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母亲节


    沈绛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妈妈了,她几乎都要忘记,妈妈的说话时的声音是怎样的。


    潜意识里,她将这当成一种责怪。


    因为失望,生气,所以才不想来看她,不想出现在她的梦里。


    母亲刚去世的那半年里,沈绛曾经将自己锁在家里整整一周,不去律所,也不出门,用过安眠药,也试过酒精,她用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自己快速入睡,企图在梦境里寻找到已逝之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但结果却令人很是沮丧。


    她一次都没有梦见,她的妈妈。


    所以这么多年,沈绛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吕善平当初说过的话——这个在生物学角度上,被写在她亲生父亲那一栏的男人。


    “一个道貌岸然,满嘴谎话的男人说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可信度。”陆今遥一针见血地评价。


    空气都变得静默,沈绛没有反驳,只是翻身过来,轻轻将人抱住。


    因为曾经坚信不疑的事情,开始崩裂,端倪初现。


    陆今遥说得没错。


    她的妈妈,很爱她。


    大抵因为有人陪伴,这一夜,沈绛睡得格外安稳。


    清晨七点的闹钟,陆今遥在手机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将声音按掉,轻手轻脚翻身下床,换衣,洗漱。


    她一边刷牙,一边往群里发消息让室友帮她带上专业课本。


    不大的公寓,活动范围就那么点。


    从卫生间出去以后,陆今遥看见沈绛已经醒来,正靠在床头眯眼看自己。女人散乱的长发披在肩头,经过一夜,睡出了弯曲的弧度,蓬松,自然,让陆今遥有种久违的感觉。


    “早上好。”


    她弯起眼眸,清清爽爽和人道了声早,在心里对沈绛说了声好久不见。


    刚起床的沈绛声音仍旧沙沙的,性感得很好听。她也回:“早上好。”


    八点的课,陆今遥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误。她匆匆忙忙收拾好便要离开:“我得走了,你一会儿也要去律所是不是?路上记得抽空买早餐吃。”


    沈绛随口应了声。


    却对方换好鞋准备出门的时候,将人叫住:“门禁卡,没拿。”


    她伸手示意,玄关柜子上还安静躺着一张墨绿色的磁卡。


    陆今遥这次没扭捏,她揣上,收好:“那我收下了,有需要的话我会过来住的。”


    “嗯。”


    两人都没提下次见面的事情,也没说今晚还要不要一起,但傍晚时分却又默契地在这间小公寓里汇合了。


    这样一连过了三天。


    沈绛在某个清晨,喝着杯子里的豆浆,缓缓开口:“接下来一周我都不过来了,我不在下海。”


    她望向餐桌对面的人,释然一笑:“我回趟深市,处理一些事情。”


    家事。


    沈绛没打算当个被人一直糊弄的傻子,也不在意这一锄头挖下去,挖到怎样的陈年往事,会对吕善平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去世的妈妈一个交代。


    那些有关吕善平的猜测到底是真是假,想要验证的话,很简单,当面问问看就知道。


    说起来,姚婉最近在和吕善平闹离婚。


    从去年秋天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一年。


    听说吕善平近半年都不回家了,有什么需要用的东西,就让秘书回家取。


    他自然是不肯签离婚协议的,所以现在,姚婉在走诉讼程序。


    沈绛没关心过他们之间的事情,也不好奇,毕竟三年的封闭期过去,有太多的夫妻暴露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感情破裂的不在少数。


    但现在,她想过问一下了。


    飞机落地深市,沈绛没有耽搁,从机场租了车就往家开。不曾提前打过招呼,是以姚婉站在二楼阳台往下看见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沈绛,还以为自己眼花。


    “沈绛?”


    “是我,姚阿姨。”沈绛一手插兜,抬头看她,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很久不见了。”


    姚婉看着她,只以为她是回来找吕善平的,便直言道:“找你爸?你爸不在家,你现在找他估计还得跟秘书预约一下时间。”最后那句,有轻微的嘲讽。


    沈绛自然听出来了。


    只是她今天来,也并非同人闲话家常。


    敛回笑意,她定定看向二楼的人:“我找你。”


    说完,她便收回视线,抬脚直接从院门进了屋子。


    家里管家瞧见这微妙诡异的气氛,不敢多问,扔下手里浇花的活儿,连忙进屋沏茶迎接。


    直到一杯茶喝完,姚婉才从楼上下来。


    不是刚刚见到的那身了,她又换了身衣服。


    女人这些年保养得很好,五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与实际年龄相差甚大,物质方面,吕善平从没亏待过她,即便是普通阶层出身,现在的她,俨然一副上层贵妇的模样。


    沈绛看见她,又不免想起已过世的妈妈。


    如果妈妈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不如姚婉看起来年轻、漂亮,因为过去跟着吕善平起家那些年,她的妈妈没少吃苦。


    姚婉在她斜对角的沙发上坐下,和善地笑了笑:“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和你爸爸打过招呼了吗,马上到饭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阿姨做,晚上就住家里吧?”


    沈绛想到这些,忽然觉得很心酸。


    她看着姚婉,异常平静,既不生气,也不愤怒,只是平静地开口:“姚阿姨。”


    沈绛调出相册里早就存好的论坛发言截图,摆到茶几面上,递给对方看:“我这次回来是想问问,你和吕善平当年的事。”


    “我知道你要和他离婚了。”


    “说实话,这么多年,你挺对不起我和我妈妈的,现在我只想从你嘴里听一个真相。”


    沈绛搭着腿,不紧不慢地往沙发上靠,冷静从容的模样,不像在家里,像在谈判桌上,不动声色地从对方手里一点点抠出自己想要的筹码:“真相现在对你来说,应该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对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可以保证的是,沈家之后要做的事情,不会波及到你和你的女儿。”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姚婉放下手机,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等于是变相地答应条件置换:“也是你的亲妹妹。”


    沈绛轻轻一笑:“随便,我姓沈。”


    姚婉看了她一会儿,起身上楼。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她又下来,怀里抱着一本保存很好的相册,顺便开口,支走了做饭阿姨和家里的管家,仍旧在沈绛对面的位置坐下。


    翻开相册,姚婉伸手,指了指两张挨在一起的大合照:“你看。”


    “这张照片,是你爸爸的高中毕业照,他在这,我在这。”


    “这一张,他的大学毕业照,这是你妈妈。”


    不用多说,仅仅只是两张照片,就已经透露出了相当多的信息。


    姚婉是年少时的爱慕,青春总有遗憾,吕善平高考后对心仪的女孩表过白,但被拒绝了。


    后来再次遇见,是八年后。


    那时候,他大学毕业刚四年,因为走狗屎运得到沈家三小姐的青睐,有了创业的启动资金,还愿意陪他一起吃苦,事业小有成就。


    当时,两人已经扯了结婚证,也有了沈绛,只是吕善平迟迟不被沈家人承认。


    由于自尊心受到打击,加上事业得不到沈家的更多帮扶而进入停滞期,与姚婉的偶然重逢,让他生出了别的心思,也想起了年少慕艾的心情。


    于是他在姚婉面前,隐瞒了自己已婚的事实。


    说来很巧,当初毕业后某些原因,姚婉注销了之前的社交账号,所以也和高中的朋友圈彻底断联,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发现吕善平对自己撒了个弥天大谎。


    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吕橙要出生了。


    从那时起,姚婉就彻底想明白,吕善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当然,她当初没能彻底抽身的原因,除了女儿,还有一个。


    那就是吕善平对她们母女俩确实不差,即便不经常过来,但物质上从未亏待过,权衡之下,姚婉选择了就这样过下去。


    很现实。


    虽然不道德,但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错,除了一个月偶尔要抽那么几天出来应付吕善平,其余时候都很富贵,自在,她也从未想过要名分什么。


    直到后来,突然有一天,吕善平给她发了条莫名其妙的消息,说什么,断掉吧,以后都不要见面了,没头没尾。


    当时姚婉正在美容院做美容,看见这条无厘头的消息,想了想,还是打断了美容师。


    她起身走到外面去打电话,结果电话那头,无人接听。


    吕善平消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样子吧,才又出现。姚婉找机会询问他这件事,对方有意避开,只回答说不记得发过这样一条消息了。


    紧接着没多久,姚婉听说了沈绛妈妈去世的消息。


    “就这么多,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你妈妈去世后没两年,他说要和我扯证结婚,我听他安排,自然也就没有异议,只是明面上他是橙橙的继父。”姚婉喝了口水,润过喉咙。


    沈绛始终表现出一派平静。


    有什么线索被姚婉轻飘带过,她抓住了端倪,又重新拽回面前:“他给你发消息的那天,你记得具体日期吗?是什么时候?”


    沈绛这个问题问得很细,姚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见她十分认真,便拿起手机开始翻找:“我找找聊天记录吧,这些年和他的聊天转账那些,我都存着没删。”


    关键词搜索,很快定位到。


    “找到了,”姚婉将手机递给沈绛看:“是2014年,5月10号。”


    那天刚好,还是母亲节。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很早~


    第72章 我们


    从吕家出来后,沈绛回到车上,缓了很久。


    黄昏暮色笼罩着门前那条熟悉的老路,像是一条通往旧时光的通道,而道路的尽头,刻满了谎言与丑陋。


    沈绛看得出,姚婉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姚婉一点儿也不想得罪沈家,她精致利己,但足够坦诚。


    谈话的最后,姚婉也坦言,自己对吕善平的感情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消耗完了,后来还愿意跟着他,不过是放不下富足的生活。


    从前她在外面,没名没分,但有钱有闲,不用整天对着吕善平那张脸,所以觉得自在。


    但自从和吕善平扯过证以后,两人就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要操心的事情也变得多了起来,还要忍受对方的烂脾气。


    吕善平在沈绛妈妈面前,扮演一个温柔深情的丈夫,瞄准的是沈家的资源。


    但在姚婉面前就不会了,从前那样的日子,他是一点儿也不想再过,更要处处彰显自己的成功人设和男子气概,过去封闭起来的那三年,两人更是摩擦升级,每天争吵不断。


    所以当一切都回归正轨,社会重新开始运转以后,姚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婚。


    她要离开这个凤凰男。


    这么多年,她手里的钱攒下不少,房子从吕善平手里哄来几套,女儿马上成年,即便之后吕善平一分钱不给,她们母女也能够好好过完下半生。


    手机响了又响,沈绛没去看。


    她想,大约是姚婉将手里保留的一些转账流水和聊天记录那些都已经打包好,给她发了过来。


    这是她要求的。


    姚婉也应得很爽快,大约也猜到了沈家知道这些后不会轻易放过吕善平,而她,刚好能够借着吕善平被沈家报复分身不暇的时候,脱身离开。


    当真是一点感情都没了。


    沈绛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亲情、爱情,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能够在另一个人面前扮演深情,伪装自己,长达几年甚至是十几年,到最后东窗事发以后,又凭空捏造出另外一个故事,将所有罪责都扣在另一个人身上。


    也是这时候,沈绛意识到,在吕善平的眼里,自己只是第二个沈三小姐。


    她和妈妈一样,是工具,是可以链接到沈家的桥梁,是登云梯,是任何,唯独不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才能毫无负担地换个理由,将所有罪责推到她的身上,无视她的自责与内疚,不在乎她的苦痛,甚至是利用她的内疚,企图控制她,从沈家乃至其它人那里再掏出点值钱的东西来。


    估计在吕善平的眼里,他只有一个女儿。


    那就是姓吕的,吕橙。


    沈绛安静地趴在方向盘上,鼻尖仿佛忽然嗅到一股劣质皮革被太阳炙烤的味道,呛鼻又难闻,钻进胃里,让人直犯恶心。


    但沈绛知道,那不是真的。


    因为她租的是店里刚到的一台新车,租金一天一千元,不可能有这种劣质的味道,来的路上都没有。


    出问题的,是她自己。


    大抵是有那么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上也流着吕善平的血,这个男人身上的劣质基因是不是也有部分遗传到了自己身上,她觉得,那股被太阳烤过的劣质皮革味,大约是从自己身体里冒出来的。


    她就是那块劣质皮革。


    沈绛的大脑皮层这会儿活跃得快要炸掉,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直到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车厢内汇集的低气压,撕开条缝隙,漏了点氧气进来。


    沈绛看见是陆今遥来电,伸手接起:“看你没回我消息,所以给你打电话。”


    “打扰到你了吗?”


    陆今遥那边很热闹,有女孩子说话的声音,还有电视综艺声,大约是在寝室。


    她一开口,就把沈绛拉回了有温度的现实世界。


    萦绕在心头的阴云散去几分,沈绛另只手重新搭上方向盘,侧着头轻轻枕上去:“没有。”


    “那聊完了吗?”


    “刚刚从家里出来,一会儿准备开车回广阳,然后……明天大概要回沈家见见我二姨。”


    “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


    陆今遥在那边笑,故意端着语气叮嘱:“那你要记得吃饭。”


    沈绛用气音哼出短促一声笑:“嗯。”


    和陆今遥聊了会儿,说了些不相干的话题,挂掉电话以后沈绛发觉自己心情舒缓不少,至少再没那么压抑了。


    她直起腰身,靠回座椅,打开陆今遥发来的消息一条一条浏览,唇角不自觉又漾开了笑意-


    下课了-


    今天突然又想吃三食堂的红烧排骨,运气很好,最后一份打给我了-


    [图片]看这块排骨!-


    长得好丑哦-


    你到家了吗?


    最新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沈绛将这些消息一一引用,回复-


    下课了。


    刚刚才看到-


    今天突然又想吃三食堂的红烧排骨,运气很好,最后一份打给我了。


    好幸运哦-


    [图片]看这块排骨。


    说不好像什么,我的想象力有限[皱眉]-


    长得好丑哦!


    长得好丑哦!-


    你到家了吗?


    最后一条,沈绛想了想,没再引用。她按下语音键,将手机送到唇边:“不用担心我,一会儿我在路边找个地方吃完东西再上高速,等晚上到家了我给你发消息,好吗?”


    陆今遥当然没有意见。


    她只要知道沈绛好好的,没有难受,没有崩溃就行。


    晚上十点过,沈绛抵达广阳,在订好的酒店住下。


    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简单用过早午饭然后驱车前往陵园,买了祭拜的东西,在妈妈墓前呆了很久,一直到快要傍晚,才满脸凝重的离开。


    出了陵园,沈绛直接回沈家。


    沈燃不在,她提前和沈闻舒打的招呼,到家以后,沈绛先是陪着老太太吃过晚饭,又看了会儿电视,晚上把人哄上楼睡觉以后,才和沈闻舒开始谈事情。


    当天晚上,沈绛留在沈家过夜,睡的是妈妈曾经的房间。


    第三天,沈绛又驱车去了趟陵园。


    第四天,她飞回下海,重新投入到律所的工作里。


    回去以后过了大半个月,姚婉在沈绛的授意下,趁吕善平差遣秘书回家拿东西,装作不经意提了嘴之前沈绛回家的事。


    当天晚上,吕善平的电话就追了过来,问她怎么回家也不跟自己这个亲爸说一声,还责问她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道来看看他,真是不孝顺。


    彼时沈绛正枕在陆今遥的腿上,吃她喂到嘴边的葡萄,不咸不淡喊了一声:“爸。”


    陆今遥便懂了,她立马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声音,然后竖起耳朵听手机里传出来的动静。


    沈绛见她这副模样,含笑睨了她一眼,然后撤下手机,在对方的注视下打开扬声器。


    那表情仿佛在说,瞧,现在不用竖起耳朵听了。


    陆今遥满意地送她一个wink。


    沈绛开口:“你说那天啊,嗯,是,出差路过就回家看了看,就在那边待了半天,回家看了眼你没在家,就没让婉姨告诉你我回去过。”


    “免得你担心。”


    “听婉姨说,你最近身体不好,老是跑医院。没什么事吧?医生怎么说的?”


    沈绛言语中透着隐约的担心。


    陆今遥见她演得似模似样,想笑,又不能笑,肩膀抖得一颤一颤的,沈绛瞧见了,还特意竖起食指贴到唇边,示意她不能笑出声。


    男人不太满意的声音从手机里继续往外钻,他叹了口气:“还不是公司的事情,有个项目迟迟拿不下来,这几年的经济冲击太严重,资金周转不过来合同也不如之前那么好签了,我忙得焦头烂额。”


    “你要是真孝顺,就该自己回来看看我,或者回来帮我分忧,而不是光嘴上说。”


    陆今遥听到这,不笑了,大大翻了个白眼。


    沈绛瞧她这副表情,觉得有趣得很,眼睛在笑,但讲电话的语气还是那样,带了点愧疚:“爸,我回去也帮不了你什么,这你是知道的。”


    “不是我不想帮你,如果有我能帮的地方,我一定帮。”


    那边沉默了一瞬,突然改口:“真的?”


    “我听说公司现在接触的这个项目,他们之前好像和沈家做过生意,要不然你帮我去问问沈燃……”


    刚扔下去的饵钩,饿极了的鱼甚至都等不及绕上两圈,就直接咬住了。


    沈绛依照着从前的态度,先推拒了一番,然后赶在吕善平失去耐心,又开始利用她的愧疚和自责之时,改口应下,答应帮忙询问,但“不一定成功”。


    吕善平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等她消息。


    这通电话弯弯绕绕打了那么久,陆今遥才是最生气的那个。她长叹一声,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天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沈绛撑住沙发坐起来,撩开长发,捏捏她的脸,叹声:“不要脸才能走到今天呢。”


    随后,她拿起手机准备给沈燃发消息,让沈家那边准备配合。


    陆今遥也正要和宋姜吐槽这个事。


    消息没发两条,陆川芸的电话打了进来,她先是按照惯例简单询问了一番陆今遥近期的生活,然后才下通知:“过两天中秋节,新加坡这边华人多,我给他们也放中秋假,我回国陪你们过节。”


    陆今遥精准地捕捉到小姨在措辞方面的问题,她将字眼挑出来:“我,们?”


    陆川芸笑了声:“沈绛没在你旁边吗?”


    “你叫上她,你们一起。”


    【作者有话说】


    我会悄悄加更,然后惊艳所有人!(快点夸我


    第73章 黑与白


    挂掉陆川芸的电话,陆今遥坐在那盯着沈绛看了会儿。


    发完消息的沈绛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小姨。”


    陆今遥将手机翻转过来,按在沙发上,她模样看起来略苦恼——装出来的那种。


    “她说下周回国和我们一起过中秋节,要叫上你一起。”


    之所以说是装出来的,因为陆今遥一点儿也没掩饰,明目张胆在试探。沈绛笑笑:“那行程订好发我一份,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接机。”


    她一条腿斜搭着,左手撑在耳后,又放下来,觉得还是不妥:“嗯……我先看看餐厅,中秋撞上了国庆,过节很多餐厅都需要提前预定,到时候没位置。”


    自己过和有客人来是两回事,骨子里的教养让沈绛习惯考虑周到。


    对于陆川芸要和她们一起过节这件事,她表现出一如既往的从容,尽管八月份的时候,陆今遥已经告诉过她,陆川芸知道她们之间的事了。


    所以这也意味着,这次见面和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


    还以为能看见沈绛不太自在,或是稍稍窘迫的一面。


    陆今遥有一点失望。


    但失望过后,又觉得大约正是沈绛身上这样的特质在深深吸引着她,不管何时何地,都好像一汩不断冒出,缓缓流淌的泉水,不论四季,永远遵循保持一个节奏,有让人跟着平静下来的魔力。


    陆今遥盘腿托腮,看她:“要见我小姨,你都不紧张吗?”


    沈绛倒没说不:“一点。”


    “看不出来。”


    “要是能让你看出来,我这么多年律师也白做了。”


    换个姿势靠在沙发,沈绛用平板找餐厅,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下餐厅电话,准备一会儿挨个打。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笑,但没看陆今遥。


    很松弛,很有魅力。


    陆今遥却一直在看她,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是哦,而且我发现你说谎话的水平还挺厉害,撒起谎来面不改色,也不脸红。”


    比如刚刚接到吕善平的电话,语气变幻得那么自然,让手机对面的人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在人就在自己身边坐着,光听声音和语气,陆今遥也要跟着信了。


    她忽然用脚碰了碰沈绛的小腿,狐疑:“那,你有没有对我撒过谎?”


    这个问题,很有要翻旧账的嫌疑。


    沈绛没正面回答,却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与之对视,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表情,逗她:“你猜猜。”


    不用猜,肯定有。


    陆今遥看得开,并不同人在这上面掰扯内耗。她只是好奇:“所以说,做律师给人辩护需要经常撒谎?”


    “也不算,法庭上以当事人的利益为主。如果事实对你的当事人不利,那么在辩护时,模糊不利于我方的事实,是有必要的。”


    陆今遥很难得同自己讨论这些,沈绛想了想,多说了几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是简单对与错的问题,要么不接,当你接下这个案子,就得用尽全力去维护当事人的合法利益,得客观。”


    “律师存在的意义,是给所有人一个开口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哪怕那个人十恶不赦。”


    “这就是为什么死刑犯上庭也需要给他配一个律师。”


    “至于公正与否,案子如何判决,那是法官的事。而搜寻证据,呈交法庭,是警察应该做的事情,位置不同,要做的事情就不同。”


    “各司其职。”


    沈绛说完,发现陆今遥神情变化得很微妙,她在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自己。


    但不是坏的那种。


    怎么说呢,一点惊讶,一点意味深长,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惊喜,有小簇地火焰在跳跃其中:“沈绛,我发现,你很有当坏女人的潜质。”


    “你又正,又不正的,嗯……让我想想怎么说,就好像行走在黑与白的灰色地带,被模糊定义的存在。”


    黑与白,正与反。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陆今遥觉得沈绛很正,各方面都很正,但同时,她也会在人性的灰色地带,法律鞭长莫及的地方,用最残忍的方式,去惩罚欺负了她妈妈和她的人。


    她可以是清霜皎月,也可以是,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妖冶神秘。


    陆今遥不清楚自己现在看沈绛是种怎样的眼神,但她内心此刻的感受是……


    好想和她做。


    陆今遥十分惊喜,认识这么久,她又在沈绛身上发现了自己不知道的一面。


    越是深入的了解这个人,她就越为她着迷。


    怎么办呢,更想得到了。


    陆今遥咬咬下唇,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占有欲又开始作祟。


    沈绛饶有兴致地看着陆今遥,眉梢轻挑,没有说话。


    沈绛想,陆今遥应当不是很清楚,很多时候她动什么心思,想使什么坏都被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猜都不用猜。


    她们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汇,缠绕,完成了一次湿润无声的对白,各自在心中淋了一场春雨。


    陆今遥松开紧咬的唇,直勾勾地望着她,声音很低:“沈绛,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嗯,我记得的。”


    “等处理好吕善平的事之后,好吗?”


    *


    中秋节撞上国庆,陆川芸知道国内长假里人流量的厉害,于是提前了几天,坐二十九号的航班回国。


    即便如此,还是没避开人流。


    假期的热潮已经提前开始预热,陆今遥和沈绛从机场接到人以后回市区的路上,开一段堵一段,时不时听见有人摇下车窗操着一口地道的下海话骂人。


    是有些熬人。


    沈绛单手搭在方向盘,几根手指有节奏地来回敲动,耐心应对路况,同时,也在侧耳倾听陆今遥和后座的陆川芸在闲聊,时不时会接上一两句。


    “我昨天上网刷到数据披露,说去年国庆下海市总共接待了一千八百多万人,今年只高不低,吓死人了!小姨,你订的酒店在哪啊?还是上次那家吗?”陆今遥脑袋偏在座椅边,问后座的人。


    陆川芸“啊”了一声,接话:“我没定酒店,沈绛说节假日酒店溢价严重,浪费钱不说,好一点的地方也不好订,说让我住她家就行。”


    家里?


    陆今遥懵了下,转头去看开车的人。她们现在住的地方就两间卧室,住家里的话,怎么住?


    难道她和沈绛在小姨眼皮子底下睡一个卧室?


    陆今遥眼神都开始变得不对劲。


    沈绛看她一眼,没忍住笑,解释说:“是中景濠庭的房子,你之前去过一次的,还记得吗?”还是很早前的事情了,两人第一次闹矛盾,沈绛跑去那边住了几天,“那边比较大,是我大姨在这边的房产,前几天我请人提前收拾过了,一会儿咱们回家拿几套衣服,到那边去陪你小姨住一个小假期。”


    陆今遥对此,竟然一点儿不知情:“你什么时候计划的?”


    她语调拔高,又压低,大约是意识到了陆川芸还在后面,剩下的半句变成了自顾自的小声嘟囔:“……我怎么不知道?”


    后座,传来一声憋不住的气笑,陆川芸清清嗓子,没有说话。


    堵住的车队长龙开始缓缓前行。


    沈绛稍带油门,跟在前车后方,也跟着笑:“你没问。”


    路况进了三环后变好许多,至少没那么堵了。


    车子先是回了一趟现在住的地方,收拾好东西,又往中景濠庭开。


    到家后不久,沈绛接到预订餐厅打来的电话,同她再次确认今晚订下的桌位。


    挂掉电话看一眼手机,沈绛才发现自己的微信有未读的新消息。


    她看一眼手机,又望向正站在客卧门口帮陆川芸推行李的女孩,轻轻笑了。


    是陆今遥发的。


    估摸着是在车上那会儿觉着自己什么都没提前和她说,憋着气了,于是在线上揍她几下,发了一排小鳄鱼揍人的表情包。


    [打你]


    [打你]


    [打你]


    沈绛想了想,配合地回了个表情包。


    几乎是同时,几米之外,陆今遥口袋里的手机响亮一声。她松开手里的东西,递交给陆川芸,随后摸出手机扫一眼状态栏的新消息提示。


    刚刚-


    沈绛:[吐血]


    陆今遥也笑了。


    两人隔空互动,虽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落在陆川芸的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趁着沈绛进厕所,陆川芸将陆今遥叫到身前,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你们的关系,还是之前那样什么进展都没有吗?”


    那天,陆今遥用那种可怜的语气求她,和她说‘想要这个人’,她自问是能帮的都已经帮了。


    陆川芸看见面前的女孩摇摇头——那就是有进展。


    她松了口气。


    陆今遥:“我们现在也不上床了。”


    松出来的那口气又再吸回肚子里。


    陆川芸复杂地看向她:“这不亚于中国发展倒退一百年。”


    “也不是,”陆今遥被小姨的思路逗笑,她想了想,拣了几句要紧的话和人着重解释,“小姨,她还需要点时间,不着急这么一会儿。”


    陆川芸点点头,表示理解。


    末了,还是没忍住添补一句。


    “得抓紧。”


    【作者有话说】


    天杀的,你们昨天都没给我留言,这实在令人宫寒。


    第74章 更衬你


    陆川芸这次回国,和沈绛之间的相处模式倒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她们俩都绝口不提陆今遥,一个装作不知道,一个装作没发生,在辈分这方面,两人仍旧各论各的。


    只是这回,陆川芸没有再开口纠正外甥女说,“这是姨”,“你得喊她姨”这样的话了。


    本来好好叫着,若要较真了去论辈分,只会越喊越乱,她自己先起一身鸡皮疙瘩。


    十月五号晚上,外滩有大型烟花表演秀,人山人海。陆川芸好久没有凑过国内的这种热闹,提前几天,就跟两人说好到时候要去看看。


    结果当晚到了现场,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就走散了。


    陆今遥牵着沈绛的手挤在人堆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摩肩接踵’,往前移动的时候还不知道被谁踩了两脚。


    她只能尽量往沈绛所在的方向贴:“好多人啊,早知道听你的花钱上酒店观景台。”


    沈绛也没想到人会多到这种程度,但她生性不爱抱怨:“就这一次,下回不来了。你小姨难得回来一次,咱们克服困难陪陪她。”


    陆今遥没忍住笑出声:“她现在人都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


    事实证明,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黄浦江上吹来的风吹不散拥挤的人潮,前方刚好空出一点位置。


    沈绛拉住身旁的人,很灵活地就钻了过去,占到一个观景位。


    陆今遥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率先感受到扑面而来清新的江风——终于不再是混杂各种人味儿的空气。


    她贪恋地吸了两口,转头夸沈绛:“天呐沈绛,你还有这么灵活的身法?”


    “是不是很厉害?”


    “简直太厉害了~”陆今遥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她转头看了一圈周围,想找找陆川芸在哪。


    没找到陆川芸,反而发现右边隔个身位的地方,有男人挤在人群里盯着她们看。


    沈绛左肩一沉,女孩温热的呼吸扫过来,落在她的耳畔,酥酥-麻麻的电流窜过,起了一堆小栗子:“旁边的那个男的,好像在瞪我们。”


    沈绛稍稍侧脸,只看见陆今遥好自然地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


    这个角度,低头就能亲到。


    特别适合接吻。


    沈绛有一点晃神,还是陆今遥的话唤回了她的注意力:“我知道了,肯定是刚刚你带我挤过来的时候他没你快,觉得我们抢了他的位置。”


    说完,大小姐掀掀眼皮,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瞪谁呢?


    沈绛回头看了一眼,神情淡淡,收回目光:“不用管,外滩又不是他家开的,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


    不大的音量,在吵嚷的人潮中实在不起眼。


    但陆今遥却能笃定,那边的男人听见了。


    因为那个男人脸色僵了一下,像吃了只苍蝇那种难看。


    陆今遥乐了,她抱住沈绛的胳膊:“‘技不如人’是这个技吗?”


    沈绛终于还是没忍住,克制地抬起手,捏住陆今遥的耳朵揉了揉,从容地笑:“怎么不算呢?”


    陆今遥也跟着笑得更欢了。


    既然沈绛说算,那就算吧。


    时钟跳到九点整,整片外滩数万发烟花齐齐升空,天空是一幅铺开的画轴,千红万紫,光怪陆离,以人力造就的繁华在这一刻足够比拟宇宙星河。


    陆今遥一手扶着栏杆,手机放下来,讷讷出声:“真的好美,沈绛,咱们今晚没白受罪。”


    旁边的人长睫很轻地扇动,同她一样,眼底铺满了璀璨:“嗯。”


    陆今遥支起肘部,托腮:“我上回来看,烟花还只是烟花,就升空,然后炸开,哪有这次这么高级啊……”


    看得出这次烟花秀下本钱了,各种图案,比画还美。


    沈绛:“毕竟是彻底解封后的第一年。”


    万物复苏,百废待兴,国家政-府想要尽全力抹去民众这几年留下的阴影,要刺激消费,自然也就要花大力气,花大心思。


    “砰,砰——”


    烟花还在不断升空,沈绛后知后觉捕捉到陆今遥上句话里的关键字眼:上次。


    她撤回目光,落到身旁女孩的脸上:“上一次,是……”


    陆今遥抢答:“嗯,应该是大二的时候吧,记不太清了。”


    “哦。”沈绛转过头去。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陆今遥正在和言温恋爱,所以大约是和言温一起看了场盛大的烟花秀吧?


    这样想想,眼前的这场烟花秀也没有那么的好看了。


    几年过去,言温这个人,如今在陆今遥心里还有几分份量呢?


    沈绛脑海中不由得冒出这样一个问题。因为方才收回目光之前,她又看见了陆今遥出门前特意搭配的那条手链,仍是之前那条,款式已经过时了好几年。


    陆今遥,是很缺手链吗?


    烟花秀接近尾声,外滩上的游客散去不少,手机响起,陆川芸从十几米外的另一侧朝这边过来汇合。


    来的时候,沈绛将车子停在附近的商场里,现在回去,三人经过商场一楼,路过一家熟悉的品牌专柜。


    沈绛径直往里:“看一下。”


    陆今遥看见她在玻璃柜台前站定,柜姐很有眼色地迎了上来。视线跟着落下:“你要买手链吗?”


    “嗯。”


    “帮挑挑看,哪条好。”


    “如果是你的话,你喜欢哪条?”


    沈绛没抬头,目光落在展柜逡巡着。


    听着沈绛的话,陆今遥信以为真。她左右来回认真打量几眼,莹润的指尖落在透亮的玻璃柜面,轻点:“我的话,这两条吧。”


    “这条素雅低调。”


    “这条款式别致,之前市面上没怎么见到过,是设计师新款吗?”


    她好奇地抬头,问柜姐。


    这几年,她倒不如之前那样爱置办首饰衣物了,但从小娇养出来的眼光品味仍旧保留。


    柜姐张嘴就是夸赞的话:“小姐您真有眼光,这条确实是前几天刚出的秋季新款,全球限量供应……”


    “两条都包起来吧。”


    不等对方说完,沈绛轻声打断,掌心轻轻覆在另只纤细的手腕上,捏住,微微抬眸。


    陆今遥和柜姐都因为她这句话惊讶了一下。


    一个,是惊讶她这么草率,甚至都不试戴。


    另一个,则是惊讶自己今天撞了大运,快下班之前直接开了两单大的。


    “你都不试一下的吗?”陆今遥心里藏不住话,直接问出了口,“而且这是我挑的,我喜欢的,不一定适合你吧?”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眼光有问题,但风格喜好嘛,各人不同。


    沈绛侧过身体,掌心弓起微微撑住柜面。


    “不想,还要脱手表。”


    “不然……你帮我试试吧?”


    她牵起唇角,笑笑,直接忽略了陆今遥的第二个问题,好自然地说出这样不太合理的话。


    重要的是,陆今遥还真答应了。


    于是柜姐从展柜里拿出两条手链,对着陆今遥伸出的细腕比对,同时,也帮她解下手上原本戴的那条,小心放到一旁。


    柜姐的动作很温柔,接客经验也老道,和客人聊天,从不会让话头掉到地上:“您这条手链好像有点脏了,我帮您用清洁液现场清洗一下吧?很快。”


    陆今遥欣然应下:“哦,好的呀,谢谢。”


    沈绛默不作声,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发表意见。


    等陆今遥戴好手链,将两只手伸到她面前来给她看效果,转动手腕:“你看看,感觉怎么样?”


    沈绛认真地给出评价:“好看。”


    “挺漂亮的,比你手上刚刚那条要好看,更衬你。”


    说完,她抬眸对上陆今遥的眼神。


    陆今遥刚好也在看她,眼神怪怪的:“……又不是我戴。”


    而且,为什么要拉踩啊?这句,她藏在了心里。


    人家买东西,她也不好扫人家的兴,见沈绛是真满意,陆今遥便偏头和柜姐说包起来。


    等沈绛刷卡付完钱,帮她清洁手链的另外一个柜员也回来了,人家凑近来,一边帮她重新戴好,嘴里在问:“诶,小姐,您这条手链也是咱们家的吧?好眼熟啊,我刚才想了想……应该是19年的春款设计是不是?现在已经买不到了,我记得当时还拿了国际奖项的。”


    “对。”


    一直坐在旁边休息的陆川芸听见这话,抬头仔细扫了眼陆今遥腕上的手链,认出来:“这是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姐姐送你的那条吧,我记得当时国内断货了,她托我找人在国外买的。”


    “是的小姨。”


    陆今遥凝着这条款式已经‘过时’的手链,很柔软地笑了笑。


    倏尔,身前落下小片阴影。


    沈绛上前两步,靠近过来,欲言又止:“你妈妈送的?”


    可是,她那时候明明看见……


    “对啊,怎么了吗?”手链已经重新戴好。陆今遥晃晃手腕,抬眸对上沈绛的眼神,清澈明亮。


    这时,旁边传来柜姐很有礼貌的声音:“沈小姐,您的两条手链已经打包好了,您拿好。”


    沈绛咽下冒到嘴边的话,接过身前递来的纸袋,鼻腔里轻轻呼出浮动的气息,仿若轻叹:“没什么,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二十四万字喽!


    第75章 翻旧账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沈绛又接到吕善平打来的电话,演了一场不费力的‘父慈女孝’。


    吕善平在电话里说,沈燃果然还是看在她的面子和项目负责公司打了声招呼,虽然个别条款比之前说好的提高了一点,但现在这种情况,能签下就是好。


    “明后两天就能把合同签下来,我亲自去。”


    “爸爸没看错你,沈绛。”


    电话里,吕善平听起来心情不错。


    正因为合作方将姿态摆得很高,甚至是修改了个别条款,他才火急火燎地想要快点把合同签下。


    对面越是不给好态度,就说明这事沈燃是真的打了招呼,但也可以看出其中的态度很勉强,做这些,不过是为了给沈绛一个面子,也符合沈家人向来不待见他的刻板印象。


    若要是沈家突然之间给他大开绿灯,他反而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末了,沈绛关心几句公司目前运转的情况、资金链紧张的问题,又听见吕善平说已经没事了,这两天正在和一个海外公司接触,一切向好,让她没事多回来看看自己。


    挂完电话,沈绛从阳台折回客厅,朝陆川芸道了声谢:“吕善平说这两天和一个海外公司接触上了,看样子他的兴趣不低,谢谢你,川芸姐。”


    那家海外的公司,应当是陆川芸的手笔。


    陆川芸早年就出国了,对于陆家,吕善平只知道陆蓁,其它的鲜少了解过,一个从来未曾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的人,自然能够最大限度降低他的防备心。


    沈家在内,陆家在外,她们联手,一个吃掉吕善平现有的大部分可动用资金,另一个,抛出诱饵,引诱吕善平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加大杠杆,贷款入局。


    等一切准备就绪,陆川芸再抽身搁置,叫停合作,无限延期。


    这样一来,吕善平的公司资金链便会全面崩盘。


    最后,由沈家出面收割。


    原本从沈家三小姐手里骗出去的那些,终究要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一场没有硝烟报复,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约会在春节之前落下帷幕。


    陆川芸没所谓地摆摆手,轻描淡写:“自家人,不用说谢谢。再说了,之前你还帮了遥遥那么多,光是凭咱们两家的交情,这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没反驳她那句“自家人”。


    沈绛走到冰箱面前,拿出一瓶酸奶出来:“要吗?”她回头问。


    陆川芸自然是摇头,她从沙发上起身:“这大晚上的……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她明天上午的航班呢。


    沈绛于是自己开了瓶酸奶,倚在岛台边喝。她用手撑住后方的台面,微微屈膝,仰头看顶上的垂下来的水晶缨子,愣愣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瓶酸奶见底,女人随手将空瓶扔进了垃圾桶。


    熄灭客厅的灯光,沈绛回到主卧洗漱。


    一个小时后,她披着半干的湿发从主卫出来,转头,发现卧室房门半开半掩,往里再走两步,便看见陆今遥穿着睡裙正坐在书桌旁边,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国外名著。


    听见脚步声,陆今遥回头,眼睛望着她笑:“沈绛……”


    “怎么还没休息?”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


    沈绛趿着拖鞋,缓缓走近,刚从浴室里出来的她身上是满满的湿意,就连肌肤都白得发亮。


    像被濡湿的清雪,在慢慢蒸发。


    雪蒸发的味道是什么样呢?


    好想将脸埋到沈绛的脖子里,好好闻一闻。


    陆今遥按下自己的心猿意马,将椅子转了半圈,面向书桌,指指桌面上那两并排摆放的首饰礼盒。


    沈绛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你前两天买的手链,”陆今遥一只手搭上桌面,侧身看向她,欲言又止,“我刚刚洗完澡出来,发现有人把它们摆在了我的床头上。”


    有人。


    这家里就三个人,到底是谁放的,好难猜哦。


    沈绛也懒得同人打哑谜,她一手撑在椅背,直说:“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陆今遥当然也猜到了。


    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只是好奇:“为什么要突然送我手链啊?”


    而且还,拐弯抹角的。


    沈绛低眸凝着她,想了想,还是说了真话:“因为不喜欢你老是戴着那条旧手链。”


    “之前我在言温那里看到过,她有条一模一样的。”


    “我不知道你这条是你妈妈送的。”


    说完最后那句,沈绛的神情露出一瞬的别扭,食指屈起,在椅背后方摩挲两下。


    随后,她松开了手,转身径直走向身后的床,轻言细语:“没什么事就回房间早点睡吧,东西你拿走,不要再拿过来拿过去了,戴不戴都随你。”


    陆今遥却从后方身后追过来,跳到她背上。


    沈绛没防备,身形一个歪两人直接摔到了床上。女孩趁机翻身而上,笑吟吟地看她:“原来,你在吃言温的醋啊?”


    沈绛没说话,细眉微挑,算承认。


    “那你这口醋,吃得够久,算陈年老醋了。”陆今遥同她开着玩笑,调侃,眼神细细描过她的眉眼,往下,落在那双殷红的唇上。


    方才按下去的那股悸动因为这一眼,开始进行疯狂反扑。


    她没忍住,低头含住:“你挺能忍的,沈绛。我来尝尝到底酸不酸……”


    女孩探出柔软的舌尖,发出邀请。


    片刻后,身下的人开始有了回应。


    两人都没想过事情会朝暧昧的方向发展,毕竟陆川芸在的这几天,她们顶多用眼神纠缠一下,十分的克制,守礼。


    今天是最后一晚了。


    但陆今遥似乎已经一秒钟都不想多等,她捉住沈绛皓白的细腕,按着它,陷入被面:“你乱吃飞醋,你要补偿我。”她亲亲沈绛的耳朵。


    “不行,”沈绛别开脸,想躲,她的气息已经乱掉,压着嗓音,“你小姨还在。”


    尤其是,卧室的门也没关。


    但凡陆川芸出来走动,路过门前,就会听见两人在做些什么。


    沈绛的感官快要炸-掉。


    陆今遥一点儿不当回事。她膝盖轻轻一顶,已经挤入沈绛的腿间,另只手已经撩开她的衣摆,清秀的眉眼也染上了欲-望的颜色:“那你忍一忍,不要出声。”


    沈绛只感觉自己在节节败退,悸动化作电流在身体里乱撞,将理智撞得七零八碎。


    她难耐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喘音。


    仰起修长的颈脖,像蜿蜒起伏波浪,形状美丽,


    赶在陆今遥再度俯身亲她之前,沈绛抬起另只手,捂住那双唇:“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给我时间好好想清楚,你自己也想清楚,在这期间,我们不能发生关系。”


    这确实是之前约定好的。


    陆今遥思忖半秒,索性直接耍赖:“那,我食言。”


    沈绛气笑了:“陆今遥,食言而肥知不知道?”


    “我才不管什么肥不肥呢。”陆今遥伸出舌尖,舔舔她的手心,痒得人将手一缩。


    身上的人睁着一双水光泛滥的眸子朝她看来,湿漉漉的:“我好想你,沈绛,我想你想得快要疯掉了。你不想我吗?”


    她们上一次做,都已经是四个月以前了。


    “你明明,也很想我。”陆今遥嗓音低了下去,沉入黑夜。


    这件事情,她很确定。


    指尖顺着布料边缘探进去,寻到了潮热的水源。


    她轻轻一勾。


    身下的人回应似的,轻轻一颤。


    沈绛按住她的手,语不成调:“上一次……看烟花秀。”


    “嗯?”陆今遥俯身,吻上她修长的颈脖。


    “是和言温一起看的吧?”


    话音落地,陆今遥的动作忽然停了。她抬起头来,对上沈绛认真的眼神:“嗯……”犹豫着,小声问,“这个醋,也要吃吗?”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她还不认识沈绛。


    今晚随口的一句,陆今遥没想到沈绛会往前联系想到那么多。


    “为什么不?”


    “你之前吃容韶的醋,吃少了吗?”


    有些账陆今遥能翻,她为什么不可以?


    沈绛眼底的情动渐渐褪去,她捉住陆今遥的手往外抽,翻身将人推开从床上坐起来。


    陆今遥以为这是生气了,讷讷看着她:“沈绛……”


    沈绛冷淡地看她一眼,下床,锁门。


    ‘咔哒’一声。


    而后是主卫传来的,哗哗的水响。


    动静持续了有那么十几秒。


    在陆今遥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沈绛又折返回来。


    这次,她将散开的长发往后拨,发圈叼在嘴里,还润着的双手抬起,朝后,将浓密的乌发束起,眼神懒懒散散,落回陆今遥身上。


    是陆今遥无比熟悉的一个动作,这预示着,接下来沈绛要对她做一些极具侵略性的行为。


    她的心跳,早在沈绛抬手束发的瞬间,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挤开她的膝盖,沈绛俯身,一个炽热的吻先是落在了她的美人筋,然后缓缓上行,停在耳畔:“很久没做了,你想慢慢来吗?”


    极具蛊惑性的嗓音。


    “一根?还是两根?”


    随后,她轻轻一笑,将陆今遥方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记得忍住,别出声。”


    【作者有话说】


    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沈姐是诱受吧


    第76章 一束花


    沈绛骗了陆今遥。


    她没有给陆今遥能够适应的时间,直接进的两根。


    “哼……”


    女孩清秀的细眉蹙起,难耐地咬住下唇,脑袋偏向一边,埋进枕头,轻轻喘息,雪色的肌肤染上了蜜桃的粉色,看起来更为诱人。


    不似疼痛的表现。


    陆今遥抚上她那只手,描绘指骨凸起的形状,声音低低的:“你好着急。”


    “不是你问我的吗?想不想你。”


    “我现在正在回答。”


    右腕沉了沉,指节缓缓没入,沈绛漆黑的眸子也点燃一小簇火焰。


    她左手撑在陆今遥肩侧,低垂着眼,以一种上位的姿态将对方的反应一点一点收入眼底,她看见对方很有感觉地想要蜷起小腹,却又因为被自己按住,像一朵被迫绽放的花朵。


    她感觉到陆今遥覆在她手背上五指收拢,握紧。


    她听见难以自抑地轻-吟,目睹迷乱的神情。


    是啊,今晚真的好着急。


    大抵是因为此刻只有最大限度的占有,才能够稍微缓解一点她心中的介意与不快。


    尽管很早就明白言温这个人早已经是过去式,可每每想到陆今遥因为这名字吃过太多苦头,留下过于深刻的回忆,她就想要一遍遍地进行覆盖。


    沈绛动了动手腕。


    她每一次轻抬,都是氧气的度让。


    下一次沉落,陆今遥就又被撞得七零八碎。


    被撑满的感觉过去之后是无数股细小的电流直窜天灵,陆今遥脑子麻麻的,有一点缺氧,又有一点觉得不够。


    身体里的水分在急速流失,全都流向同一个地方。


    濡湿了沈绛的手。


    沈绛没太轻易地放过陆今遥,仿佛要将过去的克制,一次性全部释放出来。


    她以前总是觉得,陆今遥随时都会腻,随时可能走,自己不应该索取太多,也不应该陷得太深,所以从来只是给,永远不会张口说要。


    实际上,她不是不想要。


    她只是,不敢。


    比起陆今遥的不管不顾,她总是顾虑更多,想得更多,也擅长去预设坏的结果。


    就比如今夜。


    陆今遥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悄悄溜进她的房间,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做这种事情很荒唐,哪怕,陆川芸就住在隔壁。


    有声音要溢出来——


    沈绛腾出左手,轻轻将人捂住。


    她凑近,呼吸打在自己的手背上,嗓音低低的:“宝贝,会被人听见的。”


    沈绛盯着陆今遥那双湿润迷离的眼,看对方被撞得没有聚焦,眼波轻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忍耐的声音,小腹也跟着一热。


    “很乖。”她温柔地夸赞着,然后将手松开,低头封住陆今遥的唇。


    沈绛让陆今遥看见了自己最大的耐心。


    她总是做一会儿,停一会,然后又继续做。


    光洁的后背留下了女孩深深浅浅的抓印。


    这种要给不给的做法让陆今遥很难受,又全无办法。


    她觉得自己像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在被沈绛翻来覆去,一点点拆分。


    床单洇湿了大片,由浅变深。


    做到一半,沈绛会抽出自己的右手,举到陆今遥面前,让她帮忙揉揉细腕,笑着抱怨:“有一点酸。”


    全然不觉自己那双湿漉漉的手,看起来多淫-佚。


    等漫长的一次终于接近尾声,陆今遥缓好以后,翻身而上,不意外地感受到了早就泛滥成灾的沈绛。


    “哇哦。”陆今遥故意使坏,将泛着晶莹的指尖送到面前,眼睛里藏着小勾子,“怎么弄的啊,沈绛?”


    女人靠在床头,衣衫半解,看上去风情而又懒散。


    她伸手按在女孩的发顶,往下引带,轻轻喘息:“你弄的。”


    “舔干净。”


    后半夜,两人做了简单的清洁,换到陆今遥睡的那间屋子。


    沈绛已是相当疲惫。她将人搂着,闭上眼,安静地抱了会儿:“明天会有阿姨来收拾,不用管。”


    “还是……有点关系的吧?阿姨是外人。”


    陆今遥从她怀里抬起头,想到那满室的狼藉,整张脸烧得慌。


    到时候阿姨一收拾一个不吱声,心里恐怕还会想,这家都是些什么人啊。


    大概猜到陆今遥的心理活动,沈绛好笑地叹了声:“怎么几年过去,脸皮还是这么薄,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你脸皮厚。”


    陆今遥从她怀里钻出来,裹着被子翻过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入睡。


    她想起沈绛那句蛊惑人心的“舔干净”,心砰砰直跳,仍旧十分心动。


    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沈绛是脸皮挺厚的。


    至少,她不行。


    翌日,两人起得比平时稍晚。


    陆川芸坐在餐厅吃完早餐,才看见陆今遥打着哈欠慢慢悠悠地从房间出来。


    待人拉开椅子坐下,她给人递过去一杯豆奶,习惯性问上一句:“晚上又熬夜玩手机了?”陆今遥眼睛刚好去她那住的那段时间,就经常熬夜。


    “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吃完你去敲敲沈绛的门,叫她起床。”


    陆今遥含一口豆奶咽下,没说话。


    没两分钟,沈绛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陆川芸听见开门的动静回头,与人对视两秒,又收回目光。


    好一会儿,她才觉得哪里不太对。


    等等。


    主卧似乎是在右边,和她的卧室挨在一起,只有陆今遥房间是在左边。


    但沈绛刚刚,好像是从陆今遥的房间里出来的?


    先是去厨房接了杯水喝,沈绛悠悠来到餐桌前坐下,习惯性地挽起衣袖,主动开始闲聊:“今天天气不错,连着阴了几天,看天气预报我还以为今天会下雨呢。”


    陆川芸照例分给她一杯豆奶,嘴里不经意地说着:“凑巧了,今天你们两个好像都比平常起得晚……”


    陆今遥咬三明治的动作一顿,差点噎到。


    她抬起手背掩住唇,咽下嘴里的东西,眼神四处乱飘也不知道该要往哪里放好。


    旁边,沈绛已经戴好手套。


    她晃晃手腕,咬一口三明治的尖尖,眼角眉梢间是不迫的从容:“我房间里的中央空调突然坏了,昨天晚上燥得慌,去了了屋子里将就了一晚。”


    与其试探来试探去,不如坦荡一点。


    陆川芸刚刚不都看见了?


    沈绛说完,桌子底下膝盖轻轻碰一下陆今遥。


    陆川芸听她说完,眼神果然也跟着落到了自家外甥女身上。那副神情,明显在问:是这样吗?


    陆今遥没眼看她,只含糊应了声:“嗯……”


    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感觉。


    见她这样,陆川芸极短促地笑了声,然后端起空掉的豆奶杯起身,笑盈盈的:“我吃好了,回房间收拾行李,你们慢慢吃。”


    等人彻底走远,沈绛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她偏头看身旁的女孩一眼,没忍住取笑:“你脸好红。昨晚非要做的时候,没想过吗?”


    捂了整晚的嘴都不管用,人家光是开口问上一句,就不打自招了。


    十一点的国际航班,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仍旧是将人送到机场,陆川芸一边解安全带,匆匆交代:“下次再见估计得是春节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很忙。”


    “你们俩,自己好好的。”


    陆今遥又舍不得了,她扒在副驾的座椅上,整个人蔫了下去:“小姨……”


    短暂一周的相处,有她,有陆川芸,还有沈绛,她们融洽得好像一个真正小家庭。


    然而假期一过,就又要分开了。


    陆今遥很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就是个挺恋家的人。


    以前,是恋有妈妈的家。


    现在,好像没有能够确切称之为家的地方。


    陆川芸伸手摸摸她的头,目光在她腕间停留了一瞬,笑了,忽然小声:“新手链不错,很衬你。”


    女孩愣住。


    陆川芸趁这时,抬头叫沈绛的名字:“沈绛。”


    前方的人转身回头。


    陆川芸柔声嘱咐:“帮我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


    似曾相识的一幕。


    两个月以前,她们也是这样一起将陆川芸送到机场,当时陆今遥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回程的路上,沈绛还安慰她说,没关系,等再坚持一年完成学业以后,陆今遥就能搬过去和陆川芸一起生活了。


    现在回想,那时候简直是心口不一得很可笑。


    “怎么样,假期还剩半天,想去哪?回家吗?”今天天气不错,路况很好,估计要进到市区以后才会开始堵。同样一条路,心境不同了,心情也变得不一样,沈绛看眼后视镜里自己,连眼神都透着股柔意。她轻声说,“这会儿家政阿姨应该上门了,正在打扫。”


    这句话,瞬间就让陆今遥联想到昨天混乱的一晚。


    她抿抿唇:“不回去。”


    谁想回去给阿姨留下一个“私生活狂野”的刻板印象啊?


    陆今遥偏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绿化带,远处湛蓝的天空上飘着白色云,它看起来,很像一朵花的形状。


    她撑着脑袋看了会儿,突然出声:“我们去约会吧,沈绛。”


    “你还没有送过我花呢,你买束花送给我。”


    沈绛怔了怔,侧目看她一眼。


    陆今遥不知道怎么说。


    她不用轰轰烈烈,也用不着多浪漫。


    但她觉得,一段感情的开始,应该是从一束花。


    虽然她的上一段感情,也没有花,她从没和言温提起过这件事。


    站在此处回头看,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想要达到的终点,也已经是触手可及。


    但一百步那么长的路,有九十九步都是她走完的。


    沈绛太懒了。


    之前不觉得,现在一想,陆今遥突然有点耍性子了,想闹点小脾气。


    她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应该追一下我。”


    【作者有话说】


    [狗头叼玫瑰]也送你们一束花。


    第77章 向阳


    陆今遥睡着了。


    沈绛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在又一次说话,久久没等到人应答之后,忽然意识到什么。


    转头,就看见陆今遥歪着脑袋,额侧抵着车窗,安静地睡着了。


    女孩鼻尖靠近的玻璃,每一次呼吸,都会泛起白色的薄雾。


    短暂地出现半秒,又迅速消失,像过去无数蒸发过的梦境,周而复始。


    车子靠近外环就开始堵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放眼望去全是回程的人,车队长龙一路慢腾腾地往前挪,鸣笛的喇叭声几乎没有,许是这一次长假回来,打工人的耐心值又被蓄满,足够消耗好一阵。


    沈绛将音量调小,歌曲换成舒缓的轻音乐。


    陆今遥说想去约会,但沈绛看她睡着时的恬静模样,还是将车子开回了家——她们之前一直住的那个家。


    昨夜折腾到太晚,早上又碍于陆川芸还在,没法睡懒觉,两人索性将这部分缺失掉的睡眠用假期的最后一个下午补回来。


    用过晚餐,沈绛又开车回了一趟中景濠庭,把她们日常用的东西收拾装好,拿回这边。


    经过八天假期,有些东西,很近了。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谁都没有开口明说,而是在等个合适的契机,模模糊糊的一层,要够到,似乎还差点。


    收假后,陆今遥重新回到学校,投身到忙碌的学业中。


    每天上不完的专业课,参加不完的活动,往返在宿舍楼、食堂,还有教室三点一线。


    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住宿舍,只有周六日或者很特殊的时候,才会去江南苑的房子。


    那天回程路上看见的,那朵很像花的云朵,一觉醒来后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没再想起来过。


    她突然看见,就突然想到,然后突然睡着,忘记得也很突然。


    大约,只是当时很想要。


    然后那朵云,在几天后的某个傍晚真正变成了一束花,出现在她们宿舍楼下的外卖员手里,指定要陆今遥本人签收。


    “也没署名,什么都没写,不好猜是谁送的。”


    “会不会是隔壁班那个团支书啊?他这两天没课老往我们教室跑,总是有事没事找陆今遥搭话。”


    “建筑系的那个可能性也很大。”


    舍友们七嘴八舌,对这种粉色八卦很有兴趣。


    陆今遥则是将那束包装得很精美的向日葵抱在怀里,来来回回仔细打量一圈,在进门时,扔在了靠垃圾桶的墙角边。


    回到宿舍后她换身衣服,走进浴室,出来的时候,毛巾一下下擦着不小心沾湿的发尾,接到沈绛打来的电话。


    “花收到了吗?”沈绛一开口,笑音就顺着收声良好的耳机钻进她耳朵里,挠得人心痒,仿佛就趴在她的耳朵边笑。


    但陆今遥没功夫细细感受:“你送的啊?”


    她愣了下,起身,随即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刺啦一声响:“你等我一会儿,很快回来。”


    舍友们好奇地朝这方望来,只看见陆今遥拉开门跑飞奔出去的背影。


    过了五六分钟,虚掩的门又被人从外推开。


    女孩抱着那束被她扔在垃圾桶旁边的花,略凌乱地从外边回来,头发丝都被吹成了风的形状,青春逼人。


    开学快两个月,几位舍友倒是从没见过陆今遥这副模样,一个个瞪大眼,只觉得好惊悚。


    陆今遥没管她们,她抱着那束差点丢掉的向日葵,靠着桌面小心摆放,重新戴上耳机。


    沈绛还在笑:“干嘛去了?气都没喘匀。”


    “去救你的花。”陆今遥悄悄翻个白眼,端起水杯猛喝两大口,“你下次做这种事好歹留张纸条给我,再不济也留个姓,差点就真进垃圾桶了。”


    沈绛也是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她默了默,轻声说:“我也没想到,开学才这么点时间,你就在学校里那么受欢迎。”


    陆今遥差点被水呛到,她一口气往回吸,不出声了。


    很好,沈绛果然是职业律师,总是能够那么精准地从别人随口一句话里抓到重点。


    缓了缓,陆今遥端起杯子又抿一口水,发问:“为什么突然送我花啊?”


    “你上次在车上说的,让我买束花送给你。”


    “哦。”


    是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陆今遥想起来了。


    原来不是沈绛自己想送啊。


    心情指数跌了一点,她又问:“那为什么,是向日葵呢?”


    沈绛:“第一束花,代表我第一次见你时的初印象。向日葵象征着太阳与美好,而太阳,不仅能够自己发光发热,还能将光带给身边的人。”


    “陆今遥,你很像一颗小太阳。”


    然而认识沈绛以后没多久,这颗小太阳就没了能量。


    她失去了发光发热的能力,自顾不暇,更遑论去照耀身边的人。


    她差一点,就被黑夜永久浸没。


    但无论这中间经历了什么,现在总归是又活了过来。


    陆今遥听完以后,欢快地笑了。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答案,长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自己。


    挂完电话,她从舍友那里要了个快喝空的中号矿泉水瓶,从中剪开,做了个简易的花瓶把这束向日葵插了进去,就放在阳台上。


    学过几年插花,陆今遥的手艺其实还不错。


    没一会儿,她身后宿舍里其它三个室友鬼鬼祟祟探出头来:“陆今遥,这是谁送你的啊?怎么扔了还捡回来。”


    陆今遥摆弄向日葵的手顿了顿,端着下巴思考两秒,得出答案:“我喜欢的人。”


    几个室友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于是接下来一个月里,每天,陆今遥都收到一束不同的花,有时是外卖小哥送来的,有时,是沈绛过来接她,自己拿在手上。


    江南苑的房子,和宿舍的阳台都快摆不下。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吕善平过生日,大摆宴席,沈绛这个女儿特意抽空从下海飞回去给他过生日。


    这个时候,姚婉已经和他签完离婚协议了。


    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带着女儿,出现在他的生日宴会上。


    “谢谢你啊,小沈,要不是他着急想要银行批贷款,怕我闹事给他贷款闹黄了,他不会这么轻易松口答应和我离婚。”宴会进程过完一半,姚婉找到坐在角落里醒酒的沈绛,低声道谢。


    人家愿意抬手放她,那是人家大度,她还是知好歹的。


    沈绛意外,又不意外,态度很平和:“不客气,之前说好的。”


    姚婉望一眼宴厅中央,香槟塔旁被拥簇的男人,多说了两句:“他以前还是挺低调的,从没这么大办过。估计是这次通过你拿下个这么好的项目,又刚刚搞定海外那边,觉得自己是真时来运转了,想要给之前为难他的那些人好好看看。”


    沈绛笑笑,不置可否:“挺好的。能笑的时候就多笑一会儿,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这句话,等于直接宣判了吕善平的结局。


    姚婉迎上女人那双笑意清淡的眼,只觉得有些后怕,又庆幸。


    说完,沈绛起身,结束了和姚婉的对话:“我去洗手间,失陪。”


    时间差不多,这场热闹再有不久也该谢幕了。


    从洗手间出来,沈绛去了宴厅外的小阳台。


    已经立冬一段时间,深市的夜晚还是有些冷,前来参与宴会的宾客都穿得不多,不想挨冻,没什么人会往这边跑。


    从喧嚣中脱身出来的沈绛,望着天边一轮霜月,兀自出神。


    要是妈妈知道她这么做,应该会开心的吧?


    要是她们都能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


    沈绛倚在栏杆上站了会儿,收到陆今遥发来的微信,是一张今日鲜花的图片,和一句话:今天怎么又是向日葵?


    送花的游戏,陆陆续续持续快一个月了。


    除了第一天是向日葵,接下来每天陆今遥收到的花都不一样,从未重复,有时是海棠,有时是风铃,经过这一个月,陆今遥认识了以前好多叫不出名字的花。


    但今天,她又收到向日葵了。


    所以来找沈绛要个说法,看看是不是有人快没招了。


    大约能够猜到陆今遥发这句话的心理活动,沈绛唇角微扬,心头的阴郁散去几分,举起手机送到嘴边:“因为,今天是最后一束了。”


    陆今遥的电话立马拨来:“为什么是最后一束了?以后都不送了吗?”


    沈绛笑着反问:“你想要我送吗?”


    陆今遥不上钩,她换了个问题问:“那为什么最后一束要是向日葵?”


    “寓意好嘛,用向日葵开始,就用向日葵结束,始终如一。”


    “就这呀?”


    陆今遥保持怀疑态度。


    “还有。”沈绛换了只手讲电话,冰凉手背贴在小臂的肌肤上,激起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栗子。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清月,在想陆今遥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站在宿舍的阳台和她讲着电话。


    下海的月亮,也和深市的一样圆吗?


    如果不是吕善平今年决定要大办生日,今晚她应该是站在陆今遥面前,说这番话的。


    沈绛轻声开口,用比今夜月色更加清冷、皎洁的嗓音,缓缓道明自己的心意:“最开始的那束向日葵,象征太阳和美好,是我眼中的你。而最后这束,代表我自己。”


    “什么……意思?”陆今遥隐隐约约感觉到沈绛即将要说的是什么,但她这会儿,突然变得很紧张,心跳不受控的加速,脑袋发懵。


    沈绛用比雪落更轻的语气,虔诚许愿:“向阳。”


    “我想向阳。”


    我想追随你,美好的太阳。


    但她还想问问太阳的意见。


    “太阳愿意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补昨天的更新,晚上会再写一章(时间不确定,最后!给我留评论!


    第78章 百分之一百


    晚宴在十点前就结束了,吕善平喝得有点多,好在他十分在意自己出门在外的那张脸,没有太过得意忘形。只是在姚婉带着孩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没忍住凑上去说了几句心里话。


    “你真觉得,跟我离婚以后你能过得更好吗?”


    “姚婉,你会后悔的。”


    “就像高三毕业那年你拒绝我表白一样,你会为你的目光短浅而后悔的!”


    寒风将一些隐隐约约的字音吹到了沈绛耳边,她站在大门阶梯上方,瞥一眼下方的情形,只见姚婉的好脸色明显快要端不住。


    秘书这时匆匆上前,将人拉开。


    姚婉牵着吕橙钻进车子里,扬长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沈绛有预感,应该过不了多久,姚婉就会想要给吕橙改姓了。


    叫姚橙,比叫吕橙要顺耳许多。


    她想,大概没有哪个妈妈想要自己的孩子跟吕善平这种人姓。


    吕善平的酒劲是真上来了,他走路都在飘,说话也开始吐字不清。秘书将他塞进车里,离开之前,还很有眼色地过来问候了一下沈绛:“大小姐,客人送得差不多了,您是和我们一起还是……”


    沈绛打断他:“你们走吧。”


    秘书点点头:“好的。”


    女人拢拢身上的大衣,转过身,抬眸的瞬间,又瞥见头顶那轮孤傲的月亮。


    鬼使神差的,她解锁手机,买下一张十点半发车从深市回下海的高铁票。


    古时诗人最爱歌颂月亮,但他们不知道,清冷皎洁的月亮,它本身,并不发光。


    它和沈绛一样。


    它也需要太阳。


    陆今遥确实没有说大话,她确实救到了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沈绛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好好想,她靠在宽敞舒适的商务车厢,望远方苍山上高悬的明月,看它,也像在看自己。


    不是此时此刻,也不在几个月前。


    而是在更早的时候。


    在过去她们朝夕相对的三年时光里,她早在不知不觉间,就被陆今遥救到了。


    只是陆今遥并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和可贵之处,因为世间万物,都依赖着太阳。


    那晚在公园里没说完的话,还有很长的下文。


    沈绛很想告诉她,其实,我早就被你救了。


    其实,就算你不追来找我,等成大九月开学,我也会主动去找你。


    江南苑的房子早就为你备好了,家里你住过的房间也一直维持原样。


    晾你几个月,只不过是想让你更清楚地想明白,对我的喜欢,究竟是不是时间堆出来的错觉。


    当你重获心身的自由,遨游更广阔的世界之后,是否还愿意停留在我身边?


    如果到时候已经不想了,也没关系。


    沈绛想得很多,担忧也很多。


    大约是母亲去世的阴影久久萦绕不散,再加上被容韶很轻易地放弃过一次,不想在未来的某天再经历一次。


    她总是想让陆今遥想清楚一点,想得再清楚一点。


    她想要百分之一百的确认。


    只是这些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陆今遥就以最热烈的姿态,义无反顾地奔她而来。


    这样珍贵的心意与感情,是不应该被辜负的。


    这是沈绛获得过的,最珍贵的礼物。


    六小时的高铁,沈绛在两点的时候眯了一会儿,列车进入下海区域时,手机收到当地文旅的短信提示。


    清晨快六点的时候,沈绛推开了家门。


    昨天周五,陆今遥没住学校,也没去江南苑,而是回了她们经常住的房子。


    已经入冬的天,亮得很晚。


    沈绛放下行李,走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然后带着一身湿气钻进干燥温暖的被子里,将自己当成一片拼图,完美地嵌进另外一个女孩的身体里。


    睡梦中陡然被人从后抱住,陆今遥迷迷糊糊翻身,她胡乱摸了把,嗅觉比其它感官更先认出沈绛来:“嗯……干嘛你……”


    她得鼻音很重,听起来困困的,又软又绵,眼睛都没睁开:“你回来了啊?”


    “嗯,坐高铁回来的。”


    “不是说还要待一天吗?几点了……”


    陆今遥把手伸出被子,又想去摸手机。


    那条胳膊被沈绛一把捞回来,放回被子里:“还早,外头天还没亮呢。”


    “昨晚电话里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天都没亮,太阳还没上班呢。”陆今遥醒了几分,却还是困。她把脸往沈绛香滑的颈窝里一埋,耍无赖,“先睡觉,睡醒再说。”


    是的,昨晚在电话里,沈绛并没有要求陆今遥立即回答自己的问题。


    她说,晚上太阳不上班,你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思考该要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在我明天回下海之前想好。


    但沈绛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等不及,坐了整夜的高铁提前回来。


    清晨六点,太阳仍旧没上班。


    她轻笑一声,抱着怀里的人做了个极短暂的美梦。


    早上九点,窗帘定时拉开,冬日干燥的阳光铺满大半张床。


    沈绛坐在床边,揉揉颈脖,装模作样走到落地窗前对着窗外的耀日开口:“上班了,太阳。”


    “……”


    装睡的人不情不愿地翻过身来,睁开一直眼看她:“你好幼稚,沈绛。”以前她怎么没发现沈绛还能这么幼稚?


    ‘幼稚的人’转身走回床边,抱着肩膀,垂眸看她:“你就不幼稚了,赖床的人能成熟到哪去?”


    “拉你一起幼稚!”


    趁人不注意,陆今遥一把将人拽回床上,她们重新摔进温暖的被窝里。


    冬天的周末就该赖在被窝里,而不是早起。


    括号,和喜欢的人一起。


    阳光越过沈绛,落进陆今遥的眼睛里,细细碎碎地闪耀着。


    沈绛长发披散着,伸手撑起半边身子,逐渐敛起眼中的玩笑之色,又说一遍:“回答我,陆今遥。我熬夜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回来,就是为了听你这一句。”


    她轻声说:“你愿意吗?”


    隔着电话,陆今遥都紧张,面对面,她更那什么了。


    藏在被子里的手,攥紧棉花。


    果然,看不喜欢的人跟你表白和喜欢的人跟你表白,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女孩晃荡的眼波闪了闪,只听她细声细气:“你听。”


    “嗯?”


    陆今遥噗嗤一声笑:“太阳说了,她愿意。”


    沈绛捧住她的脸:“是太阳说的,还是你说的?”


    陆今遥心想,有区别吗?不是你说的我就是太阳。


    但她还是弯弯眼眸,正面回答:“是陆今遥说的。不是什么太阳啊月亮,是我,陆今遥想和沈绛在一起,陆今遥想当沈绛的女朋友。”


    说完,她就将脸埋进沈绛的怀里,又大声喊了智能管家的名字:“关窗帘。”


    陆今遥困困地打了个哈欠,没说自己昨晚挂掉沈绛的电话之后大脑兴奋到两三点才消停。只是软绵绵地同人撒娇:“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虽然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但她们,还会有无数个沐着阳光醒来的清晨,这些清晨会分布不同的四季。


    四月里潮湿发霉的记忆,会因为沈绛的出现而被刷洗干净,变成雨后干净的青草香,陆今遥觉得自己不会再因此而做噩梦了。


    燥热的七八月也不再叫人觉得闷热,有关于它的印象会被沈绛身上的味道所取代。她们会在盛夏的夜晚,发尽身上的每一滴汗水,与彼此融合在一起,或许,还有大海的味道,咸湿。


    还有秋天和冬天。


    因为爱上一个人,对往后的四季都有了期待。


    陆今遥很想说,妈妈,我又被人爱着了。


    这个人她爱我与你爱我不同,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但她的爱,不吝于你,不吝于小姨。


    正因如此,才更珍贵。


    回笼觉睡醒以后,陆今遥对着阳台上插好的向日葵拍了一张照片,找到它向阳的角度,发到朋友圈。


    配文:其实太阳和向日葵应该是双向奔赴吧。


    没两分钟,沈绛点赞。


    陆今遥在书房里找到了她。


    但她既没有看书,也没有在工作,只是捧着手机,唇角边噙着笑。


    陆今遥凑近一看,发现沈绛在几分钟以前,发了一条和自己内容相同的朋友圈。


    显然是从她那偷的,一个字没改。


    她问:“你在笑什么?”


    沈绛将手机递给她,欲言又止:“嗯……你小姨的评论。”


    陆川芸评论:这就谈上了?


    大约是相处停于表面,沈绛确实不太清楚,陆川芸私下还有这样的一面。


    陆今遥接过,看到,没忍住笑出声。


    几秒钟后,她再刷新:“哎呀,她删了。”


    陆川芸删了以后又重新评论,留下四朵很有年代感的玫瑰花表情。


    陆今遥将手机还给沈绛,说:“可能是想起来微信朋友圈共友都能看见,你也能看见,觉得不太礼貌。”


    沈绛接回手机,识趣地点点头:“懂了,我会装作没看见。”


    过了会儿,她回复陆川芸的评论,也是四朵很有年代感的玫瑰花:谢谢川芸姐[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


    【作者有话说】


    [玫瑰][玫瑰][玫瑰][玫瑰]今天的更新也送达


    第79章 冷笑话


    天气在进入十二月以后,就更冷了,加上陆今遥课业繁忙,中旬有两门马上要结课的考试等着,所以也加入到了和室友们一起泡图书馆的活动里。


    沈绛也挺忙的。


    靠近年尾,她接了两个法援分过来的案子,这两案子都是在别人手里转了几圈,没人要,法援那边跑来问她能不能帮帮忙。


    对了下自己的安排表,沈绛想到陆今遥年底也忙着复习考试,便接到了手里。


    谁谈恋爱也不像她们这样似的,还没黏腻几天,新鲜够本,就开始跟个陀螺似的连轴转。


    大约是有着之前那三年打底,沈绛总觉得,她和陆今遥像是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只是到了最近才真正拿到一个正式的名分。


    还有件事情值得一提,言温要回来了。


    这条消息,是当事人亲自发给陆今遥的,当时陆今遥就躺在沈绛的腿上玩手机,明晃晃弹出来的消息,被沈绛一字不落地看见。


    当年在陆今遥动用家里关系运转的情况下,言温拿到了成大那一届唯一的交换名额,出国交换。


    为期一年的交换期限,因为那场难以料想的灾难,被延长再延长,后来毕业以后言温干脆留在了那边,一边找工作,一边等机会回国,意外得到了不错的工作机会。


    今年春节,她打算回国过年,看看家人旧友。


    自然,陆今遥被她列在了旧友名单里。


    沈绛当时没什么表示,也不挂脸,但事情揣在心里,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干脆把已经困得不行的陆今遥也一并弄醒,两人都别睡。


    事后,陆今遥软绵绵地窝在她怀里,玩她头发丝,在指缝间绕啊绕,哈欠连天困出了眼泪星子:“沈绛,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挺幼稚的,实际年龄可以倒退个二十岁。”


    沈绛捉开她的手,讲了个冷笑话:“那我现在算不满十四岁周岁的幼女,和我发生性关系是犯法的,这点你知道吗?”


    “……”陆今遥有被冷到。


    她为沈绛的特殊幽默感只有自己能看见而感到无比惋惜。


    应该把这人送去非洲制冷的。


    也真是好笑,今天晚上被睡的那个,到底是谁啊?


    不过好在,言温这事在沈绛这算是暂时翻篇了。


    陆今遥和她说好,等人到时候回国,她们两一起请对方吃个饭,然后彻底翻篇。2023终于走到尾声。


    下海的第一场雪,在12月29号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来临,毛毛点大,连着下了三天,跨过旧年到新年,也还是没能染白这座光怪陆离的繁华都市。


    沈绛却因为突然的降温,保暖不当,有些感冒。


    低烧不退,陆今遥带她去医院查完血开了点药,回来的时候带上车门,一边往电梯口走一边嘟囔:“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今晚你可别再加班了,吃完药就早点睡觉。”


    沈绛没精打采地应了声,听起来有些虚弱。


    走到半路,陆今遥又“哎呀”一声,折回去:“还有一袋药放后座上我忘记拿了,你到前边等我一会儿。”


    “好。”沈绛看她小跑着离开,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她没走太远,走到地库的门禁前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等人。


    没看手机。


    低烧的脑袋还是有一点昏沉,她就直愣地站在那,放空出神,直到后方传来碎碎的脚步声。


    不像是陆今遥。


    沈绛回头,正对上吕善平那张憔悴的脸。


    她的第一反应,这个小区不能再住下去了。


    上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容韶。


    这次,是吕善平。


    沈绛有些惊讶对方会跑到下海来找自己,却又并不意外。


    实际上,由陆川芸背地里操控的海外项目在十一月底就已经抽走了全部资金,进入停摆状态。


    这一个月以来,吕善平从最开始还能积极面对,稳住阵脚,到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现在,在四处借钱补窟窿,拆东墙补西墙。


    倒是给沈绛打过几个电话,但沈绛都没接。


    才这么点时间不见,男人看上去仿佛突然苍老了许多,鬓边还有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白发。


    从前的吕善平哪能允许白头发这样的东西出现,影响外在形象啊?


    他永远不服老,永远不服气,永远爱自己,爱得如珠如宝,把自己捧在手心。


    沈绛看着他这副落魄憔悴的模样,蓦的笑了。


    她上前,同人打招呼:“最近过得还好吗?爸。”


    吕善平阴着一张脸,年轻时斯文俊俏的影子在这张脸上仿佛还能找到一些,但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慢吞吞取下自己的眼镜,缓步靠近,一边接沈绛的话:“嗯,还不错,之前靠着你走沈家的关系才拿下了那个项目,花了我好多心血,现在……”


    眼镜框被他突然用力地摔到了沈绛脸上:“你个小贱人,跟沈家那群杂碎一起合伙耍我!”


    “我的心血!”


    “我这么多年来辛苦经营的一切!”


    “你真够可以的啊,老子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你跟你妈一样,都应该早点去死!”


    话音落地,吕善平一脚朝她小腹踢来。


    因为事先就有防备,沈绛险险躲开了男人踹过来的那一脚,但还是有些被吓到。


    她其实不太支撑得住,身上没什么力气。


    余光里,瞥见陆今遥的身影出现在空旷的车库主道上。


    沈绛强按下身体上的那些不适,与人周旋着拖延,轻言软语,缓缓后撤:“你在说什么啊,爸爸,我怎么不太听得懂?你又和大姨闹不愉快了吗?”


    吕善平冷笑一声:“还在我面前装傻是吧?”


    他的后方,陆今遥距离这边越来越近了。


    沈绛在用力地掐自己,后背上都是冷汗,将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右脚上。


    她想着,等吕善平再走近一些,她就给人来一脚,踢裆,然后跑开。


    然而现实是,亚健康状态下的她,抬脚都很费力。


    威胁正在逼近。


    沈绛有一点后悔。


    其实她早应该有所防备的,这段时间以来陆川芸和沈燃不止一次打电话提醒过她,她以为山高水远,吕善平找不到自己这边来。


    所以接下来这一脚是踹在肚子上,还是什么其它的地方呢?


    应该会很痛,但是忍忍吧,反正死不了。


    吕善平这种人,应该没那个胆子真做点什么,只是泄愤。


    沈绛麻木地想。


    然而,料想中的那一脚并未到来。


    陆今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找到保洁用的铁撮箕,没轻没重直接往吕善平的脑袋上招呼,两下就给人砸开了口子,血汩汩地往外流,瞧着还挺骇人。


    等人反应过来,她又把裤腰上刚解下来的皮带攥手里,往人脸上抽出两条大红印子:“一把年纪了脑子不清醒是吧,给你抽明白点。”


    没一会儿,物业的人也紧随其后到达现场,帮着把人控制住。


    陆今遥于是趁乱又踹了吕善平两脚,骂他“秃毛的野鸡想变凤凰,软饭都吃不明白,活着也浪费空气”。


    这话把沈绛没忍住逗笑,问她这些骂人的话都是从哪学的。


    陆今遥正要说是自己前段时间在追的一个年代剧,里面的大姨就是这么骂人。还没开口呢,旁边忽然一阵骚乱,吕善平浑身抽抽,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


    不多久,警察和救护车也来了,随行的医护人员确定是中风。


    两人到楼下了没能回成家,被一起带到了分区派出所。


    陆今遥伤人了,具体情况还要看伤情鉴定,可能大概率得归成刑事。


    方才吕善平的样子瞧起来不大好。


    虽然这事跟她不一定相关,但确实有些棘手。


    路上,沈绛拨了好几个电话找关系,拨给沈家那边,又拨给傅如音,让人准备好相关材料和现金带过来一趟,等天亮,她就给陆今遥直接取保候审。


    做完这些,又是一轮笔录问询。


    时间走到半夜,沈绛有些脱力。


    陆今遥由于涉案伤害他人,暂时还不能离开。走之前,沈绛争取到和她见上一面,用尽量平常的语气:“我让傅如音来给你办取保候审,最快明天,你就可以回家。”


    “嗯,”陆今遥乖乖点头,看起来比她轻松许多,“那你回家睡一觉好好休息,明天来接我。”


    “还有,医生开的药记得吃。”


    陆今遥还在惦记她在生病。


    沈绛有一点不好受。


    身上不好受,心里也不好受,她想,陆今遥长到这么大应该是第一回进派出所。


    结果是因为她。


    她忽然有些鼻酸:“怕不怕啊?”


    陆今遥弯起杏眸,摇头:“不怕。”


    她有什么好怕的,她女朋友可是专业能力超强的律师。


    沈绛低头,眼圈红了。


    她重重呼出口气,重新抬头时看向桌对面的陆今遥,也跟着笑:“怕也没关系,再给你讲个冷笑话吧。”


    “他脑中风了,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情况不太好,意识昏迷。”


    她轻声说:“我可以用受害人女儿的身份,对你出具谅解书。”


    陆今遥真的笑了。


    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没有之一。


    【作者有话说】


    好luei


    第80章 赡养


    半夜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


    沈绛有听陆今遥的话,吃药,洗漱,好好休息。她这一夜睡得不是很安稳,做了很多个碎片化的梦,梦见了很久没有入梦的妈妈,还有吕善平,有容韶,还有陆今遥。


    梦里,陆今遥对她说没关系,你看,天亮了,太阳又要升起来了。


    沈绛从梦中惊醒,有种从梦境坠回人间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身上黏黏一层细汗,她抬手摸摸额头,不烫了,烧似乎已经完全退下去。


    但太阳还没升起,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裹着清透的蓝色,是天亮的前兆。


    沈绛看眼时间,不准备继续睡了,她走进浴室又冲了个澡,换衣吃早餐,然后拿上车钥匙出门,直接开到傅如音住的地方。


    不想让陆今遥在那种地方多待,一分钟都不想。


    不到八点,傅如音就已经坐上了沈绛的车子:“哎哟,派出所都还没上班。而且昨晚电话里不都说好了吗,等人家上班以后就走流程给你批,中午之前就能把人领回去,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沈绛看她一眼,郑重其事:“算我欠你个大人情。”


    傅如音立马闭嘴,沈绛这句话,可太有分量了。


    但她有些事情该提还得提,她揉揉后脖子,朝人看去:“我还没吃早饭。”


    “吃肯德基吗?”


    “哈?”


    “那边派出所旁边就有一家,刚好,肯德基也卖咖啡,你将就一下在那把早餐和咖啡一起解决了。”


    “……”


    傅如音默默翻个白眼,真是够够的,服了。


    数字时钟跳到八点半,她跟在沈绛身后,几乎是踩着秒钟走进接待大厅。


    沈绛连夜从沈家那边找的关系,快速审批,交钱领人,两个小时后她从傅如音手里领到人,确认一遍陆今遥的精神状态良好,才松松眉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功臣:“谢谢,这次多亏你,你去哪?我送你。”


    “不必!”傅如音单手插兜,下巴微扬,朝陆今遥所在的方向示意,“看她这蔫蔫的样子,估计一晚没睡,你先带她回去吧。但规矩你知道的啊,你们这事派出所这边虽然大概率不会立案,规矩还是要守。”


    傅如音:“最近一个月都不要离开下海。”


    沈绛见她这么爽快,记下这个情:“我知道的,改天请你吃饭。”


    陆今遥的黑眼圈瞧着确实有些明显,毕竟是生平第一次进这种地方,还在里头过了夜,衣服还是昨天那身,下摆有些皱皱的。


    沈绛倾身帮她拉上安全带,声音很柔:“冷吗?昨晚上睡了会儿没有,是不是饿了,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再回家。”


    说完,抬眸对上陆今遥那双清润的眼,赶在对方开口之前,将剩下的后半句补充完整:“嗯,你不用担心我,我今早起来烧已经退了,药在出门前也已经吃过。”


    “我不饿。”陆今遥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低头,用前额碰了碰她的,“你忘了,你来的时候给我带了早餐。”


    沈绛:“那就先回家。”


    她回到主驾驶位,拉过安全带。


    旁边,陆今遥迟疑片刻,还是将自己心里暗藏的担忧说出了口:“你爸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个伤情鉴定……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医院看看他?”


    “不用管他,死不了。”


    “我们先回家,你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沈绛打了个起步转向灯,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笑:“还说不怕。”


    昨晚表现出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她还以为,是真不怕。


    陆今遥被看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但在沈绛面前,没打算端着。她小声说:“当时是不怕,但过了一晚上,我也被警-察同-志教育过了,他们说事情可大可小,让我以后做事三思。”


    事情经过那边已经了解过,也做了笔录,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事基本不会发酵了。


    但职责所在,一顿严肃的教育课免不了。


    陆今遥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哪里又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估计是把那些话听到心里去了。


    沈绛望着她,指尖落在方向盘上,轻轻一点,沉吟:“相信我吗?”


    “我当然。”陆今遥连忙接话。


    她当然相信沈绛。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话她都可以不信。


    唯独沈绛。


    女人收回目光,温声说:“那就回家。”


    一颗定心丸吃下去,陆今遥将心放回肚子里,不再提起去医院的事。


    回到家里躺进浴缸,被热水舒服地包裹着,她好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迷迷糊糊醒来,听见外间相连的卧室里传来沈绛讲电话的声音。


    “喂,是的,已经接到人了,放心


    “……没事,放心。”


    “谢谢,对,已经没事了,谢谢。”


    “……喂?”


    沈绛好像很忙的样子,接了不少电话。


    陆今遥懒洋洋地趴在浴缸边,打起精神听,想听听看,能不能听出来都是跟谁在打电话。


    可是,真的太困了。


    半梦半醒间,她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鱼,被人从水里捞了上来。


    睁眼一看,沈绛已经放干浴缸里的水,用浴巾把她包起来,抱在怀里:“到床上睡。”


    还真的,不是梦。


    陆今遥伸手环住女人的颈脖,轻轻靠上去。


    从浴室出来到床边,不算很远的距离,整个屋子被地暖烤得热烘烘,陆今遥困意更甚了。


    沈绛站在床边弯腰把人塞进被子里,余光,瞥见一抹清透的白。


    心弦像是被很轻地拨了一下,余韵很长。


    很快,陆今遥直接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在外边:“你刚刚,都在和哪些人打电话啊?”


    沈绛想了想:“我家里人,一些帮了忙的朋友,还有你小姨。”


    “你家里人?”


    “我两个姨妈,你见过的。”


    知道这边出事,沈燃和沈闻舒挨个打电话来问过了。


    沈绛同她开玩笑,一本正经:“嗯,我跟她们说,是要捞我女朋友。”


    陆今遥听见,整个人都懵了。


    她完全没有准备,也不知道该要怎么接这话。索性把头往被子里一埋,翻身,只留个后脑勺给沈绛:“……好困,我先睡了,醒来再说。”


    如果逃避有用的话——


    嗯,逃避确实有用。


    陆今遥在家休养了两天,稍稍平复这场突如其来的虚惊。


    她第二次提出要和沈绛一起去医院看看吕善平的伤势,这回,沈绛没反对。


    那天来的救护车是下海三院的,因为离得近,需要抢时间。


    医院是普通的公立三甲,没有专门的单人病房,最好的,就是三人间,在下海这样的地方,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电梯都很难挤上去。


    吕善平昏迷一晚,其实次日就醒了过来,只不过因为脑中风,现在已经说不出话,四肢活动也受限。


    沈绛她们是去探病的。


    陆今遥觉得,自己好歹给了人家几撮箕,那天晚上瞧着流了好多血,她想着,再怎么这也是沈绛生物学上的爹,两手空空过去不好看,好说歹说,两人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驻足。


    “刚刚说不买的是你,现在挑的这么认真,还是你。”


    跟在沈绛身边,陆今遥很小声地嘟囔。


    沈绛听见,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极短促地一声笑。


    陆今遥拉她一下:“笑什么啊你?”


    “嗯……”沈绛抿唇,开口轻声解释,“你说空着手去看望病人不好,要买水果,但我觉得买了也是白买,中风的人也吃不了这些,所以一会儿咱们提上去做做样子,走的时候又提回家。”


    所以呀,她挑这么仔细。


    自己吃的不得仔细点挑?


    说完,捏起一颗草莓,看向她:“买点草莓回去吃?”


    陆今遥一时无言。


    她早就发现了,看起来光风霁月的沈绛,其实内里也蔫坏蔫坏的。


    沈绛最后挑了一篮子水果,全是陆今遥爱吃的,她递给老板包装得漂漂亮亮,提着进了医院。


    临近中午,三人间的病房只有吕善平在,另外两张床空一张,还有个不在,想着大约是下楼找饭吃去了。


    两人一脚踏进病房的门,就闻到一股子病房特有的药水味儿,说不上难闻,但也着实不好闻。


    床上的男人瞪着珠子朝门口看来,在看清楚来人是谁以后,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陆今遥有些不太适应。


    她其实不太清楚中风的病人具体表现是什么样,这是头一回,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沈绛却表现得平静许多。


    她也没管他,就喊了一声“爸”,温声细语:“没特别的事,就过来看看你,然后告诉你一声,准备给你转院转到私立医院去养病,毕竟这三人间你也住不惯。医生说了,你这病需要人长期看护,长期养,等转过去以后你就自己单独一间病房,我请人二十四小时看护你,你会舒服很多。”


    从她们进门起,一直不停地“咿呀”声安静了。


    吕善平转动眼珠子,安静盯着她看,眼里没有一丝信任。


    沈绛笑了:“怎么,怕我害你?”


    “我不会的,我又不像您那么没良心。”


    吕善平仍旧盯着她,没反应,整个人陷入一种呆滞木讷的状态。


    陆今遥站在旁边,瞧这对父女,觉得自己好像是时候该要回避一下了。


    她叫一声沈绛:“我去病房阳台接个电话。”


    “去吧。”


    随着一声关门响,病房内外被分离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沈绛坐在椅子上,低低头,忽然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她叹口气:“但是呢,我也没有那么有良心。”


    “我会一直养着你的,直到你老死。”


    “就算你不想活了,我也会养着你。”


    她平静地看着他,像人间的判官,在宣读没有感情的判词:“但我不会花钱给你做康复治疗,也不会做其他干预,我能保证的是,你躺在床上躺一天就能活一天,饿不死,渴不死,吃喝拉撒都有人管,从法律上来说,我这也算是完成我的赡养义务。”


    躺在床上的男人又激动起来,咿咿呀呀,想要抬手,无奈没有半点力气。


    沈绛看穿他的意图,含着笑问:“想骂我什么?”


    “算了,反正也听不懂。”


    沈绛从椅子上起身,站在床尾,垂手而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被打回原形的可怜虫,通知他最后一件事:“你的公司,不日将会被沈氏收购,你从我妈妈身上骗来的那些,最后都要还回沈家。”


    “爸,你好好活着吧,妈妈在天上也会看着。”


    我们都希望你活得越久,越好。


    【作者有话说】


    半死不活地长命百岁才最酸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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