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自从江序舟第一次睁开眼睛开始,谈惠三人就成为了病房的常客,巴不得一日三餐都待在这里,原本冷清的病房变得热闹非凡。
越来越有家的温暖。
就是……叶浔总插不上话,原本照顾爱人的活全分散在聂夏兰和叶温茂手中。
他便只好闷闷地坐在离病床一米开外的落地窗前,眼睛静静地落在病床上的人身上,时不时又看向窗外。
仿佛是在害怕时间的流逝得太快,又仿佛是害怕时间过得太慢。
而江序舟则安静地躺着,偶尔睁开的乌黑的眼睛里没有什么光彩,犹如口枯井深不见底。
医生告诉他的家人,因为昏迷的时间长,醒来以后,大脑不能及时作出反应,待逐渐适应之后,会慢慢恢复意识的。
目前,他们能做的,就是多给予一些外界刺//激,多说说话。
这下,病房里的每一个人做事情前都会到病床前讲两句,汇报一下,要不然就是路过时,挠一挠江序舟的手心,碰一碰他。
叶浔什么事情都捞不着,一天下来,唯有每天晚上睡前,才得到一段两人独处的时间。
他迫不及待地送走三人后,坐到陪护床上,脑袋靠着病床的床沿,捏捏爱人的耳垂。
没什么可以说的,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当前外面世界和事情一概不了解,也不关心。
他的世界就在面前,事情就是等他的世界彻底醒来。
仅此而已。
沉默良久,给江序舟苍白的耳垂都捏出一丝血色时,叶浔才收回手,隔着被子拍拍爱人:“睡吧,早点起来看看我。”
*
可能江序舟真的听见了叶浔的声音,那双“枯井”般的眼睛慢慢蓄满了水。
他真正醒来是在一周以后,可惜是叶温茂无意间发现的。
叶浔对此懊恼不已。
他默默拉着凳子坐在床边,埋怨地垂着头,捏着爱人的指尖,从大拇指捏到小拇指,又从小拇指捏回大拇指,久久不说话。
江序舟的手指蜷了蜷,叶浔才慢慢抬起头。
良久才小声解释:“……我错过你睁眼了。”
其实,叶浔不是一定要见爱人睁眼的过程,而是希望江序舟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
说完,他又低下了头。
江序舟的手微微用力,虚虚握住他的指尖,见人再次抬起头看过来,才轻轻地摇摇头,嘴角微微扬起。
他刚扯掉呼吸管,意识又刚刚恢复,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
叶浔戳戳他的掌心,疑惑地歪歪头。
江序舟闭上眼睛。
“哥?”叶浔心下一慌,轻声唤了一声。
江序舟重新睁开眼睛。
叶浔笑了。
他明白了。
合着江序舟是在逗自己,满足他心底的那点儿小遗憾。
至于,叶浔承诺的江序舟的两岁生日礼物,也是在这一天被拿了出来。
在他去谈惠家前,就已经完成,原本打算等自己回来,江序舟转回普通病房的时候,再拿给他的,却没成想事事不如意,一拖便到了现在。
不过,现在也是一个很好的时间点。
叶浔利索地取开包装,展开——
是一床百家被。
叶浔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有一床,聂夏兰告诉他,百家被的寓意是保佑孩子健康平安。
他不知道爱人小时候有没有,反正先补上再说。
江序舟的视线随着被子抖起,眼睛里有一闪而过地惊讶,和欣喜。
他眨了眨眼,叶浔了然:“嗯……就是——布料不是挨家挨户求来的。”
“但是……”他本来想承认,这被子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但他却无意间瞥见被子上精美的包边。
这绝对不会是他这种缝一针,扎两下手的人的手笔。
只可能是别人,聂夏兰、叶温茂、谈惠都有可能。
他终究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只是略带疑惑地回头望向后面的三人。
叶温茂挠挠鼻子,走了过来,接过被子:“百家被嘛,我们都缝了几针。”
前段时间,叶浔出事,程昭林帮回江序舟病房拿东西时,发现了这份正在准备中的礼物。
他藏不住事,也不知道这是一份精心准备许久的惊喜,只潜意识以为是叶浔很重要的东西,索性一并拿了过去。
聂夏兰一打开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就知道是自己儿子正在准备的惊喜,索性提议让大家每个人都缝一点,把祝福都缝进去。
“一百家没有,咱们一家还是有的。”叶温茂一边说出聂夏兰当初的话,一边摸了摸齐整的针脚,“以后……都会好的吧。”
“什么以后?现在就已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啦!”聂夏兰打断他的话,把被子重新还回叶浔,“以后,都是好日子!”
果然,往后的日子,真的像聂夏兰所说,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江序舟慢慢地攒足力气能够开口,慢慢地能够进食,慢慢地能够下床走路……
逐渐达标的检查单,每一张都被叶浔看了无数遍,暂时没达标的地方被他用红笔圈起来,想尽办法去补足,最后再一张张装进文件袋,存放起来。
他们就这样熬了很久很久,熬到两人都以为今年可能要在医院过年时,才终于等到医生宣布可以出院。
出院前一天早上,叶浔像往日一样,靠在走廊尽头的窗台前,目光紧紧跟随江序舟走了几个来回。
康复效果越来越好,基本可以正常行走,已经不需要他的搀扶。
只是最后回来时,叶浔看见江序舟的身影晃了晃,他的心脏立刻蹦到嗓子眼,一个跨步迈上前抱住爱人,手臂紧紧搂住怀里的人。
“慢点走,不着急的……”他摸//摸爱人的后背,和略带湿润的发尾。
然而,话还没说完,侧脸就被一双冰凉的唇碰上了。
“谢谢你,小浔。”江序舟的下巴刚好搭在叶浔的肩膀,呼出温热的气,“我爱你。”
叶浔脑袋“唰”得一下空白,江序舟细细密密的呼吸喷在耳廓,无端撩起一股热流,直冲大脑,耳根不受控的开始发烫。
“……你……我……不是。”
他语无伦次,既想问江序舟没站稳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又想问他,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说这些话。
不过,话没有说出口,动作就暴露出这两种想法——
他的手臂短暂收紧一瞬,又担心勒疼爱人,而放松下来。
江序舟的手臂却用了力,暖暖的掌心覆在叶浔的后颈,捏了捏:“可以用力,不难受的。”
“我已经不难受了。”
他的声音极其坚定,坚定到叶浔一瞬间都忘记拒绝,听话地抱紧,脸狠狠埋进他的颈窝,一个劲吸着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哪怕骨头硌得脸生疼,也不舍得放手。
这个拥抱,叶浔等了将近十年,江序舟等了三十年。
直到真的喘不上气时,叶浔才舍得抬起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语气忍不住扬起,略带兴奋地叫面前的人:“江序舟?”
“嗯。”
“真的不难受了?”叶浔抬眸,由江序舟的眉毛,到他的嘴角全都看了一遍,确确实实没看出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不要骗我。”
江序舟摇摇头,轻笑出声:“你不是都看过检查单了嘛。”
“真的不难受了,我……”
剩下的话被叶浔全部堵在嘴前。
分开时,江序舟偏头呛咳两声,脸颊蹭蹭趴在怀里同样气喘吁吁的叶浔,笑道:“你是小狗吗?”
“……汪。”叶浔笑着叫了一声。
当天晚上,叶浔应邀和江序舟一起睡觉。
他小心翼翼地缩在病床边沿,把大半张床留给江序舟。
窗外寒风四起,屋内暖洋洋的,寂静的环境里,只有空调“呜呜”的出风声,同样的沐浴露香味在两人之间飘荡,久久不愿意散去。
叶浔拉起被子盖好,手放在江序舟的心脏,安静地感受着。
这颗心脏正有力地跳动。
从今往后,他的爱人,他的对象,他的江序舟,是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是一个能跑能跳的正常人。
苦难已然过去,面向他们的是崭新的生活。
江序舟一只手包裹住叶浔的手,脑袋偏过来,眼睛却越过身旁的人,看向窗外。
这般幸福的模样长久以来都是徘徊在梦中,现如今忽然成了真,乍然有种不真实感。
“居然到冬天了。”他感叹道。
一年犹如火车传过山洞似的,轰隆一声响过,睁开眼就进入年末。
“……春天都快来了。”掌心里的手动了动,身旁的人呢//喃,“马上都要过年了。”
声音渐渐变小,许久又提高点音量,带着声轻笑:“不过,你这次没有食言。”
确实,距离过年还有一周,今年他们可以一起过了。
江序舟侧过身,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绕到叶浔身后,将那人悬在半空中的身体捞了上来:“进来点,要掉下去了。”
叶浔迷迷糊糊地应下来,舒服地朝江序舟怀里缩了缩。
但是,睡着后的他还是忘记了爱人已经痊愈的事情,在后半夜,潜意识里忽然一翻身,滚下了床。
声音不是很大,却也吓了两人一跳。
江序舟立马坐起身,摁亮床头灯,垂眸看着呆坐在陪护床上的叶浔。
灯光亮起的刹那,叶浔顾不上灯光给眼睛带来的刺痛,只是快速抬头观察江序舟。
在注意到病床上的人,嘴唇没有青紫,呼吸没有急促,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时,才松口气。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原因——
他们都没有习惯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不过,没关系,慢慢来,总会习惯的。
*
一周后,除夕的傍晚。
叶浔和江序舟在山河府陪谈惠,聂夏兰和叶温茂吃过晚饭,念在老人家需要休息,两人便准备提前回家。
上车时,叶浔顺手碰了碰,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朝身旁的人挑了挑眉,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黄//色的平安符在昏暗车灯的照射下,在两人的注视中,缓慢地摆动着。
江序舟第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枚叶浔最开始送给他,而他又返回去的平安符。
他瞧了眼叶浔,又瞧眼平安福,乖乖取下来,重新装进衣服内袋拍了拍:“挺灵的。”
“嗯。”叶浔点点头,收起表情,“那是……不灵我也不会去的。”
说完,浅色的眼睛认真看向江序舟:“……哥,失而复得的感觉的确不错,但是我不想再经历了。”
他移开目光,抿着嘴,深深的吸口气,平复心情。
叶浔的意思,江序舟听明白了。
“以后不会了。”江序舟看向叶浔,手掌紧紧覆盖在他的手上,温柔且坚定地保证,“再也不会了。”
他已经得到梦里的温存和平稳,所以更加不会在乎现实生活中的名与利了。
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已经非常非常足够了。
当车子行驶过半时,江序舟忽然提出去海滩跨年。
叶浔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趁绿灯没有亮起前,飞快扫了江序舟一眼,大脑卡顿一瞬。
以前的江序舟几乎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印象中,总是闹着出去散步,去海边玩水的人是自己,现在怎么换了个人?
“真的吗?”叶浔不确定地问。
江序舟点了点头,解释道:“海滩会放烟花。”
他已经错过了元旦的烟花,便不会愿意再错过除夕的烟花。
他想和叶浔一起感受人间所有细碎美好的小幸福。
用这些小幸福一点点填满他们的回忆。
两人下了车,走进海滩的路上,墨蓝色的天空开始飘起雪花,待他们停下时,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铺满整个世界。
叶浔的左手被江序舟紧紧拽着,揣进温暖的口袋,右手张开像个孩子似的,试图去接住雪花。
土黄//色的沙滩被白雪覆盖,人们惊讶于乍然到来的雪花,纷纷抬起头。
“就在这里吧。”江序舟停在人群之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叶浔在他的怀里,同样仰起头,星星点点的白色迎面扑来,不多时便落满两人的头发。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网上看见的一段话,具体内容已然想不起来,只记得具体意思——
雪落下的时候,就当是一起白了头吧。
可是,他不想要这种虚假的白头,他想要真实的,能够触碰到的白头,所以,他抬起手轻轻拍落他们头顶的雪花。
“小浔……”江序舟轻轻唤了一声。
周围乍然传来人们倒计时的欢呼声,巨大的声音吞噬走了江序舟剩下的话。
江序舟便没有再开口,而是望了出去,叶浔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小声地跟着大家数着。
“一!”
随着最后一个数字的出口,一排排烟花瞬间升空。
绚烂的光点亮夜空,照亮海面,映在每个人开心的笑容。
和元旦那天很像,又很不像。
叶浔偏头看向身旁的爱人,手指不听话地挠挠爱人的掌心,江序舟也偏过头。
人们开始欢呼,庆祝,互相祝福着,新年快乐。
不远处的一个小姑娘也转过身,向他们说了声“新年快乐”。
江序舟笑着点了点头,叶浔则回了声:“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已经来了。
这次江序舟确实没有食言。
以后也不会再食言了。
叶浔侧过身,撞进爱人的怀里,江序舟自然抬手搂住他的腰,手指碰到腹部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
不是很疼,却有点儿痒。
叶浔弯腰躲过。
江序舟注意到他的动作,眨眨眼睛,低声问:“你伤还没好?”
叶浔一愣,看向爱人。
彩色的光衬得江序舟的眼睛格外的亮,也格外的好看。
“你怎么知道的?”
江序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移了位置:“……对不起。”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硬要叶浔回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不是叶浔就不会平白挨这一刀?
“不要说对不起,江序舟。”叶浔回过身,直视爱人的眼睛,语气重了几分,再次否定一遍,“不可以说对不起。”
“要说,新年快乐!”
江序舟微微应了声:“新年快乐,小浔。”
“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叶浔扬起嘴角。
他相信自己的爱人,相信他们会度过一辈子的。
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度过一辈子的。
雪下得大了一些,再次落满两人的头发、肩膀,衣角被海风吹起,结着冰渣的腥咸味往两人鼻子里灌,叶浔上前一步,吻上了爱人的嘴唇。
他不再伸手拍落两人身上的雪花。
拍不掉的,就像人生中的苦难一样,都躲不掉的。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起度过,一起经历。
两个人,一辈子,一起过。
“都过去了。”叶浔说。
雪落在两人的睫毛上,星星点点的白,犹如将落未落的泪。
只是,这次不再是因为未知,不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来之不易的幸福,因为失而复得的喜悦。
叶浔把江序舟紧紧拥入怀中,感受爱人同样收紧的手臂。
“你前面想说什么?”叶浔问,“烟花燃放之前。”
江序舟的脸颊蹭了蹭怀里人“斑白”的头发。
冰凉的雪化成温暖的水。
“我想说,我爱你。”
“我也是。”叶浔缓缓的把这句话补充完整,“我也爱你。”
“我希望——”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他知道,江序舟一定能明白——
希望我们对对方的爱都能像除夕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洋洋洒洒地飘落,亲吻伤疤,掩盖、淹没、摧毁所有悲伤的记忆。
此后,春暖花开,皆是坦途。
海面上漂泊多年的木舟,终于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河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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