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1章
◎今日方知我是我。【营养液1k加更】◎
第31章
孟园从医院大门走出来时,神色间若有所思。
救下阮秋是一个意外,相信不论是谁,看见一个人即将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只需要随意伸出援手就能将对方救下,恐怕所有人都不会犹豫。
孟园伸出右手,摊开在眼前。
手指白皙修长,皮肤光滑细腻,这是一双完美无瑕的手。方才她便是用这只手,将体内的生机之力注入了阮秋的体内。生机驱逐了死气,灵力疏导之下,也一并将毒素消弭。
然而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刚刚那一番运法,竟然令她的身体与道蕴契合度变高了。
给一个人施法的效果,比种满院子的花都要来得快。
孟园上辈子少与人往来,一是怕沾染因果,二是怕坏人命数。是以一直不曾发现这个提升道蕴契合的便捷方法。
此方天道破碎,人们的命数大都是乱的,也没了天谴悬于头顶,反叫她察觉了这一点。
如此算来,反而有些因祸得福的意味了。
正兀自出神间,孟园不知不觉经过一个公益摊位,几位青少年穿着志愿者的马甲,蹲在马路牙子上,给路过的形单影只的路人发月饼。
“这位女士,中秋佳节,请您吃月饼。”
一只包裹在纸袋里的月饼递到面前,孟园惊诧一瞬后接过,温声道了一句谢谢。
递月饼的女生红了脸,慌忙摆手说不用不用。
“那个,我们能采访您一下吗?只要几分钟时间,不会耽误您太久的。我们是附近一中的学生,出来做义工,顺便做一下社会调研。”
孟园问:“高中就要做调研吗?”
女生解释说:“只是一次社会实践,有些大学报考偶尔也会看这些表现分。”
似是怕孟园拒绝,女生连忙补充道:“只录一段视频就好,视频会发在校园网上,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会送您一袋五只月饼,都是自己在家做的,很干净卫生。”
孟园抬眼,只见女生身后不远处,其他几人也全都站了起来,殷切地望着自己。
她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吧,我答应你们的采访。”
“太感谢您了!”
女生惊喜不已,很快带着孟园走向不远处一个安静无人的小凉亭,其他几人也动了起来,一位手持录像机,一位手里举着麦克风,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
一开始邀请孟园的女生则作为主持人询问孟园问题。
“您好,请问您是丘林县本地人吗?”
一旦开始采访,女生瞬间就进入了状态,神情端正,眼神清明,嗓音干净吐字清晰。尽管年纪尚轻,却已给人一种专业的感觉,大概有专门学过播音主持。
“不是。”孟园对着镜头摇了摇头。
“那您为什么会来丘林县呢?是来工作吗?”
“不是工作,只是一个四处旅游的闲人,觉得这边风景不错,目前在蛇草镇暂居。”
听到这个回答,女生有些讶异,随即继续问道:“那请问除了环境因素,丘林县还有哪些地方吸引了您呢?”
“这里对传统文化保护比较到位,我很喜欢蛇草镇那些古宅,很有韵味。”
“谢谢您对当地的肯定,那您觉得丘林县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可以加强一下游客的安全管理,尤其是针对蛇山事件。”
说到这里时,孟园加强了语气。
女生也跟着点头:“我们一定会将您的意见反馈给相关政府部门!”
最后女生问:“最后想问一个私人问题,今天是八月十五,阖家团圆的日子,您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丘林县呢?如果不方便说,那就不用回答了。”
孟园笑了笑,温和地说:“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来丘林县是去城隍庙拜城隍。现在大概没多少人知道城隍了,城隍一般都是当地地神,能沟通阴曹地府。若是家中有亲人去世,去拜城隍也能求城隍爷保佑身在阴间的家人。我有一位亲人早已去世,今日是中秋节,人间是见不到了,就去城隍庙中拜一拜,也算是一种团圆。”
几位青少年显然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一双双眼睛都惊奇地睁大了。
“城隍真的能保佑过世的人吗?”主持人女生忍不住好奇地问。
“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女人淡淡一笑:“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了,你们已经没有问题了哦。”
她转身便要走,几个青少年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一人慌忙收起录像机,一个追上来递给她一个大号纸袋,里面沉甸甸的装着月饼。
“这是您的月饼,真的谢谢您!祝您中秋快乐!”
孟园接过纸袋,冲着几人挥了挥手。
走了没几步,采访的女生忽然在后面提高声音喊道:“对了,姐姐,您说的那个城隍庙在哪里啊?”
孟园停下脚步回过头,抬手指着一个方向。
“往那边去,种满柳树的河堤旁,一座小庙,住着两个和尚。”
话音尚未散尽,人已转过一个路口拐角,消失不见。
几人都有些怅然若失。
“那个姐姐真好看。”
“是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气质也好好,听她说话感觉好舒服。”
“我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一股香气,好好闻。”
“对对,我也闻到了,似乎是一种草木香,是香水吗?”
“不知道……对了,你说咱们要不要去找一找那个城隍庙?”
“可以啊,反正明天还是假期,正好就宣传传统文化做一个视频专题。老师说了,咱们这个社会实践成果要是在校内得了第一名,还会送到县政府去评奖呢!若是给政府提供了好的建议,每个人还能得到一笔奖金,我觉得很有搞头。”
“……”
几人交谈着,就那么定下了去城隍庙的计划。
人流中,早已走远的孟园忽而心神一动,预感到某件与自己有关的事物即将发生变化。
她抬手掐算,可惜破碎的天道没有给出任何预兆。
半晌,道人轻轻摇头,无奈放下手:“罢了。”
随缘去吧。
如果用人类的思维去想象天道,孟园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织机,织机上牵连着无数的丝线脉络链接着芸芸众生,在织机力量的运作下,有规律地运转着织就出人间历史。
过往是一张巨大瑰丽且静止的历史画布,将来是一根根仍在飞舞勾勒的凌乱丝线。
织机一刻不停地工作着,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因为天道本就无情。
天道是一个世界的规则汇总,是掌控人间规则的机器,所以当凡人去窥探天道时,往往会获得巨大助益,若能掌控其中一条命运丝线,便能超脱于天道掌控,跳出织机的范围,达到真正的逍遥长生。
修士之间的掐算和演算天机,其实就是根据丝线运转算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往往只要掌握了其中规则,并不难学。
然而如今这方天道早就破碎,织机也已损毁,所有的线都失去了牵引,变得凌乱不堪,命运混淆难辨。
所以孟园以前学到的演算天机之法,现在已经完全行不通了。
她最多只能给人看一看个人的命数,还有极大可能看不准。
这例子已在温璟和阮秋两个人身上发生过,并非无的放矢。
过去尚可一观,未来皆是迷雾。
不知走到了何处,路上几无行人,只有两侧桂树静静矗立,夕阳拖长了树影。
孟园抬手,对腕上缠绕的小黑蛇说:“小黑,我以后可不能再给人算命了,命数这东西,如今也不作数了……”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笑起来:“不久前,我还遇见一位不会算命的假道士,没想到现在我也变成了假道士,算命都算不准了。”
小黑蛇游动着躯体,冰凉的鳞片被女人的体温捂得微暖,发出嘶嘶的声音。
孟园没听懂它的蛇语。
很多时候,小黑的嘶嘶声里不带情绪,或是情绪很淡,她就听不懂了。
孟园也不纠结,她只是想与人说说话。
上辈子,年岁渐大之后,她就很少与人讲话了。游历过人世间,见过沧海桑田,亲眼目睹身边的人一一逝去,人间的生命短暂地叫她心惊。
孟园一共在人间游历了七十年,七十年后她便种满了五行道种。
第一个十年时,她初来乍到,尚且有一分活泼的心情去结交友人,走遍天下,知交遍天下。
第二个十年,有人悄无声息地逝去,魂归阴曹地府。
第三个十年,在那战乱纷飞的古代,能活三十年已是稀有,原先的友人早已稀稀落落,只余寥寥。她踏遍山河一一拜访,在友人惊异的目光中与之长谈,最终也不得不离去。
她有她的道,而他们亦有他们的人生。
第四个十年,过去的旧人全都找寻不见,只余后人逢年祭祀,敬供香火。
她亦为他们点了一支香烛,当做最后的道别。
第五个十年,遍寻人世,苍茫大地,竟无一丝牵挂。
第六个十年,她在人间寂寞独行,与所有遇见的人萍水相逢,再无结交一人的心思。
第七个十年,红尘心已了,人间渡沧桑。
七十年后,孟园回归山门,自此再未出山。直至老死,都一直居于深山之中,与青石野兽为伴。
她活了五百年,前些年还能找些能做的事,或是学琴棋书画,或是探究符箓阵法,将自己投入到无涯的学海之中,可惜知识没有尽头,而人力有尽时。
她终究也会累,会倦怠。
倦怠到了极致,便连话也不愿说了,不想与任何人交谈,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直到天荒地老。
孟园不知自己那样的状态有没有问题,反正当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那时山门里的同门前辈,几乎都与她一般模样。
此时此刻,站在今世回望,却又有一番明悟。
若是修行成仙,最后是那副清心寡欲、了无生趣的样子,那仙便是修错了。
仙人绝非出尘脱俗,孟园这一刻只觉得,仙人该是逍遥、该是自在,该是想做什么便做,想要什么便要,来去随心、万般皆是自由的模样。
不然这仙修着又有什么趣味呢?
一念既通,当即道心清明。
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
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
一股无形的波动自道人身上散发而出,黑蛇蓦然昂起细细的头颅,细细感受这无声又玄奥的韵律。
道路两旁的行道桂树无风自动,沙沙作响。
葱葱郁郁的枝叶间,一些细细的花苞飞快地探头,抽出娇嫩的黄蕊,桂花喷吐,香气盈腮。
浓香滚滚而来,沾染了道人一身。
孟园微微一笑,低眸对昂着头的小蛇道:“走了,该回家了。”
十分钟后,孟园赶上最后一班回蛇草镇的公交车,迎着夕阳余晖,车辆缓缓朝着小镇方向驶去。
忽有乘客低语:“好香,哪里桂花开了吗?”
自是无人应答。
夕光正好,暗香浮动,车载晚人归。
【作者有话说】
躲天意,避因果,诸般枷锁困真我。顺天意,承因果,今日方知我是我。——摘自王阳明心学。
这篇文作者写起来比较吃状态,所以加更不多,一般基础日三,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有事会请假,在这里跟宝子们说一下~
32第32章
◎“你们怎么也拜城隍?”◎
第32章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桂树在暮光中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桂香在昏沉的夕光里漂浮着,为秋日的寒凉添了一份香甜暖意。
孟园还未走到家门口,就被一道声音喊住。
“孟园!等等!”
温玉从家里跑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盘,盘子里摆放着五六个表皮微微透明的月饼。
“中午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正巧这会看见你了,这是我做的冰皮月饼,尝尝吧!”
孟园略微失笑,提起手中的月饼袋:“家里已经有月饼了。”
温玉看了一眼,摇摇头,把盘子塞进她手里:“你自己买了?买的和家里做的又怎么一样?别客气了,拿回去吃吧,盘子以后再还给我。”
说完她便匆匆回去了,似乎很忙的样子。
温家宅院也传来喧嚣人声,孟园的耳朵捕捉到几道不熟悉的声音,大概是来节庆团聚的家人吧?
孟园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提着纸袋,颇有些哭笑不得。
等回了家,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敲响。
开门一看,快递小哥站在门前,手里捧着一个箱子:“孟女士是吗?这里有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
孟园茫然地接过箱子,签了自己的名字。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竟然又是一盒子月饼,月饼包装很是高档,盒子里还铺着金黄柔软锦布,一看就价值不菲。
旁边还附带一封手写信,字迹歪歪扭扭。
孟姐:
知道你不常用手机,所以就没提前联系你,擅自给你发了一盒月饼,是我家送给亲朋好友的中秋礼。你是我非常重视的朋友,这份礼物必不可少。希望你中秋快乐!有机会一定要来海都找我玩!
——徐阳。
暮色之中,道人立于廊下,垂眸看着手中书信,无声弯唇一笑。
“今年中秋,可有得月饼吃了。”
*
县医院内,经过一个下午的昏睡,阮秋终于于入夜醒了过来。
“好渴……”
江慈安一直守在好友的床边,见阮秋睁开眼,当即红了眼眶,连忙将她扶起,又端了一杯水小心翼翼递到她手里。
“秋秋,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秋眨了眨眼,抬头看了眼病房,又看向眼圈红红的好友,再看自己身上连着的各种导管,不禁笑道:“慈安,你这么看着我,搞得好像我要挂了。安心啦,我就说我福大命大,现在啥事都没有。”
不料听她这么一说,江慈安却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秋秋,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没命了!”
“哈?怎么可能?我感觉很好啊?没什么不舒服的,就像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可香甜了。”阮秋一脸诧异。
江慈安哽咽着说:“你昏迷了一下午,陈医生说,咬你的是一条罕见剧毒蛇,医院里没有配备对应的蛇毒血清,当时送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踩在鬼门关前面了!”
“卧槽,这么凶险?”阮秋不可置信地说着,随后抬手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早听说这边的医院治蛇毒很有一手,现在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都能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不行,等我出院一定要给他们送个锦旗。”
江慈安闻言,却摇头道:“秋秋,不是医院里的医生把你救回来的。”
“啊?”阮秋愣住了,“那我怎么活下来的?”
江慈安探手,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起一朵插在一次性杯子里的月季花。
“你还记得那位种了一片花园的姐姐吗?”
“当然记得。”阮秋神色茫然地点头,伸手接过那朵粉白月季,情不自禁感叹道:“都快一天了,这花竟然一点凋谢的样子都没有,养得可真好。”
江慈安回忆着这短短一天内发生的事,面上神色变换,语气复杂道:“秋秋,救了你的人,可能就是那位姐姐。”
“可能?”阮秋疑惑地抬眼。
“没错……”
江慈安将自己的经历以及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阮秋。
一开始在医院见到那位孟姐时,江慈安并未太过在意,她那时六神无主,心里只顾着担心自己的好友,因此两人只短暂交谈了几句,孟姐安慰了她一会,随后便离开了。
江慈安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阮秋被从抢救室里推出来,医生们的脸色看起来都很不对劲。
江慈安当时还以为阮秋不好了,吓得直接哭了出来,结果转头却被告知,阮秋身上的毒素已经清除,脱离了生命危险,只要好好修养两天就能出院。
那种大悲大喜的感受,江慈安至今记忆犹新。
之后发生的一切,更是叫她感到匪夷所思。
阮秋的主治医生是整个县医院都很出名的内科陈医生,江慈安等在手术室外的时候,查过对方的资料,知道这是一位处理蛇毒经验十分丰富的大牛。
然而那位大牛陈医生,竟然拉着她殷切地询问孟姐的信息。
江慈安惊讶极了,虽然有些不明白,但看对方非常重视的样子,便还是说了一下彼此的渊源。
出于对好友的担忧,说完后她紧张地下意识问了一句:“陈医生,孟姐跟秋秋的病情有什么关系吗?”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问完她也觉得两人完全不相关,这个问题很无厘头。
出乎意料的是,陈医生听到这句话,竟然神情凝重地点头。
“当然有关系,你恐怕不知道,你的朋友被送进抢救室时,身上的蛇毒已经解决掉了一大半,事实上完全脱离了危险……不过经过我们的研究,发现她中的毒非常罕见,而且医院里没有相应血清,还得去上级医院调取。而她这个毒素蔓延很快,根本等不及太长时间。”
当时听着这话,江慈安脸都白了。
“那秋秋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吧?”
陈医生笑着说:“这个可以放心,调取的血清已经给她用上了,最危险的地方早就解决,剩下都是小问题。所以我才来问你,你们和那位孟女士的关系。阮秋的命,是因为她才救回来的,你们得好好感谢一下她。”
“孟姐救了秋秋的命?可她……不是医生啊?”
江慈安整个人都懵了。
陈医生道:“世界那么大,人又那么多,有些人或许就有着了不起的能力。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救下病人的,但事实证明,阮秋能活下来,大概率是因为她。”
为了让江慈安相信这件事,陈医生还给她看了一段监控录像。
正是推车从医院大门进入抢救室那一段路的录像。
江慈安翻了翻手机,找到那段短短不到三分钟的视频,放给阮秋看。
阮秋本来就听得一脸懵逼,这会连忙探头一看,监控视频很清晰,她都能看清自己被从救护车搬上推车的死猪样子,那张人事不知的脸青紫青紫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死翘翘。
“嘶!”
阮秋倒抽了一口凉气,总算相信自己是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紧接着,她便在视频里看见了孟姐。
孟姐外形太出众了,她一出现在镜头里,阮秋就认出了她。
即便监控是从上往下拍的,只能看到每个人的俯视角,孟姐依旧美得看起来跟周围的人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所有人都很忙乱,大概是她的情况实在太危机了吧?
到处都乱糟糟的,所以当那个女人挤进来时,以至于都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阮秋看见她伸出一只手,轻轻点在了自己的眉心,然后一路滑下来,似乎是在做什么玄学仪式,反正她本人完全看不懂。那一系列动作其实很快,一分钟都没用到,女人终于被旁边的人发现拉开手,最后趁着被人赶出来前,她眼疾手快取下阮秋发间的月季,一手握着花,站在原地目送推车走远。
她做的那些动作有没有用?
剩下的视频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因为视频里的阮秋,原本惨无人色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阮秋来来回回,将视频接连看了好几遍。
终于,她放下手机,长长呼出一口无意识屏住的呼吸。
她抬头,严肃地盯着江慈安,语气郑重地说道:“慈安,等我出院了,必须得去蛇草镇一趟。”
“嗯嗯,肯定要去。”
江慈安毫不犹豫地赞同。
顿了顿,她又轻声道:“秋秋,其实孟姐在你进抢救室后,就跟我说,你一定会没事。”
阮秋沉默一阵,庆幸地说:“咱们这次,是遇上真高人了啊!”
江慈安小声嘀咕:“当初就应该听孟姐的话,不要去的,你非要去什么蛇山打卡……”
“哎呀哎呀,我不舒服,慈安你念得我头疼~”阮秋抱头躺倒。
看着好友活力满满地耍宝,女生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容。
*
今年的中秋与国庆连在一起,对学业繁重的高中生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悠长假期。
虽然即使放假,学校老师也布置了不少作业任务,但能每天睡到自然醒,已是一种莫大的自由与幸福。
上午时分,几位青少年相聚在一起,提着摄像机背着包,讨论着接下来的行程与计划。
“丘林县、城隍庙……找到了!网上竟然能查到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真不可思议!”
“我看看,离老城区小渡口不远,打车吗?”
“骑公共自行车吧,还能锻炼身体。”
“也行,走走走。”
一行青少年们就地出发,很快便骑着几辆自行车往老城区驶去。
风鼓起少年人的T恤,满身皆是蓬勃的朝气。
路上行人看见身旁一路飞驰而过的少年人们,也不禁纷纷侧目,投来或是善意或是追忆的目光。
“桂花开了,我闻见香气了,好香啊!”一个女生突然惊喜地说。
“今年县里桂花开得确实香,我家住在九楼,昨晚躺在床上都闻见从窗外透进来的桂花香,感觉睡眠质量都变好了。”
“我觉得咱们县用桂花当行道树,绝对是最棒的一个政策了。”
“对对对,我举双手双脚赞同!”
“龚凡,你把手举起来干什么!等会交警叔叔看见要拦你了!”
“我这不是在赞同你们吗!”
“哈哈哈哈!”
“……”
少年人的交谈笑闹声一直持续到了老城区,抵达他们的目的地。
“哇,原来这就是城隍庙,好小啊!”
“不过这里的环境还蛮不错的,那片河堤很漂亮,如果拍照应该很好看。”
“那等会从城隍庙出来,咱们就去那边拍照吧!”
“好啊。”
几人交谈着前后走进城隍庙,这么早的时间,庙里自然空无一人。
里面也没什么特殊的,除了那尊崭新的大佛看起来气派一点,其他陈设看起来都很老旧,充满了岁月的尘埃。
“这个城隍像看起来好凶啊。”
“我昨天回去上网查了资料,城隍一般都是鬼化身的神,当地有德有名的人死后,因为人们的香火纪念,再被地府册封,就可能当上城隍。毕竟根本上还是鬼嘛,所以有些城隍像就会有点凶神*恶煞的,就像阎王像一样。”
“几位施主,请问你们要给佛祖上香吗?”
侧殿里走出一位光头光脑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冲着几个青少年道。
几人看向小和尚,小和尚也打量着他们。
或许是双方年纪差不多的缘故,彼此互视间都有一丝掩不住的好奇。
一个女生主动开口说:“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来拜佛的,我们来看城隍。”
小和尚不解地瘪嘴:“你们怎么也来拜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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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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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虽然几人不是来拜佛的,但最终也还是在小和尚的推销下买了香,给城隍爷点了香,拜了几拜,求城隍爷保佑一下家里过世的亲人。
小和尚又问他们要不要算命抽签。
几个青少年才读高中,年纪轻脸皮薄,看这寺庙极为破旧的样子,算命也不贵,便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咱们就算一算吧。”
来的青少年一共有四人,每人都拿出十块钱算命。
“我们可以拍一下你算命吗?”手持录像机的少年问小和尚。
阿金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录像机,点了点头:“可以!”
爸说了,只要香客不破坏寺庙,干什么都行。
少年人们便一个一个排着队,去摇签筒,抽签算命。第一个算命的是主持人女生,她抽到的签是一支上上签,阿金看了一阵,认真地说:“这支签说你学业很好,接下来会一飞冲天,将来会成为非常有名望的人!”
女生听了很是高兴,她是学播音主持的艺术生,想要考京城艺术大学。她的人生目标也是当一位优秀的主持人,如果应了这签文的话,那她的目标很可能未来被实现了。
接下来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也都抽到了中上签和上上签,签文都很不错。
虽然大家都不是很相信这种玄学,但人都喜欢听好话,这签文每个都是好消息,十块钱花着也无妨。
最后抽签的是录像的男生,名叫谭卓。
“我帮你拿一下录像机,谭卓你快去抽吧。”
一个女生接过录像机,谭卓走过去拿起签筒,哗啦啦摇动起来,竹签在签筒内碰撞,一条竹签突然蹦了出来,掉在地上。
小和尚阿金主动弯腰将竹签捡起,看到竹签上的刻字,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谭卓笑着问:“怎么样?我的签是不是也很好?”
他们四个都是学校里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只要不出意外,基本上未来前程都不差。
阿金的眉头越皱越紧,片刻后语气沉重地说道:“你的签不好!”
谭卓抽到的是一支下下签,他在一旁的签文架上找到了相应的纸签,上面的签文更是耸人听闻,大致意思是说,谭卓很快就会遭遇生死之劫、血光之灾,大概率是早夭之相。
阿金将签文解出来后,几人都愣住了。
四人面面相觑,谭卓看着几位伙伴有些不安的表情,忽然笑起来,说:“你们别这样,咱们不是算着玩儿的吗?算命这玩意,我就从来没信过。”
“是啊,这都是封建迷信,没什么好信的,走啦走啦,咱们还要去拍照呢!”
大家都是新时代青少年,从小接受现代化科学教育,对这种传统玄学下意识觉得不可信,因此当谭卓这么说之后,几人便也抛之脑后。
阿金看着几人交谈着就要离去的样子,连忙拦住了谭卓:“你等一下,你先不要走。”
谭卓脸色微变:“你要做什么?可别跟我说要买你们的东西,不然我就打举报电话说你们诈骗了。”
阿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在说他诈骗。
小和尚有些气愤,但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他离开,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他伸手到身上的口袋里掏啊掏,掏出几个粗糙的一看就是机器织就的锦囊。
不过他的存货不多,只有三个。
“这是我们寺庙里的平安符,我师父亲手做的,不要钱,送给你们。”
顿了一下,最后他拿出一个黄色三角纸符,珍惜地看了一眼,依依不舍地递向谭卓。
“这是给你的。”
谭卓有些意外,接过那三角符,问:“真的不要钱?”
阿金使劲摇头:“不要!”
“我的怎么和他们的不一样?”谭卓又好奇地问。
小和尚瘪瘪嘴,有些委屈地道:“这个是最好的,要不是你要没命,我才不会送给你!”
阿金昨天一直将这张符带在身上,也不知哪里来的直觉,反正他很喜欢这张符,睡觉都要放在胸口,结果昨晚还真的睡得很好,特别香甜。
几个少年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这小和尚似乎有些问题,神态言语间直白地像个孩子。
本来被人咒没命,谭卓还有点不高兴,现在也不好说什么了。
他收下那三角符,随手塞进口袋里,对小和尚道:“那谢谢你,如果我没事,一定再来庙里给你们送香火。”
“好!”阿金使劲点头,“你一定要来啊!”
没多久,几个年轻人都走了。
小和尚阿金失落地回到了后院。
“香客都送走了?”渡海和尚躺在摇椅上悠闲地晃悠着,手里捏着手机刷视频。
阿金点点头:“送走了。”
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墩子上,低落地说:“爸,昨天那个香客给我的平安符,我送人了。”
渡海和尚抬了抬眼皮:“哦?”
“有个人抽出下下签,签文说他马上要死了,我就把平安符送他了。”
阿金憋着嘴说。
渡海和尚一骨碌从躺椅上翻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阿金摸了摸光溜溜的脑壳:“当然是真的。”
渡海和尚坐在那里,神色变换了一阵,最后仍是躺了回去,语气沉沉道:“没办法,这是每个人的命数,咱们也救不了。阿金,以后再抽到这样的签,你别再这么说,就跟他们说有小灾小难……”
作为养大阿金的人,渡海和尚一直都知道一件事。
阿金抽签很灵验。
只要是他主持的抽签,基本上都能算准,所以现在他一直在锻炼阿金这方面的能力,大多时候都让他一个人接待香客。
可能老天收走阿金的智慧,就补偿了他另一样天赋。
只是明知别人要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实在是一种心理折磨。
方才他也隐约听到一些声音,那几个人都是在读高中的孩子,人生甚至还未真正开始,其中一人却已面临夭折。
渡海和尚看一眼阿金,只见小和尚坐在那里,嘴里嘟嘟囔囔着自己教他的话术,对那条即将逝去的年轻生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唉!”他轻轻叹息一声。
恐怕阿金这样才是最好的,也才能承受地住窥探命运的沉重。
寺庙外,几位少年人结伴往河堤上走去。
河堤风景很好,堤岸上长着一片绿油油的青草,一排排柳树随风飞舞,周围也空无一人,非常适合拍照,随手一拍就是绝美的风景。
几人围着河堤拍了不少照片。
大概是人少的缘故,河堤上的栏杆有些地方已经断裂了,政府也没安排人来修补。
谭卓提议说:“咱们拍摄一下这边的环境,还有这块栏杆,到时候也给政府投稿一下意见。这么好的地方,很适合搞一搞发展旅游嘛!”
“对,这个主意不错。”
说着说着,几人便已到了栏杆边,谭卓为了完整拍摄这块破损的栏杆,甚至穿过了它。
栏杆下方是一个将近四十度倾斜的坡,坡上依旧是绿油油的青草,再下方便是滚滚的江涛。
龚凡笑嘻嘻地说:“谭卓,你小心点,别掉下去。”
“放心,我会游泳。”谭卓轻松地笑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言灵应验一般,少年的身影蓦地一晃,似是脚下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一个不稳向下栽倒。
“我靠!”
“咚!”落入江水之前,谭卓下意识将手里的录像机抛了上去,录像机落在草丛里,滚了两下停住了。
“谭卓!”
一切发生地太快,少年哗啦一下落入水中,滚滚江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
剩下三人蓦地飞奔过去,然而江岸倾斜,几人都不敢随意靠近,害怕自己也滚落进去。
因为之前谭卓说自己会游泳,三人焦灼地等待了一会,却始终不见人头冒出来。
“谭卓不是说他会游泳吗!”一个女生急地大叫。
“也许是江水把他冲跑了,这里的江水还蛮急的,咱们往前走看看,我来打急救电话。”
情急之下,龚凡道:“你们打110,我下去,我也会游泳!”
不过就在这时,谭卓落水的水面下,忽然哗啦一声,钻出一个乌黑的脑袋。
不是谭卓又是谁?
“你们拉我一把,我没力气,上不去了……”少年咳了两声,浑身湿透,两手扒着河岸上的青草,冲着几个同伴虚弱道。
几人瞬间大喜,三人手拉着手,两个女生将外套脱下来,让龚凡抓在手上,下去拉谭卓上来。
半分钟后,谭卓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一上岸便瘫坐在堤坝上。
“谭卓,你怎么会突然掉下去?”
虚惊一场,众人皆是一脸的心有余悸。
少年坐在那里,脸色煞白,身上一直在往下滴水,两个女生从包里拿出纸巾给他擦脸。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好像踩了个圆滚滚的珠子,就掉了下去。”
沉默了片刻后,谭卓苦笑着对好友说:“你们恐怕想不到,我刚刚在河里,感觉……”
“水下有人拉我的脚!”
三人闻言,全都怔住了。
龚凡浑身抖了抖,打了个寒战,干笑道:“谭卓,你是不是危机之下产生了什么幻觉?”
谭卓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解释,只是伸手探入裤子口袋,过了一会,掏出一把黑灰出来。
“这是……?”采访孟园的主持人女生,姜云梨睁大了双眸,眉眼间闪过一抹浓浓的惊疑之色。
显然,她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东西。
“没错,就是那张黄符。你们还记得吗?我当时就把它塞进这个口袋。在水下的时候,那只手拉着我不放,我浮不上来,最后快窒息的时候,我感觉口袋里像火一样在烧,然后那只手也松开了。”
少年面色苍白如纸,看着手心里一滩湿漉漉的黑灰,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产生了怀疑。
“你们说,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谭卓发出人生之问时,远在蛇草镇的古宅里,孟园蓦然自入定中醒来。
道人盘坐在廊下,面对着一片繁花盛开的花园,抬眼远眺向丘林县的方向,搁在膝头的手也悄然掐算起来。
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却仿佛目睹了河堤边的场景。
片刻后,孟园收回放空的目光,低下头,冲着盘在栏杆上的小黑蛇笑道:“小黑,咱们今晚恐怕还得去丘林县一趟了。”
“嘶嘶。”
“去做什么?嗯……应该是去超度一个亡魂。”
话落,她便徐徐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下沾染的尘土,悠闲地往书房里走去。
“提前准备一下,若它不愿被超度的话,恐怕还得耗费一点时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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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今日方得超脱。◎
第34章
夜深人静时分,就连城市也熄灭了灯火,悄然睡去。
只有一盏盏寥落的路灯在黑暗中放出毫光,驱散一小团黑暗,犹如黑夜里一颗颗散落在大地上的夜明珠。
等出了城镇,路灯也不见了。
只余繁星点点、明月高悬,微光隐隐,照出远处山峦漆黑的轮廓山线。
一道人影在微凉的夜风中疾驰,无人可见,即便是最敏锐的夜视摄像头,也拍不到她的身影。
她半浮在几米的空中,一步迈出,便已是数十米开外,每一步都仿佛踏着夜风而行。
蛇草镇到丘林县十几公里的距离,孟园仅仅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便已抵达目的地。
河水轻轻拍打堤岸,阵阵水声哗哗。
道人立于河岸上,所站的位置正是那一道栏杆缺口。
夜间无风,杨柳静静矗立,投下一抹抹漆黑树影。
古人认为四种树不能种在家里,一是槐、二是桑、三是柳、四是杨。这四种树皆属阴,古人觉得种这几种树在家中,会吸引来鬼怪。
这话是不错的。
尤其是常常种在水岸边的柳树,吸收了水之阴气,更是极阴之物。
柳树带有阴气,落水枉死之人更是凶戾,两相汇聚之下,便叫河里的水鬼生了气候。
如今这个时代,不说成仙问道,就是成鬼都是一件难事。
大部分人死了之后便灵魂消散,汇入天地间,只有少部分人有幸能入地府,重新步入轮回。
或许有人问,既然只有少数人能轮回投胎,那为什么人口反而越来越多了?
这里便涉及到一个“灵魂从何而来”的根本性问题。
最初的灵魂从何而来?自然也是天生地养,自虚无中孕育而生,就像最初的生命一样。
天地本就有孕育灵魂的职能,地府轮回却是人类建造的一类天地规则法宝。
一次次的轮回可以加强修行,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永生不灭。
最初的修行大能建造地府,为的是使人类逃脱自天地而生,最终又归于天地的结局。
只是这方世界天道崩塌,从大庄镇城隍的口中,孟园也得知地府现在也已近崩塌边缘。地府这种规则法宝本就依附天地规则而运转,算是一种寄生天道之物,天道出了问题,地府又怎能独善其身?
所以如今地府也大幅度缩减业务,只接收一些善人灵魂,多数人死后直接归于天地,再经由天地凝结化为新生灵魂投胎。
这类新生灵魂往往较为混沌,投身成的人也不具备太多的智慧,大多会有诸如偏执、固执、死板、野蛮的本性,很难被说服,行事只靠本能而不是道德约束,也不善于人际交往与人情世故,所以会显得邪恶而怪异,仿佛披着人皮的野兽一般。
其实归根究底,是因为天道破碎了,才使得这些新生灵魂也变得浑浊。
孟园上一辈子的那方世界,天道尚且健全完好,孕育出的新生灵魂便也朴实而善良,有着清透的底色。
修仙门派往往也喜欢接纳这种新生灵魂作为弟子,因为他们沾染的业力少,没有前世牵绊,不沾因果。
这辈子的这方世界,自孟园走来至今,却见大部分人皆是新生灵魂,只有少部分人才具有一丝宿世灵光。
她犹记得,穿越之前便经常听身边的人说,这世道变得越来越快,人也越来越乱,外头遇见的人都自私且冷漠,似乎所有人都在追逐金钱利益,每个人都如野兽一般防备心十足,漠然地旁观着旁人的苦难,不具备人的感情。
现代科技发展了,社会却礼乐崩坏,人早已没了良心,彼此之间也没了信任,现代人的冷漠与自私都写在了骨子里。
孟园是认同这一点的,因为她如今已亲眼所见,那一个个闪烁着浑浊之光的灵魂。
扯远了,但害人的鬼怪孟园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
上回来这里没有发现这小鬼,也是因为她没想到会有鬼,便没有特意探查。而且柳树属阴,临水的柳树更是极阴,正给了那鬼物遮掩庇护。
“阁下还不愿出来吗?”
思绪在外流转了一圈,再次回归时,面前河水依旧向着东方流淌,哗啦啦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忽而一阵微风起,身旁的柳树枝条轻轻飘浮,阴气愈盛。
手腕上传来细细的痒,小蛇从袖口里爬出来,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向河里观望,颇有些蠢蠢欲动的味道。
孟园手指摁住小蛇的头颅,轻轻道:“这次你不必出手。”
小蛇嘶嘶了两声,尾巴缠着女人的手腕,头昂起来望着下方河,不动了。
孟园等了一会,依旧不见那水鬼现身,只感觉一股阴气在自己身周环绕。
可惜这阴气对她而言构不成威胁,她轻轻挥一挥手便将其打散了。
白日里她便感知到自己赠送给小和尚的符纸动了,被一股阴气摧毁,阴气中含有浓郁的水汽,当时她便意识到出了事。
后来掐指算了算,因为那符纸乃是她亲手绘就,与自身牵绊较深,所以这一次掐算也顺利得到了结果,大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白日鬼怪大都会躲藏起来,她便趁此夜间来访。
孟园回头看了眼一旁的马路,路边围着这一个栏杆缺口,已经摆上了示警三角桶,现代人的安全防范意识还算不错。
她又转头,看向滚滚江面。
淡淡出声道:“阁下确定要我出手,将你捉出来?”
话音落下,流水声仿佛停滞了一瞬。
孟园依旧耐心地等待着,这回没等太久,一会儿功夫,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河面上冒了出来。
那黑影不大,似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浑身湿漉漉的,看不出模样,稀薄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在这无人的夜晚,显得有些恐怖片般的惊悚。
不过在场都不是普通人,都没有惧怕的心思。
“你、你是谁?”
幽幽的鬼语传来,空洞而幽冷,嗓音却是稚嫩的,这水鬼的确是个孩子。
孟园打量了那水鬼一会,出声问:“你成鬼多久了?”
鬼一般会维持生前的模样,不能因为它是个孩子便掉以轻心,因为它说不定已经活了百年。
水鬼仰着头,望着河堤上居高临下的女人。
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但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仅仅是直面她,他便有一种仿佛在仰望高山的巨大压迫感。
正是因为这种仿佛遇见天敌般的预感,才使他不敢作乱,乖乖从水底冒出来。因为直觉告诉他,若是自己不听,让这个女人动手的话,自己很可能会死。
“我、我也不清楚,大概已经四十多年了……”水鬼小心翼翼地说。
孟园又问:“此前可曾害过人?”
水鬼战战兢兢,又不敢说谎话,浑身发抖地回答道:“害、害过,但没有成功,我以前很弱……这几年河堤上种了柳树,我才慢慢变强了。”
以前这边都不是城区,来的人很少,水鬼那时又很弱,他是个小孩子,成了鬼也是孩子,人身上又充满阳气,要想抓一个人下来也是很难的。五六年前,丘林县搞城市建设,沿着河堤种了一排柳树,水鬼的尸骨正巧被河水冲刷落在一处柳树根处,得柳根蕴养,这才渐渐有了些许力量。
当年他追着一颗弹珠落水而亡,因为死前都抓着弹珠,那一颗弹珠便成了他的鬼器。
今日见到那群青少年,水鬼操纵弹珠让人落水,若不是谭卓口袋里那枚黄符,恐怕他此时已经成功得手了。
然而被黄符灼伤那一刻,水鬼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大难临头。
他在这里游荡了四十年,从未见过真正的得道高人,今天还是头一遭。
“你可知鬼害人是要被投入地狱受罚的?”
女人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语调微微发沉,叫水鬼禁不住心凉了一大片。
他垂下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是听人说,水鬼必须找到替死鬼,才能从水里走出去,重新投胎成人。”
孟园垂眸,注视着水面上缩成一团的鬼影,淡淡道:“那不过是人对鬼的揣测,任何人犯了错,都要受到惩罚。念在你不曾真正害人性命的份上,今次我便也不灭你,但也不容许你继续在此了。”
水鬼蓦地仰起头:“大师,您不杀我?”
孟园道:“我为何要杀你?如今阴司仍在,便把你交给阴司,是非功过皆有阎王评定。”
水鬼听得呆住了,好一会才回神:“可是、可是我离不开这里呀!”
若不是因为被困此处四十年,他又何至于去害人呢?
“不过是因枉死,受生前执念所累,斩断即可。”孟园说着,忽然对他低喝道,“放下你手中弹珠。”
这一声命令清冷淡漠,不带丝毫感情。
落入水鬼耳中,却好似一口铜锣在心头敲响,震得他鬼体摇摆不定,一直握紧的掌心不受控制地松开,一颗平平无奇的玻璃弹珠滚了出来。
弹珠滚动却不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这弹珠受水鬼多年执念浸染,已介乎于虚实之间,阴气极为浓郁。
孟园抬手,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向着悬浮的弹珠一指。
舌尖轻扣齿关,轻喝一声:“去!”
黄符化作流光飞射而出,直直朝着弹珠而去,包裹住弹珠一卷,随后一蓬幽绿的火焰猛地升起,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那枚弹珠烧得一干二净。
水鬼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当弹珠消失的那一刻,他陡然有种浑身一轻的感觉。
那一直束缚着自己的无形丝线,就这么消失不见。
水鬼呆滞地站在那里,这一刻才恍然明白,原来束缚自己的从来不是水,而是自己生前最后一刻的执念。
因其而死,受其所困。
今日方得超脱。
35第35章
◎城隍印玺。【营养液3k加更】◎
第35章
“走吧。”
孟园并不耽搁,转身便往前走。
“去哪里?”水鬼茫茫然发问,神色间仍一片迷茫,脚下却已不自觉跟了过来。
“去城隍庙。”孟园说。
城隍庙就离此处不远,若城隍还在,这水鬼根本成不了气候,可惜当地城隍奄奄一息,就连这卧榻之侧的小鬼,都已经无力解决了。
思及此,孟园微微蹙了蹙眉。
那她将这小鬼带去,不知城隍会不会收?
孟园径直往城隍庙走去,小鬼心下虽惧怕,但也明白面对这种高人自己不可能反抗,便也乖乖跟着,并无逃脱之意。
龙国的寺庙向来不怎么设置门庭,一是为表示神佛的慈善悲悯,寺庙欢迎所有信徒,大开门庭代表广纳四方之意。二则是自古以来,寺庙里总接济一些穷苦人,或是流浪的乞丐,这些人晚间寻不到住处,就会去庙里露宿一晚,出家人慈悲为怀,是以庙门即便夜晚也敞开。
当然,一般敞开的只是外殿,能叫人夜深了也能进寺庙里祭拜神佛,或是寻一处歇脚之地。
里头住人的后院门仍旧关得紧紧。
此处的城隍庙也是如此,孟园踏着倾斜向上的石阶走上来,便见大殿门敞着,正中央的佛祖像脚边还亮着一盏灯。
不是古时候那种需要人时时注意添油的长明灯,而是现代科技制作的蜡烛模样的电子灯,椭圆形的红色灯泡发出橙红的光芒,映照着高大金黄的佛像,以及周围陈旧的陈设,莫名给人一种古怪的中式恐怖感。
水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城隍庙?怎么这么阴森?”水鬼战战兢兢发问。
他住在河里这么久,也听说这边有个庙,可惜从来不曾亲眼见过。
“你已成了鬼,还怕这些?”
孟园不免有些好笑。
水鬼小心翼翼道:“我也不知道,一走进来就害怕,像被什么人看着一样。”
孟园说:“是城隍在看你。”
话落,她便走到城隍像前,正要请城隍一见,忽而想到什么,又去一旁的香案前。
这寺庙里的和尚白天卖香挣钱,到了晚上却把香大剌剌摆放在案台上,大概是觉得晚上不会有人来,所以就这么放在这里,也不怕人偷。
不过想想香本来就不值钱,一大把也就几块钱,的确不用担心被偷。
倒也方便了孟园。
她伸手拿起三支红箸香,指尖轻轻一晃,香无风自燃,白烟袅袅升起。
孟园再度回到城隍像前,这一回不必她开口,烟气便自动自发飞向城隍像。
上一回见此地城隍时,城隍并未显灵,据说是因为香火不足,已无法再依托神像现身,最后也只与她简短交谈了一番。
而今城隍像上却闪现出一抹金光,随即一道人影从城隍像里走了出来。
落到地上,便与人一般大小。
那是一名老者,穿一袭古装黑色长袍,一副老态龙钟之相,满头斑白华发,身形佝偻弯曲,苍老的面庞上带着和蔼的笑,然而被那电子红灯照射着,倒显得诡异。
人影有些虚幻,在这朦朦夜色中,更显得似真还假。
“城隍?”孟园略微讶异地开口。
黑袍老者冲着孟园举手行了一礼,姿态极为恭敬:“正是老朽,小神在此见过仙长。”
“城隍大人何至于此?我只是一凡俗道人,当不得什么仙长。”孟园闻言,却是推辞。
虽然她是个修士,但城隍爷可是鬼神。修士成仙之后才能长生久视,然而城隍之类的存在,只要香火不断,就能绵绵不绝。
即便城隍是最基层的鬼神,一般也不大看得起修士,只有真正得道的仙人才能得到他们的尊敬。
用个比较现代的说法,城隍就像是国家基层公务员,好歹也上岸了。而那些拼命修行的修士,还只是在海里艰难挣扎的考公人士,还没上岸呢?
不过修士一旦上岸,修成了仙,那地位可就比城隍高多了。
反正孟园上辈子见到的那些地神城隍,个个对她都爱答不理,有时若是干扰了人间命数,还会出来予以警告。城隍们背靠地府,一般修士也不敢得罪他们,当然城隍也不会随意得罪修士,毕竟修士也是能成仙的,双方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突然受此大礼,孟园不免有些意外。
城隍直起身子,语调含着一抹苍凉:“如今这个世道,别说真正的仙人,如您这般的人物,绝对是千万里无一。对于凡俗之人来说,您又如何当不得仙长呢?”
顿了顿,老者又道:“恐怕仙长已经知晓,这世道于鬼神仙道乃是一大劫难,小神此前早就濒临消散,若不是仙长那一口香火续命,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与仙长相见……”
老者一番恳切之语,显然是将孟园当成了救命恩人。
从城隍的口中,孟园得知丘林县城隍庙原建于三百年前,城隍原身乃是当地一位心善的富家老翁,有一副慈悲心肠,时时接济邻里村人,还修建义塾、养老院等福利设施,做了许多良善之事。
老翁死后,当地人感念他的恩德,为其树立了神像建造了城隍庙。
他从此便在城隍庙内住下,吸收人间供奉香火,偶尔托梦警示一些天灾。
直到现代社会来临,过往的传统习俗都被打成了封建迷信,人间信仰匮乏,他吸收不到香火,便难以维持鬼身,日渐濒临消散。
在遇见孟园之前,他已经陷入虚弱造成的沉睡中,若无人唤醒,只会就那么消散在天地间。
不过在被孟园唤起来之后,城隍吸收了她供奉的那一口香火,状态恢复不少。
今日又来了几个年轻人给他上香,城隍吃了那香火,这日晚上才能现身与孟园一见。
听到这里,孟园忽而出声:“等等,您是说,您是被人立起来的城隍?”
据她所知,城隍一般可以使用城隍像来储存香火,比如大庄镇城隍,信仰也很寥落,那个破庙比丘林县的城隍庙小多了,还被人当做土地庙,结果人家的状态比丘林县城隍好了不知多少。
不像面前这位老者,有自己的庙,守着一个县,还能混到这种地步,着实有些不寻常。
老者叹息一声,苦笑道:“正如仙长猜测的那样,小神并未接收到地府册封。”
孟园轻轻皱眉:“为何?”
按理来说,人间立了像,地府便会有所感应,派人来接应城隍去册封任职。
然而丘林县的城隍,却只有人间塑像,而无城隍金印。
打个比方,就像是人民群众觉得这人很好,可以当管理他们的公务员,于是这个人就在这片区域当起了公务员。政府也知道这件事,也让他干,公务员有的权利他都有,可是政府就是没下发正式的公文职位书,于是这人便没有公家俸禄,能赚多少香火都靠他自己。
老者叹道:“因为地府已经失去了册封城隍的印玺了啊!”
孟园微微一惊。
“事态竟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虽然她早就猜到,地府如今应该也岌岌可危,却没想到就连城隍印玺都能遗失。
甚至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遗失了。
这方天地,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何天道会破碎?如果天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那上古的那些神仙传说,洪荒、封神、巫妖、天庭、地府又都是从何而来?
一时间,孟园心头满是解不开的谜团。
正巧面前有一位活了三百年的城隍,孟园也不犹豫,当即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老者也不隐瞒,如实地回答说:“非是我欺瞒仙长,而是小神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小神成神日短,且未接受正式册封,真要算起来,只是一介不入流的野神,地府未曾来拿我的罪,便是万分侥幸,遑论去探究这些秘辛呢?仙长若想探明此事,或许可去向一些老城隍询问,天道破碎,众神皆消,相信不论哪位大人见了仙长,都会卖您一个面子。对了,据说如今存世最久的,便是古长安城隍,听闻已存活了几千年,想来应该知晓许多旧事秘闻。”
孟园闻言,倒也不觉得意外。
丘林县城隍地位太低,只是一个编外公务员,能知道的事自然不多。
从他口中得到长安城隍的消息,亦是一桩收获。
孟园暂时将心中疑虑按捺下去。
她向来是十分淡定的*性子,上辈子五百年更是养出了一颗圆融道心,即便此刻天道崩塌在她面前,也能面不改色,继续求自己的道。
此方天道破碎,对她的修行影响也并不大,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
孟园转移话题,回到了今晚的正事上。
“我在附近那条河中发现一只小鬼,因其欲害人性命,我便将他抓来交于城隍大人,不知您能否把他带去阴司,交给阴司处置?”
城隍转头看向两人交谈时,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鬼。
他举手又行一礼:“多谢仙长为民除害,仙长尽管将他交给小神,小神稍后便将此鬼带去阴司。”
“好,那便麻烦城隍了。”
“此鬼兴风作乱,也是小神失职,何谈麻烦?”
一人一神简单说了几句,并不多言客套,便就此道别,各自离开。
城隍一挥手,水鬼化作一个黑色烟球钻入他宽大的袖口。老者随后冲孟园一礼,便重新走回到城隍像内,金光一闪,虚影与神像合二为一。
孟园则驻足片刻,而后转身,自庙门迈步而出,重新步入昏昏夜色。
寺庙内红光氤氲,红箸香烟气袅袅,漆黑的城隍像凶神恶煞,仿佛在震慑黑暗中的无数宵小。
寺庙外夜色清凉,道人缓步行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形单影只的身影不知何时便已融入到无尽的夜幕中,如一场幻梦般消失无踪。
只余夜风里飘来的一缕细细人声,若隐若现,恍若梦呓。
“小黑,你说我们该什么时候去长安拜访那位城隍大人呢?”
“嘶嘶。”
“好吧,我也觉得不急。”
“嘶嘶……”
“时间还长着呢……”
夜深人静之时,小和尚阿金突然无缘无故从睡梦中惊醒,一种莫名的预感驱使着他,仿佛在告诉他,有什么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
阿金打开紧闭的后院门,朝着前院大殿走去。
进入前殿,他目光一扫,只见城隍像前几支已经燃烧一小半的香,白色的烟气弥漫在空气中,烟雾缭绕。
再四下一张望,庙里地面上不知何故出现一滩水迹,黑暗笼罩之下,像是一团黑影。
“奇怪,怎么会有水?难道是今天白天那个人留下来的?”
今天上午送走那四个少年人后,没过多久,他们又突然跑回来了,其中一个男生浑身湿漉漉的全是水,还对阿金说他救了他的命。
虽然阿金觉得很莫名其妙,但还是给男生再次抽了一个签,这次的签文就非常好了,是一个上上签,这说明男生身上的劫难已经彻底解除。
事后阿金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师父,师父对他说,他们遇见的那个长得像花一样的女人大概是个很厉害的道士,她的平安符解了男生的劫难。
小和尚挠挠头,走去侧殿提着拖把过来,将那一摊水给拖干净了。
而后又看一眼城隍像,小声嘀嘀咕咕。
“这么晚还有人来上香,嗳,不是你自己点的香吧?”
城隍像自不会回答他,仍旧怒目圆瞪,丝毫不理睬世人的眼光。
暮影重重,一灯如豆,小庙坐落于寂静的夜晚,好似夜幕一孤星。
36第36章
◎你关注的博主是阎王。◎
第36章
地府黄泉,丘林县城隍黄泰民提着手上那只小鬼,一脚跨进了地府大门。
昔日声名赫赫的地府,如今却门庭寥落。
门前早已无人看守,周围也见不到来往的鬼神,荒凉地几乎叫人难以置信。
黄泰民也许久没来了,上一次似乎还是五十年前,当时他的城隍庙被打成了封建迷信,庙门都被封起,香火一夕间全部断绝。而他又没有城隍金身储存香火,日渐坐吃山空,为了谋求一条活路,不得不来地府祈求上官。
可惜城隍印玺遗失,而他是已走了鬼神道的鬼,即便连投胎也不成了,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只得回来继续等死,之后香火耗尽沉睡了下去,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醒来。
数十丈高的巨大黑色大门敞开,门上雕刻着狰狞的巨兽,有三只如犬一般的兽头,一只头的双眼看着前方,一双眼睛看着左侧,一双眼睛看着右侧。
黄泰民走进门时,中间那只兽头的两眼忽闪了下,倏而朝他看来。
兽瞳盯了他一眼,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自门上传来:“丘林县城隍,黄泰民?”
黄泰民躬身道:“正是小神,见过三头犼大人。”
“你竟然还活着。”三头犼说。
黄泰民苦笑了下:“侥幸,侥幸罢了。”
三头犼显然没什么兴趣去探究这么一个编外小城隍为何还能活着的原因,只看了一眼便又将双眸闭上。
“进去吧,秦广王大人正在殿中。”
“多谢大人告知。”
黄泰民躬身行礼,起身时兽头已恢复之前的雕像模样,小城隍不以为意,抬脚继续往里走去。
手里提着的小鬼见了这地府看门人,似是吓到了般,不住发抖。
黄泰民低头道:“今日才觉得害怕?已是晚了。不过你遇见了心善人,那位仙长明明可以直接将你诛杀,却叫我把你带来地府问罪,你不曾真正害人性命,去地狱里赎罪些年,洗清了罪恶,恐怕还能继续投胎……”
小鬼渐渐止住了发抖,小心翼翼地问:“我不用死吗?”
黄泰民笑了笑,似是觉得这小鬼实在天真。
“若你见过地狱,大概会觉得死也是一种好事。”
小鬼又开始发抖了,细细的啜泣声传来,黄泰民丝毫不为所动。仙长叫他送这小鬼来,他便要将事情办到。
杀人害命的鬼,也不值得同情。
黄泰民很快便来到了城隍司,这是地府设立的专门管理各地城隍的机构。
城隍司由一殿殿主秦广王管辖,其他九位殿主协理,黄泰民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里面还很热闹,可以见到天南地北的各地城隍往来于此,将一些无法处置的恶鬼邪魔抓来,交给地府处置。
如今再来,却见偌大的城隍司内也是人迹寥寥,清冷得可怕。
从前以他的身份,是断不可能见到阎王这类的大人物的,今日却被带到了秦广王面前。
只见一位身着锦袍面相威武的男人坐在书案后,面前摆放着一册书卷,黄泰民下意识瞄了一眼,发现书页一片空白,看不到半点字迹。
秦广王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此乃生死簿,常人看不见其中命数。如今天道破碎,各种灵物皆在消散,我必须将其随身携带,才能保证它不会也散于天地。”
黄泰民连忙收回视线,恭敬地向着秦广王行了个大礼。
“丘林县城隍黄泰民见过秦广王大人。”
他没想到,一殿殿主秦广王大人竟然是这么和蔼可亲的一副模样,还对他这个小人物解释这种重要的事情。
不过他也从秦广王的话语中听出,地府如今的局势的确是非常严峻了。
秦广王感叹地说:“没想到你还在,你今日来可有何事?”
黄泰民连忙将手中的小鬼交了出去,“小神在辖地内发现一作乱害人的小鬼,不敢私自处置,便来交于地府管辖。”
秦广王道:“我还当什么大事,这样的小事,以后你可以随意处置。”
虽然城隍的确是隶属于地府的鬼神,办事必须经过地府的批准,但这种小鬼,随便处理就行,根本没必要专程带下来惊动地府阎王。
再说了,现在地府的大多数鬼神都消散了,人手紧缺,也没工夫去管这种小事。
这丘林县城隍,还是太过小心谨慎了。
黄泰民听了,却是支支吾吾地道:“非是小神想要劳烦大人,而是受人所托……”
随即,黄泰民便将遇见那位道人的事讲了出来。
秦广王听完,倒是起了几分兴趣:“你说的那位道人,确有真正的道行?”
“不错,小神虽无正神之名,但也有一分眼力,那仙长魂体透出一抹神光,行在夜间,就如一轮曜日一般灼眼,绝对是不出世的高人。”
秦广王思忖道:“如今道统断绝,不可能再有人修到神光透体的境界,估计是哪一位隐居多年的高人出山。”
黄泰民极为认同这个观点,“小神也是如此想,而今末法时代,天道破碎,仙道断绝。却又有这般能人出现,会不会是此次劫难的转机?”
听他这么说,秦广王的面上也浮现出一抹深思。
天道虽无情,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消亡,或许真如黄泰民所说,那位忽然现世的仙修道人,许是救世的契机?
片刻后,秦广王抬头道:“你好好与她接触,能结善缘便结,这小鬼,我就替你收了。”
秦广王手一挥,小鬼钻入他的袖口。
黄泰民恭敬应道:“是,小神知晓。”
“去吧,无事不必再来,好好发展香火。如今时代变了,但也并非真正走到绝路,你若是努努力,也能继续维持个上百年。”秦广王殷切地叮嘱道。
黄泰民受宠若惊,连连揖手:“多谢大人指点。”
秦广王摆摆手,黄泰民便知趣地告退了。
天道破碎之后,因为地府不在天道之内,只是依托天道而存,虽然受影响,但其实影响不算特别大。
至少不像仙道之流,现在一点儿踪迹都不见了,能找到一个都算稀奇。
其实他们鬼神之属真正的劫难是这个科学发展的时代,科学越发达,便显得玄学越不可信。人的知识水平增加了,就不会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玄学,而是信自身的能力以及科学发展的规律。
五六十年前那才是鬼神道真正的劫数,所有的玄学都被打成了封建迷信,一些寺庙道统也都被毁掉,不知造成了多少鬼神陨落。
近些年来情况倒好一些,也许是现在人的生活节奏太快了,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反而兴起了一批玄学热潮,这时若是有鬼神显显灵,绝对不缺香火。
毕竟这个年代,信仰虽然不纯粹,人口却多得要命。
质量不足,数量来凑嘛。人要懂得变通才能活得更长,鬼神也是一样。
黄泰民能遇上那位仙道也是他的运道,只看他未来如何了。
秦广王思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轻轻一点,上面的屏幕就亮了起来。
若有人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是一部手机。
秦广王熟练地打开手机里的视频软件,摄像头对准自己,拍摄了一段短视频:“大家好,你们的秦广王又来了,这一次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地府最珍贵的宝物,也是地府的根基:生死簿!”
“对,就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这本书。”他将手机对上了桌面上的生死簿。
“别看这本书上一个字也没有,那是因为真正的生死簿是天书,是天道所凝聚的规则法宝,一般人当然看不到上面的字。不过我是秦广王,在我看来这里面写满了每个人的生平。如果有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个关注,成为我的粉丝,下一次我可以给你们翻一翻生死簿算一算命……”
将视频发出去后,一殿阎王秦广王焦灼地看着手机,不停刷新着动态。
不一会儿,便有了几条评论与点赞。
“这场景做的真不错,得花不少钱吧?看起来蛮真实的,加油秦广王,看好你。”
“哈哈哈哈用一本空白书当天书,你也是牛。”
“这年头什么网红都出来了,cos阎王都有了?就不怕晦气?”
“无意点开,无意冒犯,厄运退散[双手合十]!”
“发现一个有趣的博主,点关注了,博主下次什么时候算命?”
“cos什么不好cos阎王,嫌命太长吗?博主,要不你换个赛道吧?看你这场景道具也不差钱的样子,不如搞个寓意好的,财神啊什么的,保证你一夜涨粉百万。”
秦广王看着寥寥几条评论,以及少的可怜的关注,内心也是欲哭无泪。
他难道不想当财神吗!他不想粉丝多吗?可他就是阎王啊!
唉,这年头当阎王难。
天道破碎,地府没了依靠,他这个阎王也不得不亲自出马去收集信仰维持生存,真是太惨了!
心里这么想着,秦广王手上动作却是飞快。
——“感谢关注哦,下次算命时间明晚12点,到时会开启直播,敬请期待!”
“博主这么晚直播?晚上12点很多人都睡了。你要想有更多粉丝,可以挑个更好的时间。”
——“因为夜里12点人间阴气最浓,我才可以出现在人前,不然会被人间气运排斥,你们就刷不到我了。”
“哈哈,博主真有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阎王呢。”
地府内,秦广王露出一个疲惫又苦涩的微笑。
对,你关注的博主是阎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37第37章
◎“正好,茶还热着。”【营养液4k加更】◎
第37章
丘林县县医院内,阮秋正在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让她再留院观察一天,阮秋原地蹦了几下,又指了指自己红润的脸蛋:“你看我现在这么活蹦乱跳的,一脸的红光满面,一点事也没有,哪里还需要住院?这是浪费医疗资源啊!”
在她的坚持下,江慈安也没有劝住,最后她还是出院了。
不过她刚从医院大门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了采访的记者。
长枪话筒直接递到了女生脸上:“阮女士,听说您在蛇山上被毒蛇咬了,还是一条没有见过的罕见毒蛇,是真的吗?”
“您好,我们想采访您一下,您见到那条毒蛇的样子了吗?据说国家科学院要派科学家去蛇山考察,蛇山上真的有那么多蛇吗?”
阮秋都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中蛇毒差点死了这回事,已经上了新闻头条。
蛇山本就是一个网红地,这回她被蛇山上的罕见剧毒蛇咬伤命在旦夕,更是催生了不小的热度。
首先差点出了人命,不得不叫人重视。
其次,据说那条咬伤她的蛇没有被国家收录,疑似一个全新的物种,顿时就引来各方关注。
最后,她生命垂危还被救了回来,堪称医学奇迹!
之前阮秋住在医院里,医院拦住了采访的人,现在她出了院,这群记者就跟闻见味的苍蝇似的围了上来。
采访的记者太多,实在躲不过去。而且阮秋本人也是一个小主播,不然她也不会想着来蛇山打卡蹭热度。
回过神来后,阮秋果断抓住机会。
“大家不要急,我刚出院,咱们找个方便的地方,我再细细跟你们说好吧?”
采访对象如此配合,一众记者也很是欣喜。
双方一拍即合,找了附近一家咖啡店坐下。
对于蛇山中毒事件,阮秋知无不言,毫无隐瞒地把经过和自己的感受都说了一遍。
也有人提出疑问:“阮小姐,我们听说你中了剧毒,可现在你似乎非常健康……”
阮秋一脸郑重地说:“我被一位好心人给救了。”
“好心人?”几位记者面面相觑。
“没错,当时我生命垂危,也没有对应的蛇毒血清,本来应该必死无疑,那位好心人正好经过医院,伸出援手救了我一回,所以我现在才能健全地坐在这里和大家交流。”阮秋郑重地说。
记者们的脸色都有一些惊疑。
“阮小姐说的可是真的?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生命垂危的人?”
“陈医生告诉我们,那应该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中医圣手,她通过刺激穴道让我体内的蛇毒排出体外,我才能活下来。”
听到陈医生的名字,众人这才有些信了。
记者们的脸上纷纷涌现出激动的神色。
身为记者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抓住爆点!
被罕见毒蛇咬伤的病人,性命垂危之际却被路过的中医圣手所救,这一新闻多么劲爆呀?
然而就当众记者纷纷向阮秋打探那位中医圣手时,这位年轻的女孩就又一问三不知了。
“我当时还昏迷着呢,哪里知道好心人是什么样子?等我醒了,她早就已经走了。”
“我跟好心人认不认识?那当然不认识了,我第一次来丘林县旅游,以前从没来过。”
“真的别问我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麻烦你们也多给我宣传宣传,我是抖乐的主播啾啾糖,平时喜欢直播探店,有感兴趣的可以关注下我哦~”
记者们:溜了溜了。
他们是来找热度的,不是来被人蹭热度的,这个问不出来了,那就去问下一个。
很快,丘林县人民医院内不少人都接到了记者的采访,就连医院的扫地大妈都被拉去访问了一下。
那位血液科的陈医生,更是被记者缠得烦不胜烦,全都在追问阮秋口中的那位中医圣手。
陈医生本就对那人一无所知,只从江慈安的口中听过一两句,但江慈安也不了解孟园,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其他人,有些看到了孟园脸的,事后却总觉得想不起来她的面目。
“记不清了,应该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真记不得,奇怪,就是想不起她长什么样……”
记者们最后想方设法拿到了医院的监控,结果监控里女人一直低着头,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一场寻找中医圣手的行动,在医院里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却一无所获。
此时此刻,造成这一切的阮秋却已坐在了前往蛇草镇的公交车上。
江慈安坐在车里,忍不住喃喃道:“没想到孟姐的医术那么厉害。”
举手投足间就能轻易救活一条人命,中医也太不可思议了。
两人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都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们那天还说下午再去拜访孟姐呢,没想到竟然是那样的再见。”阮秋也道。
“对了!慈安,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孟姐时,她提醒我们不要去蛇山吗?你说孟姐是不是还会算命?”阮秋忽然兴致勃勃地问。
江慈安:“不知道。不过我记得好像说道医是会算命的,有些中医看相就能看出你得的什么病呢!”
阮秋感叹道:“龙国的传统文化真神奇啊,我以前一点不信,没想到这么神奇的东西真的存在。”
此时此刻,两人下意识认为那位萍水相逢的孟姐,只是一位厉害的中医。
当然,正常人也不会想到其他层面。
公交车缓缓驶过马路,穿过县城,经过一处郊区的路段时,阮秋等人听见一阵喧闹声。
“那边怎么这么吵?”
江慈安坐在窗边,探头看了看:“好像是一群高中生,往一座小庙里走……嗯,还有很多大人……是秋游吗?”
阮秋也跟着探脑瞧了瞧,她这人平生最喜欢凑热闹了,如果不是急着去蛇草镇拜见救命恩人,这会肯定要下车跟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两人探头张望时,车上其他人也发现了外面的一幕。
坐在阮秋前排座位的两位中年大妈小声交谈起来。
“就是那座庙?”
“对,我听说就是那座城隍庙,里面算命特别灵验!”
随后阮秋二人便从大妈的交谈声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昨天几个学生来这边拍照,顺道去那座小庙里上了几炷香,算了个命,然后就有个男生被算出有大难。
庙里的师傅担心他出事,送了他一个平安符,结果几人从面里出来没多久,那个被算出有大难的男生就不小心坠了河。
“这么灵验?人救上来没有?不会真出了事吧?”
“救上来了,说是他自己爬上来的,你说神不神奇,那个学生爬上来之后,平安符就没了!”
“嚯!”
“我听小道消息说,那学生当时是招了水鬼了!”
“怎么说?”
“他自己跟人说的,水底下有人拉他的脚!”
“嚯!”
“你瞧那边,河岸上是不是有人在修栏杆?那学生就是从那里掉下去的,真是福大命大,这回算是遇上高人了。”
“还真是。”
大妈们说得一惊一乍,阮秋两人也是听得满脸聚精会神,心里又惊又奇。
没一会儿公交车靠站停下,刚才两位交谈的大妈中,那个讲故事的下了车,看样子也是往那庙里去。
阮秋蠢蠢欲动:“慈安,你说咱们要不也下去拜拜?我也刚遭难呢!”
江慈安欲言又止:“还是先去见孟姐吧,等回来再去庙里,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灵验……”
阮秋回过神来,恢复理智:“也是,感谢孟姐重要。”
公交车继续向前,将那座破败的小庙甩在了身后,渐行渐远。
半小时后,公交车在蛇草镇停了下来,两个女生下车,循着之前的记忆找到那座门前有一棵桂花树的古宅。
还未走近,浓郁的桂香便已飘到鼻尖,深吸一口,整个人像被桂花从里到外浸透了。
“孟姐这里的桂花好香。”
“要不然怎么叫高人呢?就连种的树都不一样。”
阮秋口中打趣了一句,脚步却放得更慢了些,整了整面色,收敛了一下神情里的紧张忐忑,这才小心翼翼走进了一如既往敞开的大门。
朱红色门扉大开,抬眼一望,就能看到院内大片盛开的花园,各色花卉在园中争奇斗艳,无数的花香交汇在一起,本该显得混乱,然而此处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受,花虽然很多,却仿佛各有各的领地,每一种香气都泾渭分明。
站在门前闻到的是百合花香,再往里走两步,就能闻到茉莉花香,等走到花藤架边,就全都是月季花香了。
层层叠叠的花影里,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孟姐?”阮秋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缤纷的花藤架下,女人单手提着一只水壶,微微侧头朝着她们看来。
金灿的阳光洒落,照在孟园脸上,雪白清透的脸庞几乎在反光。
她静立于繁花中,美得好似一幅画。
“你们来了。”
看到阮秋与江慈安两人,女人神色间不见丝毫意外之色,仿佛她早已预见到二人的到来。
“进来坐一坐吧。”
她朝廊下伸了伸手。
二人转头一看,古朴的红木柱廊下,摆放着一张木制小桌,桌边三张蒲团般的坐垫。
桌上三只瓷杯静静而立,盛着一碗清茶,碧绿的茶叶浮于水面,袅袅白雾弥散,好似正在等待即将到来的客人。
“正好,茶还热着。”孟园微微一笑。
阮秋看着这一幕,头脑一片空白,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她上门道谢,竟然忘了自己两手空空啊!
38第38章
◎天道限流。◎
第38章
孟园弯腰放下水壶,起身走向廊下小桌,那是她从丘林县回来时,经过一个二手店面淘回来的旧货。
小方桌应该用了很久,桌面上充斥着时光的包浆,暗褐的颜色显得很古朴,与这古宅长廊极为相衬,摆在廊下很好看,也能接待上门拜访的客人。
虽然这回丘林县之行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但意外沾染了几桩因果,定会有客上门。
至于有几位客人,她倒是掐指算了算,这才有此前一副早有准备的一幕。
“那个,孟姐,您是早就算到我们会来了吗?”
小桌边,阮秋拘谨地盘坐在那里,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面对大人物的紧张。一旁的江慈安比她更严重,两只手揪在一起,脸色都泛着白。
孟园笑看她们一眼:“算是吧。别紧张,你们放轻松一点,我又不吃人。”
阮秋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是,是,我们不紧张,孟姐您这么温柔可亲,有什么好怕的呢哈哈哈。”
嘴上干笑了两声,两个女生心底反而更忐忑了。
这可是真正的高人啊!虽然孟姐看着人很好的样子,但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总觉得对这种挥挥手就能救人一命的人来说,也许挥挥手也能带走一条命吧?
当然,她们不是怕孟姐要她们的命,毕竟杀人犯法。而是面对这种超越了自己想象的厉害人物,会不由自主地郑重起来,害怕得罪对方或是给予了对方不好的印象。
而且自己两手空空上门,想想就脸皮发烫了。
“孟、孟姐,我、我要跟您道个歉!”阮秋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提高声音道。
“哦?”
孟园端起茶杯凑到唇边,缓缓喝了一口。
这杯茶里的茶叶是她今天早上刚刚采摘下来的,不知是什么缘故,当初从花店里买来的那批种子里,混入了一颗茶树种子,经过孟园的灵力浇灌,茶树生长速度飞快。
如今已成了一株半米高的小茶树,孤零零立在满是繁花的花园里,颇有一种万花丛中一点绿的独特。
孟园上辈子学了很多技艺,自然也学了炒茶。
今晨摘下点缀着朝露的茶叶,略微炒制过后,便有了这一杯新茶。
茶水微淡,蕴含着较为浓重的青草香,隐隐还透着一股子花香。
孟园低眉嗅了嗅,敏锐的感官闻到了桂香、百合香,若隐若现,若没有灵敏的鼻子,绝对嗅不到这细细的不为人知的香气。
想来应该是那株小茶树立在园中,便也一并沾染了邻居们的香味,融入了己身。
这般一想,心下莫名觉得妙趣,唇边也泛起清浅笑意。
阮秋:“我、我没有经过您的同意,给记者讲了您救了我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是想着,您救了我,我总不能隐瞒这件事,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孟园抬眸:“明确说了我的姓名吗?”
阮秋闻言,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只说有个好心人救了我……不过我感觉他们迟早会找到您,听说医院很多人见过您……”
江慈安也小心翼翼开口:“我们都没说您的名字。”
孟园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才将杯子放下。
“没关系。”
“啊?”
阮秋张大了嘴巴。
孟园将茶杯搁在桌面上,冲她笑了笑:“不必担心,有缘自会相见,无缘对面不识。”
阮秋:“孟姐,您不介意?”
孟园淡笑道:“只是小事罢了。而且我有打算开一个医馆,也不怕被人知道。”
话音未落,她忽而低眸,眉心微蹙。
而后右手一把摁在了左手手腕上。
“安分一点,别吓到客人。”她低低斥道,像在教育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阮秋与江慈安皆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呆呆看着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孟姐?”
“抱歉,家里的小朋友有些不懂事。”
小、朋友?
阮秋一脸空白地盯着她的手腕,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孟姐的袖口边上,是不是探出来一截黑色的东西?一般人或许看不出是什么,可她这个刚被蛇咬过的人,却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条蛇尾巴!
一般人家里会养蛇吗?
而且那条蛇似乎盘在孟姐的手腕上?
阮秋整个人都麻了,木呆呆道:“孟、孟姐,那是您、您养的宠物吗?”
“唔,不是。”
至于是什么,她却是没说,阮秋两人也不敢问。
好一会儿两人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阮秋性格活泼,不免好奇地提出一些问题。
“孟姐,您是中医吗?我听陈医生说,那天您救我就是用中医的点穴,听起来好厉害啊!”
孟园放下手,沉吟片刻才道:“我是一名道士。”
“道士?”阮秋与江慈安对视一眼。
“也涉猎一些医术,医道其实不分家,所以也可以说是一名中医。”
“难怪您会算命呢!那天您是不是看出我要出事才劝我啊?”阮秋问完又有些懊恼地道,“也是怪我自己,没听您的,才遭了一次罪,要不是遇见您我恐怕已经死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说到这里,女生一脸的心有余悸。
孟园黑眸幽深,低语道:“我们的确有缘。”
是啊,多么有缘,一天竟然能遇见两次,第一次相遇没有看出阮秋会遭遇生命危险。第二次相遇危机时刻出手,却发现生机作用于人时,竟然能加快道蕴融于己身。
该说是巧合,还是缘分?
又或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推动这一切?
道人无声敛眸,喝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苦涩,回味却甘甜。
孟园神情里的沉凝便也随着那回甘慢慢消去了,眉眼重新变得平和下来。
罢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道士是不是也会画符啊?像是那种平安符,真的会保平安吗?”
女生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回荡在耳畔,阮秋将自己来的路上听到的关于丘林县城隍庙的传言讲给孟园听。
大概是不怎么相信水鬼之说,女生言语间只觉得新奇,并无多少对鬼神的敬畏。
孟园便道:“的确有符箓之说,一般只是求个心安,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顿了顿她又道,“不过那城隍庙我也去过,里面的和尚算命比较准,若感兴趣可以去算算。”
听了这话,阮秋连忙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回去就算一算。嗯……再求两个平安符,求个心安嘛。”
孟园禁不住失笑:“你们想要平安符,我稍后可以给你们画两张。”
她对两位女生感官还行,两人年纪小,才十八九岁,在孟园眼里就像小辈一样。
阮秋顿时受宠若惊了:“真的可以吗?”
虽然孟姐说平安符没用,但还是感觉好荣幸啊!
江慈安话少,一直安安静静的,这会也用亮晶晶的眸子瞅着孟园。
孟园道:“小事罢了。”
如果不是额外加注了法力的平安符,也的确只能让人稍稍顺遂,确实并无多大用处。
“呜呜呜太好了!谢谢孟姐!我们来交换个联系方式吧!还有还有,我是抖乐的主播哦,您可以关注我一下,我经常会在上面直播!我还可以给您宣传一下您的医馆,如果您需要的话!”
抛开一开始的忐忑,阮秋迅速变成一贯的自来熟,殷勤地与孟园加上了微信号,又厚着脸皮分享了自己的直播号。
由于孟园手机里没有抖乐这个软件,阮秋还特意帮忙下了个抖乐,注册了个新账号,顺便去关注了自己。
“好啦!咱们已经是好*友了!”
阮秋把手机递过来,孟园接过一看,屏幕上显示她已经关注了“主播啾啾糖”。
“孟姐,平时您可以在抖乐上发一些治病救人的视频,抖乐人流量特别大,有人刷到您的视频也许就会来找您治病了!而且抖乐上点赞收藏都有激励费,以后粉丝多了还有广告爸爸来做广告,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阮秋热情地给孟园介绍抖乐的玩法,说了半天后她又挠挠头,嘿嘿一笑。
“当然了,您这样的人肯定不缺钱,如果不想麻烦,那也可以纯粹当一个娱乐软件,抖乐上有才的人还是很多的,很多视频都拍的很好……您看,刷新视频就是向下滑。”
阮秋说话间,孟园按照她的指示划了一下屏幕。
下一秒,一个新视频出现在几人眼前,点赞数几十个,评论更少,只有个位数。
屏幕中,一位穿着宽袍大袖,面容方正威严,下巴蓄着厚厚胡须的古装大汉盘腿踞坐在古色古香的室内,身后是一排一排高大书架,架子上堆满了古朴的典籍。
“大家好,你们的秦广王又来了……”
大汉面对着镜头,一板一眼地开口道。
阮秋卧槽了声:“这人也太有才了!竟然cos阎王!”
不过定睛一看,她又觉得不对,“视频场景这么真实,cos也很还原,怎么点赞数只有几十个?不科学啊!这视频虽然有些晦气,但这质量按理来说应该能火!”
孟园盯着视频看了许久,才抿了抿唇,将目光挪开。
“也许是看见的人比较少。”
阮秋没看出她神情里的欲言又止,认同地点了点头:“一定是抖乐那个狗官方又给人限流了!新人不做推广很难火,抖乐这吃相真难看!”
孟园面带微笑,一语不发。
的确是限流,不过不是官方限流,而是天道限流。
阎王本尊想在人前显圣,问过人道气运与天道的意见了吗?
天道只是碎了,它还没死呢!
道人不经意抬眸瞥向天空,随即又悄然垂下眼帘。
39第39章
◎不似凡间人,而是世中仙。【营养液5k加更】◎
第39章
待客中途,孟园短暂离开一阵,让阮秋两人自己在花园中闲逛,她去给她们画两张平安符。
阮秋与江慈安小鸡啄米点头,等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二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好紧张。”江慈安小小声道。
阮秋赞同地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孟姐的脾气真的好好啊,超级温柔的样子。而且你注意到没?”
“什么?”
“她看我们的眼神好像长辈在看晚辈!孟姐看起来也没比我们大吧?我现在好好奇,她到底多少岁?”
阮秋压低声悄悄说着,忽而眼角瞥见什么,顿时话音全都卡在了嗓子眼。
江慈安察觉她面色变化,下意识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下一秒,女生脸色陡然煞白。
只见两人面前的小方桌上,原本孟园坐着的位置前,一条细细长长的小黑蛇正探着头,凑到孟园的茶杯前,稀溜溜地喝着里面剩下的茶水。
隐隐间,她们甚至能听到蛇吸水的细碎声响。
江慈安差点失声尖叫出来,直到阮秋一把抓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别怕,这是孟姐养的蛇!”阮秋凑在好友耳边说。
江慈安神色微微镇定了些,随即也想到之前孟园那一番有些诡异的动作。
所以……当时孟姐手上的小朋友,就是这条小蛇?
“它好小哦。”江慈安下意识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见正偷偷喝茶的小蛇身形一僵,而后缓缓抬起了头,一双黑豆豆眼看向了二人。
毕竟是孟姐养的蛇,二人经过一开始的慌乱,此时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看着那小蛇的样子,反而觉得有些萌。
“它能听懂我们说话吗?”阮秋压低声问。
江慈安摇摇头:“不知道……它是不是喜欢喝茶呀?”
她小心翼翼端起自己面前的茶,因为精神太过紧绷,她们刚才只顾着跟孟姐说话,都没怎么喝茶。
“那个……我的茶,你要不要喝?”
女生将自己的茶杯往前递了递,小蛇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摇晃了下脑袋。
“它说不喝!”阮秋激动地叫起来,兴奋地宛若发现了新大陆,“它能听懂!”
江慈安抿抿唇,也觉得摇头的小蛇格外可爱,轻声道:“孟姐是修道的人,养的蛇肯定也不一般,好有灵性。”
小蛇摇完头,便转身滋溜一下滑走了,两人都没看清它的动作,便见它闪电一般从桌上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就钻进了花园里,细细的身影消失在茂盛的花草丛中。
阮秋二人兀自惊奇不已。
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阮秋终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已经稍稍有些凉了,却丝毫不影响口感,微苦的茶水滑入口腔,茶香弥漫,伴随着青草香,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
一口下去,香气扑鼻。
给人一种阳光明媚的春日里,闭着眼躺在满地繁花之中,呼吸着清新的山林气息,嗅到无尽花香的畅快舒适感。
“唔!唔!慈安!这个茶好好喝!”阮秋一口茶都舍不得咽下去,含了好一会才吞下肚,第一时间就跟好友分享。
江慈安闻言,也连忙喝了一口,与阮秋感受几乎一样。
“难怪小蛇也想喝这个茶,原来这么好喝!”
最重要的是,不知是不是她们的错觉,一杯茶下肚,几乎立竿见影的,脑子变得清明,精神也恢复了不少,有一种神清气爽之感。
大概是特制的药茶吧?
两人捧着杯子,珍惜地喝完了一杯茶,等孟园回来的时候,两人茶杯都空了。
阮秋也不好意思说再添茶,能喝到孟姐的一杯茶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要知道,她可是两手空空上门的,明明是来感谢救命恩人,结果自己什么也没表示,这就已经很让她于心不安了。
于是接过孟园递给自己的平安符后,两人便不好意思地打算告辞了。
“孟姐,我们下次再来拜访您!”
“好,欢迎再来。”
孟园笑着送她们出门,不过经过花园时,花丛中忽然猛地窜出一个巨大的漆黑蛇头。
阮秋与江慈安当场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与那庞然的黑蛇脑袋对视。
黑蛇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竖瞳,直勾勾望着她们。
孟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走上前挡住黑蛇的身影,对两人解释道:“这是小黑,它有些调皮,抱歉,吓到你们了。”
阮秋呆滞地眨了眨眼。
江慈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仿佛两个人形木雕。
孟园回过头,轻斥道:“小黑,别闹。”
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响起,不一会,黑蛇粗壮的蛇躯消失在花丛中。
两个女孩子也终于缓过神来了,看不见那条巨蟒,二人剧烈的心跳逐渐终于恢复正常,只是大脑还一片空白。
在孟园的带领下,两人小心翼翼经过花园,总算平平安安走出了宅子大门。
站在宅院门前,两人再度道谢,才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
等走远了,阮秋忽然道:“慈安,你说小黑会不会就是那条喝茶的小蛇?”
江慈安:“?”
阮秋若有所思地说:“你不觉得它们长得很像吗?只不过一个大一个小。”
江慈安道:“秋秋,你是不是吓傻了?蛇怎么会变大变小?”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两人手挽着手,默默无声走了许久,阮秋才感叹着道:“咱们这回真是结识贵人了。”
江慈安轻声提醒:“是啊,而且我们还没有带礼物来。”
“孟姐救了我的命,我的命可是很值钱的!等回家去,我一定要好好想想给她送点什么东西,你说我爷爷珍藏的那几本古籍医书怎么样,反正咱家也没人学医……”
二人一边走一边聊,话语声也渐渐远了。
回去的路上,她们又去那座城隍庙里拜了一拜,给城隍老爷上了几炷香,顺便算了一卦。
不得不说,那卦还真灵验,算出了阮秋刚遭遇不测,未来否极泰来。
从庙里出来,看着小小的寺庙前络绎不绝的人影,阮秋道:“这几天的经历,真的好像一场梦啊!”
在此之前,阮秋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信科学不封建迷信。
可见到孟园之后,她又发现,龙国的一些传统文化似乎也并非骗人的,比如中医,比如卜算。
她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悄悄地动摇了。
江慈安感同身受:“我听过一句话,过于推崇科学,不也是一种迷信吗?”
阮秋:“你说的对,任何的偏信都是一种迷信,对未知的事物,咱们要心存敬畏!走吧,旅游够了,回家!”
二人踏上离开蛇草镇的路途,而此时的蛇草镇孟家古宅内,孟园接待了另一位客人。
倒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就住在隔壁的邻居温玉。
温玉上门便说:“真不好意思,前几天中秋,本来应该过来邀请你一起去家里聚餐。不过那时我父母来了,因为温璟那小子的事,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所以就没来。”
孟园招呼她坐下,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她泡茶。
“不着急,来,尝尝我新制的茶。”
将瓷杯递过去,温玉神色疲惫地接过茶杯,捧在手心里轻轻吹了几下,才小小啜饮了一口。
只一口,她面色便亮了几分,显然是一位识货的客人:“你这茶真好喝!”
“好喝?”
温玉肯定道:“比我爸珍藏的那种几千块一斤的都好喝!”
孟园微微一笑:“谬赞了。”
温玉随后便一边慢慢地喝着茶,一边将自己这些天遭遇的烦心事讲述出来。
大概就是,温璟受伤住院后,被家里的父母知道了。
当然这事瞒也瞒不住,当时他探险蛇山的新闻可是挂在了热搜上,温家父母也不是不会上网的老古董,当即就联系了姐弟俩。
正巧没多久便是中秋,温家父母趁着节日休假,就来找姐弟俩了。
夫妻俩住在温玉家,那几天温玉既要带领父母游览附近的风光,又要给医院住院的弟弟送饭,还要面临父母时不时的催生唠叨。
老一辈总是不能理解年轻人的想法,温玉说过不会生孩子,可惜父母依旧只会用自己的那一套来规训孩子,要求孩子跟着他们走一样的路,若不走便是“你以后一定会后悔”之类的话。
总之,温玉烦透了。
好不容易等中秋快过去,她便迫不及待送走了父母,值得一提的是,温家父母把儿子也给带走了。
因为瞧不上丘林县这小地方的医疗水平,所以他们把温璟带回帝都疗养,这才让温玉得以喘息。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温玉说完,忽而问孟园。
孟园挑了挑眉:“意外什么?”
温玉苦笑道:“意外我平时生活看起来一副淡然的样子,但在家庭面前,也依然是一个受困的俗人。”
孟园笑道:“亲情本就如此,如果一个人了无牵绊,那就像是一片浮萍,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有时候有一根线牵绊着,反而会给人心安的感受。若真的了无牵挂,便很容易在人生的洪流里迷失了。”
温玉打量着她,笑说:“你就没有迷失。”
孟园一个人住在这里,中秋也没见人来找过她,看起来也是孤家寡人。而且她身上有股寂寥的独特气质,也叫温玉产生了她孤身一人的设想。
孟园摇摇头:“我曾经也有一段迷失的日子。”
她不欲多说,只道:“况且,若是有一个人生目标,也是不会迷失的,我的目标向来很明确。”
温玉好奇地问:“什么目标?”
孟园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慢慢饮了一口茶。
什么目标?
自然是望大道长生,得自逍遥。
不过这样的话,还是不必说出口了。不然在这个时代,很容易会被人当做疯子。
孟园没有回答,温玉也没在意。
两人性子有些相仿,交谈往来素来清淡,有些话想说便说,不想说就不说,谁也不会盘根问底,主打一个闲适自在。
“你这花园种得真好,才大半个月吧,怎么就开了这么多花?你是怎样种的?”
温玉一边喝茶,一边艳羡地望着眼前繁茂的花园。
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了,孟园状似沉吟了片刻,而后笑道:“嗯……天赋异禀?”
“算了,你这本事旁人羡慕不来。”
温玉失笑摇头,目光忽而定在道人脸上,略微失神了一瞬,方才有些感叹地道:“孟园,感觉你越来越漂亮了。”
“是吗?”
正是日暮时分,夕阳余晖斜斜照来,满园芳草氤氲着醉人的芳香,道人一袭布衣,懒散盘坐于地,白皙无瑕的面庞上浮动着一抹疏淡笑意。
金色的夕光打在她身侧,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仿佛从光里生出来的人。
不似凡间人,而是世中仙。
40第40章
◎黑蛇戴花。◎
第40章
朝阳初生,华光赫赫,逐退群星与残月。
起床洗漱时,孟园对着镜子照了照。随着身体内灵力积攒渐渐增多,对体质的改善也越来越大,表现出来就是她的外表也越来越精致完美。
皮肤白如雪,双眸黑如墨,一头青丝也如瀑布般顺滑,甚至能隐隐看见流水般的反光。
这样看起来,还真有些不似凡人了。
孟园摇了摇头,但也很快将其抛之脑后。外表于她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中秋过完之后,便是更加热闹的国庆。假期第一天清晨,孟园坐在院子里刚吐完第一口清气,便听见房间里传来滴滴的消息提醒。
昨日阮秋给她介绍了抖乐这个app,孟园难得给手机充了电,甚至半夜还等到凌晨,刷了下秦广王的直播。
不得不说鬼神与时俱进起来还是很厉害的,精准抓住了观众的喜好,半夜连线粉丝看对方的命数,这个噱头吸引了不少夜猫子。
不过一般能被阎王吸引的,大都是气场不怎么稳固的,比如将死之人或是短命之人之类,身上阴气重才会链接到阎王的直播,所以接连看了好几个人的命数,都是不太好的下场,观众们纷纷喊着晦气离开了直播间。
看着直播间里煞费苦心挽留粉丝不得的秦广王,孟园颇有些哭笑不得。
最后她摸索着给秦广王打赏了一枚火箭,孟园便退了出来。
刚准备起身去拿手机,忽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钻入耳膜,她动作一顿,继续盘坐于地,便见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蛇慢悠悠地从房间里爬出来,尾巴上卷着一只黑色的手机,拖拖拽拽游曳而至。
来到道人面前,黑蛇将手机放下,小尾巴尖不自觉在空气中摇摆。
孟园忍住笑意,板着脸道:“小黑,哪怕讨好我,也不能掩饰你的过错。”
小黑蛇嘶嘶了两声,听不出多少含义,像是在说“知道了”。
昨日它故意吓了阮秋两人一顿,孟园后来拎着小蛇教育了一次,今日它便变得殷勤许多,似乎在借此弥补过错。
随后它又摇摆着身体,蜿蜒着爬进了花园中。
最近它很喜欢睡在花丛里,大概是因为园中饱含着生机的缘故,也或许蛇本能就偏爱这样草木茂盛的湿润环境。
孟园也不管它,小黑很少需要她管。即便下了山,大多数时间也和在小松山上一样,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晒太阳小憩。
她拿起木地板上躺着的手机,解锁后打开微信。
微信有了两条新消息,竟然是那位备注“甜甜”的大学室友,对方上次发来结婚请柬后没有得到回应,但却似乎仍然没有死心。
【甜甜】:园园,你还好吗?听说你辞去了上海的工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甜甜】: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希望你现在过得好。我真的很想念你,如果看到消息,请一定给我回复,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还互相承诺给对方当伴娘,你还记得吗?这次我遇见了不错的人,即将结婚了。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万分盼望你能来参与。
最后,甜甜又一次发来电子请柬。
孟园上次看到时,由于怎么也想不起来甜甜是谁,以为是不重要的人,便没有回复消息。
这回对方再一次找来,言辞又如此恳切,她不禁细细思索了一阵。
半晌才从记忆边缘翻出一些模糊的信息,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大学时期似乎的确有个经常一起往来的室友,隐约记得她们俩家境都不算好,是需要勤工俭学那一批的学生,所以与其他室友都有些隔阂。
孟园是被捡回去的孤儿,而甜甜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人,两人结伴颇有些依偎取暖的意思。
不过毕业之后,她们便失联了,彼此双方都没有主动找对方聊过天。
也许是走入新生活后,不愿再回顾过往的不堪吧。
孟园上次没点开请柬,这一次点开一看,发现这位甜甜似是嫁入了豪门。
婚礼举办地点在海都一个相当奢华的五星级酒店,结婚对象身份是一位年轻企业家,婚礼时间就在七天后。
并且对方在请柬背后还附赠了来回参加婚宴的机票,也是相当财大气粗了。
就在孟园看请柬的时候,忽然又来一条新消息。
【甜甜】:对了,你还记得我以前送你的一把青铜小匕首挂件吗?那是我家里一直流传下来的老古董,我最近才得知这件事,如果你能来,可以把它还给我吗?我愿意给你等价的钱作为补偿,只是想把家里的老东西留下来。
孟园忽而心有所感,这位甜甜坚持不懈联系她,莫非就是因为这个东西?
虽然已经记不清甜甜了,但那个青铜小匕首挂件,孟园却有印象。
那东西现在就在她的行李箱里。
孟园穿越五百年时光回来,五百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她早已记不大清了,只是见那小匕首被挂在老家的钥匙串上,她便也一直随身携带着。
孟园拿起手机走进房间,翻出行李箱,从里面找出钥匙串。
钥匙串上果然挂着一枚手指长短的小匕首,的确是青铜材质,匕首上布满青色的锈斑,沉甸甸的,很有一种古朴的韵味。不过与其说是匕首,孟园觉得这更像是一枚短剑,与她印象中的飞剑有些像。
孟园捏着青铜短剑打量了一阵,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似乎只是一件古物罢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下意识用灵力探入其中时,青铜剑猛地一颤,发出嗡的低鸣。
孟园双眸微微瞪大,看向青铜剑的目光陡然变得慎重起来。
若刚才的感觉不错,这分明就是一把飞剑。
原本平淡不起波澜的心湖,逐渐泛起波澜。
孟园小心谨慎地又输入灵力感应了一番,甚至还用道蕴之力试探了一次。最终确认,手中这枚小小的青铜剑,大概是古时候某位修士的飞剑。如今已经报废了,飞是飞不起来的,也没什么用处,只在输入灵力那一下会震动一次,之后任她如何摆弄都毫无反应。
说是古董也没什么错,毕竟也只剩下收藏的价值。
孟园很快便放下青铜剑,转而开始好奇起那位甜甜的身份。
对方当初既然会把这把小剑当做礼物送给她,那大概率是不清楚飞剑价值的,如今却又找她要回,难道是有人告诉她,这把飞剑不一般吗?
而且随着回忆,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出现在脑海中,孟园渐渐想起来,一开始甜甜送她这枚小剑时告诉过她,这是她家人在山里捡的小玩意,她老家那片山里很多这种东西,还有村人找来专家检测过,专家却说山里的青铜器经过碳十四测定,显示并非是古时候的遗物,大概率是现代工艺品,也就是说它们不是古董。
为何只过了几年,甜甜又改口说,这枚小剑是古董呢?
这些疑问自己想是想不出答案的,如今这混乱的命数,算也算不出来,唯一能寻求解答的办法,那就是去见一见这位甜甜。
思及此,孟园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孟园】:前段时间有些事,最近才看到消息,很高兴你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我会按时参加你的婚宴。
甜甜大概一直等在手机前,一收到消息,立马便回了过来。
【甜甜】:太好了!园园!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随后她又给她发来酒店的房间号,表示一早就给她预定好了,只要过来就能入住。
孟园能清晰地感觉到,甜甜非常在意那枚青铜小剑,一直在旁侧敲击问她是否丢了,得知还在后就积极地提醒她,一定要把它带过去。
孟园答应下来。
不说这青铜剑本就不是她的东西,物归原主也属正常。就说这报废的飞剑,于她也无甚用处。
别人的飞剑总归不如自己的好用,毕竟飞剑是需要拿丹田与己身之道蕴养的,一柄飞剑养成后,便能达到心随意动、如臂指使的顺畅自如。
想到这里,孟园便萌生了给自己炼制一把飞剑的念头。
上辈子她也是有飞剑的,而且还不只一把。
只可惜炼制飞剑需要蕴含灵气的材料,此时的她可谓一穷二白,这个世界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天材地宝。
正思忖间,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立着的花爬架,缠绕的花藤下,紫色的竹竿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周身氤氲着一股凡人肉眼不可见的淡淡紫气,那是紫竹内流转的生机。
虽然这些紫竹是被砍断回来的,但被插入地里后,又经由孟园日日浇灌灵力,或是时不时洒落木之道蕴,每日清晨还有一口清气哺育,紫竹竟凭空扎根下去,竹竿上冒出不少小芽儿,又活了过来。
孟园每天看自己的花园,都能发现里面生长的物种更多了。
蔷薇与月季在打架争地盘,百合和绣球你我不分地挤在一起,杜鹃和茶树都是灌木科植物,需要的空间也大,它们生长周围的间隙,便爬满了太阳花之类的柔弱小花。
现在又多了一样竹子,这种植物根系蔓延飞快,若是不加限制,很快就会把一整片花园都给毁了。孟园不得不在花爬架上刻录了一些阵法,让它们的根不要四处乱窜。
她走到一排花爬架边,挑了一株生机最旺的紫竹,两指并做剑指,在其最上方一截竹节根部轻轻一点,那一节竹子便齐根断了下来,切口光滑平整。
而后孟园走到小桌边,随意往蒲团上一坐,并指为剑,将竹竿剖开成四半。
这一截竹竿正好近手掌长,可以做四支小剑。
正忙碌着,花园中花草颤动,一个小小的黑色脑袋探出来,高昂着头,两颗豆豆眼直勾勾望着孟园手中的动作。
若是不追求品质,飞剑其实很好做,只需要打磨出剑形便好。之后再用丹田蕴养着,木剑虽然不如铁剑坚韧,但若是契合自身道法,养出灵性,也不比其他飞剑差。
孟园便是想到自己才种下木之道蕴,用木剑正相契。
若往后种下其他道蕴,便不能再用木剑了,得寻其他契合道法的天材地宝来炼制。
也就是说,寻常修士一生也许只能有一把飞剑,而孟园可以拥有五把,因为她修行五行之道。
也不见用什么工具,一把巴掌长的白色小剑便逐渐在道人手中雕琢成型,雪白细碎的竹屑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在褐色的桌面上铺了薄薄一层,犹如碎雪。
小剑纤薄无锋,毫无剑器的威慑力,握在手中宛如孩童玩具般袖珍可爱。
黑蛇看得目不转睛,忽而见道人抬眸,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含着一抹笑意。
“小黑,看!”
她手持小木剑,皓腕轻轻一抖,木剑便朝着花园中飞射而出。
莹白如玉的小剑化作一抹雪白流光倏然而至,穿过黑蛇上空,蓦然将黑蛇身侧的一朵月季斩落,绯红的月季啪嗒一声自枝头坠下,臃肿层叠的花瓣倒栽下来,恰好落在蛇脑袋上,宛若给它扣了一顶红色的小花帽。
黑蛇疑惑地抬头,没有去管自己头顶倒扣的红色月季花,一双小小的竖瞳紧盯着空中飞舞的银白小剑。
瞧见黑蛇戴花这一幕,孟园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大笑。
她抬手一招,飞舞的小剑仿若听到什么召唤一般,蓦然折返而回,重新稳稳落入道人白皙无瑕的掌心。
小蛇这才抖了抖脑袋,抖掉头上的花,一溜烟窜了过来,探头凑到道人手掌边,去看孟园手里的木竹小剑。
孟园摊开掌心给它看。
“这便是修士的飞剑了,是不是和你一样小?”
“嘶!”
“好吧好吧,你不小……”道人话音中满是笑意。
昨日有人说它小,它便吓人一跳,她可不能再说了,不然它真要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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