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探病这药钱总要掏几副吧?


    华泽镇。


    细雨绵绵,微微湿润的青石板巷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车停在巷子的第三户人家门口左近,一道身影利索地跳了下来。


    这跳下来的正是楼赛郎。


    楼欣月要去城郊的小镇上探望东华小生,这人生地不熟的,虽然是跟王十四一道吧,但对于一个单身女子来说,还是有些风险的。


    于是楼赛郎就决定自己陪着大姐去上一趟。


    万一那任家人有个把不讲理的,有她在也好说一点。


    楼欣月想着也确实是这个理儿。


    王十四不过是个熟人而已,非亲非友的,也不好耽误人家的工夫,还是自己的妹子更合适一些。


    姐妹俩在城里雇了一辆车,跟着王十四来了镇上。


    在王十四的小铺子里看了看,又喝了两杯茶,这便拎着两盒点心果子,来了任家。


    姐妹俩刚下了车,就听到院墙里传来了年轻女子的骂骂咧咧声。


    “……真是命苦!伺候了老的,又伺候小的,还要伺候那个吃白饭的!”


    “早前娶我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后娘是个和气人,还能大把地挣钱!”


    “如今可好,挣的钱是没让我见过一分,贴出去的药钱倒是大把!”


    “这日子哪里还过得下去!索性与我一纸休书,回了娘家,另寻一家倒也便宜!”


    楼欣月就站着听了一小会儿。


    之前听王十四提过任家的情况,说是任贺氏有个儿子,娶了儿媳好几年,孙子孙女也都有了。


    自打任贺氏开始写话本以来,任家的家计,就主要靠着她写话本得的银子。


    任贺氏病了以后,时间一长,家人的照顾就有些不精心起来。


    但来了镇上,离开了王家书铺,姐妹俩随便寻了个饭铺子吃饭,正好赶上那开铺子的老板娘是个爱八卦的,楼欣月不过随口一提,老板娘就把任家的事说了个底朝天。


    “那任贺氏也是可惜了的!原本可不是咱们镇子上的人,是南边人氏。”


    “是那任大早年去南边做买卖,不知道怎么地骗回来的媳妇,识文断字,秀秀气气的,听说还有好几样金首饰当嫁妆哩!”


    “那任大也是亏心,原本在咱这边就已是成过亲,只是先头的媳妇早死,给他留下了个小子,由他爹娘管着,他把任贺氏带回家来,才知道他成过亲,不光是个二婚头,还有个前头生的小子呢!”


    “可这人已经骗回来了,还能怎么着呢?”


    “那任贺氏想是在家里娇生惯养的,那些家里家外的活计,竟是样样不成!”


    “当初任家的老婆子,可是在家里天天骂这新娶的儿媳来着,还是镇上的媳妇婆子们劝她,说是也不能待这新妇太严了,不会做活慢慢教就是,不然把人骂跑了,上哪里寻这样不要聘礼的媳妇呢?”


    “这不,过了小半年,任贺氏倒是什么也都学会了,待前头的继子也不坏。”


    “可惜就是命不好,怀了两回身子,都掉了,后头就再也不能生了。”


    “还好,这老任家已经有了儿子,倒也不强求任贺氏再生。”


    楼欣月将那老板娘说的八卦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才离了小饭铺,坐上马车往任家来。


    她已经知道这任家的儿子不是任贺氏亲生的。


    这会儿再听任家儿媳的骂声,心里不由得直撇嘴。


    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自来继母难当,但任贺氏自己没有亲生儿女,这十几年来又凭着自己一支笔养活一大家子,这养育的责任,起码是尽到了的。


    如今不过是病倒了不能挣银子,就要听儿媳这般骂骂咧咧的,这病能养好才是见鬼了呢。


    楼赛郎已是听得直握拳,低声骂了句,“白眼狼!”


    楼欣月轻轻拍了她一下,叮嘱道,“等会儿进了任家,你可千万不要开口。”


    当然了,万一要动手的时候,还是可以动手的。


    一进的院子里,正骂得起劲的年轻妇人坐在井边淘米洗菜,就听到院门被叩响了。


    “请问这里可是贺太太的家?”


    年轻妇人放下手里的菜盘,满脸狐疑。


    想了想又走到门口,将大门开了一道缝,往外看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是年轻女子。


    既然是女子,倒也没什么威胁,更何况一个人手里还拎着点心礼盒。


    便大声问道,“正是,你们是……”


    早几年老不死的写得多的时候,偶而还有看了她写的话本,上门来求见的。


    来上门自然不会空手,有时拎着点心,有时带着果子什么的。


    但那时候,家里光景过得好,点心果子收得太多,都吃腻了,她就忍不住跟来人提了,就是想下回来的时候,能换个花样,比如绸缎布匹、干货海货啥的也都不错,只带些不值钱的点心果子,还说什么仰慕东华小生先生?


    谁知道那些人竟是渐渐不来了!


    到如今老不死地躺在床上,笔是一点拿不动了,别说是送点心果子的了,就是连个鬼影都不见。


    楼欣月行了个礼,笑道,“我们姐妹姓楼,听说家里有位贺表姑嫁到了镇上,正巧路过,特意来看看。”


    楼赛郎心想,自家娘亲就是石盆村人啊,哪里能有个栖云城的表亲?


    更不说,这位贺太太,还是从南方嫁过来的!


    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这也表不过来呀?


    但大姐既这么说,想必也有她的一番道理,她就且听听看罢。


    开门的年轻妇人,尖嘴猴腮,头梳得光溜溜的,身上穿着件不大合


    身的绸布衣,又系着个干活的围裙,一副精明刻薄相。


    听到楼欣月说贺太太是她表姑,目光一闪,便笑开了。


    “哦,原来是婆母的亲戚,倒是稀客!”


    “快请进,快请进!”


    楼家姐妹随着年轻妇人进了院。


    楼欣月扫了眼,看到这个院子只是一进,正房三间,东西厢又各三间,院子里有一口水井,靠墙胡乱种着些杂七杂八的菜。


    年轻妇人叹了口气,“可要见见婆母?她如今病得狠了,天天汤药不断,我们做小辈的见了,也是心里不好过,只能盼着她早日病好了,我们哪怕是卖房卖地呢,也不能断了母亲的药啊。”


    她才不管这门亲戚是不是真的呢。


    这两个人衣着也不像是穷的,既是来了,这药钱总要掏几副吧?


    第152章 接走能活着,还是尽量活着。……


    楼欣月来的时候,就知道贺秀贞在家里处境怕是不大好,没进门时又听到了年轻妇人的诟骂声,在心里已经是有些准备了。


    可被年轻妇人领到了后院,妇人又推开了那小杂间的破烂木门时,还是被惊到了。


    据她所知,任家人口并不多,贺秀贞任大两口子,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总共才六口人,又没有仆人,住了这么大的院子,足足九间房。


    就算是贺秀贞病了,不好住正房,也该挪到厢房里养病才是,如今却是把人丢到了后院的小柴房了!


    任家儿媳还振振有词呢。


    “婆母她得的是妇人病,崩漏下红,动不动就要换衣裳,换垫子,若是来了外客怕是冲撞了,因此才挪到了后院,这里清静得很,正适合婆母养病,且换草垫子也方便。”


    楼欣月也不跟她争辩,只等着推开了那扇小破门,便有一股子腥臭扑面而来。


    任家儿媳一只手捂住了鼻子,含糊道,“客人自进去同婆母说说话吧,我去前头烧些茶水来……”


    这屋里如何邋遢,她自然心里有数,每天送一回稀饭,她都是帕子蒙脸,闭住呼吸,放下碗就走的,这会儿才不想进去遭罪呢!


    任家儿媳抬脚要走,又停下来朝屋里提高声儿喊了几句。


    “母亲,这两位姑娘,说是你娘家那边的表亲,大老远地来探你来了!”


    “母亲有什么话,快同两位表姑娘说说吧!咱们家再这么拖累下去,早晚得断了顿啊……”


    几句话说完,任家儿媳就一溜烟地走了。


    来到前院,她撇了撇嘴,又坐回去淘洗。


    淘洗了两下子,就琢磨着还要指望着这两个女子掏银子,倒也不能做得太过。


    于是又去灶房,坐上了一壶热水。


    她才从灶房出来,就看到两个女子其中那个高个的,从后院走到了前院。


    楼赛郎冲着任家儿媳点点头,“我去外头采买些物件给表姑。”


    任家儿媳眼珠子连转,面上带笑,“怎么好劳表妹破费?”


    采买什么呀,掏出几锭银子来,比甚么不强?


    楼赛郎心里念着大姐交待的话,并不答话,又点了点头,径自出门去了。


    不多时,楼赛郎已经一手拎着个包袱,一手拎着个食盒回来了。


    任家儿媳的两只眼睛,几乎都要粘到了那包袱上头。


    食盒里想必不过是些吃食罢了,那包袱里应该更值钱!


    这回的什么表妹,难道还是真的不成?


    她伸着两手就要来接,“表妹辛苦,放着我来归置罢。”


    那老不死的,天天下红淋漓,弄得屋子里十分地腌臜。


    若是脏了便换洗,岂不是要将她这个儿媳累死?


    这包袱里想是买的衣裳布匹,给那老不死用也是糟蹋,不如全都由她来安排。


    楼赛郎哪里能让这妇人给截了去,长腿一迈,就朝后院去了。


    让这任家儿媳两脚紧着倒腾,也只能远远地缀在后头。


    她走到柴房门前,就见房门大开,那老不死地靠坐在破木床上。


    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表妹,一个端起碗喂那老不死的吃。


    另一个则放下包袱,从里头抖出新置的衣衫来,显然是要给老不死的穿的。


    她只觉得阵阵心疼,恨不得立时上去抢下来。


    但这两位“表妹”看上去都不太好惹的样子,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酸溜溜地说上几句。


    “表妹一片好心,可惜婆母这病,怕是才穿上,就又要换洗了。”


    “可怜我这做儿媳的,这大半年洗洗涮涮,忙里忙外,一双手都不成个样子。”


    “表妹日后若是能每日都来帮衬,倒真是我们的福气了!”


    来探望一回,买些吃的用的,说几句漂亮话,可有多么轻松?


    倒显得他们这些儿子儿媳不孝一样。


    有能耐就把这老不死的给接回去养老送终!


    哪料到,那个看着年长一点的表妹,却是走了出来,笑吟吟地跟她商量。


    “任家大嫂,表姑如今病成了这副模样,住在这后院柴房里,虽然清静,可倒底不利于养病,能不能给她换个屋子?”


    楼欣月心里冷笑。


    这任家一家子,竟都是冷血动物吸血鬼。


    贺秀贞养家十几年,才有他们一家子有吃有住,如今不过是不能再挣钱了,就把她丢到后院柴房,一天只给送一碗稀粥,衣裳没得换洗,就只能臭着,这不是存着把人熬死的心是什么?


    任家儿媳撇了撇嘴,一手叉腰,声音尖利。


    “哟!表妹这是嫌我家伺候她伺候得不好了?”


    “如今家中生计艰难,孩子要上私塾,公公和相公都要在外头挣银子,苦了我这当儿媳的,家里家外的活计都是我做,还要抽出空闲来做绣活挣几个大钱贴补……”


    “你这亲姑姑倒好!病病歪歪就是一年,横针不拿竖线不拈,歪在床上张着嘴,就等着吃药吃饭……那药不要银子的?总不至于要卖儿卖女吸了俺们的骨血供养她一个吧?”


    楼欣月也懒得跟她对嘴对舌,便道,“既如此,我们姐妹在城里也租有住处,就接了表姑去,请医治病,不费你们任家一文,如何?”


    任家儿媳胡吣乱缠,原不过是怕这两人真是贺氏亲戚,见了贺氏快要咽气,要寻她家的错处,不如先倒打一耙,又想着兴许能从这两人手里多勒出些银钱来。


    哪里想得到,这年纪轻轻的丫头,张嘴就是这样大事!


    任家儿媳心里飞速计较,眼珠子来回乱转。


    一时间觉得这是天大好事。


    若是这老不死的在自家,少不得还得熬上一两个月再死,一天吃一碗稀粥也要费柴米,更何况若是人死了要打发,再怎么样不得打一口薄棺,买一身老衣?


    还得办酒待客办丧事,若是办事能收到礼还好,可惜这个老不死没有娘家人,任家的那些亲戚们也个个穷抠,几乎同自家断了来往,哪里还能收得上来几两礼钱呢?


    一时间又觉得自己不敢做主。


    再怎么样,这老不死的也是公公的媳妇。


    若是叫外人接走,公公回来了怎么交待?


    再一个,若是病没治好,又把人给送回来可怎么好?


    便冷笑道,“你们说得倒是轻巧,这冷不丁地接了去,万一治不好,又给我们送回来,倒叫我们家落个不养婆母的坏名声!”


    楼欣月瞥她一眼,“任家大嫂放心,表姑既然是我家表姑,生养死葬都包在我身上,不要你们费一文就是。”


    任家儿媳听得两眼放光。


    这可不是天上掉下两个冤大头?


    有人替自家料理这老不死,那还不好?


    “表妹说得好听,若是你们反悔了呢?须得,须得……”


    楼欣月淡然一笑,“任家大嫂若不放心,可以叫几位邻居过来作见证。”


    任家儿媳眼珠子又是一阵乱转。


    叫邻居过来作见证倒是可以,只是邻居们若是作了见证,在外头乱传闲话,这可怎么是好?


    忽然间福至心灵。


    这两个便宜表妹又不是本地人,她们也不认得邻居。


    她只要


    随便找来几个自己人,可不就妥了么?


    一柱香的工夫过后,楼欣月打头,楼赛郎背着轻飘飘的表姑,出了任家大门,坐上了等在巷子角落的马车。


    算算贺秀贞今年四十五六岁,还不到五十,却已经是华发早生,瘦骨嶙峋。


    虽然外衫换了件干净新买的,但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沐浴,浑身上下都还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又隐隐夹杂着几分血腥气。


    贺秀贞上了马车,向着姐妹二人道了声谢,便依着安排,靠到了马车壁上,半躺着,闭起了双眼,不声不响,仿若一个会呼吸的假人。


    楼欣月坐到了车窗前,淡定地吩咐了车夫一声,“直接回城里吧。”


    楼赛郎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瞧瞧自家大姐,再瞧瞧这位只剩下半条命的贺“表姑”,心里那是懵的很。


    她就不明白了,这怎么探望个人,还把人给弄到自己家来了呢?


    治病肯定是要给治的,治好了还好,要是治不好……难道大姐真的打算给这位,养老送终?


    当然了,以姐妹俩现如今的挣钱速度,就不提楼大姐挣的大钱了,光是铺子里挣的,给三个贺秀贞请大夫看病,也是绰绰有余了。


    可就是感觉,怪怪的。


    楼赛郎也想不通,等出了镇上,索性出了车厢,坐到车外头去了。


    等到了栖云城楼家小院,还是楼赛郎当苦力,把贺秀贞背进去……


    这个时候就显出有仆人的好处了。


    不过盏茶工夫,就大略收拾出了一间房,床是从书房里搬过去的罗汉榻,现买来不及,只能凑和使。


    被褥床帐这些都有现成的。


    热水也是现成的,还有人帮忙……杨婆子和彩枝两个人一道,帮着里外洗了个干净,就是一头枯发,也在洗过后,用梳子篦子细细打理了一回。


    洗干净就换上了新的里衣外衣,贺秀贞躺在簇新柔软的床铺上,望着洁净素雅的床帐,贺秀贞觉得,此时就算是死了,倒也是清爽。


    当然,能活着,还是尽量活着。


    不然还得让楼家姐妹俩折损一笔烧埋银子。


    第153章 扶起她还能写。


    天光渐渐地亮了,院中传来了窸窣之声。


    不一会儿,就又传来了打扫院子、灶房淘洗、院门开关等诸多的声音。


    听起来,每个人各司其职,忙中有序,有压低的招呼声,却没有尖利的谩骂和暴怒的摔打。


    这个小院里唯二的主人,就是楼家姐妹。


    楼家姐妹虽然在任家自称表亲,其实不过托词而已。


    就是拿个大杆子来,使劲扒拉,也打不着……连远亲都不是。


    昨日贺秀贞硬撑着起来,喝了几口儿媳杨氏送来的稀粥。


    那粥是越发的稀了,几乎能清晰地照出她那张干枯待死的面容来。


    那时,她就觉得自己怕是活不到三天后了。


    任家上下,老的小的,没有一个不盼着她死。


    她还没有被挪到前院时,两个小孙子经过她的屋门口,都要捂住鼻子,啐上一口,飞快地跑开。


    她的相公任大,自打她病得起不来后,虽然同住一个院里,就没有过来看过她一眼了。


    最多在房门口,装模作样地大声叮嘱儿媳杨氏,让她好好照顾婆母。


    但这叮嘱还不如没有,只会让杨氏对她更加不耐和愤恨。


    至于她那个便宜儿子,当初她来到任家,任宝不过三岁,是她担起了母职,做饭缝衣,洗洗涮涮,在任宝六七岁时,还亲自为他启蒙。


    只是任宝打小就顽劣,每每将笔一扔,将纸撕烂,说是手疼头疼。


    婆母也由着他任性,总说孩子还小,贺氏不过一介女流,懂个什么,竟还充起女先生来了!


    她任家的大孙子,等送去了私塾,自然是聪明厉害,天生读书种子。


    可慈祖多败儿,任宝勉强上了两年私塾,就因为打架被撵了出门。


    虽是上了私塾,也不过就是识了几个字罢了。


    后头任家铺子连年亏损,只好关张出租挣些家用,到任宝娶妇时,就只能倾尽了家底,连她从娘家带来的首饰,都要拿去充作聘礼。


    更不用说儿媳杨氏两回生产,养育两个孙子孙女,都是她在忙里忙外,又掏银子雇仆妇来照看孩子。


    一等到她倒下,任宝和杨氏两个,觉得她是好不了,将她抬出卧房,扔到了后院的小柴房里。


    她卧房里的那些特件,值钱的不值钱的,也都被这两口子分尽了。


    当真是,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可就在她困在柴房等死之时,楼家姐妹来了!


    这两姐妹年纪轻轻,却是行事果决,风风火火。


    楼家大姐,初见她就自报家门。


    “鄙人楼欣月,有个青萍客的笔名。”


    青萍客!


    这个名字,漫说在栖云城了,就是整个源北道,也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青萍客笔下的侠女,英姿飒爽,千里独行,斩邪除害,敢作敢当。


    虽然出道至今,只写了三部话本,却已经在栖云城里,是鼎鼎大名的名家作者了。


    传闻这是位剑胆琴心,侠骨柔肠的青年书生,寄情志于话本小道。


    当初头一本边塞侠影录问世,她就买了来细细研读,看到精彩处,忍不住拍案叫好。


    偶而也会幻想,若自己年轻时习的不是文,而是武的话,是不是现在过的,也会是别样人生?


    至于后头的话本,铁血江湖她才买下,身上的旧疾就开始发作。


    在被任家人冷待的日子里,看到风二郎身负冤屈,爷娘受累,族亲背叛,爱人别嫁……有好几回,她泪湿衣襟,掩卷痛哭。


    扪心而问,她这半生,痛不痛,苦不苦,恨不恨?


    可苦是自找的,痛是活该的,她只能自恨。


    但很快,这样自怨自艾的日子也不再有了。


    青萍客的第三本话本剑寒雪山上市的时候,她无力再动笔,手里的银子也被任家人用各种理由给索要光了,她连一本话本都买不起了。


    她自诩灵性清高,笔耕十几年,赞誉有之,挣来的银子也不少,曾经也有远近的书友时常上门来探访。


    可她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的呢?


    而青萍客,居然是一位年轻女郎!


    对方身沐阳光,容貌端秀,素昧平生,却自称表亲。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惭形秽,被对方,比成了尘土污泥,枯枝老叶!


    青萍客望着她落魄之状,面无异色,话不多余,只问她。


    “东华小生,我看过你的十四本话本。”


    “我觉得你以后,还能写得更好。”


    “表姑,可愿意离开任家,跟我走?”


    卿本兰芷,奈何沉沦?


    面对这样伸出来的援手,她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自然是重重点头,哑着声应道,“好!”


    这一声应,就为她换来了条生路,换来了如今的净室软榻,请医问药和关怀照料。


    “贺娘子,可醒了么?”


    门外传来老妇人柔和的唤声。


    她出声应下,“醒了。”


    房门轻轻开了,杨婆子端着盆子走了进来。


    还好帮她换衣裳和被单的是上了些年纪的老人,不然若是那两个小丫头来,让她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


    她得的这妇人病,实在是软刀子折磨人。


    贺秀贞呐呐地向杨婆子道谢,“劳您老受累了。”


    杨婆子大大咧咧地笑笑,“这有什么,生为妇人身,苦厄随一生。谁还没有个三灾六病的时候呢?”


    “从前我有个远房亲戚,她那会儿小月子没坐好,就落下了病根,也是时常下红,可家里穷,没钱治,也没钱养,还得去地里干活……可惜,年轻轻地人就没了。”


    说完了这一句,又拍了下自己的嘴。


    “瞧我这老婆子,上了年纪,口没遮拦的,不该说这个,贺娘子自然同我那个远房亲戚大不一样的,咱们大娘子既然接了贺娘子来,那自然是要娘子好生养着的。”


    “昨儿不是还请了两位大夫过来么?尤其是黄大夫,是咱们栖云城里有名的女医,一日不知道接诊多少女病患哩!那黄大夫开的药方,也抓了三副药回来了,贺娘子只要按时吃药吃饭,定然能早日好了。”


    贺秀贞换好了干净内衣和裙子,又梳洗清洁一番。


    不多时,秀枝小丫头就端着饭菜送来了。


    贺秀贞凝目注视,就见托盘上,摆着一碗雪白的浓汤粥,两小碟子小菜,一是碧绿菜心,一是酸甜萝卜丝。虽然清淡,却极合适病弱之人。


    秀枝小丫头笑眯眯地拿了小银勺喂她吃粥。


    贺秀贞吃


    了一口,这才发现原来这粥里并不单是白米,还掺了些细细的肉糜。


    温热的汤粥下肚,让她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同样暖和的,还有已经凉透的心思。


    贺秀贞几乎是强迫般地,让自己多吃了一口,又一口。


    她要活下来。


    她还能写。


    第154章 读稿贺先生若肯帮忙,那可就太好了!……


    贺秀贞为了写话本,努力吃药吃饭的日子里,楼欣月也在奋笔疾书。


    她要开的这个新文,主题就是有福的傻小子。


    这傻小子吧,他虽傻有傻福,每一次对普通人来说都是绝境的打击,对这小子都是因祸得福,借势起飞。


    这个题材,在楼欣月小的时候,那绝对是超爱。


    她也会跟着主人公那起起落落,节节走高,螺旋式上升的剧情,愀心不已、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心满意足。


    但她如今这个状态,已经既不爱看,更不爱写了。


    只能是为梦想努力营业吧。


    毕竟,这个题材,在此时此地,理论上是最有钱途的了。


    其实除了这种题材,还有两种,只要一出来,绝对也是吸金长青树。


    一是苦情,一是言情。


    在现代,这两种题材都相当长盛不衰。


    无数相关的作者、导演、演员、编剧等等,都因此功成名就、财富自由了。


    也就是到了九紫离火行大运的年代,苦情言情才有了丝丝颓败的势头……如果楼欣月没穿越过来,没准能愉快地看到,这类题材终归跟从前的科幻推理一样归于小众,不过楼欣月已经穿越,估计是再也没机会了。


    楼欣月之所以没想过自己写,是因为知道自己对这两种无爱。


    无爱自然也就写不出好东西来。


    明知道这类文是摇钱树,却放着不动,对于跃跃欲试搞事业的楼欣月来说,又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但现在,她已经有了非常好的解决之道。


    这可不就是正在东厢房里养病的贺秀贞?


    这两种文,甭管贺秀贞愿意写哪一种,都一定能写得好。


    首先,贺秀贞功底强,文笔好,强过她这个穿越者。


    其次,贺秀贞有丰富的生活阅历,情感经验,只要稍加流露于言情和苦情题材之中,就更容易让读者共情。


    最后,贺秀贞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可不正是天选码字人?


    贺秀贞在任家病得奄奄一息的,只能等死。


    但实际上,楼欣月不过是多打听了一番,就在城里请来了妇科名医黄大夫上门,给开了对症的药方……当然了,诊费和药费也确实不菲。


    三副药下去,就能见到病人的精气神有了气色。


    这不,又请了黄大夫复诊过,已经开始第二副药方了。


    前前后后,总计花费了六十两银子。


    这点银子,对于现在的楼欣月来说,倒不算什么。


    但凡任家人眼光放长远些,不那么刻薄无情,多给贺秀贞请两位大夫,护理照料得再精心一些,没准贺秀贞这会儿病早好了……哪怕贺秀贞的稿酬不高,再写出两本话本,这银子可不就挣回来了么?


    楼欣月想到这儿,都觉得自己这心态,已经有点创业资本家的意思了。


    便起身叫上晓文,拿上晓文帮忙誊抄好的一万字,施施然地,去探望贺前辈了。


    贺秀贞原本腊黄的脸色,现在似乎恢复了点血色。


    见到楼欣月来探,她挣扎着起身靠坐着。


    楼欣月略问了几句病情,便在床边的圈椅上坐下了。


    “贺先生,我这几日写了个新话本的开头,想请您给提点一番,不知道可有精神么?”


    贺秀贞一听,眼中反而更亮了几分。


    “有的,有的!”


    她被接到楼家这些日子,如果用任家儿媳杨氏的话来说,那当真是花钱如流水,要倾家荡产的了。


    虽然以她对青萍客的了解,当是任侠仗义,古道热肠的人。


    但既非亲非故的,她又是病弱无用之身,平白上来就花费许多,这心里也是不落忍的,如今能帮得上对方一点小忙,自然是万分乐意的了。


    楼欣月狡黠一笑,便将手稿交给守在门边的晓文。


    “贺先生若肯帮忙,那可就太好了!”


    “贺先生病中体弱,养身为先,就让晓文念给先生听吧。”


    “先生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尽可以说给晓文,再由她记下来。”


    贺秀贞微愣,便微笑着点头。


    “能听到青萍客的最新力作,实在荣幸之致呢。”


    果然楼大娘不光任侠仗义,还细心体贴。


    她这才过了几天松快好日子,倒有些饱暖多思,觉得枯躺着有些无聊了。


    而楼大娘这样的安排,不但自己也做了些有用小事,还能听到青萍客最新话本……这般的好事儿,怕是喜爱青萍客的那些看官们,个个都求之不得哩!


    楼欣月探罢病人,接着去码字。


    留在房中的晓文,便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了起来。


    她来到楼家近半年,这种活儿还是头一次做,难免有些个紧张,声音都有些结巴和干涩。


    不过读着读着,她的心神都投入到剧情里,渐渐也就顺畅了起来。


    “赖哑子,还不快滚起来去灶房干活!”


    故事的一开篇,就是一所养济堂里,一个满脸是疤的少年,被管事地抽打怒骂着起来干活。


    这个疤脸少年,从婴儿时,就被人送进了养济堂里,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十二岁。


    因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直到四五岁时起,才能说齐整的句子,因此在养济堂里,就被人叫做赖哑子。


    养济堂所在的永平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养济堂是官府拨下的银钱修建和管着的。堂中一共养了六十几个没成年的孩童。


    这些孩童都是无父无母,衣食无着被送进来的。


    养济堂里并不算多好,只能是让孩子饿不死,冻不死。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孩童,都要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懂事精明许多。


    大部分人从小就学会了怎样多争上一口饭,想法子去讨好管事和嬷嬷们。


    有好处的时候争着抢着,惹出祸来就赶紧甩出去。


    赖哑子四岁半才会说话,可想而知,他就是孩子里头,看上去最笨,最容易被欺负的那个。


    养济堂里,孩童稍大一点,五六岁就要开始做事。


    赖哑子这个孩子,往往都会被分到最脏最累的活计。


    他七岁时就被派去灶房烧火,这一烧就烧了五年。


    中间就被烫伤烧伤过好几回。


    在他十岁那年,灶炉上的锅突然炸开,将他的一张小脸,给烫得全是水泡。


    水泡消下去以后,他就成了个疤脸。


    本来就笨嘴笨舌,性子沉闷受人欺负,这下子毁了容貌越发成了孩子们最瞧不上的了。


    十二岁时,他脖子上挂着的坠子,被堂里另一个同龄孩子给抢走了。


    这个坠子,其实就是一枚穿了孔的桃核,认真论起来,怕是连一文钱都不值。


    但他被人送到堂里来的时候,脖子上就有这么个坠子,因此他觉得没准是他那无缘得见早就过世的双亲给他留下的,因此一直宝贝得很。


    抢走他坠子的孩子,也不是觉得这东西有多好,纯粹就是恶,


    就是想要抢夺旁人的心爱之物,看到赖哑子难受,他就开心。


    赖哑子鼓起勇气,向堂中管事告状。


    但那管事最不待见的就是他这个又丑又不伶俐的孩子,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就把他赶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有一对衣着富庶的夫妻,来到堂里寻亲。


    据他们说,十二年前,他们路过永平城附近的山村,却不幸遇上了贼匪,贼匪劫杀了抱着他们儿子的奶娘,一番混乱后,终于有过路的商队,救下了夫妻俩,但奶娘已死,奶娘怀里的婴儿,却是无影无踪了。


    这对夫妻在附近连着找了三天三夜,仍是无果。


    又因为他们家里有急事,不得不赶路归乡,便只能含恨离去。


    这不是最近他们家乡定安城中,就有养济堂里的孤儿,经过一番曲折离奇,寻到了失散的亲生父亲。


    他们就想到,也许当年的儿子,也被人送进了永平城的养济堂呢?


    听说这一消息的孤儿们,简直都要沸腾了。


    尤其是那些十二岁的男童!


    这些孤儿们,谁不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自己的亲人,会到养济堂来认自己?


    到那时,他们就能穿上没有补丁的新衣,随着亲人离开这个地方,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


    第155章 有福就叫有福之子。


    一个个都赶紧梳头洗脸,穿上自己最好最干净的衣裳,努力扮出最乖巧聪明的模样。


    可不就盼着,那对大爷和娘子,一看到自己,就泪眼模糊,抱在怀里,说自己就是他们失散的那位小少爷?


    虽说是要找一个十二岁的男童,但堂里的孩子们的年岁大都是估算的,本来就没个准儿,都没爹没娘的,谁会替他们记得那么清楚?


    众男童们早早地就在院里排好了队形,等着大爷娘子来认亲。


    而女童们,虽然知道自己无望,但也都梳头洗脸打扮干净,怯生生地扒在墙边看热闹。


    虽然大爷娘子是来认儿子的,但要是看着她们乖巧,也能认……认女儿是不敢想了,领她们回家去做个小丫头,也是极好的呀!


    总之,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为了自己的前途努力着。


    只有一个人除外。


    赖哑子不在这些人之列里,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被关起来了。


    本来他在孤儿里不受待见,他自己也识趣得很,并不去往那些人身边凑。


    可是一个比他年纪小的女孩软声相求,让他帮忙去地窖里搬东西,他就去了。


    地窖门被关上了。


    他喊了几十声,门不但没开,还传出了嬉笑声。


    这门当然不会一直关着,毕竟,这是堂里唯一的地窖,里头存着许多用得着的东西,一天至少要开一回的。


    但等到明天,他就完完全全地错过了认亲。


    而地窖外,不远处的院子里,众孩童们,已经满眼期盼地望着慈济堂今日的贵客。


    那衣着体面,看着家境就富裕的大爷,背着手,从他们身前走过,一双利眼,审阅着每个人的容貌。


    那站在五步外的娘子,弯眉笑眼,肌肤净白,满脸慈爱,可不正是每个孩子梦中的亲娘?


    站成一排的男童里,有自我感觉跟大爷长得像的,也有看见大爷和娘子就格外亲近的,更有自觉是所有人里最聪明最好看的……


    可惜,这些人,大爷都没挑中。


    大爷很快就将众男童里最无赖、最爱偷奸耍滑的那个给挑了出来。


    不但把他抱在怀里,还送到娘子面前,让她见见他们的儿子。


    据说,相认的依据,就是那个无赖子脖子上的坠子!


    可这个坠子,原来是赖哑子脖子上的!


    虽然如此,大家伙都不待见赖哑子,平时没什么人理他,这人又常在灶房烧火干活,因此没几个人见过他戴这个坠子。


    就算有个把孩子,大声地喊了出来,“这不是他的,是他抢的!”


    无赖子却是身板瑟瑟,往大爷娘子怀里直躲,泪眼汪汪。


    “你平时就欺负我,如今见我和爹娘团聚,就来污蔑,这坠子不是我的,那又能是谁的?”


    这话一出,那跳出来的孩子可不就被堵了嘴?


    毕竟,那个今日没来的赖哑子,更让人讨厌和看不起。


    若是赖哑子被认走,这个无赖子没去享受富贵好日子,岂不是要留在慈济堂里,天天打骂于他?


    虽然再也没人跳出来反对,那位大爷还是认真地看了看所有男童的长相。


    最后还是回到了无赖子跟前,显然,他最后认定的,还是无赖子。


    无赖子从此就有了有钱的亲爹娘!


    这一对夫妻,让无赖子换上了他们带来的绸布衣衫,新缎面的鞋子,打扮得活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了!


    这怎么能不让众孤儿眼红到发酸?


    晓文念到这里,哪怕这手稿她已经看过,这会儿声音也带上了些许愤然。


    室内寂静了十来息的工夫。


    贺秀贞一双眼睛看向晓文,晓文这才省过来。


    “贺先生,这稿子,就写到这儿。”


    哎呀,她何尝不是心急痒痒的,就想知道,那无赖子,竟然就这样抢了赖哑子的身份,抢了他的爹娘吗?


    后头这冒名顶替的事儿,应该会真相大白吧?


    毕竟,这话本的名字……


    “这话本可有名儿?”


    听到贺秀贞发问,晓文忙道,“有的,就叫有福之子。”


    “有福之子?”


    贺秀贞听到这个话本的名儿,也不由得微微发愣。


    这可怜的孩子,无父无母,养济堂里长大,受同伴排挤欺负,毁容不说,还被抢了身份,这哪里有福了?


    不过想到青萍客的风格,很快便想明白了。


    这估摸着,是后头有福吧?


    就是不知道,这孩子要怎么才能拿回自己的身份,将那个假冒的,给赶出家门呢?


    若是拖的时候长了,亲生父母跟假货有了情份,那可就大大地麻烦了呀。


    贺秀贞自己就是写话本的,她当然可以随便想出几个法子就能将两个孤儿的身份给各归其位。


    但她想的办法,都有些个寻常,而青萍客的风格么,往往是让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肯定不会是她想出来的这些,这可不就让她越发地期待后续了么?


    而且这一段开头,跟青萍客以往的风格很是相似,闲笔不多,不过寥寥几句,就让人身临其境,所思所想,都不由得为故事起伏牵动……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让贺秀贞不太赞成的地方。


    比如那些细处,就过于细了。


    甚至还会有各个角色的心理描写。


    贺秀贞就觉得,这写作者也不是神仙,又如何能知道角色心里想的什么?


    而且把心里话都详细刻画出来,岂不是少了些含蓄,过于直白浅显?


    不过这是青萍客的风格,贺秀贞不至这般没眼色,人家让提意见,就当着这小丫头提上一大串。


    楼大娘救她一命,又不是救回来当大爷的。


    贺秀贞就跟晓文说,“你再从头念一遍?这回慢一些。”


    因故事已经大致记住,这回她就更注重词句的通达和顺畅。


    等晓文拿着稿子和笔记回去的时候,笔记上已经记下了十三处建议。


    楼欣月拿起笔记,细看贺秀贞给的建议。


    果然跟她所料不差,贺秀贞不愧是传统文学功底强的,她给改的这些地方,原本确实有些糙。


    这么一改,不但更贴切了,念起来还上口押韵!


    当然了,这十三个地方,也还是有两三处,楼欣月想了想,还是不打算改了。


    别处文雅是应该的,但那慈济堂的管事和灶房婆子说的粗口,为了故事更真实,还是保留为好。


    楼欣月愉快地将那十来处贴上了小纸条,做了改动。


    所以说么,那任家人短视愚蠢,不知道把一棵摇钱树给放走了。


    别说贺秀贞以后还写不写话本,能不能写言情这种吸金题材吧,光是给她当校对和文学指导,都远远值回所花用的那些银两了。


    第二日,晓文笑嘻嘻地又拿着稿子进了屋。


    贺秀贞此时已经梳洗完又吃过早饭喝过药。


    看到晓文手里的稿子,贺秀贞不由得精神一振。


    但又有些微讶。


    “这是……又写好了近万字?”


    青萍客也太厉害了吧?


    之前她看到边塞侠影录和铁血江湖的时候,还想过这两本出的这么快,兴许是青萍客早就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只是刚好遇上武者大会,得了付梓之机,这才先后推出的。


    但若是真能日写近万,这般妖孽的速度,那就不奇怪了。


    比你优秀的人,不光比你年轻,还比你努力……


    贺秀贞在


    心里暗暗地默了一番。


    那想要早些好起的决心,可不就更大了。


    晓文笑着点头。


    “是呀,我们家大姑娘,写字,就跟飞的一样!”


    虽然那字写得快了,略有点潦草不好认了吧,但速度是真快呀!


    贺秀贞心说这可不是写字快就行的。


    这心里的构思也得跟得上才行啊。


    不过这会儿她的心思可全在后续上头呢。


    “好好好。”


    贺秀贞点头毕,就两眼期待地望着晓文。


    可快点着吧,昨儿她夜里睡前,还一直在琢磨着这赖哑子的故事呢!


    第156章 突变青萍客想像奇诡,我实不如也!


    “那无赖小儿本姓吴,他其实就是永平城人,他爹在城里原有房舍三间,若是寻个活计也能安稳过活,但他爹打小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气死了老爹老娘,这才稍加收敛,巴上了个大户,做些跑腿帮闲的勾当,倒也娶了妻子,生了儿子……”


    这儿子可不就是那无赖小儿了?


    这吴小子到六岁上时,他爹帮着大户打架斗殴,重伤死了。


    他娘早就对他爹厌恨不已,说是当初骗娶,如今男人死了,便拿着上大户赏的银子埋了他爹,托人将他往养济堂里一送,改嫁去也。


    为怕吴小子来寻,坏了她的姻缘,他娘还索性嫁到了邻县,除了娘家人,谁也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吴小子被新认的爹娘带着,坐着马车,一路往定安城的家赶去。


    这一路上,吃的是精米精面,大鱼大肉,住的是客栈上房,就连在马车上,都有备好的香茶点心。


    爹娘虽然新认,说的话不算多,可待他那是温颜笑脸,和气得不得了。


    吴小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机灵之极,气运冲天。


    当初他抢了赖哑子的坠子,实在是再聪明不过了!


    那赖哑子又笨又丑又傻,这般的好身份,好爹娘,凭什么给他?


    更何况爹娘这般体面,又哪里想认这样丢人的儿子了?


    大不了,他长大成人以后,继承了家业,待爹娘格外好些就是了。


    七天后,他们到了定安城。


    吴小子以为自己家就在定安城,谁知道马车只是在定安城里采买了些东西,就穿城而去了。


    听到他爹说是在城外的庄子上住,他也没当回事儿。


    毕竟,有庄子,这可不就说明家大业大么?


    等到了庄子上,他就让爹娘给他配上两个伺候的小厮……要是还有丫环就更好了,丫环要好看的……听说大户人家里就是孩童也有月钱拿。


    吴小子越想越美,浑身骨头都轻了好几两。


    到了庄子上,爹娘果然给他安排了院子,也安排了伺候的婆子。


    院子很大,屋子好几间,都是他一个人的!


    他不喜欢的就是那伺候的婆子。


    又老又丑就算了,还都是哑巴。


    他想去找爹娘说说,让把婆子换了,可是他发现,他根本出不去院子。


    还好,送来的吃喝比在路上吃的还好。


    好些个美味,都是他听说过,从来没吃的的。


    短短两三月,他就胖了二十几斤,还长高了一大截。


    直到有一天,他吃完了早饭后,觉得昏昏沉沉,眼一闭,就此再也没醒过来。


    昏睡中的吴小子,被洗剥干净,放在一张长桌之上。


    室内,点着数支牛油巨烛,将整个屋子照得几乎看不到影子。


    吴小子的爹娘,此时都换上了雪白的短打素衣,推着一辆腿上带着轮子的椅子进了屋。


    这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着素白锦衣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气势强大,不怒自威,只是面相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似乎是重病未愈。


    吴小子的爹娘,小心地将这位中年男子抬到长桌旁边的罗汉榻上。


    而此时,才从内室出来了一个细瘦的男子。


    这男子身穿淡灰色的袍子,衣袖和裤腿都已经用布条扎起,腰间系着一只小药箱,这小药箱已经打开,露出了里头各色工具,刀剪夹钩针,银光闪闪,望之生寒。


    很显然,这灰衣男子,正是一名医师。


    他翻起吴小子的眼皮看了看,又在他头上扎了几针,保证人不会醒过来。


    端起送来的药汤,在榻上的锦衣男子手腕上,冲洗擦试。


    紧接着,就从药箱里,摸出一根细管,与长针相连。


    再将这长针,插入桌上少年的手腕血管之中。


    鲜血,就这样顺着细管,流了出来。


    当然,这般施为,并不是让血白白流失,而是又快速地接到了锦衣男子手腕上。


    吴小子的“爹娘”,此时已经做完了打杂的活计,恭敬地退到了门口守着。


    这取血承血的全程,屋中人几乎没有交谈,全程静默。


    直到此时,那灰衣医师才笑着对门口的那对男女说了几句整话。


    “这回换血,你们当记头功。”


    “爹娘”笑道,“为主上效力,是属下的本分。”


    “符神医这等借寿还阳的神仙手段,才算得上是头功呢!”


    听到他们的交谈,榻上的锦衣男子也开了口。


    “你们都有功!”


    停了停又道,“哼,当初那贱人竟敢临死反扑,在我身上下了五绝毒!”


    “害得我这些年来,日夜受烈火焚心之苦,不能尽全力于大业,实在是该死!”


    “如今我就换了她儿子的血来解毒,想必她在九泉之下,定然也能含笑了……哈哈哈哈……啊!”


    锦衣男子原本正得意洋洋,突然手捂住胸口,唇色瞬间发乌,两眼上翻,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


    在场的三个人都急忙扑了过去。


    符神医细看之下,脸色也是大变。


    一只手飞快地将那接血的管子给拔起,也顾不得管子里血滴溅到床榻和衣衫上,从药箱里摸出银针,以肉眼瞧不清的速度,在锦衣男子身上连下数十针。


    这些针下去,锦衣男子的状况,也才和缓了些。


    “怎么回事?”


    “不是说这种换血的法子,最是稳妥的么?”


    那一对冒充成爹娘的男女见了,眼中闪过怀疑,厉声质问。


    符神医给主上做完了急救,这才有工夫去探查原因。


    他没理会那对男女,而是回转了身,取了吴小子的几滴血,还有锦衣男子的血,滴入到一个盛满水的碗里。


    两种血滴,如水和油般,压根不能相溶。


    这小子压根跟主上,没有血脉关连!


    这下子,摆出怀疑脸色的,成了符神医。


    “你们办事不力,竟然寻了假的小子来糊弄!”


    “你们差一点就要害死主上了!”


    那一对男女大汗淋漓,跪倒在地,“主上,我们,我们也是查了那养济堂里所有男童,除了这个小子,再没有别人有可能了。”


    他们要找的,是主上的亲生子,但那里的所有男童,没一个长得像主上。


    相比之下,也只有这个小子,身上有信物,而且那嘴皮子利索,眼神机灵,倒有主上的几分风采。


    原本皱眉痛苦的锦衣人,此时也睁开了眼睛,冲着他们摆一摆手。


    “去查!”


    那对男女互看一眼,恭敬答道,“是!”


    他们起身出门的时候,符神医叫住了他们。


    “这个假货就由我处置了……”


    长桌上的吴小子纹丝未动,而他手腕插着的细管端口,血珠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再也没机会醒过来了。


    晓文念到这里,望了床上的贺秀贞一眼。


    “今日的,就是这些了。”


    其实大娘子写的不止这些,不过大娘子说了,贺先生还在养病,不宜过多劳神,一日听上一万字就够了。


    她能看得出来,今日故事急转直下,贺先生当是绝对没想到,那般让人着急,愀心挠肝的认亲场面,最后的真相,竟然是这般血腥的阴谋诡计。


    不过么,细想想,还真有那么点果报不爽的意味。


    那个什么主上,着实阴毒。


    既然派了人去认亲,说明他早就知道亲生儿子在养济院。


    说不定,这个儿子,就是他丢过去的呢!


    十多年没养孩子,派手下人去认亲,还是为了解他身上的奇毒!


    以血换血,那孩子还能活吗?


    可偏偏呀,阴差阳错,吴小子抢了信物,又冒认了爹娘,还设计把赖哑子关到了地窖。


    却不想,这反而是救了赖哑子一命,他顶替了赖哑子的身份,也替他去走了奈何桥……


    而那阴毒的主上,想用亲生孩子来续命解毒,却差一点因为用了假儿子的血丧命,也是罪有应得,十分的活该啊!


    所以说赖哑子有没有福?


    必须得有啊!


    只是那一对手狠手辣的假爹娘,又要出发去寻真儿子了。


    赖哑子能逃脱他们的毒手吗?


    而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呢?


    那个主上,又是个什么来头呢?


    这些疑问,此时也正在贺秀贞心里盘旋。


    贺秀贞遗憾地叹了口气。


    “青萍客想像奇诡,我实不如也!”


    之前她在看那两本武侠话本的时候,就常常叹服,青萍客难道说真是位书剑风,流的侠气青年?


    不然没有亲眼见识过,怎么能将大漠风光和西北风情描述得那般真情实景?


    怎么能写得出那么多的江湖佚事和黑话切口来?


    而青萍客的故事,刀光剑影,生关死劫,确实要比她话本里那些平淡的传记类故事要更紧张刺激,勾人心弦。


    第157章 亲近这似乎离得也太远了吧?


    “阿娘,看,就是这里了。”


    楼记书铺前的空地上,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原无瑕从上头轻灵地跳下来,欢快地指着书铺招牌招呼自家母亲。


    一个婆子站在车旁,小心地打起帘子,将原夫人扶下了车。


    沐太太抬眼瞧了瞧这小书铺,见这条街虽不大,一溜儿都是小铺子,但地面干净,也不嘈杂,而这楼记书铺,就在整条街的最里头,越发多了几分清幽,不由暗自点头。


    自从去年在首饰铺子里遇袭,沐太太再和女儿出门,除了婆子丫环外,身边必带着两个女护卫,这个习惯也实在是明智。


    去年年底,原家一家子终于回了京城过年。


    虽然心怀戒备,万事小心了,可还是遇上了不少算计。


    得亏有两位女护卫在,一力降十会。


    什么被关在点了迷香的屋子里啊,要被推下池子或者假山啦,去上香遇到京城地痞只待英雄救美啦……


    两位女武师,飞脚一踹,那什么门窗连框都得给飞出去。


    及时一拉,那要推人的,没推成反而自己摔下去。


    至于什么地痞骚扰,都不够一个女武师打的,哪里用得着等在附近准备出场的有心人呢?


    至于原无忌那边,自然也是发生了一些状况的。


    原无暇回头看了看两位女护卫,又看向了沐太太。


    “阿娘,让苗师傅陪咱们进去,其余人就在外头候着吧?”


    这楼家的小铺子就那么大点的地方,进去那么多人,倒像是来找碴的。


    再说她们娘俩之所以去哪儿都带这些人手,就是为了保全自身的。


    而楼家二姑娘本就是位好手,对她们母女也没有什么恩怨干系,还曾经救过她们,倒不用如此提防。


    楼欣月刚刚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站起身来活动手脚,就听到彩枝跑来通报。


    “大娘子,沐太太和原小姐来了,二娘子让过来说一声。”


    这意思,就是要不要请沐太太原小姐进内院里坐坐了。


    楼欣月略一琢磨,便点点头。


    “那就请她们进来坐吧。”


    原家是这城里的巨富,城中不知多少人都想攀上这层关系。


    而之前因赛郎出手护卫过原家母女,她们姐妹俩就得了一大笔丰厚的酬劳。


    后来楼家这小铺子开业,原家的下人也曾经来送过一份礼物。


    楼欣月得了写武侠的灵感,青萍客这个笔名迅速走红,也何尝不是借了少许原家的力?


    这有限的几次打交道,楼欣月倒是对原家的印象很不错。


    既然如此,就结交一番吧。


    楼欣月大步流星地往前院铺子里走。


    内院里的晓文和彩枝,还有杨婆子,忙去准备待客茶点。


    哎呀呀,这可是原家的太太和小姐呀!


    咱们家里这些杯盘碟子,茶水点心,都是普通寻常的。


    会不会被原太太和原小姐笑话呀?


    这会儿原小姐和原太太都已经进了铺子,原太太拿着一本新书正看着。


    原无瑕则拉着楼赛郎问个不住。


    “这有福之子,只有上册吗?下册什么时候能印出来呀?”


    她去京城几个月,想着都过了好久了,青萍客没准都写了两三本新话本了呢。


    没想到啊,居然只有一本,还只有上册!


    一扭头,就看楼欣月了。


    原无瑕的眼睛就亮了,若不是小书铺里还有一两个外人,她就恨不得把刚刚的问题再抓着楼欣月问上一遍。


    楼欣月赶紧客气地寒暄一番,邀请原家母女进寒舍喝杯茶。


    原无瑕本就想找个机会多认识楼家姐妹呢,见到这般好机会,哪里会拒绝呢?


    不但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还张罗着让人把从京城里带回来的一些土产搬进来。


    母女俩进了内院待客的堂屋,各人分主宾坐下。


    两个小丫环送了茶点进来。


    原无瑕没空喝茶水吃点心,只顾着拉着楼欣月说个不住了。


    什么艮岳散人怎么不再写了呀,以后就只用青萍客这个名字了么?


    还有京城里艮岳散人和青萍客的那些话本多受欢迎……


    沐太太则喝着茶,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种种。


    这楼家姐妹,进栖云城的时候,也只是租了房子,还要去当女护卫挣些碎银。


    不到半年,就已是能买下带铺子的院子,又买了下人,顺利地在城中立足了。


    着实是厉害啊!


    固然当大姐的年纪轻轻就能快手飞笔,写出那么多有趣好看的话本来,是挣银子的主力,但楼二娘子也不是吃闲饭的啊。


    若不是有这个妹妹护持着,这大姐又怎么能安稳地埋头写书呢?


    而有大姐的名气和财力,当妹妹的也不至于去做太危险的活计。


    如今在家里看看铺子,每日收成不少,倒也安逸得很。


    沐太太心里想着这些事儿,目光随地往外头看。


    正好瞧见一个婆子,端着药碗,往西厢房去了。


    果然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苦药味。


    便开口问道,“可是家里有病人?”


    问出口方觉出有异,据她所知,楼家就姐妹俩,就有几个下人也是住的倒座的房子,也不会去住西厢房啊。


    楼欣月便笑道,“是一位同行前辈,在我家里休养。”


    那任家有眼无珠,可就别怪她挖墙角了。


    以后就将贺先生留下,专写言情话本。


    说起同行前辈,沐太太可就不困了。


    她头脑中灵光一现,遂问,“可是东华小生?”


    楼欣月都惊了,“沐太太怎么猜着的?”


    沐太太摇摇头,笑道,“既然能在你们姐妹家里休养,多半是位


    女眷,咱栖云城一带写话本的名家,也就只有东华小生了。”


    “不瞒你们说,早年我还同她见过一面呢。”


    她们原家人少事少,外头的买卖有男人去管,她自然有大把空闲的工夫,可不就爱看个话本么?


    东华小生身为女子,写的话本里主角也是女子,自然能引起沐太太的共鸣,因此只要一有新书,就让人买回来看。


    久而久之,就不免与东华小生有知交之感。


    正巧有回原老爷查账路过那边镇上,她就也专程跟着去了。


    就是想见见东华小生这般有才情的奇女子,也好结交攀谈一番。


    可惜啊,见是见了。


    东华小生自然没的说,可那任家的儿媳着实世侩,三句话不离要好处。


    让原本兴冲冲的她,也不由得意兴阑珊。


    此后,便再也没想着结识东华小生了。


    毕竟,她可不想每回看东华小生话本的时候,都想起任家儿媳谄媚的笑脸。


    “既然贺先生在此,那我倒是该去瞧瞧。”


    沐太太看向楼欣月,楼欣月便向晓文使了个眼色,见晓文快步去了西厢。


    这才起身带路,“沐太太这边请。”


    大半个月过去,贺秀贞的病已是大有起色。


    按着这个速度,没准用不了两三个月,就能起床行走。


    听到晓文报信,贺秀贞忙拢了拢碎发,坐起了身。


    原家太太她自然知道,几年前还见过一面来着。


    可恨杨氏眼皮子浅,看到原家送来的几样礼物就喜得不行,又不知道从哪里打听的原家富豪,就一门心思地想凑过来搭话,还想让原家太太给杨氏娘家人寻个掌柜活计……实在是丢人得紧!


    想到当年的尴尬事,贺秀贞老脸不由得微热。


    幸好再见到沐太太,沐太太面带微笑,神情关切,只关心她的身体,都吃的什么药,请的哪位大夫,她去年最后写的话本里的内容……并没打听她来到楼家的缘由。


    这要是换成任家的左邻右舍,怕不早就刨根问底,非得打听个遍了。


    其实她当年跟着任大来了华泽镇后,之前同任大的那些浓情蜜意渐渐散去。


    整日忙着做些家务琐事,听着婆母絮絮叨叨,有些话想找个人说都没处去说。


    尤其是闺中常用来派遣时光的,写诗作词,琴棋书画,制香酿酒这些,是再也没有那个闲工夫了。


    楼家大姑娘古道热肠,将她从任家捞了出来,还请医抓药,照料周到的,又是同行中人。


    可略有些不足的,就是她已是一把年纪,都能当楼家大姑娘的母亲了。


    有些她这个年纪的话,就不大好跟对方谈了。


    而沐太太正跟她年岁相当,一番交心攀谈,倒真让她有幸遇知己之感。


    沐太太带着女儿从楼家小院出来,坐上了马车。


    原无瑕这会儿才问出口,“阿娘,那贺先生当真是楼家的表姑吗?从前可是没听说。”


    贺先生是华泽镇上的,楼家是从长兴县过来的,这似乎离得也太远了吧?


    第158章 新书而是送对方好处的。


    沐太太笑着捏了她小脸一把。


    “应该是假托的吧,贺先生家里……有些乌七八糟的事。”


    她当年兴冲冲地去见东华小生,却是丧气而回,也是让人去打听了任家的事儿的。


    很显然,贺先生这般文才,可惜明珠暗投了。


    旁边的陈妈妈听了,便笑着插了句嘴。


    “太太,贺先生家里的事,老奴倒是听说了一些……”


    她天天为太太姑娘收集好看的话本,东华小生的话本向来都是必备的。


    过年的时候,她虽没跟着去京城,可不是在这边吃闲饭的,那自然要什么消息都得打听一番。


    原本就打算有了新话本就随便跟太太提一提,这会儿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她绘声绘色地讲完,沐太太听了还没开口,原无瑕已经不忿。


    “任家人当真全是白眼狼!”


    又有些感动,“楼家大姐二姐真真的是可交之人。”


    难怪楼大姐能写出笔下的侠女呢,本身就心有侠气啊!


    想想沐侯府里,勾心斗角,唯利是图的那些表姐表妹们……唉,真是人跟人,不能比呀!


    沐太太也感叹,“自古道,文人相轻,没想到楼家大姐年纪轻轻,却有这般慷慨气度。”


    想想换成她自己,如果听说了自己喜欢的作者这般落魄病弱,应是会想法子相助一二,但能亲自上门把人接到自家来么?


    “母亲,既然咱们知道了,回头让人送些药材和补品吧?”


    沐太太笑道,“这是自然。”


    原无瑕又忧虑,“母亲,您说若是贺先生好了,又能写话本挣银子了,那任家人又来罗唣可怎么办?”


    沐太太笑着看她一眼。


    这女儿原本天真冲动,她和老爷就担心她跟那些才子佳人话本里的傻小姐一般,遇上个会说几句甜言蜜语的就昏了头,要死要活地非要嫁过去。


    没想到经过去年一年,倒是长大了不少。


    连这个都能想到了。


    “放心吧,刚刚我与贺先生闲聊,贺先生说她手里有休书,是她病倒没多久,那任大醉酒后指着她大骂,一怒之下写的。”


    估计任家一家子见贺先生好不起来了,就想甩包袱,但就这么把人赶走,还怕外人说三道四,于是挪到柴房,就任贺先生自生自灭了。


    不过也幸亏如此,有了休书,也就能摆脱那吸血榨油的一家子。


    贺先生还说想等身子好了就去官府记档。


    沐太太就包揽了这个事儿,说让自家的管家去办就好。


    毕竟那衙门里的书吏,对待寻常平民都要呼来喝去,还要收取好处,见着如贺先生这般的休弃妇人,还不知道要如何横挑鼻子竖挑眼呢!


    沐家母女回到沐宅,沐太太果然吩咐下人收拾了一些用得上的药材补品送到了楼家。


    又让自家的二管家去帮忙跑腿办事。


    听到二管家回来说都办好了,这心事也算是放下了。


    沐太太得了新话本《有福之子》,倒也不着急看完,毕竟这只有上册,急着看完了没有下册,也是白白揪心。


    便每日闲时,让人泡好香茶,备好点心,在花园小亭里放下纱缦,细品几段,再走出去看看盛开的花树……有时夫君早归,两人就在亭子里谈天说笑,倒也找回了些许年轻时的甜蜜回忆。


    而原无瑕,可就在自家里待不住了。


    隔三岔五地就以巡查她管着的茶馆为名,带着人在外头跑一天,临到傍晚才回来。


    起先原家人还怕她是在外头结识了什么不三不四之人,或者被哪个别有用心的给哄了去,待将跟着原无暇的下人们唤来一盘问,才知道原无暇不光是折腾茶馆了,她还时常去楼家的那个小书铺呢。


    楼家姐妹家中都是女子,人品又好,他们也就放心了。


    又听下人来报说,原无瑕将茶馆重新装饰过一番,还换了些桌椅屏风,又从原家的家生子里挑了十来个


    半大不小的少年男女,带到那茶馆里每日教习……


    原无瑕应下以后不光要给这些少年少女们开工钱,还要给他们做四季衣裳和鞋帽呢!


    原家富豪,对下人自然慷慨。


    哪怕是三等下人,得的月钱也够养活一家子老小了。


    更何况原家年节时都会发下赏赐,那米面油布还有肉,可都是按着人头给的。


    但就算是一家子能混上温饱,那家里的半大孩子们能多赚点零花,还能在主家跟前露脸,岂不是大大的美差?


    因此好些人都动了心思。


    有托关系想求情的,也有想法子打听那些孩子都在干啥的,更有想打听自家小姐在折腾啥的……


    这不就惊动了原家另外三位主人了么?


    沐太太直接就让人把原无瑕给找来。


    “无瑕,听说你选了好些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小子?这跟开茶馆有什么关联?”


    “你这阵子神神秘秘的,究竟在做什么?”


    原无瑕脸上露出神秘微笑。


    “阿娘,我要把我管的那个茶馆开成城里最有名的!”


    沐太太,“……”


    原无瑕过了年就大了一岁,原家既然不打算把她嫁出去而是留着招婿,那自然就会培养原无瑕掌管家业的能耐。


    这不,先给了原无瑕一个不好不坏的小铺子,让她来练手。


    原无瑕新接了手,劲头正足,因此再折腾,原家人也就没有干涉,放心让她去做。


    原无瑕答完了话,正转身要走,忽而一拍额头,“啊,差一点就忘记了。”


    “阿娘,这里有个新话本,是贺先生新写的,说是多谢阿娘这些日子的关照,无以为报,就将新写的话本送与阿娘,略表一点心意。”


    原无瑕从怀里摸出本书册,这略有些粗放的动作让沐太太眼角微微一跳。


    这般若是在京城,少不得要惹来那些高门亲戚们的嘲讽笑话。


    不过如今是在栖云城,而且原无瑕是要招赘的,因此这些小节,倒也不必太在意。


    毕竟一个要招夫的女子,若天天守着陈规戒律,那哪里还能当得起一家之主?


    他们可不打算招个人进了原家,倒是将大权拱手相让,反而被赘婿压过了女儿。


    沐太太一把将那话本给抢了过来。


    “怎么不早说!”


    话本到手,这才发现,原来这竟然是一本手抄的!


    再看那字迹,还是娟秀清丽的簪花体。


    不看内容,光看这字,都赏心悦目。


    “竟是贺先生手书!”


    沐太太捧着话本惊叹,旁边原无瑕忙解释。


    “这是贺先生才写出来的,还没送到书坊付印哩!”


    沐太太微愣,“怎么?可是书坊不收?”


    当然了,这说明这新话本,她是头一个看的,也是荣幸得很了。


    “贺先生换了个笔名,从前是东华小生,如今是采莲客了。”


    “从前贺先生都是将话本交给青溪书坊,这换了笔名,若还交与他家,难保不会有风声流传出去,给贺先生惹来麻烦。”


    “所以贺先生想着要换一家书坊。”


    “楼先生向来是跟王记合作的,她说王记虽然不错,但贺先生若也投了王记,就是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了……”


    沐太太听到这新鲜的比喻,不由得抿唇一笑。


    城里印话本的大书坊原本有三家,青溪,曹记和江记。


    王记并不在其中。


    不过自打王记跟楼大姐合作后,接二连三地都有好话本面市,渐渐地位攀升,稳稳压过曹记,直逼青溪。


    而曹记这两年越发地乱七八糟,走了下坡路。


    排除了三家,可不就只有江记可以选了。


    “既是这么着,贺先生倒是可以试试江记。我同江记的东家太太倒是能说得上话。”


    不过且等她先一睹为快再说吧。


    若是贺先生新作精彩异常,那她去跟江太太说的时候,可就不是求着对方,而是送对方好处的。


    第159章 易嫁写给后宅女子的话本故事啊!……


    贺先生用新笔名写的新话本,名为《易嫁》。


    开篇就是一寻常段姓富户之家,长女英娘,次女玉娘,两人都定了亲。


    英娘定亲的是普通人家,未婚夫柯生在书院里读书,花费不菲,全家供养很有些吃力。不过未婚夫聪敏好学,很得夫子青眼,想来前程无量。


    英娘的婚事,就是学院夫子同段父保的媒。


    玉娘呢,则定的是一富户商家贝家,这贝家不光在本城有数十间铺子,在乡下还有良田千亩,且未婚夫还是独子,将来的万贯家财可都是他一个人的。


    可惜的是,这贝家独子却有些个骄纵之气,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做买卖经营也不见有什么本事,幸好贝家老爷年岁不算太大,身子骨也强健,还能多支撑着贝家几十年。


    段家两女一子,长女是元配所生,元配难产过世后,英娘这小婴儿嗷嗷待哺,无人管理家事,因此火速娶了元配的远房表妹进来,后头便又生了玉娘和金郎。


    英娘与玉娘相差一岁多,长相又有些相似,因此不熟悉的见了,还当她们是双胞胎。


    继室太太对长女次女一视同仁,两女也都出落得亭亭玉立。


    亲戚好友们,没有不夸赞她贤惠的。


    就是在定亲时,两女订的人家有些个不同,段家对外也有由头:这长女打小就喜欢读书写字,找个有前途的读书人正是相合。


    而次女呢,打小就娇憨迷糊,嫁到那人口简单的人家,家境殷实,衣食不愁,也能悠然过一生。


    因缘际会,巧上加巧,两个女儿,竟是同一日出嫁。


    到了出嫁这一日,段家当真是宾客盈门,喜上加喜。


    可等到两位新娘出了门坐上花轿,一直到了第二日,才有消息传来。


    原来是姐妹两个,阴差阳错,进错了门,嫁错了人!


    而姐妹二人的命运,也从此改变……


    初初听到这桩奇事的人,都在感叹。


    这大女儿原本是嫁过去劳累辛苦的命,要为相公操持家务,赚银子供他继续读书,还要奉养公婆,照顾婆家的小姑小叔。


    可现在这么一换,嫁到那富户商家,可不就是什么都不用做,绫罗绸缎、鸡鸭鱼肉,只管享清福了。


    这么一想,莫非这易嫁,有什么内情?


    一时间,外头满是流言蜚语。


    都在猜测,难保是这长女英娘,羡慕妹妹婆家豪富,嫁过去能享福,这才想法子换了亲事,这进错了门,拜错了堂,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了,自然是没法子换了。


    段英娘,实在是个贪慕虚荣享受的女子。


    倒是那段玉娘,被大姐算计了,也着实可怜。


    不过呢,又没过几日,这段家姐妹的故事又起了变化。


    那月前才参加过科举的柯生,如今喜报传来,竟是中了秀才。


    而贝家独子,却是在外头吃喝玩乐,与人斗气争勇,摔伤了腿,如今还没法子站起来了呢!没准以后就是个瘸子了!


    一时间,人人都在念老天公道,因果不爽……


    两日后,沐太太笑眯眯地将手里的话本,交到江太太手里。


    “快看看,这可是极难得的,我看了这么多年的话本,这一本不说是最好的,也能排到前三了。”


    江太太来赴沐太太之约,原本是既荣幸又有点忐忑的。


    一直盘算着沐太太是要同她说什么事。


    根本没想到,沐太太竟然说的是这个!


    江太太家里开着书坊,她自然也不可能是个不识大字的。


    接过了这手抄的话本,礼貌地翻开了一页。


    就见这话本上头的字迹工工整整,板板正正的,倒也清爽。


    这写话本的不知是什么人,这般让沐太太上心?


    又想起大家都说过沐太太的爱好,这,这总不该是沐太太自己写的吧?


    不过又想刚刚沐太太还说能排到前三,这自己写的,也不好这般自夸的吧?


    真要是沐太太写的,没准以原老爷的财力,能现开一个书坊给沐太太了。


    她看第一页的时候,还在心里合计呢。


    等看过了这话本,哪怕不怎么样,等会儿也得在沐太太跟前大夸特夸。


    当然了,也不可能无脑硬夸,那落不了人情反而还要得罪人,显得她多敷衍似的。


    她就挑出这书里头的优点来夸就是了。


    故事曲折动人就夸故事,人物对答有趣生动就夸声口,文笔流畅清雅就夸文笔……


    结果看着看着,就忘记了开始的打算了。


    那段家姐妹易嫁,换了夫婿,大姐夫成了二姐夫,二姐夫成了大姐夫。


    据传言说,两家没多


    久就运势调转了。


    人都说大姐贪享受,嫌贫爱富,使了心机,二姐无辜亲事被夺,可天生旺夫,才嫁进去没几日,柯生就中了秀才,以后就是秀才娘子了。


    大姐的夫婿贝大郎,却断了腿要成瘸子。


    不光是夫婿变瘸子,就是贝家的一家生意兴隆的旺铺,却莫名其妙地起了火,将里头的财货烧了个干净!


    一时间,段家大姐这个名声可以说差到了极点。


    有些最爱在背后说人闲话的妇人们,就忍不住地口出恶言。


    说若她们有这样丢脸的女儿,那定然是再也不认的。


    若她们有这样毫无妇德的儿媳,那早就让儿子写一封休书,休回娘家去了。


    而段英娘自己,名声这般臭了,怎么不一根绳子吊死干净?


    但段英娘并没有如这些人想的那般,既没有吊死,也没有拿到休书。


    而是以贝家少奶奶的身份,从公爹的手上,接过了那间被烧毁的铺子。


    没用多久,就查出了铺子被烧的缘由。


    原来是那铺子的掌柜,多年来在账上弄虚作假,贪了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


    一直到近日,贝家新娶了儿媳,贝老爷想着盘一盘账,好把几个铺子交给小两口去管,这掌柜的作贼心虚,又知道新进的那批货,实际上以次充好,他从中又狠狠捞了一笔,便想了个馊主意,来了个火龙烧仓。


    烧铺子的时候,他还装模作样,英勇救火,弄得自己灰头土脸,腮帮子上还烧出好几个大燎泡,显得他奋不顾身,一心为主家拼命的样子。


    他这般算计,一开始贝老爷就没怀疑他,还被他的忠心感动了。


    铺子烧没了,贝老爷还想着给掌柜的几十两银子治伤,等他好些了,就给安排到庄子上当个庄头养老呢。


    要不是有段英娘,这狗比掌柜的算计,可就得逞了。


    是段英娘接手了铺子以后,又是去实地查看,又是看往年的账本,还去相与的几个商家那里问货物的进价和总量。


    没用多久,就查出了蛛丝马迹,对那掌柜的稍加试探,就让对方露出了马脚。


    最后自然是将掌柜的全家都送进了牢里。


    那掌柜的当硕鼠十几年,东捞一点,西偷一点,狗狗祟祟地,攒了八九百两银子。


    这些银子,再加上掌柜的房子和地,最后就都赔了贝老爷的损失。


    掌柜的全家老小,打板子的打板子,流放的流放……剩下的老妻儿女,也无颜在本地长住,只得灰溜溜地去了外乡。


    段英娘挽回了许多损失,又将铺子开了起来。


    不过几个月的工夫,这铺子的生意就比原来还要红火……


    而就在这几个月里,段英娘想法子去请了外地的名医,给自家的相公治好了腿。


    又把自己这段时间查出来的结果告诉了公公。


    原来贝家独子之所以会跟人动手打架,其实是有心人推波助澜。


    这位有心人,既是贝大郎的狐朋狗友,又是段家继母的表侄。


    所以幕后主使,呼之欲出。


    江太太正看到紧张处,忽然就被沐太太打断。


    江太太赶紧护住手里的话本子,生怕被沐太太抢去。


    要过了十来息的工夫,这才省过来。


    沐太太身为话本痴,能给她看这话本子,自然是手里还有抄本了。


    不至于给了她还要抢的。


    沐太太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江太太,这话本子怎么样?”


    这还用问吗?


    江太太自然是赞不绝口,之前想的那些全都忘干净了。


    瞬间化身为书迷,与沐太太讨论起剧情来。


    什么文笔,什么声口,哪里还记得半点?


    “沐太太,这话本是从哪里来的?这采莲客又是哪位名家先生?”


    “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般的话本子啊!”


    以往的话本,都是以男子作主角,女子不过在里头做个点缀罢了。


    而男子主角的话本,都是写他们建功立业,断案主政,写诗作词之类。


    这些事儿,跟她们这些内宅里的妇人,实在是离得太远了。


    当然了,实在是无聊的时候,那也是会拿来看的。


    就是总觉得少点什么。


    也就是后头出了个东华小生,为奇女子立传。


    但东华小生写的故事过于简略,虽然也好看但可惜太少太短。


    且市面上,也就只有东华小生这一位写话本的女先生。


    也就是后来的青萍客,又多写了一种侠女为主角的话本。


    好看归好看,笼共才两本。


    侠女那般高来高去,武力超群的,又不是她们普通后宅女子能效仿的……


    但这本易嫁,却是让她耳目一新!


    这才是完完全全地,写给后宅女子的话本故事啊!


    第160章 表姑计划虽好,也要能顺利实行。……


    有沐太太出面,又有江太太的喜爱,采莲客的第一本话本,拿到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


    这个价钱,自然是相当高了。


    当初艮岳散人的第一本话本,是给老龚先生的,那都是不要钱白送。


    后头来了栖云城,楼欣月借着艮岳散人的名气,卖出去的第一本,也只得了二十两。


    至于贺秀贞,她当初卖给青溪书坊的第一本,也不过是区区十几两而已。


    这是她写话本挣的最多的一次!


    贺秀贞看着面前的这十个银锭子,泪都下来了。


    早若是有这些,她也不至于被任家人苛待,放着要自生自灭。


    可也幸亏她被任家人放弃,不然这辈子又哪里能有这般的自由呢?


    她挣到了银子,自然也就不会在楼家白吃白住,便要把这一百两都交给楼欣月。


    楼欣月想了想,收下了八十两。


    “贺前辈,这七十两是您之前的花销,就算是抵了,另外十两是您后半年的伙食费,如何?”


    贺秀贞写出这本易嫁之前,就跟楼欣月深谈过一番。


    贺秀贞原本的构思跟如今的内容,还略有些不同。


    原本的构思,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长女次女易嫁之后,长女名声被败坏,在夫家日子过得举步维艰,好几回都差点撑不下来,铺子被烧,相公腿残这些,也都并没有反转。


    是长女在夫家忍辱负重,伺候相公,孝敬公婆了五六年之后,处境才有些好转的。


    甚至相公腿残这件事,也就是个意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幕后主使。


    这种故事如果写出来,看肯定是有人看的。


    这个时代写故事的人,实在太少。


    如贺秀贞这样文笔好,又没有酸腐气的作者,越发的少之又少。


    所以读者们的容忍度也就格外的高。


    但容忍度高,不代表打从心底里喜欢看呀!


    本来看话本,就是图个消磨时光,潜意识里,没人想不断地受虐,却一次舒爽都没有。


    虽然不至于像现代的写法那样,开篇就要打脸,稍迟一点读者就弃文吧,也总得在不动声色间,满足大伙求爽快圆满的隐秘心理吧?


    楼欣月当时就给了贺秀贞修改剧情的好几个建议。


    当时贺秀贞就听得目瞪口呆。


    甚至还面色微变,两眼晶莹,泛起了泪花  !


    就在楼欣月以为是自己指手划脚,有些越界了,要说些找补的话时,贺秀贞却是起身向着楼欣月一拜,说是多谢楼欣月指点,解开了她多年的迷津……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在说剧情呀!


    有一瞬间,楼欣月都怀疑,这个易嫁的故事,定然跟贺秀贞本人,有着密切的关系。


    兴许就是贺秀贞的一位亲近长辈!


    而贺秀贞从善如流,当真修改了剧情。


    不光修改了剧情,也按着她建议的那样,在故事里加上一些细节琐事的描写,让故事更有画面感和真实感。


    果然写出来的这个新话本,就已经很有现代古言的精髓了。


    贺秀贞本身传统文字功底强,又有生活阅历,细节上头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再加上数十首风格清丽的诗词压篇……让这整个话本,完整度高,又很有收藏和欣赏的价值。


    而这不过才是第一篇。


    后头各式各样内容的古言写出来,那可不就要给大魏朝的通俗文学,再增添一绮丽缠绵的门类?


    楼欣月倒也没有那么黑心,想着贺秀贞住在自家,那挣到的收入就要给自己分成或者天然的其它版权什么的,就能拿来随意用了。


    她这不是未雨绸缪么?


    虽然不能拿来随意用,但她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比如,她如果想用易嫁来排一出新戏,那就可以跟贺秀贞谈分成或者买断啊。


    跟熟人谈合作,肯定要比陌生人要容易得多嘛!


    贺秀贞见楼欣月肯收她的银子,倒是松了口气。


    对于楼欣月的提议,自然没有不应的。


    反而嗔怪道,“叫什么前辈?我也就比你多会了几句诗词罢了,可你会的,却是比我多!”


    之前写易嫁,按着楼欣月的意见修改着写出来以后,别说是印出来给那些看官们瞧了,就是她自己瞧着,都觉得以往的郁积,似乎消解了不少。


    她一个写书的都觉得好,更不用说看书的了!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你和赛郎去接我时,说是我娘家的表侄女,不若,我就厚着脸皮,得你叫一声表姑,可行?”


    楼欣月笑着点头,“那倒是好,就听贺表姑的。”


    延乐坊,王记书坊。


    王管事的面前,就摆着两本话本。


    一本是《有福之子》的下册,另一本则是江记书坊的《易嫁》。


    王管事板着脸拿起易嫁。


    这本话本,以女子为主角。讲述两姐妹阴差阳错互换了夫家的故事。


    两姐妹错嫁之后,起先是大姐的名声差,处境不佳。


    但大姐靠着自己的聪慧过人和好运道,不但收服了夫婿的心,还得了公婆的信重,放手交出大半的管家权,大姐不但将夫家管得井井有条,还把几个铺子都管得兴意兴隆,大大振兴了家业……


    而二姐呢,虽然一开始有个旺夫的好名头,又有娘家银钱贴补,可夫家人口复杂,家境实在普通,可夫君又要继续读书花费不菲。


    只好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用。


    但能花银子给夫君交束修,做行头,出去交际应酬,总不能自己苛苦自己吧?


    吃的穿的,虽不能跟在娘家比,总也得过得去呀!


    可儿媳吃肉,不能让公婆看着吧?


    还得给公婆奉上一份。


    可公婆下头还有小叔小姑,只有一份也不够啊?


    二姐只好咬着牙,再多供一份。


    婆家人见了,就知道这二姐手里有银子,自然是想方设法从她那里抠出来。


    二姐若是略有推托,就转去寻柯秀才,大道理一通砸下来,二姐少不得忍痛割肉。


    但娘家不可能无限贴补,毕竟家里还有儿子呢,嫁妆只出不进,这也不是长久之道啊!


    二姐只好把自己的吃穿用度,也一减再减。


    当然了,她自己都减了,对婆家人的供应,自然也是少了的。


    要不是盼着夫君早日考中举人,她连柯秀才的用度都想减上一减。


    这可就引发了公婆小叔小姑的不满了。


    也就是碍着脸面,这才没有公然去抢夺嫁妆,但明里暗里地,就要磋磨儿媳。


    有一回吵闹起来,竟是指着二姐的鼻子大骂。


    说是早知道你如此不孝又没用,还不如娶了大姐回来,还能兴旺夫家!


    都是你这小娼妇,成亲的时候出的什么妖蛾子!


    这些吵闹传了出去,外头的有心人细细一品味,再去打听了一番。


    这才算是猜出了换亲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柯秀才考完之后,那段家太太就已经通过手段,知道了中榜名单。


    柯家原本家境普通,不是什么良配。


    但若是柯生中了秀才,那前途可就大不一样了。


    再一个听说那二姐做了个梦,梦到柯生不光中了秀才,还中了举人,中了进士,最后一路升迁,竟是做了四品的京官!


    那贝家虽然有银子,但也不过是地方富商而已,哪里配和四品京官比呢?


    于是母女俩一合计,就想出了个移花接木之计。


    不但换了亲事,还让大姐得了个嫌贫爱富之名。


    可惜,计划虽好,也要能顺利实行。


    母女俩哪里能想得到,柯家人竟是如此极品?


    但这会儿既然已经嫁进了柯家,而柯秀才又确实有前途,段太太也只能劝女儿再忍一忍,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又劝女儿不要舍不得银子,先对付过去这一两年,先生下几个儿子,巩固了地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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