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就连他都差点被她哄得晕头……
哇。
还真叫他说中了她的心事。
天愈发明亮,窗棂大开着,日光肆无忌惮地从外面泄露了进来,她站在大殿中央,发丝都被光晕染得金亮亮的,秋日的清晨,她的眸中似蕴着一汪春水,就连带着耳根都羞红一片,那臉颊染着的绯红更如红灯映雪。
秋光,还有动情的少女,不得不承认,就这样一副简单的情景,看着竟美不胜收。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别的男人。
因为陳怀霖,她的臉竟红成这番。
不知是什么缘故,陳怀衡捏得指骨作响,他的半张侧臉掩在阴影之中,指骨都快捏碎了,可面上反倒看不出一丝情緒,只是周遭泄露出的恐怖气息叫人知道他现在的心情算不得多好。
他早就说她是巧言令色,满口谎话。
每次在他面前说起哄人的话来就是滔滔不绝面不改色,说什么陛下是天唯一的天,说什么长命百岁千秋万代,结果呢,结果转头就为了一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就因为那“露水情缘”四个字臉红成那般。
妙珠啊妙珠,这么卑贱的你,为什么要这么会说哄人的话呢?
就连他都差点被她哄得晕头转向了。
陳怀衡倾身靠到了桌案上,望着底下的妙珠,他的声音听着没什么起伏,眼中没有什么怒气,他平缓,极尽平缓地问她:“妙珠,你想死吗?”
你敢背叛我。
那你倒不如去死。
不啊,不,光死都是有点太便宜她了。
就算她卑贱到了骨子里面,就算他再看不起她,那她也别想着去找别人。
当初如何说,现在就该如何做,他生平最厌旁人背叛,她若心口不一,倒不如拔了舌头,掏了心。
妙珠蓦地看向陳怀衡,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是泄露出了自己的心事。
他看着很冷静,可此刻的他比以往每个时候都要吓人,那双眼睛睨着她,没有任何的情緒,瞳孔的阴黑少了,脸上的便多了,下三白露出的地方过多,讓这双眼看着更加薄情。
妙珠强忍着恐惧辩解道:“是陛下先拿奴婢做玩笑的”
竟还敢倒打一耙了。
陈怀衡道:“那你脸红些什么呢?”
妙珠道:“露水情缘陛下,这样的话,任何一个女子听了都会羞恼的。”
她只是羞赧,绝对没有其余的情绪。
妙珠怕陈怀衡不信,继续道:“协王殿下又不及陛下,奴婢除了这个原因,还能为什么脸红呢。”
她日
日服侍在他身边,替他净身穿衣都不曾脸红,怎么会和陈怀霖说过几句话就脸红呢?
陈怀衡没说话,可眼中仍舊看不出情绪,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妙珠硬着头皮看他,没有回避,任他凝着她。
陈怀衡在想什么,妙珠不会知道的,她只知道,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陈怀衡像是放过了她,没再说起这事,他说再过几日就是秋猎了,讓她快点把风寒养好,不要想着到时候躲在宫中偷懒。
妙珠应下便离开了这里,只是从这里头出来的时候,后背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摸了摸仍舊有些发烫的脸颊,仰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天,沉沉地叹出了口气。
陈怀衡实在難伺候,她難得觉得疲惫。
她也不想在陈怀衡面前泄露自己的本心,可是,心这种东西,她到底该怎么去控制呢。
*
很快便入了十月,再有两天陈怀衡就要协同群臣,前往秋猎。
妙珠的风寒最后还是养好了,陈怀衡让太医给她弄了药来,她老老实实喝了几贴下去,养了个几日就好全了,好全了以后又回了陈怀衡的身边。
在前往秋猎的前一日,乾清宫里面来了个武将。
大昭重文轻武,文臣武将们也互相看不上眼。
将軍们在马背上得下的战功在文臣的眼中不过是匹夫之勇,文臣们的决策意见在武将们眼中不过是没有用的空中楼阁。
以往和陈怀衡商议政事的大多是些文臣,武将什么的是不常见到的。
今日来的这武将看着不大,才方弱冠,他一身湛蓝常服,剑眉星目,若非是卿云禀告的时候说来的这人是“星鸿将軍”,妙珠下意识就以为这是个文臣。
这人名施枕謙,其父当年任北疆一带总督,当初陈怀衡领军北伐,便是他的父亲和他一直伴在左右。
后来北伐打了大胜仗,施家人功不可没。施枕谦的生父陆总督在当年北伐一战之中,为了保护陈怀衡而没了性命,从北疆回来之后,施枕謙获封星鸿将军,承袭其父功勋,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在五军都督府的中军都督府任了都督佥事一职,是正二品的官职。
他前段时日受命去了驻守河套,专为处理鞑靼的事情,待到那里安定下来一些便回了京,修整了两日就来面见君主。
他冲着陈怀衡行了个礼,陈怀衡和他年少相熟相知,大手一挥就免了他的行礼,给人赐了座。
他问他:“套寇可安静了?”
做为曾经并肩而战的战友,施枕謙领兵带战的本领,他再相信不过,当初北伐之时几乎所有人都反对施枕謙做副将,就连他的父亲陆总督都反对,陈怀衡顶着一众压力,将人提拔了上来,最后也好在他没叫人失望。
在北疆的日子十分艰苦,不过,那也是陈怀衡度过最轻松的时候。
那里远离了京城的勾心斗角,一切没有那么复杂,所要做的,只是为了赶走入侵家国的敌寇,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是为了一場又一場的胜仗。
在北疆轻松,不似在京城中,一百个文官,一百个想法,一件事情能吵出一百句话来。
施枕谦回了陈怀衡的话,他道:“消停会了,这会已经都退回去了。”
先前那些鞑靼打进了河套,想占了大昭的地,施枕谦在那驻守了两三月,等来了朝廷的军需,将人打了回去,安静了,便回了京城。
“这事辛苦你了,到时候想要什么赏赐同朕说就是了。”
施枕谦还能要什么赏赐啊,这么点年纪就做到了二品官,封金赏银也早不缺了。
他笑道:“不要赏赐了,我把寧煦接回家了。”
陈怀衡听到后,下意识蹙眉,他道:“你把她接回来了?”
他的声音难得听出情绪,似是对施枕谦这样的自作主张极其不满。
施寧煦是施枕谦的亲妹妹,当初跟他们一道在北疆,后来在北疆的时候落了病根,回来后在京城待了半年,便又去了外地养病。
陈怀衡道:“溪山适合她养病,你接她回来做什么?”
妙珠在一旁侍奉着,听到陈怀衡口中的“养病”二字,忽地想起了卿云口中那身子骨不大好的姑娘。
想来应当就是施将军口中的这人了。
她站在一旁,竖起耳朵去听两人说话。
施枕谦道:“前段日子宁煦说想回家了,子明大师也说她那痼疾差不多去干净了。她说要归家,那我这个做兄长的,能坐视不理吗,回京的路上顺道就接上了她嘛。”
陈怀衡眉心仍旧拧着,显然对他的行径不大认可。
“知道你是怕她受不住奔波,放心吧,人好着呢,病好了七八成,现下在家里面歇着,本来说也要进宫来,被我拦住了。”
人都回来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陈怀衡道:“行,反正那是你妹妹,你把她作践不好了,你自己心疼。”
施枕谦听到这话便笑了:“我自己心疼?那你不心疼?”
他又道:“过几日秋猎我带上她一起,那病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出去玩玩就当散心了。”
“也行。”
听到这里,妙珠大概是差不多听明白了。
两人言语暧昧,施枕谦口中的宁煦姑娘一定就是陈怀衡的心上人了。
现下她回来了,下一步陈怀衡是不是就该立后了?
妙珠也不知道宁煦是个怎么样的人,若她是个好人,那她成了皇后之后,她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吗?
陈怀衡没再和施枕谦贫嘴,眼看天快黑下来了,留人下来一起用了晚膳,妙珠在一旁为他们布着菜。
施枕谦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换了人,以往跟着的都是卿云,两月不见竟换了人。
他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换人了?”
陈怀衡知道他是在说谁,随口道:“卿云忙不过来。”
忙了快两年了也不见他体恤过人忙不过来。
现下乾清宫的宫女多起来了,倒是知道体恤了。
他多看了妙珠两眼,眼中多了两分打量。
陈怀衡和施枕谦人年少相识,相比起陈怀霖这个亲兄弟,两人倒是更亲近一些。他们一道从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身上的血都流在一起过,他们不像君臣,更像兄弟,而在施枕谦面前,陈怀衡也没那么多的规矩道理。
注意到他的视线,陈怀衡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道:“吃你的吧,一个婢女,有什么可看。”
不让看?
施枕谦更觉古怪了。
他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对妙珠道:“你下去先,我有话要同皇上说。”
施枕谦看着和陈怀衡的关系很好。
可妙珠得听陈怀衡的,施枕谦要赶她走,她也只看向陈怀衡。
直到陈怀衡点头,她才终于出了门。
人一走,施枕谦便撂了筷子问他:“那莫不是你的暖床宫女?”
陈怀衡眉心一跳,旋即也搁置了筷著。
“她只是一个很卑贱的宫女而已。”
施枕谦大概想象不到这个人会有多没骨头,想象不到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陈怀衡确实不否认,他是喜欢她对他的顺从。
可是在这样的时候又厌恶她的卑贱。
恐葬鱼腹,犹贪雀生。
她没有骨气,懦弱到了极点,她压根就不可能会是他想要的女人。
他甚至根本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情景梦到她。
施枕谦显然不信他的话,他反问:“是吗?”
他们两个认识这么些年,他难道还不知道陈怀衡心中在想些什么吗?所以,他一说这话他就不相信。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你当朕和他一样没轻没重?……
可施枕謙当然是为自家的妹妹不痛快,这算是什么?她就出去个两年不到的时候,结果回来之后陈懷衡的身邊就有人了,那他们当初那又算是什么?
别真说是什么哥哥和妹妹,他才不信。
他和宁煦是真親兄妹,陈懷衡和她又不是。
即便知道陈懷衡是皇帝,这些事情于他而言再正常不过,可是,施枕謙心里头又怎么可能
痛快得起来。
陈懷衡听施枕謙的语气,面色有些泛冷,他道:“朕是皇帝,就算她是,那也很正常”
权色向来难分得清,在这紫禁城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妙珠就算是他的暖床宫女那又何妨?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陈怀衡说到这里,忽然噤了声,他转瞬之间又想到了别的地方去,前些时日,本还有些拎不清的脑子瞬间活络了过来。
他压根就没有必要去多想这么一件事情。
皇帝不会因为一个任何人而变得卑贱,相反,任何一个人都会因为他而变得高贵。
这是身为皇帝,天然的好处。
他方登基为帝时或许不大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现在,难道他还不能明白吗?
所有的一切,全凭他的心意即可。
陈怀衡不再想下去,只是輕笑一声,笑他一时间竟自己让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他不再理会施枕謙那有些无礼的诘问,自顾自重新用起了饭,只是心情瞧着竟莫名好了一些。
施枕谦见他都拿皇帝的名号出来压人,只嘟囔了一声“没劲”,却也终究是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陈怀衡这人,强势得不行,谁都是不能和他蹬鼻子上脸的。
没办法,施枕谦扪心自问,自己要是皇帝,别人也蹬不到他头上来。
施枕谦生得不如寻常武将孔武,反倒是多了几分读书人的墨气,但因自小和父親在邊关长大,自从北伐之后又常年领兵,身上难免帶着武将的不拘小节,他用饭的时候也相当随便,陈怀衡和他相比,倒显得斯文多了。
或许是心里头还和因着方才的事情和陈怀衡较着劲,施枕谦匆忙用完了晚膳之后就起了身要離开。
陈怀衡也没拦他,任他告退離开。
那头妙珠被施枕谦赶出了殿内,便在门口候着,恰碰到了卿雲从殿前路过,妙珠便从台前下去寻她。
“卿雲姐!”
妙珠开口唤她。
卿雲听到妙珠的声音也顿了步,她问她:“妙珠,怎么没在里面?”
妙珠解释了自己是被施枕谦赶出来,那两个人应当有什么话不方便叫她听见,所以才让她出了门。
她又想起方才他们口中提起的施宁煦,便拉着卿雲去了一旁说起了一些私房话。
卿云觉着她古怪得很,打趣道:“这是在里面听到什么话了,要来鹦鹉学舌了。”
“卿云姐,你笑话我!”
怕说羞了她卿云也没再玩笑,她道:“好好好,你同我说就是了,是不是在里头听到什么了?”
妙珠掩着嘴同她道:“陛下的心上人要回来啦。”
卿云听到这话,蹙起了眉:“妙珠,可不兴瞎说。”
妙珠道:“我没胡说,我方才听那将军说,他把妹妹从溪山接回来了,说过些时日也要跟着一道去秋猎。”
卿云奇怪道:“施小姐身子不是不好吗?”
“听施将军的话,像是已经治得差不多了。”
卿云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来,也没再说了,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卿云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乾清宫了,自然也知道那施宁煦是谁,那位小姐当初身子不好,陈怀衡便将人留在了乾清宫的偏殿住着,他让御医好生将其照料,甚至还亲力亲为。
像陈怀衡这样的人,能亲自做那样的事,想也知道有多看重她了。
可究竟喜不喜欢的,卿云也揣测不出来。
只晓得应当是有些情谊在的。
卿云许久没说话,一直到妙珠又开口,她问道:“卿云姐,那施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啊,她好伺候吗”
妙珠想得极其简单,既那两人如此深情厚谊,陈怀衡又迟迟不愿立后,想来唯一的缘由就是等着他那心中的姑娘,现下她回来了,陈怀衡是不是就该立后了呢?
只是不知道,那施小姐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若是好伺候,往后宫中气氛也不当如此压抑。
妙珠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道隱着怒气的声音:“你这婢女在嚼谁的舌根呢?”
两人听到声音,忙回头望去,就见施枕谦面色黑沉站在身后。
她们皆噤了声。
妙珠没想到施枕谦这么快就从里头出来了,更没想到说的话叫他听去了,又不知是听去了多少。
许是护妹心切,施枕谦听到便瞬间发作。
妙珠想要解释,若是这事闹到陈怀衡面前少不得他又要发脾气,她道:“没呢,什么都没说,将军也听到了的。”
真是什么都还来不及说,施枕谦就从旁边窜出来了。
可施枕谦又怎会輕易放过这事,他早就因陈怀衡的行径不满,自觉他和面前小宫女是有了什么关系。陈怀衡对不起家中妹妹,偏施枕谦也不好说些什么,出来后一直因着这事不痛快。
只没想到这回倒正正好叫他寻到了机会,碰到她在说宁煦的闲话。
施枕谦非要抓着妙珠进去,说明白了这事。
他要看看陈怀衡到底是偏谁。
施枕谦说什么都不听妙珠“狡辩”,哪里管她方才是说还是没说,直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进殿,去和陈怀衡告状。
卿云见了想要去拦,却被施枕谦警告:“这不干你的事,别来掺和。”
陈怀衡还在殿里头用膳,就忽又听殿门口那处传来一阵渣渣呜呜声响,就见方才离开了的施枕谦去而复返,手上还抓着妙珠,就跟拎小鸡似的把人拎进了殿里。
陈怀衡眉心拧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施枕谦对着他道:“你这小宫女在外头编排宁煦,你管不管了?”
妙珠急道:“没有编排啊,只是提了一嘴,决计没有编排的意思!”
这当将军的人果真同大老粗一样,听话就听一半,压根就不听旁人解释。
他那力气也大得和牛一样,妙珠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手,觉着自己那手腕马上就要被活生生拧断了下来。
一方面是疼的,一方面是叫他冤枉的,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施枕谦哪里会听妙珠说的,他今日非要陈怀衡当回判官,看他要怎么断案。
陈怀衡放下了筷著,沉声道:“手先鬆了,她还得服侍朕。”
施枕谦的力气,再抓下去,不过一会就要让人断了手。
这话就是在偏心她了。
施枕谦听到这话更气,但到底还是听了陈怀衡的话,鬆了手。
他一把甩开妙珠,妙珠被他甩得踉跄两步,好歹是没摔了,只是她人都还没稳就逃也似的躲到了陈怀衡的身后。
这施枕谦看起来比陈怀衡倒还吓人一些,力气又大,到时候一个不顺心就来掐死她也说不准。
施枕谦见她这幅样子,又见陈怀衡任她躲着,越看越气,指着妙珠,那手指都气得打颤:“好好好,这么弄是吧。”
这小人样!
仗着陈怀衡在,就觉着他不能怎么着她了。
陈怀衡又是怎么回事?就那小几个月没见,还护上人了!
施枕谦道:“她说了宁煦的坏话,这你也不管?!”
他若是这也不管,当真是瞎了眼。
陈怀衡道:“你出去,朕自己训她。”
施枕谦冷笑:“我出去?你当我不知道你要怎么训她?”
训?他要怎么训?
还当他傻呢。
陈怀衡不做声了,只是神色也没那么和气了。
两人隱隐陷入了一阵对峙,气氛竟陷入了凝滞。
施枕谦从没想到有一日,陈怀衡竟会因为一个女人和他落到这样的境地。这么多年的情谊,当初并肩作战,踏尸山血海,结果结果!他顿感心寒心酸,许是气的许是恨的,一瞬百感交集,喉咙都叫哽得厉害。
殿里头烛火闪烁,他的眼中似有泪珠闪烁。
妙珠见他真这般委屈,又知他是真气狠了她,最后缩在陈怀衡身后小声出言道:“将军气奴婢,罚吧,陛下罚就是了,把将军气坏了身子那便太不好了。”
施枕谦见妙珠又在这样的时候,跳出来说这样的
话,气得就差跺脚:“闭嘴!还在惺惺作态!”
好做派,真真是好做派,不送去教坊司都可惜了。
妙珠给他这突然发作吓得又缩回去了脑袋。
施枕谦没有想到自己气得狠了,本该嘶吼的声音却发了颤,在空气中传着传着就劈了叉。
待反应过来后,看向陈怀衡的神色俨然帶了几分失望。
他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看那两人,头也不回离开了这处。
大嗓门离开了这处,殿内一瞬陷入了死寂,只有陈怀衡曲起手指轻扣桌面发出的声响。
陈怀衡忽地开了口:“舒服了?”
小蠢货故意在那里气人呢。
平常的时候胆子小,不大敢吭声,被吓得厉害的时候,才吭出几句花言巧语来哄人。今个儿倒是厉害,一句挨一句的,说什么“若是将军生气,就来罚奴婢”,怎么着?是真不把人气死不罢休。
现在呢,人真叫她气走了,舒服了?
妙珠装傻,她道:“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分明是施枕谦不讲道理在先的,她有什么好舒服的。
陈怀衡呵笑一声,妙珠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可下一瞬,忽就被他伸手拉到了面前。
妙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攥着。
他的力气和施枕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不知道他那是使了什么力气,他抓着,竟也没那般疼。
陈怀衡将她的手拉到了面前,掀起了她的衣袖去看,果真就见上面赫然五个发红的指印。
纤细的,白皙的手腕上,那抹红何其的显眼,何其的刺眼。
陈怀衡将自己的大掌覆了上去,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习过武的身躯健壮,带着薄茧的掌心带着几分不容挣脱的强势。
一开始还好好的,可后来不知怎地,手却忽用了力。
按着那个掌印的位置,深深的,重重的,按了下去。
似乎是想要掩盖些什么。
妙珠被他掐得有些疼了,以为他这是故意在惩罚她。
她讨饶道:“陛下莫要再掐了,手要断了,奴婢没法服侍陛下了。”
陈怀衡道:“你当朕和他一样没轻没重?”
妙珠不明白他。
他有轻有重,那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想被掐了,乖乖认了错:“奴婢错了,陛下别掐了。”
陈怀衡没有松手,不过确实松了些力。
“错哪里了?”
“不该不该故意那样惹将军生气。”
陈怀衡没说什么,他抬起眼看她:“倒是转了性。”
妙珠垂眸,不敢陈怀衡,但还是开口解释道:“是陛下前些时日让奴婢读的论语。”
“和那书有何干系?”
“何以报德?”妙珠莫名问了这话,又自顾自道:“孔圣人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事分明就是施枕谦不讲道理在先的,她只是问了一句,施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啊?她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往她的身上泼脏水,他就是成心想来害她坑她的。
她读了那些书,总也不是白白往脑子里面走一遭,真有那么一两句是记到了心里头去。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妙珠,你给喂我了什么?怎……
陳怀衡听了之后,竟沉默许久。
原来也不是蠢笨得无可救药,倒还真能读明白些个什么東西出来。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没再捏着。
妙珠抬起手腕一瞧,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劲,竟不知不觉间再烙了个更深的掌印上去。
她疑心明早起来一瞧,手得肿个一大圈。
陳怀衡见她这样,不免嗤笑一声:“莫要瞧了,且断不了。”
“哦”
陳怀衡起身往里殿走去,妙珠跟在他的身后,又听他问:“方才施枕谦是在气些什么?”
施枕谦虽确实牛心左性,气性大了点,可当也不会无缘无故发作,想来妙珠是真说了些什么東西,叫他逮到了把柄。
不过陳怀衡也清楚他的脾性,有着先前在殿内发生的事情,两分的事情,从施枕谦的口中能说成十分。
妙珠不敢作谎,她在这方面也问心无愧,决计没有任何编排施宁煦是非的意思,她实话实说回了陈怀衡:“就是好奇施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被将軍打断了。”
如果卿云说施宁煦是个好人,那她一定真心实意地说出一句“那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卿云说施宁煦不大好相与,那她也只能遗憾地说一句“那有点糟糕了”,除此外,再多的也不会说了。
陈怀衡顿了步,扭头问她:“你好奇她做些什么?”
她对她能有什么可好奇的?
她和施宁煦见过面?将来难道又会和她有交集?不过是方才在殿里头他和施枕谦谈话间说了几句,难不成就叫她记到了心里面去?
妙珠隐约察觉出陈怀衡语气中的不快。
她本以为自己那样的行径真的算不上说人小话,然而,陈怀衡的反应也让妙珠意识到自己过了界。
她好像确实不该去好奇施宁煦,不该去多嘴问那些的。
意识到错處的妙珠忙认下了错:“奴婢是不该妄议主子的是非。”
进了里殿,陈怀衡已经重新抬步向着置物架的方向去,他一面抬手往架子上翻找着些什么,一面对妙珠道:“有些事情不该问的就别去问,她又不是你的主子,她好又或是不好,也和你没干系。”
瞎操心些别人的事情做什么。
她的主子是他,又不是她。
可这话听在妙珠的耳中像是训诫。
“嗯。”
她垂眸,应下了声。
陈怀衡拿了个小罐子出来,打开后一股草药的味道瞬间弥漫了出来,他的指尖蹭了药膏,抓了她的手腕过来。
根本不容妙珠闪躲拒绝。
妙珠道:“陛下奴婢自己来吧。”
陈怀衡没有理她,沾着药膏的白玉指尖已经往她的手腕上打着圈了。
他低着头,许是晚间的烛火柔顺,他臉上的郁气似都不再那般明显。
手指的动作不轻不重,弄得人起了一股莫名的瘙痒,妙珠忍不住想躲,可是却被他强制按住。
怎么都躲不掉。
暖黄灯光下,陈怀衡声線清泠泠的,他道:“以后想要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朕就行了。”
想知道那些还不简单吗,偷偷摸摸问别人做些什么,直接问他岂不是方便更多。
妙珠已经无暇顾及他在说些什么了,只想着早些结束,随便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那日过去之后,施枕谦便再没往宮里头来过了,或许还是因着那日的事情生气。
又几日过去,很快就到了秋猎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妙珠的错觉,总觉陈怀衡这些时日看她的眼神透着几分古怪。
难道是因着她在不知道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惹恼了陈怀衡?他或许又在琢磨着该去如何處罚于她。可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之后,也没有寻得什么端倪。
妙珠摸不透陈怀衡,更遑论去猜他心中所想。
猜不明白,便不猜了。
十月初十,天朗气清,深秋的空气之中已经充斥着冷意,卯时天光微亮,妙珠起身后就去服侍了陈怀衡。
今日秋猎伊始,群臣要先聚在皇城北边的地安门處,再等帝王亲临行祭祀之禮,才可一同出发前往西山猎場。
因着有祭祀的典禮参加,陈怀衡今日所要穿的服饰也极为複杂,头戴冕冠,玄表朱里,前后垂着十二旒珠,身当着玄衣缥裳,上绣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庄重又繁複。
妙珠犹记得第一次为陈怀衡穿衣的情景。
那天她害怕得脑子都跟着发了懵,手上动作也跟着犯了糊涂,后来往地上猛磕了三个响头,现在想起来都还觉
着疼。
有了前车之鉴,妙珠这几日一直在练着怎么为陈怀衡去穿冕服,只怕又重蹈覆辙,到时候一慌张起来,脑袋里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衣服太过复杂,饶是事先练了又练,可在为陈怀衡穿衣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力,妙珠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陈怀衡就气定神闲地低头瞧她。
最后,妙珠实在是受不了了,仰头看向了陈怀衡,她建议道:“陛下,找个人和奴婢一起来吧,奴婢怕耽搁了时辰。”
这么些个东西,她一个人哪里穿得及,偏外面卿云也来催了两回,说是太常寺的人已经备好了祭祀典禮,群臣们也都已经等在了地安门處。
陈怀衡见她忙得额间出汗,开始为自己搬救兵了,却不允她,他问道:“你又忘记怎么穿了?”
妙珠手上动作没停,解释道:“奴婢不曾忘,是大臣们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怕来不及。”
陈怀衡却嗤笑一声:“用得着你去为他们着想?”
他们就算等上一个时辰又如何。
他们不等他,难不成还要他去等他们吗?
妙珠听他这样说,只抿唇不语,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一些。
好不容易,才总算好了。
身上的东西全都穿了齐全,最后便是冠冕,妙珠稳稳当当为他戴了上去。
今日这身衣服,全数将他身上雍贵凌厉的帝王之气展露了出来,他那半掩在琉珠下的凤眉微挑,织金龙袍在光下熠熠生辉,冕服加身,身躯更显颀长。
着了衣饰也再没些旁的事了,陈怀衡终上了轿辇,动身往地安门的方向去。
秋猎与其说是帝王携群臣共游的玩乐活动,倒不若点明其本身只是一場彻头彻尾的政治活动。
本朝重文轻武,大学士们在朝中占一席之地,而武将们的地位倒越发不如从前。关乎武将的人事任命在兵部与吏部,而统兵与领兵权,又分在都督府与兵部。武将的升迁罢黜听从文官,领兵战略也往往出于书生之手
如此一来,崇文的风气便越重了,而世家尚武的传统便越发衰落。
前朝有帝王专爱围猎游玩,一直到现在,也仍旧被大臣们拿来当做伤化败俗案列提起,前几年他们更同太皇太后一起对少帝严厉督导,盯着他千万别和他的先祖做出一样的事来。
文臣们是不允许一个帝王将自己放任到武弁的地位,这是对他自己的不尊重,更是对他们文官的不尊重。
按理来说秋猎便干脆舍弃不要,没什么必要,然而这一习俗却又是历年来的传统,除了狩猎之外,又还有演兵操习、春祈秋报,决不好废弃。
他们是瞧不起那些武夫,可是家国又要他们守护,毕竟流血流汗的事情他们又做不来。
再又说前两年北边俺答骑兵刚被大昭打服,这回秋猎也邀了他们的王公一道参加,叫他们看清大昭国力强盛,使得往后也不敢再犯。
文官武将们已经等在了地安门处,他们大约等了陈怀衡半个时辰的功夫,些许人心中牢骚抱怨,可在等到帝王身影后,皆高呼着“吾皇万岁”。
在礼部尚书的主持之下,陈怀衡配合着去完成祭祀的流程。
众人们的视線落在帝王的背影身上,光是一个背影,光看举手投足,就已经让人觉出君临天下之气。
很显然,他比他的父皇,甚至其他的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出色太多。
众人已经记不得身在皇子时期的陈怀衡,也记不得当初他刚登基为帝的时候,朝中有多少质疑声,陈怀衡用仅仅两年的时间,抓住一次机会,就彻底地站稳了自己的脚跟。
过去的不堪已经快被世人忘却,现在他们只记得站在眼前的是,雷厉风行的少年帝王。
待仪式结束之后,陈怀衡便上了玉辂,周遭锦衣卫和大臣们随行,众人一路往着西山猎場的方向去。太皇太后与太后也跟着一道,分坐车架之中。
今日天气极好,待仪式结束之后快过巳时,阳光已遍泽人间大地。
帝王銮驾所过之处,有百姓见到慌忙顶礼膜拜。
婢女们跟在跟在人群末尾,一路随行至猎场。
妙珠同卿云走在角落的位置,没人注意的到,她们走在一处,时不时也会说上两句闲话。
长路漫漫,也没说些旁的,就是说一些小女儿家常会说的话打发时间。
妙珠问卿云:“姐姐如今多大了?”
卿云道:“快要二十了。”
妙珠道:“那再过五年姐姐岂不是要出宮了吗?”
宮女们不是说二十五就能出宮了吗。
卿云笑了笑,道:“是啊,再五年呢。”
真要算起来也是挺快的。
她从十岁就进了宫,现下一晃眼,十年就要过去了。
妙珠看到卿云提起出宫的时候臉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她打趣般道:“姐姐,出宫这么高兴吗?一提起你便笑。”
出宫好吗?妙珠是真的不知道。
许是幼年那些可怖的记忆,宫内宫外对她而言都不大美好。
卿云道:“当然是好的了,怎么会不好呢?出了宫以后,便是个自由人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你瞧瞧旁边,这么多有趣的地方,都是宫里头没有的呢。”
卿云知道妙珠傻,不知道她这般傻,宫里头好,还是宫外头好,这也分不清么?就拿最简单的一点来说,出了宫以后,妙珠就不用去服侍着她日日害怕的皇帝陛下了不过这话,卿云是决计不敢去说的。
帝王銮驾已经上了京城的街,长长的队伍从京城穿过,官道的两旁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铺,琳琅满目。
妙珠从小到大都是在村子上长大,见过的只有穷山恶水,最多也就是往镇子上跑过几回,可那镇子上瞧着也只那样,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而当初嬷嬷带她进了宫的路上,妙珠正逢母亲离世,一片哀伤,在嬷嬷的怀里头哭得昏天黑地,又哪里有心情看外头的景色。
寻常的宫女就连出宫省亲的机会都没有的,那是女官们才有的恩典。
这是妙珠这么些年,第一回正眼看紫禁城外面的景色。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看着也果真是比宫里头有趣得多。
妙珠开始幻想,若是以后她和嬷嬷一道出了宫,在这样的街上一起生活那着实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她前些时日刚过了十六的生辰,再过几年就再过几年。
想到这里,妙珠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卿云姐,外头瞧着,确实还不错的”
难怪呢,难怪她以往也听那些宫女们说想要出宫去。
从前还在司衣司的时候,晚间睡觉前,一个房里头的几个人就时常会说起出宫后的日子,妙珠想要插嘴去一起说话,然而一张嘴,房里头的声音马上就安静了下来,没人理会她,连带着她们自己也不说话了。
她就插了那么一回嘴后,她们就再没说过出宫后的事情了,应当是怕她又来插嘴,干脆提都不提了。
妙珠没再说话了,只是视線一直黏在一旁的街景之上,心里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一直行至申时,才终于到了地方。
等到了猎场后,皇帝携众人前往草场那处去,观看事先已经准备好的軍事演戏。
待到这一切结束后,秋日的暮色如淡墨般在天际晕染开来,天色不知不觉暗淡。
从草场离开之后,直接赶往了宴席处,开始了晚宴。
宴席处烛火通明恍如白昼,火把的热气将此处得气温也烘托得更高了一些。
陈怀衡坐在高座,两侧稍矮处分别坐着太皇太后与太后。
妙珠侍于一旁为其添酒置菜。
底下的群臣们开始举杯说一些喜庆话,那远道而来的蒙古王公也说着本邦话,再由着鸿胪寺的人转述给陈怀衡听。
这人是俺答汗的亲弟弟,名喀什。
前两年陈怀衡亲领的那场北伐,将俺答骑兵赶出了北疆一带,自那以后,俺答汗归顺大昭,逢年过节皆要上俸。
除此之外,开设马市。
蒙古人可用马匹牛羊换取大昭的币帛粟豆等物。
此为封贡互市,昭天子允许归顺的蒙古部落进行茶马互市,换取生活必需品,可对敌对部落严格封锁。
显然,在现在这等情形下,大昭上有英勇无双的帝王作阵,下又有鹰扬虎视的将军驻防,加之蒙古那边也得了互惠互利的好处,北疆那处短期之内当也不会再有太大动乱。
今日这场军事演戏,又是施枕谦亲自带出来的军队,蒙古的王公看了之后,还敢有什么心思。
又趁着晚宴,他多给帝王说一些吉祥话听,表示他们的归顺臣服之心。
陈怀衡听后,冲着那蒙古来的王公举杯,喀什忙举杯同饮,就这样饮过酒后,他又鼓了鼓掌,唤来了一支西域舞姬,说是给帝王的献礼。
献这么个礼自是藏了私心,若是陈怀衡能沉迷美色不务正业,那是最好,若是不能,那也不打紧,反正礼是送出去了。
这礼献得突然,众人倒还不曾反应过来,歌舞就跟着起了。
西域的舞姬同中原人生得长相大不相同,眉眼深邃,深秋时节,身上却穿得寥寥无几,和中原的习俗不同,那处民风开放,舞女的肚子肩膀雪白白露在外头,笔挺的鼻子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面纱,若有若无,带着别样美感。
那些个底下的大臣们,不顾臉面一些的,自顾自看着,自矜脸面一些的,便低着脑袋喝酒,再性情古板一些的,心中暗骂这蒙古人上不得台面,弄这么些伤风败俗的东西上来。
陈怀衡的视线只是不咸不淡落在那些舞女的身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仰头闷了杯盏中的酒后,却迟迟等不到旁边人添酒。
他侧首看去,就见那小蠢货盯着那群舞女看入了神。
他轻笑了一声,扭头盯着妙珠,打算看看她什么时候能看到自己。
一直到一曲舞结束,妙珠才终于意犹未尽地收回了视线,一低头,就见陈怀衡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
妙珠吓了一跳,也不知陈怀衡看自己多久了,就像做坏事被抓包了,有些羞赧,她做贼心虚,忙给陈怀衡讨好地夹了几筷子菜,想叫他别追究自己。
陈怀衡倒也真大发慈悲收回了视线,看她那憨样,只嘴角竟不自觉勾起了笑,倒是连一开始的酒杯空了都忘了。
今日众人都劳累了一整日,到了这里就先散了,各自回了营帐休息。
妙珠跟在陈怀衡的身后回了御营,两人前后脚回了营帐里头。
陈怀衡今日饮了不少的酒,不过,他酒力颇好,一直到现在也仍旧神思清明,他往榻上坐去,妙珠便问他:“陛下,要脱冕服吗?”
估计着他净过身后就要歇下了,身上这些衣服再穿着也碍事。
“嗯。”
听到了陈怀衡的声音后,妙珠也不耽搁了,上前为他卸下这一身复杂的行头。
早上为他穿衣的是她,晚上为她脱衣的还是她。
妙珠仍是被这一身衣服弄出了一脑门的汗。
期间外头有人送来了醒酒汤,妙珠停了手上的动作去端了汤来,待陈怀衡喝下后,又重新为他脱起了身上的衣服。
脱倒是比穿轻松一些,又或许是晚间灯火模糊,饮了酒的陈怀衡行为举止也散漫了些,倒没白日瞧着那班唬人,妙珠也没平日那样怕了。
陈怀衡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身后,视线懒懒地落在妙珠身上。
他看到她毛茸茸的头顶,看到她那沁了汗的鼻尖,又看到她无意识地嘟囔着小嘴,就像是被这一身繁冗复杂的衣服烦得头疼,再往下看,又看到她那几根细白的手指在自己身上动作,大抵是觉得他喝醉了,手上的动作也没那么规矩了,不小心还会蹭到他。
方才喝下去的醒酒汤也没叫脑子多好受,迟到的酒劲好像翻涌上了头,那股熟悉的燥热冲上了身子。
陈怀衡鬼使神差伸出手,捏着妙珠白嫩嫩的脸颊,叫她抬起了头,他问道:“妙珠,你给喂我了什么?怎么这么热呢。”
妙珠被他捏了把脸,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下,她讷讷道:“是醒酒汤啊,陛下”
热?
那大抵是酒劲上头了。
妙珠为他脱衣服的动作更快了一些,嘴里头还在嘟囔着道:“那奴婢帮陛下把衣服脱掉就不热了。”
陈怀衡不置可否,任由她继续,好不容易终脱好了,最后只剩下了一身洁白的中衣。
没要妙珠服侍,他径自去了净室。
待到出来之后,身上的酒气散了干净,只剩下清浅的皂角味,妙珠想要侍奉他上床歇息,却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她低头看着陈怀衡的腿。间,发现那里好像和平常的时候有些不大一样。
妙珠对这事其实并不陌生,她在小的时候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懵懵懂懂之间也能猜出陈怀衡这是怎么了。
妙珠错愕抬眼看向了陈怀衡,不是方净过身吗?怎么会这样?
陈怀衡也看向了她,与此同时,眸中的侵略看得妙珠头皮发麻。
陈怀衡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问她:“你知道你自己今日给我夹了些什么菜吗?”
或许真是饮了酒脑子转不太动的缘故,陈怀衡竟连“朕”都不称了。
妙珠不明白陈怀衡的意思,只是极力回想今日那桌上到底有些什么菜。
她忽地想起来了,今日的许多菜是喀什从蒙古迁来的牛羊等物,其中不乏一些大补之物
坏了,这是补得厉害了,即使净了身,身上的欲。火都消不下去。
可是,这能怪她吗。
他若是不喜欢吃,不吃就好了,吃了以后身上着了火,也能怪她给他夹菜吗。
妙珠不敢再看他,嗫嚅道:“陛下,要不再去净一遍身吧。”
陈怀衡轻笑,又叹了口气:“你确定这有用吗?”
妙珠脸快红成一团了,她道:“用些凉水那应当是有用的。”
妙珠想得简单得很,起火了,那就用凉水浇灭吧。
陈怀衡低头看她脸色羞红,却觉身上胀得更难受了,他的声音又低又磁,传入了妙珠的耳廓,他道:“没用的,妙珠,水不顶用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她就该是他的,哪里都是……
陳怀衡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说得十分明显了。
都这样了,还能让她走吗。
妙珠看着他的视线,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陳怀衡抓住了手,直接带到了身前,妙珠被他困住,双手推着他的肩膀,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出言拒绝。
“陛下,不要这样,奴婢帮你出去喊人来,今日不是有西域来的舞女吗”
陳怀衡听到她的话后,眉眼冷下来了一些,他直接拉着人坐到了自己身上,手指捏着她的两颊问道:“让朕去找别人?妙珠,先前你都是怎么说的?嗯?”
妙珠想要别开脸,他的力气却更大了一些,压根就不给她躲闪的机会。
陳怀衡盯着她的眼睛,命令她:“先前是怎么说的,再说一遍叫朕听听。”
妙珠被他掐得生疼,许是疼的,又许是害怕的,眼角泛紅,滴出了淚。
陈怀衡见她哭了,松了些力,却还是不让步。
“哭些什么?快说。”
妙珠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好道:“陛下是妙珠的天,是妙珠唯一的主子。”
陈怀衡终是满意了。
她是他的婢女,她就该是他的,哪里都是。
溶溶灯火下,妙珠的皮肤白得更加显眼,那双眼睛,那张脸,泛滥着的紅是那样旖旎,陈怀衡的大掌毫不忌讳地握在她的细腰上,他问她:“那你的主子难受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呢?
妙珠知道自己大抵是躲不掉了,她流着淚,低着腦袋,她道:“奴婢脏啊,陛下。”
她也会弄脏他的,还是不要继續为好。
他不是也一直都很嫌弃她的吗?
陈怀衡呵笑了一声,“可是你方才还说让舞姬来。”
她哪里是在为他着想,说到底还是不愿。
他又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圣人,何必一直勉强自己。
他就这样恶劣,两情相悦是情。趣,可她若不情愿,那他也完全无所谓。
而且,这事也实在是不公平,他每天梦到她就胀得难受,而她什么却都不知道,成日没心没肺的过着,一举一动莫名地晃着他的心神。
他在这方面可不大度。
若他不好受,她也得付出些代价来。
陈怀衡长臂一捞,就把她往床上抱,他净过身后,身上清冽的味道瞬间挤满了妙珠的鼻腔,妙珠不敢躲,也根本躲不开。
她被他按到了榻上,身上很快就只剩下了一件小衣,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男人女人嘛,在这样的时候自然是做那样的事了,她捂着眼睛,也不敢再看了。
“施小姐她都回来了,陛下你这样不好”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叫陈怀衡打断。
“你又是犯什么毛病了?这时候提她做些什么?她回来便是回来了,同我何干,又同你何干。”
妙珠还想说些什么,可下一刻膝盖便被猝不及防di开,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然而,很快,又将所有的声音都尽数吞咽回了喉中。
两人都是第一回,行进得相当困难。
微弱的烛火不断闪着,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到了营帳上,妙珠一瞬间疼得厉害,想要喊叫出声,却又怕外面的人听见,只死死地咬住了唇。
她的眼睛已经被泪水糊满,陈怀衡的那张脸已经快要看不清楚了。
又疼又胀,伸出手想推开陈怀衡,可是,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怎么都使不出劲。
陈怀衡也并不怎么好受,终究是第一回,没能忍耐住,最后一刻钟的功夫就草草結束。
低头看着身下的妙珠,见她眼眸失距,没了焦点,虚虚地落在帳顶,她的额间出了不少的汗,陈怀衡伸手为她擦去了腦门上挂着的汗珠。
他还埋在里面,妙珠缓回了神,总算好受了一些,她强撑着力气,想要推开身上的人,“疼你出去”
她难得这样对陈怀衡说话,只是这幅样子显然没有一点威慑力。
不过,陈怀衡倒也如她的愿。
他抽身离开,把躺在床上喘气的妙珠扶起身抱在了怀中。
那双眼氲着泪,陈怀衡不知怎地又受了什么蛊惑,低了脑袋,薄唇碰上了她的眼睛。
鹹鹹的,湿湿的。
原来这双眼睛的味道是这样酸涩。
就那么一会,妙珠整个人都像在水里面泡了一遭。
她任他抱着,可是身上难受得不行,哑着嗓子道:“我想要净身好难受。”
陈怀衡传话让人重新备了水来。
营帐中发生的事情卿云很快就知道了,她覺得惊骇不已,可很快却又了然接受,毕竟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事。
她听了吩咐后,赶紧又去让人重新去净室放好了水,不敢看他们那处的情形,办好了事就匆匆离开。
陈怀衡直接起身抱着妙珠去了净室,将人浸入了水中。
只不过那么一会,陈怀衡却又来了反应。
他也进了水中,直接将妙珠捞到了怀里。
妙珠被他抱着,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她害怕地想要抓着御池的边逃跑,然而,下一刻,指尖猛地用力,一瞬间就泛了白。
水波荡漾,这回没那般疼了,身体莫名浮出了一道道古怪的感覺,有两道不可克制的伸吟声从喉中溢了出去。
或许是第二回的缘故,这次陈怀衡倒有耐心多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这里面才终于归于了平静,水波也从激烈的晃动趋于平缓。
最后,妙珠被陈怀衡净好了身,裹好了衣服抱了出去。
经此一遭,她已经半昏过去,被陈怀衡放到了榻上,只能大概模糊感覺到他的动作,可是,也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回应了。
沾了床后,彻底就昏死了过去。
三更半夜,静夜沉沉,屋内最后只剩下了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便彻底没了声响。
待到翌日清晨,妙珠比陈怀衡还更早些醒来。
她睡眠很浅,覺不安稳,即便昨日累极了今日也很早醒来。
身上的酸痛席卷而来,意识渐渐清醒回笼,昨日发生的事情马上就排山倒海撞进了脑中。
怎么怎么就到了那样的地步呢。
妙珠在这一刻却又猛地回想起了陈怀衡前段时日看她的眼神,只疑心他是早有预谋。
他身边没有暖床的宮女,結果呢,身上有了不痛快就随手拉了身边的人上榻去了。
妙珠心里头气他恨竟如此作践人,可又实在是敢怒不敢言。
都说后宮三千只属皇帝一人,就算是他真的拉了宮女来作陪那又如何,前朝的丽嫔,当初不也是宮女出身吗?天下万物,皆是帝王一人私产,像是她这样的宫女,便更不用说了。
她只觉身上疼得厉害,却还是挣扎着起了身。
衣襟松垮,妙珠已经忘记了昨日陈怀衡是掐的还是咬的,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痕迹,才发现竟这般不堪入目。
即便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大抵是叫外面的人知道了,可若是一会叫旁人进来直接看到这样的场景,那她真不大想活了。
她这起身的动作很快带醒了陈怀衡,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怎么不再继續睡会呢?”
妙珠叫这声音吓了一个激灵,想到昨晚的事情仍旧浑身难受。
她心里头有怨,可又敢怒不敢言,毕竟在法理人情上她也没有任何能去指摘陈怀衡的地方,到时候真生了气叫他不痛快,以后难受得还是自己。
她忍着不快闷闷回道:“时候不早了的,奴婢该起身了。”
总不能说和他往榻上睡了一晚后,她这奴婢也不去当了。
睡觉是睡觉,其他的是其他的,妙珠这还是分得清的。
陈怀衡抬头看向帐窗,见天才蒙蒙亮,便伸手将妙珠重新拉回了床上。
“急什么,再睡会。”
今个巳时外头才有狩猎活动,天都还没亮透,起这么早做些什么。
他是可以继续睡下去的,可妙珠怎么也睡不着了,想要起身他又不允许,只好躺在床上干瞪眼。
忽地,她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
她出声唤他:“陛下”
陈怀衡也还没睡下去,听到她叫他,睁开了眼来。
一睁眼,就看到了妙珠睁着怯生生的杏眼看他。
她的发髻松松散散,不似平日那样规整,眼睛分明还是从前那双眼睛,可微微泛着红的眼尾,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娇媚,柔顺的乌发落在脸颊,明生晕月,肌肤泛着如玉的的光泽。
陈怀衡看着躺在身侧的人,声音竟都有些不自觉地放柔了,他问她:“怎么了?”
“陛下,得弄避子汤来”说到这里,妙珠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后,咬着唇继续说下去了,“昨日都弄里面了。”
妙珠从小到大就在那样的环境之中长大,不可能不知道那样的事情。
可陈怀衡呢,妙珠猜测,他不经事,大抵是个半生不熟的犊子,什么都不晓得,弄起
来也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没羞没臊的。
陈怀衡没想到妙珠一醒来就说这样的事,听到之后,下颌紧绷了些。
他现在尚不曾娶妻,后宫之中更没有妃子,若是叫一个宫女先生了孩子下来,那其实也确实说不过去。别说太皇太后了,就连群臣的笔杆子也要往他的身上伸了,陈怀衡确实没必要给自己寻麻烦事来。
只是,避子汤的事情他还不曾提,她倒是先提起来了
这让陈怀衡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眼中的柔意褪下去了一些,淡淡问道:“妙珠,你是不想生下朕的孩子对吗?”
他是该说她有自知之明,还是说些什么呢?
妙珠想了想后,看着陈怀衡道:“陛下,奴婢到了二十五还要出宫呢。”
她当然是不能生孩子的。
出宫?
这个小蠢货从哪里生出来的心思。
怎么突然就想起出宫的事了。
“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出宫。”他又补充道:“你给朕说实话。”
妙珠一直以来都是老实的,没在陈怀衡面前撒过什么谎,再说,这事好像也没有什么同他撒谎的必要,她如实道:“奴婢从小到大也没正眼瞧过京城,昨日见了以后,发现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还还挺好的。”
陈怀衡道:“就这样?”
妙珠点了点头,怕陈怀衡不信,又道:“而且大家都说宫外头挺好的”
妙珠的红唇在陈怀衡面前一张一合的,陈怀衡可不大想听她说外面如何如何好,他伸出拇指按在了她的唇上。
她竟还想过出宫的事情。
他还以为,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在他身边服侍的打算了呢。
他得早些绝了她那些不干净的心思。
“小蠢货,她们有爹有娘的,当然是想着往后能出宫见他们,自然也说宫外边好,你呢?你没爹又没娘,盼着去外面做什么,少被他们骗了。到时候你去了外面,只有挨打的份,谁都要来欺负你,往后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他的声音听着没什么情绪,只不过,每一句话都没有给妙珠辩驳的机会。
她没爹没娘的,去外面做些什么?
妙珠觉得这话不大对,可她又不敢说陈怀衡的不是,只是眉心不可控制地蹙了起来。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谁教的你疼也一声不吭?……
陳怀衡的拇指碾着妙珠的唇瓣,带着些惩戒的味道,他道:“你不是想要朕留下荣桃的命吗?”
妙珠语塞,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陳怀衡道:“你去讓她和太皇太后断了干净,朕可以考虑给她个机会。”
背叛他的人从来没有活下来过的,不过,用来绝了这个小蠢货出宫的心思,那也不亏。
妙珠懂了,他这是打个巴掌给个枣吃。
这是惯用的帝王心术。
可是他既然这样说了,妙珠也再说不得什么,闻此果真就不再提起出宫的事,她只道:“奴婢明白了,陛下。”
到了后来,天光大亮时,陳怀衡才终于肯放妙珠下榻。
妙珠从榻上起身后去寻了卿云,问她要了避子汤来,说是陳怀衡吩咐的。
昨日房里头的水还是卿云安排着人去送的呢,这事发生,她也没多少意外,听妙珠说陈怀衡讓她喝避子汤也没得多想,这事也再正常不过。
妙珠喝了避子汤后,又重新回了陈怀衡身邊服侍。
等到了巳时,陈怀衡又去见了群臣。
昨日进行了一系列的祭祀、演兵,今日终于开始秋狩,湛蓝天幕下,玄甲禁军护于四周,馬蹄声震的枫林簌簌做抖,陈怀衡着修身劲装,银甲覆身,**是汗血宝馬,赐名“踏月”,曾经親自领兵北伐的帝王身形气度无一挑剔之处,眸光深黑,下颌冷硬,眉眼间蕴着锋锐的暗芒。他手背上隆起的青筋十分明显,随着手指拨动着箭弦,一声尖锐箭响发出,首鹿应声而倒。
这是秋狩的传统,由帝王射杀第一匹鹿,接着陈怀衡一声令下,秋狩正式开始。
今日得头筹的人有赏,他给了彩头下去,大臣们便四处散去狩猎了。
陈怀衡对秋狩一事倒也没有多大兴趣,全了仪式之后,就掉了馬头離开了这处,可在掉头往回去走时却又碰到了几只白兔,陈怀衡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勒马停下。
今日护在他身邊的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从三品官,姓明,二十八歲。
明副帅见陈怀衡停下,也抬手阻了身后跟着的人,众人跟着一道停下。
他刚想出口询问陈怀衡突然停下是做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他拿了身后的弓出来。
原是想狩猎了。
可这周遭就只有几只兔子啊。
前些年的时候也是他跟在陈怀衡的身邊,那时候皇上总喜欢猎些飞禽猛兽,怎么着今年倒还转了性呢?
不过,他倒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候在一旁等着。
只见陈怀衡拿了身后的金桃皮弓,这张皮弓当初跟着他一起征战北伐。
金弓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芒,他的长指捏了支金簇箭,往其中一支兔子射去,只是,却像是故意射偏了位置,没有直取白兔性命。
那兔子受了惊吓,两耳直竖,就要往着反方向蹦去,可就在下一瞬,马上又有另外一箭往它出逃的地方射去,几乎就是在呼吸之间,马上阻了它的逃離,而后,又接連有几只箭射出,皆没有伤及白兔性命。
只是将它牢牢地圈禁在了原地,左右奔逃不得。
明副帅看到这副场景直皱眉头,实在是不明白陈怀衡这番是何意图,杀又不杀,反倒是一点点将白兔困在了他制造的囚牢之中,进退失措。
他看不懂他的意图,只觉着这几只金簇箭真是可惜,失了用途,竟用于如此地方。
就在他惋惜时候,一旁的陈怀衡给他下了指令:“把兔子拎上。”
明副帅应是,忙去收拢了兔子。
后来,陈怀衡又去射了两匹梅花鹿,只有这些,便回去了宴席处。
此地只剩下一些年长的大臣,还有其家属親眷,太皇太后倒是没在场了,或许是昨日累了一天,今日便没再现身。
这两天天气好,連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不错,众人本在此地闲话,见到帝王从猎场中回来之后,声音便小下去了一些,他们想要起身行礼,却被陈怀衡抬手阻止:“今日无需多礼。”
见他这样说,大家也从终于松懈了一些下来,没那般紧绷。
妙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等在陈怀衡的王座身邊,他在外面打猎,她就一直等在这处,昨日那番过后,身上还是有些不大爽利,卿云怕出什么事,也跟在了身边。
卿云对她道:“你这若是撑不住,便回去歇下吧,陛下也没那般不近人情。”
怎么说也是因为他累成了这样,他若这也不允,那真是有些伤天害理了。
妙珠笑着摇头,叫卿云不要担心。
她不敢说,她怕陈怀衡得讥她恃宠而骄。
不过那么一夜,竟还敢不知天高地厚提起要求来了。
卿云见她这样,也没再劝了,只是沉沉地叹出了口气。
妙珠就是太老实些了,哪里都老实。
她劝她道:“妙珠,你得为着自己好一些啊,人这辈子,自己都不为自己着想,那还有什么活头呢。”
还有什么活头。
妙珠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活头,她只是一直记得,母親死之前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她说:小乞,活下去,带着娘和小妹的那份活下吧
就这么一句话,妙珠这辈子没了活头也不大敢去死。
妙珠双腿酸痛,想起母親以前过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日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大抵也是很難受的,每回事后,母亲都像灵体出窍了一般,向来迟钝的人,在那样的时候竟也感觉到了苦痛。
母亲脑子不清醒,有时候連身子都洗不干净,还是妙珠为她洗的,就连身子里面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是她为她理出来的。外祖生怕母亲会再怀上
孩子,再多出一张嘴来吃他的饭,那真真是能把他气老好些歲,他三令五申妙珠一定要为她扣弄干净,这样还不够,常常还会端来避子药讓妙珠喂母亲喝下去。
妙珠一开始的时候也恶心那些东西,可是后来,也习惯了。
和水混在一起,就不见了,从母亲的身体里面出去,母亲就干净了,她当初也从母亲身体里面出来的,更谈何嫌弃二字
就在这时,陈怀衡从猎场回来了,妙珠没能继续再想下去了。
陈怀衡径直往着主座的方向去,明副帅跟在他的身边,手上还提着一只兔子。
众人往着他们的方向打量,见陈怀衡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提了一只兔子,不免觉得奇怪,这么会的功夫,竟就只猎了白兔?
也罢,皇帝心里头想些什么他们也猜不到,若能想明白了,下半辈子也都有着落了。
他们收回了视线,也没再看,既陈怀衡说今日不用拘束,那他们也不大客气。虽陈怀衡在某些方面是手段狠辣了一些,但也没有到滥杀无辜的地步,朝野上下更不至于人人自危。
跟在陈怀衡身边的明副帅却提心吊胆,他提了一路的兔子,一直到陈怀衡入座,他才终于有机会问道:“陛下,这兔子”
陈怀衡给身后的人丢了个眼神,明副帅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兔子递给了他身后的妙珠。
妙珠接过了他的兔子,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陈怀衡何时喜欢这些玩样,他提只兔子回来做些什么?是要烤了吃了?
以往她时常会和小妹去山上,运气好些也能碰到一只兔子,她们抓了兔子回家,小妹舍不得吃兔子,妙珠就让她养个两日玩,再多不过三日,过了三日,小妹就该对兔子生出感情来了,差不多时候,就趁着外祖不在家的时候,把兔子烤了开荤。
对妙珠她们来说,吃了一只兔子能高兴个两日,往后回想起来都觉唇齿生香。
只是妙珠不知道,陈怀衡要兔子做些什么?
用来玩?不大可能。用来吃?那就更不大可能了。
她接过了兔子,有些不明所以,问道:“陛下,这兔子用来做些什么啊。”
陈怀衡道:“随手猎的,你拿去玩吧。”
好吧。
看这样子,果然是一时兴起打了兔子回来。
明副帅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随手?
他管这叫随手吗。
不过他也什么都没说,就连面上情绪也不曾显露分毫,只在离开前悄悄看了一眼那接过兔子的小宫女罢了。
妙珠接过了兔子,随手搓了两下兔子的脑袋,便去一旁寻了个笼屉将兔子塞进去。
待她回来后,却见陈怀衡跟前站了一个姑娘,看那模样打扮,是哪家的小姐。
她看着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淡蓝长裙,发髻疏得整齐又精致,面容柔美,眉如新月,光是站在那处都如清风拂面。
妙珠不曾见过这人,但猜出她的身份来历了。
能站在陈怀衡面前,和他相谈甚欢的,那大概就是施寧煦了。
在她面前,陈怀衡身上的戾气瞧着好像都没那么厉害了。
陈怀衡对施寧煦道:“方才猎了两匹梅花鹿,叫人往你那边的营帐送去了,你回去瞧瞧喜不喜欢。”
施寧煦笑着受过,反过来打趣他:“難为陛下还记得我了。”
陈怀衡不理会她的揶揄,这里说话不大方便,他起身和施寧煦去了别处说话,妙珠想他们两人久不相见,当是有许多话要说,不好跟过去,便站在原地未动。
那两人也不曾走开多远,只站在一旁没甚人的地方闲话。
陈怀衡问她:“怎回来这般突然,也不说一声。”
施宁煦倒是无所谓:“我又不是一个人偷跑回来的,左右有哥哥在,出不了什么事。”
陈怀衡又问:“伤可是真的养透了?还是你哥唬弄我来的?”
当初陈怀衡在北疆打仗,最后还是上了战场,差点丧命,最后是施总督为他挡了一箭才躲了过去。而施宁煦的病也是在那段时间留下的,那段时日,后方爆发时疫,她忙前忙后,不小心染上了病,又逢父亲战死,悲痛交加,差点也没挺过去。
北伐的大获全胜是史书上面为人称道的一笔,保卫家国的成就却用无数人的血肉铸成。
铁骑之下,众生平等。
那感觉实在不大好,以至于陈怀衡在史书上亲手书写下了这么一笔却也没多觉骄傲。
好在那回施宁煦后面算是挺过去了,挨到了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只是,身上还是不免落下了病根。
陈怀衡班师回朝后,就让施宁煦在皇宫里头养病,他那段时日太忙,北伐之后,他急需在朝中立足,而留施宁煦在宫中养病,总是想着亲自照拂才放心,便径自将人安放在了偏殿,平常若是得了空照顾起来也方便太多。
那个时候,宁煦的病真的很糟糕,从北疆回来后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稍不留神就要丢了命。
陈怀衡实在放心不下,哪里还去顾及其他的那些东西。
后来,听闻远方有溪山,溪山有子明大师,大师医术了得,有回春之术。
陈怀衡和施枕谦就商量着将施宁煦送去溪山。
施枕谦上回说施宁煦的病养好了,陈怀衡还是不大放心,这回便又多问了一嘴。
“好了,早就好了,怀衡哥你怎么比哥哥还啰嗦呢。”
陈怀衡被她嫌啰嗦也没恼,道:“他是个没数的,你想回京城了,往他跟前哭一哭,撒撒娇,他便受不了。”
施宁煦这便恼了,蹙起了那双漂亮的新月眉,瞪他道:“你怎么这样想我!”
陈怀衡笑了一声,看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才彻底放下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大多是陈怀衡问她在溪山过得好不好,这两年有没有结实什么新朋友,有没有偷跑出去下山玩等等。
施宁煦被他问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忙阻了他继续查下去:“够了够了,没有偷偷出去玩,有两三新友,子明大师待我也很好,时常为我做些药膳,我得空就去寻他下棋呢。”
说完她就摊了摊手,道;“就这些,没旁的了。”
陈怀衡安静一会,还想说些什么,马上就被施宁煦打断,她想起了一件事,问他道:“好了,别说我了,你和哥哥上回吵架了是吗?”
上一回施枕谦从宫里头回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叫气不行,问他是怎么了,也只叹气,什么都不肯说。
施宁煦大约猜出他是和陈怀衡闹了不痛快的事情,可是后面问了几番,他仍是死活都不说是何缘故。
正好今日有了机会,她便干脆来问了陈怀衡。
陈怀衡想起那日乾清宫发生的事情,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施枕谦大步往着他们这处来了。
见他这副样子想来也没猎些什么东西,在外面转了一遭就回来了。
以往这种时候施枕谦也比谁都起劲,和陈怀衡在一处不玩尽兴是不肯回来的,今日也许还是在因为前些时日的事情憋气,连带着心里头一直不爽利,匆匆射了两匹虎豹就回了这里。
一回来后不见施宁煦坐在位子上,再看陈怀衡身边的两个宫女在逗弄着一只兔子,却独不见他的身影。
见到妙珠,又想起那日乾清宫中她的做派,火上心头,但又不好在这样的时候闹些什么。
扭头又寻了一圈,就发现陈怀衡和施宁煦在不远处不知说着些什么东西。
他拧了眉,大步往他们的方向去,连声招呼都没打,扯了宁煦的
手就要直接离开。
施宁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出了几步。
“干嘛呢,哥?”
这又是生些什么气呢。
谁又惹得他不痛快了?
施枕谦闷闷道:“你同他有什么好说的,你在外边养病,他早把你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往后少去往他跟前凑。”
施宁煦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了,道:“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呢,瞎给怀衡哥扣什么帽子。”
一听施宁煦还在一口一个“怀衡哥”的喊他,施枕谦更是一肚子火,他想起陈怀衡的行径,不知他是把他当什么了,又把他妹妹当什么了,当初说得好好的,他会将宁煦当亲妹妹来疼,就算生了病也会照顾她一辈子
结合他们两人平日相处的关系来看,施枕谦自然以为陈怀衡将来是打算娶施宁煦为妻的。不然的话,偏殿那地方,陈怀衡是谁都让去的吗?
结果呢,宁煦就出去养了个病,陈怀衡转头就有了别的女人,这算什么?
偏偏施枕谦又没办法说他什么不是。
身为兄长,自然是希望妹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他也清楚知道,他压根就不可能要求一个皇帝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他最多也只能在道德上谴责陈怀衡,至于其他的方面,他连开口斥责他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那口气闷在胸口,越闷越難受,连带着妙珠也一道看不顺眼。
瞧那两个人都烦得很。
偏偏施宁煦又还在给陈怀衡说话。
施枕谦不想叫她知道那些事,怕她会伤心,只气道:“懒得说他了。”
陈怀衡倒是没将施枕谦的气放在心上,任由他扯着宁煦离开。
这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便也不再干站着,回了位上。
大约等到午时,那些还在狩猎的人便尽数回来了,前些个年得头筹的大多是施枕谦,今年他不乐意玩,这头筹便叫另外一个武将得去了。
陈怀衡赏了东西下去,象征性地说了一些话,便又开了午宴。
妙珠站了快有一上午,腿早就已经不争气地打颤了,最后还是陈怀衡发现不对劲。
他见她面色有些发白,问道:“身上不舒服?”
舒服?
哪里能舒服。
妙珠不好意思提及昨日的事情,还想强撑,一旁的卿云就先开了口:“许是昨个儿累着了,她年岁小,第一回经事,身上应当疼着呢。”
妙珠胆子小,性子腼腆,从床上沾了地后,再提起昨日的事会害臊,到时候只怕又要把疼咽回肚子里头。
卿云看不下去,便抢着先替她说了。
陈怀衡听到卿云的话,眉头拧了起来。
他不知道女人事后会怎么样,他只知道昨日夜里她嘤咛了两句疼,可也从不知道她第二日起来,身上竟会疼得这样厉害。
宫里头的人在明面都对皮肉之事讳莫如深,陈怀衡从小到大所受过的一些教导更是从不提及女人事后该要如何,男人如何倒有可能会提,可是女人?那是断然没有的,与他无益的事情,那些宫人、老师们也都自然而然地不会让他知道。母亲和父亲之间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并不恩爱,他休想从他们的身上寻到一点可能寻到的启发。
妙珠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很多东西,妙珠也在他的身上留下很多东西,这是必然的,“第一次”这个字眼总是特殊的,谁来了都是没法否认的。
在这之前,他唯一切身经历过的情。色香。艳之事,竟然是十四岁梦遗那回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那老嬷嬷同他说过男女之事,可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那时候操心着北疆的事情,哪里还管得着其他的事情。
而暗里头的事情陈怀衡没接触过,最多就是和施枕谦在北疆的时候,听他说过一些不像样的荤事。可施枕谦总也不会和他说,女人第二日起来身上会疼
万事万物皆有起源,很多时候见微知著就能知道事情的大概,可若是没有一点能学习的地方,上哪里知道去?
总之,陈怀衡在男女之事上也不精明。
他不精明便也罢了,却又没甚同理心,“共情”二字对他来说实在稀缺,若他能切身去体会一番,也该知道妙珠今日要難受一番。
可是妙珠不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只是想着,自己不疼,自己舒服了,那她也是一样的。
他快活了,她也会快活。
昨个儿夜里在水里那番瞧着她最后也是舒服了,今个儿还早早就要起身,后来还是强被他按着才多躺了一会,而起了身后也没见她喊过疼,除了面色憔悴一些,不见异样。
可妙珠还是太韧了一些。
今日疼了竟也能憋得这样厉害。
他放下了手上的筷著,看着妙珠道:“谁教的你疼也一声不吭?”
笨死了。
你不喊疼,你委屈了不说,谁来疼你啊。
脸都白成这样了,还硬站着,一声也不吭。
妙珠竟难得呛他,声音沉闷闷的:“说了陛下也不听的。”
她不舒服难道不也是他害的吗?她若是说了,他难道又会听吗。昨日夜里,她一直说好疼,他也不曾理会,今日真若同他说了不舒服,他难道不会又像以前一样讥她几句吗。
皇帝反正总是不用去顾忌一个宫女的心情,他只要快活,其余的什么就都不用管了。
他说话也总是那样难听。
从前她也没少挨他的说呀。
今晨她说往后到年纪也可以出宫了,结果又挨了他一顿,下了床后又哪里还敢去啰嗦喊疼。
何必再自取其辱。
从营帐出来之后,昨日的事情她更不想要再去提起,于是乎,便一直将这事憋在了心里头。
陈怀衡知道妙珠在说些什么,竟然难道生出几分心虚,最后只道:“朕也没那么丧良心,这用不着你,回去趟着便是。”
“哦,晓得了”
妙珠是真的累,也不跟他推脱,提着装白兔的笼箧就往营帐那边回了。
日光冲破云层,在人间留下金痕,正午的斜阳透过枝叶落在地面照出斑驳的树影,一层层薄云如同鱼鳞片般遮蔽在周遭迭起的群山之上,模糊了景色,深秋的天四处透着凉意,清风拂面,竟已经有些割人。
猎场很大,宴席处和御营两地相去甚远,妙珠提着兔子回去,这两条腿越走越打颤,没法,走到一半,想寻个地方歇下去。
才有这个想法,却忽地有块石头不知是从何而来,打到了她的小腿肚。
妙珠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瞬间疼得眼眶泛红。
这石头来得突然,力道又大,转瞬间又有一块打到了另外一条腿上。
这场景她并不怎么陌生,年幼之时,一个村子上面的小孩就喜欢这样欺负她,他们喜欢拿弹弓往她的身上打。
只是,和那些小孩子的力道相比,现在的这个力道大得多了。
她一时没能站住,膝盖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他都怎么欺负你了?……
她撑着身子想要站起身来,却见眼前出现了一双玄金雲缎镶玉锦靴,妙珠抬头看去,就见施枕謙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妙珠知道,他这是来报复她来了。
她回想起上回他去往乾清宫的情形
一开始他也都还好好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他赶她出去后又和陳怀衡说了些什么话,再后来,就突然发了恶疾一样的来针对她。
再再后来,她憋不住才做戏气了他一回。
本以为这事应当就这样过去了的,她也不会和他有什么交集,谁晓得他竟还找上门来了。
她倒是高估了他的气量。
难怪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妙珠一开始读书读到这句的时候,曾觉古怪,小人难养不错,可女子为何难养?女子得罪过孔圣人吗?后来问过卿雲才知非是那般意思。
可妙珠才
不想管那么多了。
这施枕謙就是个实打实的难养小人!
心中百般生气,明面上却又不敢同他起什么争执,这里没有旁人,他怎么欺负她,她都没办法,事情若是再不小心闹大了,叫陳怀衡知道了,对她更没什么好處。
她不顾痛疼,想要从地上爬起,却被施枕謙一腳踩在了肩头,起不来身。
不曾见过这样的人,和陳怀衡的无礼程度不相上下,也难怪两个人混到一處去。
妙珠憋着气没说话,想把他的腳从肩膀上拿下去,然而他却更用力,妙珠非但没能把他的腳挪开,身子都被踩得直不起来了。
妙珠索性不再挣扎,薄薄的脊背被他踩弯。
她不吭声了,只想着他折腾够了,早些结束。
單單撇开他和陳怀衡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关系来说,他是将军,簪缨世胄,她有什么本事和资格去反抗。
他若是不高兴了,直接一刀捅死她,她都没地方说理去。
可便是妙珠不说话,施枕謙也不满意,他冷着声道:“怎么,上回还舌灿莲花,惺惺作态,现在你家陛下不在,连戏都懒得去做了?”
妙珠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施枕谦,她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小腿疼,肩膀疼,其他的地方,说不清道不明,也在隐隐作痛。
没哭。
妙珠还是忍着没掉眼淚,她只是道:“不论奴婢故意气将军的那一回,可否告知还有哪里得罪过将军?”
施枕谦倒也没想到她这般能忍,痛成了这样也还能一声不吭,他只冷笑一声,后道:“现在来装傻了,还要我提醒你是吗?你在那里议论我妹妹,被我抓住,忘记了?”
妙珠道:“可奴婢分明什么也不曾说,将军是知道的。”
施枕谦看她如看最卑贱的蒲草,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你知道吗,即便不曾说坏话,可像你这样的人,提及她都是一种罪过。”
像你这样的人。
提及她都是一种罪过。
有些人如天上泠泠月,生来就是叫人敬仰的。
就像施枕谦,就像施宁煦,就像陈怀衡。
妙珠懂了,明白了施枕谦的意思。
那她大抵是真的犯了错了。
不知道施枕谦想要怎么做才能消气,可不管怎么做,她也反抗不了。
她不再挣扎,整个上身被他踩得越来越低,整个人都快低到尘埃了。
就在这时候,一旁却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隐隐带着冷气。
“施将军这样,有些太过了吧。”
妙珠抬头往着说话那人方向看去,却见是陈怀霖。
今日他应当也去参与骑猎了,身上穿着一身简洁劲装,他看着施枕谦的动作,眉头紧紧蹙起,显然对他这样的行径十分不认可。
妙珠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每回这么窘迫的境况都要叫陈怀霖撞见。
她几乎是想马上起身逃离这處,然而,施枕谦并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那只锦靴仍旧死死地踩在她的肩头。
施枕谦回了陈怀霖的话,他戏谑地笑了一声,问道:“个人恩怨罢了,同殿下有何干系?”
陈怀霖道:“个人恩怨吗?个人恩怨便是将人堵在外面,自己偷着教训?不知将军何时要用这种手段为难一个女子。”
什么个人恩怨要他这样?
一个将军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欺负一个姑娘,这若是说出去了,丢臉也是丢他自己的。
陈怀霖又寒着声问道:“陛下知道将军在动他的人?要我多嘴去问一句吗?”
他故意挑这样的时候欺负人,多少也是不想叫陈怀衡知晓。
施枕谦确实如此做想,他就是想趁着陈怀衡不在的时候,先欺负了人,妙珠到时候再回去哭,那他也不管了,总不信陈怀衡真要因她来怎么着动他。
只可惜,还没怎么着呢,陈怀霖倒先出来拦了,那他总不能当着他的面继续。
也没那个臉再下得去手。
施枕谦也不再继续,终于收回了脚。
至于陈怀霖今日插手此事,施枕谦大抵也只是觉得他路过多管闲事。
他当然听说过陈怀霖这人的名声,心中暗忖他就这样没劲,整日高山流水曲高和寡,该管的事不该管的事都要来插一脚。
视线又在那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两眼。
他更不怕妙珠将今日发生的事和陈怀衡去说了,若是她敢提,那他就说陈怀霖英雄救美,好叫让他们掰扯去。
就这样,最后到底是没说什么,拂袖离开了此处。
待施枕谦离开了这处之后,陈怀霖终于看向妙珠,他朝着她伸手。
“来,我拉你起来。”
陈怀霖的手指修长干淨,日光似给这双白皙的手覆上了一曾淡淡的金辉,妙珠看着眼前的手掌,那种自惭形秽的自卑情绪瞬间充斥了胸口。
她哪敢碰他。
陈怀霖见她盯着自己的手掌不说话,以为手上是有什么脏东西,看了看后,干淨的啊
可就在这时,不知怎地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陈怀霖没想到她哭了。
可是想来也是该哭的。
小姑娘被这样欺负,哪能受得住呢。
方才或许是碍于施枕谦在场,哭也不敢哭。
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是哭得厉害,他反倒欺负你的越厉害了,你若是不哭,他自己反倒是先没劲了。
她在这方面看得倒也是通透。
想来从前这样的事也不曾少去面对。
陈怀霖听她哭得伤心,单膝跪在她的身前,隔着袖子为她拍了拍肩上的泥尘。
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个灰扑扑的脚印。
妙珠被他拍着肩膀上的灰,哭得反倒却更厉害些了,本来还只是抽抽噎噎掉眼淚,叫他这么一弄,反倒越哭越厉害。
陈怀霖有些不知所措,忙道歉道:“妙珠,是冒犯到你了吗?”
是碰到她,让她难受了吗?
陈怀霖暗恼自己有些无礼了,可是可是看到她身上灰扑扑的,就下意识伸手拍去那些浮尘了。
“不是的,殿下”
妙珠想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哭,可是,她该怎么解释呢。
因为殿下太好了,所以她哭了?因为没什么人能像他这样待她,所以她哭了?因为看到他,所以施枕谦给她的那些屈辱更不能忍受了,承受不住,所以她哭了?
她说不出口啊。
她只能不停地说,不是的,殿下,您从不曾冒犯过我。
陈怀霖见她哭得如此心伤,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条帕子递给她,他看着她道:“妙珠,擦擦淚吧。”
这次不是简单的白色方帕了,是一条水蓝丝绸巾帕,上面还刺着一朵淡雅的兰草,妙珠却不敢接。
巾帕多为私人物件,而这样的巾帕一看就容易猜出其主人为谁,留在身边便不大妥当了。
陈怀霖道:“没事的,大不了洗净还我就是,你用着吧。”
妙珠终于接过擦拭眼泪。
哭是总算止住一些了,只是还忍不住啜泣抽搭。
妙珠没敢碰陈怀霖的手,自己撑着地就要爬起来,然而,腿又疼又麻,一个没站稳就要重新摔了下去。
陈怀霖手快,将人稳稳当当的扶好,待人站好之后就松了手,也不曾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
“多谢殿下。”妙珠站定后便忙同陈怀霖道了谢。
今日若非是陈怀霖刚好路过,也不知那施枕谦要去发些什么疯病,怎么磋磨她。
这样想着,妙珠眼中的感激之意更加真切了一些。
陈怀霖道:“这有什么干系,我们见了这么多次,怎么也算有缘了,举手之劳罢了。”
切实是有些缘分的,第一回两人匆匆忙忙在桥上相撞,再后来,便是在乾清宫了,只是她的处境也实在是有些糟糕,时常叫人欺负。
妙珠听到陈怀霖口中的“有缘”二字,莫名想起了陈怀衡上次说过的“露水情缘”。
想起陈怀衡后,怕到时候回去晚了,他要是比自己先到营帐,那便不好了。
不敢继续在这里耽搁下去,谢过陈怀霖便同他道了别,往着御营的方向回了。
陈怀霖见她匆匆离开也不曾说些什么,只是视线在她离开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会。
相比较于陈怀衡的冷厉无情,陈怀霖显然
是良善太多。他喜欢于纸上见苍生相,喜欢读史记万物,许是那些字瞧得多了,身上那悲天悯人的文人酸气便也更臭了一些。
怜贫惜弱大抵是人的本能。
妙珠凄凄惶惶的泪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晕染了青年心中的墨纸,那样的仓惶和突兀。
哎,太苦了。
人行于世,怎么都这么苦。
一直到她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消失不见,陈怀霖才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
妙珠生怕陈怀衡会在自己前头回到营帐,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往回去赶。
还好,等到回去的时候陈怀衡还不曾回来。
不然,她也不知该去怎么解释。
说出施枕谦倒是不打紧的,左右是他耽搁的时辰,可是,若是说起施枕谦,又难免要提起陈怀霖
妙珠还是不大想要叫他知道的,不然又不知他能多想些什么去。
她还是将这件事咽在肚子里面为好。
待妙珠回了营帐以后就将陈怀霖的那方帕子洗净,在帐中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晾了起来。
也不知道施枕谦是哪里来的牛劲,小腿那里挨了两下石子,到现在都还疼着。
妙珠蹬了脚上的鞋履往床上去,掀起了裤腿,往小腿肚那里去看,果真见那肿了起来。
想起施枕谦心中也仍旧是憋闷,妙珠晃了晃脑袋把这腌臜玩样从脑中赶了出去,又从柜子里头翻出了药往着小腿肚上擦揉。这来回走,来回闹,身心也已疲惫不堪,上完了药后午膳也不曾吃,脑袋往床上一栽就睡了过去。
天色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渐渐暗淡了下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妙珠也都已经无从关心,没有人来喊醒她,这一觉竟就睡得昏天黑地。
最后还是卿雲来摇醒她的。
陈怀衡中午在那边吃过午宴之后,又看了一些比试,那些王公贵族饭后又寻了一些事情出来,什么跑马、射箭啊,他坐那边看了一会,又赏了一些东西下去之后便离开了,回御营的时候倒也还早,才刚过未时,卿雲去看了一眼妙珠,发现人在补觉,便也没有喊醒她了。
可一直到天黑透了也不见人起身,陈怀衡就让卿云去瞧瞧看人是不是睡死过去了。
妙珠难得睡得这样沉,这样久,一下子醒过来,还有懵,没能反应过来。
一直到卿云又叫了她几声之后,才终于有些清醒过来了。
“姐姐,什么时辰了?”
妙珠哑着嗓子问。
“戌时了都过了两刻了。”
难怪天都黑成这样了。
卿云一边回她的话,一边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眼睛肿成这样,嗓子也哑了。
卿云以为她这是又烧着了,摸了摸脑门,才放下些心了。
她道:“快起来吧,午膳也没用,晚膳也没用,多少吃些,吃了再睡。”
妙珠被卿云拉了起来。
听卿云的话是,用完膳可以继续睡那便不用去陈怀衡身边候着了,这样想着,心情也好了一些。
可卿云却道:“快些起来,陛下等着你呢。”
妙珠有些懵,问:“不是去吃饭吗。”
卿云道:“陛下也还没用晚膳,开恩喊你一块去吃呢。”
妙珠听到这话之后,两眼一黑,想要拒绝,却已经被卿云二话不说带了过去。
罢了,毕竟是陈怀衡吩咐的,和卿云说也没用啊。
等过去的时候,陈怀衡已经在营帐中坐好,面前也已经摆好了膳食,还未动筷,看这样子还是在特意等着她。
听到门口处的声响,陈怀衡简单地发出了指令。
“坐下吧。”
妙珠想说“陛下,这于理不合”,可是转瞬又想到,陈怀衡这人就是最大的理,说了也是白说。
最后干脆闭嘴,往他的对面坐下。
睡了一个下午,刚起过身,脑子里面还有些晕。妙珠一声不吭坐下,垂着脑袋不说话,陈怀衡不曾动筷,那她也不大能先动。
陈怀衡没动筷,却出声问道:“眼睛怎么这么肿,哭过了?”
妙珠不想陈怀衡知道那会发生的事情,下意识回道:“没有啊。”
只是嗓子一开口也还是有些哑,叫她的话更没信服力了。
陈怀衡的语气有些沉了:“现在还会同朕来撒谎了。”
眼睛又肿又红,嗓子也都哑了,整个人瞧着神色恹恹,还说是没有?
早上起来的时候人还是好的,中午回去的时候也还是好的,症结不在昨日的事上。
那便是回来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陈怀衡问她:“从草场那边回来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妙珠从始至终都低着脑袋,听到他猜到了什么,抓着衣摆的手指都开始泛白,却还是嘴硬不肯说:“没有,没有出事。”
陈怀衡冷笑一声,喊了人进来,他吩咐下去,去查查妙珠回来的路上究竟是出了些什么事。
妙珠没想到他竟要去查,终于肯抬头看他,只是,被他这样的行径气到,眼眶已经气红了一大片。
她不说,他也有的是办法知道。
他就是非要逼她说。
妙珠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猝然喊道:“我说就是了!你不用让他查了!”
奴婢也不喊了,也有胆子大声冲着陈怀衡喊了。
只是,那泪还是不争气流了下来,顺着她的臉颊滚下去。
陈怀衡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脸色阴沉了下去,却也抬手挥退了那人下去。
大概是叫陈怀衡气的,妙珠一哭起来便哭不停了,怎么也止不住,她道:“本就没什么事,只是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施将军而已。”
碰上施枕谦了?
这么正好?
陈怀衡想起,今日午宴时,施枕谦用膳至一半,后来确实就不见了人影
他明白了。
按照施枕谦那样的性子,怕是故意去寻了妙珠麻烦。
陈怀衡眉心突然疼得厉害,太阳穴突突跳的。
那也难怪她哭成这样了,施枕谦折腾人起来从来不知輕重的,遑论两人之前还有那样的过节。
陈怀衡从她的话里面猜出大概了,语气终没方才那般强硬,问她:“他都怎么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怎么欺负,只是拿了石头丢了奴婢两下,踩了一下肩膀,再没其他的了”
她手脚都还好好的呢,这算什么欺负,别再提了,别再提那些事了。
妙珠哭得难受,大约是又想起了方才的那件事,陈怀衡的逼迫和刚才的羞辱一起袭来,压抑快把她压垮了。
她是真不想再提了,怕再提下去又要牵扯出了陈怀霖,陈怀衡又不知道能想到哪里去。
可大抵是她哭得太厉害,太委屈了,陈怀衡最后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直接起身,将她拦腰抱起,抱着她去了榻边坐下。
陈怀衡就像是抱小孩一样将她抱在怀中,泪珠落到了他的锦袍上面,氲出了一大片湿润的痕迹。
他伸出手指给她擦了眼泪,滚烫的泪糊了一手,他见她哭得厉害,竟也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他问她:“石头打你哪里了?还疼?”
小蠢货向来是没脸没皮的,想来是被打疼了,才哭得这样伤心。
“没有哪里,不疼了的。”
见她还是不肯说,陈怀衡道:“那朕自己来看。”
说罢,就要把人放到榻上脱外裳。
妙珠吓了一跳,忙按住了他的手,她急道:“就打了小腿而已!”
陈怀衡终于停了动作,掀起了她的衣裙下摆,小腿肚那块果然肿了一小块。
肿胀在她那条白皙纤细的小腿上格外的显眼。
妙珠趴在床上,脸埋在双臂之间,不敢抬头,最后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輕轻抚过那处红肿的地方,又疼又痒的。
她似听到了陈怀衡轻叹一口气,而后又道:“疼就跟朕说,受欺负了更要说啊。”
怎么每次都一声不吭的。
若是不问,她就能够一直憋着,憋到天荒地老去了。
妙珠听到了陈怀衡的话,可也没有将他的那话放在心上,他难道会为她责罚施枕谦吗?别好笑了。
她最后只是闷闷地应下,“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了。
陈怀衡起身离开了一会,很快又回来了,大概是去拿了
药膏,现下在给那处抹药。
沾了药膏的指尖清凉,一下又一下地在腿肚上打着圈。
妙珠忽地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对陈怀衡道:“陛下,这件事真的没什么关系,上回是奴婢故意气将军在先,他理当是不痛快的,您千万不要怪罪他。”
虽然妙珠也没想陈怀衡会为她出头,可是,上回华宁让她学狗爬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不喜欢旁人碰他的东西。
她也是他的东西。
这不关乎喜欢和不喜欢,或许只是他单纯的占有欲罢了。
万一呢,万一陈怀衡就因着这事去和施枕谦闹了不痛快,而施枕谦又将陈怀霖的抖落出来
想到这里,妙珠便又追着道:“陛下,不要因奴婢和将军生了嫌隙”
妙珠自知道说这话是太厚脸皮了些,他一个帝王,凭什么要因为她一个奴婢和情同手足的兄弟起嫌隙?
这不往自己脸上贴金吗。
可陈怀衡却默声片刻,而后盯着她的眼睛问:“方才死都不吭声,是因为不想让朕和施枕谦闹不愉快?不想给朕寻麻烦?”
反应这样大,所以是担心他给她寻仇惹了麻烦啊?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她为什么不和你说陈怀霖的……
妙珠只是不想牵扯上陳怀霖罢了,然而现在也没有其余的借口了,最后口是心非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可陳怀衡对此竟也有些受用,轻笑了一声,道:“现在还有心思想些别的。”
他也没再说些别的了,不过妙珠看他神情,猜他应当是不会再追究这些事了,她收回了视線,趴在小臂上,任由他为她上着药。
也没伤到哪里,还没第一回回给陳怀衡磕头伤得重呢。
两条腿都上好药后,妙珠就马上爬起来从榻上下去了,有了昨日的事情在先,这样的情形她多少还是有些不大自然。
陳怀衡见她这样火急火燎,不禁蹙眉:“这么急做些什么?”
还不待妙珠回答,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咕噜”响。
这一声倒是提醒陈怀衡了,她快一日没用过膳了。
没再问下去,直接扯了她的手往摆着膳食的桌子那边去,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不容妙珠反应拒绝,淡声道:“吃吧。”
妙珠一日未曾用膳,肚子确实饿得不大好受,可坐在陈怀衡旁边,面前的真珍馐美食竟有些难以下咽了,怕挨了他的说,强撑着吃了一些下去。
陈怀衡以为她是没胆子夹菜,往她的碗里面夹了好些菜:“朕既允你坐着一道用膳,吃那些猫食做什么?”
猫吃得比她都多。
也难怪人瘦成那样了,除了胸脯上有点肉,其他地方掐着都硌人。
妙珠的碗里很快就被陈怀衡堆成了小山丘,他像是寻到了什么乐趣,自己不用膳,倒一个劲地往她的碗里面夹菜。
妙珠最后不得不出言阻止:“陛下,真的要吃不下了。”
陈怀衡道:“吃不下慢慢吃就是了。”
他暂时歇了一会,没再夹了,然而,等到妙珠碗里面空下去一些,他马上又开始填满。
妙珠敢怒不敢言,只得埋头猛吃。
一桌子的菜,最后大半都落到了妙珠的肚子里头了。
陈怀衡没再继续留她下来服侍,果真是吃了饭就让她回去休息了,他大概是有些良心发现,后面也给她批了几日的假,允她在帐子里头休息。
妙珠得了他的恩,便回去了,只是晚上一下子被喂得太多,撑得肚子都跟着发胀。
肚子饱得难受,觉是再睡不着,妙珠忽又想起白日陈怀衡丢给她的兔子。
兔子也快跟着饿了有一日了。
她把白兔从笼子里头抱出来,想着抱它去外边吃些草回来。她也不走遠,就在附近走着,应当也没什么大事。
左右也睡不着,便当消食去了。
就这样想着,妙珠抱着兔子出了门。
夜凉如水,两三星子坠于夜空,月光投射下的树荫掠影满径,御营周遭守卫森严,除了一些士兵之外,还时常会有锦衣卫的人来往巡逻。
那些多少有些眼熟妙珠,见她抱着兔子出门也不曾拦截,放任着她去。
不过,妙珠也没想着走出去多遠,最多在旁边寻处生了草的地方,能将兔子喂饱就够了。
御营旁边没什么杂草,妙珠走出了一些路,总算是寻到了片有草的地。
她蹲下身,将兔子放到了地上,让它自己去吃草。
可谁知道,这白兔凑上去嗅了嗅草后,许是是不大喜欢,竟拔腿就跳。
一下两下,待到妙珠反应过来后,她已经蹦出了好几步。
她马上提起裙子追了过去,奈何那条腿还疼着,怎么跑都跑不快。
眼看兔子越跑越遠,妙珠也有些急了,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剛好有个姑娘往这方向来,看到这白兔往她那边去,直接蹲下身将它抱了起来。
妙珠见兔子被逮住了,也终于停下脚步不再跑。
她认出了那帮她抓兔子的人,是今日和陈怀衡说话的那姑娘。
正是施枕謙的妹妹,施寧煦。
这么凑巧,她这个时候怎么出现在这?
妙珠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施寧煦已经抱着兔子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双手捏着白兔的身子,将它递给了妙珠,她问:“是你的兔子吗?”
妙珠一边同她行礼,一边接过了兔子又同她道谢。
施寧煦也认得她。
她今日在陈怀衡的身边见过她,又看她身上的服饰,多少猜出她是陈怀衡身边的侍女。
施寧煦听她连连道谢,便阻了道:“莫要这般客气,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又问:“这兔子怎么跑出来了?”
兔子跑走了那就不大好继续追到了的。
今日若非刚好这般凑巧,这兔子多半是要没了。
妙珠见她问,便如实解释:“方才想将它放在地上吃草来着的,谁知道它嗅了嗅,就跳走了。”
施宁煦听到这话,想起了以前的往事,笑出了声,她道:“兔子可挑嘴可娇气了,它方才应当是不大喜欢那草,就跑了。我以前也養过一只兔子,干果、草粮那都得哄着它才肯吃。”
施宁煦说话随性,妙珠也跟着卸下了心防,她搓了把这兔子的脑袋,嘀咕道:“这么麻煩吗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岂不是很容易饿死。”
妙珠和小妹也养过兔子的,只不过还没饿死,就先被她们烤了吃了。
没想到兔子这东西这么精贵,她自己都难活,遑论说再养这么一只金贵的兔子。
施宁煦也有所感,她道:“是很麻煩,我也时常因它头疼,可若是眼睁睁看它饿死了,也于心不安,没办法,也只能好生供着了。”
妙珠好奇道:“那小姐的那只兔子大约活了多久?”
施宁煦瞧着是个精细的人,兔子跟着她应当也能活得久。
施宁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二十天”
妙珠愣了片刻,“啊?”了一声。
施宁煦忙为自己解释:“我没有饿着它,只是怪没看住它,它偷偷跑去喝了我的药就死了。”
那个时候她还是不大有经验,后来问了子明大师,才知道兔子远比她想得还要难照顾。她很早时候就跟着父兄在北疆生活,见过的死尸不计其数,后来远离了纷争,在溪山養病,心肠也跟着重新软了回去,当时还没少为那只死掉的兔子伤心。
妙珠想起来了,施小姐的身子一直是不大好的。
听到她的话后,又对这只兔子犯了头疼。
才发现女子与小人不难養,兔子难養。
她有预感,兔子跟着她只会死路一条,饥一顿饱一顿,不知怎地就病死了去。
施宁煦看着
妙珠对兔子犯难,便道:“莫不如我帮你养?”
剛好那只兔子二十天就死了,她到现在也有些遗憾。
兔子有去处了,妙珠的眼睛当即亮了亮,可她怕麻煩了施宁煦,有些踟蹰道:“不麻煩小姐吗?”
施宁煦笑了笑:“我每日在府上也没甚事呀,有什么好麻烦的呢。”
没有麻烦到她就行,妙珠见她如此说,也放下了心把兔子递给她。
施宁煦接过了兔子,往脸上蹭了两下就抱在了怀中。
妙珠从前很好奇,这施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现下见到了她,莫名想起了施枕謙今日说的那话。
像她这样的人,提及她都是一种罪过。
那种自厌自弃的情緒在见到施宁煦之后就那样被无端地放了大。
妙珠解决了兔子的事后,打算回去营帐,可又想起问施宁煦怎会出现在这处。
施宁煦道:“是来寻陛下的,有些事要去说。”
妙珠了然,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是御营附近,那么施宁煦过来自然是来寻陈怀衡的。
她看向施宁煦手上抱着的兔子出了神
当时陈怀衡把兔子丢给她的时候,说的是随手猎的,那她将这兔子送给施宁煦来养,应当也不打紧的。
便是叫他看到了,那也没什么事的。
这样想着,妙珠也没再说什么。
既施宁煦是去寻陈怀衡的,两人剛好顺路,一道往着那里回去。
路上,施宁煦还问了妙珠的姓名,最后快到营帐处,两人才终分道扬镳。
既陈怀衡难得良心发现让她休息,那妙珠自然不眼巴巴凑上前,送施宁煦到了营帐门口便离开了。
施宁煦也没多嘴去问,同她道了别,便去寻了陈怀衡。
守在营帐处的人进去传了话,不一会她就被迎进了营帐之中。
陈怀衡方和妙珠一道用过晚膳便坐去了桌案前处理公务。
只是,有些心不在焉,视線从始至终都只是虚虚地落在面前的字上,脑袋里头却在想些别的事情。
大概是妙珠方才哭得太伤心了,一直到现在,陈怀衡的额穴都还在突突地跳着。
她那双腿本就疼着,现下多了两个包,也不知道什么能好。
陈怀衡想着,接下来的几日还是得把她抓过来上药才行,她自己定是三两打渔两天晒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好
不知不觉间,思緒飘散去了远方,待陈怀衡回过神来后,才发现面前的公务一动未动。
他收回了思绪,揉了揉额穴整理了思绪就要重新处理公务。
可就在这时,外面的人来禀告施宁煦过来了。
他便又只好放下了手上的事,让人进了营帐。
她这个时候过来,应当是有事情想要去说的。
他放下了手中朱笔,抬眸看向了往里边来的施宁煦。
然而,视线却凝在了她身前抱着的兔子上面。
这兔子,不正是他早上给那小蠢货猎回来的吗。
怎么到了施宁煦的手上?
施宁煦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怎么像是要把兔子盯出一个窟窿出来。
她问道:“怀衡哥,你这是怎么了?兔子怎么了吗?”
陈怀衡黑瞳幽深,不自觉间透露出了些危险的气息,他问施宁煦:“宁煦,兔子哪里来的?”
施宁煦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却还是如实道:“方才来的路上恰好碰到了你身边的那个小宮女,这兔子我看养在她身边不大方便,她也刚好觉着麻烦,便被我要过来养了。”
“你要她就给了?”陈怀衡问。
他赏赐的东西,她倒是大方得很,说给就给出去了。
麻烦?
她又还嫌上麻烦了?
施宁煦道:“对啊。”
她要妙珠也就痛快给了。
不然呢?
刚好她也嫌这东西麻烦呢。
妙珠平日里头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又不似她闲得发慌,养兔子于宮女来说确实也不大方便。
施宁煦也不知道陈怀衡这是怎么着了,今晚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她唤他道:“怀衡哥,你怎么了”
“没事。”陈怀衡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不再去问那事,转而又问起了她今夜的来意,“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是出了什么事?”
施宁煦今夜来,其实也是为了施枕謙。
施枕謙不知道是和陈怀衡在吵些什么架,两个人瞧着谁也不乐意搭理谁,可她自是不大想看到他们之间这样。
施枕谦跟头倔驴一样,她怎么都劝不动,只好来陈怀衡这边。
大家好歹都一起流过血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开了就行,这样一直冷着又算是什么事。
她道:“怀衡哥,你和哥哥到底是怎么了?”
陈怀衡道:“你问他去,谁知道他在气些什么。”
那日莫名其妙来问妙珠是不是他的暖床宮女,他回了“是又如何?”,结果人就气起来了,再后来呢,又和妙珠起了一些龃龉,直接气走了。
谁知还是不死心,今日有了机会又偷着去欺负人了。
这么大个人了,尽使些这种没脸没皮的手段。
施宁煦听陈怀衡这样说,便像是施枕谦一个人在生着闷气了,她想了想,旋即道:“那不如明日你和哥哥见一面,咱们问清楚了。”
刚好秋猎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往后几日也没什么皇帝的事了。
倒不如就趁着明日的功夫去将事情说开了。
陈怀衡倒无所谓,况说,今日的事他还要去同他算算明白。
偷偷摸摸去欺负他的人算怎么一回事?
两人就这样说好明日再见。
陈怀衡最后看着施宁煦抱着兔子离开。
至于妙珠,她竟将他赏赐的东西随手就送了人
今日她被受了委屈,他便暂不同她追究这事,这账来日再算。
*
第二日,陈怀衡也确实如同昨夜答应过宁煦的那样,去见了施枕谦。
宁煦可怜,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父亲后来又死在了战场上,偏偏家里头虎视眈眈的族亲也多,就她和施枕谦两人相依为命。
她那病也才刚刚养好,这才回来京城,陈怀衡自也不想她郁结在心,到时候若是多思多虑,这身子又要不好。
既她出了面,那陈怀衡自也没不依不饶下去。
施宁煦将那两人聚在一个亭子里头,他们两人已经在里头了,正等着陈怀衡过来。
两人在亭中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大概就是施宁煦还在劝他,只是施枕谦的表情瞧着仍旧不怎么好,想来还在怄着气,施宁煦怎么也劝不动他。
陈怀衡自顾自入了座,不顾施枕谦脸色难看。
他直接问施枕谦:“你能不能同我说说,到底是在气些什么?”
既现在都已经坐到这处了,陈怀衡也不是来怄气的,把事情问清楚了先。
以往两人也不是没有闹过,毕竟认识那么几年,又都年少气盛,施枕谦不把陈怀衡当皇帝,陈怀衡也不把施枕谦当臣子,一来二去的,偶尔是会生出些摩擦。
只是,没有哪一回像这次这样严重。
施枕谦脸色不大好看,可这会陈怀衡都已经主动递了个台阶出来,他总不好再死犟下去,他只是瞥开头去不看他,没好气道:“我气什么?你和你那小宮女那样子,我还不能气去了?”
“我都懒得说她了。”想起妙珠,施枕谦就想起上回乾清宫她躲在陈怀衡身后做戏,“你到底是看上她什么地方了?她多半就是狐狸精转世勾你来的,你被她蒙蔽了双眼,我难道也不能生气吗?”
他这样做,又对得起宁
煦吗。
今日便是宁煦在这里,他也要说了。
大不了就当他从前瞎了眼,到时候重新再为宁煦择个夫婿便是。
只让施枕谦实在不能理解的是,陈怀衡究竟有哪里能看上那个宫女的地方。
“就因为这个?”陈怀衡蹙眉反问。
施枕谦问道:“难道这还不够吗?”
陈怀衡声音有些冷下来了:“她是什么人,我自己心里面有数,一个宫女罢了,何曾俘获过帝心?又担得起你一声蒙蔽?”
事情的症结原是这个。
陈怀衡又反问他:“再说,你又何必这般不要脸?一个做将军的人,故意尾随宫女,给她这样的难堪施枕谦,说出去你自己也不嫌丢人?”
陈怀衡声音冷下的时候,普通的反问听着就有些像是在质问了。
他继续道:“她做错了什么,我自会罚她,你这样动她,把我当什么了?若再有下回,你我之间的情念便也不用念了。”
既知他对她上心,他却仍故意磋磨于她,是在和妙珠作对又还是在和他作对?
施枕谦还想狡辩些什么,可施宁煦却听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她大概听出他们两人口中的那个宫女正是昨晚撞见的妙珠了,难怪昨夜撞见她的时候就觉她的眼睛红得吓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过,那个时候她们二人也并不相熟,所以她也忍住没有去问妙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毕竟戳人的伤处,那就太僭越了。
而今,听到陈怀衡今日所说,才知道原来是自家哥哥动的手。
她面色变了又变,直接抓着施枕谦问道:“怀衡哥说的都是真的?!你尾随妙珠,还欺负她了?!”
施枕谦自知理亏,被施宁煦扯着躲也躲不开,只得认下,他梗着脖子道:“也没怎么着她啊!就拿石头弾了她两下罢了。”
陈怀衡问:“肩膀呢?”
施枕谦就知道妙珠要回去告状,他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还踩了她肩膀一脚!那怎么了啊?后来不是陈怀霖来了吗,我就什么都没做了啊”
他还没怎么着她呢,她就屁颠屁颠去告状。
施宁煦听了之后更气,刚想发作,一旁的陈怀衡却先开口。
他眼睛微眯,那双乌黑鎏金的眼睛透着一股寒气:“陈怀霖?”
施枕谦道:“对啊,后来陈怀霖就来多管闲事,我什么都没干,就被他拦住了。怎么着?她告了我欺负她的状,陈怀霖的事情就一句没同你说过?”
不说?不说那就是心里头有鬼喽。
她为什么不和你说陈怀霖的事?你就自己慢慢品去吧。
果不其然,陈怀衡的脸色不可遏制地变得难看。
他忽然想起了昨日妙珠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原来是那番意味。
本来他还以为她是怕给他惹麻烦才不让他去寻施枕谦,如今结合来看,原是怕他捅出陈怀霖的事啊。
陈怀衡面色冷沉,施枕谦和施宁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黑了脸。
施宁煦想说些什么,可陈怀衡却蓦地起了身,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就离开了这处。
施宁煦眼看的事情成了这番,气得掐施枕谦,一边掐一边骂:“哥!”
施枕谦躲着她,也不敢还手,只争道:“干嘛啊!干我什么事?”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别人?悄悄跟着别人,拿石头丢她,还踩别人?!你你怎么做这样的事情!”
施大小姐断不能接受哥哥做这样的事。
虽然知道他有些时候混账得不行,可是,这样的事情,也太低劣一些了。
他都二十多了,怎么还这样呢?
她道:“妙珠也就只是个小宫女,小宫女而已,你这样为难她做什么?”
小宫女就算真做了什么,多半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的事情他何须如此欺侮人呢?
她实在不理解,施枕谦到底有什么必要这样去针对她。
施枕谦被她骂得受不了了,好似自己是做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来了。他也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给她说话呢?
施枕谦道:“你可知道她和陈怀衡之间的干系,你不难受?还为她说话?”
施宁煦也开始和陈怀衡一个想法了,她觉得施枕谦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我到底有什么好难受的?”
施枕谦断断续续道:“你和陈怀衡你们难道不是他不是说要照顾你一辈子吗?他这个年纪也没娶妻,难道又不是在等你吗?”
一辈子的承诺是随口就能许的吗?
陈怀衡说什么拿她当妹妹,难不成真还只是妹妹?
哪里能真是妹妹呢?!
施宁煦明白他的意思了,大小姐气得都开始挠头了。
“哥,怀衡哥的意思是说,他会对我好的”怕这样说下去,施枕谦还要误会,施宁煦说得更明白一些,“他对我好,也对你好,难道他也要娶你不成?再说了,他不娶妻立后,或许是因着还没碰上看过眼的呢。怎么这你也要管啊?”
当初北疆危机,也都是施总督苦苦支撑,而他们的父亲又为陈怀衡而死。他对兄妹二人的情感自是不大相同,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可他们大抵也只能是亲人的干系,太亲了,那是不可能成夫妻的。
可没想到,施枕谦自己在背地里头暗自揣摩,给他们安上了这么一层关系。
那施宁煦大概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要欺负妙珠了。
他大概以为陈怀衡对不起她。
可是,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啊!
施宁煦叫施枕谦气得要犯了病,气差点喘不上来,施枕谦被她吓到,赶紧上前为她顺气。
施宁煦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对施枕谦道:“你要同人道歉,哥,你这太过分了。”
爱之适足以害之。
宁煦知道他是为了她着想。
可是。
他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他实在是太无理取闹了。
他太没道理了。
施枕谦见她如此,哪里还敢再犟下去,忙应下:“好好好,哥的错,哥到时候给人赔不是。”
“还有”施宁煦道:“就算是真的有事,错的也不会是她,你欺软怕硬。”
陈怀衡他不敢说,尽柿子挑软的捏。
施枕谦怕她又犯病,被她训成狗了也全数应下:“是是是,是哥哥欺软怕硬。”
他拉着施宁煦回去营帐,非要给她找太医来给她看过才肯放心。
施宁煦不肯,催着他给妙珠道歉。
施枕谦这便不能应下了,他道:“方才陈怀衡什么样你没看见啊?我现在过去做些什么?过两日,过两日,我一定去!”
“再说,赔礼道歉,我也总不能空手去才是,你容我准备准备。”
施宁煦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也没再逼着他去了。
*
今日天气好,午后的阳光十分亮堂,妙珠将昨日洗过的那条帕子挂到了帐窗边晾晒,怕被风吹走,又怕叫旁人瞧见了说不清楚,她便坐在窗边盯着,若是来了人,就赶紧收起来。
不用服侍陈怀衡,妙珠也觉轻松,她坐在椅上,脚无意识地晃动,盯着那条刺着兰草的水蓝巾帕,慢慢出了神。
陈怀霖就像是这条帕子,鸿轩凤翥,如空谷幽兰。
她想着自己的事情,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在看些什么呢?”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妙珠一跳,她猛地回过头去,就见陈怀衡正阴恻恻地站在身后。
他眼帘低垂,眉眼之间的阴鸷笼罩着全身。
妙珠没想到陈怀衡竟会突然过来这处,想要伸手拿回那条帕子,然而,身后的人长臂一展,先她一步夺走了帕子。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告诉朕,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陳怀衡手上已经拿到了那条巾帕,放在手上看了两下就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物件。
这样的帕子,一看就看得出来是
谁了。
他瞧着好像没生气,只眼睑低敛着,辨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看了手上的帕子许久,而后竟轻笑出了声。
“陳怀霖的啊?”
这样的陳怀衡妙珠并不陌生,这样的情形下,她当然不敢做声。
妙珠不说话,陳怀衡也不逼她,他径自坐去了一边的椅上。
他又忽地问起了那只兔子的去处,他靠坐在椅背上,问道:“兔子呢?朕昨日给你的兔子呢?”
他不是应当都看到了吗?昨日施宁煦去找他,他应当看到了才是。
妙珠为自己辩解道:“奴婢养不活兔子,施小姐心善,便领回去养了”
陈怀衡看着手上的帕子,又看了看眼前的妙珠,他下颌被绷得锋利异常,好久才从牙关中吐出字来。
“妙珠,你怎么这么厉害?朕赏你的東西,你说弃就弃,一条破帕子,你拿来当了宝。”
他既是赏赐给了她,这兔子是死是活自是全数由她做主,她做些什么不好,非是要将这兔子送了人。
王命不可抗。
她难道不知道吗?
又还是说,知道了也压根就不在意。
陈怀衡觉得自己从前实在是有些錯看她了。
她哪里膽小了?
分明是膽大包天。
撒谎、诱哄、私藏她真是什么都敢做。
就昨天,她拉着他说,不要去找施枕谦的麻烦,那个时候他还真以为她是在为他着想呢,还想着这小蠢货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些心出来,他还真去信了她的鬼话。
结果呢,结果到头来想着的是别叫他发现那天陈怀霖出现过。
昨个儿夜里他让手下的人去查,平素里头連骨头都没有的東西还来和他叫板。
只是断没想到,陈怀霖竟連帕子这样的物什也给了她。
陈怀衡回来的时候就在想,该怎么罚她才好呢?
一开始的时候妙珠还是老实的,后来怎么就这样不听话了呢。
大概是他每次都轻拿轻放,才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惯得她连他都来哄骗。
这次不行了,这次必须要叫她长些記性才行。
陈怀衡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阴沉着臉,漆黑的瞳仁中似燃着一道滔天冥火。
妙珠见他不说话,怕得更厉害,她知道,他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的。
昨日发生的事情,陈怀衡一定还是知道了,他知道了陈怀霖和她的事。
妙珠知道自己是惹他生气了,可是她实在不明白,到底陈怀衡为什么要这样生气?
陈怀衡大抵是在想着怎么罚她,他不说话,妙珠却自己开口了,她看着陈怀衡道:“如果那日没有协王殿下,奴婢会被施将军欺负死的”
如果不是因为陈怀霖,妙珠不知道会被施枕谦怎么磋磨。
陈怀衡没想到她竟还敢自己开口去提那事,他掀起眼皮,看向了妙珠。
黑眸凌厉,溢着寒意。
有些人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就这样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过来,就让想要把头磕破,求得宽恕。
妙珠被他看得腿脚打颤,硬撑着没跪下,她还在说着:“奴婢真的很感激殿下却也只是感激他救了奴婢而已,这条帕子奴婢不敢亵渎,洗净了以后会还给殿下的。”
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若是说什么心思都没有,陈怀衡定也是不信的。
陈怀衡嗤笑一声,戏谑道:“妙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蠢吗?”
感激?
感激的话要躲躲藏藏不敢说,感激的话要看着帕子发痴?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用遮遮掩掩。
既遮遮掩掩那就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现在还说感激。
真拿他当狗哄啊。
妙珠紧抿着唇不说话,脑袋低了回去,不敢再看陈怀衡了。
她骗了他,身上还留着陈怀霖的帕子。
他不会再信她了的,他大概觉得她又是在做些背主的事了。
她说什么应当都不顶用,他要打要杀,她也没法子了。
妙珠僵在原地等待着自己的宣判,冷汗不自觉从额间脱落,臉色也开始发白,这时,她听到陈怀衡唤她。
“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不含任何的情绪。
妙珠不敢拒绝,顺从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不敢抬眼看他,脑袋都快钻进了胸口里面。才挪着步子到了他的面前,就被一股力气带到了他的怀中,陈怀衡身上那股极具侵略性的龙涎香让妙珠更喘不上气来。
身上颤栗得更厉害了一些。
陈怀衡感受到她的发抖,感受到她的恐惧,她身上的情绪,透过她的身体,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他知道她在害怕。
可是,难道他不曾警告过她吗?难道他对她还不算纵容吗?
他是她的主子,可她心中竟敢存了别的心思?
陈怀衡不明白,一个卑贱的宫女为什么敢这样三心二意。
他是九五之尊,她难道还不够满意吗?
想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了一抹渗人的弧度,他的手指爬上了妙珠的脊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妙珠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脊背生寒,疑心他是想要把她的脊髓掏出,即便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他指骨透出的寒气。
她听到陈怀衡问她。
“妙珠,你喜欢他?”
“告诉朕,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妙珠被他逼问得快要喘不上气来,最后实在忍不住这种气压,捂着臉呜咽出了声。
“没有喜欢,怎么可能喜欢呢。”
说真的,与其说是不喜欢,倒不如说是不敢喜欢。
他就像是天上的明月,风清月皎,她又怎么敢去肖想他呢?
陈怀衡捏在她脊背上的手好像都用力了些,他道:“是啊,是,你说说你啊,哪里来的膽子去对他心怀不轨呢?他呢?你同朕说说,他为什么来帮你呢,你们到底都哪到哪了啊。”
伤人的话就像是利刃一样扎进了妙珠的血肉。
妙珠被陈怀衡质问得哑口无言,对啊,她哪里来的胆子对陈怀霖心怀不轨呢?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
可她隐隐约约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这些天她跟着卿云讀了些书,她隐隐约约記得,书上不是这样写的。
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竟去反驳了陈怀衡:“孔夫子不是说‘仁者爱人’吗?殿下帮奴婢,因他是个好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奴婢更没有背叛陛下。殿下殿下是个好人,所以奴婢对他心生感激,更不敢想些其他的東西。”
陈怀衡听妙珠抽抽噎噎说完这一串话,竟默声许久。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上回是什么“以直报怨”,这回是什么“仁者爱人”,让她讀书,到头来还真能记得住这么些東西。
现下是懂是非了,知道什么谁好谁坏了,马上就来同他犟嘴了。
陈怀衡直接道:“往后不要再讀了。”
既讀了书后就来同他呛声,那倒不要读了。
读了书后看陈怀霖更跟看书中的君子圣人一般,那就不要读了。
妙珠不知道又和书有什么干系,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礼义廉恥”陈怀衡顿了顿,看着她那双哭红的眼睛道:“很多人都维持不起。”
礼义廉恥。
很多人都维持不起。
你,维持得起吗?
妙珠明白陈怀衡的意思了。
像她这样的人,要什么廉耻呢?
越是清醒,越是苦痛。
读了书,明白了一些是非,除了让她痛苦,又还能有什么好处呢 。
即便明白了陈怀衡的意思,可妙珠还是有些不肯,她道:“可是从前是陛下让奴婢去读的书。”
是他让她读书在先的。
既维持不起,先前为何又要让她去读呢?
“不肯?”陈怀衡呵笑,道:“不肯也行,那你去抄写十遍论語,抄下来了,朕准你往后再读。”
十遍
一遍都能叫手抄断,他张口就是十遍。
陈怀衡猜定妙珠不会应下。
她何必去为了这么个东西折腾得自己不上不下?
她何必为了这么个东西让自己自讨苦吃?
她从来都是最识时务的。
她不会答应的。
可是,妙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非在这件事情上去和陈怀衡犯起了轴。
她看着陈怀衡,竟道:“好。”
陈怀衡听她应下,愣了片刻,可反应过后,很快勾唇冷笑:“好啊,跟朕犟脾气是吧”
他倒是想看看,她这骨气是生出了几分,是能和他犟到什么时候去。
说着,他就起身,将妙珠拽去了自己的营帐处。
他把她按到了一旁的桌前,给她丢了一套笔墨纸砚,又拿了一本论語放她面前,他对她道:“抄,就在这里,朕看着你抄,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能吃饭,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妙珠不吭声,自己给自己磨好了墨就开始动笔。
陈怀衡直到现在也还在等她告饶。
然而,她仍是一声不吭。
见她此举,他更咬牙切齿,拂袖坐去一边。
营帐之中安静,从早到晚都只有妙珠抄写的声音,陈怀衡坐在主座之上,视线阴郁地看着下位的妙珠。
从天亮一直到天黑,那个蠢宫女一直坐在那里抄书,期间卿云还进来点了灯火,传了膳,她看到两人之间那架势,就知道他们是又闹了不痛快。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不痛快,要通过抄书才能解决。
卿云见妙珠一直快抄到了子时,想要为她求情,说些好话。
然而都还不曾开口,就先被陈怀衡那冷冷的视线打断,后来,又被他赶出了帐中。
妙珠就这样一直坐在桌案前,从午时抄到了子时,没有喝过一口水,没有吃过一口饭,屁股都没抬起来一下,手已经快抄断了,眼睛抄得发干发痒,面前的字也都快看不清楚了。
可是,她还没能来得及读完一整遍论語,有些生僻的字也不大认识,这样一来,抄得便更慢一些了。
就这样磨到子时,每当她翻过一页总以为下一页就是最后一面的时候,可底下仍是翻不到头。
到了最后竟连一遍也不曾抄完。
陈怀衡用这种方式,又一次直白地告诉了她,礼义廉耻,确实是个很难维持的东西。
你连十遍论语都抄不下来,你想维持什么?
可是,还是不大甘心啊。
或许是在和陈怀衡怄气,又或许是在和自己怄气,妙珠怎么都不停手,一直到了后头,手开始发抖发颤,眼睛都已干涩得流泪,也仍旧不肯停手。
烛火惺忪的营帐中,女子的背影被投在了帐上,那瘦削的脊背都快薄得像纸一样。
陈怀衡从来没想过,那张薄薄的背,竟能硬挺成这幅样子。
她抄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看得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变得猩红。
两人就这样,陷入了一阵持久的对峙。
不知又过了多久,是陈怀衡先起了身。
他看着像是气极,走到桌边抽走了她手上的墨笔。
他折断了那只笔,丢到了地上。
“手若不要了,朕帮你砍了也行。”
妙珠听到他的话,竟也懒得去说些求饶的话了。
她有些太累了,嘴巴干,肚子饿,手好疼,人又好困
她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快没人样了。
身子和心,全都丢了样。
陈怀衡的声音嗡嗡嗡的,妙珠不想再听了,破罐子破摔,趴到了桌子上去。
可是下一刻,却又被陈怀衡扯了起来。
妙珠睁开眼,眼睛模模糊糊的,只能隐约看到陈怀衡在说些什么,渣渣呜呜的,听了只觉耳朵都好吵。
她疲惫至极不想再争,忽地开了口。
“錯了。”
陈怀衡见她突然开口说话,声音也戛然而止,他问她:“在说些什么东西?”
妙珠道:“陛下。奴婢错了。”
她确实不该读书的,一开始就不该的,她根本就用不着那些东西。
其实,脸面这东西,你生下的时候有,那大概这辈子也丢不掉,你生下来没有,怎么也都得不到了。
难道她不知道吗?难道她不能清楚吗?有的人不用抄十遍论语就可以维持自己的脸面,可她呢?就算是真抄了十遍论语,却也不见得能维持。
陈怀衡被妙珠突如其来的低头弄得沉默。
她和他犟了快有一天,吃尽苦头以后,终于肯认错。
陈怀衡以为,她这是终于想明白了。
行,既她低头了,他也不是那不依不饶的性子。
他将摇摇欲坠的妙珠抱起了身,看着她的唇干得起皮,又往她的嘴里喂了两盏的水下去。
她脸色苍白得不行,陈怀衡又捏了捏她的脸,问她:“饿不饿?”
妙珠没力气了,靠在他的胸膛上,了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陈怀衡又让卿云重新上了遍膳食上来。
陈怀衡抱着妙珠,一口一口地往她的嘴巴里面喂,妙珠累得狠了,一口要吃个老半天,可陈怀衡就像是寻到了什么趣事一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耐心,就那样不厌其烦地小口喂着她。
待她吃完了后,陈怀衡给她擦了嘴,还不忘记给人做起思想教育。
他问她:“现在知道错了?”
妙珠的手一直到现在都还疼着,听到陈怀衡的话后,终是没再犟下去了,点了点头。
见她温顺下来,陈怀衡的语气也柔下去一些了,他道:“何必呢,早些低了头,朕还能真叫你抄得断手?”
妙珠道:“是奴婢不知好歹了。”
陈怀衡托着她的臀,将人抱得更紧一些了,他道:“那些东西,对你来说只是伤神,你只需好好的服侍着朕就够了,至于陈怀霖”
重新提起陈怀霖,他的手不可遏制地用了些力。
妙珠知道错了,不敢再提陈怀霖,更怕从陈怀衡口中又听到那些伤人的话。
她大着胆子抱上了陈怀衡的脖颈,她道:“陛下,奴婢往后好好服侍陛下,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像是怕陈怀衡不信,妙珠又补充道:“奴婢不读书了不想知道谁是仁者,谁是善人,奴婢只跟在陛下的身边,知道陛下是天就够了。”
这是陈怀衡头一次被妙珠主动抱着。
那两条手臂,就那样揽上了他的脖子,突兀又古怪。
烛火葳蕤,灯火荡漾的夜晚,陈怀衡被她的双臂环着,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纤弱的手臂竟好像让他都快喘不上气来了。他只是微微低头,就将妙珠的一切尽收眼底,她那些毛茸茸的头发落在耳际,白皙的皮肤此刻看着尤其脆弱,明亮的烛火下,不曾被衣服裹挟着、裸露的肌肤似泛着莹润。
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主动来抱他了。
不过,陈怀衡竟格外受用。
一开始的时候是怎么来着的?陈怀衡想着这次一定要狠狠地罚她,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弄成了这幅样子。
他的手指蹭着她脖间肌肤,视线落在桌案上的帕子上,他道:“你若剪了这条帕子,这次的事朕就暂不同你追究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他就对她好那么一点点就够……
妙珠听后,没什么神情,只是道:“当初说好要归还殿下的,既这样,陛下帮奴婢传达一声吧,奴婢手笨,弄坏了他的帕子。”
说完这话,就摸来了桌上的帕子和已经备好的剪子,把这条帕子剪成了两半,丢到了地上。
陈懷衡面上瞧不出神情,也不知是满意了还是不满意。
末了,只是看着妙珠沉声道:“你若是再敢有其他心思朕
不会这样輕易就放过你了。”
“不敢了。”
“再不敢了。”
陈懷衡说得都是对的。
在他面前,她要那些東西又做什么?
当他一人的奴婢也好,床榻上消遣的玩样也好,要臉面要廉耻做些什么呢?
她若是早些认错,也不用抄了那么久的书,也不用受这么久的苦,礼这样的東西于她而言,比天还高,而陈懷霖这样的人于她而言,不可向迩。
那日的事情就那样被揭了过去,两人都不再提起过。
后来,卿云怕妙珠再和陈懷衡起了什么不痛快,也曾劝过妙珠几句。
她说:“陛下脾气莫测,你平日跟在他的身边,得小心些,别总想着和他闹脾气,和主子闹了脾气,吃亏的从来都只是自己啊。”
妙珠也知卿云都是为了她好,认真应下:“我知道了的,卿云姐,前段时日,是我拧巴了,没能想明白,现在都看明白了。”
从那日以后,妙珠瞧着是比从前更乖顺了一些,当真满心满眼都是自家的主子陛下了。
不知怎地,先前欺负过妙珠的施枕谦竟还来同她道了歉。
那个时候她正跟在陈怀衡的身边研墨,施枕谦提着一个盒子就进来了。
妙珠见到他下意识垂了眼不敢再看。
不知道他今日来又是做些什么。
她没敢看他,老老实实待去了陈怀衡的身后躲着。
施枕谦自是将她的动作看在了眼里,心里暗嗤她胆小如鼠。
好歹是没忘记自己今日的来意,也不曾在明面上说些什么,他直接将手上提着的東西放到了桌上。
陈怀衡抬眼问他:“什么東西?”
施枕谦拉不下臉来,同一婢女道歉,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些。
可是施寧煦那头又逼着他,若是不好好说,叫她知道了后难免又要生气,这样想着,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上回是我做错了事,不该用那样的下作手段欺负人,这里头是支玉簪,寧煦挑的,你就当是寧煦送你的。”
男子给女子送什么好像都不大合适,况说,还有陈怀衡盯着
倒不如就当是寧煦送给她的,左右都是借个赔礼道歉的名头。
妙珠听到施枕谦同她道歉,心中竟也没有多么开心,反倒有些惶恐,她低着头道:“将军严重了,奴婢受不住。”
施枕谦忍不住皱眉。
她这又是唱哪一出?
前些时日还敢和他耍些心机,说些呛人的话,怎么不过几日,就受不住了?
莫非又是在做可怜?
他道:“给你你收下就是了,上回被我拿石头砸了以后,现在是不疼了?有什么好受不住的”
妙珠不敢要,还是看向陈怀衡。
直到陈怀衡把东西从桌上拿过,递给了她,妙珠才終于伸手去接。
陈怀衡道:“既他给你道歉,收了就是,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妙珠听了陈怀衡的话,打开了盒子。
是一只通体莹润的白玉簪子,便是妙珠都能看出这物件的金贵稀罕。
她还是不大想要施枕谦的东西,即便是宁煦给的也不想要了,她嗫嚅道:“这太贵重了些”
陈怀衡道:“他既给你赔礼,你收好就是。”
妙珠闻此,也終再推脱不下去了。
这件事情,也算是过去了。
好像没办法,不能过去,也得过去。
妙珠既不追究,那施枕谦也算功成身退,回去后能有个交代了。
既然上回的事情他和施宁煦说明白了,那也不过是个误会,施枕谦自己心照不宣地就将那事情掀过去,陈怀衡也不是那种得了点理就死抓着不放的人,两人也不再提起那些事。
施枕谦終觉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待多久,办完了事,又和陈怀衡随便聊了几句便从这离开了。
施枕谦走后,妙珠还看着手上的簪子出神,一直到陈怀衡出声。
他问她:“喜欢吗?”
妙珠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最后只是吐出一句:“施小姐是个很好的人。”
听施枕谦方才那话的意思,今日他来道歉多半也是因为施宁煦。
想来是上回的事情叫她知道了。
陈怀衡不做反驳,道:“宁煦是个明事理的人,比他哥哥年纪小,但懂事很多。”
明事理。
妙珠笑了笑,真切赞同道:“施小姐是个明事理的好人。”
*
这场秋猎,除了一开始的那两日陈怀衡露了几面,到了后来便没再怎么出去过,大半的时日都在御营之中。
不过,对于众人来说这自然算是好事,见不到帝王,便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言行出错,玩起来便也更放纵一些。
况又说陈怀衡业精于勤,宵旰焦劳,对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来说,应当欣慰才是。
前一任的帝王,也就是陈怀衡那已经故去的父皇,后世称他仁宗,他虽是个仁慈的君主,可在其他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宠幸宦臣,而且在位期间无所建树,北边蒙古虎视眈眈,西边鞑靼狼顾鸱跱,人至中年,更为昏聩
相比仁宗,陈怀衡好出太多太多了。
夕阳的暖光晕染了山川大地,这日傍晚,年过半百的首輔大人陸鸿仪前去寻了太皇太后。
今年那蒙古王公过来,除了送了些牛羊等物之外,还連带着进贡了不少的珠宝和稀罕物件,陈怀衡那边让人送了一些过来给太皇太后。
陸鸿仪来的时候,她正瞧着一件紫羔皮,这件皮在大昭是件稀罕物,现在不过黄昏时候,帐中就已经点起了灯,借着那烛火的光芒,能见得那块皮子隐隐透出霞光。
一直到陸鸿仪朝她见了个礼,太皇太后才终于收回了视线,她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而后她看向陸鸿仪浅笑道:“坐吧,阁揆。”
陆鸿仪依言坐下。
他见她方才手上看着的东西,出言问道:“娘娘方才是在看蒙古那边进贡过来的东西?”
“不错,俺答汗的人这回有心了,送些东西刚好赶上时令。”
现下是深秋,再过些时日入了冬,正正好就能穿上那条紫羔皮。
陆鸿仪道:“是咱陛下有本事啊,不然,哪能有这么些好处啊。”
陆鸿仪和太皇太后也算是旧识,当初前一任的林首輔出事下台之后,还是太皇太后推着陆鸿仪上了首輔的位置。
那个时候,陈怀衡才十五岁吧,她在朝中也有那么些威望。
现在陈怀衡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管不住他了,朝中的事,也快插手不上。
听到陆鸿仪的话,太皇太后只是笑了一声,道:“是,皇帝是个有本事的,比他父皇厉害,比他皇兄还有本事些,你看看,这才十八呢,朝中上下,家国家外,都理得有条不紊。”
一开始的时候,几个后辈里面,独陈怀衡最不像样,仁宗当初卧病在榻,朝中又不曾立太子,那便是说,余下的四个皇子中,谁都有可能是天子。那时候,底下的皇子们爭得爭,抢得抢,一个劲地都盯着那个位置,就陈怀衡不争不抢,大抵也是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争,那也争不过陈怀霖。
陈怀霖是最大的孩子,还出自皇贵妃膝下,再怎么样,也几人之中身份最显荣之人。
可反观陈怀衡呢,资质平庸,十岁小儿,不过碌碌无奇之辈。
或许是当上皇帝之后,帝王在文华殿中读书学习,而老师们又都是整个大昭顶尖的人,这等情形下,顽石想来也能成美玉。
陆鸿仪道:“那还是娘娘教得好。”
当初她辅佐在陈怀衡的身边,怎么也都算是尽心尽力,就連他的学问也不曾放过,再提起他的功绩,那怎么着也忘不掉她才是。
可即便是被哄着,太皇太后的臉上却也不见得什么明显的喜色,陆鸿仪对她的称赞甚至还不如那条紫羔皮来的叫人高兴。
她顺着陆鸿仪的话继续说下去:“你说我教得好,可他是个有主意的,我说的话,他从不曾听,那我又哪里有教得他些什么呢?”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而后淡声道:“这段时日不是还说想着去推什么新政呢?”
陆鸿仪叹了口气,道:“先前是有说过这事,朝中也为这事闹得厉害。”
太皇太后沉默良久,手上不紧不慢地碾着佛珠,她看着陆鸿仪道:“先前他那老师也曾提过新政,只可惜啊,后来犯了事,被抄了家,弃市午门,新政也就只好先被搁了。你说,现在皇帝突然又提新政,是早就想着呢,还是一时兴起?”
两人也都几十年的老相识了,陆鸿仪自然明白她那话是什么意思。
陈怀衡这时候突然提出新政,是一时候兴起,还是在前些年的时候就已经筹谋打算了。
若是其他的人倒也还好说,可陈怀衡这人实在不难叫人去多想。
当初他北伐亲征,甚至没人想过他会大获全胜。
可是结局呢?
他赢了。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赢的情况下赢了。
在此之前,陈怀衡在朝堂上甚至插不上嘴,一些大事小事都是通过太皇太后和首辅来决定。
帝王一般来说是天底下最有权的人,可陈怀衡并不是。
现如今再回想陈怀衡十六岁以前的帝王生涯,大抵是在藏拙罢了,每日在朝上一声不吭,不论太皇太后说什么他都听之任之,他太听话了,听话得叫人看不出他的野心,他的锋芒。
新政是前任的林首辅所提,那也不是个善茬,从前他还活着的时候,差点权倾朝野,和太皇太后分庭相抗。
只可惜,他这人实在是太过激进一些了,活着的时候也得罪了不少的人,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一直到现在也仍有言官唾骂于他。
她对陆鸿仪道:“新政该如何,你自己心中也有数,他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出息了,那些不该提的东西,还要反反复复翻出来提,你手底下也有不少的人,吩咐下去,总不要叫他太好过才是。”
太皇太后对陆鸿仪有知遇之恩,若非是她,他也走不到如今这个位置。况说,新政这事,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提起陈怀衡,提起那个已经故去的林首辅,太皇太后眉眼之间隐隐有些疲惫。
不得不承认,她管不住陈怀衡了,他现在锋芒越甚,竟还想着去提新政
就连当初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些宫女,现在也都被他拔除得差不多了。
新送去的这几个,也只剩下一个还在。
想到宫女
她的眼睛微眯,眼角的皱纹也跟着皱成了一搓。
近来,皇帝好像得了个有趣的小玩样。
那小宫女在他身边跟了有些时日,她不禁想起那回蒙古舞姬献舞的场景,那夜,帝王的眼睛没往舞姬身上看,反倒是一直落在身边的小宫女身上。
这便有些意思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道:“皇帝现在也有十八了,早该选妃了吧。”
说起这事,陆鸿仪很快就想到那施家小姐,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道:“那施小姐回来了,后位也该定下了吧。”
别说后宫的人如何想,陈坏衡和施家两兄妹的情谊便是前朝都有所闻。
毕竟施总督去得早,前一年多,那施家小姐离开京城养病,现下回来了,这后位难道还有什么悬念吗?
若是施宁煦做皇后的话,旁人也拦不住,毕竟施枕谦是真有战功在身,又承着他父亲的荫。
太皇太后倒不这样想。
没人能揣摩得到陈怀衡在想些什么了,她现在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輕易叫他蒙骗。
他心属施宁煦?那倒还真不见得呢。
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宫女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情都好了一些。
她呵笑了一声,道:“谁知道他呢?到底如何还真是说不准。”
*
黄昏的夕阳落满大地,很快天就跟着暗淡了下去,天公作怪,到了晚些的时候天上便开始落起了雨,夜晚的空气一下子便凉了下去。
帝王的御营中,帐窗紧闭,隔绝了外头的寒气,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营帐上,响声不停。
烛火摇晃,将桌案上摆着的物件照得更加耀眼。
陈怀衡的面前摆了好一些珍贵物什,是蒙古那边进贡过来的,一些名贵的药材、羔皮给那两位娘娘分过之后,多得就都先收了起来,面前摆放的是一些美玉宝石,专送过来先叫帝王过目。
珠宝在蒙古那边都是些稀奇物,这回喀什他们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来讨昭天子高兴。
陈怀衡对一旁的妙珠道:“喜欢什么?自己挑些去。”
细细算来,她跟在身边服侍,他还没给过她什么好处。
唯一赏下的一只兔子还叫她送了人。
反倒是那施家的两兄妹还送过她一只玉簪
真说出去,他自己也嫌小气丢人。
他也不能总吓她,她这没心肝的,不待她好些,总容易叫人骗跑了。
只是,他那话落在妙珠的耳中只觉惶恐至极,她忙道:“陛下,奴婢不敢”
妙珠不知道陈怀衡怎么突然这般仁善,只她哪里敢要他的东西来。
无恩不受禄,她收下也不大安心。
陈怀衡道:“挑就是了,这点东西朕还送不起?”
妙珠低着脑袋,仍旧在道:“陛下,奴婢不敢。”
“不敢?”陈怀衡道:“你这些时日听话,伺候得不错,朕赏赐给你东西,你有什么好不敢的?”
或许是被那一日吓到,又或许是抄了大半天的论语,抄到手都快断了,自那之后,妙珠便听话老实了许多。
不她从前也是听话的,可是,打那天起,整个人就快跟没骨头似的了。
陈怀衡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昨日夜里又拉着她上了榻,她太听话他的话了,听话得陈怀衡抱着她做了快一夜,一直到了第二日,实在是起不来床,陈怀衡便让她歇着,这回,妙珠也没反驳,乖顺地躺着,一直躺到了下午才起身。
昨个夜里弄得太厉害了,妙珠分明也不是第一回了,可身上还是疼得厉害。
可现下妙珠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说她伺候得好,大概是在说昨日夜里的事了
妙珠臉色忽地有些发白。
此刻,她想起了那早亡的母亲,竟觉自己和她也没什么差别。
她们都在用身体,去换些东西回来。
稍微不一样的是,她只是陛下一个人私仆罢了,其他的,再没差了。
或许是为了去维系自己那几乎快要没有的自尊,妙珠执拗地不想收下,她看着那些东西摇头,仍旧在说:“不要了,陛下。”
然而,妙珠还是低估了陈怀衡的强硬,他輕笑了一声,道:“朕知道了,那你这便是全想要了。”
说着,不待妙珠反应过来,就将人拉到了跟前,拿起了桌上的玉镯、宝戒往着妙珠的身上戴。
妙珠害怕地想要抽回手来,可陈怀衡只死死地钳制着她,方才他说的话也并非是玩笑话,他拽着她的手就开始往她的身上戴东西了。
美玉宝石戴在她的皓腕上,将她的肌肤衬得更白了一些,璀璨的玉石在灯火下折射着珠光,她的那只手腕看着都多了几分滑艳。
陈怀衡像是真铁了心要把东西都戴到她的身上,妙珠就这样看着,看着自己的手越来越不像自己的了。
终于,在手上戴三个镯子,五个手指套了两个指戒的时候,妙珠再忍不住道:“够了,陛下,这便够了。”
不知怎地 ,妙珠的声音竟染上了哭腔,陈怀衡听到之后,手上动作一顿,他将人抱到了腿上坐着,他捏着她的脸颊问道:“三天哭了,两天恼了,脾气倒是越发大了,这是又怎么着你了?”
大抵是妙珠这两日格外听话,陈怀衡也多了那么些耐心哄着她。
妙珠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些漂亮的首饰,看得眼睛直酸,她摇头,道:“没怎么着,太漂亮了一些,晃眼,晃得眼睛酸。”
陈怀衡不大信她的话,直觉她这反应奇怪,可是,听到她这样说后,又觉妙珠这小穷酸样怪有趣的,她肯定是没见过这些好东西,小眼睛应当是要被闪瞎了。
他捏着她的指骨把玩,问道:“喜欢?”
妙珠看着眼前自己的手,觉着奇怪得很。
这是她的手吗?她左看右看,可里里外外竟找不到一点原来的影子。
原来,这么轻易,这么简单就能把一个东西变得面目全非。
手且如此,那人呢?
妙珠违心地点了点头:“喜欢。”
陈怀衡道:“你乖乖听话,朕也不小气,不会亏待你的。”
妙珠听到陈怀衡的话竟沉默了许久,久到陈怀衡都快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帐外雨声淅沥,天潮地湿,潇潇雨夜中,妙珠的心好像也跟着湿润了,分明是被陈怀衡抱着,他的体温炙热滚烫,可不知怎地,这样的情形下,她竟觉身上冷得厉害。
妙珠往陈怀衡的身上贴得更紧了一些,想要汲取一点温暖。
陈怀衡被她靠得紧,刚想问她是怎么了,可却听妙珠忽地开了口。
她的声音很轻,似在小声的呢喃。
她说:“我会好好听话的,那你对我好一些吧就好一些。”
她不要脸面了,不要自己的魂灵了,就像是之前想的那样,做个供人消遣的玩样就好了。
或许是意识到了有尊严这件事,除开让自己痛苦以外,就再没其他的好处了,妙珠想清楚了之后,也决计舍弃掉它。
就像是母亲,她是个傻子,那样就不会痛苦了。
脸面的什么啊,对她来说都太难了。她连十遍论语都抄不下来,究竟要拿什么去维持自己的脸面?
所以,不要了。
她都不要了。
她只是想好过一些。
她以后会好好听话的,她会好好听他的话的。
真的。
他就对她好那么一点点就够了。
她是个很没追求和骨气的人,哪怕他对她好一点点,她都能死心塌地的了。
妙珠趴在他胸口,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她的声音轻轻的,就跟猫一样挠着他,陈怀衡竟诡异地被这声音撩拨得心神摇晃。
陈怀衡觉得今夜的妙珠有些奇怪,可是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可他也没有深究下去。
他抱着她,笑了两声,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是不是太喜欢这些了?把你脑子都迷糊涂了。好好跟着朕,以后再给你。”
妙珠没有吭声,只是点头,一个劲地点着头。
或许是被陈怀衡抱顺手了,再没如第一回那般抖得厉害。
陈怀衡看着趴在胸口的人,桃腮粉面,唇齿红白,温顺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没有一点脾性的小猫。
从前倒没发现,小宫女怎么生得这般顺眼,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长得正正好。
他的手指顺着妙珠的脊背上下滑动,渐渐地,妙珠察觉到他身体越发炙热滚烫。
她已经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不用陈怀衡开口说,她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分明记得陈怀衡从前是不热衷于情。事的,可是分明昨日才弄过,为什么今日他又想了呢?
大抵是在这事上面尝出了什么意趣了
妙珠察觉到他的意图后,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紧绷了一些。
“疼,陛下。”
她是想听话的,可是昨日过后,现在身上还疼得厉害。
陈怀衡道:“昨个儿你不也舒服得很吗?我轻一些,不会弄疼你的。”
他倒是难得温柔,好声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好听得不像话。
妙珠听到他说起昨夜,那脸马上烧红一片。
她一直都知道陈怀衡的脑子灵光,可没想到在这种事情竟也能极快就无师自通。两人交。缠在一起之时,他看她的表情,大概就能猜出她是舒服还是难受,见她舒服,便往着能让她舒服的地方使劲,一来二去,妙珠到处都被他弄得泣不成声。
不待妙珠继续说下去,陈怀衡就已经直接抱着人去了榻上。
终究是没能抵得过他,妙珠便也不再想着去做挣扎。
她对陈怀衡不放心,低着声恳求道:“陛下,轻一些。”
陈怀衡“嗯”了一声。
雨声渐响,屋外的雨水急急打在帐篷上,妙珠的手悬在床边,那些玉镯跟着动作一晃一晃,不停地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和帐顶的雨声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帐中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帐外很快就有水送进来,陈怀衡亲自抱着半晕的妙珠去净了身。
净身过后问了宫人,才知现在竟都已到了巳时。
那大约有一个时辰的功夫了
陈怀衡看着躺在床上的妙珠嘴唇干涩,想到了什么,便起身倒了杯水。
妙珠受不住累,从净室里头被抱出来之后就已经半睡半昏过去了。
陈怀衡把人扶起身来,捏着她的脸想把水给她送下去,可是,妙珠哪里还喝得下去?
他拍了拍她的脸,想把她拍醒,妙珠也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他道:“小傻子,身上流了这么多水,不喝些水下去,到时候半夜嗓子渴得疼了,再瞎叫唤可没人给你倒水了。”
妙珠睡着呢,他这话也不知是在跟妙珠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见妙珠还是不肯醒过来,陈怀衡也不继续喊了,径自给自己灌了一口水,而后抬起了她的下颌便将水渡了进去。
妙珠总算察觉到了些许异样,迷蒙之中似觉有什么东西在吮吸着她的唇,忍不住嘤咛出了声。
陈怀衡见人要醒过来也没有要抽身的意思,他对喂她喝水这事乐此不疲,又连着喂了好几口才终于停下。
他和她的精力大不相同,方才出力的分明全是他,可弄到现在,竟也没甚疲意。
将茶杯随手搁置到一旁,他的视线却又移到了桌案上,那上面还摆着那堆珠宝。
陈怀衡起身,又去拿了好些过来,往着妙珠的手上套。
妙珠睡得正酣,对陈怀衡的动作一无所觉。
没个一会,她的手上就被套了不少的玩样。
这些金贵的珠宝就跟不要钱似的堆在她的手腕上,在烛火下泛着璀璨的光泽。
既她喜欢,那就多给她套一些,套牢了,才可以。
陈怀衡做完了这些才终于躺下,心满意足地合眼休憩。
第30章 第三十章别出声,有骨气一个晚上都别……
这场雨一落起来就落个不停,连着下了三日才彻底停下,乌云驱散,天慢慢放了晴,逐渐澄澈清明,秋猎大约已经行进了十来日,再过几日众人就该动身紫禁城。
蒙古那边来的王公也该走了。
临行前,还来求见了陳怀衡一眼。
前两年蒙古的铁骑差点踏到了皇城之下,最后却重新被赶了出去,从此退居一隅。这一回,喀什只身入京,也是抱着友好结交的心态来的,身上也还带着俺答汗布下的任务
陳怀衡这两年里,除了和俺答汗交好以外,却对蒙古那边其余
的几个部落也有所表示。
蒙古非是大汗一人统治,除了俺答汗外,又还有好几个部落。
他们并非一个健全的部落,其中还分化为好几股力量,只是俺答汗特别凸出罢了。
只前两年,他们一道商量着进攻中原,后来兵败后,俺答汗一方的势力却大不如从前,他是进攻的主导者,若是胜了,所得利益最大,可若是败了,所受冲击亦是最大。
这时候,其他的部落便不安生了。
俺答汗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力归顺大昭,若是能求得昭天子的庇佑也好。
可是陳怀衡并没有独和俺答一人交好的意思,甚至前些时日,他还同意和其他的几个部族一起互市。
俺答汗自是不乐意见得此景,他讓喀什此次前来,也是想讓陳怀衡收回和其余部族互市的决策。
然而自打喀什来了这里之后,除了第一日的时候见过陈怀衡,给他送了舞姬之外,就再没能近过他的身,见过他的面。
他还讓人去打听了一下先前他送他的舞姬去了何处,结果听人说是送到了他们国家的禮部,充入了教坊司
上回晚宴之时,见他对那些舞姬没甚兴趣,本来以为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谁能想到,倒是真瞧不上眼。
也罢,喀什只好再来寻陈怀衡一回。
用过午膳之后,天气大好,一直落雨,陈怀衡也没机会出门,在帐中了好几日,这日天好,带着妙珠出去散散步,祛祛身上的湿气。
等他回了营帐之后,将好就见喀什等在帐外。
他的身边还跟着个鸿胪寺的官员,想来是有事情想要和陈怀衡议。
见到陈怀衡終于回来,喀什上前,同他问好。
陈怀衡倒也不曾摆谱,應了下来。
然而,陈怀衡却没有带着他进营帐的意思,默声片刻后开了口道:“既今日天气好,莫不如王公随朕去马场跑上一圈?”
鸿胪寺的人将陈怀衡的话转述给了喀什听,他听了后有些不大明白陈怀衡的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他今日来是想同他商议关于互市的事,然而连开口的机会都还没有就先被他喊去了马场。
思索再三,他怕耽搁正事,还是不敢應下,只是径直说明了来意,他道:“再过两日,我便要離开,今日来寻陛下,是有件要事想要商议”
陈怀衡不待他说完,直接打断,他笑道:“跑完再商也行。”
他语气倒是客气,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和善,然而,话里话外都是不容拒绝的味道。
喀什见他态度强硬,也只好应下。
随后,陈怀衡抬手招来了人,讓人又去寻了陈怀霖与施枕謙过去马场那边。
喀什听不明白他的话,那鸿胪寺的人又不同他翻译,只好等一会看看陈怀衡到底是想弄出些什么花来。
一行人又離开御营,往马场的方向去,才走出去几步,陈怀衡却又突想到了什么,顿了步。
他朝着身后的妙珠招了招手,妙珠走上前去。
陈怀衡附在她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不知是说了些什么,妙珠听到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一些。
意识到陈怀衡在盯着她看,她马上又定了心神。
她回去了一趟营帐,陈怀衡等到她回来之后才继续出发。
喀什见此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又是在做些什么。
好在,后面也没再出现其他的什么插曲了,一行人安生到了马场。
可去了马场之后,陈怀衡却没有想要上马的意思,反倒是等起了人。
喀什脸色有些不大好了,他问陈怀衡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的时候不是他说要来马场这边跑圈的嗎?真到了,却又不肯上马了。
陈怀衡道:“走了两步,有些累着了,没甚心情上马。但也不好让王公白走一趟,为你喊了施将军作陪。”
喀什一听施枕謙要过来,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没有人不认识那个威风的少年将军。
当初就是他和陈怀衡一起打得他们节节败退,喀什又怎么可能不认得他呢?
只是,陈怀衡喊谁来不好,偏偏喊了他过来!
施枕謙的父亲死在他们蒙古的手上,他让他过来陪他骑马,岂不是存心想让他难堪的嗎?!
喀什听了当场想跑,然而,话都还没说出口,那边施枕謙就和陈怀霖一道入场。
那两人是一起到的,刚好在入口的地方碰上。
碰上后便一道进来了。
陈怀霖和施枕谦显然也不明白陈怀衡突然喊他们过来的意思。
只是,因着上回的那件事情,两人多少也有些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陈怀霖嫌弃施枕谦做派,施枕谦也嫌弃陈怀霖做派。
陈怀霖倒还好些,心里头想的东西也不会摆在面上,至于施枕谦今日好歹还有外邦人在,他也不想让那蛮夷看了笑话。
是以,碰上之后,也没说什么,干脆就一道从外面进来了。
施枕谦刚想问陈怀衡是什么事,喊他来马场消遣来了不成?
结果,看到喀什之后,当即噤了声。
他的父亲就是死在他们那些蒙古人的手上。
现下看到喀什之后,自是没什么好脸色了。
当初听说蒙古人要来京城之后,他心里头就一直憋得不行,可也没办法,这事国事,他的私心,在国事面前向来是排不上号的。
只是如今在此处再见到喀什,脸上的表情再难藏住。
喀什被施枕谦的表情盯得发毛,下一刻却听陈怀衡开口道:“施将军到了,便让他陪你跑圈吧。”
施枕谦听到陈怀衡的话,当即明白了他喊他过来的意图。
让他陪他跑马场?
那不是给着他机会欺负人嗎。
他想到了什么,看着喀什露出了极不怀好意的笑。
陈怀衡看出施枕谦心中所想,出言提醒他:“耍耍就够了,别弄过火了。”
说罢,便再不给喀什拒绝的机会,让人领着他们去了马场下面,而他则和陈怀霖留在了看台之上。
陈怀霖大概也看出形势了,无非是陈怀衡想给那蒙古王公一个下马威。
故意让施枕谦过来灭灭喀什的气。
只是,喊他来是?
他出声问道:“陛下喊臣过来是做些什么?”
陈怀衡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喀什今日过来,大概是想提关于互市的事,他不想叫我们和其他的几个部族互市,不想我们同其他的几个部族交好,这朕不允,也不会听他们摆布。一会待喀什回来,皇兄去同他談,他被施枕谦遛够了,身上也没什么气势,这事会好談许多。”
早在营帐门口见到喀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今日来是想做些什么。
他远道从蒙古那边过来,除了进贡些东西,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
想来无非是说那些事。
俺答汗现下在蒙古的情况算不得多好,若是大昭连互市都要和其他的部落一起,那他们也更吃亏,同大昭建交盟友的干系,便也不那么特殊。
他是想,如若打不下大昭,那便建立良好关系,将来出了事,说不准也能请求庇护。
他不想让陈怀衡联络其他的部族。
只是陈怀衡自不能如他所愿。
怎么着?只许和他好,不能和别人好了?
你以为你谁啊。
阳盛阴衰,一强一弱,若是一家独大,便总容易出事,蒙古的部族分化得越厉害,对大昭总归是极有好处的,他们内斗的厉害了,大昭便也更安全一些了。
一次北伐的胜利并不能让陈怀衡满意。
他要的是永恒的胜利。
分而灭之。
他容许蒙古各个部落的存在,可是他也要消弭他们的威胁。
他要让他们的铁骑再也踏不到大昭的土地。
在这些事上面,他一步也不会退,只会得寸进尺。
陈怀霖会外邦话,他是个聪明人,这事交给他办,陈怀衡也放心,而施枕谦呢,则是来和喀什跑马场的,把喀什的锐气削了够,这事便更好談了。
陈怀霖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心不免跳了跳。
他实在是聪明机警得过分,而且,强势得让人心惊。
这次蒙古人自来中原时,陈怀衡怕就从没想过让他们带一点好处回去。
按理来说,喀什这次来中原,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这般低,又带了这么些东西献给昭天子。大昭素来自诩禮仪之邦,仅凭这些,他接下来若再提出些什么请求,陈怀衡自然也不大好一口回绝。
但是今日这
一套组合拳下来,喀什能吃得住嗎?
便是施枕谦真在马场上戏弄了他,喀什又能说些什么呢,毕竟他们之间隔了杀父之仇,施枕谦只要不太过分,都有说辞能将这事轻飘飘揭过去,喀什到了最后,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下去。
陈怀霖看着台下的喀什和施枕谦。
只见喀什像个玩物一样被施枕谦戏弄着,险些从马上摔下。
陈怀衡这招,实在是狠辣。
他收回了视线,也没再看,不再去想那事,他又看向陈怀衡身后站着的妙珠,也不知上次的事情过后,她还伤心不伤心
上次借给她的那条帕子,她说过要来还他的,可他们两人除了意外,也实在鲜有机会能够碰上。
陈怀霖也不敢盯着妙珠多看,看多了,徒惹旁人误会,然而,才收回视线,就见一旁的陈怀衡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的手上正把玩着杯盏,漫不经心对陈怀霖笑问:“皇兄看着朕的婢女做些什么?”
陈怀霖没想到就瞧了那么一眼陈怀衡竟都要发难。
那这般看来,妙珠于他,好像确实也是不大一般
这么些年的兄弟和君臣,陈怀霖对陈怀衡也算了解熟悉,却在这件事情上也有点弄不大明白了,若妙珠于他真不一般的话,那为什么施枕谦还能那样欺辱她呢?
这到底是有情还是没情?
他记得一开始的时候,陈怀衡待她堪称恶劣,动辄打杀吓唬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又难道是他多想了?
至于妙珠,低着脑袋叫人辨不出神情,不知是再想些什么。
陈怀霖弄不明白陈怀衡,也不再继续想下去,开口回了他的话,道:“只是不小心错眼瞥到,陛下不用挂心。”
陈怀衡面上无甚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话听到心里头去,不再继续和陈怀霖说下去,只扭头看向妙珠,道:“不是还有东西要还给协王吗。”
妙珠終于抬起了头,面上依稀能寻得些许难堪,大抵也覺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些无禮了。
在陈怀衡的盯视之下,妙珠不敢再去踟蹰,将方才回营帐拿的东西从袖口中掏出。
是上回被她用剪子剪成两半的帕子。
陈怀衡一直没有丢掉这东西,大概也是在等这一刻。
他就是要让她亲自把这块破布还回去,好绝了她的那些心思。
妙珠也覺羞愧难当,毕竟当初陈怀霖好心帮她,宽慰她,可她到头来将他的帕子剪成两半,怎么说也不像话的。
可没办法,她真的也没办法了。
妙珠上前,将那帕子双手递还给了陈怀霖,她道:“对不起,殿下,不小心弄坏了。”
哪里是不小心弄坏的呢?那破成两半的帕子分明一眼就能瞧出是被剪破的。
不过,陈怀霖接过了帕子之后什么都不曾说,脸上甚至就连一点恼怒的情绪都没有,妙珠站在他的面前,遮挡住了陈怀衡的视线,陈怀霖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了几分担忧。
他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可是,看着妙珠那不大好看的表情,最后还是噤了声。
他只是道:“无妨,一条帕子而已,烂了就烂了。”
陈怀衡听到这话也只神色不明,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出一道晦暗的的阴影,显出几分晦暗。
他呵笑道:“还是皇兄大气。”
妙珠听出了陈怀衡语气中的不满,也不敢和陈怀霖多做交谈,给完了帕子就回了他的身边,跟只鹌鹑一样缩在了他的身后。
陈怀霖见此,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但到底是没能说什么。
又过了大概两炷香的功夫,陈怀衡终于让人去喊了施枕谦回来。
没过一会,喀什便和施枕谦回来了看台这处。
施枕谦面色说不出得舒畅,方才戏弄了喀什许久,他心里头自然是高兴。至于喀什,满头大汗,形容说不出的狼狈。
喀什这次来,已经将姿态放得极低,可还是受不了被如此作践,他喘着粗气,言语之中也带了几分怒气,愤愤道:“你们这是在故意作弄我!”
施枕谦听了之后,直接扯着他的衣领问道:“就作践你怎么了!我问你,父亲是谁杀的?!”
喀什被他弄得无言片刻,而后破罐破摔道:“又不是我杀的,干我什么事!”
施枕谦被他气得牙都打颤,道:“好好好!那老子现在就把你们那群蛮夷都杀了干净!”
这句话自然没被翻给喀什听,陈怀衡终于出声阻止:“好了,王公来之前不是说有事想要同朕相商吗?”
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喀什也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是有正事,不顾自己所受的屈辱,去和陈怀衡商议正事。
陈怀衡给陈怀霖使了个眼色,陈怀霖便明白他的意思,起身去同蒙古王公打了个照面。
喀什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陈怀衡解释道:“这是我们大昭的亲王,今日,便让他和你来谈。”
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喀什便去和陈怀霖议起了事情。
果不其然,他今日就是为了互市而来。
不过,他被陈怀衡弄了这么一遭,身上哪里还有半分谈判的气势。
被施枕谦在马场上逼出了满头的汗,和陈怀霖谈着谈着,又要被逼出一抔泪来。
莫看陈怀霖生得温润如玉,论起事来却十分强硬,步步紧逼。
如今看来,互市这事,他根本就没有能和他们商量的余地了。
那他还有何颜面回去面见可汗?
事到如今,喀什也看出来了这一切不过都是陈怀衡的刁难,在他找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出了法子来对付他。
他一时之间又气又恨,也不和陈怀霖继续说下去,反倒起身对着陈怀衡道:“大昭天子,你你实在是欺负人!我自远道而来,献礼无数,可你就这样欺辱我。什么跑马场,故意想叫我难堪罢了。都说大昭是礼仪之邦,看来也不见得如此!”
“礼仪之邦?”陈怀衡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看来王公还是不了解大昭。”
敬你的时候是礼仪之邦,不敬你的时候谁和你谈礼仪。
况说,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了。
当初蒙古若是打到京城,他们只会做得比他还要过分一些,这江山早就要易主,他也要成他们的阶下囚,**狗。
他餐风茹雪守了国门,如今还同他们互市,逢年过节甚至只要一些岁贡,这难道还不仁慈?
他既已经足够仁慈,那就别想着他再做出其他的让步了。
同喀什的怒气冲冲截然不同,陈怀衡瞧着就心平气和多了,脸上笑意甚至越显,他双手交叉撑在桌上,笑眯眯地冲着喀什问:“王公确定要这样和朕说话吗?”
他虽是在笑着,喀什却觉脊背发凉。
即便蒙古和大昭风俗不同,礼仪不同,可人类的情绪,大多是相通的。
陈怀衡给他的恐惧,仅用趋利避害的本能就能轻易察觉到。
喀什很快听出了陈怀衡的言下之意。
陈怀衡说这话的警告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他在警告他说:你继续这样的话,到时候就不只是互市了。
喀什恨得牙痒痒,可到最后也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下去。
他们本就处于弱势,处于失权一方。
那便意味着,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喀什最后事没办成,反倒惨遭羞辱,公道也讨不回来,没了办法,只能愤愤離去。
办好了事后,陈怀衡也没继续留陈怀霖和施枕谦的意思,对他们两人赞了一句:“做得不错。”
而后便带着妙珠离开,不继续再在这
多待一刻的功夫。
陈怀衡走后,陈怀霖也没什么好和施枕谦说,甚至就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此处。
施枕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骂了一句,也离开了这处。
今日天气好,连续下了几日的雨后,空气都跟着清新了许多,周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雨后的青草气,山林之中已然带了沁人的凉意,天空澄澈清明,晚霞的光都显得格外的艳丽。
弄了这么一遭之后,天也已经快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落在陈怀衡和妙珠的身上。
快入冬了,有些冷,风吹在身上,都快穿透衣裳。
妙珠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陈怀衡听到动静,侧头看她。
她就站在他的身边,垂着脑袋。
陈怀衡道:“哭了?”
让她还条破帕子,还要哭哭啼啼的?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沉了下来。
妙珠听到陈怀衡的话后,错愕抬头,就这样撞入了他那双深沉的眼。
她起先没能反应过来,不明白他的意思,可看清了他的眼神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些什么了。
她抿唇摇头,解释道:“只是觉得有些冷了而已。”
陈怀衡却不相信她的话,只是打量着她的眼睛,打量着她的两靥,打量那张脸,他要瞧瞧看那些地方有没有被泪水氤氲的痕迹。
干干的。
看样子是真没有。
他伸出手背,蹭了蹭她的脸,果然是有些冰。
见她真的没有说谎,也没有为方才那事伤神,他才终于肯放过她了。
陈怀衡牵起了她的手,也是冰凉一片。
他搓了搓她的手,道:“冷不早些说,早点给你做新衣服。”
妙珠没吭声,任他牵着,也没说好还是不好。陈怀衡低头看她,却见她又出了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陈怀衡暗骂了一声“不知好歹的小哑巴”,脑子里头也不知道是在想着谁,不过也不同她计较了,不再吭声。
把那条剪成两半的帕子还给了陈怀霖,而且回去后陈怀衡也没再提过这事,妙珠便以为这些事就这样过去了。
可一直到了晚上,陈怀衡又拉着她上了榻,这回不知道他是吃错了什么药,格外的用力,妙珠被弄得难受,央求着他轻一些,就在这时,陈怀衡忽然来了一句:“下午那会不是不爱同我说话吗?”
妙珠这才知道,他原还记恨着那事。
她道:“陛下,错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为什么不说话?想什么呢?同我说说,那时候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接二连三地质问着妙珠。
问一句话,用一下力。
妙珠被他问得头脑发昏,死死咬着嘴唇,怕又泄出什么难堪的声音。
陈怀衡见她不吭声,笑了一声。
那行,别出声,有骨气一个晚上都别出声。
妙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嘴巴里头的声音就先一步跑了出去。
罢,罢了。
陈怀衡就是故意想让她丢丑,左右妙珠也不在意脸面了,便如了他的愿,咿咿呀呀叫唤了起来。
等到结束的时候,两个的身上都湿了透,早已辨不清是汗还是水了。
事后,陈怀衡却不着急去净身,他从妙珠的后背揽去,将人抱在了怀中。
妙珠想要休息,可是被他从背后伸过来,抱着揉着,她压根就合不上眼。
他蹭着她的耳朵,弄得她快痒死了,刚想开口求他别闹了,可陈怀衡却先一步说了话。
他就那样附在她的耳边,声音微哑道:“妙珠啊,你知道陈怀霖今年多大了吗?”
他虽然喊着妙珠的名字在问话,可压根就没有想要她回答的意思。
陈怀衡自顾自笑了笑,道:“过完年,他就二十二了。”
“朕想着为他寻个王妃了,你觉得呢?”
她都这样了,难道还会有别的心思吗?妙珠觉得陈怀衡在这事上无理取闹得很,她默了片刻,而后道:“陛下既然有了打算,寻就是了,您该去问殿下,也不是来问奴婢。”【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