。”
贺岁愉率先出去,等着跟赵九重一起去厨房拿盐。
赵九重稍微后面一点出来,出来时还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的门一关上,二人稍微走远了一点,贺岁愉一把薅住赵九重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你爹这么突然来了?”
“你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赵九重微微侧过脸笑着道,“又不是见不得人。”
贺岁愉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谁见不得人!我就是觉得很惊讶而已。”
不等赵九重给她拿盐,贺岁愉直接上前把盐罐子都一起抱走了。
赵九重没预料到,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贺岁愉大步离开的身影,忽然出声:“诶——你!”
“你别这么小气行不行?”贺岁愉转回头来,压低声音指责他,“你都当大官了,那你一罐子盐还要说三道四的?”
“不是,”赵九重被她的指责气笑了,“我是说上面有油渍,你别蹭衣服上了。”
盐罐子一直放在离锅不远的地方,每次炒菜时的油烟就会落在罐子上,一层又一层落下来,罐子上累积的油渍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贺岁愉把怀里的盐罐子拿开一点,看见了蹭在衣服上的黑色油渍。
油光光,黑亮亮,煞是显眼。
贺岁愉:“……”
贺岁愉看见他笑,磨了磨牙,端着盐罐子气冲冲地走了。
赵九重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忍不住笑。
不多时,他回了书房,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收敛了。
赵弘殷与赵九重谈论了一些朝堂上的事情以后,很快就离开了。
另一边,
何书翠看见贺岁愉走得这么着急,从灶台后面探出脑袋,奇怪道:“姐姐,怎么了?”
贺岁愉一惊,才从刚刚的事情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道:“没什么。”
虽然已经离开了赵九重的院子,回到了自己家,但是脑子里总是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刚刚自己推开他书房的门时,那尴尬的场景。
贺岁愉晃了晃脑袋,把不相干的想法赶出脑子里,把锅里的水盛出来,然后专心致志地炒菜。
***
又过了几日,
贺岁愉终于得到了何画屏的消息。
她打听到了何画屏现在的下落以后,立刻就赶回来想告诉何书翠这个好消息,走到巷子口时,正好遇到一个年轻姑娘扶着一位夫人站在赵九重的院子门口。
贺岁愉看了一眼,惦记着何画屏的事情,就没准备多管那俩人,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跑去。
还是那夫人突然叫住了贺岁愉:“姑娘留步——”
“做什么?”贺岁愉转回头来。
夫人看见贺岁愉的脸,不知为何愣了一下。
“姑娘可知这家的人哪儿去了?”夫人温柔地问。
扶着夫人的年轻姑娘端庄地站在夫人身侧,一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睛专心地看着贺岁愉,等着贺岁愉的回答。
贺岁愉看了一眼赵九重紧闭的院门,想了想,赵九重之前是不是说过几天要去给柴荣送行来着?应该就是今天吧?
陛下登基以后,给柴将军封了澶州节度使,不日就会赴任澶州。
柴将军常年跟随义父郭威在外打仗,妻儿一直留在开封府,去年的时候,妻子彭城县君刘氏,连同三个儿子都被隐皇帝刘承祐所杀,便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陛下登基以后,赐婚于柴将军和新认下的义女符氏。
这符氏是淮阳王符彦卿的女儿,听说她原本嫁了李守贞的儿子。
李守贞叛乱兵败以后,李守贞的儿子逼迫家中女眷自尽,她躲在帷幔后逃过一劫,凭借胆色让士兵将她带去了当时还是大将军的陛下面前,陛下与淮阳王交好,于是认她做了义女,而后又送她归家。
前不久,柴将军与新夫人刚刚成婚,这之后,他们便要赴澶州去了。
贺岁愉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赵九重去吃了柴荣的喜酒,然后她与赵九重闲聊时,从赵九重那儿知道的。
她忽然想起面前还等着她回答的夫人和年轻姑娘,于是回过神来。
因为不知道这二人是何身份,她也不好说得太详细,便对二人道:“他应该出城去给朋友饯行了吧。”
夫人朝贺岁愉微笑:“多谢姑娘了。”
年轻姑娘也微微福身,对贺岁愉行礼。
贺岁愉想起还要跟何书翠去找何画屏,便摆摆手,随口说了句“不妨事”,然后就大步进院子去了。
那年轻姑娘拿袖子挡在脸上遮太阳,“娘,二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们回去吧?”
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年轻姑娘脸上晒出来的汗,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下次再来。”
年轻姑娘哼了一声,抱着夫人的胳膊撒娇,“娘,你也对二哥太好了,他都出去浪迹一年多了,回来也不先回去看看您,反倒要爹爹和您先后来看他!”
夫人声音依旧温温柔柔,“你二哥受陛下赏识,最近事务繁忙,他与你爹说了过几天回家里来的,是娘等不及想要提前过来看他。”
年轻姑娘嘟了嘟嘴,说了句:“好吧。”
母女二人顺着巷子往外走,夫人忽然又回过头来,看的却不是赵九重的院子,看的是贺岁愉进去的那个院子。
“娘,怎么了?”年轻姑娘察觉杜夫人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跟着母亲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了对面关上的院子门。
赵玉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直接开口问母亲:“娘,你在看什么?”
“玉容,你觉不觉得方才那姑娘的长相……”杜夫人语气不太确定,“似乎……有点眼熟啊?”
“啊?”赵玉容揉了揉脑袋,回忆起来方才那姑娘的模样,并不觉得贺岁愉的长相眼熟,“没有吧?”
杜夫人听女儿这样说,也没在意这个小插曲,“那也许是娘看错了。”
二人出了巷子上了马车。
她们的马车刚离开,贺岁愉跟何书翠也出来了。
贺岁愉学会了骑马,知道何画屏的下落是紧要的大事,回来的时候就租了一匹马一路赶回来。
她之前就学会了骑马,只是骑得不太好,之前在邺都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又好好练了一下,现在的骑术勉强能够拿得出手,带着何书翠共乘一骑也不成问题。
街边栽着几棵柳树,碧绿丝绦随风飘扬,煞是好看,就是漫天飞扬的柳絮让人厌烦。
贺岁愉顶着风骑马,柳絮落在头发上倒是不要紧,偏偏总是喜欢往她脸上扑,更有甚者,还往她鼻子里钻,贺岁愉牵着缰绳别过脸去,打了好几个喷嚏。
贺岁愉火急火燎地带着何书翠赶过去,却扑了个空,她们俩问遍了周围的人,可附近的人都说,这一带没有贺岁愉所说的这么个姑娘。
逐渐进入夏季,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天上的
太阳像个火球一样,烤得地面的石板都发烫。
周围没有荫蔽,贺岁愉和何书翠站在烈日炎炎下,像两朵被太阳晒焉了的花儿。
贺岁愉有点愧疚,“书翠,对不住,让你白高兴一场,还跟着我白跑了一趟。”
“姐姐说的哪里话?”何书翠猛地扎进贺岁愉的怀里,抱着贺岁愉的腰,忍着哭腔说,“姐姐愿意帮我找我三姐姐,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姐姐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还不清。”她咬紧了嘴唇,乌黑的眼眸里闪过晶莹的泪花,“我都不敢想,姐姐当初找我的时候,有多辛苦,失望过多少次,花了多大的力气……”
贺岁愉的身形一顿,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起从前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千滋百味在心间转了一圈,最后只能安抚地拍了拍她单薄瘦弱的背,“书翠长大了。”
“我该早些长大的。”何书翠从贺岁愉怀里出来,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姐姐,我们回去吧,下次有消息姐姐还叫我,我们再一起去找。”
贺岁愉看了眼逐渐往西坠的太阳,对何书翠道:“不急着回去,咱们去逛一逛,然后去吃个饭再回去。”
何书翠抓着她的袖子小声说:“姐姐,咱们回去吃吧,我学会做饭了,可以做给你吃的。”
贺岁愉想到何书翠前些日子连肉都舍不得夹,非要都留给她吃的模样,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何书翠的目的。
这孩子这段时日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所以现在就老是怕她没钱,想替她省钱。
“你别老想着替我省钱,我说了,我还有钱。”
贺岁愉凑近她的耳朵,“悄悄告诉你,咱们吃过饭去看看新铺子,我准备租一间铺面继续做生意,你要不要跟着我干?”
何书翠瞬间就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小仓鼠一样点头,“要!”
说完了以后,她想到自己从来都没有做过生意,甚至以前爹爹娘亲都在的时候,让她学习读书识字、管家女红,她都未曾好好学过。
何书翠一时又有些自怯起来,“如果姐姐不嫌弃我粗笨的话……”
贺岁愉打断她,“书翠,咱们之间就不要说这些客套的话了。”
“好,”何书翠从自卑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泪光闪闪,“是我错了,我一定跟着姐姐好好干!”
***
赵九重从城外回来,见天色尚早,心道不如便趁这个机会回家一趟。
赵九重骑着马儿到了赵府,门口的守门的小厮一看是他,登时惊喜道:“二公子回来了!”
一个小厮进府里去通知其他人,另一个小厮连忙跑出来帮赵九重牵马,赵九重将绳子递给他。
“二公子快进去,府里的主子们可一直盼着您回来,尤其是三公子,隔三差五就要来问一次。”小厮牵着马对赵九重说,“他待会见了您,指定高兴!”
赵九重与小厮说了两句话,便大步跨上台阶,进府里去了。
赵弘殷今日休沐也正在家,不过他前几日与赵九重见过一回,知道赵九重回来,心情也很平淡。
但是其余与赵九重一年多没见的家人们,就激动多了,就连之前口口声声在杜夫人面前吃醋的赵玉容一听二哥回来了,也赶紧放下手中的绣绷子到前院来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回廊里跑过来,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第75章 第75章赵九重甫一露面……
赵九重甫一露面,那少年郎就扑了上来,“二哥!我可想死你了!”
赵九重将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少年接了个满怀,抽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阿义长高了!”
“二哥!”赵玉容也眼睛亮晶晶地唤了一声。
赵九重应了一声,笑眯眯地看着妹妹,欣慰道:“玉容也长大了。”
“那是当然,”赵玉容哼了一声,语气带着控诉,“二哥这一趟出去了好久好久,我还以为二哥把我们都忘了呢!”
杜夫人宠溺地点了点赵玉容的额头,“你这孩子。”
丫鬟牵了才四岁大的四公子赵匡美过来。赵九重离家游历时,赵匡美才两岁,如今赵九重归家,这小孩已经不认识这个分别已久的二哥了,躲在丫鬟身后,好奇地看着赵九重。
杜夫人见几个孩子说笑亲热,笑着道:“都进去坐着说话吧,别一直站在门口了。”
赵九重几人刚进去,小厮扶着大公子赵匡济慢慢走进来,赵九重正与母亲杜夫人说话,余光中看见了,连忙起身迎过去,“大哥。”
赵匡济脸色有些苍白,但是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尤其是看见赵九重这一瞬间。
兄弟二人寒暄一阵,赵匡济便问道:“这一趟出去,可有收获?”
“自是有的。”赵九重点点头。
说着,他就讲起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不多时,赵弘殷处理完了事情,也从书房过来了,听赵九重讲旅途经过,偶尔问上一两句。
赵九重这两年在外面日子过得虽然苦,但是颇为精彩,其中值得讲述的事情有许多,这一说就说到了下午天快黑的时候。
他便留在家中用晚膳,然后住一晚,明儿个一早直接去上值,家中还有他之前的衣裳,连换洗的衣裳都不用回去取。
用过了晚膳,赵九重与长兄赵匡济坐在一起说话。
赵九重看见兄长瘦削的脸颊,苍白的脸色,以及比他出门远行之前还要单薄瘦弱的身躯,心中不由得有点儿担心,“兄长最近……身体如何?”
赵匡济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挥了挥苍白的青色血管高高凸起的手,“还是老样子。”
“我这身子骨……唉……”赵匡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着吧,这么多年请了那么多大夫,我早已经接受了。”
生老病死,乃是人最无能为力的事情,赵九重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说这些晦气事儿,咱们兄弟俩说点别的高兴的。”赵匡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话头一转,突然看向赵九重。
赵九重抬眸:“大哥是想要再听我讲一讲我这两年在外面的事?”
赵匡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笑得一脸神秘,语气中似乎藏着一点饶有兴味的意思,称赞道:“元朗腰间这香囊不错。”
赵九重顺着赵匡济的目光看向自己腰间的香囊,遭了,今儿个临时兴起回家,忘记把它摘下来了。
不知为何,被大哥注意到这个香囊,他心里忽然有点儿紧张,但是似乎并不抵触,只是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件事。
“什么?”一旁的赵玉容听见了赵匡济的话,忽然插进来,大嗓门地叫了一声,“二哥竟然佩香囊了?”
顿时,满屋子里的人都看向了赵九重。
赵九重:“……”
“玉容,你可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咬牙切齿地看向自己这个打小就“可爱”的妹妹。
赵匡义凑过来好奇地看着赵九重,“二哥,你怎的出去一趟还变精细了?”
他伸手将赵九重腰间的香囊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还怪好看到嘞!二哥,你在哪儿买的?给我也买一个吧!”
赵九重腰间的香囊是和贺岁愉那个银质圆球香囊差不多的款式,只不过贺岁愉的香囊上雕刻的是招财进宝的貔貅,而赵九重这一只雕刻的是瑞兽麒麟。
赵匡济坐在旁边,脸上仍然是浅浅的笑容,看着赵九重的目光颇为打趣,仿佛对一切心知肚明。
赵玉容见赵九重耳根都红了,瞬间猜到了几分,但是她故意跟着赵匡义一起添乱,佯装质问:“对啊,这么好看的香囊,二哥你怎么不给我们都买一个?你看看你,打着空手就回来了!”
赵九重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嘿,我回我自己家,我还不能空手回来?”
“别转移话题,”赵玉容一把拉过旁边站着的赵匡义,故意逗赵九重,“来,阿义想要个一样的,二哥给他也买一个呗!”
赵匡义摆摆手,“不用一样的,款式差不离就行!”
赵九重憋红了脸,硬着头皮解释道:“这是朋友送的,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买的。”
赵玉容见二哥恨不得当场开溜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玉容意兴盎然地问:“二哥,人家送了你香囊,你送人
家什么了?”
“送……”赵九重刚要回答,忽然反应过来,顿时止了话头,“送人家什么东西管你什么事儿,赵玉容你问得太多了。”
赵玉容切了一声,“没劲,刚回来的时候,还一口一个玉容呢,这才过了一会会,就连名带姓地喊我了!”
赵玉容哼了一声,跑到杜夫人那儿控诉赵九重的“罪行”去了。
赵九重:“……”
赵九重扶额,他有一种预感,他肯定什么也瞒不住,赵玉容肯定一股脑地还带上她自己的猜测,添油加醋地告诉母亲和父亲了。
赵匡义从姐姐赵玉容还有大哥赵匡济的不寻常行为,以及二哥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的表现中,猜到了一点这香囊的不寻常之处,便也没有再问赵九重要买个同款的香囊了,笑嘻嘻到另一边去逗四岁小孩赵匡美了。
夜风习习,吹散开夏季的燥热,裹挟着花香和树叶的清香。
赵匡济身体不好早早去休息了,赵玉容、赵匡义和赵匡美三个小孩儿也睡觉去了,赵九重与父亲赵弘殷谈论朝堂上的事情多耽误了一会儿,出来时,没想到母亲也还没睡。
杜夫人笑道:“元朗,若是有喜欢的人,便带回家里来吃顿便饭吧,也让为娘和你爹爹看看。”
赵九重耳根微微发烫,见母亲如此笃定,也不好再支支吾吾,只道:“那我回头问问她的意思。”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听你爹说,你贺世叔的儿子比你还小一岁,人家儿子都快三岁了,你本来早该成家了的,当初你说要离家游历,这事儿就搁置下来了,要不是你这两年不在家,娘肯定早都帮你张罗起来了。”
赵九重见杜夫人都说到成家去了,不由得笑道:“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有了喜欢的人,接下来成婚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娘和你爹也不指着你结一门高门大户的亲事,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就行了。”
“到时候带人回来提前通知一声,娘也好早做准备。”
说起这种话题,赵九重难免有点儿不好意思,“儿子知道的。”
“好,那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值。”
“娘也早些休息。”
婢女提着灯笼,一路护送杜夫人走远,灯笼在漆黑的夜里越变越小,最后成为一颗模糊的星子,在转角的地方消失。
赵九重看着杜夫人和婢女走远的背影,心下却有些起伏难平,就像是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样。
一想到要跟贺岁愉说开口这件事,他的心里就像是被捏住了一样,也像是被潮水浸泡一样,滋味复杂难言,又是高兴,又是紧张。
他的手握紧了又张开,张开了又握住,就像他乱成一团的脑子,已经忍不住提前思考到时候他该如何说这件事,从哪个话题切入,具体又该如何表述,她会不会直接答应他,还是会拒绝他?
赵九重知道,他这一晚是睡不好了。
***
第二天,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又是个晴天。
赵九重好不容易等到下值回他租的那边院子去,却看见贺岁愉的院子门一直锁着。
他等到天黑,贺岁愉都不见回来,不由得担心起来,不会又出什么事儿吧?
想到她之前遇到过的那些危险,他立刻起身,准备出去找一找,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贺岁愉和何书翠搀扶着回来,两个人都一副无精打采,像是被吸干精气的样子。
赵九重奇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累成这幅样子?”
贺岁愉一脸疲惫,勉强打起精神跟赵九重说话,“租了个铺子,得盯着他们按照我的意思来装修,这两天正忙着呢!”
虽然说不需要贺岁愉和何书翠干什么重活,但是她们时不时地需要给那些干活的工人找东西,有的工具铺子里没有,还需要当场去买,来来回回跑了不少路。
贺岁愉打了个呵欠,见赵九重是要往外走,随口问了句:“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啊?”
赵九重解释说:“不,我就是看你天都黑了还没回来,怕你出事,想出去找你。”
贺岁愉哦了一声,顺着巷子往里走了一段,才反应过来,“你有事找我啊?”
说着,她又打了个呵欠,扭了扭脖子,一副又累又困的样子。
赵九重看了一眼贺岁愉旁边的何书翠,又看到了贺岁愉满脸的疲惫,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下次再说。
今天这种情况,说出来效果肯定不好,赵九重想,他还是下次等到合适的情形再说,被拒绝的可能性就小一点。
于是,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怕你出什么事。”
“好,没事儿那我们就进去了,你也早些休息。”贺岁愉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对赵九重说,完全没有多想。
第76章 第76章翌日,贺岁愉正……
翌日,贺岁愉正在铺子里盯着工人们装修。
下午时,之前她拜托的打探何画屏消息的人来找她,说有了何画屏的消息。
贺岁愉皱着眉头,再三确认:“你确定这次的消息没错?上次我们按照你给的地方去找就没找到。”
“哎呀,贺姑娘,这回我可是打听得真真切切地才来找您的!您就再信我一回!”那人拍着胸脯说。
贺岁愉见他说得肯定,便赶紧带着何书翠赶去他说的地方了。
这次她们来的地方比上次好多了,巷口干净宽敞,路面平整。
贺岁愉按照消息中所说的,带着何书翠到其中一户人家门口去敲门。
“笃笃笃——”贺岁愉的手指骨节敲击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一会儿,一个仆妇打扮的婆子打开门,看了贺岁愉和何书翠一眼,见是两个姑娘,不像是什么坏人,于是问:“你们找谁?”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做何画屏的姑娘吗?”贺岁愉刚说完,又害怕因为何家出的意外何画屏现在已经改了名字,所以尽可能准确且详细地给婆子描述了一番何画屏的长相。
婆子警惕地看着她们,“你们找这个人做什么?”
何书翠一看有戏,连忙上前道:“我是何画屏的妹妹,请问您认识她吗?”
那婆子转头看向何书翠,问她:“你叫什么?”
“何书翠,我叫何书翠!”小姑娘赶忙回答道。
那婆子二话不说关上了门,何书翠站的太近,险些碰到了何书翠的鼻子,叫何书翠吓了一跳。
“诶——你——”何书翠的声音来不及完全发出来,门就彻底关上了。
“贺姐姐,这?”她回过头来惊诧地看向贺岁愉,完全不明白婆子为何忽然翻了脸。
贺岁愉看着紧闭的木门,安抚地拍了拍何书翠的肩膀,“我们等等看。”
那婆子明显就是认识何画屏的,但是为何忽然翻了脸,贺岁愉猜测,应该是何画屏身份敏感,那婆子不敢轻易相信她们,所以进去找何画屏核对去了。
贺岁愉猜想的果然没错,她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刚给他们开门的那个婆子就再次打开了门,“二位进来吧。”
婆子领着她们往里走,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小丫鬟扶着何画屏出来了。
贺岁愉看见何画屏高高鼓起的肚子愣住了。
何书翠满心满眼只有何画屏,一看见何画屏,压抑许久的情感一瞬间喷薄而出,什么也不
管不顾地哭着扑了上去,“三姐姐——”
贺岁愉旁边的婆子吓了一跳,“夫人!”
扶着何画屏的小丫鬟也吓了一跳,但是幸好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何画屏,何书翠扑过来的力气不算很大,没有出什么意外。
何书翠原本正要抱着何画屏大哭一场,但是感受到顶着她肚子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何画屏怀孕了,而且看样子至少六七个月了。
她愣住了,眼泪挂在眼眶里将掉未掉,“三姐姐……”
她张开的嘴巴僵住了,本来想要问但是又不敢问,于是圆滚滚的泪珠从眼眶里掉下来了,她都没再发出声音。
好一会儿,何书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三姐姐,你受委屈了,”她哽咽地说,“咱们回去,贺姐姐会帮我们的!”
何书翠在何家出事以后受了许多许多的苦,遭受过无数残忍无道的折磨,贺岁愉找到她时撞见的那一次,只是她短短数月所经历过的苦难中,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罢了。
有自己的惨痛经历在前,所以她在见到何画屏怀孕以后,第一反应是何画屏一定受了欺负。
她不敢多问,只是哭得说不出话来,勉强抽出力气想安慰何画屏,给她也给自己信心,贺姐姐会帮她们的,她们会从苦难中走出来的。
何画屏不知道何书翠想的这些,她哭得如此伤心,只是因为太久没见过妹妹了,家中经此大难,原本的娇娇小姐饱经挫折,深感物是人非,所以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许久未曾谋面一直互相担忧的姐妹俩抱头痛哭,哭声回荡在整个院子里。
贺岁愉站在旁边,觉得事情并不像何书翠想的那样。
刚刚给她们开门的那个婆子看样子对待何画屏的态度明明是关切的,而且刚刚何书翠猛地朝何画屏扑过去时,贺岁愉明显地听到了那个婆子着急地喊了一声夫人,她对何画屏是关切且尊重的。
此外,一直扶着何画屏的小丫鬟对待何画屏的态度和那个婆子差不多。
何画屏在这里应该没受欺负。
两姐妹终于哭够了,何书翠反应过来,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于是想要拉着何画屏离开,“姐姐,我们走!以后、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还略带着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坚定。
“诶你——”那扶着何画屏的小丫鬟看着何书翠,瞪大了眼睛,她连忙紧紧拉着何画屏另一只胳膊,不让何书翠拉着何画屏离开,
“书翠,我……”何画屏张了张口,正想要解释,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何书翠就已经和小丫鬟起了冲突。
何书翠看见小丫鬟阻拦她,用手去掰开丫鬟抓着何画屏的两只手,想将何画屏拉过来,“松开,你别想拦着我带我姐姐回家!”
何书翠经此一事,在外人面前也变得凶厉起来,很快就推开了小丫鬟。
丫鬟被推开,那婆子却又拦在了何书翠的面前,“姑娘恐怕不能带我们夫人走。”
“她是我姐姐!”何书翠大喊,想推开那婆子,“你滚开!你们休想关着我姐姐!滚!”
那婆子却不像那小丫鬟好对付,何书翠根本推不动她,另一边刚刚被何书翠推开的小丫鬟又重新站了起来,紧紧地抓着何画屏的胳膊。
何书翠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没办法硬把何画屏带走,于是咬了咬牙,决定换一种方式,“你们要钱是吧?要多少钱?”
被何书翠搅得烦不胜烦的婆子早已经黑了脸,“姑娘若是来做客,我们自然欢迎,但是您一登门就想要带我们夫人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何书翠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太着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恶狠狠地盯着那婆子,她气得整张脸都一直紧绷着,紧紧地抓着何画屏的手,不愿意松开。
她今天一定要带她三姐姐离开,何书翠无比地痛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弱小,连面前这一个婆子一个丫鬟都应付不了。
她糊成一团的脑子里飞快地想办法,希望自己能短时间内想出一个安然无恙带姐姐离开的主意。
忽然,令何书翠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何画屏将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站到了那个小丫鬟旁边。
就像刚刚出来她们见到她的第一眼那样,由那个小丫鬟扶着她。
何书翠惊愕地回头,不解地看着何画屏,“三姐姐,怎么了?”
何画屏咬着唇,对何书翠说:“书翠,我……我不能跟你走……”
何书翠生怕何画屏受了什么委屈,亦或是有难言之隐,关切地问:“是不是他们逼迫你了?”
何画屏摇了摇头,“没有。”
何书翠愣住了,站在原地,圆圆的黑色眼睛里泪水还没有干透,里面充满了疑惑,“那你为什么……”
“书翠,我已经成婚了……”后面的话何画屏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何书翠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三姐姐要跟她的丈夫待在一起,不跟她走了。
何书翠在找到何画屏之前,无数次幻想过找到三姐姐以后,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只要人勤快能吃苦,总会把日子过好的。她甚至幻想过,她将来和三姐姐一起生活的样子。
何书翠心里说不上来的失落。
她唯一还在世的亲姐姐嫁人了,她三姐姐有自己的家了,不会跟她一起了。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抬起头问:“你是自愿的吗?”
何画屏重重地点头,应了一声。
“他……”何书翠叫不出来姐夫,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口,“他对你好吗?”
“对我很好的。”何画屏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抚摸着自己的鼓起来的孕肚,期待着这个新生命的降临。
她的周身隐隐萦绕着母性的光辉。
何书翠的目光从何画屏幸福笑容的脸上往下移,也落在她的孕肚上,目光中有掩不住的失落。
三姐姐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家人了,她现在有丈夫,有孩子,不再需要她了。
何书翠捏了捏掌心,强忍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三姐姐运气好,能遇到真心疼爱她的丈夫,孩子也即将出生,她应该为三姐姐高兴才是。
何书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的丫鬟和婆子不让她带何画屏走,也许不是囚禁何画屏,而是在保护何画屏。
是她太蠢了,误会了。
贺岁愉看出了何书翠的失魂落魄与手足无措,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你也只是太关心姐姐罢了。”
“我……”何书翠抬起头看向何画屏,“我能见见他么?”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何画屏的夫君,何书翠不亲眼见这个姐夫一面,她还是不大放心。她必须确认,这个男人是真的对她姐姐好。
何书翠没出息地抬手,胡乱抹了两把眼眶里快要流出来的眼泪。
何画屏脸上神色微微僵了一下。
何书翠正擦眼泪,没看见。
站在一旁的贺岁愉倒是注意到了,心中有一点不解。
“下、下次吧,”何画屏笑着说,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一点不太明显的僵硬,“他近些日子不在家中,可能要过些时候才回来。”
何书翠失落地道:“好吧。”
***
姐妹俩说了没一会儿,
何书翠见见不到那个“姐夫”了,便提出要告辞,何画屏也没有多留她们。
与何书翠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常往外看,似乎是在担忧什么。
不到半个时辰,贺岁愉和何书翠从进去的那
道门又走了出来。
何书翠比进去之前沉默许多,贺岁愉也有些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
在找到何画屏之前,她们俩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二人心里一直担忧着何画屏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见到何画屏如今这样,贺岁愉只是惊讶而已,见何画屏过得好,比之前还胖一些了,贺岁愉也很快就接受了。
何书翠的心情就复杂多了,为三姐姐平安无恙而开心,但是见到三姐姐有了自己的家庭又不免失落,而且也担忧那男人是不是真的待三姐姐好。
她们走出巷子,又走了没多远一截路。
贺岁愉见她一直低着头,似乎在难过,于是问:“怎么了?”
“我以为三姐姐至少会留我们用一顿饭的,结果……她什么都没说。”何书翠的声音低低的,整个人像是被委屈和难过淹没了。
说着说着,就又哭了。
她抹着眼泪:“我不是一定要吃三姐姐家的一顿饭……”
“我只是觉得,”她抽了抽鼻子,“三姐姐成了婚,都不像从前那样关心我了,她是不是不把我当做一家人了……”
“她刚刚、刚刚都没有问我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呜呜呜……”
何书翠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贺岁愉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轻声安慰她:“你三姐姐一时见到你太激动了,而且她怀孕了,精力有限,也许是忘记了,你别多想。”
至于为何不曾开口留何书翠用饭这一点,贺岁愉也有点疑惑,她也找不出什么原因来安慰何书翠,索性就不提了。
何书翠哭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擦干了眼泪,“贺姐姐,要你担心了。”
“你照顾我日常起居,陪我奔波找我三姐姐,我还净给你添麻烦,拿这些小情绪惹你烦心。”
贺岁愉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你已经很厉害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这么懂事。”
姐妹俩便挽着手往回走,走到路口时,正巧遇到一个男人从她们旁边过去,何书翠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怎么了?”贺岁愉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
“姐姐,我好像……好像看见——”她紧紧地抓着贺岁愉地胳膊,声音颤抖地说,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看见之前来抄我们家的人了。”
也许是想起了当时的可怕场景,她浑身都在发抖。
她的声音打着颤儿,仿佛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气音一样,“杀了管家伯伯的人……和刚刚过去的那个人长得好像……”
第77章 第77章在贺岁愉严格的……
在贺岁愉严格的监工之下,她租赁的那间铺子大体上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还有就是繁琐细碎的清扫工作。
一打扫起来,灰尘就到处飞,贺岁愉给自己和何书翠找了两块巾子蒙在面上,勉强抵挡住灰尘的侵袭。
夕阳西下,金灿灿的日光照在贺岁愉乌黑的发髻上,太阳一点点西沉,逐渐被远处的山岭吞噬,只残留着天边的红霞证明它离去不久。
她正弯着腰擦洗大门上的灰尘时,察觉有人停在了她的背后,她转过身来,看见了赵九重。
他似乎是刚下值,手里提着一包李记的油炸糍糕,糍糕上的油从纸包里渗透出来,浸染了纸包外表面上“李记糍糕”几个红字。
“哟,给我送吃的来了?”贺岁愉目光落在他提着的油炸糍糕上,笑着调侃他。
赵九重本来想说话,但是看着她蒙着脸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贺岁愉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留的过久了,微微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说话。
赵九重和她相处久了,连她的习惯都摸清楚了,赶在她开口之前止住了笑意,并且迅速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贺岁愉:“……”他有时候多少有点儿毛病。
“你弄完了吗?”赵九重探头往铺子里看去,“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差不多了吧,”贺岁愉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把屋子里那一堆杂物搬去后院就行了,剩下的等明天再弄。”
赵九重把手里的油炸糍糕递给她,动作麻利地把袖子撸上去,“行,我去搬。”
“还是热的,赶紧吃。”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进去了。
贺岁愉提着油炸糍糕拿近了一些,闻到了香甜的气息和油炸的油香味儿,顿时口舌生津,提着糍糕慢慢悠悠跟在赵九重后面进铺子里去。
她摸到了油纸包上的温度,嘴角微微绽开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忽然觉得心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变得热腾腾、暖呼呼的,就像手里这包还热着的油炸糍糕一样。
何书翠看见忽然进来的赵九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接着看到了跟在赵九重几步远后面优哉游哉走进来的贺岁愉,“贺姐姐?”
“他来帮忙搬东西。”贺岁愉朝赵九重的背影努了下嘴,然后又拿起来手上提着的油纸包晃了一晃,“来,咱歇会儿,过来吃糍糕啊!”
何书翠看见贺岁愉自然的态度,好似明白了什么,放下手里的东西,朝贺岁愉走过来。
贺岁愉用干净的那只手揽住何书翠单薄瘦弱的肩膀,“走吧,咱俩去洗手。”
何书翠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搬东西的赵九重,有点不放心,“这、这没事儿吗?”
“没事儿。”贺岁愉笑着道,“白捡个干活的,能有什么事儿。”
“洗完手吃油炸糍糕咯!”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语气欢快地说。
贺岁愉和何书翠洗过手,两人并排坐在一高一矮两个马扎上,分着吃那包油炸糍糕,看着赵九重搬东西。
没一会儿,贺岁愉和何书翠吃完了糍糕,赵九重也搬完了东西,把中间堆满杂物的地方腾得干干净净。
贺岁愉把手上的油随手抹在身上灰扑扑的脏裙子上,“走!回家!”
何书翠跟着站起身来,贺岁愉锁了门,三人并肩走在街道上。
天色已经黑了,街道上很空旷,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脚步匆匆地走过去。
夏日傍晚的风吹过来,迎面送来了宜人的凉爽,撩动了贺岁愉的发丝,也拨动了不知道是谁的心弦。
何书翠偷偷抬起头,看着贺岁愉和赵九重,脸上露出一点像是窥破什么秘密的会意笑容,怕被贺岁愉发现,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赵九重问起贺岁愉接下来的打算,贺岁愉大致与他讲了讲。
她准备开一间卖瓷器的铺子,她之前带人从邢州拉回来的那一批瓷器,何家出事她回到开封府以后,她原本是准备找个商贾将那一批瓷器一起打包卖出去的,但是没找到什么好主家,这些奸猾的老油皮,看她年纪轻又是个女人,所以刻意压她的价。
一来二去的,说不通,贺岁愉一气之下决定干脆不卖给别人了,她自己卖。
何家没了,她如今也没个挣钱的活计,即便再找东家,也很难遇到像何福殷这样愿意重用她一个女子的,贺岁愉想着,不如她凑一凑银子,租一间铺子自己做生意。
邢窑的白瓷天下闻名,自唐以来技艺就已经十分娴熟,贺岁愉这次带回来的邢窑白瓷中不乏一些精品,纵然如今时局艰难,战乱不休,但作为都城的开封府怎么可能会缺有钱人,只要这批瓷器卖出去,就可以解决贺岁愉的燃眉之急。
租下这件铺面以及装修花费不菲,之前四处托人找寻何家人下落也花了许多钱,贺岁愉手里现在真是有点儿捉襟见肘。
幸好之前何福殷这个东家给钱大方,还有她去年去邢州跑商一趟,将从开封府拉过去的货高价卖了,又做了些磁州药材、山货和邢州邢绸的生意,积攒了一些银钱,买完邢窑瓷器以后,还剩了不少钱,如今才能勉强周转开。
贺岁愉和赵九重说着说着话,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家门口。
“那我进去了,多谢你今日帮忙!”贺岁愉朝赵九重挥了挥手,
就要往院子里走。
“诶——等等——”赵九重忽然出声阻拦。
“还有事儿?”贺岁愉奇怪地回过头来,心道,一路上说了那么多话,那么多机会不说,现在她要走了,他有事儿说了?
“我……”赵九重张了张口,像是在犹豫什么,还看了一眼贺岁愉身旁的何书翠。
何书翠见赵九重似乎是有话要说,见状,便与贺岁愉说了一声,就先小跑着进院子里去了。
“你有什么事儿?”贺岁愉脑子里闪过点儿什么,脸上浮现出怀疑的神情,还有一点点带着打量的笑意,“不会是搬了点东西,要管我要报酬吧?”
赵九重:“……”
“我何曾小气至此啊?”他气笑了,反问贺岁愉。
“我是想问你……”赵九重看着面前的姑娘,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耳根不由得有些发烫,“你初十有事吗?”
“初十……”贺岁愉眼睛下意识往天上看去,脑子里回想起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计算着初十那天有没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应该有吧,过几日铺子就正式装修好了,我找先生看过了日期,十三是铺子开业的大吉之日,初十应该有很多事情吧。”
赵九重默了一瞬,如果不是贺岁愉站在他的面前,他真想抬手扇自己嘴巴一下,早知道就不这样问了。
贺岁愉看着他奇奇怪怪的行为,心里猜到了几分,但是不敢确定。
赵九重顿了一下,才想到把自己说的话圆回来的法子,“那你铺子开业要做的那些准备工作,我给你帮忙呗。”
贺岁愉当即道:“好啊。”
白送上来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而且正好许多重物她和书翠抬得吃力,到时候正好叫赵九重去,她还能少雇一个人。
“那你到时候如果腾出时间的话,愿不愿意……”赵九重紧张极了,心跳如擂,“跟我回家吃顿饭?”
“吃饭?去你家吃?”贺岁愉惊讶得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一些。
赵九重一直紧张的事情开了个小口以后,反而不知道是从哪里迸发出来的无限勇气,说话都流畅和直接了许多,“我父母想见一见你。”
贺岁愉懵了,“为什么突然要见我?”
“你之前送我的那个香囊,我那日回家系在腰间被他们看见了,所以他们就非要我带你回家吃饭,和他们见一面。”赵九重低声解释着,耳朵已经红透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贺岁愉的脸上。
他胸腔里的心脏怦怦地跳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贺岁愉的态度,猜测她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
贺岁愉也顿住了。
她本来以为,赵九重问她初十有没有空,是想要喊她一起出去玩的,没想到是跟他回家吃饭。
这不就是,见家长么……
太突然了。
赵九重看见贺岁愉脸上的表情,心头涌上一股不太妙的感觉。
“你……”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很艰难地问出了那句话,“你不愿意么?”
“我……”贺岁愉舔了舔干裂的唇,脸上神色多少有点尴尬,“太突然了,我需要再想一想。”
说罢,她也不再在院子门口停留,一把推开院子门钻了进去,就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厚重的木门在赵九重面前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视野中有一瞬间的黑暗和寂无,巨大的失落像潮水一样漫卷而来,将他摔进了深深的海底。
赵九重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陈旧磨损的木门,轻轻叹了口气。
良久,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他本来还以为,她会同意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也许是他们许多次共历生死,患难与共,所以他才敢有这样想的底气。
贺岁愉的迟疑,甚至可以说是回避,他也曾经设想过,但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那么出乎意料。
他晃了晃脑袋,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没有拒绝他,只是说要再考虑一下,是他说这件事太突然了,换做谁骤然听到都会要再仔细想想的。
他应该有一点信心才对,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这些日子相处得也很好,她对他,一定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
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可是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贺岁愉方才躲避的眼神,顿时,不由得深感焦虑,她真的会同意吗?她到底是如何想呢?
第78章 第78章当天夜里,睡不……
当天夜里,睡不着的也不止赵九重一个人。
贺岁愉躺在床上同样辗转难眠。
皎洁银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地板上,像是一片安静的湖水。
她到底要不要跟赵九重去他家吃饭?明明她心里也是喜欢赵九重的,但是她总有些杂七杂八的顾虑。
她如今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也挺好的,和赵九重住的也很近,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他帮忙。
她如今自己开铺子做生意,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她自己觉得很好,但赵九重到底是官宦子弟出身,他的父母能接受儿媳妇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么?这是贺岁愉最担心的问题。
可是如果不去的话,那她和赵九重……是不是就要从这里断了……一想到这里,贺岁愉心头就有说不上的失落。
夜色深沉,她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忽然,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不对,她应该这样想啊——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赵九重的将来走向,知道他将来一定能够飞黄腾达,她就应该抱紧这根大腿啊!
如今最好的选择,还是先去看看他家人的态度,然后再做决定,她不应该这么早就退缩不前。
贺岁愉想好了最终的决定,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翌日,
贺岁愉出门时正好遇到了赵九重,她本来还想着过几天再告诉他来着,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在门口碰到了,这也太巧了。
直到赵九重把油纸包着的早点递给她时,贺岁愉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不是巧合。
贺岁愉感受到油纸包里沉重的分量,晓得他买了她和书翠两个人的分量。
她打开一看,全是她喜欢吃的,里面甚至还有两个卤好的大鸡腿,泛着诱人的油光。
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诱人极了。
赵九重知道贺岁愉这些时日开销不小,便道:“你手里若是银钱不够,我那里还有些。”
贺岁愉听到他的话,想起他之前在沧州时的干瘪荷包,于是有点怀疑,抬头问:“你真的有钱?”
赵九重:“……”
他低声与贺岁愉道:“之前立功,陛下赏了些金银。”
贺岁愉哦了一声,差点把这一茬儿忘记了。
“但是我现在手里还有钱,等没有了,再管你借。”她眯眼笑着道。
赵九重点点头,于是转身要走。
她本来以为,赵九重是等不及想要知道她想得怎么样了,结果他说完借钱的事情就要上值去了。
因为惊讶,贺岁愉有一瞬间的没反应过过来。
“诶——”她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赵九重回过头来,“还有事?”
贺岁愉两手拿着大大的油纸包,一双眼睛含着不太明显的笑意,看着他问:“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的了?”
赵九重见贺岁愉脸上似是有隐藏寓意的笑容,从昨天傍晚开始就一直不上不下的心逐渐松动起来,他隐隐地预感到,或许是有戏。
但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提前妄下定论,要是猜错了岂不显得他轻浮又自大,于是他隐而不发,面上不动声色,回问贺岁愉:“什么别的话?”
贺岁愉看出他言语间的试探,晓得他把皮球又踢了回来,在心中哼了一声。
这赵九重,好生狡猾。
她问:“你家的饭好吃么?”
赵九重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一下。
骤然回过神来,才连忙道:“我觉得味道挺好的。”
贺岁愉想了想,道:“那你初十来接我 ?”
赵九重这下是真的掩不住脸上的笑容了,赶紧点头,连连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贺岁愉满意了,拿着手里的油纸包转身,朝他挥了挥手,“好了,那你走吧。”
赵九重站在原地却没动,一直看着她进去,关上了院子门,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大了,完全收不住。
她答应了。
她答应了!
她答应初十跟他回家吃饭了!
赵九重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直到斜对面一户人家突然打开了院子门,他在登时正经起来,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从人家的门前尽量自然走过去。
斜对面的祖孙俩提着篮子正要出门。
赵九重没走多远。
小孩儿看见赵九重怪异的走路姿势,忍不住指着他笑道:“奶奶,你看那个人怎么走路同手同脚啊?”
赵九重听见了,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慌乱地调整步伐不说,还加快步伐,三两步走出了巷子口,赶紧逃到后面那祖孙俩看不见的地方。
他就说,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赵九重靠在墙上,掩着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直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一眨眼,又恢复到了那个年轻有为、面容冷峻的赵行首。
***
贺岁愉不知道她关上院子门以后,外面还发生了这许多的趣事。
她和何书翠用过赵九重买的早膳以后,何书翠提出想要再去探望她三姐姐。
贺岁愉问:“要不要我陪你?”
何书翠摇了摇头,“我上次去过一次已经知道路了,贺姐姐还有好多事情好忙呢,不必管我,这种小事我自己去就好了,我下午就回来了。”
贺岁愉见她如此说,也没强求,“那好吧。”
她们血亲姐妹二人久别重逢,应该也有许多话要说,她一个外人跟着去反倒影响她们。
用过早膳,她们一起出门,然后又在路口分别,贺岁愉去了铺子里,何书翠买了点东西去探望何画屏了。
铺子里只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贺岁愉盯着木工师傅和泥工师傅们工作,时不时帮忙搬个东西。
这些干活的汉子都是开封府本地人,从他们嘴里,她也能了解到更多开封府的事情,他们讲东家嫁女儿置办了多少多少嫁妆,西家娶媳妇出了多少多少彩礼,或者哪儿又要建个新房子修个新铺子,大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
贺岁愉听着听着,还有意多打听一些,这些肯花钱的主人家,没准儿将来都会成为她的主顾。
她之前在何老板手底下做事时,也大概知道一些大主顾,但是如今何老板不在了,她和何老板非亲非故,人家未必肯给她这个面子。
她还是要迅速建立起自己的人脉才行。
她现在租的这个铺子很小,她自己,再加上书翠,就只需要再招一两个人,完全可以找之前在何家干活的老伙计。
至于之前跟着她去邢州跑商那十几个人,她另有别的用武之地。其中有个叫付十九的,是个可塑之才,一路上做事情很机灵。
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太阳快落山时,干活的师傅们收工回家,贺岁愉锁了门,也往回走。
天快黑时,她才走到院子门口。
贺岁愉走到院子门口时,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看见他院子门是锁的。
赵九重今日大概下值得迟,还没回来。
再一转头,发现自己家门口,那木门上也挂着闭合的铁锁。
贺岁愉心底里有些惊讶,她本来以为这个时间点,书翠应该回来了,没想到,书翠竟然还没回来。
书翠早上离开的时候说是下午回来,难道是舍不得离开她三姐姐,想在她三姐姐那儿住一晚,所以才没回来?
但是贺岁愉又觉得不太对,书翠既然说了下午回来,晚上之前应该会回来的,不然以书翠的性格,肯定会怕她为她担心。
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贺岁愉看着外面黑下来的天色,刚坐下连凳子都没暖热,就又站了起来。
不行,她还是得去找一找。
如今治安又不像她原本所处的那个时代,夜里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书翠一个小姑娘还是太危险了。
贺岁愉锁了门,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她脚步太着急,天色又暗,走到巷子口时,一不留神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贺岁愉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里,额头顿时传来痛感,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身子下意识往后一趔。
对方仅仅凭借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就认出了她,扶住了她的肩膀,帮助她稳住身形站稳。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他问。
贺岁愉抬起手,正揉着被那结结实实的一下撞得发疼的额头,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赵九重,奇怪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宫里有些事,下值得晚。”赵九重回答说。
贺岁愉哦了一声,不再多问,解释起自己出门的缘由,“书翠早上看她三姐姐去了,她离开之前说下午回来,我刚刚到家发现她还没回来,怕她出什么事情,我得去她三姐姐家问一下情况。”
赵九重当即道:“这么晚了,天马上就彻底黑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天黑了一个人走夜路,贺岁愉也有些害怕,这又不比后世,夜间的城市里到处灯火通明,绝大多数路段乌漆嘛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赵九重骑着马,按照贺岁愉指的方向一路疾驰。
花了大半个时辰以后,到了何画屏现在住的地方。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到处一片黑压压的,唯一的亮光,是天上那一轮弯弯的月亮。
何书翠如果在何画屏家里,那自然一切都好,如果她不在这里,那情况就很不妙了。贺岁愉不敢想,这么大晚上的,她一个小姑娘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如果她真的不在这里,那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出大事。
贺岁愉下了马以后,就立刻跑上前去敲门。
“笃笃笃——”
没有人应。
她只停了片刻,听里面的动静,见完全没有回应,立刻又敲,这次的敲门声明显大了许多。
还是没人应。
一直没有回应,让贺岁愉原本就惶恐不安的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心里越来越慌。
她这次完全是拍门了,一边拍,一边喊:“有没有人?开一下门!”
贺岁愉想,要是这次还没有人开,那她就和赵九重一起,把这道门踹开。
幸好,这次有回应了。
里面传来匆乱的脚步声,一道语气十分烦躁的女人的声音从木门后的院子里传递出来,“谁啊?”
“乱成这样了,这个时候来敲门……”女人嘟嘟囔囔抱怨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贺岁愉隐隐约约听到了开头的一点,后面听不太清。
“吱呀——”门打开了,还是上次给她和何书翠开门的那个婆子。
婆子这次见到贺岁愉时,脸色顿时垮下来,态度比上次恶劣得多,“怎么是你?”
“一个二个的真是不消停……”她恨恨地看着贺岁愉,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奇怪的话,贺岁愉完全听不懂,心中有些奇怪。
第79章 第79章贺岁愉一走进院……
贺岁愉一走进院子,就听见女人的嚎叫声传来,仿佛用尽全力压抑隐忍,便越发显得尖利惨痛。
声音隔得有些远,传到贺岁愉耳朵里的时候已经不是很大了,但是仍然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声音的主人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她加快了步伐,不等那关门的婆子带路,便疾步朝后院走去。
赵九重见她变了脸色,立刻也跟上了她。
贺岁愉穿过一道门,到了后院,女子凄厉的叫声就越发清晰,一声一声绵绵不绝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刺得贺岁愉的耳膜隐隐作痛起来。
贺岁愉到了后院,产房里的
声音更加清晰了。
“夫人,用力啊,就快出来了!”产婆焦急万分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夫人,再使把劲儿!用力!”
“快,再给她含一片参片!”
“吱呀——”一声,产房门忽然打开了,是贺岁愉那天见到的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眼睛红红的,端着一盆血水从屋子里走出来。
盆中的水面随着丫鬟的走动荡起波纹,有水花溅起来,不太明亮的月光照耀下,那血色越发浓重了。
看一眼,就叫人心惊肉跳。
那丫鬟很快倒了血水,脚步匆匆地端了一盆清水进去,可是没过多久,又端了一盆血水出来。
贺岁愉看见何书翠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
她立刻朝她走过去,正想要问一下何画屏怎么会提前发动,不是才八个月么,但是还没来得及张口,那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走近了才看见何书翠脖子上一圈明显的掐痕。
贺岁愉一惊,“书翠,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何书翠被贺岁愉的声音唤回神来,眼泪瞬间从眼眶里奔涌而出,用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开口喊了一句:“贺姐姐……”
她顾不上回答她脖子是怎么弄的了,只是语言混乱地表达着自己心中的害怕与悔恨。
“我好害怕啊,”她的眼泪无声地流啊流,声音沙哑的厉害,“我不应该和我三姐姐争吵的,她还怀着孩子,要不是被我气到了,她不会突然早产的……”
何书翠絮絮叨叨地说着,贺岁愉见她浑身都在发抖,于是上前抱住她,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抚她,纵然她晓得语言苍白,但是也只能反复地安慰和鼓励她:“一定会平安的,一定会没事的……”
贺岁愉离得近了,完全看清并确认了那就是一圈掐痕,痕迹很明显,当初下手掐她的人是奔着要弄死何书翠去的,是谁如此狠辣?
贺岁愉皱了皱眉,“你脖子上的伤是谁干的?”
何书翠摇了摇头,“没事的,贺姐姐不必为我担心。”
她不肯说是谁下的手。
贺岁愉眉心微蹙,但是也没再追问下去。
她站在何书翠身边,抬起头朝亮着灯的屋子里看去,几个高矮不一、胖瘦各异的黑影被烛光投射在门窗上,他们隐约能看见屋子里的人如何动作。
何画屏的哭喊声从屋子里传出来,清晰极了,回荡在整个院子里。
从她的痛呼声就能感受到,她这个孩子生得如何艰难。
忽然,贺岁愉的余光撇到了墙角坐着的一个黑影。
好像是个男人,盘腿坐在台阶上,那一处没什么光亮,他大半身子都隐匿在黑暗之下,但是浑身的焦躁气息却如何都遮掩不住。
也许是察觉到贺岁愉一直在看他,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像狼一样的目光投射过来,贺岁愉骇了一跳。
他和贺岁愉对视片刻后,移开了目光,那愤恨厌恶的目光落在了何书翠身上,但是何书翠眼睛里都是泪水,根本看不清,一心一意关注着产房里的动静,完全没有发现那男人倾注过来的滔天恨意。
贺岁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心中思索着。
能在这儿一直待着的,无非就是这家的主人和下人。
那天他们来已经见过了这家的下人,就是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丫鬟,老婆子刚刚给她们开了门,现下不知道哪里去了,小丫鬟大概是在产房里,贺岁愉听到她鼓励何画屏用力的声音了。
那么阴暗处的那个男人很可能就是这家的男主人,何画屏的夫君。
光线太昏暗,贺岁愉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莫名地觉得他的长相似乎有几分眼熟,就好像是她在哪里见过一样。
贺岁愉想起那个男人刚刚看过来的带着浓烈恨意与厌恶的目光,尤其是这目光主要落在了何书翠的身上,再结合刚刚何书翠说的,何画屏早产是因为她们姐妹二人发生争执的话,贺岁愉心底里对何书翠脖子上的掐痕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约莫是何书翠与何画屏发生争吵,何画屏被气的早产了,何画屏情况十分危急,何画屏的夫君一气之下就对何书翠动了手。
贺岁愉没一会儿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差不多串联起来了,完整地猜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只是有一件事情,她不明白。
何书翠和何画屏两姐妹死里逃生,作为何家唯二有幸存活下来的人,按理来说会相依为命,彼此异常珍惜,感情更加地好才对,而且,何书翠今天早上出发来探望何画屏的时候,明明也是对三姐姐非常关心和重视的样子,好好地,姐妹俩怎么突然就大吵一架,而且这争执的激烈程度,竟然硬生生把何画屏气得早产了?
况且,以往在何家的时候,何画屏和何书翠感情也是她们四个姐妹里最好的,她在何家住的那几个月,从来没见过她们姐妹俩吵架。
贺岁愉实在想不通,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画屏已经进产房好几个时辰了。
贺岁愉陪着何书翠在院子里等,但是她今天累了一天了,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于是拉着赵九重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这院子里放着两条长凳,宽敞得再做四五个人都没问题,但是这院子里的两个人都不坐,就让凳子空着。
那男人仰头靠在产房的墙壁上,随意坐在地上,闭上眼睛,焦灼地等待着。
何书翠自打何画屏进了产房以后,就一直站在那里,大概是见何画屏情况如此危急,心里实在很不好受,悔恨交加,便故意借着这个法子惩罚自己。
所以,这凳子就空下来了。
贺岁愉头一次见到古代女人生孩子的场面,看得心惊肉跳的。纵然知道古代条件不好,生孩子艰难,但是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给她的冲击力远比她从前所认知的大。
贺岁愉坐在院子里有些走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画屏的惨叫声早已经停了,屋子里传出来的微弱的婴儿啼哭的声音。
打着呵欠的贺岁愉登时精神了一点,朝那亮着光的屋子看去,虽然只能看见人影在动。
是生出来了么?她想。
阴影里的男人听到婴儿啼哭声,顿时站了起来,着急地三两步跨到门口去守着了,好在开门的第一时间就得知情况。
何书翠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也精神一振,正想要上前站到门口去,但是看见那个男人站在那里,于是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就站在了原地。
突然,门又开了。
这次不是那个小丫婚,是接生的婆子,婆子从屋子里出来,阴影里那男人立刻围了上去,急不可耐地问:“我夫人如何?”
“大人没事,只是伤了元气,好好养养就成了。”
男人略微松了一口气,又立刻问:“那孩子呢?”
“孩子……”接生婆子叹了口气,“跟猫儿似的哭了两声,就没气了。”
男人身形一晃,高大健壮的身形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山。
何书翠刚刚看见接生婆子出来时,就赶紧上前来了,站在男人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把刚刚接生婆子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三姐姐平安时,她还在心中感谢菩萨保佑,但是听到接生婆说孩子没了,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何书翠心中只有一个绝望的念头。
孩子没了。
三姐姐不会原谅她了。
一旁的贺岁愉也听得心里难受。
何画屏这一胎早产,生的实在是艰难,生了好几个时辰,痛了大半天,才把这孩子生下来。但是这孩子因为早产太弱,刚出生就没了。
遭了那么大的罪,白遭了。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何画屏平安了。
贺岁愉见结果出来了,也不欲再多留,于是问何书翠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
何书翠摇了摇头,她要在这里守着她三姐姐。
贺岁愉看见她脖子上那条触目惊心的掐痕,怕那个何画屏的夫君心有记恨,一气之下再对她做什么,劝说何书翠跟她离开,明天早上再过来。这家里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还有何画屏的夫君,照顾何画屏已经足够了,何书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
什么忙。
但是何书翠很坚定,就是要守在这里。
贺岁愉晓得她心里难受,见实在是劝不动她,也就任由何书翠去了。
何画屏的夫君掐何书翠的时候,最终没有下死手,约莫是还顾及着何书翠是何画屏的妹妹,有何画屏在,他应该也不会对何书翠做什么。
于是,贺岁愉也不再多留,跟何书翠说过以后,便要去跟这家的主人,也就是何画屏的夫君说一声,他和赵九重准备离开的事情。
门开了一条宽宽的缝子,屋子里的光透出来,照亮了一片区域,光照在了一直在阴影中的那个男人身上。
走到那人面前看清那个人的脸时,贺岁愉吓了一跳。
她连身形都僵住了。
她知道今日何书翠和何画屏姐妹二人爆发激烈争吵的缘由了。
第80章 第80章从那户人家的院……
从那户人家的院子里走出来,赵九重察觉到贺岁愉自从刚才看见那个男人以后,就一直不太对劲。
“怎么了?”他问贺岁愉。
天色一片漆黑,路上安安静静的,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的人。
贺岁愉叹了口气,“何老板被构陷下狱以后,何家的女眷被史弘肇和他的手下瓜分了。”
史弘肇被隐帝刘承祐诛杀,还夷了三族,陛下登基以后,感念昔日与史弘肇的情谊以及史弘肇从前的赫赫战功,也出于一些大周初立,需要稳定局势和彰显新帝仁德的原因,于是追封史弘肇为郑王。
赵九重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件事,“这我知道。”
“刚刚院子里那个男人,何画屏的夫君……”
贺岁愉想起何书翠那日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时激动的情绪,不由得顿了下,“是当时带头去抄何家的人之一,何家的管家就死在他的刀下。”
赵九重呼吸一窒,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这桩事情了,“这……”
以当初何家女眷被史弘肇手下人瓜分来看,何画屏的夫君是当初史弘肇手底下的人,似乎是一件走向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贺岁愉和何书翠找到何画屏时,见她过得很好,提起自己的丈夫时也很幸福,她们俩就先入为主地以为,史弘肇倒台以后手下人也跟着被牵连,所以何画屏得以逃脱然后嫁了人,如今过得很好。
未曾想到,何画屏嫁的是当初上门抄家的人。
“那个男人应该没被史弘肇牵连,如今还是一个低阶的军官。”
贺岁愉声音低低的,说出心里的想法,“其实从理智来说,何画屏在家中遭难以后能嫁给他,算是一桩好婚事,不愁吃穿还有仆从伺候,而且看刚刚那个男人的态度,对何画屏也是真心的,在如今这个世道,实在算是老天保佑的好运道了。”
尤其是比起何家其他女眷的遭遇来说,尤为显得幸运。
何家大小姐何香芸即便嫁出去,但是娘家遭难以后,还是被夫家逼死,何夫人和何家二小姐在落难以后被生生折磨致死,就连捡回一条命的何书翠也在几个月里辗转于多个男人手里,被反复折磨。
“但是从情理来说,当初那个男人带着人抄了何家,还杀了何家的管家和下人,书翠难以接受,觉得三姐姐背叛了她,背叛了父母和亲人,也很正常。”
贺岁愉是真真切切在永兴经历过生死,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人。
她能理解何画屏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比起母亲和姊妹们的结局,比起被许多不同的男人折磨虐待,嫁给仇人又怎么养呢?
但同时她也能理解,何书翠对于这件事情的愤怒与伤心。父母多年养育之恩,待她们几个女儿仿若掌上明珠,尤其是何书翠最受何老板和何夫人的疼爱,她怎么可能接受唯一还在世的三姐姐嫁给抄了何家的仇人。
最后,贺岁愉轻轻叹了口气,“实在是命运弄人。”
叹气声在静谧的夜色下被风吹散。
赵九重扶着贺岁愉上马,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对于贺岁愉的话不知道并不应答,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能说什么,贺岁愉显然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她只是心口堵得厉害,想随便说点什么倾诉一下而已。
夏日的夜晚并不冷,但是入了夜,天气还是有些凉。
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
赵九重骑着马,带着贺岁愉在空旷的街道上,朝他们住的地方走去。
见到何画屏难产,贺岁愉本来是很难过的,但是靠在赵九重滚烫的胸膛里,夏日夜间的风从他们身侧吹过时,她又渐渐觉得内心平静下来。
将今日看到的所有不高兴的事情,都渐渐抛在了身后,渐渐忘却了。
她只真切地感受到这一刻,就现在一点一滴的,时间流淌着的这一刻。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向上移,看到了赵九重小麦肤色上,胡子剃得干净的下巴,他下颚线锋利如刀削。
赵九重敏锐地察觉到贺岁愉的目光,不由得有点儿紧张,“看什么?”
贺岁愉转回头去,轻轻摇了摇头,却并不回答自己在看什么。
她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与你父母说过我是个做生意的孤女么?”
赵九重晓得她在担心什么,点了点头说:“说过的,你不必忧心,我父母都是和善好相处的人。”
贺岁愉问:“他们不介意?”
赵九重嗤笑,“当然不介意,你靠自己的本事赚钱,这么厉害,他们有什么可介意的?”
贺岁愉挑眉,“我还以为你们家几代官宦世家,规矩会很大呢。”
赵九重笑着,微微低下头与她低声道:“名头扯得好听罢了,在开封府官场里混,谁不是把祖上风观光过的,都拉出来彰显一下门庭?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
“那以后呢?”贺岁愉又问他,“我既然开了这家铺子,便是准备一直做下去的,你父母以后会介意吗?”
“应该不会吧?”赵九重还没与父母专门说过这件事,因此不敢把话在贺岁愉这里说满,但是别人的想法他决定不了,他自己的想法还决定不了么?
“不过,他们介不意介意也影响不大,你是与我成婚,我支持你不就行了?”他语气十分自然地说,只是说到“成婚”两个字时,耳根不由得发烫。
“那……”贺岁愉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本来想说的话在嗓子里卡了一下,脑子里短路了一下,叫他这一番话说得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最后只好说,“那到时候再看。”
赵九重心道,这就是要看他的表现,和他家中父母亲人的态度了。
他得找个时间,再跟父母好好说一说这事儿。
***
转眼,
到了赵九重休沐这日,也就是初十。
贺岁愉让赵九重陪她一起去买了几样东西,然后才去赵府,不然空着手去也太尴尬了。
赵九重本来说不用买这些,就是吃一顿家常饭而已。
贺岁愉没好气地翻了白眼,“你当我跟你回家似的,空着手我可没脸去吃白食。”
赵九重只好替她提着东西,本来他还想付钱,但是贺岁愉没让他付。
很快,到了赵家。
赵九重带着她进去时,赵家的人都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
贺岁愉虽然是做生意常常和人打交道的,但是看见赵家这么一大家子都在这里,她还真的有点不适应。
她刚走到门口,一个年轻姑娘率先迎上来,亲亲热热挽住了贺岁愉的胳膊,“上次见到姐姐就觉得亲切,原来是因为我们马上就要是一家人啦!”
贺岁愉并不算脸皮薄的人,但是被这样调侃,尤其前面都是赵九重的家人,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杜夫人见她害羞,连忙拍了一巴掌何玉容,“玉容,安分一点,别吓着人家姑娘。”
赵玉容嘻嘻哈哈地躲开了。
赵九重上次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清楚,后来贺岁愉答应了,他也只是派人知会了家人一声,说会带着他心悦的姑娘回来吃饭,别的什么也没说。所以,杜夫人至今都不知道贺岁愉姓什么叫什么。
杜夫人先拉着贺岁愉进去坐,而后才问起贺岁愉的名姓来。
听到贺岁愉说自己姓贺时,杜夫人不由得一怔,目光落在贺岁愉的脸上顿住。
贺岁愉有点疑惑赵九重的母亲为何这样看着自己,但是对方什么都没有说,而且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第一次见面,她也不好多问什
么。
赵玉容坐在贺岁愉旁边,侧着半边身子与贺岁愉说话,问贺岁愉与赵九重是如何相识的。
贺岁愉不好说当初在沧州的那不体面的相识过程,只好打着马虎眼,半真半假地遮掩过去。
两个年轻姑娘说着话,杜夫人悄悄起身去了后面,她招来一个丫鬟,在丫鬟耳边低语几句。
那丫鬟点点头,提着裙子飞快地跑了。
杜夫人见那丫鬟出去了,这才重新进到屋子里。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而且越来越近,那脚步声的主人是跑过来的,马上就要冲进屋子里了。
他一进门张口就问:“听说我二哥带嫂子回来了?”
贺岁愉抬头看去,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他大概是刚从书塾里回来,身后的书童没他跑得快,他都进屋子里了,那书童才背着书箧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过来。
贺岁愉看着少年郎,心中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杜夫人瞪了他一眼,“跟个皮猴似的,今天你贺姐姐第一次上门,你也不晓得跟人留个好印象。”
少年郎的目光朝贺岁愉看过来,贺岁愉礼貌性地冲他抿出一个笑容,少年郎挠了挠头,也朝贺岁愉笑。
无论将来如何,但这一刻,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其实还是很可爱的。贺岁愉想。
赵九重的父亲贺岁愉上次见过,就她炒菜没盐了上门去借盐的时候见过一面,但是她没想到,赵九重竟然还有一个大哥。
怪不得,之前在那个山村里老头儿问赵九重时,赵九重说自己叫赵二,她那时只以为赵九重是随口说的,没成想原来他真的在家中行二。
她注意到了赵九重这个大哥似乎身体很不好,短短一刻钟,就咳嗽了好几次,虽然他尽量控制发出的声音和动静,但是从他苍白的脸色以及脸上表情,也可以看出他咳得很难受。
贺岁愉想,她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赵九重有一个大哥,她指的是在她原本时空的那个以前。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基本上知道在场的人日后的大概走向。那她自己呢?她将来的命运是什么?
她历史学得并不算好,尤其是穿越久了,逐渐与这个时代融入以后,她对于从前的记忆就一点点模糊了。
但是来赵家登门拜访之前,一些记忆忽然就清晰起来,尤其是她从前看到过的历史。
她想起来,从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赵九重的第一任妻子姓贺,但是贺氏并没有活到赵九重登基以后,她去世得很早。
所以这个人是她么?
她不知道。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在每个岔路口做出了选择,然后恰好走到了这一步而已。
在天亮时分,她一度想要反悔不来赵家了,就此与赵九重一拍两散,可是这样真的可行么?
如果她真的是贺氏,那她不嫁给赵九重,难道就不会英年早逝,就可以长命百岁了么?
这似乎并不一定。
而且,她想她再也不会遇到如二十岁的赵九重一般仁厚侠义,讲义气又对她好脾气的人了。
这个世道黑暗混乱至此,人命如飘蓬,礼法与人性皆被踩在脚下践踏。她已经找到了会结束乱世的人,她为什么要避开?这个破世道,她早就受够了,她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世事如潮水,将她送到了这一步,那她就会按自己的心意,继续往前走。【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