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药引
那日夜宴事发后,场面虽被余风及时控制住了,但帝王不顾体面,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一男子疾驰而去,虽事出有因,但此帝王面上的慌张不似做假,而且事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
加上陛下后宫长年空置,这不得不叫人多想,万一帝王是个断袖,那朝廷社稷可真就危了。于是朝臣们这又才纷纷上奏,请求帝王广开后宫。
江赜看着手中奏折,面无表情地奏折扔至一旁。
“朕登基未久,前朝余孽潜逃在外,无暇顾及后宫。选妃之事,待天下大定,朕自有考量。日后还有此类奏折,不必再报。”
送奏折来的内侍欲言又止,瞧着江赜面上的阴沉,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
在阿勉不眠不休的照顾下,林舟终于脱离了这三日的生死关,只是身子依然虚弱,意识也还在模糊。
这日阿勉端着药碗,用药勺沾了一点药汁送到林舟唇边,不一会儿就见林舟蹙紧了眉头。
阿勉淡声问了句,“很苦?”
林舟闻声幽幽转醒。
她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素衣女子坐在旁边。
林舟眨了眨眼,终是看清了她的面孔。
她双眼微微睁大,却只能从喉咙间发出模糊的声音,“阿勉?”
她看着阿勉,觉得有些恍惚,时间似乎回到了她在阿勉小院养伤那时。
可周围这宫殿模样的房屋,却又将她拉回现实。
阿勉搅拌着手中药碗,抬手又给了林舟一勺药,苦得林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算你幸运,遇上了我,捡回了一条命。”
林舟努力将药汁吞咽下,但那药味依旧残留在她口中,久久不散去。
她咽了咽唾沫,虚弱道:“多谢……”
阿勉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视线中似乎还带了一丝怨恨,“不必谢我,还是谢陛下吧。他一命换了你一命罢了。”
林舟一愣,待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忽地抬手搭上了阿勉的手腕,“什么意思?”
阿勉手中药碗一晃,药汁差点泼出来。
她拂开林舟的手,轻轻皱眉,“这味药,名唤万黎,我游医这么多年,也就寻得这么一株。那夜刺客刺伤你后,竟还有后手,趁陛下不备又刺伤了陛下。这味药能解刺客刀上毒,却只能救你们其中一人。陛下命我将此药给你,陛下下了圣旨,圣命难从,虽不情愿,我也只能救你。”
闻言,林舟久久未能回神。
她攥紧阿勉的衣袖,不敢置信,“你们就这般听他话?他是一国之君,膝下没有皇子,这偌大个皇朝该如何?救我一命,我又有何用?”
阿勉盯着她的脸,瞧着她面上的震惊,冷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又怎么想不到?只是圣旨已下,抗旨之人只有掉脑袋这一个下场。”
林舟抓紧了被褥,“他现在如何了?”
阿勉摇头,幽幽地看她一眼,“不太好。或许没有几日了。”
林舟口中一片苦涩,面色苍白。
“怎么会……”
她心中泛寒,如坠冰窖。
此事太过重大,她有些接受不了。
这时,阿勉突然出声,“还有一个法子。”
林舟一凝,立即看向阿勉,“什么法子?”
却见阿勉径直看向了她,目光灼灼,“你。”
她站起身来,将药碗搁置在桌上,侧身背对着林舟,“药虽仅此一味,但这三日间,你日日服用此药,药性已然入骨血之中。若以你之血肉作为一味药,或许还能救江赜一命。我等虽不能抗旨,但若你自愿救陛下,那便是算不得上是我们的错过了。”
说罢,她便静静地看着林舟,不再言语。
毕竟以血肉之身入药,实在是瘆人了些,也难以叫人接受。
林舟闻言,微微一愣。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这几日阿勉为她针灸扎的针印,她轻声道了句:“好。”
阿勉看着林舟郑重道:“这需要你全身血肉为药引,方可使陛下有一线生机。这过程会十分痛苦,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
林舟抬眸,目光定定地看着阿勉,“什么时候开始?”
林舟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畏惧,这看得阿勉一愣。
阿勉垂下眸,“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如再修养一阵……”
“尽快开始吧。”
林舟打断阿勉的话,“早一些开始,他就能早些脱离危险。这个皇朝不能没有他。”
更何况齐承沅还在外虎视眈眈,若江赜重伤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朝廷动荡。
阿勉盯着林舟一脸从容,心中微动,面不改色,“好。”
她转身去拿了医包过来,拿出一把小刀来,坐到了床榻前。
她将刀口贴到了林舟手腕上,“你当真想好了?”
林舟闭上眼,不再去看那锋利的刀,哑声道:“动手吧。”
阿勉看了林舟一会儿,叹了口气。
林舟感受到冰凉的刀口离开了她的手腕时,她一愣,睁眼就看到阿勉将小刀收到了医包之中。
“为何……”
林舟刚开口,就被阿勉打断,“你可知,陛下待你不同于常人?”
林舟抿了抿唇,她自然是知晓的。
阿勉叹了口气,“陛下为了你,连名声都不顾了,这会儿堆在御书房的奏折估计能成山了。”
林舟听着阿勉这意思,似乎江赜并不像她所说那样病危,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又听阿勉问:“林舟,你告诉我,你心中对陛下可还有半分忠诚?”
林舟一愣,立即垂下眸。
“看着我。”
阿勉目光如炬。
林舟抿唇,最终还是抬眸直视着阿勉,“忠诚……你们应是瞧不上我这忠诚,我只能说我从未想害过他性命。”
“从未想过害他性命?”
阿勉轻笑了一声,语气被压低,“鹿山一役,你作何解释?那噬魂之毒,陛下至今余毒未清,稍有不慎便会再有性命之忧。”
她凑近林舟,盯住她的双眼,“林舟,你告诉我,噬魂之毒的药引是什么?”
林舟瞧着阿勉眼中的紧张,她一愣,“药引?”
她曾听余风说过这噬魂之毒,却不知有药引这事。
“噬魂不是我下的,我并不知晓。”
阿勉抿唇,又问:“你是鹿山之战的出谋者,你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林舟垂下眸,神色黯然,“我原计划是在箭上用麻药的,但此计并未被齐承沅采纳。噬魂之毒,应是他后来所下。”
经过先前的试探,阿勉已有几分相信林舟。
只是线索就这般在林舟面前断了,她不甘心。
她低声道:“只有找到药引,将陛下体内余毒彻底除尽,陛下才不会有性命之忧,整个郢朝才不会再陷入动荡之中。”
阿勉说的这些,林舟自然知晓。从阿勉的这番话中,她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陛下可是没有危险了?”
阿勉不答反问:“你方才说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陛下性命,此话可真?”
林舟道:“自然是真的。”
阿勉目光幽幽,她按住林舟的手,低声道:“陛下病危是假,但目前有一事或许只有你能救能陛下,你可愿意?”
林舟毫不犹豫,“请说。”
她面上瞧不出一丝虚伪,阿勉便将噬魂与沉寂之事告知了林舟。
“此事陛下也尚不知晓,我只告诉了你一人。”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凝重,问阿勉,“你需要我做什么?”
能叫阿勉背着江赜的,应当是十分重要的事了。
阿勉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江赜将这里全权交由她管,她早就将宫人都遣出去了。
见着外面无人,她才低声道:“我要你去齐承沅身边,想方设法拿到噬魂的药引。”
林舟闻言一愣,思绪瞬间回到了尚在东宫任麟台郎时。那段时光,约莫是她最不想回忆起的了。
只是为了解那噬魂之毒,她十指紧扣,“好。”
沉默一瞬,林舟又忧心道:“先前我已与齐承沅撕破脸,他恐怕不会再信任我。”
阿勉别开眼,“我知此事定然不易,但我已想不出其他法子。一旦陛下身边混入别有用心之人,沉寂之毒是在难防。”
林舟叹了口气,“我知晓了,此事交给我吧。”
纵使再难,总会有路可走的。
阿勉悄悄看了林舟一眼,见她面上决然,阿勉心头五味陈杂,那份对着林舟的敌意也逐渐有几分松动。
她缓缓点了点头,“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养好伤。其余的,我之后再与你说。”
喂林舟喝完了药,阿勉从房中走了出来,却被站在门外的阿朝吓了一跳。
阿勉猛地一缩,她往后一看,见林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连忙将门合上,一脸防备的看着阿朝。
“你何时来的?”
阿朝面色淡然,吐出几个字,“从你套话开始。”
那便是所有话都被阿朝听到了。
阿勉抿了抿唇,别开眼,“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
“我不会说出去的。”
阿勉一愣,看向了阿朝,“这可是算得上欺瞒了。”
她有些意外,阿朝有一天也会欺瞒江赜。她一直觉得阿朝与余风就是两个老古板,只会一味听从江赜的命令。
阿朝垂下头,“我只愿主子无碍。”
至于最后被发现的结果,无论什么他都愿意承担。
第62章 劝说
深夜,江赜在御书房中处理政务,宫人已不知换了几回烛火了,他忽地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便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旁边的内侍见状,连忙换上一杯温茶,小声劝道:“陛下,休息一会儿吧。”
江赜已经接连在御书房待了三天了,这三天里他除了偶尔小憩片刻,便是埋头到奏折中翻看,瞧得内侍心中有些不忍。
江赜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瞧着外面天色,“朕在看一会儿。”
内侍心中叹了口气,帝王如此坚持,他便不好多劝。
江赜垂眸看着奏折上的字,此时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了,只要一闲下来,看到的便是林舟挡在他身前的场景。
他许久之前便想到齐承沅会派人来刺杀他,以是余风在告知他殿中有刺客时,他已经打算按早已备好的计划行事,将计就计,再做一次假死引出齐承沅。
先前靠窦云骁透露的情报,他们已逐渐摸清了齐承沅所在之地,如今北地军队集结,只等时机一到,打齐承沅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唯一的变数,便是林舟。
他实在没想到,本应在宫外查案的林舟那会儿会出现在宫殿中,还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如今却身负重伤,生死不明。
此事上,他未考虑周全,心中大意,才会出了纰漏。
若是林舟因此丧失性命……
江赜心中一阵寒,不欲再想此事。
他喝尽杯中茶,将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拿起下一本奏折就要翻看。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阿朝推门而入。
见到来人是阿朝,江赜手一顿,放下手中奏本,“今日回来这般晚,如何?可见到人了?”
阿朝朝江赜一拱手,按先前便想好的话语道:“回主子,药已送到,林公子人已醒了。阿勉说林公子如今脉象虽虚,但好在已平稳下来,目前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心调养便可。”
“当真?”
江赜猛然起身,阴沉了多日的眼眸中终于绽出一丝光来,“朕现在就去看她。”
瞧着江赜一副就要冲出御书房的架势,阿朝忍不住喊了句,“主子!”
江赜脚下一顿,他忽而低笑,“是了,今日天色已晚,她合该睡下了,朕这般去定是会扰着她休息。”
阿朝看着江赜面上的喜色,未应和江赜,反而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他斟酌许久,才道:“主子,还有一事。”
方得到林舟已无生命之忧的江赜心中欣喜,并未注意到阿朝面上的犹豫,“何事?”
阿朝抿唇,缓缓道:“阿勉说林公子伤势太过严重,宫中人多眼杂,实在不适合林公子静养。她欲带林公子出宫寻一处僻静之地调养身体,待林公子伤势完全恢复后再回宫。”
听着阿朝的话,江赜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出宫?”
他握着桌上的杯子,沉声问:“宫中药材齐备,宫人尽数可供她调用。若嫌宫中喧闹,朕择一处幽僻的宫殿给她便是了,何须出宫去?简直是胡闹。”
阿朝抬眸瞥了一眼江赜,见到面上的凝重不似做假,还欲再替阿勉说上几句,却听江赜冷声道:“阿勉缺什么,尽可报来。但出宫一事,不必再议。”
说罢,他猛地一拂衣袖,将桌案上几本奏折扫落。
阿朝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
次日,午时刚过,江赜下朝后到御书房换朝服时,便听内侍通报了一声,“陛下,阿勉姑娘求见。”
昨夜因着阿朝的话,叫江赜一夜未能好眠,此时听到阿勉的名字,便知她是何来意。
江赜淡声道:“说朕政务繁忙,不见。”
说着,他提步就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陛下!”
原是阿勉听到江赜回来的动静,早就在门外候着了,方才听闻江赜这一番话,她不顾宫人阻拦,直接推门而入。
旁边的内侍见到阿勉,又抬头看了眼阴晴不定的江赜,身子一抖,索性低下头装聋作哑。
江赜目光在阿勉身上转悠,挥手命宫人皆退下。
阿勉抿唇,问道:“陛下为何命人将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今早阿勉起身,便发觉原本只有宫女能出入的宫殿,前前后后皆被宫中侍卫围住了。宫女们出入宫殿,还需一一确认身份后才能通行。这叫阿勉气得不轻,一大早就来了御书房等着江赜。
江赜面不改色,肃道:“那夜宴会后,朕思来想去,这宫中恐怕还有齐承沅的人手潜伏着,为了你与林舟的安全,便下令加强些守卫,这也是为你们着想。”
江赜自有一套说辞,阿勉瞧着他这副架势,是不会轻易放林舟出宫的了。
阿勉拱手道:“门外侍卫太过喧闹,不利于林公子休养。”
江赜闻言,只是轻轻勾起笑,眼眸却依旧淡漠,“无妨,朕命他们都不许说话便好。”
阿勉一噎。
江赜似笑非笑,又贴心道:“若你还觉人多繁杂,朕可以调用一队暗卫过去,定不会打扰病人休息。”
阿勉握紧了拳,却对江赜这一套说辞无可奈何。
宫中暗卫,个个是武功高深之人,若真调用了过来,她和林舟才是真正的拆翅难飞。
她知道江赜在意林舟,却不想他能对林舟这般用心,昨夜阿朝只是向他提议了离宫静休,今日他便将宫殿围堵上了,生怕晚了一步,她们就会背着他逃走似的。
“多谢陛下,暗卫就不必了。”
阿勉知晓想要从江赜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带走林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再另寻他法。于是她勉强朝江赜行了个礼,转身欲走,却被江赜叫停。
“你先前以林舟未脱离危险为由,不允朕前往探望。昨夜朕听阿朝说,她已转醒……”
江赜轻笑了一声,“这会儿朕可以前去探望病人了吧?”
他面上虽是笑着,阿勉却莫名觉得有些压力。
于是阿勉抿唇,淡声道:“伤者虽已醒,但身子虚弱,还需静养。陛下方才不是说政务繁忙?还是过一段时间再去吧。”
江赜打断她的话,“不必,朕前几日接连宿在御书房,今日觉得甚是疲惫,也是时候该歇息一会儿了。”
说罢,他不顾阿勉反对,换了朝服后,起驾向林舟养伤的宫殿去了。
因着不能见风,林舟暂居的殿里窗户紧闭,光线有些昏暗,整个屋子里被草药味充斥着。
江赜轻轻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枕在床榻上双眸紧闭的林舟。
江赜在门口驻足,看了林舟好一会儿,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他的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人之后,他才缓缓朝着里面走去。
林舟并未入睡,只是闭眼小憩。
听到脚步声,她以为是阿勉来了,待那人行至床榻前,林舟才缓缓睁眼,见到来人是江赜时,不免一愣。
“陛下……”
她撑起身子来就要起身,却被江赜一把按住。
江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她面色虽依旧苍白,却比那夜被刺伤时好上了许多。
他在床榻边坐下,手指抚过她的发髻,声音轻柔似水,“别动,朕就来看看你。”
江赜的目光太过柔和,宛如一滩春水般,就要令人沉溺其中。
林舟有些承受不来这视线,她垂下眸,拉紧了被褥。
江赜摩挲着她的脸庞,“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舟轻轻摇头,“只是身子虚了些,已无大碍。”
江赜笑了笑,“甚好。”
他执起林舟的手,却又皱眉,“你这手,怎的如此冰凉?”
说着,他便吩咐侯在外面的人加些炭火来。
“不必。”
林舟打断他的话,“或是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才会如此,我并不觉得冷,再调养些时日就好了。”
见她如此坚持,江赜也只好听从她的,“若有哪里不好,立即让人来告诉朕。”
林舟轻轻点头,目光却越过来江赜的肩头,看向了门外。
只见到几个宫人候在外面。
林舟有些疑惑,今日晨时,阿勉还道要去找江赜,现在江赜来了,却不见她的身影。
于是她开口问:“阿勉呢?没有与陛下一同来吗?”
江赜面不改色,只是笑笑,“阿勉有事,去太医院找几味药。”
林舟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又问:“外头那些侍卫是做什么的?”
今早阿勉便是因此大发雷霆,说要找江赜讨一个说法,嘱咐她按时喝药,气哄哄地就离了宫殿。
江赜不答反问:“他们可是吵着你了?”
林舟摇头,心中却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大概。
她主动握住江赜的手,“阿勉可有和陛下提及去宫外休养之事?”
闻言,江赜面上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他为林舟拂过一丝凌乱的头发,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你好生养着,哪里也不许去。宫里药材备全,你若觉得这处吵,朕便给你换一个清净的宫殿。”
闻言,林舟心沉了下去,也隐约知道了阿勉为何没来。
她抓紧了江赜,刚开口,“陛下……”
却被江赜打断了。
“知意。”
江赜握着她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边,轻声道:“什么也不要说,就这样陪朕待一会儿,可好?”
林舟目光一动,才看到江赜眼下的青黑。
这几日间,他恐怕是没睡上几个好觉。
江赜甚少在她面前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她心中微动,差点心软。只是想到此时若不再提,恐怕日后她很难再见到阿勉了。
而且江赜身上的噬魂之毒,必须根除。
于是她神色一凛,开口,“陛下,我也觉得宫外或许更适合养伤。”
闻言,江赜眼中的柔光渐渐淡去。
他放下了林舟的手,冷然盯着她。
这般气场叫林舟心中一紧,但她仍然迎着江赜的目光看了过去,恳请道:“陛下,阿勉的顾虑,并非全无道理,还请陛下……”
“林舟!”
江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因阿勉离宫养伤之言掀起的怒火再次卷来,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林舟。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你就这般想从朕的身边离开?”
第63章 退步
“陛下……”
“此事无需再议。”
江赜猛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舟。瞧着她苍白的面孔,他喉结轻滚,微微侧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好生歇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匆匆离开,生怕晚了一刻,体内的怒火便压制不住。
随着江赜的离开,房中又陷入了一片静寂。
林舟轻叹一声。
江赜的警惕,比她预想的重。
*
自那日后,几乎所有的太医都到过她这里看过诊,就连浅萍也被江赜喊了来照顾她,只是她再也没有见过阿勉。
林舟问过江赜,江赜只道阿勉在太医院有事,无暇来看她。
江赜的回答每次都有理有据,尽管她知道事情并不像江赜所说那般,但阿勉与她说的沉寂之毒还需瞒着江赜,她与阿勉谋划的事也不能让江赜知晓,她便没有理由戳破江赜的谎言。
但是日复一日地待下去,江赜对她的“监视”不减反增,从先前的一日一次的探望,到了后来除了上朝时段,江赜几乎都待在了她这里,若不是她极力反对,江赜都差点将御书房搬了过来。
林舟每日都在江赜视线范围之内,江赜是宽心了些,却是苦了林舟。
林舟心中记挂着阿勉说的药引之事,眼看这日子一天天拖下去,她离宫的机会荡然无存。焦虑逐渐扩大,叫她梦里都是江赜毒发身亡的场景。
她不能再这般等下去了。
她睁着眼睛想了一宿,慢慢支起身来,偷偷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让冷风钻了进来。
林舟身子未痊愈,遇着冷风便身子一哆嗦,但想到此法或许能见到阿勉,她还是忍了下来。待窗外传来侍女换值的脚步声时,她又起身将窗户轻轻关上。
次日,果然如林舟料想那般发起了高热。
宫人发现时,她已满头是汗,弓腰蜷缩在床榻间动弹不得。
宫人不敢怠慢,立即将此事报给了江赜,又赶紧把太医请了过来。
“前些日子不是大好了吗?今日怎又会如此严重?”
面对帝王的质问,诊脉的太医擦了擦额上汗水,心中也甚是疑惑。
按着先前的脉象来看,只要安心静养,身子定然是无碍的,除非受了凉或受了惊……
太医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的林舟,却不敢多言。
他朝江赜拱手,斟酌道:“或是因心绪不定,忧思过重导致的。”
这个说法江赜却不接受,“前几日怎的不见心虚不定?偏偏这几日严重起来了?”
太医弯下腰,满头是汗,“这……”
瞧着林舟一脸痛苦,江赜握紧了她的手,沉思片刻后,吩咐宫人,“请阿勉过来。”
宫人应了一声,不敢怠慢,转身就跑了出去。
很快,阿勉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到了宫殿。
她早些便听宫人说了林舟的情况,手提着药箱匆匆入了房中。
阿勉见到林舟的模样,先是脸色一凝,随后朝着江赜行了个礼,便立即上前来给林舟把脉。
她凝神诊脉片刻后,又看了林舟的舌苔,眉头紧锁。
江赜看着阿勉的一脸凝重,不免有些心焦,“如何?”
“气息堵塞,诱发了伤病。”
阿勉声音平静,有条不絮地抽出几根银针来,迅速在林舟几处穴位上扎针,“需以银针疏通筋脉,待心脉通顺后,高热便可退。”
施针后,林舟躺了一盏茶的功夫,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只是人依旧只能卧在床榻上,浑身无力。
江赜目光落在林舟身上,他抿唇,“为何会气息堵塞?”
阿勉幽幽看了江赜一眼,只道:“这便是先前我同陛下说的,宫中不宜静养。此静一字,不仅仅是声音,还有这宫人的气息,地势的灵气,皆会影响伤者恢复……”
“够了。”
听着阿勉又提及离宫休养的说辞,江赜想也不想地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垂眸看着林舟纤细的手,不由得缩紧了力道。
阿勉无奈地看他一眼,“若陛下执意如此,伤者这高热依然会再反复袭来,我能救这一次两次,但次数多了,恐怕会危及性命。”
话音刚落,就见江赜脸色阴沉得可怕。
宫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此时林舟却幽幽转醒,她轻咳了两声,缓缓掀开了眼皮,在看到阿勉时眸光一动。
“别动。”
阿勉上前去,将林舟身上的针尽数收回,趁俯身查看林舟情况时,用身子挡住了江赜的视线,极快地将一张纸条塞入了被褥中。
做完这一切,阿勉幽幽看着江赜,只见他的注意力皆在刚醒来的林舟身上,并未发现方才的异常,她才悄然松了口气。
“可还难受?”
江赜坐到床榻前,拂过林舟被汗水浸湿的发髻。
殿中人见状,已悄然退出房中,只留两人独处。
林舟目光落在江赜面上,许久视线才聚焦起来。
她摇了摇头,“好多了。”
只是声音一出,音色沙哑模糊,不似她所说那般好多了。
瞧着林舟微垂的双眸,江赜俯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轻声道:“睡吧,朕在这里陪你。”
林舟手心里攥着阿勉塞进来的纸条,生怕被江赜发现,她往后缩了缩,“病气怕是会传给陛下。”
江赜却毫不在意,伸手在她鼻尖一点,“朕身子强健,哪里这么容易生病。倒是你,如今伤势未愈,又发此高热。莫不是宫人用的不顺手?叫你受了惊。”
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林舟连忙按住他的手,生怕牵连的无辜宫人。
林舟抿唇,靠在他肩头小声道:“与宫人无关,是我自己想的太多。”
闻言,江赜揽紧了她,“何事让你如此忧虑?”
林舟敷衍道:“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江赜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倦意,轻声道:“睡吧。”
林舟轻嗯了一声,这场高热也确实让她身子更虚弱了些,于是她靠在江赜怀中,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待再次醒来,天色已黑。
屋里点着灯火,江赜早已离去。
林舟一醒,房中的宫人立即就注意到了。
宫人走上前来,看了看林舟的脸色,“姑娘可有哪里不适?”
林舟摇了摇头,手在枕头下摸索,碰到了她白日间塞在下面的纸条。
因怕扰了林舟清净,房里只留了这一个宫人,于是林舟道:“我有些渴。”
闻言,宫人立即转身到了门口,吩咐外面的人,“姑娘醒了,快将温好的水端上来。”
趁此机会,林舟连忙掏出纸条,借着烛火匆匆一看,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
“反复热症,静养之事,或可行。”
反复热症……
林舟瞬间就明白了阿勉的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林舟的身子时好时坏,总是在身子渐好时,又突然高烧不断,一次比一次凶猛。纵使有阿勉施针,接连几次的高热也彻底耗费了林舟的精气神,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诊断不出问题所在。
眼看着林舟一日比一日虚弱,江赜心中的焦急也一日胜过一日。
“陛下。”
又一次就诊,阿勉收起银针,看着床榻上面色潮红的林舟,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症非药石可医,宫中人多气杂,难以静养。若再这般反复高热下去……”
阿勉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江赜就站在床榻旁,他垂眸看着林舟因难受皱起的眉头,莫名的压力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厌恶所有会失去控制的感觉。
譬如让林舟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可是若不放她离宫……
林舟猛地一咳,人未醒,咳嗽声却一直止不住。忽地,她翻身而起,“哇”的一声将先前喂进去的药汁都吐了出来。
阿勉面上稍有慌张,连忙在她穴位上扎上了几针,这才止住了咳嗽。
阿勉再看向江赜,语气着急,“陛下!”
江赜闭上眼,握紧了拳。
最终,他缓缓道:“好。”
阿勉眼眸中闪过喜色。
他俯身,手指在林舟苍白的脸上轻轻擦过,“朕允你们二人离宫,但休养之处,需朕来定。”
能叫江赜退一步放她们出宫已是最大的成功,阿勉不动声色道:“陛下圣明,陛下亲选之地,定然最稳妥不过。”
江赜沉思许久,挥退了殿中宫人,只留阿勉与林舟在房中。
“京郊渊亭苑,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但只有你们两人在那,朕终究不放心。阿朝。”
阿朝一直站在江赜身后,闻声站了出来,“主子。”
江赜回头,郑重道:“你同阿勉一起前往渊亭苑,务必要保证她们二人的安全。若有异常,无论大小,随时来报。”
最后几句,江赜加重了语气。明为护卫,暗为监视,江赜要阿朝日后将林舟的一举一动都要报给他。
阿朝垂下头,立即应道:“属下领命。”
纵使如此,江赜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握着林舟的手腕,“渊亭苑再好,终究是京郊,衣裳被褥之类多备着些,若不够的尽可添置。还有药材,阿勉你若需要,尽可来取。”
阿勉应了一声。
最终江赜看着林舟的脸,长叹了一声,“下去准备吧。”
阿朝与阿勉离了房,江赜执起林舟的手,放置唇边轻轻一吻。
他看着林舟平静的脸,也不管林舟听不听得见,他轻声道了句,“好好养着,朕等着你回来。”
而走出宫殿的阿勉与阿朝,彼此相视了一眼,眸光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到宫殿门两人便各自分开,准备自己的事去了。
第64章 孔临
渊亭苑果然如江赜说的那般幽静。
此苑位于京郊一处半山上,马车绕着山路许久,才到了渊亭苑。
这里似乎常有人打扫,庭院虽大,却十分干净。正如江赜向他们保证那般,这苑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便再无他人。
有此等幽静环境,加上阿勉的精心调养,林舟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起来。仅仅一月,她便如同常人一般能下地行走,只是身子稍弱了些,药还不能停。
“那几场高热到底是损伤了你的身子,不然此时你定能痊愈了。”
阿勉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瞧着俯身在案的林舟,叹了一句,“忙活一早了,休息会儿吧。”
林舟不语,直至写完最后一笔,才提手收了笔。
她将毛笔搁置在一旁,垂眸看着桌上的纸张。
这是一封信,落款的日期却是半年后。
在渊亭苑养伤这几日,除了每日服药养伤外,她便是在写这些信,这些寄给江赜的信。
江赜虽允她出宫休养,但这个借口也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会叫江赜怀疑。于是她便写下这些信,让阿朝每隔一段时间便寄给江赜,好让他相信自己是真的在渊亭苑中。
这些信或是谈伤势恢复得如何,或是谈幽径散步心得,又或是谈气温如何梦境如何,总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林舟写得很慢,字迹虚弱无力,仿佛真的久伤未愈一般,力有不足,要十分真实才管用。
毕竟江赜这人,洞察力实在太强,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叫他抓住破绽。
这并非林舟杞人忧天。在她入住渊亭苑不过十日时,江赜便召阿勉问话,先是问了林舟的伤势,后又提出要到渊亭苑中看望林舟。
这自然被阿勉拒绝了。
不过十日时间江赜便按耐不住,若现在开了这个口子,安了江赜的心,往后江赜便会频繁地想要见到林舟,这于她们机会的开展不利。
于是阿勉以林舟身体需静养、不能承受天子之息为由,将江赜挡了回去,只是江赜不依不饶,直到阿勉将一封林舟亲笔信呈给江赜,江赜才悻悻作罢。
渊亭苑中,林舟接过阿勉递过来的药碗,轻轻抿了一口。
阿勉瞧着她桌上的信,又看向林舟的脸,瞧着已有些红润,“近日觉得身子如何?”
林舟刚吞下喉间苦涩的药汁,蹙眉道:“好多了。”
阿勉瞧着林舟,沉默了一会儿道:“近日有一个去北方的机会。”
林舟抬碗的动作一顿。
阿勉接着道:“不必勉强,若是你觉得还需养上一段时间也无妨,机会以后还会有。”
“但这种机会,以后很难遇到了吧?”
阿勉不语,算是默认了。
如今北地边境被重军防守着,出入十分严格,要进入北地不易。而能叫阿勉开口询问她的,定然不是普通的机会。
林舟垂眸,瞧着已然见底的药碗,淡淡问:“当时你劝我入北地寻药引,那你可有让我见到齐承沅的法子了?”
到现在为止,阿勉还未告知她计划内容。
从京城到北地,路途艰难,加上齐承沅警惕性高,可别她忙活一阵到了北地,却没有任何见到齐承沅的机会。那她们之前谋划的种种,都将付之东流。
对此阿勉倒是有几分底气,“这自然是有的,你若信得过我,准备准备,明日跟我去见一个人。”
她俯身,到林舟耳畔低声道:“见过之后便能出发,你意下如何?”
林舟抬眸看着她,阿勉不再多说,只朝着她微微一笑。
林舟自然是相信阿勉的。
于是林舟垂下眸,“好。”
阿勉深深看了林舟一眼,眼中却有些犹豫。
她站到桌前,抬手拿起桌上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已干。
她扫了一眼末尾的日期,“只是你这信只写到半年之后。若那时你还未回来,陛下恐怕就会起疑了。”
“无妨。”
林舟暼了一眼那信,“就算我写够一年的份,以他的性子,整整一年见不到人,难道就不会起疑了?”
阿勉一想也是,便将信折起来塞到了信封中,打开一旁放满了信件的匣子,将信封放在最上头。
她盖上匣子,背对着林舟低声道:“所以林舟,你可要快些回来。”
林舟笑了笑,“自然不会连累你与阿朝的。”
阿勉一愣,立即垂下了眸。
*
次日,一辆采买送货的马车天蒙蒙亮时便驶入了渊亭苑,过了一会儿才离了苑。
林舟身穿布艺,面容被涂得黝黑,耳畔垂下来的乱发挡住了她的面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送菜小厮。
她与阿勉缩在狭小的马车上,一声不吭。
渊亭苑中没有其他人,但保不齐上山的路上会有暗卫盯梢。保险起见,阿勉与林舟藏在了这送菜的马车里,悄悄离开渊亭苑。
下山的路弯弯绕绕的,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阿勉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便是这里了。”
林舟坐车坐得久了,脑袋有点昏沉。她随之看过去,只见马车停在了一家农户的院子面前。
周围只有这一处院子,瞧着院子的样子,已荒废许久,没人居住了。
阿勉下了马车,抛给车夫一锭银子,淡声道:“若你妻子日后还要用药,皆可到我这里拿。只是切记,今日之事万不可道与他人。”
车夫得了银子,忙不迭地点头,“多谢姑娘。”
待车夫走远后,阿勉看向旁边沉默站着的林舟,“走吧。”
说罢,她不进眼前的院子,反而带着林舟绕到了院子后,待穿过一片林地后,阿勉手握成拳放至嘴前,学起了一阵鸟叫声。
片刻之后,草丛中竟传来了些动静,似乎正朝着她们来。
林舟一惊,立即握紧了贴身的匕首,警惕地看着声源处。
“莫慌。”
阿勉拉住林舟,看向草丛,正好里头钻出来一人,灰头土脸的。
阿勉指着来人,向林舟介绍,“这是我师弟,孔临。他知晓所有计划,这路上务必听他安排,无论发生何事,切记一定要信任他!”
她眼中的郑重叫林舟一愣,于是林舟放下戒心,上下打量着孔临。
眼前的男人皮肤黝黑,个子高挺,手脚皆被扎紧,看着十分干练的样子,他朝林舟友好一笑。
林舟朝着他点点头,“我叫林舟。”
孔临眯了眯眼,“我知道。”
他抬头看了眼天,“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晚了不好走。”
阿勉看了眼林舟,连忙对孔临道:“师弟,一定要照顾好她。”
声音中带着一丝她都不知情的担忧。
孔临朝阿勉一点头,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胸脯,“师姐你交给我的任务,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不必担心,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一转身,招呼着林舟,朝着草丛中走去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阿勉视野中,她才按下跳得慌乱的心。
也不知,她此举是对还是错……
*
乡间小路上,马车一路疾驰正遇地势不平处,车内便一阵颠簸。
林舟坐在狭小的马车里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掀开车帘一看,外头是一片郊野,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外头一片寂静,只有车轱辘的声音和夜中虫鸣声。
看不出来他们到哪里了。
林舟掀起眼皮,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孔临。
他们行了三日,早已远离了京城。
这个孔临,面上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但若非林舟问起,他便不会主动问话,可是他对林舟又是有问必答。
林舟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积压许久的疑惑问出,“孔先生,我们此行具体该如何行事?”
孔临缓缓睁眼,马车内的灯一晃一晃的,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笑了笑,只道:“此事暂不能告诉你。你只需按我师姐说的做,一切听我吩咐便是。”
这般敷衍的话自然说服不了林舟,她沉思一会儿,又道:“此行前去北地,情况复杂,若我知晓计划,不就能多一分成功的可能?”
孔临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林舟,他这般神情,看得林舟心头一跳。
“看来林公子是要刨根问底了。”
他轻轻一叹,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林公子这般想知道,告知公子也无妨。”
孔临朝着林舟勾勾手,叫她坐近一些。
“到了北地,林公子你只需这般……”
话音刚落,林舟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的,只觉眼前一个黑影落下,一股凌厉的掌风毫不留情地劈向了她的脖颈。
林舟后颈一痛,眼前孔临的模样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后她实在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孔临迅速伸手,接过林舟倒下的身子,缓缓将她放倒躺平。
做完此事,正好外面飞来一只信鸽,他拆开信件一看,冷哼了一声,随即对车夫道:“有尾巴跟上来了,改道,从落雪崖走。”
外头的人应了一声,一拉马绳,立即调转方向疾驰而去。
孔临垂眸,看着毫无意识的林舟,眼眸中划过一丝深幽。
第65章 北地
林舟是在一阵颠簸中醒过来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先看到的是不停摇晃着的车帘和油灯。
她试图动弹,却发觉自己手脚被捆,嘴里也被塞了一团布,无法出声。
“……这边防可够严的,差点叫人发觉。”
“孔爷,还得是你,不然我们这一趟悬了。”
“慌什么?方才已是最后一道防线。我已传了消息,这会儿继续北上,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接应的人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林舟听不太清了。
她皱眉看过去,只见孔临撩开了车帘,在和车夫说着什么。
她后颈一片麻木,意识慢慢回笼,忽而想起她向孔临询问计划时,突然就被孔临打晕了。
林舟心中一阵乱跳,这是阿勉的计划?还是孔临背叛了阿勉,又或者阿勉也背叛了江赜……
“哟,醒了?”
孔临偏头看了林舟一眼,正好撞上她来不及收回去的视线,嗤笑道;“莫不是我下手轻了?”
外面车夫的声音立即安静了下去,孔临也拉起车帘,坐回了马车中。
他垂眸看了林舟一会儿,伸手拿出她口中的布,“我们已出了大郢,此处是北方荒漠,无人看管的区域。”
他将水壶递她林舟嘴边,“睡了一天,喝一口?”
林舟抿唇,偏头躲开了。
她视线落在自己被捆的手脚上,冷声问:“孔公子,你这是何意?”
孔临不答,摇晃着手中的水壶,不屑的“啧”了一声。
“不喝?”
他轻笑一声,仰头喝尽了壶中的水,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语气骤然转冷,“不喝,以后恐怕便没机会喝了。”
林舟盯着他的脸,瞧着他那副森然的模样,似未做假。
她握紧拳,“你究竟什么意思?”
孔临揪起她的领子,将她身子提了起来,俯身盯着她的双眸,轻声道:“林舟,麟台郎大人……你不会以为,背叛了太子殿下,你还能活着回到南方去吧?”
闻言,林舟瞳孔一缩。
孔临居然是齐承沅的人!
她瞪着孔临,许久未说话。
而孔临似乎很享受她惊愕中又带着些恐惧的神情,他笑了笑,“你以为,我是真心帮你?”
林舟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这般做,阿勉……知道吗?”
孔临道:“她?我那愚昧的师姐,她自然不知情。”
他朝林舟露出一口白牙,马车里光线昏暗,他便如同地狱恶鬼一般阴森可怕。
孔临咬牙道:“林大人,放心,我们定然会好好招待招待你。”
林舟手在背后挣扎了一下,不知对方给这绳索打的什么结,她方才使劲,绳结竟然纹丝不动。
现在她手脚被缚,旁边还有两个人盯着,也不是可以逃跑的时机,她索性靠倒在马车上,不再看孔临,垂头听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带着她往不知名的地方去。
马车不知狂奔了多久,才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说是客栈,其实只是一个勉强能够歇脚的地方。
自罗贞被灭后,北地就再无人管,北方的沙匪时常来抢掠还在北地营生的人家,久而久之,在这里居住的人也都搬走了,只剩个空屋子在这里。
今夜歇脚的地方,曾经也是个客栈,只是如今人去楼空,透着一股悲凉味。
林舟在催促声中下了马车,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客栈,一地灰尘,楼梯上都结满了蜘蛛网。
上前开路的孔临吃了一嘴灰,他站在二楼,看着在楼下栓马绳的车夫,不满道:“每次过路都要经过这里,不能叫人来清理清理?”
车夫是个大胡子,他抬眼看了眼孔临,“孔爷您不知,咱这人手也有限,谁腾得出手来管这些?”
孔临骂骂咧咧,他随意推开了一间房,立即就有一层灰从门上落了下来。
闻着里面散发出的一股霉味,孔临颇为嫌弃地捂了捂鼻子,一把将身后的林舟推入其中。
林舟双手被缚在身后,一个没站稳便倒在了地上。
孔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了句:“老实待着。”
说罢立即关上了门,随后就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地上的灰呛到了口中,林舟翻身猛咳了几声。
良久后,她才勉强平息了下来。
屋外隐约传来孔临和车夫的说话声,但隔得太远,她听得不真切。
但他们让她一个人独处,也是给了她机会。
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林舟借着昏暗的光线,环视着这屋子。
一张缺了脚的桌子,还有散发着霉味的床铺。
林舟眸光一动,挪动着身子就往桌子靠过去。
桌子虽已老朽,但那缺了的桌腿似乎是被折断的,断口处参差不齐。
于是她靠近那残缺的桌角,拼命磨着手上的绳结。
只是桌腿的断口依旧不够锋利,林舟磨了许久,绳结一直未能断开,她甚至好几次磨到了自己的手腕,传来一股钻心的疼。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满头大汗。
最终,当整个夜色笼罩住房屋时,她感觉绳索忽地一松。
成了!
林舟深吸了口气,不敢出声,她摸索着解开了脚上的绳结,偷偷摸摸来到了窗边。
这窗户破了一个大洞,冷风正不停地从大洞里钻进来。
透过这个大洞,林舟偷偷打量着外面。
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孔临和马夫围着火说着话。
要想逃走,恐怕得等这两人入睡了才醒。
于是林舟便在窗边等着,等得她自己也昏昏欲睡了时,才听见下头传来些许动静,她连忙凝神,竖起耳朵听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孔临和马夫走到了楼下,“你明日还要赶车,今晚我来守夜吧。”
马夫应了一声,回身走入客栈,“我去看看那人如何了,这么长时间,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孔临往二楼看了一眼,林舟连忙往后一缩,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孔临喊住了马夫,“我去吧,这小子狡猾得很,你可别着了他的道。”
说着,两人一同进了客栈。
林舟闻言,立即回身摸索着地上的绳结,将脚上绳子绑了回去,但这双手的绳子是被磨断的,已然绑不回去了。
听着那一阵阵上楼的脚步声,林舟心一横,直接贴着墙卧倒在地,将双手藏于身后。
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外面的孔临正掏着钥匙,只是翻了半天,缺一直找不着是哪一把。
最终,孔临颇为烦躁地“啧”了一声,“罢了,明日再来看,左右也逃不了。”
说罢,那脚步声又一阵一阵地朝着底下去了。
林舟心中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深夜,隔壁马夫已酣然入梦,发出震耳欲聋的打呼声。透过窗户,林舟瞧着孔临靠在了火堆旁的树干上,已闭上了眼。
林舟深吸了口气,往后越往北走,就对她越不利,现在再不逃,恐怕就逃不掉了。
于是她推开了窗,低头看了下去。
似乎是她运气好,孔临给她找的这一间房的窗户底下,竟然堆着许多杂物。
林舟看了一眼孔临的方向,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了出来。
她努力攀着窗檐,轻轻一跃,落到了地上。纵使她十分小心,却也还是发出了些动静。
林舟心一提,朝着孔临看过去,只见他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她才松了口气。
她看向了旁边的围栏,心跳得快了起来,只要翻过这围栏,她就能逃出去了。
只是在看到马棚里的马时,她又有些犹豫。
这里不是大郢,此地方圆百里可能就只有这么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若没有马匹,或许她也走不远。
只是要将马牵走,被人发现的风险就更大了些。
林舟还在犹豫时,忽地远处的院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只见一道人影站在了院门口,他身后跟着不少侍从,个个手持兵器,手上的火把几乎要将整个院子照亮。
林舟看清那人时,心脏骤停,几乎不能呼吸。
她往后挪了几步,还在试图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之中,却见门口那人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走来,身后的火光也随之照在了她的脸上,叫她无处可藏。
眼前的人,和她记忆中有些不同了。
他的眼角处似被剑划过,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痕迹,对方的双眸如同毒蛇一般阴冷地落在她身上。
他俯身欣赏着她这幅狼狈的模样,轻声问:“这不是本宫的麟台郎林大人吗?怎的这般落魄模样?”
竟然是齐承沅来了。
林舟被风吹得浑身发抖,她握紧了拳,盯着齐承沅没有说话。
齐承沅笑了笑,往孔临的方向看了过去,“怎的,难道是孔临没把你照顾好?”
方才那么大动静,孔临早就醒了。
他看着从二楼翻下来的林舟,有些不可置信,连忙跪到了齐承沅身前,“小人看管不利,太子赎罪!”
齐承沅垂眸看着林舟,对孔临淡声道:“罢了,本宫这麟台郎诡计多端,你一时不察也没什么。更何况,多亏你传了消息给本宫,叫本宫亲手逮住了她,也算立了个大功。该赏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孔临闻言,面露喜色,连忙道:“多谢太子殿下!”
齐承沅瞧着他面上的贪婪,笑意更深。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林舟,轻声道:“好了林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地算一笔账了?”
他话音虽轻,缺令人毛骨悚然。
林舟漠视着齐承沅,“若要算起账来,林某恐怕只有一条贱命可以赔给殿下了。”
齐承沅嗤笑了一声,目光在林舟身上扫视着,“林大人还有些自知之明。不过你这命,本宫觉得可不是什么贱命,甚至大有用处。”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散落在寒风里,与北方无边的冷意融为了一体。
第66章 入敌
北地荒漠中,一行人骑着骆驼正往北走。
沿路四周的树木渐渐变少,只有一些矮灌木零星点缀在荒漠之中。
林舟双手被缚,她一人坐在骆驼上,只能紧紧抓着骆驼上的布毯,才能保证自己不摔下去。
孔临坐着另一头骆驼上,就行在她不远处,看似行为随意,实则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舟收回打量孔临的视线,看了眼走在最前头的齐承沅。他下令将她绑着在骆驼上后,便一直未与她多言。
随着夜幕降临,四周温度急降。
林舟这一身衣裳在荒漠中显得有些单薄了,她拢紧了衣襟,试图以此抵挡寒风来袭,但那冷风依旧呼呼吹来,毫不留情地卷走她身上的温度。
面对如此疾风,齐承沅没有选择停下休息,依旧带头往前行着。
“喂。”
孔临喊了她一声,朝她扔来一件东西。
林舟下意识就接了过来,低头一看竟是个水壶。
孔临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林舟舔了舔快要裂开的嘴唇,拧开水壶仰头一饮,下一刻就捂着嘴猛咳了起来。
她忍受着嗓子间火辣辣的刺痛感,皱眉看着孔临。
孔临笑了一声,上前来抢过她手中水壶,也仰头一喝。
他擦了擦嘴角,“谁告诉你这是水了?”
林舟咳着嗽,没有搭话。
孔临道:“在这种地方,喝酒才能暖身。”
林舟收回视线,不一会儿竟发觉自己身子果真一阵阵发热起来,这叫她比方才好受了许多。
一行人一直在荒漠中走着,就在林舟以为他们要一直走到天明时,前方却出现了点点星火。
近了才发现,是一处人家。
齐承沅下了马,似乎在与主人家说着什么,待林舟走近了,才发现与齐承沅说话的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一头乌黑的头发被编成大辫子,皮肤被晒得有些通红,穿着一身深红衣裙,脚上蹬着靴子。
林舟眼眸一凝,罗贞人。
她虽从未见过真正的罗贞人,但是瞧这打扮,能在此地居住的也只有罗贞人了。
关于罗贞人皇族逃脱在外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
罗贞人向来崇拜皇权,只要还有一个皇族之人活着,剩下的人便会继续凝聚起来,拥他为王。
齐承沅给那小姑娘扔了一片金叶子,她立即笑开了脸,招呼着大伙往家里住。
齐承沅一抬头,正好与林舟的视线撞上。
他勾了勾唇,看着林舟被冻得苍白的脸,“林大人,这一路可还好?”
林舟握紧快丧失知觉的手,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甚好。”
齐承沅眼眸一沉,“本宫瞧着林大人精神也不错,不如趁此夜色,我们来算一算那笔账?”
林舟打了个颤,勉强笑道:“好。”
两人坐在院子中,侍从在院子里生了堆火,又给齐承沅送了暖手炉。
齐承沅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暖茶,抬眸看着林舟,“等会儿本宫问你的话,若令本宫觉得不满,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他笑了笑,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林舟面不改色,盯着眼前的火焰,“殿下这不是还没问呢,又怎知会不满意?”
齐承沅闻言笑了一声,忽地,他面色沉了下来,“你为何要背叛我?”
林舟一顿,缓缓抬眸盯着齐承沅,冷声道:“背叛?殿下不如先回答我,宋家一案,你为何对我隐瞒本已查到的消息?是你一直以此利用我,还是根本没打算让我知道真相?”
齐承沅没有说话,只盯着林舟,良久才问:“你知道真相了?”
林舟心中微动,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更幽怨了些。
齐承沅见状,低笑了一声,“你既已知晓真相,便应知我也是无可奈何。”
说着,他对上林舟的目光,却一愣。
她的眼中虽有怨意,却无恨意。
蓦地,他心思一动,低声道:“林舟,其实你还不知道你真正的仇人是谁吧?”
林舟微微一愣,不知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瞧着齐承沅这副模样,不禁讽道:“殿下莫不是打算现在告诉我真相了?”
齐承沅仰头大笑,“怪不得……怪不得……”
他垂下目光,森森道:“若你知晓真相,你怎么可能还为江赜背叛本宫呢?”
林舟瞳孔一缩,随即放松下来,“殿下挑拨离间的手段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挑拨离间?”
齐承沅笑了笑,他低声问:“你每夜梦里,难道梦不见宋家的人在愤愤喊冤吗?当年陷害宋家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安定王。”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看着齐承沅,“安定王与宋家无冤无仇,殿下这故事编的,可要走点心。”
齐承沅却道:“本宫知道,此时本宫手中没有可以令你信服的证据,但是本宫所知道的真相,你当真不想听一听?”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林舟深吸了口气,别过脸去,“不想。”
齐承沅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晓,她还不够知晓吗?
信错人这种事,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只是齐承沅却不管林舟想不想听,自顾自地开口,“当年的宋大人在被任为命题官之前,曾向父皇进言,天下已大定,藩王却手握重兵,恐令社稷于动荡之中。加之宋大人被委以学考命题官,深受父皇信任。宋大人军权之言,可谓是损害了安定王的利益,安定王便对宋家下此毒手。东宫密室中的匣子你应当看过了吧?不若你以为,区区一个唐卓,有何能耐说动朝廷官员和当地富商替他作证?”
林舟沉默,继而道:“若我的仇人当真是安定王,殿下为何要瞒着我了?”
齐承沅幽幽看她一眼,“本宫并非瞒你,而是觉得没必要。你我仇人皆是安定王,本宫本想着待尘埃落定后再告诉你此事,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便背叛了本宫。”
他的语气相较于之前有所柔和,似有拉拢之意。
林舟垂下眸,遮住眼中情绪,再抬眸时,便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齐承沅见状,眯了眯眼,继续道:“若你肯继续替本宫做事,本宫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待复辟大钺,你想要的一切,本宫都会给你。”
他语气低沉轻柔,仿佛泥潭一般叫人慢慢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林舟抿了抿唇,良久后,她似下定决心一般,问齐承沅:“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齐承沅弯唇一笑,却不直接答林舟的话,只道:“明日,你便知晓了。”
当天夜里,众人皆已睡去,只留外头几个人守夜,围着偶尔发出噼啪声的火堆而坐。
林舟睡在地铺上,从破损的屋顶看到了满天的繁星。
她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齐承沅的话。
他虽没有证据令她信服,但他说的有头有尾,确有其事一般。
林舟翻了个身,蓦地想起那年她还是谦和山学子时,曾为小桃的事跟踪过安定王的马车。
那次是她唯一一次与安定王接触。
那会儿安定王虽坐着马车中,她也未曾见过安定王的模样,当时安定王对她说的话她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仁慈又威严的感觉,她到现在还记得。
在民间的传闻中,安定王一直都是平定天下的大英雄。
这样的人,真的会去下毒手陷害良臣吗……
林舟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入睡,却始终不得。
她辗转反侧,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林舟早早就被人喊醒了。
或是因为昨夜她态度的转变,今日队伍分发粮食和水时,竟也给她发了一份。
一行人在荒漠中绕来绕去,最终爬过一处沙坡后,一座土瓦城池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齐承沅只往上看了一眼,大门便缓缓打开。
城池里面的人不多,大多是士兵模样的人,宽肩厚腰,鼻梁高挺,皮肤黝黑,一双眼睛谨慎地看着来人。
齐承沅道:“这里叫月居城,幸存下来的罗贞人都在这里。”
林舟看着那些罗贞人面上的敌意,默默收回了视线。
齐承沅瞥了一眼林舟,“罗贞被钺朝所灭,他们瞧见中原人,自然不喜。”
一行人径直驶入了主宫之中。
罗贞人逃到月居城后,在这里建了一座主宫,供罗贞皇族居住。
主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林舟便见里面走出来一个老者。
那人目光如鹰隼般犀利,他的视线盯着林舟,直接叫林舟背后起了冷汗。
齐承沅勾了勾唇,看了眼林舟,对老者道:“一切顺利。”
闻言,那人才收回了目光。
林舟松了口气,却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她跟着齐承沅进了主宫,在踏入宫门时,她偏头又看了一眼那老者,脚下一顿。
她想起来了!
那个经常跟在齐承沅身边的老太监,因着对方经常低着头,总是叫她忽略这人的存在……
但现在细细想来,她向齐承沅汇报大小事时,这人都一直在齐承沅身边侍奉。
林舟想到那封密信上的内容。
杨掷!
这人定然是杨掷!
“林大人?”
前方齐承沅见林舟许久不跟来,便回头看了眼,却见她一直看着门口的杨掷,不禁眯了眯眼,“有何问题?”
林舟收回视线,提步往里走,面上疑惑道:“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多看了几眼。”
齐承沅哈哈一笑,“我这老奴以前也在东宫,你们见过的。”
林舟恍然,“原来如此。”
她抬眸,才觉她跟着齐承沅进了一个密室之中,身边跟着的侍从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
“殿下为何带我来这里?”
齐承沅却示意她噤声,他指了指前方的石壁,“看那儿。”
林舟细细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她原以为石壁上的是黑墨所绘的壁画,现在一看,那墨竟会移动,再细细察看,那些黑色的“墨”竟然是成千上万只虫子汇聚而成的。
罗贞人好养虫,她原以为只是个传说,却不想是真的。
齐承沅行至石壁前,两指捏住一只虫子,“你先前不是问本宫,本宫要你做什么吗?”
他转身,走到林舟面前,将那只虫子送到她眼前,轻声道:“本宫要你将这虫子放到江赜身边,就如此简单。”
瞧着眼前不停动弹的虫子肢体,林舟额上起了一层薄汗,“殿下,这是什么?”
“沉寂。”
齐承沅笑了笑,“罗贞人唤它卢卡纳,用中原话来解释,便是永远沉睡下去。不过它有一个好听的中原名字,叫做沉寂。”
林舟抿紧唇,眼中尽是恐惧。
齐承沅盯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别怕,本宫初见这虫子时,也同你一般惊恐不已。”
他笑了笑,“本宫给你看一样东西,看完过后,你就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来,层层揭开,雪白的帕子上只绣了一枝梅,而落款却是“玉”。
林舟瞳孔一缩,如坠冰窖。
她一把夺过帕子,死死盯着最后那个字。
这方帕子,她见玉奴绣过!
齐承沅哈哈大笑,空旷的房中回荡着他的笑声。
他眯眼,满意地看着林舟的反应,“如何?林卿,可有什么头绪了?”
第67章 初疑
林舟抬眸,看着齐承沅的眼睛,声音冷然,“殿下不信我,又何必找我?不如痛快给我一刀,将我杀了不是更好?”
齐承沅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安抚道:“林卿不必紧张,玉奴好得很,她已怀胎六月,再过不久,应该就要发动了。”
他的话表面上是宽慰林舟,实则尽是威胁。
林舟握紧拳,垂眸看着对面那一壁的虫,“殿下要我做的这事非同小可……”
她回头,方才被齐承沅拿过来的虫,已然被他踩在了脚底下。
“殿下是不是应当同我解释一二,这虫是何物?该如何饲养?我又要如何行动?”
闻言,齐承沅负手仰头,看着石壁上密密麻麻的虫群,指着某一处道:“见到那只虫了吗?”
林舟抬头望去,只见虫群中隆起一点,那是一只比周围虫子还要大上几倍的虫,触角更长,肢体也更为粗壮,甚是恐怖。
“那是母虫,这里的虫皆为它所诞。罗贞人善养虫,而你所见的这名为沉寂的虫,便是罗贞皇族特有的皇虫,生命力顽强,三个月不吃不喝也能活着。”
齐承沅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在石壁上挑选了一只较为敏捷的虫子放入盒中。
他抚着盒子,朝着林舟轻声道:“你只需在三月之内,将此虫让江赜服下,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用管。”
他笑容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悚然。
林舟视线落在那盒子上,抿了抿唇。
齐承沅轻声道:“当然,你可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
他猛然转身,冲外面道了句:“带进来。”
便见一个罗贞模样的人被士兵押着走了进来,那人挣扎得厉害,一见到这满石壁的虫,眼中更是惊恐,嘶吼着就要往外爬,却被士兵抓了回来。
他嘴里喊着林舟听不懂的话,跪在齐承沅面前不停地祈求。
齐承沅垂眸,面色淡然,“这是罗贞的罪奴,犯了盗窃罪。”
他一抬手,便有个士兵上前取了一只虫子过来。
那人一见虫子,使劲挣脱了身边士兵的压制,手脚并用就要往外跑,却又被后来冲上的士兵狠狠压倒在地。
齐承沅笑了笑,“区区一个罪奴,用沉寂送你上路,应当懂得感恩才是。”
说罢,士兵捏开那人的嘴,径直将虫子送入了他口中。
不一会儿,那人发出惨烈的嘶吼声,抱住自己在地上打滚。
林舟见到有黑色的线条自他脖颈处一点点上延,似荆棘一般锁住了他的喉咙。
那人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片刻之后,那人便躺倒在地,瞪着双眼不甘地看着远处,气绝身亡。
同时,石壁上的母虫发出嘶嘶叫声,振动着翅膀,十分暴躁,连带着旁边的子虫一起躁动了起来。
齐承沅解释道:“一旦子虫毒素发作,母虫便会有所感应,就如眼前这般。”
他笑了笑,将那呈着虫子的盒子送到了林舟眼前,“一旦你让江赜服下沉寂,待子虫毒素发作,本宫便会知晓,届时本宫就放了玉奴,让你们姐妹俩相聚。只是若三月后,母虫还没有任何感应,本宫便不能保证玉奴的安全了。”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林舟,眼神森然,“毕竟这是罗贞人的地盘,本宫护不住她,也是正常的。”
林舟暗骂齐承沅无耻,她抿紧唇,压住心中怒火,面无表情道:“我有一个条件……”
齐承沅挑眉,等着她继续说。
林舟直面齐承沅的目光,冷声道:“我要见玉奴一面,我要确认她安然无恙,否则我又如何安心替殿下行事?”
齐承沅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准了。”
林舟心中一松,正要开口询问更多,齐承沅却接着道:“为避免节外生枝,你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林舟愣住,她皱眉,立即就要反驳,“殿下……”
齐承沅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这是底线,若你不愿,此事便作罢,无需再议。”
闻言,林舟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看着齐承沅眼里的决然,明白了他真的不会退让。
她只好应了声,“好。”
无论如何,她都要先见到人。
*
齐承沅让林舟在月居城住了一夜,次日,命人用黑布蒙上了林舟的双眼,这才带着她坐上了骆驼去见玉奴。
路上约莫用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到了地。
齐承沅带林舟来的是一处石山。
站在这里,能将底下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石山背后是一片荒漠,而远处却住了几户人家,院子中还晒着衣物。
林舟揭下黑布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寂寥,旷阔。
荒漠中太过安静了。
远处有个罗贞打扮的人往他们所在的石山看了一眼,得到齐承沅的暗示后,他走到最右边的院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身子挺拔的男子便走了出来,站在院门口与那罗贞人交谈着,两人说着说着便大笑了起来。
那男子往屋里喊了一声,又见一个女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腹部隆起,显然已有身孕。
那女子出现时,林舟猛地往前一步,却立即被齐承沅按住了肩头。
“林卿,只需这般看。”
林舟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视线紧紧盯着玉奴。
玉奴面上带着笑容,同那罗贞人说着什么,最终那罗贞人送了她们一袋东西,便摇摇手走了。
玉奴与男子在院中驻足了一会儿,也陆续进屋了。
看样子玉奴并非被囚禁,而是和她的夫君窦云骁在一起。
现在看来,窦云骁先前的投诚恐怕都是假象,他依旧还替齐承沅做事。
看着方才玉奴面上松弛的笑意,她应该不知自己所居之处已经被齐承沅监视起来了,还成为了齐承沅要挟林舟的筹码。
林舟看着那小小的一处宁静的院子,心中低低一叹。
这样也好,至少她还能安心养胎,性命无忧。玉奴现在正好需要一个可以静养的地方。
齐承沅看着一动不动的林舟,提醒道:“人也看了,林卿可放心了?”
林舟没有说话,依旧盯着那处小屋。
“本宫说过,只要你听话,她就会一直这样幸福快乐下去。”
林舟垂下眸,似乎为此动容了,面上只有认命般的顺从。
她低声道:“多谢殿下。殿下吩咐的,我定然会做到。”
齐承沅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甚好。林卿,那本宫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身边的侍从拿过黑布,欲要蒙上林舟的双眼。
她再次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间小屋,随后视线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郢朝。
“独坐庭前,每每念君颜。”
“君身系天下,日理万机,珍重龙体。”
“吾伤已有起色,饮食渐增……”
江赜放下信纸,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字墨,仿佛便能隔着墨迹与写信之人相接触。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起,放入一个木盒之中。
盒中已有先前林舟寄来的两封信。
林舟已离宫一月有余,期间她只寄来这几封信。
虽不能见,但这几封信已能压制住他心中翻涌的思念了。
阿朝自黑暗中走出,向江赜拱手道:“主子。”
江赜这才将视线从木盒上收回,转身看着阿朝,“阿勉如何说?”
阿朝有些为难地低下头,“阿勉说,如今伤者伤势渐愈,正应了先前不能被杂乱之息所扰之言。若陛下强行欲见,也非不可,只是伤者会更为严重罢了。”
闻言,江赜便沉下了脸,“朕只是远远地见一面,也不可吗?”
阿朝无奈摇头,“阿勉态度强硬。”
江赜怒火攻心,只是在看到阿朝始终低垂着的脑袋时,目光忽地变得深幽。
他眯眼看着阿朝,良久才道:“知道了,你再与阿勉说说,朕不信她这般无情。”
阿朝应了一声,后退几步,融入到了黑暗之中。
江赜面不改色地提笔,只是才在奏折上写了几个字,便唤了一声,“余风。”
余风立即出现在江赜身后。
“明日,朕要渊亭苑的消息。”
余风微微抬头看了江赜一眼,心中有些不解。
渊亭苑那边的事是全权交给阿朝来处理的,怎么突然要他去查……
余风正想着,突然听到江赜道了一句,“顺便,你替朕查一查阿朝。”
余风闻言,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主子?”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他与阿朝,是在安定王府时便跟在江赜身边了,时间之久,他从未对阿朝有过一丝怀疑。
江赜只道:“去查。”
江赜没有过多解释,声音中带着森然冷意,叫余风心中一惊,他不再多问,立即领命,“是,主子。”
待余风走后,江赜才停了手中的笔。
他垂眸盯了桌上的纸笔许久,猛然起身将桌上物件统统扫落,发出一阵乱响。
殿中侍从跪了一地。
阿朝很早就来到江赜身边了,甚至比余风还要早。他们一同生活多年,江赜十分信任他。
只是想起方才他那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的样子,江赜怒意更重。
别人不知,他不会不知,阿朝在心虚时,常常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江赜一眼便瞧出不对劲了。
他捡起地上装着信封的木盒,十指紧扣。
希望是他多疑了。
第68章 欲追
只是次日,余风带来的消息却让他希望彻底破灭。
昨夜江赜下命后,余风便直接去了渊亭苑探寻。
漆黑的夜中,偌大个渊亭苑只亮着一间屋子的灯,余风潜去一看,是阿勉的屋子。
除此之外,渊亭苑中再无他人。
余风还发现每日送到渊亭苑中的蔬菜肉食之类,皆被原封不动地丢弃在苑外偏僻角落。
“属下认为,渊亭苑中这几日除了阿勉外……无人居住。”
余风说完,便屏住了呼吸,不再多言。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江赜坐在桌前,手上捏着的正是昨夜从渊亭苑寄过来的那一封信。
“无人居住?”
江赜轻笑了一声,手一用力,信纸便皱成一团。
他压制着心中怒火,抿紧了唇。
信上的字迹是林舟的无误。
她究竟是如何说服阿勉和阿朝一同隐瞒她离开一事的?
明明说了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现在人却一声不吭地逃了。
江赜紧紧闭上眼,想到的却是她还在宫中时的那一脸“病容”,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几人同台搭的一场戏罢了!
良久,他才缓缓睁眼,启唇道:“余风,跟我走一趟。”
*
渊亭苑中,一处院子里晒满了草药。
今日日头不错,阿勉起了个大早,晒好草药后,便坐在树下研习医书。
院外传来脚步声,阿勉头也没抬,仿佛来人不存在。
阿朝一进院子,看着铺地上满的草药,简直无从下脚。
他无奈地看了阿勉一眼,脚下一点,径直从门口飞了过来,落到了阿勉跟前。
“你还有心思看书?”
阿勉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书,“又不是天塌下来了,为何没心思?”
阿朝叹了口气,想到昨夜他进宫送信时,江赜的态度总叫他心中不安。
他抿唇,“陛下昨夜又向我提了要见林舟,陛下心明眼亮,这样下去恐怕瞒不了多久。”
闻言,阿勉才缓缓抬眸,与阿朝对视了一眼。
她站起身来,沉思一会儿,“能拖一时是一时吧,算着时间,林舟现在应该已经在北地了。”
就算陛下此时发现,也已经阻止不了他们的计划了。
阿朝皱眉,“你师弟那边可有林舟的消息?”
阿勉摇摇头,瞥了阿朝一眼,“你当北方是什么地方?就算有消息,传到我们这恐怕也得十多日。”
阿朝一噎,握紧了拳。
“罢了,主子那边我再想办法瞒一瞒。”
他瞪了阿勉一眼,低声道:“林舟最好真的能把药引找来。”
说罢,他一踏地,整个人变飞到了院墙的那边。
阿朝心中依旧不安,但他不后悔。
自从同意了阿勉的计划后,他便知道这事总有一日会被江赜知晓。但只要是为了江赜好,他便会去做。
阿朝握紧了拳,匆匆往外走去,只是目光在扫过林舟原先住的院子时,脚下却一顿。
那里的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
林舟的院子里放了她先前写给江赜的书信,除了要送信到宫中,他与阿勉一般都不会来这里。
阿朝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昨日取了信后,是关紧了门的。
念此,他心脏猛地一跳,悄然拔出腰间长刀,朝着院门缓缓走去。
阿朝透过院门缝隙打量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是房门也同院门一般被人打开了。
他心中道了句不好,抬脚就往里面冲去。
待他冲进房间,果真看到有一人立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的正是存放林舟信件的那个匣子。
阿朝瞳孔一缩,立即拔刀刺向里面的人,却不料旁边有一道剑气比他更快,直逼他心口。
他只好放弃攻击,侧身用刀挡住剑。
“铮”的一声,两人僵持住了。
在阿朝看到来人时,顿时后背发凉。
用剑袭向他的,正是余风。
而身后的人……
阿朝立即撤了剑,朝江赜跪下,“属下该死!不知是主子来了,属下以为是……刺客……”
江赜不语,只抽看着手中的信件。
那一封封的,皆是林舟的手笔。
他扫过信件的日期,九月初九,九月十八,十月初七……
竟然连他什么时候收到信件,都是安排好的。
江赜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身,看向阿朝,“知情不报,你是挺该死的。”
阿朝抿唇,立即以头抢地。
江赜语气森冷,面上虽不曾发作,但阿朝跟在江赜身边已久,自然知道江赜现在已十分愤怒。
江赜冷声问:“她在哪里?”
阿朝握紧了拳,“主子恕罪,属下不能说。”
旁边的余风听了,抬头看了一眼江赜的脸色,暗道不好,连忙低声对他说:“阿朝,你糊涂!主子问你什么,你说便是!”
尽管如此,阿朝还是抿紧唇,不肯说一句话。
“不说?”
江赜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朝,笑了笑,“这渊亭苑中,可不止你一人。”
他扬声道:“余风,去把阿勉带过来。”
“主子!”
阿朝猛然抬头,急急道:“属下知欺瞒是重罪,但属下与阿勉都是为了主子好……”
“闭嘴!”
江赜喝道:“你们联手欺瞒朕,现在却说为了朕好?阿朝,朕现在只想知道林舟在哪里。”
他目光沉沉,戾气横生。
见阿朝还是不打算说,江赜眼眸一横,“余风,还不快去。”
余风再也不敢耽误,应了一声就往门外去。
他刚踏出门槛,便听阿朝喊了一句,“我说!”
阿朝抿唇,看了一眼江赜,视死如归,“林姑娘,去了北方!”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死寂,阿朝盯着地面,身子不由得轻轻颤抖着。
江赜缓声问:“北地荒漠?”
阿朝道:“是。”
良久,江赜怒极反笑,低低的笑声在阿朝耳边回荡着。
“好,好得很!她去找齐承沅了是不是?”
江赜笑自己的一厢情愿,“齐承沅给了她什么好处,叫她如此处心积虑都要去北地,还让你们这般联合欺瞒朕!”
阿朝见着这样的江赜,心中一慌。
眼前的江赜眼眶通红,情绪外显,同当初在蜀地统领军队时的镇定自若全然不同。
只要一遇上林舟,江赜整个人就都变了。
阿朝没有想到江赜会如此在意林舟,然而帝王是不能有任何弱点的……
他张了张口,差点就要将沉寂之毒的事脱口而出,只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了下去。
或许减少两人之间的纠缠,对他们二人都好。
阿朝心一狠,没有再提那件事。
“陛下!”
院外传来一道女声,余风转眼看去,便见阿勉一脸严肃,大步而来。
阿勉进了房,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阿朝,心中一沉,撩开衣袍在阿朝旁边跪下,“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阿朝与林舟皆无关。”
这会儿江赜已从极度的愤怒中缓过些神来。
是了,纵使林舟要去找齐承沅,阿勉和阿朝都是他的人,他们又怎么会帮着林舟如此行事呢?
江赜揉了揉眉心,压住心中一股股火气,示意阿勉接着说。
阿朝朝着阿勉微微摇头,阿勉只是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将沉寂之毒一事全盘托出。
“隐瞒沉寂一事,撺掇林舟北上取药引一事,皆是我一人所谋。陛下若是降罪,罚我一人便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罪。”
阿勉一字一句的,声音在沉寂的书房中显得十分清晰。
江赜缓缓启唇,“沉寂之毒……”
阿勉跪在地上,“正是。传说中此毒无色无味,只需一缕,都能叫人在剧毒中痛苦死去。若是遇上陛下体中的噬魂,恐怕……”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赜冷笑了一声,目光一一扫过阿勉与阿朝,“就为了这个,你们便让林舟去北地?”
阿勉与阿朝不语。
算起时间来,林舟已离开京城一月有余,这会儿她应当已经遇到了齐承沅。
若是不幸些,她或许已经……
江赜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不敢再想。
“无知!林舟早已背叛了齐承沅,齐承沅哪有这么容易再信任她?”
阿勉眸光一动,抿唇没有说话。
江赜一想到林舟在北地不知所踪,一时怒火中烧,他声音阴沉,“余风,速速随朕回宫!”
余风立即就意识到了江赜想要做什么,出声阻止,“主子,此行太过仓促,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江赜却道:“朕没有时间了。”
余风一愣,他抬眸一看,才见江赜面上看似平静,眼中却酝酿着一场风暴。
江赜沉声道:“吩咐下去,朕要亲征北地,捉拿前朝余孽。”
这么久以来,齐承沅暗中窥视,在朝廷之中埋伏了不少人手,江赜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早已顺藤摸瓜,将齐承沅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齐承沅的线,无论明的暗的,江赜已然拔除了不少,甚至还有些是故意留下的,只等着最后一网打尽。
他本想等着时机成熟一些再行动,只是现在看来,他已不得不提前出击。
阿朝这才明白江赜想要做什么,他惊呼出声,“主子!北地凶险万分,主子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
阿勉也急切抬头,“齐承沅手中有沉寂之毒,随时可能害了陛下性命……”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江赜亲征北地的好时机。
江赜一抬手,止住了两人的话。
江赜冷眼扫过两人,“朕先不罚你们,两日后同朕一起北上。回来再追究你们的责。”
说罢,他不再看两人,只对余风道:“备马回宫。”
第69章 友敌
月居城位于荒漠之中,这里的沙尘满天,北风呼啸着,似乎永不停歇。
齐承沅带着林舟走在这座土瓦城的街上。
在月居城里的人不算少,街上的人见到齐承沅一行人来,不敢直视,只敢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又愤恨又畏惧。
街上一片死寂,只有一阵阵的脚步声。
突然,街角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林舟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妇人面容枯瘦,如此大的风沙天,她身上却只裹着单薄的披风,蜷缩在阴影处,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
林舟的视线在妇人身上扫过时,脚步一顿。
只见那妇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溃烂的伤口,伤口正往外流着红黑的血水。
妇人虚弱地睁眼,目光与林舟对视上后,又惊恐地别开目光,生怕引来杀身之祸。
而她旁边的孩童也是如此,皮肤溃烂,疲惫又虚弱地依靠在妇人怀中。
林舟心中一梗。
齐承沅顺着林舟的视线看了过去,解释道:“他们误饮了一种叫噬魂的毒,活不长了。”
在齐承沅看不到的角度,林舟听到那两个字时,瞳孔一缩。
她看着那孩子,目光未曾移开,只疑惑道:“噬魂?这是什么?”
听着她这么问,齐承沅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他幽幽看了林舟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从街的那头走来个穿灰袍的男孩,脖上带着碧绿宝珠面上有些傲慢。
他看到了蜷缩在街角的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抬脚朝妇人踹了过去,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林舟听不懂的话,大声呵斥着妇人。
那妇人本就虚弱,被这么一踹,径直倒在了地上,留着身边孩童一脸无措。
林舟抿唇,差点就要上前去制止,却听旁边齐承沅淡淡道:“走吧。”
听着齐承沅声音中的冷意,林舟只能转身跟上齐承沅的脚步,不再去看那两人。
路上,林舟悄悄打量着齐承沅,恰似不经意间问:“方才殿下说的噬魂……究竟是什么?”
齐承沅脚下一顿,扭头看了林舟一眼,“林卿似乎很好奇?”
林舟面不改色,疑惑道:“我从未听说过,自然是好奇的。而且……殿下为何如此讳莫如深?”
看着林舟探究的眼神,齐承沅笑了笑,淡定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涉及到罗贞皇室的一桩丑闻罢了。”
林舟显得更好奇了,“是何丑闻?”
齐承沅轻咳一声,缓缓道来。
这事还要从安定王攻打罗贞那会儿说起。
那时罗贞被攻破,皇族仓皇逃往北地荒漠,许多东西都顾不得带上,比如金银珠宝,又比如皇室奇毒。
噬魂就是当时被落下的其中一毒。
逃到月居城后,为了再炼成这些遗失的毒药,罗贞皇室便日日研究药品,却有一日不甚将一剂噬魂毒落入水源中,以是喝了水的月居城人也深重此毒。
方才那妇人和孩童便是例子。
这月居城中,还有很多他们这样的人。
林舟问:“皇室能研制出毒药来,却制不出解药吗?就这般眼睁睁让他们的子民遭受噬魂之苦?”
齐承沅冷哼一声,轻蔑道:“这些人哪里算得上他们的子民?方才那男孩你见着了吗?那便是当时研制毒药的皇室宗亲,见着那妇人被他们毒害至此,心中不但不觉怜悯,甚至觉得那是他们的耻辱。”
林舟恍然,低下了头。
原来罗贞的普通百姓过得也十分艰苦。
林舟后知后觉,回想着齐承沅的话,那男孩是研制毒药的皇室宗亲?
或许他手中会有噬魂的药引……
林舟心里一明,她趁齐承沅不注意回头,路的那边却已不见那男孩和妇人的身影。
街上喧闹,齐承沅带林舟进了一家酒肆。
这家酒肆中的罗贞人也同街上的人一般,看了齐承沅一眼,便立即低下头谈别的去了。
见状,林舟不由得问:“先前殿下说过罗贞人憎恨中原人,可为何他们如此敬畏殿下您呢?”
这也确实是一直憋在林舟心中的问题。
钺朝灭了罗贞,按理来说罗贞皇室与齐承沅之间应当有着深仇大恨才对,就算灭国之前,齐承沅真的与罗贞人有勾结,但罗贞到底是被钺朝灭国了,齐承沅甚至是钺朝太子,罗贞人为何如此敬畏齐承沅呢?还将噬魂和沉寂这两个皇室才有的毒药交给他。
对这个问题,齐承沅却不答。
他只敷衍道:“日后你会知晓的。”
说着,已有侍从带着他们上了楼。
来这出酒肆的人,都是罗贞人里的贵族,瞧着他们面上颇为高傲的神态,便与外面蜷缩在街角的普通人十分不同。
林舟垂眸,本只是随意打量楼下的人,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一头短发,穿着灰袍,脖上戴着翠绿宝石,正是方才在街上踢打妇人的男孩。
林舟在袖中的手指一缩,立即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视线,跟着齐承沅进了包厢。
待侍从摆上菜品,齐承沅抬手就饮了一口清茶,叹道:“这里不比京城,但已是月居城最好的酒楼,林卿可不要嫌弃。”
林舟心不在此,听到齐承沅的话,连忙回过神应道:“怎敢嫌弃?”
她说着,朝齐承沅敬了一杯。
桌上,林舟多饮了几杯,便借着要去如厕的说辞,从包厢离开了。
她轻轻抬步下楼,视线扫过一楼,竟没见那男孩的身影。
林舟心口一堵。
就在她要放弃时,却见一个身影从楼下跑过,径直跑到后院去了。
正是那个男孩!
林舟没有犹豫,立即提步跟了上去。
她跟着男孩到了后院的茅房处,待男孩出来后,第一时间上前去堵住了他。
男孩从未见过林舟,但却认得出她是中原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大喊了一声,应当是让林舟滚开的意思。
林舟握紧拳头,未曾挪一步。
想到对方听不懂中原话,她便比划着自己的皮肤,试图让男孩知晓她所需与噬魂毒有关。
到底是语言不通,瞧着林舟的动作,男孩眼中茫然,不懂林舟在做什么,他正要不耐烦走开时,却听旁边传来了一句罗贞语。
林舟吓了一跳,她扭头一看,孔临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暗暗咽了咽唾沫,握紧拳头。
男孩听到孔临的话后,恍然大悟,却挑眉和孔临说了句话,似乎在讨价还价。
闻言,孔临直接朝他抛了一块金子过去,男孩连忙接住,使劲用牙齿咬了咬,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丢给孔临后便走了。
孔临捏着手中的瓷瓶,看了一眼林舟,转而将瓷瓶抛给了她。
林舟连忙伸手接住,但她依旧警惕地盯着孔临,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孔临瞥了她一眼,“赶紧收着,别叫人发现。”
林舟一愣,狐疑地问孔临,“你不告发我?”
孔临闻言,无奈把手一摊,“没办法,我答应过师姐要帮你。”
林舟有些惊愕,她愣愣道:“你不是……”
他不是齐承沅的人吗?
孔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他看着林舟手中的瓷瓶,低声道:“对我来说,拿到噬魂容易,把噬魂带出月居城却难。为了让齐承沅放下戒心,我与师姐也只好出此下策。先前瞒着你,也是为了让齐承沅更好地相信我同你不是一路人。”
原来如此。
林舟心中稍稍放松,若孔临真是阿勉的人,那她在北地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林舟收好手中瓷瓶,深深看了孔临一眼,“多谢。”
说罢,便见孔临脸色一变,他上前直接将林舟的手扭在身后,一把将人压住。
疼痛立即从手腕处传来,林舟一惊,前一秒还好好说着话的人,下一秒却直接动手。
“孔临,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后院的门就被人推开。
齐承沅看着扭打着的两人,眼眸阴暗,“你们这是做什么?”
林舟心一沉,抿紧唇看着孔临。
而孔临看到齐承沅时,眼睛一亮,“殿下,我看这小子在后院鬼鬼祟祟的,便把他给抓起来了。”
孔临并没有第一时间供出林舟拿到了噬魂的毒。
林舟心中一明,她挣扎道:“放手!我同殿下说过的,我只是来如厕而已!”
她挣扎得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孔临手劲可大,纵使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未能挣脱他的钳制。
瞧着林舟的窘迫和孔临的得意,齐承沅叹了口气,“孔临,放开她,这是个误会。”
闻言,孔临面上稍稍迟疑,最中还是愤愤地松开了手,瞪了林舟一眼。
林舟揉着自己被掐得通红的手腕,幽怨地瞪了回去。
齐承沅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孔临身上,“你又为何在这里?”
闻言,孔临神色一凛,似乎才想起正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上前呈给齐承沅,肃道:“探子来报,郢朝有动静,那狗皇帝应当是要北上了。”
闻言,林舟猛然抬头,看向了齐承沅手中的信纸。
第70章 交战
“江赜,你倒是很会挑时间。”
齐承沅捏紧手中信纸,眼中一片阴鸷,“来的正好!省得本宫去找他,只要他敢来,这北地荒漠便是他的埋骨之地!”
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恨意,锐利的目光直逼林舟。
林舟的思绪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江赜为何突然要北上?
莫不是发现了她不在渊亭苑中?还是早已想对齐承沅下手了?
齐承沅诡计多端,江赜这次北上,可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
“本宫要立即入宫,与罗贞亲王商议此事,好为他备一份大礼。”
齐承沅盯着林舟,沉沉笑了笑,对旁边的孔临道:“孔临,本宫的林大人便交给你了,务必要替本宫,将林大人完好无损地送到江赜身边。”
他话中最后几字,语气加重,意味深长。
“是。”
孔临立即领命,抬眸看向林舟。
齐承沅弯腰俯身,到林舟耳边轻轻道:“林卿,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可不要再让本宫失望了。玉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还指望着你呢。”
说罢,他朝林舟轻轻一笑,抬步与她错身而过,带离了一阵风。
林舟垂下眼眸,试图掩盖住自己的愤怒,只是用力握成拳的双手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见齐承沅离开,孔临便按耐不住,他几步上前,低声道:“这是个好机会。”
话音刚落,他蓦地瞧见了林舟微微颤抖的双手,不由得一愣,“他与你说了什么?”
刚才齐承沅特意压低了声音,他只能看到齐承沅一张一合的嘴巴。
林舟没有回答,良久,她才哑声道:“齐承沅听闻江赜中毒身亡时,定是他最不设防的时候。”
她缓缓抬眸,视线落在孔临面上,眼里多了几分恳求,“孔兄,我想请你帮个忙。”
孔临听着她这郑重的语气,脸色一肃,“你想做什么?”
林舟将齐承沅托她将沉寂之毒下给江赜的事告诉了他,却没有告诉他子虫被人服下时,母虫才会有感应。
“届时只需放出江赜身亡的假消息,齐承沅定然会放松戒备。我想请你继续留在月居城,在那个时候帮我救一个人。”
或是林舟眼中的神色太过真挚,孔临看着她,眼神微动,“好。”
*
在月居城的南边还有一座城池,名唤暮平城,也是曾经属于罗贞的城池。
北地黄沙蔽日,林舟跟着罗贞人的军队来到了暮平城。
暮平城是齐承沅选择和江赜首次交锋的地方。城里表面上无人住,只是一座空城,实则齐承沅早在这里布满了各种陷阱,士兵严阵以待,就等着江赜的到来。
黄沙满天,吹得林舟有些睁不开眼。
孔临和林舟站在街旁,看着街上往来的士兵,忽然道:“你知道罗贞现在的亲王是谁吗?”
林舟摇了摇头。
孔临却道:“你们见过的。”
林舟有些惊讶,“什么时候?”
孔临却不说话了,只对着她笑了笑。
瞧着他的样子,不像在与她说笑。林舟心一凝,回想着自己来到月居城的所有记忆。
齐承沅曾带着她去了那座建给罗贞皇族的大殿,也在里面见到了满石壁的沉寂之虫,但是那日见的人里面,也就只有那个老者,那个东宫的老太监……
杨掷!
林舟心一跳,又喃喃道:“不可能……”
若杨掷是罗贞皇族,那他为何宁愿扮成太监也要跟在齐承沅的身边?还对罗贞灭国一事无动于衷?
孔临看着林舟这副样子,“看来你想到是谁了。”
林舟静下心来,瞪眼看着孔临,“不可能,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些。”
孔临却嗤笑一声,斜身依靠在墙上,“是不是玩笑,你以后会懂的。”
林舟愣住了,她忽而想到,是什么让罗贞的子民痛恨齐承沅,却又敬畏齐承沅?
为何齐承沅身处北地,却依然有能力将自己的势力延伸到郢朝之中?
林舟微微睁大眼,她伸手抓住了孔临的袖子,正想开口求证,“孔兄……”
只是才开口,话音就淹没在了一阵巨响之中。
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隆隆响声,街上的人纷纷朝着南边望去,便见一扇巨门从城墙之上缓缓降落下来,巨门和石壁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城门关了。
旁边的罗贞人突然呐喊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孔临道:“他们在表达自己的必死之心。”
林舟抿紧了唇,有些头皮发麻。
夜色爬上天幕,黑夜降临了这座城池。
*
郢朝北部凝聚着肃杀之气。
城墙之下,是乌压压的士兵,为首的人骑着战马,身披盔甲,目光肃然,正是郢朝的帝王江赜。
站在他身侧的是刀家长子刀岭奉,镇守北方的大将军。
看着北边林子中升起黄色的烟雾弹,刀岭奉朝江赜道:“陛下,一切准备妥当。”
江赜冷眼看着北方,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看了眼身侧的余风,“娜图到了吗?”
余风一挥手,便见一个小姑娘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编成了长辫,皮肤被晒得红红的,一双澄澈的眼眸崇敬地望着江赜。
娜图到了江赜面前行了个礼,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话道:“陛下,这是月居城、暮平城的城池图纸,我的兄长已在城中准备好一切,只等陛下到来。”
江赜伸手拿过图纸,徐徐展开,目光在图纸上一扫而过,而后他看向北方,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多谢,朕定会帮你们报仇的。”
他握紧了手中缰绳,恨不得此刻就杀到月居城中,立即将齐承沅千刀万剐,叫此人灰飞烟灭。
*
林舟和孔临已经在暮平城待了三天了。
城中气氛沉重,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林舟坐在临时找的房屋里,透过窗户看着灰蒙蒙的天。
“吃点东西。”
孔临递给了她个油饼。
林舟伸手接过,“你还能搞到这东西来?”
或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城中的吃穿用度骤然缩紧,林舟和孔临这几日也只能分到一碗白米饭。
孔临道:“小爷我自有门道。”
林舟闻言笑了笑。
孔临顺着窗户望了出去,正好看到远处的城墙,“紧张?”
林舟咬着油饼,嘴里含糊不清,“要打战了,自然紧张。”
这几日,士兵沉重的脚步声一直在街上响起,让她想到还留有噬魂余毒的江赜,想到在月居城怀胎的玉奴,想到手里的沉寂,她便睡不得安稳。
她嚼了两口,看向孔临,只见他面上一脸泰然,不由得好奇,“你不害怕?”
孔临耸肩,环抱着双手,“我们这种人颠沛流离久了,早就习惯了。”
说到此,林舟不免有些好奇,“你不是阿勉的师弟吗?阿勉医术那般厉害,你的医术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在中原开个医馆,何愁这般颠沛流离呢?”
说着,孔临面上有些窘迫,他挠了挠鼻子,“我只是……志不在此,志不在此。”
他笑了笑,打算敷衍过去。
林舟有些疑心,只是还欲再问时,却听远处传来一身喧哗声。
原本她以为只是士兵集队,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她和孔临才跑出屋子,朝着南门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一团团火球从天而落,狠狠砸在暮平城的房屋上,瞬间便点燃了熊熊烈火。
齐承沅用巨石挡住了城门,以为这样江赜就攻不进来,却不想他就没有攻门的意思,直接往城池中投了火球,逼迫他们主动开门迎战。
只是这样,孔临和林舟也不好受。
四周温度骤升,眼看着周围的房屋或被火球压垮,或被火焰吞噬,孔临不禁咒骂了一声,“郢朝的皇帝不知道你在里面?他莫不是不想要药引了?”
林舟顾不得回答,她捂住口鼻,阻挡扑面而来的浓烟。
孔临一边骂,一边拉着林舟狼狈地找地方逃窜。
或是罗贞士兵也受不了这熊熊烈火的折磨,只听着隆隆响声,南方的巨石门一点点地被拉开,接着就是一阵厮杀声从南边传来。
孔临拉着林舟四处逃,终于找到了一片稍微宽敞的空地。
他往南边看了一眼,吩咐林舟,“你在这里躲好了,我去前面打探打探,等安全了,你再与郢朝的大军汇合。”
说罢,他提步就要往南走。
林舟听着远处那厮杀声,总觉得有些不对,她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孔临,“等等!”
她瞪大了眼,让孔临噤声,“你听。”
孔临见她一脸沉重,便沉下心去听周围动静。
远处两军交战的嘶喊声,似乎不仅是从南边传过来的,北边也有!
郢朝的大军并非只从南方攻来!
孔临却有些不解,暮平城只有南方一处城门,这些士兵是如何凭空出现在北边的?
只是现在容不得他思考,“罗贞的兵力大多都在南边,我们去北边,更容易见到郢朝大军。”
林舟点点头,也同意孔临的想法,于是两人避开火焰,一路往北。
*
远处的沙丘上,驻扎着一小队士兵。
为首的人看着升起滚滚浓烟的暮平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余风走到江赜身边,看了眼江赜的脸色,江赜看上去虽是一脸平静,但他眼中的戾气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他死死盯着暮平城,一言不发。
察觉到余风走近,江赜冷声问:“如何?”
余风道:“按照娜图给的图纸,当真找到了一条暗道通往城池北部。刀岭奉已经带人进去了。”
江赜看着南城门厮杀的一片,勾唇笑了笑。
“甚好。”
齐承沅不是喜欢躲在北地荒漠吗?
他这次就让齐承沅这辈子都出不了北地荒漠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