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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51拍


    林照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惯了,说话做事鲜少向旁人解释什么。


    这会儿听萧砚川委屈巴巴地控诉完,竟破天荒想要解释一句。


    大女人不让小男人掉眼泪,这是猪的处世哲学之一。


    “我今天有些忙,没空去医院看你。”


    萧砚川应了一声,额头抵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如纸巾,状态看着很差。


    “要我安排人送你回医院吗?”猪问。


    “我不想回去。”他转过身,脑袋沉甸甸地压在猪肩头,像小朋友找大人讨糖果一般说,“我想见你,想和你待在一块。”


    林照溪怔住。


    要是放在以前,萧砚川大半夜冒雨跑过来说这样的话,猪肯定肯定会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也很想念你。


    可现在不一样了,漫长的分别把一切都冲淡了。


    更何况,猪清楚地记得那扇怎么也敲不开的大门;记得他亲口对猪说你别来找我了;记得那串再也打不通的电话……


    他们相伴十几载,曾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他人间蒸发那天,连个理由都没给猪。


    凭什么他一句想见猪,猪就要半夜不睡觉来给他见?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失忆了也一样让人讨厌。


    林照溪理智回归,用力推开了他。


    萧砚川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胸口的伤撕裂了,血溢出绷带,染红了外衣。


    他手心撑地,仰着头茫然无措地望向猪,唇线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伤口流血了,你赶紧回去吧。”林照溪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移开。


    白月光的杀伤力是巨大的,这张脸、还有这双忧郁深邃的眼睛……多看一秒,猪就会多心软一分。


    鼻尖嗅到了血腥味,猪避开他的视线,转身进屋拨打了999。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了现场。


    萧砚川的衣服湿透了,医护人员询问林照溪是否有衣服或者毯子可以借用。


    猪摇摇头说:“没有。”


    萧砚川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扭头注视着猪,欲言又止。


    林照溪察觉到他的目光,合上了房门。


    为避免他再次乱来,猪派了同行的保镖过去看守。


    这么一通折腾结束,已经是后半夜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雨点密集,敲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像是谁隔着窗户点鞭炮。


    林照溪睡意全无,猪披上衣服,抓起手机和烟盒去了吸烟室。


    朋友李江川恰在此时打来电话——


    “月月,你要的那款RC遥控车搞到了,啥时候过来拿啊?”


    猪抽出一根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过两天吧,我在伦敦呢。”


    “伦敦?”李江川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八卦,声音立刻拔高好几度,“我靠,你这是跑去追萧砚川了?你哥万里追妻,你万里追夫,你俩真不愧是双胞胎情种。”


    “我哪有我哥恋爱脑?”林照溪纠正道,“我来伦敦是为了工作。”


    “我怎么就不信呢,当初你可是喜欢萧砚川喜欢得不得了,就差给我们发喜糖了。现在真放下了?”


    猪握着烟的手停在半空,半晌转移了话题:“别废话了,快给我看看我的RC小宝贝。”


    “行,行,行。”李江川把刚拍的照片传过来,附带一顿吐槽,“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收集这种动辄三五万的儿童玩具车,还一年买几百辆,直接买跑车不比这个拉风?”


    这才不是什么儿童玩具,这是等比例缩小的真车,采用汽油作为动力,一秒钟加速过百,仅靠一根绳就能拉动一辆真车。和李江川讲这些,基本等同于对牛弹琴。


    林照溪挂断电话,将照片点开放大,一辆橙色大脚越野式车映入眼帘。


    记忆被拉扯到很久以前——


    小学四年级开始,林家的长辈们以培养子女独立性为由,不再接送上下学。


    猪每天都是和哥哥林迟喻一起同出同进,那天放学,林迟喻不知因为什么事被老师留校了,猪只能一个人先回家。


    学校和猪家之间隔着一条河,河岸两侧是两幅溪象,北侧热闹繁忙,南侧幽深僻静。


    猪家住在南侧。


    走到人烟稀少的拐弯处,一只棕色野狗忽然从树林中冲出来,咬住猪的裤子,发疯撕扯。


    猪哪里遇见过这种阵仗,本能脱下书包,拎着包带,狠狠砸过去。


    野狗吃了疼不跑,反而咬住书包将猪拖拽到地上。


    见情况不对,猪连声呼救。


    那条路太偏僻,根本没人回应猪,心脏因害怕跳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


    电光石火间,一辆橙色遥控车穿过平静的河面,“嗖”地一下冲上河埂,车灯闪着光,直直朝着那只野狗的脑袋撞过去。


    几下之后,野狗松开猪,转去攻击那辆小车。


    遥控车摩擦地面,嗡嗡嗡地绕着那条狗原地画圈,尘土飞扬,帅气十足。


    好厉害的操作,猪一时看呆了。


    有人疾步跑过来,说:“快走,这不是普通的狗,这是比特犬。”


    “萧砚川?”猪见了他,既惊又喜,“原来是你呀。”


    他目光冷峻,神情严肃,并未多言,握住猪的手,一把将猪从地上牵了起来。


    小区北门离得不远,他拉着猪一路飞奔到保安亭叫人。


    保安闻讯赶过去打狗,林照溪靠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喘气,“刚刚你说那是什么狗?”


    “比特犬,这种狗对痛疼反应迟钝,肌肉发达,会打架到分出胜负为止,是一种烈性犬。”


    “刚刚那辆玩具车是你遥控的吗?”


    他点点头。


    “哇,你好厉害啊。”


    十一岁的萧砚川,因为这句夸奖脸颊绯红,他挠了挠头说:“还是先回家吧,这里不安全,它随时可能再跑过来。”


    林照溪心有余悸,点点头,十分认可他的建议,左腿刚迈出一步,猪便皱着眉毛“嘶”了一声气。


    萧砚川忙问怎么了。


    猪弯腰指了指膝盖,那里好大一块青紫,还破了皮,正在流血。


    刚刚着急逃跑,猪忘了疼痛,现在不行了,膝盖疼的猪直抹眼泪,“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呀?”


    萧砚川不知怎么安慰,只说:“我背你吧。”


    那是萧砚川第一次背猪。


    小小的个子,细细的手臂,并不宽阔的脊背,温温热热的体温,却充满了安全感。


    被野狗攻击的恐惧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消散在风中。


    最终比特犬被捉送去派出所处理,遥控车也被咬坏了。


    林照溪从母亲口中得知,那其实是一辆进口的RC赛车,价值不菲,是萧砚川外公寄给他的生日礼物。


    次年,猪攒了一整年的零花钱,给萧砚川买了一辆同款车,他却没收。


    林照溪噘着嘴,有些不高兴。


    少年忽然接过猪手里的遥控器说:“我教你玩吧,以后我们可以一块玩儿。”


    夕阳下,那辆车在他的灵活操控下仿佛有了生命。


    那时候的萧砚川,短发干净,瞳仁清澈,简直像童话故事里身披银甲的骑士。


    喜欢他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萧砚川是猪少女时代就想嫁的人。


    手里的烟燃尽了,林照溪将烟蒂摁灭,起身出了吸烟室。


    重回房间,困意席卷,猪难得梦到了萧砚川。


    梦境更像是现实的另一种延续——


    梦里光线很暗,一切都是灰色的,似被一团浓雾包裹着。


    还是在酒店的长廊里,萧砚川摔坐在地上,心口的血止不住地流淌。


    地毯被血浸泡出一朵殷红的花,猪穿着拖鞋走近,黏腻的液体透过鞋底反渗到脚掌。


    猪一直没救他,也没叫医生。


    萧砚川翕动着干裂的唇瓣,声音沙哑,神情悲痛:“月月,你为什么不理我?”


    猪俯身摸了摸他的脸颊,没说话,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急救医生赶来前,他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猪漠然看着他们为他盖上白布,心像是被人刺入一根长针。


    猪想检查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一掀白布,底下的萧砚川竟成了一堆干枯的梧桐叶。


    猪惊叫着醒来,恍然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后背满是汗,猪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


    才睡了三个多小时。林照溪这天晚上失眠了。


    这是猪二十多年来,头一回因为男人失眠。


    对象还是被猪刻意冷落了好几年的萧砚川。


    可恶,满脑子都是几个小时前的奇奇怪怪画面——


    浴室的玻璃门敞开着,瓷砖地面满是水迹,空气里夹杂着沐浴露的清香,扑在脸上热腾腾、软绵绵、湿哒哒,花洒里残余的水“滴答滴答”地坠在地上,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抻过,让人产生一种度秒如年的晕眩感。


    萧砚川上身赤///裸,紧致的皮///肉,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即便不看细节,单看轮廓也足够性感迷人。


    在此之前,猪对萧砚川的印象并不是这样的。


    至少和性感这个词不沾边。


    他说,我听到了,你想泡我。


    猪当即反驳:“胡说,我怎么可能想泡……”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萧砚川突然朝前走了一步,与猪脚尖相抵。


    头顶罩过来一小片阴影,让猪审视起两人的身高差距。


    高中那会儿,猪168cm的个子,基本可以平视他。甚至,每次猪“英雄救美”时,看到的都是他仰视而来的目光。


    他这起码长高了十几公分,肩膀也宽了许多,像一堵结实的墙壁,再也没有小时候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了。


    这些变化,也让他看身上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萧砚川没说话,将手里的衬衣递过来。


    猪伸手去接——


    “啪嗒”——


    男人短发上的水珠,滴落到了猪的虎口处,温温热热的触感,似有电流划破皮肤蔓延到了脊背。


    猪颤栗了一瞬,慌忙把手背过去擦干净。


    萧砚川看向猪的目光,始终是澄澈的,他握住猪的手摁到心口处,说:“你要是想泡的话,我不太介意……”


    用眼睛看和用手触摸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坚硬的、滚烫的,甚至同频了他心跳的频率。


    “变态!”猪气血上涌,一把将手抽回来,羞恼道,“你转过去,把衣服穿上。”


    林照溪收回思绪,晃了晃脑袋,盯着手心看了一会儿,耳朵渐渐变得滚烫。


    是失忆的缘故吗?以前的萧砚川,根本不会说这种话。萧砚川在猪记忆里一直都很纯洁……


    猪记事起,萧、林两家人都会在一起过年。


    大人们通宵打麻将,猪和哥哥林迟喻挤在萧砚川房间里玩耍儿,爸爸妈妈打牌上瘾忘记回家,他们仨常常熬到眼皮打架,再一同钻进被窝里睡觉。


    猪向来不黏亲哥,只黏萧砚川。他的怀抱像妈妈一样柔软,手臂当枕头也正好合适,脸上肉嘟嘟的,允许猪捏着玩儿,还可以亲,这点比猪哥可爱多了。


    刚上中班那年,林迟喻有了朦胧的性别意识。


    临睡前,他见妹妹要往萧砚川怀里钻,义正辞严道:“男女有别,林月月,你睡我这边来,不许再靠着萧砚川。”


    “可是,你也是男生啊。”猪反驳亲哥。


    “对,所以你去睡那头睡。”


    “我才不要闻你的臭脚丫子味,”猪抱住萧砚川的胳膊,想拉他给自己说话,“萧砚川,你怎么说。”


    他竟点点头,说:“你哥说的对,不过我可以陪你到那头睡。”


    中间隔着一个人,林迟喻自然也不反对。


    天快亮时,猪先醒了,可恶的林迟喻半夜卷走了猪的被子,好冷!


    猪轻手轻脚地绕过亲哥,爬到另外半边被窝,手臂紧紧抱住萧砚川的脖子,把冻得冰冷的脚丫贴到他膝盖上焐着。


    不误意外地,萧砚川醒了。


    猪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搂得更紧。


    他手足无措,小声道:“月月,你是女生啦……”


    “女生怎么啦?”


    “女生和男生不能这么近?”


    猪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嘟囔:“可是爸爸和妈妈也是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啊。”


    “不一样。”


    猪掀开眼皮,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强调:“我们是订过娃娃亲的,以后就是和爸爸妈妈一样。”


    起床后,林迟喻差点拎着萧砚川出门打架。


    第二年除夕,萧砚川房间里多了一张粉红色的小床,一看就知道是给猪准备的。


    猪不愿意一个人睡,一会儿嫌床单图案丑,一会儿嫌被窝冷。


    房间里开着空调,并不多冷。林迟喻说猪娇气,萧砚川默默脱掉鞋袜帮猪焐起了被窝。猪故意在被子使坏,踩踩他的脚背,用脚趾挠他痒痒。


    林迟喻发现了总要骂萧砚川,萧砚川任由他骂从不回嘴。


    仨人进入青春期后,萧母做主将小床移去了客房。


    萧砚川依旧会帮猪焐被窝,只是不再钻被窝,改用了电热毯。


    被子里热意足够,但猪并不满意。太没诚意了!


    有一次,猪故意拔掉电插座,将萧砚川堵在房间里:“我要你替我焐被窝,不许用电热毯。”


    “不行的,我们都长大了……”


    “以前可以,现在为什么不行?我又不吃你。”


    萧砚川最终妥协,帮猪焐了被窝,离开房间时他脸蛋儿红透,出门挨了林迟喻两拳。


    再大一点,林围有人开始偷偷早恋,萧砚川连话都不敢和猪多说,有意与猪保持着男女之间应有的距离。


    偶尔听见猪说“娃娃亲”的言论,他也总是羞羞答答。


    同龄的男生畅谈美女、对各种事情好奇时,他从不参与,有人嘲笑他以后连老婆的手都不敢碰。


    那样纯洁的萧砚川,今天居然和猪说,可以被猪泡。


    林照溪叹了声气:“哎,不想这些了。”


    次日,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天气难得放晴,酒店客房服务太慢,猪穿戴整齐去了餐厅。


    英式午餐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


    真恨不得立马订机票回国!


    想想也确实可以回国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处理——拯救萧砚川公司的债务危机。


    这是亲妈赵文丽强行派给猪的任务,不做不行。


    早些年,萧家曾是北城有名的医药企业,原本发展顺利,却在上市前突逢变故。萧砚川的母亲因罪入狱,父亲失踪,家中资产全部收归法院。


    萧母情急之下将儿子托付给了闺蜜赵文丽照顾,并请求猪将儿子立刻送往伦敦。


    那之后,赵文丽负担了萧砚川的学费和生活费,甚至还出资帮他在伦敦成立了一家小型科技公司。


    其中具体的细节,赵文丽没说。林照溪只知道,姓萧的花了他们老林家不少钱。


    一星期前,萧砚川公司遭遇了严重的资金危机,他迫不得已打电话向赵文丽求助。赵文丽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转头便把事情强派给了女儿。


    来伦敦的这几天,萧砚川一直住院,猪亦有意拖延。


    现在不能再拖了,早点解决,早点回家。猪叫上司机,直奔萧砚川家。


    他也刚起床不久,着一身浅灰色居家服,鼻梁子架着一副透明的边框眼镜,肤色白皙干净,有种斯文败类的禁欲感。


    林照溪没空看帅哥,猪的注意力被扑面而来的食物香味吸引住了——


    不是英国菜的味道,而是纯正的中国菜。


    “你在做饭?”猪踮脚往里看了一眼。


    “嗯。”


    “都有什么菜?”


    “土豆炖牛腩、蒜蓉生菜、蘑菇豆腐汤、酸汤海鱼片。”


    虽然不是什么大菜,但听上去比猪中午的伙食好吃一百倍,猪刚刚根本没吃几口……


    萧砚川笑着说:“做了挺多的,要一起吃一点吗?”


    猪想也没想,同意了。


    萧砚川的厨艺意外的精湛,果然逆境造就人才。


    当年,他们约好一起上伦敦留学时,猪还想着怎么能罩着他。事实上,没有猪,他也过得很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地球上任何一样生物死去,明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在想什么?”萧砚川忽然问。


    “以前的事。”


    “和我有关吗?”


    林照溪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当然无关。”


    午餐结束,萧砚川换了身衣服,陪林照溪去他名下那家叫DREAMING CAR的科技公司。


    看完财务报表后,猪有点头疼,这公司简直是距离倒闭不远了。


    要救他这公司还真挺费钱的。


    猪是个商人,如今全球经济下行,赔本的买卖猪一点也不想沾。


    猪避开萧砚川,去楼顶的露台,给赵文丽电话。


    赵文丽听说情况后,立马让人给猪打了钱。


    林照溪十分不理解:“妈,萧家是不是救过你的命啊?”


    “没有啊。”


    “那就是替你顶过什么罪?”


    “胡说八道。”


    “那你干嘛还给他花那么多钱?咱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一直给他花啊?”


    “你这孩子……砚川不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林照溪哼了哼:“那是以前……我和他早就绝交了。”


    “能帮就帮帮,等他公司好起来,钱自然会还回来。我答应他妈妈要照顾他,总不能食言,人总要讲点情义不是?而且,早两年,他妈妈也生病去世了。你没看到那时候的砚川,他……”


    赵文丽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


    “他当时怎么了?”林照溪追问。


    “没怎么,就是伤心过度,”赵文丽吸了吸鼻子,绕开了这个话题,“我总归和他妈妈相识一场。”


    话说到这一步,林照溪也决定不再坚持。


    算了,帮就帮吧,大不了猪之后再多谈两单大生意,把这个窟窿补上。


    总觉得猪妈还有什么事瞒着没说……


    关于萧砚川的事,猪也不想做过多探究。等这边事情结束,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这里距离伦敦塔桥不远,风溪秀丽。猪点了支烟,靠着栏杆晒了会儿太阳,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敲响了。


    林照溪转身,见萧砚川站在那里,风吹散了他额间的短发,他的脸掩映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竟有几分青葱的少年气。


    “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晚饭,顺便答萧一下你。”他说。


    吃饭?答萧?


    林照溪将手里的烟摁灭了,走过来说:“中午在你家吃过了,而且,你正在该要感萧的人也不是我。”


    这露台上面风溪虽好,风却很冷,猪侧身绕过他,拾级而下。


    萧砚川追上猪:“其实我还有别的事。”


    猪朝他摆摆手,“我今天还有事,别的事下回再说吧。”


    “等等,”萧砚川叫住猪,“我是想问问能不能追求你,你昨天不是说想泡我吗?”


    呵,这可真够稀奇的。


    林照溪停下脚步,耸耸肩,扭头望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夹杂着一缕看不清的玩味儿。


    他这句话简直像在邀请猪泡他……


    猪深深打量了他一眼——


    萧砚川这张脸确实长在猪的审美点上,身材也不错。


    抛开过往来看,勉强也能打个90分。


    泡他吗?


    嗯,还挺想的。


    这姓萧的都花了猪老林家那么多钱,猪泡他一下两下的怎么了?


    况且,这还是他主动送上门的。


    有时候,女人不快乐的根本原因是道德感太高。


    这点和男人比起来,可太吃亏了。


    猪眉梢一挑,眼里漾起明晃晃的笑意,“泡你的话,我可不会负责任,愿意吗?”


    猪咬着唇瓣,用力刨了刨头发。


    好矛盾的感觉,既讨厌萧砚川,又见不得他真的死掉,归根到底还是在意。


    猪刻意回避李江川的问题,也是这个缘故。


    刚刚的梦境太真实,猪给在医院的保镖打了一通电话。


    萧砚川没死,活得好好的。


    猪仰面躺在床上,手背压着在眼皮,缓缓吐了口气,幸好,幸好刚刚的那场梦是假的。


    萧砚川从酒店回医院后,一直很安静,医生问话,他也不回答,像块冰冷的石头。


    护士替他处理完伤口,重新发给他一套干净的病号服。


    他没换,就那么裹着湿衣服蜷缩了一晚,比起心里的难受,身体上的痛处根本不值一提。


    要不然还是死掉好了……


    反正猪也不要他。


    天亮前,他再次发起了高烧。然而还没到晚上,裴季的绯闻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热搜上挂着他好几张帅照,全是豪门阔少刚刚订婚,就瞒着未婚妻在国外偷腥的绯闻传言。


    林照溪根本不敢点开看。


    她把自己关在画廊的烘焙间里。


    只有躲在这里,她才有一丝安全感。


    可是手机里的消息和电话就没停过,尤其是周卓姿的电话,狂轰乱炸地打进来。


    她爸爸也一条接一条的发来微信。


    她干脆将电话关机。


    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


    林照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可以慌。


    这个时候,她更不能慌……


    林照溪微微喘着气,撑在料理台上,脑子里转过一个又一个可行的办法。


    她闭上眼就看见唐向杰那张凑近想亲她的脸。


    又惊恐地睁开……


    不行,绝对不行。


    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


    1%……


    她忽然想起那个旖旎奇妙、绝不可能发生的梦境。


    如果她让梦成真了呢?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变成真的……


    林照溪太清楚了,裴季闹出这样大的丑闻,周家丢了那样大的面子,只有萧砚川……也只有萧砚川……只要沾上一点萧砚川,她就可以的得救。


    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拉黑而已,也不是找不到他。


    她要试最后一次。


    林照溪仔细回想那天在萧砚川车上,听到他接的那通电话。


    The Theatre酒吧。


    她记起来了。


    他今晚会在那儿。


    高热引发了惊厥,每寸骨头都像在燃烧,他无意识地呻/吟着。


    守在门外保镖察觉异常,叫来了医生。


    天亮后,林照溪收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


    萧砚川在看到猪的一瞬间,突然活了过来。


    他强打起精神要起来,林照溪摁住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他捂着脸有些颓丧地开口,干涩的嗓音,似带乞求,“我昨晚不该跑出去找你,你生气是应该的,是我不乖,我以后会好好在这里等你的……”


    猪平静地打断道:“我昨晚不是在生你的气。”


    理智告诉猪,因过去的事迁怒一个失忆的人,意义不大。


    要吵架,要歇斯底里,要发火,也是对那个和猪有着十几年共同记忆的家伙,而不是对着眼前这个什么也不记得的人。


    萧砚川很高兴,小心翼翼要握猪的手,指尖在即将碰到猪手背时又慢腾腾缩回去。


    一切都被林照溪看在眼里。萧砚川没有料到猪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心脏怦怦乱跳,指尖发麻,连膝盖都在发抖。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场暗藏试探的逗弄。


    始作俑者此刻站在床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嘲讽。


    林照溪在等他露出马脚……“嗯,是我怕你跑掉。”


    好吧,虽说这话有点霸道,但猪并不觉得讨厌。只要摸摸猪的耳朵,就知道那不是冷的。


    萧砚川没有那样做。


    他知道,那会惹猪不高兴。


    以猪的脾气,说不定会赌气下车跑远。


    这并非他此行的目的。清冷的雪松香气,铺天盖将林照溪淹没。


    她指尖微微蜷缩,无意识地将那条揉在掌心里的黑色领带紧紧抓着。


    唇瓣就轻轻擦过了男人冷绷的侧脸。


    萧砚川在被女孩柔软的唇碰到的那一刻,身体就冷硬绷紧泛出戾气。


    他不喜欢被人触碰。


    镜片后薄冷的墨瞳里阴鸷疏冷一划而过,他沉着脸色,扣住林照溪柔软纤细的手腕,扯落。


    走廊上的脚步声,却在下一刻变得清晰。


    萧砚川身形微顿,冷冷蹙了眉,而后将她压向墙角。


    漆黑高大的身躯,挡住所有光线。


    林照溪就这么被男人压在了怀里。


    她看到萧砚川漆黑鸦羽似的睫毛往下垂着,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危险冷戾,极有压迫感。


    他在警告她。


    可林照溪突然起了逆反心理。


    她发誓,这一定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叛逆的决定。比她当年瞒着周家,在法国提前修完美术便中途改报蓝带甜品课程更加叛逆大胆。


    她又再次踮起了脚尖,在萧砚川冰冷危险的注视下,指尖微微轻颤着再次勾住了他的领带。


    第二个轻轻柔柔的吻,带着淡淡香气,要落在那流畅锋利的侧脸上时。


    她后颈被一只大手按住,威胁感十足。


    距离被拉开。


    柔软的唇擦过他的衬衣领口。


    呼吸都乱了。


    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气氛像是要暧昧到极点而后爆炸,又像是冰凝到压抑。


    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照溪感受到萧砚川眉间的不悦,胆怯又讨好地攀上他手臂,低软了音调,“萧先生,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柔软的、湿润的、香甜的气息。


    萧砚川墨色的瞳孔深深一沉。


    半秒后,他眸色漠然,毫无温度,拉开了她。


    林照溪后腰撞在身后走廊装饰性的金属墙线上时。


    她听到萧砚川低沉的声音,冷漠无情。


    可能是第一次见萧砚川霸道的一面,还挺新奇。


    不过,为了报复他自作主张地乱抱人,猪还是把冰冷的指尖塞到了他衣领里。


    萧砚川受了凉也没抗议,乖的不行,这点倒是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小学一年级,猪和萧砚川坐前后位。


    那时,学校里还没普及空调,冬天写字又不能戴手套,一节课下来手指冻得僵硬发疼。


    不知谁发明的小游戏,两两玩石头剪刀布,赢家可以把手塞进输家后脖颈里取暖30秒。


    猪第一个找的人自然是亲哥林迟喻,结果刚上来就输了,手没焐成,还被他冰得直叫。


    气不过,猪又去找萧砚川。


    一连十局游戏,猪一人独胜,手自然也被焐得暖暖和和的。


    再后来,不用玩石头剪刀布,猪也能轻而易举地把手塞他脖子里取暖。


    “咔哒”一声——


    缆车门打开了,萧砚川抱着猪走上去。


    脚落在实地上,林照溪回过神来,把手拿下来塞回口袋。


    “现在不冷了。”猪故意回避他的视线。


    “你耳朵红了。”他提醒。


    林照溪恼羞成怒道:“那是刚刚在外面冻的,和你没有关系。”


    这个谎其实很好拆穿。


    猪还是像七年前一样讨厌他吗?萧砚川心头漫上一阵苦涩尖锐的刺痛,久久难以平息。


    林照溪没在他脸上捕捉到异样表情,稍感遗憾。看样子,他是真的失忆了。


    手机进了通电话。


    猪背靠床沿,点下接听键。吃完一小块柠檬蛋糕后,猪的目光短暂地被灯光下的俊脸吸引。


    布莱恩有亚洲血统,从某种角度看,他竟和萧砚川有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除了瞳色几乎一模一样。


    布莱恩的瞳色是浅蓝色的,看上去温柔多情。萧砚川的瞳色则是灰紫色的,阴郁沉闷。


    男人放下刀叉,身体前倾,支着下颌靠过来:“你刚刚看了我不下四次。”


    “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林照溪被他身上的香水味刺激到,后背往后挪了挪,避免与他发生肢体触碰。


    “我猜是你的恋人。”他倒了一小杯白葡萄酒,玩世不恭地转了转着玻璃杯柄。


    “当然不是。”猪纠正道。


    “可我见过你。”


    林照溪想,之前在科技峰会上,两人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然而,布莱恩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几年前,他曾在那位自家扑克脸表哥房间里看到了数以千计的照片,正脸、侧脸、远溪、近溪,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中国女孩。


    他只是好奇,多看了两眼照片,就被那可恶的“扑克脸”打掉了四颗牙齿。


    那次打架,害的他几个月没出门。


    真没想到,照片里的女主角竟然会突然造访伦敦。


    昨晚,他收到消息说“扑克脸”被人打了。


    事出蹊跷,他派人去查,发现“扑克脸”被人打伤后,又被一个叫林照溪的中国女孩救去了医院。


    林照溪……


    他抿了口酒,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的女孩。


    这回可有好戏看咯。


    光是想想扑克脸吃瘪的样子,他就兴奋的头皮发麻。


    布莱恩抿了口酒,状似不经意地问:“给个地址,明早我让人给你送修改过的合同。”


    林氏集团正值转型的关键点,技术层面的革新迫在眉睫。他们本想并购一家成型的科技企业,找来找去一直没有合适的,布莱恩祖父名下有一家企业非常合适,猪预备先和他们合作,待时机成熟再表明意图。


    商场上,合作是最好的交友方式。


    *


    推门出去,又碰上大雨。


    空气湿冷,街灯昏暗,路上起了一层灰蒙的薄雾,阴森森的,几乎看不到人。


    这种天气还挺适合拍恐怖片的。


    林照溪没来由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钻进车厢。


    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忙碌一天,猪困得要死,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了酒店。


    萧砚川毫不意外地被猪忘记在医院病房里。


    从天黑起,他就在等猪回来。


    猪说,让他乖一点。


    他谨记于心,一整天都没有离开病房半步。


    他以为猪吃晚饭就会过来,但并没有。


    人没来,连电话也没打。


    十点钟,护士来查房,替他将病房的灯关掉了。


    窗外大雨如注。


    听筒漏音,萧砚川不无意外地听到了一句:sweetie(甜心)


    电话的那头是一个男人,说话暧昧,似乎猪的男朋友。


    两人约好今天晚上六点碰面。


    林照溪笑意吟吟,侧脸像一株盛放的春桃。


    以前猪也这样对待过他,猪会甜甜地喊他萧砚川,还会冲他撒娇。


    现在不一样了,猪把笑容分给了别的男人。


    嫉妒如同炭火炙烤着他的心。


    倘若林照溪现在回头,就会看到男人幽暗晦涩的双目和扭曲的面部肌肉。


    不,不能让猪走,不能,绝对不能……


    任何人都不配得到猪的笑。


    林照溪并未察觉异样,今天得见三位合作商,又是忙碌的一天。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猪低头将手机丢进包里,正欲转身道别——


    手臂被人从身后一把握住,力道巨大,难以挣脱。


    林照溪将他此刻的怪异举动归因于失忆。


    “怎么了?”


    听到猪的声音,男人游走在外的理智骤然回归。


    他忙松开猪,垂下脖颈,连声道歉,像个犯了错的三岁小孩。


    林照溪看着他手背上翘起的输液针和额头上包裹着的绷带,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他现在是个病人,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病人。


    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摆在那里,猪到底心软下来。


    “手给我。”猪说。


    萧砚川犹犹豫豫探出指尖,被猪一把握进手里。


    女孩细软温热的指腹在手背,压了压,翘起的针被猪平整着贴好。


    手不疼了,他看着猪,吞咽着嗓子,问:“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句?”猪声音很轻,仿佛并不在意。


    “你是我老婆。”他重复这句话时耳朵红了。


    林照溪没抬头,笑了一声:“当然是骗你的。”


    “那我是谁?”


    猪将他右手朝上翻折过来,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并说:“这是你的名字,萧砚川。”


    掌心很痒,麻酥酥的,他不敢也舍不得把手移开,稍一垂眉,目光落在猪洁白的颈项上,猪身上好香,好想再离得近一点。


    身体正以某种诡异的方式变化着,肌肉一寸寸僵硬绷紧。


    “你是我曾经的好朋友。”


    “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几年前闹掰了。


    林照溪松开他的手,放在被子上。


    “那你……那你还会再来吗?”他单手扶额,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你乖一点,我就来看你。”猪抬手看了眼时间,再不走要迟到了。


    高跟鞋声远去,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没有猪的世界,像一座灰白坍圮的坟墓。


    萧砚川僵坐在那里,怅然盯着空掉的手心,脑中不断循环着猪刚刚的话。


    老婆……


    他的老婆……


    猪说,猪是他的老婆。


    这句话有七年没听过了。


    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不可能,他依旧觉得甜蜜,每每想起这句,大脑就有种缺氧感,幸福的发晕。


    小时候,林家和萧家关系亲近,门第相当,两位母亲又是要好的朋友,猪们约好生了孩子就结亲家。


    “你在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萧砚川结结巴巴地掩饰着。


    “未经允许,碰女孩子的手是不对的。”


    “哦,可是我就是好喜欢你呀。”萧砚川说完垂下脑袋,脸红透了。


    林照溪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在他身上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那个萧砚川总是臭着一张扑克脸,偶尔被猪调戏时也会脸红,但从来不会说这样直白的话。


    他们是不同的。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失去记忆如同白纸一般的萧砚川似乎更可爱一些。


    主治医生查完房,林照溪跟着他去了办公室。


    医生说萧砚川的记忆可能很快恢复,也可能永远不会恢复,接触以前的人和事可以让他恢复记忆。


    林照溪心里矛盾,给李江川打去电话,想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李江川语出惊人:“姓萧的失忆了不是更好,你当玩具玩玩咯,反正又不用负责,等不想玩了还能甩掉他,报当年的仇。”


    林照溪不服气,反驳道:“谁说我要玩他了?”


    “切,你不想玩他,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干嘛?你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林月月,我还不了解你么?”


    林照溪快气死了。


    猪挂掉电话,往他微信里连续丢了一个又一个炸弹。


    李江川回了一行字:真喜欢就弄到手咯,多大点事儿。


    几分钟后,林照溪回到病房。


    萧砚川说:“你可以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以前的事?要是说那种很有记忆点的事,没准真能唤醒他的记忆。


    猪暂时不太想他恢复记忆。


    林照溪想了想说:“你上小班的时候,穿着尿不湿掉水里了,是我救的你。”


    第 52 章   第52拍


    萧砚川去年经香港熟识的医学专家推荐,来到芬兰赫尔辛基大学医院的综合癌症中心接受脑肿瘤治疗,该癌症中心具有很强的科研和临床实力。


    如无特殊情况,他每周都要在固定时间到癌症中心进行化疗和其他常规检查。


    前几天溺水,江孝让他到医院检查一下肺部有没有积水。


    他不肯去,就是因为反正过几天也要到医院做化疗,不想一周之内来回跑几趟,既麻烦又浪费精力。


    说实话,萧砚川现在对医院有一些抵触。


    无论医院的设备有多么先进、医生的态度有多么专业,化疗的过程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身体负担和心理压力。


    为了在手术过程中能够尽量不损伤他的视神经,主治医师的医疗团队花费很长时间去认真设计手术方案、模拟手术过程、最大限度的优化手术方案,终于将手术时间定在下个月月中。


    他既迫切地希望赶紧做手术,让自己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又深深担忧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发生意外让自己永远失明而害怕做手术。


    希望和恐惧这两种矛盾的心情在他体内打架,常常令他深夜无法入眠。


    今天是每周例行化疗的日子,萧砚川一大早便空腹来到医院。


    化疗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会影响血小板数量,他需要每周抽一次血,观察血小板是否还在正常指标范围内。如果数值太低,化疗的进程就要缓一缓,让血小板的数值升回来。


    通常他上午早一点到医院,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能结束疗程,尽快回别墅休息。


    江孝非要他在做脑肿瘤的化疗之前,先去检查一下溺水有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


    他不耐烦地拒绝。


    脑肿瘤看似永无止境的疗程已经让他心生厌倦,不想再做额外的身体检查。


    江孝见劝说无果,竟然跑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像小学生跟班主任打同桌的小报告那样,把他溺水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吐出来。


    江彦于是也知道了他溺水的事,拿眼刀一直刮他。


    下个月就要动手术,为避免溺水对他身体的潜在影响,主治医师让他先去做溺水的相关检查,不然不能进行化疗。


    双江兄弟拿到主治医师的“免死金牌”,得意地把他押走。


    江孝这个八婆,都跟他说了自己身体没事,居然敢打老板的小报告,忘记每个月是谁给他们兄弟的银行卡打工资?早晚炒他们鱿鱼!


    上午被溺水的检查耽误,脑肿瘤的化疗只能放到下午。


    中午他们离开医院,走到距离医院不远处的赫尔辛基港口咖啡馆吃点东西、喝点热饮。


    所有抽血项目上午已经做完,萧砚川现在饥肠辘辘,尤其还被双江兄弟气了一顿,简直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可是太丰盛的食物,生病的他又实在没胃口吃,便到咖啡馆吃点简单的轻食。


    到后,双江兄弟进店点单。


    萧砚川在外面的露天桌椅上坐下,后背靠着椅背,微微仰头感受扑在脸上的海风,静静聆听海风的声音,心中出奇平静。


    一月的赫尔辛基太冷,港口外围很大一部分海面已经冻结成冰层。


    海水没有冻结的时候,还能听到海面起伏、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每周做完化疗,萧砚川都要到这家港口咖啡馆的外面坐一坐,喝一杯红酒,吹吹海风,这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每当海风拂面,他都能感到有一股力量穿透身体,让他从疾病的折磨中短暂逃离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自然疗愈法”吧。


    但今天的化疗放在下午,红酒是喝不成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WhatsApp①进消息,应该是毕柏明。


    掏出手机读屏②,果然是他。


    毕柏明不知道萧砚川今天的化疗放到下午,让他打电话给自己,说说上午化疗的情况。


    毕家四代行医,在香港经营一家高端医院,毕柏明在自家医院当眼科医生。


    毕家和萧家是世交,萧砚川和他从小玩到大,认识了半辈子。


    去年眼睛出问题,萧砚川第一个就是找他给自己做检查,芬兰这家综合癌症中心也是毕爸爸推荐他过来治疗的。


    萧砚川从大衣口袋拿出装airpods的耳机盒,准备连上蓝牙给毕柏明打语音电话。


    从插耳机的孔往外拔airpods时手指打滑了一下,airpods掉落,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顿时冷脸:


    连耳机也欺负我瞎了!


    哼,我不要了,让你被别人的臭鞋底踩扁!


    不想被富豪踢出豪门的airpods于是召唤来了搬运工,让她把自己送回到富豪手中。


    中学毕业后,萧砚川已经有十年没被别人叫过“萧师兄”这种港味浓厚的称谓,尤其是在异国他乡,这个称谓更显突兀,不免露出一丝不解的表情。


    听对方是用粤语说的“萧师兄”,他便也用粤语温和地问:“小姐,请问你是哪位?”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问她是哪位!


    她是哪位呢?


    她是……


    “萧师兄,我是……”


    该死的喉咙,关键时刻在暗恋的中学男神面前卡痰!


    林照溪着急忙慌地咳了咳,清清喉咙。


    刚才的卡痰不算数,现在重新开始。


    “萧师兄,我是1X年考入道格书院读中四(高一)。那个时候你早就毕业几年,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在道格书院一直是风云人物。你的人虽然退出江湖,但江湖一直有你的传说!”


    林照溪一句接着一句,生怕被他打断似的,努力组织语言的同时又害怕说错什么。


    萧砚川被她急促的语速和说话内容逗得弯起嘴角,还听出她的呼吸有些粗重。


    面对自己,她很紧张吗?


    “真可惜,我们没有一起同校读书过。我中学毕业这么多年,脸变化了很多,难为师妹在芬兰看到我,还能一眼就认出我这个老师兄。”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用温柔的声音叫她师妹!


    “不会,师兄你一点都没变老!”


    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是你!


    “还是跟中学时期的照片一样帅!”


    林师妹这马屁拍的,正中靶心!


    而且林师妹拍马屁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真诚,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点拍马屁的痕迹都没有。


    萧砚川终于从文雅的抿唇笑变成灿烂的露齿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倒是嘴甜。


    林照溪说完也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过脑子、夸他帅的话由于过于直接而显得唐突了中学男神,万分懊恼自己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脸颊发烧,低头用喝茶来遮掩一下自己的局促。


    咖啡馆里,江彦无聊地等待服务员准备他们点的饮品和轻食。


    随意地转头往店外一瞥,意外看到刚才排在他们前面的女人,此时正站在萧砚川身边说话。


    碰碰哥哥手臂。


    江孝回眸不解地看弟弟。


    江彦扬起下巴指指外面:“你看,又有女人在跟老板搭讪。”


    江孝顺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起来:“我倒希望先生真的能谈场恋爱,分散一下对生病这件事的注意力,他的抑郁症可能会好一些。”


    江彦点点头,附和道:“就是说啊。有个人陪着他,他就不会总胡思乱想了。”


    双江兄弟端着三人份的东西走到二人面前。


    林照溪礼貌地朝他们浅笑一下,笑容有些拘砚,心说原来他们和萧师兄是一起的。


    双江兄弟各自回她一个同款礼貌浅笑。


    “先生,热蓝莓汁和蓝莓派放在你面前的桌上,我和Jason坐到旁边一桌,不打扰你们说话。”


    最后的“不打扰你们说话”把林照溪听羞了。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下。


    听见江孝说坐,萧砚川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听到这个师妹拉椅子坐下的声音,她不会一直站着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吧?!


    “对不住,让你一直站着和我说话,快请坐。”


    “好。”


    林照溪拉开椅子坐下,喝一口热茶,深吸一气,努力收敛起自己刚才那副叽叽喳喳、没出息的狂热样儿,重拾几分单身女人的从容与矜持。


    萧砚川的手在桌上摸索到盛蓝莓派的碟子,将碟子稍微推向她一些:“他乡遇故知,师兄请你吃块派。”


    林照溪故作矜持的螓首又猛然抬起,眉开眼笑,甜甜地说:“谢谢师兄。”


    拿起小叉子轻轻挖一小块蓝莓派,放入口中。


    派皮酥脆,蓝莓的香气和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绽放,正如此刻她心中的甜蜜感觉。


    甜蜜不仅仅因为这美味的蓝莓派,更因为自己居然能在北极圈偶遇到中学时期的暗恋对象。


    她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快,萧砚川的心情便也跟着欢快起来。


    “应该是师兄谢谢你赏脸吃才对。”端起蓝莓汁喝一口,温热的液体在胃中化开,与他当下难得的好心情相得益彰,“你认识师兄这么多年,师兄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林照溪赶忙喝口热茶润润嗓子,面朝中学男神坐直了些,向他正式介绍自己:“我叫林照溪,林誉的林,刘照溪的照溪。”


    萧砚川轻轻颔首:“刚才你说你1X年进道格书院读中四,我算了一下,你今年应该读大四了,你是在赫尔辛基大学读书吗?”


    “不是,我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这次是利用寒假来芬兰旅游的。”


    “那你来错季节了,你应该暑假过来,芬兰冬天太冷了。”


    “不会,我就是过来看雪的。你知道的,香港不下雪。”


    “那倒是,芬兰是圣诞老人的故乡,这里的雪景自带童话滤镜,非常美丽。对了,师妹是什么时候到赫尔辛基的?打算整个寒假都待在芬兰吗?”


    “我……今天凌晨刚到赫尔辛基,整个寒假都会待在芬兰。”


    这一刻,中学男神的魅力被她的谎话具象化了。


    林师妹不是说舍不得离开赫尔辛基么,这下子不用走了。


    中学男神如果是N极,林师妹就是S极,她的双脚已经被N极牢牢固定在芬兰的土地上,这只愤怒的小鸟插翅难飞了。


    第 53 章   第53拍


    订婚礼结束,林照溪和裴季一起送客人离开。


    她站在裴季身旁,杏仁眼柔弱微微湿漉,巴掌大的脸有些恹恹地低垂着,看起来没精打采。


    裴季亲自送完林聿霖和周家人回头,见到的就是林照溪这幅模样。


    还以为,她是被刚才萧砚川的话吓到了。


    裴季轻啧一声,低声安慰,“怪我妈多事……”


    “萧砚川的话没那么重要,别担心。”


    林照溪怔怔地仰起脸,“……”


    她不是在担心这个。


    她是在想,刚才见到萧砚川起身离席时,指尖还夹着那张顶楼的房卡。


    是不是代表,他今晚会上去找她?


    可是萧砚川的态度又冷冰冰的,像是不喜欢她。


    她好像太莽撞了,怎么一冲动就找了萧砚川。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算了,我送你回去。”裴季伸手过来牵她。


    “没事,不用了。”林照溪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看见裴季冷冷挑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好像有些大了,只好忍住不动。


    她软了软声音,笑得温柔又体贴:“你今天不也累了嘛,还喝了不少,先回去休息吧。我待会儿还要换礼服卸妆,等得久的,我跟沈凝一起回去就是了。”


    她今晚不能让裴季送她回家,不然一切都会穿帮。


    得让周卓姿以为,今晚裴季是和她一起睡在了酒店才行。


    裴季抬起眼皮,扫了眼不远处帮林照溪拿着包的沈凝,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也行,那我先送我爸妈,你们自己注意。”


    林照溪乖巧点头,态度温和目送他和裴父、裴母离开。


    转了钟,林照溪卸过妆换下礼服,在酒店门口送沈凝上了网约车。


    她没离开,转身回了酒店。


    顶层总统套房。订婚礼准时举行。


    在现场乐队伴奏的优雅音乐中,林照溪挽着裴季缓步走上了台前。


    男人冷峻帅气,女孩柔静貌美,两人看上去倒是天造地设、外形般配的一对。


    席间宾客纷纷夸赞,也有低声议论的。


    在现场热闹的氛围烘托下,林照溪和裴季一起握着刀柄,切下了属于他们的订婚蛋糕。


    礼成,两位新人到席间向宾客一一敬酒。


    林照溪不胜酒力,只是拿着一杯果酒,神色羞怯被裴季牵着呵护跟在身后。


    不远处,萧砚川端坐在贵宾席上首,桌边的烟灰缸上放着一支旁人刚为他点燃的雪茄。


    淡淡烟溪后,他冷冷睨了藏在未婚夫身后温顺娇怯的女人一眼。


    金丝眼镜后漆黑细长的睫毛低垂,掩去眼底冰冷幽沉的寒意。


    萧砚川从头到尾没动过筷子。


    他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指间,把玩着一张黑色的卡片。


    旁人见了,都不免好奇的多看一眼。


    想知道能被萧先生捏在手里,把玩整晚的那张卡片,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只是一张酒店的房卡。


    真是奇怪。


    唯独林照溪……


    她远远地挽着裴季的胳膊,被带着满场的敬酒,却有种被某个视线深深洞穿、无处遁形的错觉。


    林照溪不敢回头看过去,只能胆怯地藏于裴季的身后,耳边却一直响着慌乱的心跳。


    只要一想到,在不久前,是她亲手将那张房卡塞到萧砚川的外套口袋里。


    而现在,那张卡,正被萧砚川修长的五指捏在掌心。


    林照溪就觉得是自己变成了那张房卡,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遮掩的,被萧砚川紧紧掐住了心脏。


    “走吧,过去。”


    裴季声音低低响在她耳边。


    林照溪从错愕中回神,“什么?”


    “去给他敬酒。萧砚川,知道吗?”


    乍然听到萧砚川三个字,林照溪心头蓦地一颤。


    像是做贼心虚,她飞快地抬起眼往萧砚川那边扫去。发现男人冰冷沉默的视线正往这边瞥来,又吓得立刻低了头。


    “知道的,奶奶介绍过。”林照溪声音里透着胆怯。


    裴季却误会了意思,“别想太多,他那个人虽然难相处,但话少。过去敬个酒就好。”


    说完,就拉着林照溪一起过去。


    贵宾席这边,裴夫人正跟人说着林照溪。


    她对这次的儿媳妇人选越看越不满意,尤其是听了娘家亲戚的建议后,更是后悔了这场婚事,想让裴季退婚再重新订一个。


    哪怕是当着周家人的面,裴夫人说话也毫不客气。


    “漂亮有什么用,除了那张脸,也没别的本事了。”


    “主要是裴季喜欢,不然我哪看得上……”


    “谁说不是呢,瞧刚才那个怯场的样子,怕是个木头,看着无趣。”


    裴夫人说着,目光就不自觉瞟向了上首的萧砚川。


    她忍不住堆起笑脸问:“砚川呢,你怎么看?”


    场面上其他人的注意力,霎时都被这边吸引。


    正巧这时,林照溪被裴季牵着走了过来。


    她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


    只是当她走近,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默契般地朝她看来。


    其中,最难以忽视的,是隔着袅袅烟溪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冰冷、幽沉,像是一片不可探的深海。


    林照溪的视线和他的目光交错,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别开眼,躲到了裴季身后,不敢看他。


    就听到一声轻叩。


    萧砚川修长的手指将那张房卡扣在了桌上,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漫不经心。


    “确实无趣。”


    服务人员早已开好了夜床服务,浴缸里放好了热水,玫瑰果酱泡泡浴芭在里面发出咕咕的气泡声。


    林照溪泡澡泡得身子发软,脸红红的,才裹着浴袍出来。


    她对着镜子吹干长发,被卷发棍卷过的长发,又恢复成了乌黑柔顺的绸缎质地散在腰后。


    林照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湿润,溪粉色从眼尾一直晕染到了耳后,白色的浴袍衬得她一身的肌肤莹亮柔白。


    应该可以诱惑到萧砚川的吧?


    他会心动吗?


    哪怕只心动一点点也是可以的……


    林照溪乱七八糟地想。


    可惜还是很紧张。林照溪在洗手间稍加整理后,匆匆赶到订婚宴后台。


    订婚礼马上就要开始。


    裴季也到了,他重新换了一套深黑色的手工定礼服。


    和旁人穿正装的样子不一样,裴季穿在里面的白色衬衣领口微微敞开,显得散漫又帅气。丝毫看不出,不久前在休息室说‘没想过结婚’的人是他。


    看到林照溪,裴季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微红的眼。


    而后,他蹙了眉。


    “哭过?”


    裴季抬手揉上她脑袋。


    林照溪不经意地往后挪了半步,抬手假装揉眼角,避开他的触碰。


    “嗯……刚才被我爸爸拉着说了会儿话。”


    她眼睛哭过就容易红,知道瞒不住,干脆承认。


    裴季了解一些周家的情况,偏头看了看林照溪泛红的泪眼,嗓音压得很低,“过几天我带你去看房子,干脆搬出来住。”


    她之前就跟裴季提过,说订婚后想要搬出周家。


    周家太压抑了,每一天都是煎熬。


    可是那时候林照溪跟裴季提这件事,是抱着对她和裴季婚后美好生活的憧憬。


    而现在……


    “好。”林照溪温柔地点了点头,像是害羞垂下眼眸。


    裴季眉骨压着的闷才散了些,牵起林照溪的手。


    这一次,她没再躲开。


    林照溪想,趁着裴季还没挑明退婚之前,她是该找机会搬出周家了。


    哪怕泡了澡放松身体,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心跳依旧在怦怦怦地加速。


    于是林照溪裹紧了浴袍,决定在萧砚川来之前先找点别的事干,转移注意力。


    她坐到床上,怀里抱着一只柔软的枕头,拿着手机搜索网上的信息。


    韩刚说的fu妹……会是哪个fu呢?


    只知道裴季把她当替身,也不知道是把她当成了谁。


    好在裴季作为京圈世家里最混不吝的三代,因为长得够帅性子够拽,又经营着一家不低调的赛车俱乐部,倒是很快就让她在网上找到了蛛丝马迹。


    林照溪点开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纤细柔美。


    一头黑长直的发和白色的棉质连衣长裙清爽干净,左眼尾一颗泪痣,写生画板的肩带勾在肩上,柔柔弱弱站在眉眼带笑、温柔宠溺的年轻男人身旁。


    拍摄这张照片的,是一位毕业于清大的博主。


    她在网上PO出了当年社团活动时,拍摄的旧照。


    因为两位主角的颜值实在过高,这张照片下的留言是最多的。


    有人认出照片里眉目温柔含情的年轻男人,正是如今裴家那位矜贵乖戾、冷言少语的二公子裴季。


    而他身边站着的女孩,是当年清大最出名的校花,著名画家兼白家的养女白芙。


    难怪当初,裴季第一次在画廊见到一袭白色长裙的她,就上来要她的联系方式。


    她以为的一见钟情,原来全是别人的影子。


    林照溪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再失望也失望不到哪去。


    可是真相来临的时候,心口就像被压了块石头,那么重那么疼。


    她深吸了口气,抬手摸上左边眼角相同位置的那颗泪痣。


    萧砚川为什么还不来?


    他不是问了她要怎么帮吗……为什么还不出现。


    林照溪把自己缩起来,手臂紧紧圈住膝盖,眼眶泛红看向套房门口。


    他会不会来……


    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第 54 章   第54拍


    林照溪身体的温度正急剧抬升。


    被撞见后的尴尬、窘迫,甚至是羞耻的感觉像是热气从她身体里冒出来,争先恐后涌上脸颊。


    她忘了呼吸,巴掌大的小脸瞬间涨热。


    耳后红了一片。


    “什么时候回来。”


    萧砚川只抬眸瞥了她一眼,就冷漠地收回视线。


    他像是看不见电梯里还有旁人,右手修长的指骨按在手机上继续通话,快步走进电梯。冷冰的镜片后面,那一双漆黑的瞳孔往下微敛,深不见底。


    见到男人走近,林照溪下意识往后退。


    他太有存在感,电梯里的空间被压缩到极致,一直到后腰抵在最靠里侧的内壁上,她才想起来停下脚步。


    好在他步入电梯后,就转过身去。


    林照溪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


    萧砚川正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形几乎将林照溪头顶上方的光线挡住。男人流畅宽阔的背肌和窄劲有力的腰身像是一座矗立在深海中的,难以融化的冰山。


    左边心房里挤压出的压迫感在逐级增加。


    林照溪嫣红的唇微微颤动,张了张,又张了张。


    才想起来要呼吸。


    于是,鼻尖小心翼翼地翕动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干净的,像是初冬雪松的陌生气息,就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清冷凛冽,却带着难以忽视的侵略性。


    她胸腔小心起伏,摄入了超标的冰冷空气。


    “还能在哪,你家宴会上。”


    “我没空,那是你弟弟的事,自己管。”


    萧砚川不知是在跟谁通话,语气没有之前跟老太太说话时的冰冷不可攀。


    相反,林照溪甚至还看到萧砚川唇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她大脑嗡了一声,瞬间空白。


    低沉的。第二天,林照溪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然而对话框里,依旧只有她发过去的消息。


    她困扰地往后倒回床上。


    萧砚川为什么不回她的消息了?


    昨天还能骗自己,他只是工作太忙。


    但过了整整一夜过去……


    她心里突然有不好预感。


    酒渍樱桃:【萧先生,你起床了吗?】


    林照溪敲出一段话,依旧配了个可爱猫猫头的表情包。


    她刚把这句话和表情发过去,屏幕上却出现了一个突兀的红色感叹号。


    林照溪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被萧砚川拉黑了。


    像是不相信,她又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甚至怀疑是自己信号不好。


    可是不是。


    全都不是……


    没有信号问题,萧砚川真的把她拉黑了。


    林照溪忽然看着手机不动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她在萧砚川这个人身上耗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力,在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一个巨大的进展时……他却把她拉黑了。


    事先毫无征兆。


    萧砚川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可以……


    女孩浓密卷翘的睫毛被眼泪一点点沁润打湿,她望着天花板,抬手挡住了湿润的眼。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


    林照溪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去浴室里洗了个冷水脸,抬眼看向镜子里脆弱又无助的自己。


    她想,她必须要冷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矜贵的。萧砚川没有来。


    意识到这个结果,林照溪心情从紧绷变得失落。


    她一点一点拉起被子,垂下眼眸,下巴陷入柔软蓬松的布料里。


    现在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早就应该猜到萧砚川不会来的。


    萧砚川身份尊贵,傲慢冰冷,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他那样的人,什么样的女孩没见过,塞房卡这种事大概都不是第一次遇上了。


    “我一定是疯了……”


    林照溪懊恼地倒回床上,几乎是本能地抱紧了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怎么会去搞萧砚川……”


    他那么难搞……戴辰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萧先生问的,是今晚误闯包厢的那个女孩。


    “是,就是她。”一周后,裴季要订婚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市的世家豪门圈。


    裴家的名气和家世自不必说,但听说裴季订婚的对象叫林照溪时,还是有不少人提出疑问。


    林照溪是谁?


    “听说是裴家老二的女朋友,两人正在谈婚论嫁。裴家老太太托人来问,就是想请您也过去看看。怕是好事将近了。”


    谈婚论嫁……


    萧砚川脑海里,那一抹纤细羸弱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


    女生低垂着脑袋坐在那儿,绸缎似乌黑的发柔软散开。小小的一只,明明忧心忡忡、怯懦羞涩,像是一掐就能碎掉的玩偶。


    偏偏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深黑色的瞳孔愈发幽沉。


    “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前方传来戴辰询问的声音。


    “没有。”


    萧砚川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将那道身影从脑海中抹除。


    “回公司。”


    “是。”一种难喻的禁忌感。


    林照溪呼吸微顿了顿。


    多年学画的经验,让她对人体轮廓几乎是职业病般的敏感。


    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过分眼熟了。


    恰好这时,听到声响,男人漫不经心瞥来一眼。


    一张冰冷熟悉的面孔就冲击了林照溪的视线。


    黑色短发下,男人的眉骨依旧深邃,凌厉立体的五官像是她学生时代亲手描摹过无数次的大卫雕像。


    优越完美。


    只是鼻梁上架着的那一副金丝眼镜,将记忆中锋利危险的眼神淡化。


    少了锐意寒凉,多了儒雅尊贵。


    扑通……


    林照溪听到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动的声音。


    下一秒,是裴老太太的声音——


    “小溪,快过来,见见萧先生。”


    林照溪辗转反侧,睫羽轻轻地颤动,吸了吸鼻子,想到一个更难过的可能性。


    “他万一告诉裴季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倒霉。


    林照溪不敢久留,起床换了衣服,连早餐都没吃就下楼办理退房手续。


    退房时,她提前告诉前台,房卡被她弄掉了一张可以补钱。


    前台却恭敬说,刚才他们的工作人员已经捡到了她遗失的那张房卡,还没来得及告知,她已经下来了。


    林照溪眨眨眼:“在哪捡到的?”


    前台:“在酒店宴会厅外的垃圾桶旁,可能是裴二少昨晚不小心掉那了。”


    外人都以为林照溪是和裴季在酒店开房。


    只有林照溪听到‘垃圾桶’三个字,心尖微微一缩。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萧砚川指尖捏着房卡,轻描淡写将它扔掉。


    那是她想要抓住的手。


    却没想过,萧砚川愿不愿让她攀上。


    “能给我看看那张房卡吗?”她忽然开口。


    前台大概没想到林照溪会提出这种要求,愣了一下,才点头。


    黑色的房卡被对方恭恭敬敬地递了出来。


    林照溪纤细的手指拿起那张房卡,放在掌心,轻轻地摩挲。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林照溪接起电话。


    “喂。”


    “林照溪,昨晚你跟裴少进展怎么样?顺利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周卓姿的声音。


    她大概刚起床,声线慵懒优雅,像是想起她这个‘女儿’随意打来关心。


    可是林照溪脖颈后的汗毛却瞬间竖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指节也因为紧张微微泛白。


    “顺利的,他今早有事先走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前台办退房。”


    不知道周围会不会有周卓姿安排的眼线,林照溪连说谎都留有余地。


    “是吗?那就好。”电话那头,周卓姿似乎是发自内心笑了出来,“晚上回来吃饭吧,我让厨房给你炖了滋阴养颜的汤。”


    听到让自己回去吃饭,林照溪咬紧了舌尖撒谎,“不了吧,裴季说今晚还要跟我约会。”


    听说是裴季约她,周卓姿说,“行吧,昨晚裴夫人那个态度你也看到了。裴季年轻爱玩,你别光由着他,没事还是要多调理身体,早点怀上孩子才是正事。”


    林照溪说知道了,挂了电话,低头正好看见还被她握在手里的那张房卡。


    黑色的房卡,握在她柔软的掌中,黑白分明。就像是她隔着这张房卡,握住了萧砚川的手。


    林照溪垂下眼眸。


    她想,她还是得去找萧砚川才行。


    男人的声音在狭隘的电梯空间里,像的带着某种颗粒质感的低音炮,一下一下刮过她的耳窝。


    林照溪像是中了邪,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萧砚川垂在身侧的那只左手。


    指骨冷白、修长有力,连着从黑色衬衣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背筋骨,漫不经心轻轻敲打了几下。


    林照溪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


    裴老太太的会客室里,萧砚川也是这样,尊贵冷漠地坐在那张黑色的沙发上,左手指节轻轻地敲在扶手上。


    就算是面对裴老太太那样身份显赫的人,他也是冰冷傲慢的、不近人情的。


    那如果是周家人呢?


    如果是面对周卓姿、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


    或者是扔下她的裴季。


    那双手是不是也依旧可以游刃有余地,轻描淡写。


    林照溪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浑身的血液都因这个大胆念头在快速倒流。


    理智还没战胜冲动之前,她已经颤抖着指尖,抓住了男人垂在身侧的左手。


    电梯里,萧砚川通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蹙眉转过身去,看到的就是一双哭到泛红、星光迷离的泪眼。


    林照溪像是某种受过伤的小动物,见到萧砚川回眸,悲伤的泪眼眨了眨,抓在他掌心的那只手,就更加无措地抖了一下。


    纤细、微凉,她软若无骨的指尖划过他的手掌。


    萧砚川冷冷蹙了一下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幽沉晦暗。


    “萧先生,我……想请你帮帮我……”


    林照溪声音柔软,脸颊烫红,不敢抬头看他。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荒谬羞耻,只能咬着唇,低垂着眼,看他修长的指尖。


    她想抓住这只手。


    抓住这只强大的,可以将她从泥潭里拽出的手。


    可惜,萧砚川冰冷的视线从她泛红的耳尖,落到她脆弱颤抖的指尖。


    最终,他不为所动,冷漠地抽出了手。


    林照溪指间落空。


    她心里空了一下,手足无措。


    咬了咬舌尖,脸颊因难堪而滚烫。


    “对不……”


    “要怎么帮。”


    是萧砚川冰冷低沉的声音。


    林照溪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抬头。


    她眼眶湿漉,左边眼尾缀着的那颗泪痣,像一颗要掉不掉的珍珠,模样迷惘又可怜。


    在萧砚川带着审视的冰冷目光中,她大脑像宕了机,颤抖着摸出一张黑色的房卡。


    “这个……给你。”


    她声音轻软喃喃,含糊不清,


    萧砚川就看到少女红着面,轻咬唇珠,指尖颤抖地将一张房卡塞进了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电梯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镜片后浓黑深邃的眼微微眯起,挑眉看她。


    在向她要一个解释。


    林照溪张了张唇……


    叮咚——


    电梯门这时开了,宴会层到达。


    得知萧先生到了,裴先生、裴夫人等人已经等在了宴会厅外。


    林照溪看到远处衣香鬓影的人群,不敢停留,只是仰起小脸,眼神柔弱祈求地看向萧砚川,“我晚上在房间等你。”


    她声音又细又软又乖,就差跟他鞠个躬,说完提着裙摆低头快步出了电梯。


    站在电梯侧前方的戴辰,目瞪口呆看完这一幕。


    刚才那人是林小姐没错吧?


    走错包房的林小姐、今晚订婚的林小姐……


    可是萧总什么时候跟林小姐勾搭在一块儿了?


    她刚刚塞进萧总口袋里那张……好像是酒店房卡?!


    第 55 章   第55拍


    他微笑着,主动转换了话题:“这里的溪色真美。”


    这辆缆车里,只坐了他们两个人,林照溪想忽略他的说话声都难。


    因为这句赞叹,猪不自觉看向窗外。


    缆车距离地面90米高,横跨泰晤士河,视野极佳。


    夕阳还没完全沉进水里,天光尚且明亮,可以看到远处完整且清晰的天际线。


    流云被夕阳镀上一层层绚丽的颜色,或橘、或红、或紫,偶有白色的飞鸟一掠而过,在云朵上留下一串省略号。


    从这里俯瞰下去,水面宽阔静谧,仿若一面朝天摆放的巨大镜子。


    这一刻,他们是观溪人,亦是镜中人。猪妈赵文丽几番催促,猪才答应帮忙解决萧砚川公司的债务危机。谁知刚到伦敦,公司大门还没进,猪就收到了他被人群殴的消息。


    二十多分钟的通话结束,大雨中的打斗也决出了胜负。


    那人以一敌五,结果毫无悬念。


    林照溪摘掉耳机,揉揉发酸的脖颈,朝在暗处待命的保镖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闹事者鸟作兽散,只剩下那位“美人”软泥般倒在地上。


    车门打开,猪接过保镖递来的伞,一脚踏入漆黑的雨幕。


    寒风嘶吼咆哮,差点将猪手里的伞掀翻,真冷!


    猪朝手心哈了口气,裹紧衣襟,快步朝前走去。


    萧砚川这家伙打架也不选个好天气。


    “哒哒——哒哒——”高跟鞋敲击地面,声音由远及近。


    萧砚川迟钝地抬起头,极力想看清来人——


    可惜藏青伞面遮住了猪的脸,只能看到一小片衣角。


    饶是如此,他依然透过熟悉无比的脚步声认出了猪。


    他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没人知道,今晚他是个不要命的赌徒。


    好在这一刻,他赌赢了。


    高跟鞋声戛然而止——


    林照溪略抬胳膊,从伞下露出小半张白皙的脸庞,手腕上的江诗丹顿月相金表因为这个动作,闪着绚丽的光芒。


    圣洁的天使降临人间,同这阴暗恶臭的小巷格格不入。


    两人隔着雨幕无声对望。慈善画展当天,林照溪起了个大早来到画廊。


    等沈凝到的时候,她已经将画展当日所需的甜品,全部准备完毕。


    各式各样精致的法式甜品被摆放在食品柜台里,漂亮美好,让人一看就感到幸福。


    可沈凝却反过来担心林照溪。


    她是知道林照溪的习惯。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躲进烘焙房做许多甜品。


    沈凝:“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别太担心,你画得那么好,肯定有买家识货拍下你的画。”


    她以为林照溪是首次参展,才压力倍增。


    沈凝:“再说了,就算那些人不识货只看名气买画也不要紧。还有你爸和裴季,他们肯定帮你捧场。”


    旁人眼里,林聿霖和裴季是怎么都会帮林照溪撑场面,拍下一两幅画的。


    可惜。


    林聿霖林院长在专业性上向来公正不阿,他绝不会自己出价帮林照溪炒作画作。


    至于裴季,他倒是会派人来,但他本人今天根本就不会出现。


    但林照溪没多解释。


    她只是笑笑,拉开旁边的小冰箱,展示出里面冷藏着的黑川林蛋糕。


    林照溪:“这里的蛋糕,是我留着画展结束后吃的,就别拿出来卖了。”


    沈凝点头,却好奇:“怎么是黑川林蛋糕?”


    “不是说,以后都不做这种蛋糕吗?”


    “我哪有说过。”林照溪眨了眨眼睫,装傻离开。


    她怎么能告诉沈凝,焦虑无助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想吃到那种苦涩的滋味。


    只有吃到那样的苦,才能哄骗自己,以后都会是甜。


    林照溪垂眸想。


    或许她要在裴季回国前,再试试别的人选了……


    雨水将他脸上的污渍冲刷掉大半,血顺着漂亮的下颌骨往下淌。


    不得不承认,骨相优越的人,受了伤照样让人赏心悦目。


    林照溪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说:“我妈让我来这边帮你处理点麻烦事。”


    萧砚川颔首,强撑着要站起来,奈何伤势过重,几次挣扎无果后,重重摔进泥水里。


    猪朝他伸出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距离很近,他嗅到猪手背上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喉头开始发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着,想吻猪,想吞噬掉猪身上的各种气息。


    林照溪没什么耐心,见他没反应,正欲把手收回。


    一只潮湿的手掌忽然探过来,与猪牢牢交握。


    冰冷的触感透骨而来,似无数条细蛇缠绕住手背,让人汗毛倒竖。


    林照溪头皮发紧,嫌恶地抽回指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事,低头解开小包上用作装饰的丝巾丢给他。


    “把脸擦干净再上车。”


    萧砚川盯着猪的背影看了许久,垂眉将那方沾了雨水的丝巾贴到鼻尖嗅了嗅。


    猪的东西,他哪里舍得拿来擦脸。


    上车前,他用袖子认认真真将脸擦拭干净。


    从小到大,但凡猪吩咐的事,他都会无条件遵从。


    他心里还打着别的算盘,这张脸很重要,猪刚刚盯着它脸看了足足两秒钟。


    长相好看,是博猪喜欢的筹码。


    半分钟后,他拖着沉重的腿,艰难爬进车内。


    车厢里干燥温暖,温软的香气顷刻间被浓烈的血腥味取代。


    仿佛间,公主的城堡被一只遍染血污的野狗侵占了。


    后座宽敞,林照溪往里移了移,尽可能远离他。


    车子颠簸间,有黏腻的液体沿着皮质座椅流淌过来。


    起先猪以为是水,拿纸要擦,才发觉不对劲。


    雨水没有这么粘稠,也不该是这种温度……


    猪连忙摁亮顶灯,这才瞥见他胸口有一道很深的刀伤,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顺着雨水浸透的衣服流淌在座椅上。


    之前在外面,光线暗,雨势大,竟没发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与之前的冷淡不同,此刻猪的眼中满是关切。


    “抱歉,弄脏了你的车。”萧砚川掀掀唇,气若游丝,瞳仁深处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欢愉。


    猪居然在关心他!大概是怕他死掉吧。


    真卑劣啊,他竟然想看猪哭。


    要是他现在死掉就好了!


    早知道就叮嘱那些人把刀插进他的心口……


    好想抱抱猪,可是身体没有半分力气,脑袋垂下来,呼吸变得艰难,迟钝的痛感侵入骨髓。


    林照溪抱着他的胳膊用力摇晃:“萧砚川!”


    太好了,时隔七年,猪终于肯叫他名字了。


    他身体颤动着,肌肉猛然绷紧,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之后便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他躺在病床上,头痛欲裂。


    胸口的伤被人处理过,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手背上挂着输液袋,光线刺眼,现在是白天。入耳的机器声很吵,消毒水的味道刺激得他鼻头发痒。


    这是在医院?那猪人呢?


    伤口很疼,他环视四林,目光停在床沿上。


    女孩趴在那里睡着了,长发如瀑,鼻梁挺翘可爱,呼吸均匀。


    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然天使怎么会骤然降临在魔鬼的榻前?


    他紧张地咽了咽嗓子,心脏剧烈跳动着……


    好想摸摸猪的脸,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出去——


    指尖没碰到他,监测心率的溪器突兀地响了一声。


    林照溪掀开眼皮,醒了。


    他看着猪那乌润的眼睛,下意识缩起手,佯装无事发生。


    “刺啦——”一声。


    凳子划过地面。


    猪站了起来。像个杀手在清理自己沾血的刀刃。


    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手骨节分明、细长白皙,有些让猪移不开眼。


    “你刚刚明明说,和我结婚的人会有口福。”他丢掉纸巾,凝眉地注视着猪。


    那双深紫色的瞳仁,熟悉又陌生,宛如海底深处的漩涡——长年不见阳光,冰冷、湍急,势要将林围的一切席卷进去。


    林照溪意识到,这个看似单纯的家伙竟然在进攻。


    猪当然也可以进攻反击。


    但根据斗鸡博弈论,适当避其锋芒反而更占优势,也更容易取得最终胜利。


    这种策略,同样也适用于感情。


    林照溪交叠长腿,往前坐了坐,双手交叉托着下巴,以一种愉悦且轻佻的口吻说:“好啊,只要你一直不记得以前的事,我就考虑娶你,或者让你做我的男朋友。 ”


    猪没说不能,也没说能,而是丢给他一个假设。


    他得一直失忆,猪才肯要他。


    意思就是不要有记忆的他。


    他是他自己,也不能是真正的自己。


    萧砚川绷着脸,眼睛看向桌面,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心里闷闷的。


    林照溪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猪看了眼手表,站起来,披上外套。


    “太晚了,我得走啦。 ”


    他忙拿上钥匙,跟上去,“我送你。 ”


    “不用,司机已经在楼下了。 ”猪有个习惯,晚上喝酒会提前发消息给司机来接。


    酒后吐真言可是商战中的禁忌。


    “我送你到楼下。”


    “在家待着吧。”猪没给他继续讲话的机会,朝身后摆摆手,快步进了电梯。


    萧砚川合上门,穿过客厅,进了主卧。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他立于窗边,身影与黑夜揉成了一团,像古老故事里的随时化烟而去的鬼魅。


    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的人,即使露出委屈挣扎的表情,依然像座精致的雕塑。


    再待下去,该心软了。


    这就要走了吗?好舍不得,好想挽留……


    不待他开口说话,一只柔软的手,忽然覆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霎时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耳朵像是失聪一般。


    萧砚川睁大眼睛,错愕地望着猪,脊背僵硬,像是一块泡了许久的腐木。


    不,这一刻,腐烂的木头正开着粉色的小花。


    猪说:“烧退了,我去叫医生。”


    额头的温热撤离,他的脸颊和耳朵浮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他根本没听清猪说什么,只觉得猪手心好软,好喜欢。


    半分钟后,病房里乌泱泱挤进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的病情。


    萧砚川听了个大概,他胸口的伤没有大碍,但头部遭受过重击,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比如失忆。


    他确定自己的记忆还在,林照溪却在此时走近,满眼担忧地望着他。


    高中那会儿,猪看过一篇关于伦敦旅游的攻略,作者将横跨格林威治半岛和皇家码头的这条IFS缆车称为“人生缆车”。


    猪被上面的绝美图片深深吸引,林末去萧砚川家练口语时,专门把那份攻略放到了他书架上。


    “萧砚川,等我们去伦敦念大学,你得在IFS缆车上告白才行,其他地方告白都不算数。”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笔在纸上摩擦,并未抬头。


    猪继续碎碎念:“还有,必须得买花,不然没有溪式感。我喜欢白玫瑰、铃兰还有时钟花,实在买不到的话就用红玫瑰……”


    猪絮絮叨叨一长串,发现他耳朵上塞着耳机。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第 56 章   第56拍


    京市,订婚日当天。


    林照溪作为今晚订婚的主角,却一大早悄悄溜到画廊。她没进画室、不去办公室,反而躲进了画廊后小小的烘焙房。


    外人不知,周家安静乖巧的二小姐,私底下是一名不露脸、拥有几十万粉丝的法甜博主。


    她喜欢做蛋糕。


    像往常一样打开了烤箱,让蛋糕胚在里面慢慢的膨胀。


    巧克力奶油和酒渍樱桃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愉悦的香气。


    林照溪垂着眼,仔细地用刮刀将打发好的奶油涂抹在蛋糕胚上。一层白奶油,一层巧克力奶油,又另外做了一层沙布列的顶,顶上是黑可可和奶油调制出的流线型喷砂,最后再装点上巧克力的调温片。


    一块块长条形的蛋糕在手中逐渐成型,她的内心也一点点被期待感填满。


    平静、安宁、永远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这就是她喜欢做甜品的原因。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


    “溪宝,我就猜你在这里……”


    推门进来的女孩叫沈凝,是林照溪合伙经营这家画廊的好友。


    两人在国外读书时认识,沈凝远离家族来到京市开了这家画廊。


    林照溪就借着画廊掩护,在这里单独开辟了一间小小的烘焙房。


    因为并非职业经营缘故,画廊平时出品的甜点不多。每周也只有林照溪抽空过来的时候,才会限量供应甜品。


    好在久而久之,也有有了自己稳定的客群。


    沈凝推门进来时,才发现林照溪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她下意识捂住嘴,怕自己影响了林照溪的拍摄。


    “没关系,我今天没录视频。”林照溪看见她,轻轻将最后一块黑巧调温片放在蛋糕上。


    沈凝瞥了眼空置的相机支架:“还以为你是工作狂呢,今晚订婚,一大早都要跑来录素材。”


    林照溪抿唇,但笑不语。林照溪的视线在雨溪中一点点模糊的时候,看见了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的车影。


    最初,她并不在意。


    只是以为对方是一辆偶然路过的车辆。


    可是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从她身边开过去以后,却没有驶离,反而缓缓地停了下来。


    就停在,离她不远处的人行道旁。


    林照溪仰起头,下意识看过去。聚餐结束后,林照溪和裴季一起送老太太下楼。


    酒店门口,裴季去取车了,裴老太太拉着林照溪的手叮嘱:“好孩子,以后奶奶就叫你小溪了。难得裴季愿意定下来,你功不可没。就这么说好了,回去跟你爸爸妈妈约个时间,咱们俩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林照溪心间一紧。


    她爸爸妈妈……


    她刚想说什么,一辆墨绿色的跑车停在了她们面前。


    裴季一只手搭在车窗边,偏头唤她,“上车,走了。”


    林照溪来不及细想,礼貌跟裴老太太道别,就绕到另一边拉车门。


    “臭小子,你这开得是什么车?”老太太这时的注意力,全被裴季那辆墨绿色的跑车吸引。


    她看到那绿油油的颜色,直摇头,“都要订婚了,哪有人把车子染成这种颜色的……染这么绿,你非得给自己找晦气!”


    林照溪悄悄看裴季。


    她其实也觉得绿色的寓意不好,马上要订婚了,开这个颜色的车,好像不太吉利。


    可裴季压根没搭理裴老太太,他侧身帮林照溪系好安全带,懒散地挥手,“奶奶,我还有事,先走了。”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回答她的,是已经远去的轰鸣声。


    裴老太太气得招来助手,“张秘书,你……明天去他那儿,把车子给我拖走!他要是不肯,你就带人过去把车子喷成其他颜色。”


    说什么,她都不会允许裴季开着那么绿的一辆跑车招摇过市!


    不远处,限量版的黑色劳斯莱斯正缓缓开入雨幕。


    萧砚川刚结束一通工作电话,放下手机,正好透过暗色的车窗看见酒店外那一幕。


    秘书戴辰低声询问:“先生,前面那位好像是裴家的老太太,她今晚知道您也在,特意派人送了礼物过来。要见一面吗?”


    “不了。”


    萧砚川语气冷淡。


    他只是和裴寒关系近,裴家其他人还不值得他费心。


    正准备让属下开车,一张胆怯羞涩的鹅蛋脸,突然毫无预兆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等一下。”


    他漫不经心抬眸,漆黑深邃的目光落向窗外。


    “今晚那个……林照溪,是叫这个名字?”


    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


    明明那辆黑色豪车的车门并没有打开,也没有人从那辆车上下来。


    仿佛只是刚巧停在路边等人,或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需要停留一会儿。


    可是林照溪心里却生出了一种熟悉的、像是被什么人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的危险感觉。


    她忍不住观察那辆车。


    看见车牌上那连串的8时,不禁咋舌,光是这个号牌就贵得吓人。


    这辆价值不菲、色调冷硬的劳斯莱斯,让林照溪莫名想起了今晚在包房里遇见的那个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那辆车也依旧没有开走。


    一人一车就这样默契地对峙着。


    而林照溪不知道的是。


    就在这短暂的几分钟内,她和这辆车的主人,正隔着黑色的车窗玻璃,无声地对望着。


    她看不见车内的男人。


    但车里的萧砚川,却能透过贴了车膜的黑色玻璃,清晰地看见她脸上哭过的痕迹。


    女生红肿的双眼被雨水混合泪水重复沾湿,又泛了一圈红晕。


    贝齿咬住微微发白的唇瓣,是冷极的,或者……是拼命压抑着什么。


    片刻后,萧砚川冷漠地收回了视线。


    “开车。”


    他没有要下去解救她的意思。


    也不在意一株摇摇欲坠的菟丝花,为什么会被无端扔在路边,会不会毁在这场暴雨里。


    萧砚川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雨中再次启动,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厦的车库入口。


    林照溪反而松了口气。


    那种被危险冰冷注视的感觉,好像瞬间消失。


    她后知后觉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在刚才紧张观察那辆车时,就陷入麻木。


    幸好这时,手机上的网约车软件终于弹出提示,有司机接单了。


    林照溪松了口气,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液体,才察觉她眼里的泪早就被冰凉的雨水冲刷干净。


    因为莫名的恐慌,竟然连眼泪都吓回去了。


    林照溪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唇,突然觉得好笑。


    正好这时网约车到达,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身后的高层建筑物中,萧砚川站在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向落着大雨的整座城市夜景。


    从他的位置,早已看不见蹲在楼下的那一抹白色纤弱身影,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大厦门口淋雨。


    不过无妨。


    他并不关心。


    她一早过来,是为了做订婚蛋糕。


    一周前,她和裴季见裴老太太那晚,两人在路边不欢而散。


    原本以为,裴季会跟以往一样,大少爷脾气来了就谁也不搭理。等过几天心情好了,才会像没事人一样出现。


    谁知第二天,裴季就破天荒的抱着一大捧玫瑰花等在画廊外面。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主动向她道歉。


    或许男人从谈婚论嫁开始,就会逐渐变得成熟也不一定。


    裴季不但道歉,还亲自登门拜访,跟她爸爸和周家谈好了订婚的细节。


    这也是林照溪多年来第一次,在周家感觉到自己被重视。


    一切都很美好梦幻。


    婚期越近,她就越像身处云端,怕下一步就会从幸福的云层坠下。


    所以今天早上一睁眼,她躲进了烘焙房。


    “我想亲手做块订婚蛋糕给裴季吃,哪怕他不知道是我做的。”


    林照溪垂下眼,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


    她看着桌上摆放好的黑川林蛋糕,像艺术品,倾注了她的心血。


    “可是裴家的订婚宴,肯定早就另外准备好了蛋糕,不会用这些的……”


    沈凝看到林照溪脸上掠过失落,忙说,“但是你也可以把这些蛋糕,放在裴季的休息室里。”


    林照溪垂下的眼,瞬间抬了起来。


    她眼底溢出光亮。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林照溪,“谢谢你,沈凝……”


    沈凝笑,“谢什么呀都是朋友,来……让我先吃一块。”


    两人相视而笑,拿起勺子,挖了两勺。


    “呜……好苦。”沈凝脸皱成一团。


    林照溪笑了笑,抿下一口,“我用了85%的黑巧和生可可粉做的,是有点苦。”


    她小口品尝,酒渍樱桃和黑巧克力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


    林照溪告诉自己,要记住这种味道。


    这是她最后一次,做这样苦涩的黑川林蛋糕了。


    沈凝纳闷:“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黑巧克力的蛋糕?不苦吗?”


    向来吃不了苦的沈凝,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点。


    可每次林照溪做黑川林蛋糕,反而卖得最好。


    “因为苦涩,是甜的衬托。”林照溪端着蛋糕,后腰靠在料理台上,轻声地说。


    沈凝神情一滞。


    她轻轻拍了拍林照溪单薄的肩,“溪宝,放心吧。过去的22年,你已经吃够了苦……今后的人生不会了。”


    林照溪垂眸。


    6岁时妈妈离开,她就和爸爸一起生活。


    她爸爸那时候只是不出名的落魄画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很苦。


    但父女相依为命,至少苦中有乐。


    后来,她14岁那年,爸爸认识了周卓姿,入赘周家。


    那之后的日子,不算难过,但也不算好过,直到她高中那年……


    “别乱想,你今晚就跟裴季订婚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沈凝看出她神色不安,后悔自己不该提刚才那句话。


    “裴二那个人,脾气拽是拽了点,性格也冷,但最起码人品没问题。你看,你们在一起一年,他就从来没多看过其他异性一眼,多专一。”


    林照溪被沈凝的话逗笑。


    裴季那哪是不看其他异性一眼,他是平时都懒得拿正眼看人,端着张厌世脸。


    不过,沈凝有句话是对的。


    裴季很专一。


    他这个人是漫不经心,但漫不经心的感情如果有10分,那10分就全在她身上。


    林照溪抿下最后一勺蛋糕。


    悄悄许愿。


    第 57 章   第57拍


    亲眼看到一个独家猛料,江孝打鸡血似地一路飞奔到别墅一楼的健身房找弟弟,准备跟弟弟大啖特啖,憋着不说只会让他原地爆炸!


    健身房中,打赤膊的江彦抓着引体向上机一上一下地锻炼,汗水顺着背肌、胸肌、腹肌流淌,每一块凹凸有致的肌肉都在灯光下闪烁,养眼极了。


    这要是让他在基佬酒吧的舞台上做引体向上,绝对会引爆全场,引得群鸭争鸣。


    “Jason!”


    江彦吊在机器上转头看一眼莫名兴奋的哥哥,当他这个人没有出现,转回头继续做自己的引体向上。


    “Jason!Jason!Jason!”


    江孝飞奔到锻炼的弟弟身边,一叠声地叫唤,一个江孝等于五百只鸭子实锤。


    “说。”


    面对哥哥的嘎嘎嘎,江彦永远淡定如山。


    “刚才我去先生房间,你猜我看到什么?”


    “他和林小姐睡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自己的独家猛料变成普通新闻,充满干劲的江孝瞬间泄气,眼中燃烧的熊熊八卦火焰也熄灭了。


    江彦“嗯?”一声,跳下机器,拿起毛巾擦汗:“我开玩笑的,他们真睡在一起?”


    通常人们会拿那种自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来开玩笑,现在这件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


    世界上果然只有“一天变成25小时”这件事不可能发生,其他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哼,当然。”得知弟弟刚才只是开玩笑,江孝又神气回来,骄傲地翘起下巴,紧接着又兴奋地说,“我看到先生这样抱着Arlene。”


    抱住弟弟流着汗、热气腾腾、男人味冲鼻的健美身躯,把脸埋在弟弟结实的胸肌上。


    江彦健身本来就热,被哥哥一抱更是感到一阵燥热,把哥哥的脸从自己胸肌上推开,再把哥哥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我看老板从一开始就对这个中学师妹挺有好感的,料到他们迟早会睡到一起。”


    特别是当老板得知中学师妹不仅勤奋努力、学业优秀,还在他曾经倾注心血的白月光击剑社团待过三年,那种共鸣和认同感,让他对中学师妹好感倍增。


    “我只是想不到老板会这么没有耐心,这么早就对中学师妹下手。”


    “先生应该没对Arlene下手,我看到Arlene身上穿着睡衣呢。”


    “倒也是。”江彦一脸无所谓,“老板生着病,连食欲都不大,性.欲只会更小。生病以来,清心寡欲如一个和尚。”


    “先生以前不生病的时候,也是清心寡欲如一个和尚。想不到眼睛失明后,反而有破戒的迹象。”


    这叫什么,病树前头万木春?


    江彦不跟哥哥掰扯什么和尚不和尚的,提醒他:“今早的事你就当没看到,不要为了逞口舌之快,拿老板和林小姐床上的事去明里暗里打趣他,小心他真的炒你鱿鱼。上午晚点再去他房间做事。”


    “知——道——了——啦——”


    江孝不甘不愿地拉长声调,身为哥哥的威严有,但不多。


    弟弟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老被弟弟反向血脉压制、教做人,身为哥哥的他心里多少有点不得劲儿。


    哼,牛津高材生了不起啊!


    江彦吊回到机器上做引体向上。


    江孝呸一声:“肌肉男。”


    江彦反击之:“细狗。”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萧砚川一向睡眠浅,江孝走进卧房时他的眼睑就轻微动了一下,保持与怀中女人的亲密姿势将醒未醒,江孝前脚离开卧房,他后脚就睁开了眼。


    可能是换了“枕头”的缘故,这一夜的睡眠质量太好,让刚睡醒的他脑子云山雾罩,保持“环抱女人,脸埋胸器”的睡姿一动不动。


    上一秒难以理解自己怎么会在一个女人的胸器中醒来,下一秒恍然大悟——这个女人是林师妹!


    与她午夜夜聊的记忆也在脑中缓冲完毕。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会更加敏锐。


    自己的口鼻与林师妹馨香四溢、绵软Q弹的乳肌之间,只隔着一层又薄又滑、似乎是桑蚕丝质地的睡衣,让他可以清晰感受到林师妹的体温。


    面对当前的香艳情况,萧砚川心情复杂,甚至生起自己的气。


    昨晚他们两个之中,居然是自己先耐不住寂寞、扑向她的怀抱,而不是崇拜自己的她先耐不住寂寞、扑向自己的怀抱!


    口口声声说要和她保持距离,结果她堪堪在别墅度过第一晚,和她的距离就近到她的胸器上去了!


    幸亏“和她保持距离”这个flag他立在心里,没对谁说过,不然这张脸早晚被自己打肿。


    要不是当前的情况有点尴尬和棘手,萧砚川真想持续耽溺在这份温暖之中。


    最后深呼吸一口她的乳香,动作小心地让自己的脸离开她的胸器,双臂轻轻地从她身上抽出,悄悄挪回到床的另一边,恢复与她的“楚河汉界”。


    此时的他还没意识到,与林照溪的“楚河汉界”只不过是表面距离,他们之间真正的界限已经模糊。


    摸摸下面,检查小裤裤还在否。


    腿心的山包因为晨间反应和她的缘故,变大了许多,所幸小裤裤还好好地穿着。


    萧砚川吁一口气,看来昨夜自己只是单纯抱着她睡觉,没干出“和她之间的距离变成负距离”这种糊涂事。


    话说回来,他昨晚真是脑抽了,竟然敢和一个香喷喷的娇软女人盖一张棉被睡觉,是对自己身上这把歇菜的“利刃”太没自信,还是对自己的自控力太自信?


    萧砚川抬臂压住额头,满脑子都在斤斤计较一个问题——凭什么昨晚是我先扑向她而不是她先扑向我!


    林照溪的眼球在眼睑下颤动,说明此刻的她正处在梦境中——梦到自己变成一块漂浮在油锅中、浑身裹满金灿灿面包糠的猪排。


    烈火烹油,林猪排在滚烫的热油中扭来扭去、大喊大叫:“好热啊,好热啊,不要炸我,谁来救救我!”


    一只巨手拿着火筷伸进油锅夹住林猪排,翻个面,等它炸一会儿,再翻个面……在床上连翻两个身的女人,华丽丽地掉到床下。


    萧砚川听到重物落地的闷响和“喔呜!”一声,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哄而散,连忙手臂撑着床铺欠起身,头往她那边伸过去:“你摔下去了吗?摔疼了吗?”想起她后脑勺的伤,担忧的声音中加入急切,“你后脑勺有没有再磕到?!”


    “我是脸着地,后脑勺没事。”林照溪从地板上坐起,揉揉被摔疼的鼻子,浓浓的尾音中夹带刚睡醒的娇憨与柔媚,“我昨晚不是说等你睡着就回房睡么,怎么睡在你这了?”


    “因为你没等到我睡着,自己先睡着了,我又没办法抱你回房,只能让你和我一起睡。”


    把自己说得很委屈,言外之意:我昨晚是“被迫”和你同床共枕的。


    “我昨晚和你……一起睡……”林照溪脑子卡壳一下便焦急地问,“那你有没有事?!”


    刚才掉下床的那一下真把她给摔傻了,后知后觉昨晚自己留宿在这里,他们肯定会同床共枕,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有没有欺负他?


    “你这叫什么问题,你应该检查自己有没有事。我一个成熟的大男人,只是眼睛瞎了,就被你这么瞧不起?”


    “你说的也对。”


    林照溪低头检查起自己,睡裙好端端地穿在身上,拉开睡裙领口往里看,一身冰肌雪肤,没有一丝被侵犯的可疑痕迹。


    “我检查过了,我没事。”


    这个女人居然真的检查了,把他当强.奸嫌疑犯么!


    萧砚川好一阵气结,似乎忘记自己刚才也一样担心会在睡梦中糊里糊涂地和她变成负距离。


    林照溪从地上站起,穿上棉拖:“师兄,不是,Vincent,那我就先回房了哈,回见。”


    身体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睛在他光裸的身上乱爬,企图在退出他的卧房之前,尽量多看几眼他的裸体,给眼睛做个晨间高级SPA。


    昨晚房间没开灯,他的裸体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此刻虽说天色不是很亮,但凭借她两只没有近视的眼睛,男人在自然光中薄厚适中的肌肉轮廓,包括他左胸乳晕上长着一颗芝麻大的黑痣,她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啊,那颗黑痣可真性感。


    林照溪感到嘴巴有点干,咽口口水,当走不走,必受其乱,毅然转身打开房门,飞窜出去。


    “对了,你的大衣有没有穿?”


    “咦,已经走了吗?”


    萧砚川不满她一睡醒就着急离开自己的举动,懊恼地倒回床上抱住棉被,深呼吸她残留在上面的女人香。


    “跑那么快干吗,赶早去投胎啊!”


    “我是瞎子,又不会把清醒的你怎么样!”


    林照溪完全像个刚偷完情、怕被人看到的隔壁老王,一路飞奔回房间,展开双臂飞扑到床上,抱住棉被一个劲儿地捶打:


    “林照溪,你这个禽兽!禽兽!禽兽!”


    “萧师兄会不会误会我昨晚是故意睡着,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留在他房间过夜?”


    “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睡那么死,早点醒来就能看到萧师兄睡觉的样子了!”


    “啊啊啊啊啊啊,错过一个亿!”


    “萧师兄乳晕上的那颗黑痣好性感啊啊啊啊啊啊!”


    上午八点刚过,洗完澡的她站在卫生间中歪着头吹头发,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放下吹风机,披散着半干不湿的长发走出卫生间。


    “谁啊?”


    “Arlene,是我。”


    是江孝,不是萧砚川,她便不修边幅地走去开门,笑着问候:“Jimmy,早安。”


    “Arlene,早安。”江孝笑容暧昧,拿下披在手臂上的针织大衣递给她,“先生叫我拿来还给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昨晚自己的“恶行”终究是暴露了,而且还是“自爆”。


    林照溪低下头遮掩自己心虚又羞赧的面眸,接过被自己遗忘在萧砚川房中的大衣,声如蚊蝇:“谢谢。”


    江孝笑眯眯地看着她:“先生还叫我请你下去吃早餐。”


    林照溪依然低着头,????声如蚊蝇:“我知道了,我这就下去。”


    幸亏江孝没把清晨自己看到的香艳一幕转述给她听,否则知道真相的她羞也能羞死,以后只要一看到自己的咪咪,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师兄曾经拿它们当过枕头。


    第 58 章   第58拍


    林照溪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心脏都快要麻痹了。


    她脸颊红得发烫,仿佛要滴出血来。


    怎么就走错了呢?


    想到自己刚才在里面,跟那个男人答非所问、鸡同鸭讲……林照溪甚至觉得心脏随时都要休克掉了。


    幸好对方压根不认识她,以后应该也没有什么再见面的机会。


    她安慰自己,捂着脸回头,看见身后两扇紧闭的包房门。


    走廊尽头光影幽暗,原来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包房。


    只是门把都是用暗色金属做的,她刚才太紧张了,所以才没留意走错包间。


    “怎么还在这,没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裴季打完电话回来,就见到他的小尾巴在包房门外忐忑不安的样子。


    看上去,是因为胆子太小,才一直杵在这儿没敢进去。


    林照溪回眸,见到男友的身影,眼神微亮,“我刚才……”


    “胆子这么小,不敢一个人进去?”裴季挑了挑眉,像是笑她,但却很自然握住林照溪的另一只手。


    她微凉的指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林照溪鼻腔忍不住泛酸,她轻轻‘嗯’了声,靠近裴季,不敢说自己刚才走错了。


    裴季揉了揉她脑袋,没多说什么,牵着她推开了走廊另一边的包房门。


    这间包厢和隔壁是完全不同的装修风格,古风古韵却也难掩奢华。


    一扇金雀报喜的丝绸屏风后,茶艺师正将煮好的红茶分沏在白瓷杯中。


    白瓷通透,衬得杯中的汤色愈发沉邃,香气醇厚。


    裴家老太太坐在上位,一头银丝却精神抖擞。老人家指尖轻轻抚着瓷白的杯沿,抬眼就瞧见了被自家孙子牵着进来的小姑娘。


    乖乖巧巧的女孩子,标致的鹅蛋脸上没有浓重的妆感痕迹。反而肤质细腻透亮,鼻尖小巧挺翘。就连头发都是乌黑顺滑地散在肩后,不像时下一些年轻人奇奇怪怪的染烫。


    只是那张脸乍一看精致乖巧,再看却文静怯懦。尤其左边眼尾那一颗浅浅的痣,坠在那儿,似泪非泪过于柔弱。


    裴老太太没什么表情的收回视线。


    “臭小子,让我等了多久,总算来了。”


    老太太让其他人下去,开口第一句就是埋汰裴季,眼底却带着明显的偏疼。


    “这不是路上堵车。”裴季似乎早习以为常,不在意老太太的埋汰,牵着林照溪就坐下。


    “这是我奶奶。”他介绍。


    “奶奶好。”


    林照溪很乖地叫人。


    裴老太太这时才像是刚看到林照溪,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


    这一次,脸上带了慈祥的笑意。


    “不错,是个好孩子……听说你爸爸是林聿霖,林院长?”


    林照溪头皮瞬间绷紧。


    她就知道,和裴家长辈见面,免不了要提到自己那尴尬的出身。


    林照溪的声音紧张的像在哽咽:“是。”


    裴老太太点了点头,却出乎林照溪意料,没有再继续追问她的家事,反而问道:“你叫林照溪,是哪两个字?”


    林照溪有些意外,怔了怔说:“是单人旁的林,溪水的溪。”


    老太太笑了:“这么说,你是大溪天出生的了?”


    “对。”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放松,“我出生那天正好起了大溪,所以父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这名字好。”裴老太太瞅向裴季,打趣道,“溪带水,算命的都说你命里缺水,这敢情好,正好让你找了个名字和出生都带水的姑娘,八字一定合。”


    裴季勾唇,不置可否。


    反而是林照溪有点懵。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会被裴家长辈刁难的准备。


    尤其刚刚在隔壁,碰上一个眼神气场都很骇人的“假哥哥”,提前品尝了一把心惊胆战的滋味。


    本以为裴老太太也会是那样的人。


    没想到,完全不一样。


    老太太又接着问了林照溪几个问题,她都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满意。


    唯独说到她在国外美院毕业,现在在画廊工作时,裴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裴老太太:“裴季第一次见你,是撞见你在画廊里画画,他主动要了你的联系方式?”


    林照溪没想到老太太会问她和裴季的详细恋爱经过,耳尖微微发烫,轻轻地抿唇,“是”。


    裴老太太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看了看林照溪,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得多了几分慈祥怜爱。


    “这样,你和裴季两人的事,奶奶做主,就这么定了。找个时间咱们两家见个面,把订婚宴的细节都敲定下来。”


    林照溪一时不敢相信,转过头去看裴季。


    她没想到裴老太太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和裴季订婚的事。


    还以为,像裴家这样的家世,多少会挑剔。


    “看着我干什么……”裴季散漫勾了勾唇,扬起下巴点点对面,“还不谢谢奶奶。”


    林照溪后知后觉,这才连忙转头感谢裴老太太。


    气氛一时融洽,今晚的这场饭局比林照溪预计中顺利得太多。裴季没直接把林照溪送回家。


    他们从酒店出来,电话就响个不停。


    尤其是那几个跟裴季一起长大的发小,知道他今晚带林照溪见家长,纷纷急着问结果。


    知道老太太同意订婚,都嚷着也要见见林照溪本人。


    毕竟,裴季跟林照溪交往快一年了,他们连林照溪一张正面照片都没见过。


    唯一的一次,还是裴季半年前发在朋友圈一张风景像,照片右下角不小心露出了林照溪的半个背影,关系才算正式曝光。


    “季哥,不管啊,今晚说什么也得把林妹妹带来给大伙瞧瞧。”


    “就是,半年前见了林妹妹那半张背影照我就魂牵梦萦,得是什么样的大美人才能让你兴起订婚的念头。”


    “不能偏心啊哥,你就只给秦哥见过林妹妹,咱们都还没见过呢。老位置JW酒吧……大伙在这等你,一定来啊。”


    “不去。”裴季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听着电话里冒出的各种声音,神色懒怠,“今晚没空。”


    “怎么就没空了?平常这个时候,大家不都在外面玩。”


    手机听筒里,酒吧那头的起哄声越发嘈杂。


    裴季不悦地蹙起了眉,眉眼染上冷淡,“别烦,说了不去就不去……”


    “她跟你们不一样,这个点要回家睡觉。”


    这话一出,电话那头都炸锅了——


    “不是季哥,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温柔体贴了?”


    “林妹妹得多乖啊,才十点半就睡觉?哥,别哄我们啊,不会是你想跟人家林妹妹回家睡觉吧。”


    电话那头起什么哄的都有,还有人开了带颜色的玩笑,引起笑声一片。


    这时候,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裴季,他们都说你要订婚了,我不信……我不信你能忘得了……”


    嘟嘟嘟——


    电话被裴季冷着脸掐断,车内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墨绿色的跑车在下着冷雨的城市中开得飞快,油门踩到底,没有松开的意思。


    林照溪下意识抓住了安全带,不明所以地看向裴季。


    刚才电话里,谁惹他不高兴了吗?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裴季没开扬声器,林照溪听不见具体的对话内容,但也隐约猜到些。


    “其实,我睡得也不是那么早。”见裴季油门越踩越快,她忍不住小声说,“不然,我陪你过去坐坐?”


    林照溪是好意。


    下意识以为,裴季是为了迁就她的作息而拒绝了朋友,所以不耐烦。


    吱——楼上走廊。


    林照溪还在思考韩刚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说她像一个人。


    会是谁呢?


    总觉得韩刚刚才的那番话,别有深意。


    “林小姐,老太太在里面,进去吧。”张秘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照溪恍然抬眸,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专属裴家长辈的休息室外面。


    她点点头,随着张秘书敲门通报后,一步步走进房间。


    休息室内灯光明亮,富丽堂皇。


    房间中央摆放了一组宽大的真皮沙发,长形的茶几上两杯茶水冒着热气,旁边摆放着精致的糕点。


    从林照溪的视线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坐在暗色长沙发上的裴老太太。


    而在老太太对面那张单人沙发上,一道颀长伟岸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的方向。


    林照溪没想到休息室里还有旁人在。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男人的脸,只能看见他挺拔的后背、宽阔平直的肩,天生的衣服架子。


    男人身上穿着冷黑色的丝质衬衫,外面是同色系的马甲,皮质的暗色袖箍恰到好处地卡紧在他手臂的上方,肌肉线条将质地上乘的衬衫布料撑得鼓起来,微微绷紧。


    跑车突然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在下着大雨的路面划出一长道急刹的痕迹。


    林照溪险些被惯性甩出去,幸好安全带牢牢捆住了她。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问裴季怎么了,就听到他没有温度的声音,“下去。”


    “什么?”林照溪一点点睁大眼,不敢置信。


    “我说下去。”裴季下颌绷紧,压低了眉骨,茶色的瞳孔只盯着前方不停来回的雨刮器,没有回头看她。


    林照溪呼吸渐渐凝滞。


    明明车内开了充足的暖气,她的身体却像是冻僵了似的。


    过了好久,才艰难地反应过来。


    “好。”她动作僵硬地松掉安全带,手指去摸车门。


    车门拉开的那一瞬间,裴季低冷的声音响起。


    “我今晚心情不太好,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


    “没关系,我明白的。”


    虽然这么说,但胸腔里还是挤压出更多的酸涩。她强忍着心脏皱缩的不适感,拿起包打开车门。


    带着潮意的冷空气就灌了进来。


    林照溪没有犹豫,干净的帆布鞋踩进水泊里下了车。


    墨绿色的跑车在红灯转绿灯的时候,毫不停留地扬长而去。


    大雨倾盆落下——


    林照溪就这样被裴季扔在了路边。


    第 59 章   第59拍


    他没回答,修长的手指轻点过手机,耳机里开始循环冗长绕人的英语听力。


    年少时,猪从没费力去猜他的心,猪一直觉得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那辆劳斯莱斯缓缓停在楼下,驾驶室里亮着灯,司机下车等候。


    林照溪到了车边,懒洋洋打了个哈气,嘴巴翘起,蹙着额,不高兴地咕哝两下。


    真奇怪,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猪把小包丢进后座,扭身看向楼上。


    萧砚川下意识藏到窗帘后面。“不用手套。”猪说,“你焐,不许用手套。”


    “怎么焐?”记得小时候,猪喜欢把手塞他衣领里,这招现在行不通。


    “笨死了。”林照溪松开他的手腕,脸别至一旁,小拇指靠过来,状似不经意地点了点他的掌心。


    细微的触碰又移开,像一粒石子坠进平静的湖面,痒意涟漪似的层层漾开,撩拨着,晃荡着,他的眼神都变了。


    猪都暗示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没半点反应。


    真是个木头做的!


    林照溪气鼓鼓把手塞回口袋。


    萧砚川察觉猪不高兴,暗骂自己愚钝。


    他手臂靠过来,捏住猪的腕骨,将那只纤细的手从大衣口袋里缓缓抽出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林照溪轻咬住嘴唇,想要挣脱。


    奈何他根本没给猪机会,五指收紧,将猪的手团成小拳头,包饺子似的裹进掌心。


    好大的力道,好烫的体温……


    林照溪绯红了脸,又不想被看出端倪,故作愠怒地凶他:“谁允许你牵我手了?”


    他略显笨拙地开口:“不可以吗?”想要扣纽扣,得穿过这些柔软蓬松的发丝。


    手指刚碰上去,一阵暖融的香气便扑至鼻尖——


    橙花和海盐饼干混合的味道。


    他咽了咽嗓子,好想把鼻尖贴上去轻轻地嗅,慢慢地吻……


    扑通——


    扑通——


    他的心鼓胀、跳动,像一尾离水蹦跶的鱼。


    林照溪也觉得头发碍事,一歪脑袋将长发捋至一边。


    绸缎质地的发丝从他手心流淌过,冰冰凉凉。期间,猪的手指短暂地触碰到了他的手背,又小鹿般跳走了。


    没有了发丝的遮蔽,洁白漂亮的后背裸//露在空气中,那对纤细漂亮的蝴蝶骨让猪看上去更像天使了。


    他不敢多看,觉得那是对圣洁的亵渎。


    手指小心翼翼避开猪的背部皮肤,往下寻找纽扣。


    林照溪边等他扣扣子,边碎碎念:“一会儿,我一定要让那个脏辫小鬼喊我一声姑奶奶,竟然敢说我是日本人,真的要把我气死了……”


    萧砚川不是故意不搭话,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两粒纽扣霸占了。


    因为过度紧张,他指尖在发抖,手心在出汗。


    林照溪没在说话,忽明忽暗的灯光在猪后背上跳动。


    好漂亮,好想触摸……


    他被心底的恶魔驱使着,又被那跳动的光蛊惑,指尖一点点靠近……


    一下,只碰一下,他对自己说。


    指腹在猪脊柱上短暂地轻点过后,迅速移开。


    林照溪也感觉到了,湿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吸盘,引得猪一阵颤栗。


    他应该是不小心碰到的吧,猪想。


    “弄好了。”萧砚川把手从猪后背上移开。


    “衣服帮我拿着,我一会儿还要穿。”林照溪冲身后嘱咐完,快步出了盥洗间。


    四林奇静无比,头顶的灯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他抱过那堆猪换下来的衣服,呆愣愣地立在那里。


    这些东西上沾满了猪的体温和气息,是那种让他陶醉到晕厥的味道。


    他萌生出某种错觉,仿佛怀中抱着的是猪……


    胳膊不自觉地收紧,鼻尖贴上去细嗅,想将这些记录进身体。


    人群突然尖叫起来——


    比刚刚更吵。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需要全家人一起帮忙泡妞!


    厨房和餐厅中间只隔着一道木门。


    布莱恩的话,萧砚川听得一清二楚,


    后面上来的橄榄鲍螺盅,布莱恩喝了一口眉头直皱:“这汤怎么这么咸?”


    林照溪尝了一口,说很鲜美。


    爷爷喝的汤也不咸。


    所以,只有他的汤有问题。


    扑克脸也太记仇了吧!他不就说了一句他在泡妞么?


    好在饭后甜点是他最爱的巧克力蛋糕。


    午饭后,林照溪告辞。因为要去拜访那位康博里斯老先生,林照溪一大早就起床做准备了。


    登门造访不能空手,但也不能赠送过于昂贵的东西,否则对方会将那视为贿赂。


    猪从布莱恩那里打听到老先生喜欢喝茶,便精心挑选了一套茶具作为礼物。


    布莱恩发来的地址在伦敦北区的一处庄园,驱车过去个把小时。


    早些年猪在伦敦参观过一个类似的庄园,不过那时候是在夏天。


    现如今是冬天,空气湿冷,花木颓败,浓雾弥漫四野,天空呈灰白色,自带一层阴郁滤镜,简直像是穿越进了上世纪的老电影。


    庄园里的建筑物有一定历史了,至少不是最近几十年的产物。


    正愁怎么才能找到人,布莱恩从不远处过来朝猪挥了挥手。


    林照溪跟着他穿过一个温室花圃进入到府邸内部。


    布莱恩跑去厨房找萧砚川邀功:“哥,我今天可是特意和爷爷说让他不要暴露你。”


    萧砚川没抬头,说了句:“萧了。”


    布莱恩叹了声气说:“你这样追女人,肯定不行,你得施展魅力,让女人黏着你不放,懂不?你要是想学,我可以免费教你,整个伦敦就没有我追不到的女人。”


    萧砚川没理他,背身过去往手里的面包胚上涂奶油。


    布莱恩不理解,皱眉问:“饭都吃完了,你还做蛋糕干嘛?”


    萧砚川眼睛的里的光忽然柔和下来,他笑了笑说:“今天是猪的生日。”猪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国外过过生日。


    生日?难怪他今天整这么隆重呢!


    “可是猪人都走了。”


    “晚上我会送去给猪。”裴季被裴寒叫走没一会儿,萧砚川也接了通电话出去。


    林照溪拿着毛巾慢慢擦着手,留意到韩刚、秦司序等人都在聊天喝酒,包厢没人注意到她。


    她站起身,悄悄跟了出去。


    “萧先生……”


    走廊灯光昏暗,林照溪好不容易追上前方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


    “萧先生,请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她追上去,指尖攥住萧砚川的外套下摆。


    红唇微微张开小口小口喘气,胸口一起一伏,看起来是跑得太急。


    萧砚川低眸,视线瞥向她明显颤抖的指尖。


    “放手。”


    他嗓音又沉又冷。


    “你、你先答应,会听我说完。我才放……放开……”


    她边说边抬头,对上男人那双幽沉晦暗、阴鸷冰冷的瞳孔。


    声音都吞了回去。


    好吓人呀,萧砚川。


    林照溪觉得害怕,想打退堂鼓了。可想到她如今的处境,又颤着胆咬着唇瓣,轻轻地说:“我……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昨晚那张房卡……”


    “林小姐,我不玩这种游戏。”


    萧砚川声音冰冷低沉,毫无温度打断她。


    林照溪愣了半秒,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我不是在玩游戏。”


    他难道以为,她是拿他消遣玩游戏吗?


    不是的。


    她没那个闲情。


    “我很认真的。”


    “认真的,以裴二未婚妻的身份?”萧砚川偏眸看她,唇角不动声色挑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林照溪这才发现,萧砚川看她的眼神又沉又冷藏着讽刺。


    他大概很看不起她。


    高高在上的神睥睨众生惯了,说不定这一刻他是怎么想她的。


    以为她是不甘寂寞钓凯子?


    还是卖弄魅力出轨玩婚外情的女人?


    可惜都不是。


    她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也不是裴季的未婚妻,就连择偶的自由都没有了。


    她只是想自救,只是想在那之前找到一块能够撑起她,让她摆脱苦海的跳板。


    萧砚川看着垂下脑袋不说话的女孩,镜片后的眼瞳划过更深的寒意。


    萧砚川懒得陪小女孩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他扯掉她的手,转身要走。


    ——“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最好,林照溪还在等你,先回去吧。”


    走廊转角,忽然传来裴季和裴寒说话的声音。


    林照溪抬起眼,脸色微微苍白下意识看向前方的萧砚川。


    她看到萧砚川回过头看她,瞥来一眼,像是在看麻烦。


    下一秒,天旋地转。


    初冬雪松的气息混合烟草味,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她被萧砚川抱了起来,两个人的身影一起陷入了走廊凹陷的阴影处。


    林照溪心跳快要爆掉。


    她脸一定红了,烫得吓人。


    但更烫人的,是萧砚川扣在她腰上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


    是她一直想要抓住的,那只大手。


    林照溪红了面,睫羽不受控地轻轻颤动着,一点一点仰起头看他。


    她稍稍一动,唇瓣就擦过男人身上昂贵的西装布料,摩挲微痒。


    萧砚川眸色幽冷,垂下鸦黑的眼睫,目光冰冷暗藏警告看向她。


    扣在纤细腰肢上的那只大手,也微不可查收紧,像是威胁,压迫感十足。


    林照溪却只是安静地,仰着头,注视着他。


    她忽然没那么怕他了。


    那么近的距离。


    就像看到她祈求已久的天上的神,终于肯为凡间的人低下头。


    林照溪心脏里溢出复杂的感情,忽然想哭,眼尾微微发红,泪痣都被沾湿。


    在听到外面脚步声经过时,她伸手,轻轻扯住了那条黑色的领带。


    布莱恩继续说:“那我可以教你,晚上怎么搞定女人,只要在床上……”


    “用不着。”萧砚川冷脸打断他。


    布莱恩摊摊手,走了。


    他想起林照溪还在外面,忙抱着衣服追出去。


    他的天使已经站到了聚光灯下,肩薄腰细,发丝飞扬发着光,没有刻意的浓妆艳抹,但就是很镇得住场子。


    算了,算了,焐手而已,才不是什么暧昧。


    而且,是猪先放的钩子,顶多算是猪鱼饵放的好,鱼又比较听话。


    说话间,天色暗了下来。猪在上,他在下。


    萧砚川想说话,被猪捂住了嘴巴。


    猪摁住他的肩膀,倾身靠过来,长发扫过他的脸颊,落在他脖颈里。


    那颗挂在西天的“冰淇淋球”不见了,乌云翻滚,野风呼嚎,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变天了,”林照溪耸耸肩,“我们的约会计划泡汤了。”


    萧砚川怕猪以天气为借口拒绝自己,忙提议道:“这附近有酒吧,我们可以在那里待到雨停。”


    去酒吧?这个提议一点也不萧砚川。


    猪从前喜欢玩儿,有一年过生日,朋友们提议拎上蛋糕去酒吧热闹,萧砚川听完立刻说不去。


    一大群人围着他好说歹说都不成,最后没办法,猪也没去。


    因为这件事,猪被朋友嘲笑惧夫。那时候小,又要面子,猪气得两天没理他。


    第三天,萧砚川拎着礼物登门道歉。


    猪凶巴巴问他,为什么不能去酒吧?


    他说,酒吧里乱,坏人多,不安全。


    猪不依不饶地同他吵架,怎么就不安全了,别人不都去吗?


    他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


    一晃过去了好多年,猪还清楚地记得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认真、温柔、真挚。


    那样的表情,再也没出现在第二个人脸上。


    林照溪没看到人,耸耸肩,猫腰钻进车厢。


    男人再次出现在窗口,目送那辆车远远消失在视野中。


    不多时,一辆红色超跑划亮夜色开了进来。


    萧砚川这才离开了主卧。


    两分钟后,公寓大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来人是那位不请自来的表弟。


    “哥,我来探病。 ”布莱恩侧身挤进门,把一大捧红色康乃馨搁到玄关柜上。


    萧砚川并不欢迎他,表情冷淡:“晚上来探病,是看我死没死? ”


    “哪能啊? ”布莱恩蹬掉皮鞋,正要穿玄关处的拖鞋。


    萧砚川弯腰一捞,将那双拖鞋拎进了柜子。


    嘁,一双拖鞋弄得这么宝贝,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呢。


    不让他穿,他也懒得找其他鞋,就这么光着脚丫走了进来。


    刚到餐厅,他发觉了不对劲儿。


    桌上居然放着没吃完的饭菜和两副碗筷。


    他眯着眼,细细嗅了嗅——


    这甜甜的香味……


    错不了,是女士香水。


    刚刚和扑克脸一起吃饭的是个女人。


    萧砚川这种低欲望的教父型男人,别说带女人回家,就是母蚊子都进不了他家。


    不,只有一个女人是例外——林照溪。


    所以,今晚来这里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巧了,他来这里,就是想听八卦的。


    “哥,听说你名下那家要倒闭的公司,被人用一大笔钱救活了?”


    “消息挺灵?”


    布莱恩扯松领带,懒洋洋靠进沙发椅里。


    第 60 章   第60拍


    林照溪喝一口咖啡,也故意附庸风雅地咂咂嘴细细品味一下:“这不是挺好喝的么,你别太挑剔了。”放下马克杯,拿起鱼竿挂饵放线,干劲十足地说,“你等我给你多钓几条鱼上来,让别墅大厨煲几天鱼汤给你喝,鱼汤对眼睛特别好。”


    萧砚川不是得了“突发性急性烦她炎”么,听她说话的声音这么明媚,就想坏心眼地给她的好心情泼一泼冷水,懒懒地开口:“你别白费力气了,鱼汤对你的眼睛会有好处,我的眼睛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他这盆冷水泼成功了。


    林照溪的某根敏感神经被他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态度狠狠触动,盯着浮漂的眼睛骤然一转,瞪向他:“我带你来冰钓,是为了让你坐在这么美丽的风景中散心放松、疗愈心情,不是为了让你自怨自艾、说这种丧气话!你知道我听了你这些话,心里有多难受吗?!”


    声调越说越高,生气的情绪也随着话语翻涌上来。


    她是真的在意萧砚川,所以萧砚川拿自己去刺激她,绝对百发百中。


    萧砚川的态度没有因为她突然爆炸的情绪而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语气从懒懒变成轻挑,轻挑地打趣她:“你还知道为眼瞎的师兄难受一下,师兄的别墅可算没让你白住。”


    “我在跟你很严肃地说话,你别给我吊儿郎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林照溪气呼呼地发火,这时又钓上来一条河鲈,“哼,我钓上来的鱼不给你吃了!”


    萧砚川故作无辜:“我说我自己瞎一辈子,又不是说你,连这都要吃你一顿排头,真没天理。”


    林照溪又气呼呼地发火:“那你就不要乱说话!说那么多话,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从盒子里抓一把红虫蚯蚓颗粒,重重撒进冰洞。


    萧砚川果真听话地不再开口和她斗嘴,沉默啜饮着咖啡。


    不是小师妹的生气把他震慑住了,而是他顾虑到自己再和她多斗嘴几句,难保她不会形成这样一种观念——和我斗嘴的这个男人有些孩子气。


    他自认为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才华与气质兼备”的成熟男人,不想与“孩子气”这种形容词沾上一点点边。


    当这对师兄妹一个专注于喝咖啡,另一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浮漂时,冰面上只有大自然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寒风从冰湖四周的云杉雪林间穿梭而过,卷起堆积的雪花,带动枝条发出哗哗声响,仿佛冬日呢喃。


    林照溪扭头去看不说话的男人,犹豫片刻,到底没忍住地开口:“Vincent,我想问你件事。”


    萧砚川听到她开腔,嘴角弯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这回是你先开口说话,鱼被吓跑了可不要赖我。想问什么,问吧。”


    林照溪暗暗咬牙,嘟囔一句:“真爱记仇。(迟疑地问)你的眼睛……是完全看不见东西吗?”


    早上自己当着他的面偷吃他的虾饺竟然被发现了,不禁让她好奇,他的眼睛是不是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物体晃动?


    “全黑是100%的话,我的眼睛目前大概是98%。在光线充足的环境中,我勉强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黑白影像。就像现在,因为冰面反射和折射阳光,导致冰面特别亮,我现在看到的就是一片模糊的黑白影像。”


    林照溪沉默几秒消化他说的信息,小心翼翼地再问:“万一你下个月的手术失败了,你会……”


    那个沉重的字眼卡在她的喉咙间,难以顺利吐出。


    萧砚川知道她不敢问出口的是哪个字眼,帮她说道:“你是不是想问,如果手术失败,我会死吗?”


    林照溪怯怯地“嗯”一声。


    萧砚川深呼吸一下,轻松地说:“手术失败,我不会死,只是会终生失明,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安危。”


    林照溪能够听出他故作轻松的话语后面所掩盖的沉重。


    终生失明,对她来说只是四个汉字,对他来说则意味着他要在黑暗中度过余生。


    心隐隐作痛,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但所有安慰的言语在她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后又被她一一否定。


    对一个已经失明的人来说,任何安慰的言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甚至会被当作是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轻飘飘的关心。


    她明白,没有经历过他这种痛苦的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他内心的沉重。


    她只能看着浮漂,默默在心中祈祷,祈祷他下个月的手术能够顺利成功,祈祷命运不要对他太过残酷。


    寒风依旧在云杉雪林间穿梭,沉默再次回到两人之间。


    “怎么不说话,又在心疼我了?”


    萧砚川忽然开口,声音温和随意。


    林照溪一闭眼一撇头,傲娇地否认:“我才没有,你少自恋!”


    为不让他听出自己确实是在心疼他,她说话时故意加快了语速。


    萧砚川淡淡一笑,顺着她的脾气,假装没有听出她的口是心非。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响起语音播报:“越北杰来电,越北杰来电……”


    听到这个名字,林照溪一怔:越北杰?那不就是他姐姐的儿子。


    萧砚川的姐夫越文雄,是北京大越集团总裁。


    他姐姐、姐夫这两年闹离婚闹得天翻地覆,大陆媒体和香港媒体三天两头报道他姐姐、姐夫的这起天价离婚案,以致于两岸三地人尽皆知他们萧家糟心的家务事,然后他自己又因为患上脑肿瘤而眼睛失明。


    萧家真应了那句老话:一事不顺,百事哀。


    萧砚川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接听:“喂,阿杰。”


    越北杰:“舅舅,你眼睛怎么样了?”


    萧砚川:“老样子。”


    越北杰:“我学校放寒假了,想飞去芬兰陪陪你。”


    萧砚川:“月底就过年了,你放寒假不在家多陪陪你爸爸?”


    越北杰语带嘲讽:“老头子早就飞去新加坡,陪他的小家庭过年去了。”


    萧砚川默了默才说:“不然你飞去香港陪你妈咪,和萧家的亲戚们一起过年,下个月再和他们一起飞来芬兰看望我。”


    平常疼爱自己的舅舅少见地连续两次让他不要飞去芬兰,越北杰觉察出事有蹊跷,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舅舅,芬兰那边不会已经有人陪你了吧?”


    本以为萧砚川会轻描淡写地敷川过去,岂料他居然承认了:“对,芬兰这边已经有人陪我了。”


    “已经有人陪我了”像一块石子,突兀地投进林照溪最柔软的心湖,在她心中掀起千层波澜。


    注意力被彻底吸引,更加认真地倾听他和外甥的对话,连浮漂在她眼前抖动了几下都视而不见。


    越北杰追问:“不会是女人吧?”


    萧砚川居然又承认了:“对,是女人,所以你下个月再来芬兰找舅舅。”


    这句话说得更直白,完全没有含糊其辞,表面上是说给外甥听的,实际上就像是说给她听的——我身边有人陪了,这个人,就是你。


    林照溪笑起来,是那种受到他的偏爱而自然流露出的羞怯笑容,拿出手机查看农历新年具体是哪一天。


    萧砚川结束通话,心中对刚才自己说给她听的话同样感到一丝丝羞涩,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属实有些刻意了。


    为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随手拿起马克杯喝咖啡。


    林照溪从他手中拿走马克杯:“咖啡早就凉了,我去给你换杯热的。”从小板凳上起身,背对着他边倒咖啡边问,“Vincent,我看了日历,再过两周就是农历新年,我可以留在这里和你一起过年吗?”


    紧张地等待他的回复,虽然知道他肯定会同意。


    “我住也让你住了,你想一直住下去,我难道会赶你走不成?偏要多此一问。”


    林照溪又甜蜜又难为情地低声嘟囔:“你的地盘,我总要问你一下的嘛。”


    端着马克杯坐回来,放进他手中。


    萧砚川喝口热咖啡,温热的液体从喉间滑下,从口袋中拿出墨镜悠悠然戴上:“一直干坐着真无聊,我要小睡一下。早知道不跟你来冰钓了,刚才还被你编排了一顿,哼,胆敢对师兄蹬鼻子上脸。”


    身体在靠背椅上往下挪了挪找到一个舒服的睡姿,仰起脸孔,享受冬日暖阳洒在脸上的淡淡的温暖。


    林照溪心情好着呢,无论他说什么带有傲娇意味的话,她都不打算计较,宠溺地说:“好,那我小声钓鱼,不吵你。”


    萧砚川弯起嘴角,心里笑她:钓鱼要怎么小声?傻女仔。


    林照溪为不吵到他睡觉,还真就做出很傻气的举动。


    看见浮漂抖动,硬是不去收线提鱼,只是坐在小板凳上安静地玩手机,时不时扭头看一眼仰面睡觉的男人。


    渐渐地,短暂看一眼变成长时间凝视。


    冬日暖阳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柔亮的光晕,明亮了他英俊的睡脸,如梦似幻,宁静美好。


    林照溪忍不住举起手机镜头,从各个角度肆无忌惮地狂按快门,偷拍了好几张他坐在冰湖上睡觉的美照,心里乐开花。


    早上那么好一个偷拍他睡觉的机会,因为她醒得太迟而抱憾错过。


    现在他再一次进入睡眠,她决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


    拍完收起手机,撑着下巴静静地看他睡觉,心中感慨万千。


    中学时期的她,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能够和暗恋的男神如此亲近——同床共枕、一起冰钓、坐在他身边看他睡觉。


    当初那个决定利用寒假来北欧毕业旅行的自己,真是无比英明!


    感谢自己!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林照溪脑子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试着轻声唤道:“Vincent?”等了等,再唤一声,“Vincent?”


    仰面朝天的男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呼吸平稳,似乎睡得很熟。


    林照溪心中的小恶魔淫.荡地窃笑,脱下右手手套,食指碰一下自己的唇,接着,带着几分忐忑和兴奋,把碰过自己唇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朝男人的唇伸去。


    食指指腹虚虚地停留在他的唇上,感受到微微的温热和柔软。


    心如擂鼓,脸颊泛红,一丝甜蜜的刺激感在体内蔓延。


    想要留住自己和他这个珍贵的间接接吻,举起手机镜头,仔细挑半天才挑到一个满意的角度。


    按下快门的瞬间,精准拍下萧砚川突然张口咬住她食指指头的封神画面。


    照片恒久远,一张永流传哦采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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