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面对温迪的一问三不知,五条悟撇了撇嘴,倒也没有非要深究下去。
“总之,还是要感谢你今天帮我挡下了那道攻击——虽然就算没有挡下的话,我最后也不会输的。”
“至于那种莫名其妙的能量究竟是怎么回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自己多加注意吧。”
倘若拥有这种可疑力量的人并不是温迪,五条悟恐怕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好说话。
五条悟当然不相信温迪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一无所知,但温迪至今为止展露出来的所有言行举止,让五条悟愿意对他保留一份无需言说的信任。
因此,五条悟最后也只是嚷嚷着如果有什么新发现的话一定要告诉他,就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五条悟和夏油杰第二天还要继续出任务,在收到了又一次找不到人的夜蛾正道打来的电话后,两个人就像是被父母催促着上床睡觉的孩子一样,不得不先一步离开酒吧了。
温迪难得一个人坐在这里喝了一会儿酒。
趁着这个空当,他也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目前为止已知的情报。
首先,系统和弹幕的说法有不少地方都存在冲突,这其中必定有一方说了谎。
从弹幕的发言来看,基本都像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也应该并非是来自于同一个人,这么多人约好了一起说谎的可能性比较小,说谎的一方更有可能是系统。
但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是系统最开始主动提出来让温迪能够看到弹幕的,而弹幕跟系统在一些地方上的说法又明显不一致,不可能不会因此引起温迪的怀疑。
比起相信这是系统的纰漏,温迪更愿意相信系统是故意这么做的。
——它想让自己产生怀疑。
姑且不论系统这么做的原因,假设弹幕所说的才是真相的话,那么至少有几点可以确认。
一是这个世界已经来过不少任务者,他们的任务内容并不是完全一样的,但无一例外最后都失败了。
二是这些任务者都开了直播,但观众们并不觉得任务者们能够看到弹幕,系统最开始也提醒过让温迪假装成看不见弹幕的样子。
三是这个世界应该经历过回溯,甚至有可能是换一个新的任务者就会重新来一遍,而回溯后的世界跟之前并不是完全一样的,至少这一次出现了一个显著差别,就是异能力和咒力这两种力量体系有了融合的趋势。
除此之外,这次的任务相比之前还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任务者的力量来源不一样了。
按照弹幕的说法,之前的任务者没有了系统的帮助后只是个普通人,这也是他们会对温迪没什么战斗力坚信不移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次的系统虽然目前为止除了能够让温迪看到弹幕以外几乎没有提供什么帮助,但在最开始绑定温迪的时候,它的大半能量就不知为何转移给了温迪。尽管系统的大部分功能都因此无法使用了,但温迪的力量也从而回来了。
换句话说,之前的任务者们实力都受制于系统,虽然他们能够从系统提供的帮助中获得好处,但同时也要遵守系统的规则,比如商城道具这一说法,听起来就不像是可以免费获得的。
而此时的温迪却并不会受到这种限制,自由之神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力量,足以在系统的框架之外奏响属于自己的诗篇。
连五条悟这个本地人都能看得出来温迪身上的异样,除非系统的睡眠质量比天理还要好,否则,温迪是不信它真的对此完全一无所知的。
无论是绑定错了人、莫名转移的能量,还是与弹幕明显冲突的说辞,很有可能都是系统故意为之的。
那么,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结合五条悟给出的情报,系统所拥有的能量跟直播所产生的能量应该是同一种能量,这种能量也构成了温迪如今的力量根基,并且随着直播的进行还在缓慢增长。
收割这些能量——恐怕就是直播的一大目的。
但系统的目的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它处心积虑地引入了神明这样的变量,并为自由之神提供了最大限度的自由,是希望温迪能够代替它,去触碰那些它自身规则所无法触及、或是被更高存在所封锁的真相与可能性吗?
打断了温迪进一步思考的是一个人的到来。
坂口安吾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自然地朝温迪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温迪,今天的演奏已经结束了吗?”
温迪举起酒杯晃了晃,也朝他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安吾,现在已经是吟游诗人的喝酒摸鱼时间了哦。”
坂口安吾闻言露出了有些遗憾的表情。
“这样啊,那还真是非常可惜。”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狠狠地蹂躏了一番一样。
“虽然难得可以休假是好事,但休假结束回去后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有一个瞬间真的在想还不如继续加班算了。”
“好不容易忙到现在总算能稍微喘口气,本来其实是想补个觉的,但感觉你的演奏比睡觉还要管用,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赶上。”
看着坂口安吾生无可恋的表情,温迪摊了摊手道。
“没办法,吟游诗人是比较悠闲的啦,不会像你一样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他顿了顿,又笑着说道。
“不过,作为朋友的话,我可以为你友情加演一场。”
坂口安吾原本毫无神采的眼睛顿时亮了亮。
“真的吗?那太感谢你了,我再请你喝一杯吧。”
温迪倒是也毫不客气,又点了一杯自己想喝的酒,然后把随身携带的琴拿了出来。
此时Lupin酒吧已经快要到打烊时间了,周围剩下的客人并不多,温迪便直接坐在原地弹唱了起来。
随着他将手指放在琴弦上的动作,酒吧中零星散落的客人们都把目光投了过来,还有不少人直接起身换了个离温迪更近的座位。
实际上,要不是酒吧老板为了不打扰温迪演奏之余的私人时间,特意张贴了告示并安排了服务员拦下意犹未尽的客人们,温迪这两天演奏完后恐怕并不能这么自如地享受跟朋友们乃至独自一个人喝酒的悠闲时光。
虽然合影签名是没戏了,但在眼下快要散场的酒吧里面,抢一个离温迪更近的位置欣赏演奏还是可以做到的。
而作为此时离温迪最近的人,坂口安吾也因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几道带着羡慕的灼热视线。
不过,随着琴声的响起,很快就没有人再把心思放在这种小事上了。
温柔而轻快的音乐在酒杯之间流淌而过,将人们的疲倦和劳累轻轻拂去,只留下了心间一片澄澈的宁静,与杯中摇曳的微光。
一曲终了。
尽管酒吧里面剩下的客人并不多,但四周响起的掌声依然十分热烈。
坂口安吾也朝温迪举起了酒杯。
“敬全世界最好的吟游诗人——”
温迪笑了笑,两个酒杯就这么碰在了一起。
听完演奏又喝了点小酒的坂口安吾,此时此刻才终于显得完全放松了下来。
在跟温迪随口聊了几句闲话以后,他状似十分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你这把琴的样式看起来似乎颇为特别,介意让我看看吗?”
温迪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原因无他,消失了一会的弹幕不知何时又再度出现了,并且这一次终于带来了新的信息。
【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直播突然就中断了?】
【也不像是涉及到了任务者的什么隐私啊,温迪这不是还在酒吧里面吗?】
【如果不是隐私安全问题的话,那可能就是审核机制的锅了】
【审核的敏感肌是这样的,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被屏,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没被屏】
【可恶,有什么是我尊贵的sssvip超级会员不能看的】
【这就让我更加好奇了啊,温迪跟五条悟还有夏油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还能被屏蔽的?】
【同人女已经准备好开始造谣了】
【不会是三那什么批吧】
【啊啊啊前面的你在说什么,我们家温迪还只是一个宝宝,我不允许!】
【先不说这些了,安吾刚刚问出来的话,我怎么感觉别有用心呢】
【温迪那把琴的样子确实比较特别,想看一下应该也正常吧】
【但联想到安吾的异能力,他该不会是想要读取这把琴上面的记忆吧?】
【但为什么啊,温迪有哪里引起了安吾的怀疑吗】
【虽然但是,我有点好奇安吾究竟会读到什么记忆】
对于这个问题,温迪其实跟弹幕一样好奇。
因此,他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就从善如流地把琴递给了坂口安吾。
“当然可以,请便。”
坂口安吾接过了这把琴。
他的神色如常,动作看起来也规规矩矩,似乎真的如先前所言那般,只是因为特别所以想看一下。
没过多久,坂口安吾就把琴还给了温迪。
接过琴的温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着问道。
“如何,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第32章
面对温迪的问话,坂口安吾顿了顿,脸上维持着平静的神色,语气听起来十分自然地回答道。
“从样式上来看,这把琴感觉比较像是里拉琴,取材用料相当讲究,制作工艺也很精湛,是一把难得一见的好琴。”
他的反应就仿佛只是单纯普通地鉴赏了一下这把琴一样。
但看到了弹幕提醒的温迪,并不相信坂口安吾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因此,温迪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意有所指地开口说道。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安吾。”
坂口安吾面上依然波澜不惊,思绪却在电光火石间急转。
他确信自己没有在温迪面前暴露过异能力,但他的异能力也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再结合他刚刚用异能力从琴上读取到的异常记忆,温迪显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知道他的异能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在温迪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坂口安吾顿了顿,决定还是硬着头皮再装傻一下试试。
“你想问的是什么?”
温迪却没给他留任何面子,十分直白地点了出来。
“记忆啊,你从琴上读取到了什么记忆?”
——这下恐怕没法糊弄过去了。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镜,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在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从我读取到的记忆中,看得出来你这几天都过得相当精彩。”
“但要说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果然应该还是——”
“这份记忆只持续到前天晚上就戛然而止了,仿佛这把琴在那一刻才刚刚被制造出来一样。”
【好家伙】
【前天晚上?那不就是温迪刚刚开直播的时候吗?】
【这把琴在那一刻才刚刚被制造出来,某种程度上好像也没说错】
【我记得之前的任务者应该都有完整的前置剧情吧,温迪这是什么都没有吗?】
【这么地狱的任务模式没有感觉也正常,已经少了那么多功能了,不差一个前置剧情】
【但留下了这么明显的漏洞,温迪要怎么跟安吾解释啊】
弹幕担心的这个问题倒没有对温迪造成困扰,毕竟在装傻这一方面,相比坂口安吾,他还是要娴熟许多的。
面对坂口安吾投过来的充满探究的视线,温迪只是眨了眨眼睛,顺手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琴弦,一声清脆的短音和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同时在空气中荡开。
“说不定就是这样呢。”
坂口安吾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算了,本来也是我没有跟你打招呼就偷偷地用了异能力在先,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抱歉,未经允许就擅自读取了这把琴的记忆。”
温迪笑了笑。
“那么,作为赔罪,不如你再请我喝一杯吧?”
“以及,下次还想读取什么记忆的话,其实你可以主动说出来,毕竟,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朋友的这点小要求,我是不会拒绝的。”
坂口安吾感觉自己不存在的良心似乎不由自主地痛了一下。
“……我明白了,抱歉。”
其实他最开始来到Lupin酒吧的时候,确实只是想听温迪的演奏放松一下,并没有打算一定要趁机读取这把琴的记忆。
虽然温迪身上有不少可疑的地方,而坂口安吾作为政府人员,在眼下这一非常时期对他抱有几分警惕也是十分正常的,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温迪现在并没有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仅仅是出于没来由的疑心就要偷偷调查对方,这种行为还是让坂口安吾觉得有些不妥。
尤其是在温迪主动提出来要为他友情加演一场后,仍然没有完全放下防备的坂口安吾,身上不存在的良心不由得隐隐作痛了起来。
至于最后他为什么还是下了手,一是因为这个时机确实很合适,只有坂口安吾和温迪两个人待在一起,这把琴就放在旁边,又正好是演奏结束后的闲聊时间,说出这样的话完全不会显得突兀。
二就得归功于某个不在场的人了。
坂口安吾想起太宰治先前卡着点发过来的消息,当真是非常恰到好处地怂恿了他一把,结果最后坏人都让他来做了,太宰治全程美美隐身。
虽然最后读取记忆的结果印证了温迪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坂口安吾会心存疑虑也是合情合理的,但经此一遭后,尽管温迪最终依然没有给出什么像样的解释,坂口安吾却不想再继续怀疑他了。
只要温迪没有做出什么切实危害社会的行为,对于他身上那些显而易见的疑点,坂口安吾决定之后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毕竟,朋友之间保留点小秘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他自己不是也藏着一个秘密,没有告诉其他人吗?
想到这里的坂口安吾,目光不由地变得黯淡了几分。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跟温迪一边喝酒,一边又随意闲聊了起来。
没过多久,Lupin酒吧便到了打烊的时间。
温迪和坂口安吾也就此结束了今晚的小聚,回到了各自的住处-
在温迪回到家的不久之前,坂口安吾还在跟太宰治发着消息。
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当枪使了的坂口安吾,本来是打定主意要为难一下太宰治,不能这么轻易地就告诉对方他最后用异能力试探出来的结果。
然而,他的对手可是那个洞悉一切的太宰治。
不知不觉中就被套话套了个干净的坂口安吾,最后也只能看着手机上太宰治发过来的“[爱心][微笑][爱心]”,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自己交的朋友,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另一边,得知试探结果的太宰治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
虽然手指还在键盘上跳跃,给坂口安吾发送的消息看起来活泼中又带着点赖皮,但太宰治的神色却是截然相反的冷寂。
此时整个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或许是因为没有外人在场,终于可以彻底揭下面具,太宰治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甚至比那天晚上对温迪下药问话时还要更为森寒。
明明房间内灯火通明,却又好似无法让人感受到一丝光亮,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只余真空般的死寂与窒息。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手机发出的微弱提示音,在这凝滞的空气里荡开一丝涟漪,旋即又被更加浓重而非人的压迫感吞噬殆尽。
太宰治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感情,脸上也空白得令人心悸,屏幕幽冷的微光映在鸢色的眼底,照不出丝毫暖意。
倘若弹幕能够看到他此时的样子,恐怕就会完全推翻最开始有关太宰治过于阳间的感慨,转而觉得对方过于阴间了。
在结束了跟坂口安吾的聊天之后,太宰治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穿着一身睡衣,双手抱着膝盖,以一种半蜷缩的姿态蹲坐在床上,因为许久没有操作而自动熄屏的手机仍然放在两膝之间,黑色的屏幕映照出太宰治同样幽暗的双眼。
他的视线像是落在了手机上,又像是在看向什么更为黑暗的深渊。
这样沉闷的气氛维持了许久,直到一阵敲门声终于将其打破。
——是温迪回来了。
太宰治的眼神动了动,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许波澜。
在起身开门之时,他整个人已经恢复成了温迪平时最常见到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先前的丝毫异样。
“你睡着了吗?抱歉抱歉,我今天出门前忘记找你拿钥匙了。”
看到太宰治身上穿着的睡衣,温迪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刚才本来是想学你的样子试试自己开锁,但我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铁丝,倒是把旁边住的中也先生给惊动了。”
中原中也的声音紧随其后响了起来。
“这家伙都快变态到把睡眠给进化掉了,担心吵醒他完全是多余的,你刚才要是再磨蹭着不敲门的话,我就要帮你动手了。”
仍然穿着一身正装的中原中也出现在了温迪旁边,在看到太宰治身上穿着的睡衣后,他略带讶异地挑了挑眉。
“哟,没想到你居然还这么……童心未泯?”
太宰治现在身上穿着的睡衣是温迪昨天出门购物买回来的。本来温迪其实没有打算买衣服,毕竟他也不清楚太宰治的尺码,但在江户川乱步的盛情安利下,温迪最后还是将三件动物连体睡衣给买了回来。
因为拿不准尺码,所以温迪特意买大了一些。此时这件毛茸茸的黑猫连体睡衣正套在太宰治的身上,大大的猫咪兜帽罩住了他的小半张脸,几缕凌乱的黑发露了出来,两只看起来很柔软的黑色猫耳立在帽顶之上,随着太宰治的动作正在轻轻地晃动。
“怎么样,睡衣穿着感觉还舒服吗?”
温迪问道,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中原中也说道。
“对了,我也给你买了一件哦。”
第33章
听到温迪的问题,太宰治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慢悠悠地将睡衣的拉链往下扯了扯,露出了略显瘦削苍白的下颌,头顶那对毛茸茸的黑色猫耳随着他的动作又抖了一下。
“嗯~这件睡衣确实不错,舒服得让人想直接在地板上长眠呢。”
他拖长了调子,声音中带着仿佛刚睡醒般的慵懒,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本来以为是只买给我的礼物,没想到中也原来也有份。”
“不仅如此,中也还说着什么我不需要睡觉这样的话,理直气壮地把我给吵醒了。”
“这么看来,中也果然欠我一个道歉吧?”
中原中也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谁想要这种礼物了啊?只有你这样没长大的小屁孩才会喜欢穿这种衣服吧!”
闻言,温迪顿时露出了看起来有些受伤的表情。
“中也先生不喜欢吗?我可是专门花了好长时间、非常用心为你挑选出来的。”
中原中也看着温迪那双无辜中带着点委屈的大眼睛,难得卡壳了一下。
“呃…也不是,只不过……”
没等中原中也想好要怎么回话,太宰治就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开口说道。
“不会吧不会吧,中也原来是那种不仅做错了事情不会道歉,还会随便践踏别人心意的人吗?”
“这听起来可比我这种小屁孩要恶劣得多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捂住了胸口,没被绷带遮住的那只眼睛睁大了几分,头顶的耳朵也配合地颤了颤。
温迪虽然没有说话,但同样用一种带着委屈和控诉的眼神看向中原中也,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伤心一样。
中原中也闭了闭眼睛,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
“好了好了,我收下行了吧。”
“但收下可不代表我会穿给你们看,还有谁做错事情了啊?你这家伙给我道歉还差不多!”
太宰治略显失望地撇了撇嘴,两只毛茸茸的黑色猫耳似乎也随之耸拉了下来。
温迪倒是露出了笑容,早有准备似的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套睡衣和一只玩偶。
“给,橘猫睡衣,还有橘猫玩偶,都是送给你的哦。”
中原中也一边接了过来,一边嘴上忍不住吐槽道。
“为什么是橘猫啊?”
温迪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地说道。
“因为橘猫很可爱呀。”
看到旁边还穿着黑猫睡衣的太宰治,他又紧接着补充道。
“当然,黑猫也很可爱。”
其实这样动物塑的灵感,最初还是来自于之前一起逛街的织田作之助。
当时温迪看到他对着一只黑猫玩偶犹豫了半天,现在想来,织田作之助恐怕是联想到了自己的一位朋友,却出于某种顾虑最后还是没有买下来。
在太宰治后面嚷嚷着要让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给他送上乔迁礼物的时候,织田作之助还稍微提了一下这件事情。
“啊,白天在玩具店里确实看到了一样东西,本来是有点想买下来送给太宰的。”
太宰治闻言拖长了声音。
“哎——最后还是没有买吗?”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
“嗯,因为想到太宰毕竟不是我收养的孩子,送这样的东西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温迪适时插话道。
“我买下来了哦。”
他顺势便将一只黑猫玩偶和一套黑猫睡衣拿了出来,递给了太宰治。
看到这两样东西的太宰治表情似乎有些稀奇,却也没有流露出抗拒的意思。
温迪笑着说道。
“这样的话,也可以算是我和织田作的心意一齐送到了,对吧?”
温迪从先前的聊天当中,就注意到了这三个人之间有些微妙的关系。
要说关系一般吧,但从身份地位到性格都迥异的三个人,能在没有事先商量好的情况下,如此默契地聚在这家酒吧里面,围绕毫无营养的日常话题聊上这么久的天,他们对于彼此来说,应该都算得上是为数不多能称之为朋友的存在。
但要说关系好吧,又似乎总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存在于三个人之间。
就像在此之前,织田作之助从未向另外两个人提起过自己写小说的梦想,坂口安吾虽然吐槽了太宰治住在垃圾场的行为,但也没有对此进行深究。
尽管他们看上去似乎无话不谈,却又好像始终保持着微妙的界限与分寸,仿佛只会进行旁观与陪伴,并不会探究乃至插手彼此的人生。
织田作之助可以坦然地管教自己收养的孩子们,为他们挑选自己觉得合适的礼物,却难以对太宰治做出同样的事情。
不过,温迪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因此,在目送着中原中也离开之后,他很快就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同款的绿色猫咪连体睡衣,十分自然地对太宰治说道。
“我们睡觉吧。”
太宰治早就在自己的床上猫好了,此时看起来却还是一副毫无困意的样子,语气随意地说道。
“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温迪和太宰治分别睡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里面,确实是可以做到各睡各的,互不干涉。
而中原中也先前说完全不用担心吵醒太宰治,这句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有错。
但这并不是因为太宰治的睡眠质量很好,难以被吵醒。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睡眠质量太差了,所以太宰治干脆选择了不睡觉,这样确实也不用担心被吵醒。
过分敏感的神经让太宰治常常难以入睡,噪音、温度、气味、寝具,无一不会影响到他的睡眠质量,从这个方面来看,他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挑剔少爷。
但尽管具备了神经敏感的先天条件,太宰治却并没有什么娇气的自觉,反而有意无意将自己活得很糙。
一般人遇到这种问题,解决思路无外乎是创造更好的睡眠条件。
无论是安静的独栋别墅还是上乘的寝具设施,只要太宰治想,他都可以轻松获得,物质对他而言并不是问题。
但这人偏偏背道而驰,之前一直选择住在杳无人烟的集装箱里面。安静倒是真的安静,毕竟除了他以外就没有什么活物了,其他方面则完全不敢恭维。
太宰治解决睡眠问题的方式可以说是相当粗暴——难以入睡的话,缩短自己的必要睡眠时间不就好了。
每个人维持正常生活所需的睡眠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天生就不怎么需要睡眠,但这种人属于幸运的极少数。
太宰治并非先天的短时睡眠者,然而,他依靠后天的刻意练习,硬是将自己变成了短时睡眠者。
太宰治一向很能折腾自己的身体,屡次自杀失败的经验让他甚至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心跳。相比之下,只是睡得少点似乎也没有多稀奇。
而无论是否清楚个中缘由,总之,此时的温迪还是笑眯眯地留了下来。
“那怎么能行,是我不小心吵醒了你吧,既然如此,我也有义务让你再次睡着。”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充足的睡眠可是长高的关键,你也不想因此变得比中也还要矮吧?”
太宰治撇了撇嘴,迅速而肯定地说道。
“不管怎样,中也一定比我要矮。”
仿佛没有注意到太宰治的抗拒一样,温迪将房间里的灯光调成了昏黄柔和的暖光,又搬了一把椅子在床头坐了下来,头顶的两只猫耳随着他的动作俏皮地晃了晃。
“好啦,那么,就让我这位全世界最好的吟游诗人,为被吵醒的小黑猫先生献上一首安眠曲吧?”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把琴,用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琴弦,一串清泉般叮咚悦耳的音符便轻盈地跳跃出来,房间里的气氛似乎也随之变得松快了一些。
太宰治将睡衣拉链拉到了最上方,只露出来了一只鸢色的眼睛,脸上的表情看得不太真切,但应该是不太情愿的。
尽管如此,他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当真熄灭了手机屏幕,规规矩矩地躺了下来,摆出了一副准备入睡的姿态。
温迪见状笑了笑,指尖灵动地在琴弦上跳跃起来,舒缓轻柔的旋律回荡在小小的房间中,如同月光流淌在湖面上一般,又像是最温柔的羽毛,轻轻地拂过听者的神经。
他微微侧着头,兜帽上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也跟着旋律的节奏,小幅度而慢悠悠地左右摇摆着,像是在为音乐打着节拍一样。
太宰治本来是打算装睡糊弄过去的,反正他不觉得温迪能够看破自己的伪装,这样不明缘由、心血来潮的哄睡,对方估计也不会多么认真。
但渐渐地,那悠扬舒缓的琴音如同温暖的潮水一般包围了他。柔软睡衣包裹下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眼皮也从假装合拢开始变得真正沉重起来。
太宰治感受到一阵久违的强烈困意涌了上来,仿佛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疲惫终于找到了出口一样。
他下意识地把脸往软乎乎的毛绒兜帽里埋了埋,只留下几缕不服帖的黑发露在外面,整个人蜷缩在温暖的睡衣里面,像是一只终于找到舒服窝点的小黑猫一样。
温迪看着床上那团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黑色毛球,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并没有立刻停下,而是将旋律放得更轻、更缓,如同最轻柔的晚风拂过窗棂,确保这只警惕又别扭的小黑猫能够彻底沉入安稳的梦乡。
最终,房间里只剩下了低吟浅唱的琴声,以及少年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一夜好梦。
第34章
在确认太宰治已经完全熟睡之后,温迪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吟游诗人不需要赶着去上班。而因为睡晚了,所以起晚了,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此,当温迪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太宰治已经不在家里了。
或许是为了对昨晚的哄睡表达谢意,太宰治给温迪留了一份早餐,虽然并不是他亲手做的,只是现成的速食产品,但对于自己都未必会记得吃早餐的太宰治来说,已经算是比较难得的行为了。
在吃早餐的同时,温迪手上也没闲着,点开手机给织田作之助发起了消息。
温迪:早上好呀,织田作~
温迪:昨天在贫民街那边闲逛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个有点特别的孩子。
温迪:他好像有位同伴失散了,打听下来可能在附近的一家孤儿院里。
温迪:看他实在放心不下,我打算今天陪他去那家孤儿院看看情况。
温迪:想到你也有照顾孩子们的经验,对这类地方或许比我们更加了解,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来看看?
温迪:感觉有你在的话,会更加安心一些,说不定还能给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温迪:总之就当是散个步嘛,顺便也可以看看有没有适合你家小朋友们认识的新朋友?
温迪:当然,完全看你时间方便!
温迪:等你消息哦[玫瑰][微笑][爱心]
织田作之助此时或许还在忙于工作,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温迪的消息。
温迪也不急,发完消息就将手机放了下来,慢悠悠地吃完早餐之后,慢悠悠地前往了贫民街。
涩泽龙彦已经先他一步到了那里。
在看到温迪出现的时候,涩泽龙彦的眼睛一亮。
“您换上了我昨天送给您的衣服,感觉还合身吗?”
“我是凭经验目测您的尺码的,不知道有没有出现偏差。”
温迪今天终于把从提瓦特穿过来的那身衣服换了下来,穿上了一套新衣服。
或许是因为制作时间比较仓促,涩泽龙彦送来的这身衣服款式并不算复杂,但仍然给人一种精致华丽的感觉。
一件挺括的白色衬衫打底,外面套着剪裁利落的黑色丝绒马甲,两侧袖口收束得恰到好处,完美贴合着纤细的手腕线条,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皮肤。虽然都是最基础的款式,但上乘的面料与精湛的做工依然赋予了它们不言而喻的高级质感。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中间那条镶嵌着硕大绿色宝石的波洛领带。就算认不出宝石的种类,一眼看上去也能意识到它的价值不菲。那切割完美的形状、浓郁深邃的色泽,以及流转其上的内敛而华贵的幽光,让它宛如一枚被凝固在胸前的风暴之眼,神秘而夺目。
下身搭配的则是清爽的白色短裤,同色的棉袜勾勒出腿部流畅的线条,袜口之上扣着一对设计感十足的黑色皮质腿环。它们并非简单的装饰带,材质带着独特的韧性与冷感的光泽,恰到好处地环束住小腿,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微微凹陷的痕迹,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却又无法忽视的勒肉感,于纯粹的黑白之间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张力。
无论是袖口边缘、短裤两侧的装饰线,还是那对颇具存在感的腿环之上,都精心点缀着细小的绿色宝石。它们如同被风无意间吹散、又恰好落于此处的星辰碎屑,与波洛领带中央那颗主石遥相呼应,在简洁克制的黑白主调上洒落下了生机勃勃的翠色光点。
“非常合身,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舒服,涩泽君的眼光果然十分独到,这份礼物我很喜欢哦~”
温迪的语气真诚而轻快,脸上带着惯有的笑意。
然而,涩泽龙彦的视线并未在温迪的笑容上过多停留。他那双如同凝固熔金般的血色眼眸,正以一种近乎苛刻的鉴赏家姿态,细细描摹着温迪身上的每一寸布料、每一道缝合线,以及它们包裹下的身形轮廓。
他微微歪着头,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完成、正等待主人验收的艺术品一样,开口声音低沉而专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您喜欢就好,我还有不少尚在脑海中的灵感,之后也会为您一一做出来的。”
仿佛没有察觉到涩泽龙彦目光中微妙的审视与狂热一样,温迪笑着应了下来。
“好啊,那就太感谢你了。”
他顿了顿,很快又转移了话题,开口问道。
“芥川他们原本的住处,是被拆掉了吗?”
温迪此时所在的位置就是昨天遇到芥川龙之介的地方,但原本矗立在此的废弃棚屋已经不见踪影,连同它周围的一片区域都被夷为了平地。
涩泽龙彦点了点头,十分自然地说道。
“没错,芥川君他们不知为何执意要继续住在这里,但原本的那些建筑风格跟我的审美品味实在是过于不搭,因此,我决定全部推翻重建。”
“因为先把时间花在了为您做衣服设计图上,所以住宅设计图现在还没做完,但一些基础施工已经可以开始了。”
“我本来是安排芥川君他们这段时间暂时住在酒店里面,但听说了我今天准备过来见你之后,一个两个都吵着要我带上他们。”
温迪环顾了一下四周。
“所以,你答应了?”
涩泽龙彦理所当然地说道。
“没有。”
“带他们过来又没用,还有可能成为累赘,如果要去孤儿院里面找人的话,带上一个能认得出失踪同伴的人就够了。”
“而芥川君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拥有异能力的,虽然实力照样很弱,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周身衣服已经摆出了攻击架势的芥川龙之介对此显然有不同的意见。
此时的他相比昨天和温迪初遇时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从头到脚似乎都被好好地清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从那隐隐带着精致华丽的风格来看,估计也是涩泽龙彦按照自己的审美给他安排上的。
虽然整个人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依然十分瘦小,但精神状态看上去已经好了不少,在洗去了风尘与污垢之后,显露出了原本清秀而过分苍白的底色。
芥川龙之介冷哼了一声。
“谁是累赘还不一定呢,要来跟我比试一下吗?”
温迪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两人之间。
“好啦好啦,找人要紧,我们还是先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芥川龙之介顿了顿,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不需要你们跟着。”
涩泽龙彦紧随其后露出了微笑,难得赞同道。
“没错,直接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就好了。”
“如果温迪想去的话,我可以改天再陪您一起去。”
闻言,芥川龙之介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几分,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却又像是碰到了什么障碍一样难以继续说下去。
“你…!”
他之所以提出自己要一个人去,一方面是因为跟涩泽龙彦的较劲,芥川龙之介要证明对方才是那个累赘,自己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能将同伴找回来。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一种沉甸甸压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从昨天到现在,特别是在听完平安回来的妹妹跟他讲述那惊心动魄又奇迹般的脱险经历后,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好运——不、应该说是超越了他贫瘠想象所能触及的一切美好——仿佛都在这短短一天中,如同山洪般轰然倾泻而下,将他淹没。
无伤解决了数场本应惨烈的战斗,轻易问出了失踪同伴的下落,视为生命的妹妹和其他重要的同伴都从特级咒灵手下毫发无伤地平安归来……
生平第一次住进了干净明亮、没有霉味和虫鼠的酒店房间;第一次坐在温暖的灯光下,面对满桌丰盛得近乎奢侈的菜肴,可以不用抢夺、不用计算分量地享用食物;第一次浸泡在清澈的热水中,洗去经年累月的污垢与疲惫;第一次换上触感柔软、带着阳光气息的干净衣物;第一次躺在蓬松如云朵、足以包裹全身的床铺上……
还有那令他灵魂最深处都为之震颤的——第一次听到了如此纯粹美好、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与痛苦的动人音乐。
虽然温迪总是带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巧妙地将这一切都包装成了“应得的谢礼”或“合理的赔偿”,仿佛芥川龙之介只是完成了一件等价交换的任务,获得了理所应当的报酬。
但是亲身体验着这一切的芥川龙之介,在最初感受到的喜悦过去后,胸腔里却不免翻涌起了一种近乎恐慌的冰冷洪流。
这太……太多了。好得太过分了。好得……不真实。
他生于黑暗,长于泥泞,早已习惯了在绝望中挣扎,在失去中求生。每一份微小的获得,都伴随着沉重的代价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的人生信条是等价交换,是弱肉强食,是用鲜血和獠牙去撕咬、去掠夺,才能维系生存的方寸之地。
可眼前这一切……这些明亮、温暖、洁净,甚至带着“美”与“艺术”气息的事物,它们就这样轻易地、毫无代价地涌向他,涌向他珍视的妹妹和同伴。
这与他所认知的世界规则截然相反,彻底颠覆了他赖以生存的逻辑,巨大的不安因此攫住了芥川龙之介。
这突如其来的“好运”像一片过于绚丽的幻境,美好得令人心慌。他本能地感到恐惧,仿佛在这虚幻的华美之下,隐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巨大陷阱或代价。
他习惯了在刀尖上舔血,却不知该如何承受这从天而降的、过于沉重的“恩赐”。他害怕这脆弱的幸福泡沫会在下一刻破裂,害怕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拥有这些,害怕……这所有的一切,最终会以更惨烈的方式,让他和他所珍视的人付出百倍的代价。
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比任何敌人的獠牙都更让他心神不宁。
他迫切地需要去做点什么,去证明自己依然能掌控局面,去用他熟悉的方式——力量、战斗、独自承担风险——来确认这“好运”并非虚妄,或者,至少用它去支付他心中那份不断累积的“债务”。
而独自去带回同伴,就成为了此刻他为数不多能够抓住的、用以对抗内心巨大惶恐的一根稻草。
第35章
虽然是芥川龙之介自己提出了要一个人去,但在听到涩泽龙彦的赞同之后,他的脸色又明显变得有些不好起来。
尽管如此,似乎是碍于什么难以说出口的原因,芥川龙之介咬着牙关,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反悔的话语。
涩泽龙彦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双手抱胸淡定地承受着芥川龙之介瞪过来的视线。
温迪见状眨了眨眼睛,开口打破了微妙的僵局。
“芥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想去孤儿院并非只是为了帮你哦。”
“我本来就打算去那家孤儿院看看,涩泽君也是,就算没有遇到你,我们还是要去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顺路一起去呢?人多也更热闹一点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一个人去孤儿院,听起来就怪冷清的,万一遇到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多不好。”
芥川龙之介几乎是有些生硬地反驳道。
“在下不需要照应。”
温迪笑了笑,语气自然地说道。
“你不需要,但是我需要呀。”
“虽然涩泽君也很可靠,但果然还是人多一些,我才会更放心一点。”
“就当是照顾一下我的不安,可以吗?”
芥川龙之介抿了抿唇,表情看上去松动了一些。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温迪柔弱无助中带着期待的样子,最终还是从齿缝间挤出了三个字。
“……随你们。”
这便算是默认了同行的提议。
涩泽龙彦似乎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温迪的手机弹出了消息提示音,他点开屏幕看了看,是织田作之助终于回了消息。
织田作之助:没问题。
织田作之助:不过,我现在手上还有工作,不确定今天什么时候有空过去。
看到消息的温迪想了想,很快就输入了回复。
温迪:没关系,那我们先过去看看,你什么时候忙完了有空就直接过来吧?
温迪:[地图定位]
温迪:[玫瑰][玫瑰][玫瑰]
织田作之助:好。
织田作之助:[微笑][微笑][微笑]
温迪之所以特意询问织田作之助要不要来,除了因为对方到处捡孩子的经历确实比较契合以外,还有一大原因其实是出于保险。
毕竟,从先前购物时遭遇袭击的经历来看,织田作之助的身手可以说是非常出色,万一遇到什么需要动武的情况,有他在的话,温迪基本不需要出手,可以安心地当一个需要被保护的普通人,躲在后面尽情地摸鱼。
尽管涩泽龙彦和芥川龙之介也拥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涩泽龙彦的异能力本身其实并不具备直接的攻击性,还有可能误伤友军,而抛开异能力的话,他也只能算是身手不错的普通人,芥川龙之介虽然拥有攻击性的异能力,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出身于贫民街的孩子,身体素质和战斗经验都远远谈不上优秀。
而温迪在先前复盘的时候又发现,除了五条悟摊牌那次弹幕的消失不合常理以外,之前太宰治对他下药盘问的时候,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隐私时间。
温迪最开始还以为那时候弹幕的消失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家中,又是深夜时分,所以被判定为了隐私时间。
但昨天晚上温迪为太宰治弹琴哄睡的时候,同样是在家中,同样是深夜时分,弹幕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和太宰治一起沉醉于安眠曲中。
对比之下可以明显发现,那次下药盘问的时候,弹幕的消失同样也不合常理。
而这两次弹幕消失的时机还能找出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太宰治和五条悟都在当时揭穿了温迪并非是毫无力量的普通人。
实际上,要不是因为系统这次绑定的对象非常特殊,失去了系统帮助的任务者本来就应该是毫无力量的普通人,弹幕也始终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而无论是出于自身的性格习惯,还是基于对现状的猜测与分析,温迪都直觉自己最好要让弹幕将现在的这种认知保持下去。
因此,温迪接下来不仅要把自己的出手包装得更隐蔽一些,如果还可以直接不出手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而找一个靠谱的队友,就是摸鱼的一大秘诀。
就像在提瓦特的时候,这一代的蒙德人当中不乏佼佼者,遇事不决还可以去找旅行者帮忙。虽然温迪的真实身份在蒙德的高层之间基本已经算是半公开了,但需要他出手的时机依然很少,大部分时间他都可以做一个悠闲自在的吟游诗人。
而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尽管只有短短几天功夫,但温迪的手机上已经多了不少联系方式,其中也不乏值得期待的潜力股。
就像温迪曾经对太宰治说过的那样,他相信这个世界的人们,可以自己拯救自己。
至于温迪,只需要当好一个普通的吟游诗人,在旁边为大家一边加油,一边演奏而已。
正如他最初的来历一样——只是一缕细小的希望与转机之风。
不过,眼下还是找人比较要紧,涩泽龙彦和芥川龙之介也不是毫无战斗力。
因此,温迪虽然邀请了织田作之助,但也没有非要等他一起来才能出发。
在收到织田作之助的回复后,温迪就将手机收了起来,朝另外两个人点点头,笑着说道。
“我这边还有一位朋友也对孤儿院感兴趣,不过他暂时还有事情抽不开身,等晚点有空了他会自己直接过来的。”
“那么现在,我们就一起出发吧?”-
中岛敦觉得,自己倒霉透顶的绝望人生,最近似乎终于迎来了一丝转机。
从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生活在这座名为孤儿院、实为牢笼的建筑里。
虽然侥幸活到了现在,但他在孤儿院的生活绝对称不上是平安顺遂,其悲惨程度跟流浪在贫民街的孤儿相比也不遑多让。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跟孤儿院院长脱不了干系。
这家孤儿院有着非常严格的规章制度,以及一套建立在规章制度之上的打分体系。
违背规则会受到惩罚,分数不够也会受到惩罚。这些惩罚包括了没饭吃、关禁闭、额外劳动,乃至鞭打酷刑等等。
如果仅仅是这样尚且还存在一线希望,虽然在这般严苛压抑的环境下生活会令人感到极端窒息,但只要小心谨慎一些,顺从听话一些,或许也能度过一段平安无事的时光。
然而,最令人绝望的地方还在于,无论是密密麻麻的规章制度,还是弯弯绕绕的打分体系,本质上都只是孤儿院院长意愿的延伸而已。
在这里,孤儿院院长就是唯一至高无上的君主。
一切规则都是由他制定的,一切分数都是由他说了算。他就是唯一的法典,唯一的审判官,唯一的行刑者。
真相并不重要,道理也并不重要。需要讨好的对象实际上并非是客观不变的规则,而是喜怒无常的君主。
更为不幸的是,这位君主还不知为何处处看中岛敦不顺眼。
劈头盖脸的谩骂与责罚对于中岛敦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他经常因为一些小事甚至无缘无故被院长严厉惩罚,关禁闭、饿肚子、藤条抽打都是习以为常的了。
而有了这位孤儿院的君主带头,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也都把中岛敦当成了欺凌的对象。
他习惯了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拖拽出来,习惯了背上不属于他的黑锅,习惯了成为所有孩子宣泄恶意的沙包——剪他乱糟糟的头发,毁坏他本就少得可怜的物品,朝他投掷冰冷的石子。
中岛敦从不反抗,只是像受伤的幼兽般蜷缩在阴影最浓的角落,任由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沉入更深的灰暗。
直到最近,才终于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那是一个年龄和中岛敦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似乎是因为遭遇绑架才流落到这里的。
尽管年龄尚小、衣服破旧,初来时灰头土脸,但仍然可以看出她姣好的容貌,像一颗蒙尘的珍珠,长大后想必会是一位非常可爱的美少女。
更令人惊讶的还是她的心性,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虽然才来到这家孤儿院不久,但她很快就融入了这里的环境,几乎能跟所有人都相处融洽。
她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祈本里香。
中岛敦能够感受到祈本里香对他那份不明缘由的特殊关照。
不知道她对其他人施了什么魔法,托她的福,那些落在中岛敦身上的恶意似乎收敛了许多。虽然欺凌并未就此绝迹,但更多时候变成了冰冷的无视,这已经是中岛敦不敢奢望的“和平”。
私下里没人的时候,祈本里香还会偷偷找他聊天,笨拙又认真地帮他包扎身上的伤口,跟他分享自己通过一些小手段搞来的食物。
而中岛敦的回应,也从最初惊弓之鸟般的瑟缩和沉默,渐渐变得放松了不少,慢慢地将自己原本封闭狭窄的世界打开了一道缝隙。
他会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回答她的问题,会把自己省下来、藏得发硬的面包块小心翼翼地推给她,会在她被分配到繁重劳动时,沉默地接过一部分,埋头苦干。
一种笨拙而小心翼翼的双向暖流在他们之间悄然流淌。
——这大概就是朋友吧?
中岛敦用他那点从残破书本里学到的浅薄知识,在心里反复确认着这个词。
罕见的喜悦就像温暖的潮汐,一次次冲刷着他贫瘠的心岸。他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名为“友谊”的珍宝。
然而,在这喜悦的潮水退去之后,留下的却是更深、更冷的恐惧——对失去的恐惧。
祈本里香并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早已跟中岛敦讲过自己的身世。
她并不是孤儿,虽然父母双亡,但仍然有亲人在世,只是因为意外才流落到了这里,迟早会离开孤儿院的。
“……虽然我的祖母大概巴不得我死在外面,但忧太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我的。”
祈本里香说出前半句话时,语气平静得不像个孩子,但在提到后面那个名字时,她的嘴角却像被阳光亲吻的花瓣一样,不由自主地轻轻向上弯起。
“忧太?”
这是中岛敦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像一颗陌生的石子投入他封闭的世界。
“对,乙骨忧太。”
祈本里香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星,这时候的她露出的表情才完全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他跟你一样,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哦。”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笃定。
“如果你们认识的话,想必肯定会很合得来的。”
第36章
听到祈本里香的话,中岛敦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下意识地藏起了自己的表情,仿佛那点微弱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巨大酸楚都是见不得光的赃物。
“跟我……一样?”
他喃喃重复道,声音听起来十分干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跟他中岛敦一样?这怎么可能?
他是孤儿院的灾星,是院长口中钉在耻辱柱上的废物,是所有人厌恶远离的瘟疫之源。
而那个名为乙骨忧太的人,在祈本里香口中却是“很好很好”的,是能让她在提到名字时就忍不住唇角上扬、眼底生辉的存在。
一股酸涩的暖流混杂着尖锐的冰锥,在中岛敦的胸腔里翻搅。
他为祈本里香拥有这样关心她、值得她信赖的人而感到高兴,这是真心实意的。
但紧随其后的,便是铺天盖地的自卑和恐惧。
那个名为“乙骨忧太”的存在,仿佛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阳光,将中岛敦自身的卑微与不堪照得无所遁形。
——他凭什么和那样的人“一样”?他又凭什么和那样的人“合得来”?
祈本里香口中的“很好很好”,就像一面被擦得锃亮的镜子,残酷而清晰地映照出他满身的泥泞、新旧交叠的伤痕和深入骨髓的怯懦。
而当祈本里香被属于她的阳光带走,中岛敦又将独自一人,再次被遗弃在这片永恒而冰冷的黑暗中。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中岛敦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对朋友即将获得拯救的喜悦,有对自身处境的悲哀,更有对即将到来的、彻底孤独的恐惧。
他攥紧了破旧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寂的白。
“……嗯。”
最终,中岛敦只能从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到几乎消散的音节。
他不敢抬头去看祈本里香眼中对乙骨忧太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期待,那光芒太过灼热,足以将他心底那点小心翼翼构筑的、关于“朋友”的脆弱幻影焚为灰烬。
他的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正在被命运那只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地、不容抗拒地从他冰冷的世界里抽离。而他,只能蜷缩在阴影里,眼睁睁看着,连伸手挽留的资格和勇气都没有。
尽管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中岛敦依然不由自主地关注起了最近前来拜访孤儿院的外人——那匆忙的脚步、陌生的面孔里,或许就藏着即将带走祈本里香的那道阳光。
然而,中岛敦未曾料到的是,照进这家孤儿院的阳光不止有一道,而这温暖的光芒不仅落在了祈本里香身上,还将他从黑暗中一并拉了出来-
就在温迪一行人抵达孤儿院大门之际,中岛敦正身处一间冰冷的教室中,接受一场早已预设结局的审判。
手持教鞭的孤儿院院长,如同铁塔般居高临下地矗立在中岛敦的身前。些许吝啬的光线从他身后的高窗挤入,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在他身前投下了一条浓重扭曲、好似能吞噬一切的黑色长影。
中岛敦就跪坐在这片冰冷的阴影之中,深深地垂下了头,仿佛恨不能将整个单薄的身体都缩进地板的缝隙里,彻底消失。
“说,这些糖,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院长冷酷无情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这间教室里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门外正挤满了探头探脑的孩子,窃窃私语如同毒蛇吐信,丝丝缕缕钻进了中岛敦的耳朵中。
或许是因为祈本里香带来的那点微光,让中岛敦心底滋生了一丝不该有的侥幸。他本来应该早就明白,在这座名为孤儿院的法庭上,“真相”是最无用的废纸。可此时此刻,在条件反射般的瑟缩之后,一句话语还是冲破了恐惧的堤坝,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我没有偷。”
中岛敦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院长的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阴鸷,他像是完全没听见这句辩解,或者说,他早已在心中将中岛敦钉上了十字架,此刻不过是享受猎物徒劳挣扎的余兴。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院长的语调骤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一道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也随之响起,教鞭挟着风声狠狠地抽在了中岛敦的侧脸上。
“啪!”
一声脆响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巨大的力道将中岛敦整个人抽翻在地,他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的剧痛伴随着耳鸣骤然炸开。
中岛敦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剧烈地颤抖,恐惧几乎要将他完全淹没,但他最后还是用尽全力,挤出了细弱而破碎的声音。
“……我没有偷——这是在…垃圾桶里、捡到的。”
中岛敦说的是事实。
那几颗被精心包裹、虽然有些污损但依旧散发着甜香的水果糖,是他在打扫卫生时偶然发现的珍宝。
中岛敦就像守护宝物的幼龙一样,将其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本来是想作为一份小小的惊喜,在某个无人角落与祈本里香分享那份久违的甜,却没想到,惊喜转瞬变成了将他打入地狱的铁证。
“呵。”
院长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讽的冷笑,显然对这番“狡辩”嗤之以鼻。又是一道鞭影毫不留情地落下,抽在了中岛敦蜷缩的背脊上。
“真是翅膀硬了啊,是不是跟某些人走得近了一些,就让你这滩烂泥产生了自己也能开花的幻觉?”
他的话语就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了中岛敦最脆弱的地方。
“但别人和你可不一样,你是没人要的孩子,被所有人唾弃的废物,毫无价值的垃圾——”
“好好用身上的疼痛记住自己的身份,像你这样的弱者,连呼吸都是恩赐,有什么资格反抗!”
侮辱性的字眼如同冰雹一般不断砸下。
中岛敦死死地咬住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这次的他并没有再出声反驳,主要不是因为屈服,而是那骤然升起的恐惧——他害怕自己的任何辩解,都会成为牵连祈本里香的导火索。
院长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教鞭,哼笑了一声,见中岛敦好似不打算再说话,他便将目光转向了围在门口的其他孩子。
“有人知道真相吗?”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又补上了一句明晃晃的诱饵。
“说得好的孩子,可以加分。”
闻言,中岛敦闭上了眼睛,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接下来的发展。
虽然祈本里香的出现让其他孩子施加在中岛敦身上的欺凌收敛了许多,但这赤裸裸的“加分”诱惑就如同丢进饥饿鱼群的饵料,总有人会为了那一点可怜的生存资本,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入更深的火坑。
就在一个孩子眼神闪烁,嘴唇翕动,准备举起手充当“正义证人”的时候,一道清脆而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响了起来。
“院长先生——!外面有人找您!”
——是祈本里香。
她用力推开了挡在前面的孩子们,小跑着冲到了教室门口,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胸口微微起伏。
“我看到来人身上穿的衣服都…都好高级!气质也特别不一样!可能是非常重要的大人物!”
祈本里香的语速飞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担忧和急迫。
“我怕您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会面,就…就立刻跑过来告诉您了!”
她像是才注意到了教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和跪伏在地的中岛敦一样,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和歉意,微微欠身道。
“啊…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您处理事情了?”
她的目光飞快地与趴在地上的中岛敦接触了一瞬,眼神中带着些许安抚,随即又恳切地望向了院长。
“只是那些客人看起来实在气势不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物,一时着急就…请您原谅我的冒失。”
院长紧锁的眉头显示出被打断的不悦,他握着教鞭的手紧了紧,似乎正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还是冷冷地瞥了祈本里香一眼,开口说道。
“你的确是太莽撞了,里香。作为惩罚,你今天的晚饭取消。”
“现在吃点教训,总比以后闯出大祸要好。”
他顿了顿,目光转回到中岛敦身上,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不耐烦。
“至于那些客人,让他们稍等片刻也无妨,我很快就能把这个小偷的问题处理干净。”
祈本里香抿紧了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焦急和不甘,似乎是还想再争取一下,一直蜷缩在地、仿佛失去生息的中岛敦却艰难而几不可察地冲她摇了摇头。
院长冷哼一声,重新举起了教鞭,准备继续进行这场单方面的凌虐。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外面的客人连半点等待的耐心都没有,就这么直接不请自来了。
“好热闹啊~大家都围在这里,是要开什么秘密茶话会吗?”
一道如风铃般清越、带着少年特有的明朗笑意、却又隐隐透着某种不容小觑的力量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门口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孩子们如同摩西分海般,下意识地为来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在门口逆光处,站着一位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看似简洁实则剪裁精良、用料考究的服饰,点缀其间的翠绿宝石如同流动的萤火,在昏暗的走廊里漾开一圈圈微弱又生机盎然的光晕。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浅淡却真实的弧度,周身散发着一股与这间充斥着压抑、恐惧和暴戾的教室格格不入的自由气息。一双圆润的大眼睛澄澈得如同未被污染的晴空,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扫视着周围的景象。
随着他的靠近,周围人仿佛感受到了一阵裹挟着青草与花香的煦暖春风,骤然吹散了沉积多年的霉味与阴冷,带来了令人心颤的生机与希望。
温迪脚步轻快地踏入了这间教室,就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自然。他的目光扫过手持凶器、面色阴沉的院长,最终落在了脸颊红肿、衣衫凌乱的中岛敦身上。
“哎?”
他微微歪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清晰地回荡在这间死寂的教室里。
“我记得,我来的应该是一家孤儿院,而不是惩治犯人的监狱吧?”
第37章
温迪的话音落下,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
院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握着教鞭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强压下怒火,目光扫过温迪身上那看似随意却价值不菲的服饰和周身难以言喻的非凡气度,最终勉强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这位……小客人,您说笑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调,试图把控谈话的节奏。
“这里是正规的孤儿院,我只是在教育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纠正他的偷窃行为,这是必要的管教。”
温迪的眉毛微微挑起,目光精准地落在地上散落的几颗沾着灰尘的水果糖上。
“偷窃?”
他自然地蹲下身,毫不嫌弃地用指尖拈起一颗,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仿佛在鉴赏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唔……闻起来像是水果糖,包装有些脏了,是在垃圾桶里找到的?”
温迪状似无意地重复了中岛敦刚才的辩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院长的眼皮一跳。
“这位小客人,请不要听信这孩子的狡辩,他惯于撒谎——”
他顿了顿,注意到温迪那过于青涩的面容,又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劝导”。
“你的家长去哪了?这里可不是能随便乱跑的地方,请不要妨碍孤儿院的正常教学工作。”
他的目光看向祈本里香,不容置疑地开口说道。
“里香,现在带这位小客人离开这里,去会客室里安静等待。”
被点名的祈本里香身体一颤,却没有立刻动作,眼神焦急地在温迪和中岛敦之间逡巡。
温迪笑了笑,就像院长之前无视中岛敦的辩解一样,自然地忽略了院长此时的后半段话。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依旧挂着和煦无害的笑容,但那倏然凝成寒冰般的目光,却带着仿佛能够洞穿灵魂的锐利。
“哦?”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目光锁定在了院长身上。
“可我记得,连最严苛的法律都讲究‘疑罪从无’。”
“姑且不论这孩子说的是不是实话,您又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能证明这些糖是他偷来的,而不是如他所说——是捡来的?”
院长板着脸,下颌线条紧绷,语气生硬地说道。
“他私藏了这些糖,这就足够了,孤儿院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的私人物品。”
温迪恍然地点点头,像是听懂了一样,随即用一种清晰得近乎残忍的语调,翻译了院长话语里隐藏的暴政。
“所以,您的意思是,孤儿院的所有孩子,都没有资格拥有哪怕一件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小东西?”
“他们只能像乞食的幼犬,被动地等待你们施舍的残羹冷炙,除此之外,无论是意外拾获,还是他人赠予,只要未经您的恩准,便统统冠以‘偷窃’之名,对吗?”
院长的腰背似乎挺直了几分,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自然如此,这是规矩。”
温迪轻轻地拍了拍手,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叹服的惊奇表情。
“当真是……非常有意思的强盗逻辑呢。”
他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嘲讽,就像是细密的冰针,刺得院长的脸色更加难看。
不等院长发作,温迪又话锋一转,绿宝石般的眼睛中闪烁的光芒愈发锐利。
“那么,姑且不论这孩子行为的性质。您认为,对于一个您口中‘犯错’的孩子,进行人格上的肆意辱骂、肉.体上的无情殴打、剥夺维系生命的食物,还有其他一些我没来得及撞见的‘管教’手段——”
“这都是身为一个孤儿院的院长,一个本应给予庇护和引导的人,可以做出的‘合理’行为吗?”
院长像是被踩到了痛脚一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质疑权威的愤怒和扭曲的“正义感”。
“难道不是吗?”
“像他这样的废物,现在不狠狠教训,让他记住痛楚,将来踏入社会只会吃更大的苦头,忍受苦痛是他在这里必须学会的生存课程!”
他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经历,语气变得更加理直气壮,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使命感”。
“我如今施加给他的这点痛苦根本算不上什么,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了,将来离开孤儿院,他要怎么才能活得下去?”
温迪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但字里行间都蕴含着一种微妙的讽刺。
“所以,您的意思是,您施加的一切——肆意辱骂、动手殴打、克扣食物、乃至其他形式的虐待——其出发点,统统都是‘为了他们好’?”
“是为了让他们在您故意打造的这座‘苦难熔炉’里,提前适应由您想象出来的——‘外面世界的残酷’?”
院长听出了温迪话语中的阴阳怪气,手中的教鞭如同毒蛇的信子,直直指向温迪。
“我只是在管教他!”
“这里是孤儿院,我在管教我的孩子,轮不到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请你立刻出去!否则我……”
“否则您怎么样?”
温迪脸上的笑容倏然收敛,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绿眼睛,此刻沉淀为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一种仿佛源自某种古老存在的威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整个教室的气压好似都随之降低了几分。
他并未提高音量,声音甚至比刚才放得更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用您手里这根鞭子,也来‘管教’一下我这个多管闲事的客人吗?”
温迪向前踏出一步。明明身形纤细,比院长矮小许多,但那股骤然迸发的、如同无形风暴般的气势,竟让院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着教鞭的手微微发抖,后面威胁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门外围观的孩子们全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惊恐中又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兴奋,死死地盯着眼前这颠覆他们认知的一幕——那个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暴君,竟在一个年龄没比他们大多少的少年面前狼狈后退。
祈本里香紧张得将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呼吸几乎停滞,目光在温迪和地上的中岛敦之间焦灼地移动。
一直蜷缩在地的中岛敦,此时身体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那道无形的威压和骤然改变的气氛所惊醒,他艰难而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肿胀的眼皮勉强撑开一条缝隙,透过被汗水、泪水以及灰尘黏连成一绺绺的凌乱刘海,中岛敦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位从天而降般的不速之客。
那澄澈得仿佛能映照灵魂的绿眼睛,那温和表象下蕴藏的强大气势,那毫不畏惧地站在暴君面前的挺拔身影……
这一切,就像一道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蛮横而不容拒绝地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
中岛敦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颗被绝望冰封已久的心脏,仿佛要挣脱束缚一般,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起来。
温迪没有再理会院长,他的目光落回中岛敦身上,周身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转瞬又化作了和煦的春风。
他蹲下身,平视着中岛敦惊恐又迷茫的眼睛,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地上很凉吧?别怕,先起来,好吗?”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没有丝毫强迫,只是静静地、充满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仿佛在温迪伸出手的这一刻凝滞了。
中岛敦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上。掌心干净、纹路清晰,与他沾满灰尘、伤痕累累的手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起来?他配吗?他这样的……垃圾,污秽,真的可以触碰那份纯净吗?
巨大的恐惧和根深蒂固的自卑如同冰冷的铁链,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
中岛敦下意识地想缩回自己肮脏的手,想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地面的阴影里。那道突如其来的阳光虽然驱散了黑暗,但也来得太过耀眼,将他所有不堪照得纤毫毕现,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然而,就在中岛敦即将被黑暗再度吞噬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口的祈本里香——那双充满紧张、担忧和……无比期待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一根微弱的引线,点燃了他内心深处被埋葬已久、连自己都遗忘了的、对于“被拯救”的一丝渴望。
“……”
一个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中岛敦的喉咙深处挤出。
他颤抖着,如同耗尽毕生力气一般,缓慢而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那只伤痕累累、沾满灰尘的手。
他的指尖抖得厉害,带着赴死般的决绝和微弱的希冀,小心翼翼地向温迪的掌心靠近。仿佛那伸出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他破碎灵魂的求救触角。
就在中岛敦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温迪掌心的前一刻——
“够了!”
一声怒喝打破了这宁静的氛围。
院长被温迪的无视和中岛敦那“背叛性”的举动彻底激怒了,理智的弦终于崩断,什么威压,什么大人物,都被此时此刻的怒火所淹没。
“我说了——让你出去!”
他扬起了手中的教鞭,这一次,鞭子挟着破空的尖啸,不再是抽向中岛敦,而是直直劈向温迪伸出的手臂。
“温迪先生!”
祈本里香失声尖叫起来,门外的孩子们也发出了惊恐的抽气声。
第38章
中岛敦瞳孔骤缩,伸出的手下意识地想要缩回,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果然是个灾星…他又要连累别人了!
然而——
预想中皮开肉绽的声音并未响起。
那挟着千钧之力落下的教鞭,在距离温迪手臂方寸之地,便被数道撕裂空气的黑色利刃精准地绞成碎片。
那沉重的教鞭就这么轻飘飘地散落在地,这还没完,又是几道鬼魅般的黑影闪过,院长的手脚瞬间被坚韧如铁的黑色布条死死捆缚起来,整个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哇——”
围观的孩子们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呼,目光惊恐又带着一丝快意地投向门口走出的两道人影。
芥川龙之介眼神冷厉如刀锋,周身弥漫着未散的杀气,黑色布刃如同活物般在他身后微微起伏,显然对院长的惩戒意犹未尽。
涩泽龙彦则慢条斯理地收起了正在拍摄的手机,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悠然。
“可以了,芥川君,再动手的话,可就是我们理亏了。”
两个人不知何时悄然混入了围观的孩子们中,因为温迪先前几乎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去了,所以此时其他人才注意到了他们。
温迪全程甚至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温和而专注地停留在中岛敦惊恐的脸上,仿佛身后那愤怒的院长和袭来的凶器,都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
“别怕。”
他再次开口说道,声音平稳得如同亘古不变的深潭,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看着我,把手给我。”
中岛敦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瞬间粉碎的教鞭、被未知力量捆绑的院长、突兀出现的两人,还有温迪那双穿透一切混乱、始终平静温和的绿眸……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颠覆认知的茫然席卷了他。
虽然大脑被巨大的信息量和复杂汹涌的情绪冲击得几近宕机,但最后,祈本里香眼中那份强烈得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期盼,以及温迪掌心传来的、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如同春风般的气息,终于还是压倒了其他一切混乱。
中岛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伸出手,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紧紧抓住了温迪伸出来的手。
冰凉、汗湿、带着细微伤痕的手指,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死地攥住了那片象征着救赎的温暖。
温迪的手很稳,没有丝毫晃动。他顺势轻轻一拉,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传来,轻而易举地将跪伏在地、如同破碎玩偶般的中岛敦,稳稳地扶了起来。
当中岛敦的双脚重新踩在地面上时,他依旧深深低着头,瘦弱的身体像风中残叶般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但那只抓住温迪的手却仍然没有松开,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光源和支点。
些许泪花不由得出现在了祈本里香的眼中,是紧张过后的释放,更是无法言喻的激动。
温迪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细微的颤抖,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抬了起来,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地拍了拍中岛敦单薄而紧绷的肩膀。
“好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和风,带着抚平一切痛苦的韵律,拂过中岛敦伤痕累累的身心。
做完这些,温迪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地上被绑得无法动弹的院长。
在被这超乎常理的力量瞬间制服后,院长脸上的愤怒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屈辱和某种了然的复杂神情。
他看着眼前这群不请自来又展现出压倒性力量的客人们,语气意外变得冷静了下来。
“……是我先前失礼了,冒犯了诸位贵客,实在非常抱歉。”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甚至带上了一丝恳切的意味。
“既然诸位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能力,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些困扰已久的问题,想斗胆寻求一下各位的帮助。”
温迪示意芥川龙之介将自己的异能收起来,芥川龙之介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照做了。
那些坚韧的黑色布条如同潮水般退去,院长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次他面对温迪时姿态放低了许多,不再将对方仅仅当成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跟您探讨一下。”
温迪的目光转向了芥川龙之介和涩泽龙彦,语气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接下来的谈话可能没什么意思,你们想跟我一起去吗?或者留在这里自由活动也可以。”
涩泽龙彦率先表态道。
“我跟您一起吧,留在这里估计也没什么意思。”
芥川龙之介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祈本里香和中岛敦。
“我留在这里吧,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问清楚。”
他们来到孤儿院的时机非常凑巧,在大厅就正好碰上了祈本里香——也就是芥川龙之介那位失踪的同伴。
但那时的祈本里香行色匆匆,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似乎是急着赶去帮助一位身陷困境的孤儿院同伴。
本来按照规定温迪一行人是不能跟上去的,只能在会客室里老老实实地等待工作人员的安排,但温迪看见祈本里香焦急的神色,中途还是找借口上厕所偷偷溜了出去,芥川龙之介和涩泽龙彦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听到芥川龙之介表示不打算一起来,院长脸上的表情似乎闪过了一丝失望,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对着温迪和涩泽龙彦微微躬身道。
“感谢诸位的谅解,请随我来吧。”-
院长想谈的问题,也跟中岛敦有关。
他将中岛敦描述为了一个可怕而不可控的怪物,一个会在无意识状态下化身凶猛白虎、造成巨大破坏的存在。
院长坦言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对这类“超常现象”束手无策。他所能做的,唯有尽力压下每一次事件,并对中岛敦施以更加严厉残酷的管教。
然而,他始终担心中岛敦有朝一日会彻底失控,酿成无法挽回的惨剧。因此,在亲眼目睹了温迪一行人所展现的超常力量后,他不免产生了求助的念头。
“关于这件事情,我倒是早有耳闻,应该说,最初吸引我拜访孤儿院的原因就是这个。”
涩泽龙彦姿态优雅地坐在并不舒适的椅子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抿了一口劣质的茶水后,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若非中途遇见了温迪,我大概会专注于研究这个叫中岛敦的孩子,听说他的异能力……很有意思。”
闻言,院长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解决心头大患的希望。
“那您现在还愿意研究吗?”
涩泽龙彦沉吟片刻,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
“嗯…也不是不行。”
“虽然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所求之物,但对于费奥多尔君特意提到的异能力,我还是有几分兴趣的。”
院长的脸上刚要浮现喜色,温迪清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
“涩泽君,你打算如何进行你的‘研究’?”
涩泽龙彦似乎早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快。
“最有效的方式,自然是尝试分离和收集他的异能力,如果异能力消失了,困扰孤儿院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普通的实验参数,语气平淡地补充道。
“不过,在此过程中,目标个体——也即中岛敦本人,可能会有极高的受伤乃至死亡风险。”
【并非可能】
【按照涩泽龙彦的异能力,应该只有异能力者本人死亡,才能收集到异能力结晶吧】
【从之前的直播来看,虽然涩泽龙彦的异能力一开始没有对敦起效果,但他之后把敦绑在了电击椅上,在剧烈电击的刺激下,敦的异能力差点就被分离了出来,不过最后还是被敦挣脱束缚反杀了】
【这个院长也是有够心大的,都不清楚涩泽龙彦的底细,居然就敢让他对孤儿院的孩子做研究】
【他之前在敦失手杀了涩泽龙彦后还帮忙压下了这件事情,但我只能说难评吧,要不是他一开始放任涩泽龙彦对敦动手,根本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情】
【而且如果不是敦最后反杀成功了,死的就该是敦自己了,我寻思这怎么着也能算得上是正当防卫吧,不压下来也未必会出什么问题】
【以涩泽龙彦在政府中的地位,这还真不好说】
【院长执着于压下中岛敦异能力的行为我也觉得难评,感觉好像除了暴力管教以外,他脑子里就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联想到院长的经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能理解,但不支持也不尊重】
【话说回来,这次总不会兜兜转转又变成了之前的走向吧】
【院长看起来估计还是会和之前一样答应下来,不过温迪应该知道涩泽龙彦使用异能力的真正代价吧】
【相信我们家温迪宝宝!肯定可以找到其他办法的】
温迪也确实如弹幕所言,开口制止了院长的进一步点头。
“不是‘可能存在风险’,是‘必然会死亡’。”
他的表情难得变得严肃了起来,目光如同寒冰铸就的利剑,直视着院长,一字一顿地问道。
“如果让涩泽君出手,中岛敦一定会死亡。””即使如此,您也依然要尝试这么做吗?”
第39章
听到温迪的问话,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院长张了张嘴,呼吸变得有些紊乱,许久都没有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温迪那“必然死亡”的断言,像一柄重锤,将他心中那套用“为了敦好”精心粉饰的扭曲逻辑,彻底砸得粉碎,露出了底下冰冷残酷的基石——那是对一个鲜活少年生命赤裸裸的漠视。
涩泽龙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人性实验。他并未反驳温迪“必然死亡”的论断,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温迪也没有开口催促,只是用那双沉淀着千年智慧的绿眸,平静地凝视着院长躲闪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的污垢,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视。
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之后,院长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如果敦一定会死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温迪笑了笑,收回了隐隐带着压迫感的视线,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轻快。
“哎呀,要是您这个问题都能给出肯定的回答,那连我也会有点头疼呢。”
他微微歪头,笑容带着一丝狡黠的暖意。
“不过好在,这么看来,我们之间还是存在沟通的桥梁嘛。”
“既然我们的初衷都不是希望那孩子死去——如您所言,是为了他好——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探讨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为了他好’。”
温迪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叩响。
“一件一件来吧。首先,是您所说的,白虎的问题。”
“敦变身白虎造成破坏的规律,这么长时间以来,您可曾用心观察过?有任何发现吗?”
院长像是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脸上掠过一丝茫然和迟疑,片刻后才勉强回答道。
“只知道…他没有变身时候的记忆。”
温迪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点您之前就提过了。我指的是其他方面,比如频率、强度、诱发条件?”
“动物界的猛兽都有各自的习性,由人化身的老虎,不可能毫无规律可循。”
院长再次陷入沉默,眉头紧锁,仿佛在记忆的尘埃里费力翻找。许久,他才不确定地低声道。
“……最近他变身白虎的频率,还有造成的破坏,好像降低了一些。”
温迪追问道。
“‘最近’是什么时候?”
院长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眼神复杂地闪烁。
“大概是在……里香这孩子来之后。”
他顿了顿,补充道。
“里香最初是在郊外被发现的,当时她和昏迷的敦待在一起。结合她的说法,应该是敦有一次失控暴走时,阴差阳错撞上了被绑架的里香,意外把她救了下来。”
温迪如同耐心的导师,继续问道。
“那么,您有没有思考过,这‘降低’背后的原因呢?”
院长再次哑然,他的思维似乎从未触及这个层面。
最终,是涩泽龙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开了口。
“依照最基础的动物行为学,猛兽的攻击性,通常源于生存威胁或饥饿感。”
“那位里香小姐,看起来与敦君的关系很不错,私下里想必也会时常分享食物。”
“而从我们今天目睹的场面来看,院长恐怕长期以来,都在不遗余力地为敦君制造‘恐惧威胁’和‘饥饿困境’吧?”
涩泽龙彦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轻蔑,仿佛在嘲笑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竟然被忽视一样。
“连尚存理智的人类,在持续的恐惧与饥饿双重压迫下,都不一定能遏制攻击冲动,否则流浪汉的犯罪率也不会比常人高那么多,更何况是一个在兽性本能驱使下、失去意识的孩子?”
他看向院长,声音带着笃定。
“敦君过往造成的破坏,恐怕大半都与搜寻食物有关,对吗?”
在温迪平静而涩泽龙彦锐利的目光逼视下,院长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温迪轻快地拍了拍手,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看,这不就找到切入点了吗?”
“那我们来做个简单的验证实验吧,看看敦在身体温饱、内心感到安全放松的环境下,即使变身成了老虎,是否依然会存在破坏欲?”
院长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反驳什么,温迪却先一步用温和而不容置疑的语气截住了他的话头。
“暴力、威胁、饥饿、恐惧……这些手段,院长先生,您恐怕早已将其运用得炉火纯青了吧?”
“那么,请您诚实地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以来,它们可曾有过半分成效?可曾让那白虎的阴影减弱一分?可曾让那孩子离掌控自身更近一步?”
院长垂下了眼睛,嘴唇翕动着,在沉默许久后,他终于不得不开口承认道。
“没有。”
温迪笑了笑,眼神中带着鼓励和笃定。
“所以,不妨尝试一下截然不同的路径?实验期间的食物供应与安全保障,可以交给我们。相应的,敦在这段时间内,必须完全脱离您原有的‘管教’体系,由我们来安排他的生活和环境。”
他话锋一转,指向更远的未来。
“当然,就算实验成功,证明了‘温饱安全’能够平息白虎的破坏欲,这也只是治标。要想根除隐患,剥离异能力是行不通了,那么剩下的办法,就是帮助敦尽快学会掌控这份与生俱来的力量。”
温迪的目光转向一旁静观的涩泽龙彦。
“涩泽君,你应该搜集了不少异能力者相关的情报,对这个问题有没有什么头绪?”
涩泽龙彦略作沉吟,还真的想到了一点。
“听说横滨有个名为武装侦探社的组织,那位社长的异能力可以帮助自己的部下调整并掌控自身的异能力,如果敦君能够加入其中,这个问题应该就迎刃而解了。”
温迪眼睛一亮,笑容更加灿烂。
“哦?这不就巧了吗?我正好有认识的朋友在武装侦探社呢。”
他变魔术般掏出了手机。
“虽然敦的年龄是小了一些,不过以横滨现在的局势,应该也不会有人在意这点,如果武装侦探社愿意接纳他的话,敦也不用留在这里继续占用孤儿院的资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江户川乱步发去了消息。
温迪:早上好呀,乱步~
温迪:我现在正在你之前提到的那家孤儿院里,这里有个孩子是异能力者,可以变身成白虎,但他没法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异能力,给孤儿院造成了很多困扰。
温迪:听说社长的异能力或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不知道武装侦探社现在还缺不缺人手?
温迪:这个孩子的异能力看起来很有潜力,性格也挺好的,是可以把买零食提袋子写报告等等都交给他也毫无怨言的类型呢。
江户川乱步很快就回了消息。
江户川乱步:没问题。
江户川乱步:不过社长说,还是要进行一下入社测试。
江户川乱步:顺便,我这里有份资料你可以看一下,说不定用得上哦。
温迪点开了江户川乱步发来的文件。
这里面是跟院长生平有关的信息。温迪快速浏览了一遍,虽然都是意料之中的内容,但还是让他对接下来的谈话更有把握了一些。
他按灭了手机屏幕,抬起了头,笑容里带着尘埃落定的轻松。
“好消息~我的朋友说完全没问题,只需要敦再进行一个小小的入社测试。”
“准备测试需要一点时间,正好可以和我们先前所说的实验同步进行。”
温迪摊开手,语气轻快。
“那么——困扰您的‘白虎’问题,连同敦未来的去处,现在就可以宣告解决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院长身上。
“您看,是不是比您想象中要简单和平得多?不需要任何暴力,不需要任何牺牲,只需要一点点不同的思路和对他人的信任。”
“实际上,即使没有我们的介入,您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想到这些。”
温迪的语气变得温和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给野兽提供基本的安全与温饱环境,这是最基础的常识。至于武装侦探社,在横滨地界也并非籍籍无名,即使不清楚社长异能力的细节,武装侦探社的业务范围本来就包括各种各样的委托,又是明面上的异能力组织,向他们寻求帮助,难道不是更合理的选项吗?”
“我与武装侦探社的交情,只是让流程更顺畅了些,社长那样正直的人,绝不会因此降低对敦的评判标准。”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仿佛穿透岁月的长河,直视院长灵魂深处。
“所以说,院长先生,除了您所熟悉的那套源于恐惧和暴力的‘管教’之外,这世间明明存在着无数条更宽阔、更光明的道路。”
“而您之所以视而不见,固执地走在唯一那条布满荆棘的死路上……”
温迪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
“……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您依然被困在——那座属于您自己的、阴暗冰冷的孤儿院里,从未真正走出来过吗?”
院长的身体不由得一震,倏地抬起了头。
“……您…您知道我的过去?”
温迪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以一个仿佛洞悉一切的了然微笑。
“让我猜猜看,您曾经生活过的那座孤儿院,其残酷与压抑,比起您如今管理的这一家,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您将这里打造成这般模样,一方面,是那深入骨髓的‘习惯烙印’——您下意识地模仿、复刻了您唯一知晓的‘生存法则’,就像有些家庭不幸的孩子,长大后也会重演父母的悲剧。”
温迪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而另一方面,则是您为了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复刻的地狱里,不断编织出更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用这些扭曲的借口去加固那沉重的烙印,让它成为您无法挣脱的枷锁。”
“我说的对吗?”
温迪脸上带着笑容,语气也轻飘飘的,但院长好似经受了什么审讯一样,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不堪重负。
温迪并未逼迫他回答,只是用一种如同讲述古老寓言般的平静语气,继续往下剖析。
“这些理由,或许包括——‘正因为我承受了如此多的痛苦才活下来,所以他们也必须能承受同样的痛苦,否则就无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生存’。”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的叹息。
“但院长先生,如果您愿意稍微了解一点心理学,就会明白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真理——过早、过量的痛苦,不会锻造出坚韧的灵魂,只会留下深可见骨的心理创伤。它们非但无助于培养抗挫折能力,反而会扭曲人格,摧毁信任,扼杀希望,最终……制造出更多像您一样,或沉沦、或施暴的悲剧。”
“您是靠着对痛苦的怨恨才活下来的,但这绝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活法,人,也绝非只能如此痛苦而扭曲地活着。”
温迪站起身,走到那扇紧闭的窗前,伸手“哗啦”一声将它推开。
霎时间,带着青草气息的清新空气涌入这间沉闷的会议室,窗外虽仍是孤儿院压抑的庭院,但更远处,是广阔无垠的天空。
风吹拂起温迪额前的碎发,他的声音也如同这阵风,带着涤荡尘埃的力量。
“睁开眼睛看看吧,院长先生。看看外面的世界。虽然眼下的横滨仍有许多纷扰,但比起您当年所处的大战末期,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时代早已不同了。社会在前进,规则在改变,希望的火种从未熄灭。而这些孩子……”
温迪的声音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他们不必,也绝不应该,再活成下一个被痛苦扭曲的您。”
院长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仿佛被那涌入的风和话语刺痛。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挣扎、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窗外景象的茫然向往。
良久,他才用一种极其干涩、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您说的…或许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有一个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就像在为自己最后的坚持辩护,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使命感”。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暴力会给弱者带来怎样毁灭性的痛苦和屈辱。正因如此,我这样对待他们,是希望他们能把我当作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让他们深刻记住这份痛苦,从而以此为戒,永远不要成为像我这样施加痛苦的人……要成为……能保护别人的人!”
“呵。”
一声嗤笑从涩泽龙彦口中发出。
“多么动听而自欺欺人的借口。你自己不正是从小在暴力的泥潭中挣扎,深知其苦吗?然而结果呢——你非但没有‘以此为戒’,反倒将这份痛苦继续施加给了这些孩子。”
“你自己都无法挣脱的魔咒,又凭什么天真地认为,这些孩子仅凭承受你的暴力,就能奇迹般地‘领悟’并‘做到’你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温迪没有附和涩泽龙彦的尖锐,他的视线依旧温和地落在院长身上,那目光仿佛能包容一切迷惘,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真理之光。
“院长先生,您想要传达的那个核心道理——‘不要成为施暴者,要成为保护者’——这本身没有错,甚至值得赞扬。”
温迪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
“但是,您所采用的方法,是彻头彻尾的南辕北辙。这世界上,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教导善良、勇气和保护的意义,通过关爱、引导、树立榜样、赋予责任……”
“唯独不包括您选择的这条——用制造痛苦来‘教育’人不要制造痛苦,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和悖论。”
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洗涤着扭曲的逻辑。
“即使是在您一手打造的地狱中,侥幸开出了一朵纯白的花,那也绝非是因为您将其置于地狱中,而是因为花朵本身就蕴含着坚韧而纯净的种子,才能在您制造的黑暗中,靠着自己内心的微光,奇迹般地生长了出来。”
温迪走到院长面前,距离很近,那双绿眸中蕴含着穿越千年的智慧与悲悯,声音温和而充满力量。
“就像敦,即使没有我们的插手,继续在您手底下成长起来的敦,我相信最终还是会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灵魂深处不灭的光,是他靠着自己在您制造的废墟里开出的花,跟您所施加的那些毫无意义的痛苦,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同样糟糕的童年,有些人始终沉沦其中,有些人能够成功走出来,靠的是他们自己本身拥有的力量,而非所谓困境的磨砺。”
温迪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这个疲惫的中年男人,看到了他内心深处那个伤痕累累的男孩。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被困在旧日孤儿院里的孩子……也该尝试靠着自己,走出来一次了。”
温迪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呼唤,也如同最坚定的宣告。
“外面的天地,比您蜷缩在恐惧和暴力循环中所能想象的,要辽阔得多,温暖得多。世间万象,并非只有痛苦这一种颜色,也并非只有暴力这一种语言。阳光、清风、善意、信任、成长……这些,都值得您去重新认识,去尝试拥抱。”
“放下那根沾满恐惧的鞭子吧,院长先生。试着为自己打开一扇门,走出去。”
“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您自己,为了那个一直被您困在黑暗里的……过去的您。”
第40章
温迪的话语如同最后一记重锤,也如同第一缕破晓的曙光,重重地落在院长的心坎上,撬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锈迹斑斑的心门。
院长怔怔地看着温迪,仿佛透过那双沉淀着千年时光的绿眸,看到了自己遥远而灰暗的童年,也模糊地触碰到了一个从未敢想象的、或许不再只有暴力与痛苦的未来。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随之而来的不是习惯性的愤怒或辩驳,而是一种前所未有又令人眩晕的空茫,以及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的释然。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没有吐出一个音节。只是那紧绷的、仿佛承载着整个孤儿院乃至全部沉重过往的肩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梁柱,慢慢地、彻底地垮塌了下去。
他深深地垂下了头,将脸埋进微微颤抖的手掌中。一滴浑浊而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了长久以来的囚笼,从粗糙的指缝间滑下,“啪嗒”一声,砸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这无声的崩溃,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那堵用暴力和谎言筑起的森严高墙,终于在清风的吹拂下轰然倒塌,只余下一地狼藉的碎片,和一个在废墟中茫然四顾、不知所措的灵魂。
阳光从高窗斜斜照入,在温迪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不再多言,给眼前这个破碎的男人留出了喘息的时间和空间。
“——那么,这场谈话就暂时先到此为止吧。”
涩泽龙彦也优雅地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准备和温迪一起离开这里。
在拉开门的前一秒,温迪的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院长耳中,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
“我曾经见过一位与你有些相似的暴君,他以为自己深爱着子民,然而,并非只要怀揣着‘为你好’的初衷,一切行为就能被宽恕,一切道路就必然正确。”
温迪的声音带着真诚的祈愿。
“那位暴君最终因一意孤行,被他的子民所推翻,希望这一次,我能看到一个不同的结局。”-
当温迪和涩泽龙彦回到那间教室时,围观的孩子们已经散去了大半,但仍有一些孩子留在原地,此刻正围着一个新出现的身影。
“织田作!你来啦。”
温迪朝来人挥了挥手,脸上绽开明朗的笑容。
织田作之助正半蹲着,将带来的零食和玩具一一分发给围在身边的孩子们,闻言抬起了头,动作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嗯,我来了。”
温迪侧身向涩泽龙彦介绍。
“这位是织田作之助,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位朋友。”
涩泽龙彦微微颔首。
“织田…作君?幸会。我是涩泽龙彦。”
他显然对“作”这个称呼后缀感到些许新奇。
织田作之助理解地点了点头。
“啊,这个称呼是从我一位朋友开始的,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温迪环顾了一下四周。
“芥川他们呢?”
“就是一位看起来有点凶、穿着黑衣的少年,我之前跟你提过在贫民街遇到的那个孩子,他旁边应该还跟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织田作之助露出思索的神情,似乎没什么头绪。
这时,旁边一个一直怯生生望着他们的小女孩,鼓起勇气小声开口道。
“如果…如果是问里香的话,他们三个刚才往医务室那边去了……”
她伸出小手,指向走廊深处的一个方向。
“谢谢你,小朋友。”
温迪弯下腰,对着小女孩露出一个如同阳光般和煦的笑容。
小女孩脸颊微红,紧张地绞着衣角,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开口说道。
“里香…里香他们会没事的,对吗?那个院长…他……”
她似乎有些不敢说下去。
温迪的笑容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声音温柔而坚定。
“当然,放心吧,有我们在呢。”
他的话语像是有魔力,小女孩眼中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织田作之助的神情带上了几分关切。
“是出了什么事吗?”
温迪简略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
听完来龙去脉,织田作之助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开口说道。
“虽然可以理解,但被他伤害过的孩子们,永远有权选择不理解、不原谅。伤痛不会因为施暴者的苦衷而消失。”
温迪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带着伤痕和恐惧眼神的孩子。
“没错,这些苦衷是大人们自己需要背负的东西,孩子们不必知晓,更无需体谅。”
他顿了顿,又说道。
“不过我想,比起单纯的惩罚或揭露,如果能真正为孩子们创造一个更加安全温暖的未来,或许会更有意义一些。”
“好在,那位院长先生,看起来还没走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们准备的备用方案,暂时是用不上了。”
温迪在看到中岛敦的审问现场时,就让涩泽龙彦暗中帮忙用手机录像留下了证据。如果院长一直冥顽不化,他也只好采取更加强硬的措施了。
只不过,在横滨如今的混乱局势下,法律途径未必有效。更重要的是,这家孤儿院算是院长以一己之力开设的私人机构,倘若院长出事的话,这些孩子们可能也会无处可去。
从踏入这家孤儿院时起,温迪就注意到了这里的设施破旧,院长衣着简朴且身形清瘦,经营状况显然并不算好。
除了院长的管教方式问题,孤儿院大概还面临着不少困境,而这些后续的烂摊子,果然还是继续丢给院长头疼去吧——毕竟,温迪只是一个路过的吟游诗人,还需要靠卖唱来换酒喝,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吹起一阵改变的风而已。
与院长的谈话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后续的安置、孩子们的未来、乃至孤儿院的存续,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之后他们或许仍有不少事情需要继续商量。
趁着眼下留给院长整理思绪的这个空当,温迪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涩泽龙彦。
“我们也去医务室看看?”
涩泽龙彦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随意。”
织田作之助似乎也想去看看情况,然而,或许是身上那份因抚养孩子而自然流露的老父亲气质太过显著,即使礼物已经分发完毕,仍有不少孩子恋恋不舍地围着他,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盼。
“……织田哥哥…能陪我们再玩一会儿吗?”
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面对孩子们纯真的请求,织田作之助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温迪见状轻笑出声。
“看来孩子们都很喜欢你啊,织田作。邀请你来帮忙,果然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他拍了拍织田作之助的肩膀。
“那边就交给我们去看看吧,放心。”-
在院长带走温迪和涩泽龙彦后,芥川龙之介仅用一个冰冷的眼神,便成功劝退了大部分仍然想围观的孩子。
他转身看向祈本里香,后者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的中岛敦。
祈本里香的目光落在那些刺目的鞭痕上,开口语气坚定。
“先去医务室,他的伤需要处理。”
芥川龙之介眉头微蹙,冷冷地“啧”了一声。
“区区这点小伤就需要如此照料,未免太过孱弱。”
话虽如此,他却动作利落地上前一步,不容置疑地接过了搀扶中岛敦的任务,动作虽显生硬,却异常稳固。
听到芥川龙之介的发言后,中岛敦将头垂得更低了,声音虚弱而充满自责。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那位…温迪先生,他不会因为我……出什么事吧?”
芥川龙之介的表情有些不耐,声音冷硬却带着奇异的笃定。
“虽然不明白温迪为何要对你这般软弱之人施以援手,但就凭那个废物院长,是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的。”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要是在这么弱小的敌人面前都保护不好温迪,那涩泽君存在的价值,便也到此为止了。”
中岛敦依旧惴惴不安,身体微微发抖,祈本里香见状温声安慰道。
“放心吧,敦,相信温迪先生。”
“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一阵能吹散一切阴霾、带来不可思议希望的风。”
她轻轻握住中岛敦冰凉的手。
“而且,现在的你,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恢复力气,未来才能有机会报答温迪先生的恩情,不是吗?”
谈话间,三人来到了医务室门口。
说是医务室,但其实只是个简陋的小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架子上零星摆放着一些药品和简单的医疗用具,显得寒酸而寂寥。这里也没有值班的医生,祈本里香和中岛敦似乎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芥川龙之介扶着中岛敦在房间里唯一一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椅子上坐下,动作不算温柔,却避免了碰到伤口。
祈本里香则熟练地在柜子里翻找,眉头微蹙。
“绷带和酒精……剩得不多了,不知道院长这次会不会记得补充……”
趁着祈本里香为中岛敦处理伤口的间隙,芥川龙之介继续聊起了先前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的话题。
“……所以,你其实不是被抛弃的孤儿,而是因为遭遇了绑架,才不小心流落到贫民街的?”
芥川龙之介皱了皱眉。
祈本里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垂着眼睫,点了点头。
“是的……非常抱歉,之前没有说出实情。”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真诚的愧疚。
“当时,我害怕说出真相会被当成异类,被排斥……”
她的神情黯淡下来,带着一丝自嘲。
“而且,我的家庭情况,说我是被‘抛弃’的,某种意义上或许也没错……我的祖母,巴不得我消失。”
芥川龙之介抿紧了唇,沉默了片刻,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涌,最终化作一句简单却沉重的话语。
“银……她很担心你。”
这也是他会对祈本里香这位没相处多久的同伴,如此记挂的原因之一。
祈本里香的眼眶微微泛红,露出一抹苦涩却温暖的笑容。
“我明白……我也一直、一直很想念银,想念大家……”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后怕和忧虑。
“只不过,我之后又遭遇了一次绑架,才流落到这家孤儿院。虽然两次不是同一批人,但我怀疑他们人贩子内部有情报网互通。”
“我担心如果留在你们身边,会把危险也带给你们。孤儿院封闭,进出都有人看着,相对会安全一些。”
她看向芥川龙之介,眼中充满了真挚。
“说来可能有点奇怪,明明是在那样朝不保夕的困境里短暂相处……但我感觉和你们结下的情谊,比除了忧太以外,我生命里遇到的任何牵绊都要深刻。”
她看着眼前的两人,声音轻柔而坚定。
“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了,我也希望能和大家、和你们,一直保持联系。”
“——你们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芥川龙之介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别开了视线,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软化了一瞬。
中岛敦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仿佛经过了一番内心挣扎,才鼓起勇气轻声问道。
“那…里香,关于你被接回去的事情,现在有进展了吗?”
祈本里香摇了摇头,语气难掩失落。
“我拜托过院长帮忙留意了,但他能调动的资源和渠道似乎非常有限,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温迪和涩泽龙彦走了进来。
“帮忙?需要什么帮忙?”
在听完祈本里香的讲述后,温迪掏出了手机,语气轻松而充满希望。
“虽然我认识的人也不算多,但可以帮你挨个问问看。世界有时候很小,说不定谁就有线索呢。”
祈本里香的眼中涌出了感激,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温迪先生!不止是这件事……”
中岛敦也挣扎着想站起来,急切地开口说道。
“我也是!温迪先生……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温迪笑着摆了摆手。
“哎呀,举手之劳,不用这么客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已经在屏幕上飞快地编辑起祈本里香的基本信息,准备群发给通讯录里那些朋友们。
本来以为最先有眉目的会是武装侦探社,毕竟寻人也在他们的业务范畴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最快给出线索的竟然是五条悟。【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