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血契结成。
她咬上唇瓣,脸上浮起红晕,开口劝他道:“殿下,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排斥,敦伦之乐,其乐无穷,您试过一次,就知道了……”
萧彻挑眉,转头看向她,脸上浮起一抹嘲弄,“哦?”了一声:“怎么,你试过?”
姬乐一愣,再料不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我……我自然没有……”像是怕他误会什么,着急地补道:“殿下,我还是完璧之身!”
萧彻显然对此不感兴趣,只是随意地瞥了她一眼,淡道:“那你怎么那么清楚?”
“我……”姬乐咬唇,低头闭了闭眼,只觉无比难堪。
萧彻转身,自顾自地解开腰带:“行了,下去吧,我的私事,便不劳姬乐姐姐操心了。什么司寝宫女,我更是不需要。”
他的手指搭在腰带的玉板上,动作忽然一顿,喉结耸动,只道:“那种事,我只跟我喜欢的女人试。”
姬乐一怔,脸色苍白,慢慢地攥紧了手,他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她并不是他喜欢的人么。
她强忍下心中的不甘,朝他略福了身子,道了句:“奴婢告退。”便逃也似地朝门口走去,将将要走出殿门时,却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句:“等等。”
姬乐随之停下了脚步,手指扶着门沿,一颗心忽然怦怦跳得厉害。
萧彻忽然叫住她,莫不是临时改变了主意,要与她……
她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紧张,指甲扣挖着门框的缝隙,扶着门沿慢慢转过了身,抬头羞赧地看向他,却正对上他一双淡漠的眼:“帮我把薛止叫过来。”
姬乐一噎,面上神色一阵红一阵白,低低道了句:“是。”
再抬头看向他时,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临窗的一个紫檀木长几上,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分外渴求的东西。
她姣好的面容瞬间变得有几分扭曲,眼尾抽搐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紫檀木的长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罐,像是用来装一些药粉脂膏之类。
瓷罐外周通体施青白釉,罐身刻绘两只小兔子,一只匍匐在地,一只作起身飞扑状,以红釉点睛,栩栩如生,可爱极了。
分明,是送给女孩子的小玩意儿。
——
第二天薛止正要出门,一打开房门,迎面却撞上姬乐,看样子,倒像是刻意在门口等着他似得:“姬乐姑娘?”
姬乐看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那个瓷罐,果然是昨晚在萧彻那里看到的,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不甘,转头抬头笑问道:“你这一大早,可是要替殿下去送这瓷罐?”
薛止道:“是,正要去承欢殿,替殿下送药。”
承欢殿,原来,是颜嘉柔那个小丫头……
袖子底下的十指攥紧,染看蔻丹的鲜亮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问道:“清河公主受伤了?”
“是,听殿下说,是去骊山狩猎时被野狐咬了一口,也是奇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伤口竟迟迟没有愈合,看了太医也不管用。”
“殿下便特意找燕小将军要了药,他从前游历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倒是备有不少奇药,殿下说,姑且一试,或许有奇效也未可知。不然若是伤口再不愈合,恐会留疤,届时清河公主又该哭鼻子了。”
“原来是这样,”姬乐状似不经意地道:“殿下和公主,不是素来不和么,怎么突然对公主这么关心了?”
薛止也是个爱多嘴的,见四下无人,便偷偷地对姬乐道:“姬乐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和未必是真不和,这关心却是真关心,你见过殿下对哪个真心厌恶的女子这般费心,每年都大费周章地准备生辰礼物?”
他神秘一笑:“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殿下的秘密,他早就发现了,平时一直按捺着替他保守,眼下这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难免多说几句,一抬头,却瞥见姬乐面色不虞,不由得愣了一下:“姬乐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姬乐再开口时,脸上又恢复成温婉淡然的神色,微笑道:“薛止,把那药给我吧。”
“给你?可殿下吩咐让我送去承欢殿……”
“那是因为我之前还没有过来,如今我既然来了,我在贵妃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我做事,自然比你们这些小太监要细心稳妥些。殿下临时改了主意,将这件事交给我去做,又有什么奇怪的?”
“若不是殿下吩咐我,我又怎知你是要去送药?”她朝他一伸手,手心向上,竟是不容置喙的态度:“好了,给我吧,你自去忙你的,这药,我保管送到就是。”
薛止挠了挠头,想着她这话也不错,便将手中的瓷罐递给了她:“那就有劳姬乐姑娘了。”
姬乐将瓷罐握在手中,掌心缓缓收拢,瓷罐的纹路硌着她的手心,泛起一阵细微的疼痛。
萧彻费心思寻到的小玩意儿,颜嘉柔一介魏人,凭什么?
她不配。
不是要送药么,什么罐子装药,不都一样?
萧彻用来讨姑娘家欢心的刻花兔纹瓷罐,自然只有她这个青梅竹马才能配得上。
——
姬乐捧着那个瓷罐,正欢喜地回房,走过连廊时,不防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姬乐。”
毫无波澜,带着天然的压势,是萧彻的声音!
姬乐做贼心虚,悚然一惊,手一抖,手中的瓷罐应声掉落在地。
砰地一声,瓷罐碎裂,里面装着的乳白色脂膏随着碎瓷缓缓淌落在地。
姬乐脸色煞白,连忙蹲下了身作势去捡。
却见一双云纹皂靴停在眼前。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目光沿着皂靴往上,缓缓抬头,正对上萧彻一张漠然的脸,眉间凝着一股冷意。
瞳仁在阳光下颜色更浅,有一种琥珀的清透,漂亮极了。
眼底晕开金色的浅芒,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原本该是觉得柔和温暖,姬乐却觉背后一阵寒凉。
“殿……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彻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我让薛止去送的药,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我……是我初来含光殿,总想着为殿下做点什么事,加上我与承欢殿的映雪也算是相识,刚好有事想问她,薛止既要去承欢殿,我想着不如由我替他揽了这差事……”
萧彻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片碎瓷,嗓音沁着冷意:“谁许你自作主张了?”
“我……”姬乐咬紧唇瓣,小声道:“小彻,我错了……”
萧彻动作一顿。
这样的称呼,是想唤起他幼时与她的情谊。
既这样叫了,便不是主仆,而是姐弟。
“姬乐姐姐,”萧彻抬起头,目光冷平:“没有下一次。”
姬乐心脏陡地一跳,她猛然意识到,萧彻真的长大了,眉眼间竟也渐渐有了几分昔年萧元乾的影子,不怒时也自有一股凛然压迫的气势。
明明瞧着像是没有发作,也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却还是让人心惊不已,再不是小时候那个任她摆弄的孩子了。
萧彻重新低下头,瓷罐虽然已经摔碎,但好在药脂黏腻,并没有洒得到处都是。
他想起燕骁在把那罐药交给他时说的话:“这可是根据西域传来的秘方制成的药脂,对伤口愈合有奇效,不过有几味药材十分稀缺,现下便只制得这一罐,用完了,一时可就没有了,千万别浪费。”
他眉心微蹙,将那些沾着干净药脂的碎瓷一块块地拾捡起来,等捡到最后一块时,许是放松了警惕,一不
留神便被碎瓷划了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瞬间从伤口处渗出来,萧彻收回手,不过短短几息,伤口处的血液便已凝成豆大的血珠,终于不堪重负,滴答一声,淌落在碎瓷片上。
姬乐惊呼一声,连忙捧过他受伤的手仔细察看:“殿下,你受伤了……”
萧彻只是冷冷道:“松手。”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去把薛止那个混账给我找来。”
“……是。”姬乐有些僵硬地收回了手,连忙起身往回跑去。
萧彻收回目光,随意地看了一眼已经凝固的伤口,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也没有注意到,瓷片上原本的雪白的药脂,已被鲜血浸润成淡淡的粉色,在日光下泛着诡异而诱人的光泽。
——
薛止用漆盘托着几块碎瓷,耷拉着脑袋走在甬道中,刚被主子训了一顿,心情自然也算不上好。
想他虽然不算聪明,但是从小跟着主子,陪他一块长大,也鲜少有犯错的时候,主子还没怎么骂过他呢,谁承想今日阴沟里翻了船,但话说回来,这事他觉得也怪不着他,毕竟谁能想到姬乐会假传殿下的意思。
不过好在殿下给了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这回差事可万万不能再办砸了。
说到这回的差事,薛止低头看着漆盘上的几片碎瓷,殿下让他把上面沾着的药脂重新刮取下来,装进另一个瓷里,如此虽然分量只剩了一半,但想来嘉柔公主那样小的一个伤口,该是够了。
只是说来奇怪,他还从没见过粉色的药脂呢,不过燕小将军从前游历过那样多的地方,见多识广,既是他给的药,想必非比寻常,便也没再多想。
——
承欢殿内,颜嘉柔正躺在美人榻上,翻看着映雪托人新从宫外带来的话本。
她一边有气无力地摇着团扇,一边又翻过一页。
已是快入夏的天气,空气中都弥漫着难言的燥热,沉闷粘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年的夏日似乎比往年更为燥热些。
她也变得越来越惫懒,总是提不起精神,格外渴睡。
等过些时候,一定要尚食局的人多弄些冰食才行,还有,冰鉴也要换一个更大一点的,多装一点冰块……
她翻过一页后,困意上涌,昏昏欲睡时如是想到。
正要进入梦乡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珠帘被人挑起,映雪走了进来,见到里面的情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公主,你怎么又睡过去啦?”
颜嘉柔被这一声从睡梦中拉了回来,睡眼松醒地揉了揉眼,见映雪正立在身前,看着她掩唇偷笑,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反驳道:“什么嘛,是你给我的话本太无聊了才会这样……看一会就想睡觉……”
“无聊?怎么会呢,这可是当下最时兴的话本,很受京中的小姐们的追捧呢。”
“是么?”颜嘉柔以手托腮,兴致缺缺:“我怎么觉得,也不过尔尔呢,这男主人公画得,也不怎么样嘛。”
映雪眼珠子转了一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着颜嘉柔笑得狡黠:“公主最喜欢的,难道是《宜春秘闻》里的裴风?”
“跟他相比,那别的话本的主人公,的确不过尔尔了。至于觉得的话本无聊……”映雪摸了摸下巴:“那要不下回,奴婢替您特意挑选几本刺激一点儿的?”
裴风……是那个……以萧彻为原型画的人物!
颜嘉柔一张雪白的脸孔瞬间涨得通红,连忙坐了起来,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才没有,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是我最讨厌的人物!”
映雪比颜嘉柔还虚长几岁,自小陪着她长大,两人说是主仆,倒更像是姐妹,因此平日里相处也并不拘着。
若是没有外人在场,更是没个规矩。颜嘉柔自小便长得冰雪可爱,映雪一向喜欢逗她:“是么,可奴婢怎么记得,在不知道裴风的原型是三殿下之前,公主最喜欢的,可就是那个裴风了,还叫他裴郎呢。”
“……那是因为我被骗了!我才不喜欢他呢!我就只喜欢太子哥哥一个!况且话本里的人物,本来就是假的,只有你这种笨丫头才跟我较真呢,无聊!无聊透顶!”
她气哼哼地背过身去,只肯转过来一个侧脸,对着她放狠话道:“你再提,我可就真的生气了,小心我把你贬到浣衣局里天天给太监洗衣服,你到时候可别哭着回来求我!”
映雪忍着笑,只觉得自家主子实在可爱,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可爱,她自然知道她决不会那样做,只是哄着她道:“好好好,奴婢真是怕了,往后再不敢提了,只求主子千万别把奴婢贬到浣衣局里去。”
颜嘉柔脸上这才一扫羞恼,转而有了点得意神色,一侧唇角翘得老高,晃了晃垂在塌边的两条腿:“好吧,那我再考虑考虑,看你表现了。”
她只穿了一身薄纱,雪白的小腿在纱裙底下若隐若现,十个脚趾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
映雪笑道:“那奴婢,就谢过主子了。”
逗完小孩后,她才想起来正事,忙收了神色道:“对了公主,奴婢刚在外边碰到薛止了,他有东西让奴婢转呈给主子。”
“薛止?他来干什么……”颜嘉柔低头拨弄着手指,自然知道薛止是谁派来的。
——他是萧彻的人,除了萧彻还能有谁?
她想了想,还是含糊地问了句:“他……又要送我什么?”
映雪道:“是来给您送药脂的,说是能有助于您脚踝处的伤口快速愈合。”
“药脂?他怎么知道我的伤口还没愈合……”
这才想起来,上次见面她似乎跟他提过一次,没想到他记下了……
想起上次见面发生的事,她的脸上和耳后又渐渐泛上血色,她也记得她上次下的决心——以后再也不会和萧彻有任何接触了,防止……防止那个难以启齿的病症又再次发作。
何况萧彻也说了以后对待她就像对待那些世家小姐一样,那不就是冷若冰霜么,他们两个倒算是不谋而合。
原本事情便就是这样了,他们两个不出意外的话,往后便是相安无事,再没有交集。
偏偏他眼下又送什么药过来,无端让她心烦。
不过也只是送个药而已,并不是别的什么小玩意儿,他当日说的话应该还作数,送完药之后,他们就再无相干了。
只是如今她觉得,既然都做好决定了,就该再无一点牵扯,连药也不必再收了。
她于是道:“不要了,你就跟他说,他主子当日说过,以后待我就如同那些世家小姐一般,别无二致,也从没见过他给哪位小姐送过药……”
“还有,我这伤口,太子已经为我请过数位太医了,用了不少珍贵的药材,但全都不奏效,他的药也未必比太医的好,多半又是徒劳无功,所以,还是不必试了。”
映雪道:“真的不必试了么?听说是燕小将军给的药,用的是西域的秘方,十分灵验呢。”
“……不用了,说了不用了就是不用了。”
“那……倘若奴婢说,那装药的瓷罐上刻了您最喜欢的小兔子,冰雪可爱,栩栩如生呢?您肯定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瓷罐。”
颜嘉柔眼睛一亮,立刻抬起头来,显然是被勾起了好奇心:“真的?”
“是不是真的,您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么?何况万一那药有奇效呢?只不过试一试,也并不吃亏啊。
颜嘉柔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抵挡住好奇心,她倒想看看装药脂的小瓷罐还能精致到哪里去:“那……拿过来吧。”
映雪忍着笑,心说果然还是三殿下最了解自家主子啊。
——用那样的小瓷罐装药脂,她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等拿到瓷罐后,果然精致非凡,颜嘉柔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尤其还刻绘了栩栩如生的兔子纹样,一时
爱不释手。
既收下了瓷罐,取用里面的药脂也变成了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用银勺取用了一小勺,却发现药脂居然呈淡粉色,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药脂在日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颜嘉柔不由得感慨道:“好漂亮啊。”
映雪道:“是啊,这个颜色的药脂,倒是少见,公主,您快试一试吧,说不定真有奇效呢。”
颜嘉柔点了点头,跟着咽了口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眼前药脂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分外口干,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脂香气,可这药香之中,却又仿佛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便是只有这一缕游丝一般的气息,也足以让她周身泛起一股奇异的战栗。
像极了她犯病时的样子。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开口叫映雪,忽然脚踝一凉,低头一看,是映雪已经在为她上药了。
她即便有心想要开口阻止,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冰凉黏腻的脂膏被抹在脚踝的伤口处,有什么随着药脂缓缓渗入伤口,随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与她骨血交融。
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像是灵魂深处被打上了烙印,再也无法戒断。
一种奇异而又不算陌生的感觉迅速蔓延,但这次却又有一点不一样。
难耐的折磨过后,很快,一种瘾念被彻底满足的极致快//感充斥全身。
眼前一道道白光闪过,脑中像是炸开了烟花,身上每一处骨骼,每一寸经络都在为之叫嚣,鼓动着她就此沉沦。
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像是坠在柔软的云间,整个人有一种飘飘然之感。
耳边是映雪一声声焦急的呼唤。
她想回应,可张了张嘴,却已无法发出声音,很快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她仿佛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束缚,渐渐地,被裹挟着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中。
她梦见了骊山咬她的那只白狐,额间的赤焰印记依旧鲜红得近乎诡异,灼灼欲燃。
在梦中再见到那只白狐时,她仍能清楚地记得在骊山时,它是怎么无缘无故地扑到她身上咬了一口,吃痛不说,伤口还迟迟不愈合,害她吃了不少苦头。
她心中自然是有气,在梦中,头脑算不得十分清醒,因此便更加顾不了许多,一心只想着出气,走上前便要去抓那只白狐。
可她才刚上前一步,却忽然诡异地顿住了脚步。
她被眼见到的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白狐突然朝她神秘一笑,紧接着,居然开口说了话!
一只狐狸,竟然会开口说话!
她实在太过震惊了,以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白狐到底说了什么。
它说的是:“血契结成。”
“就由你替我完成我的心愿吧。”
“这样的好事,却便宜了你……”
“真是让狐羡慕呢。”
第22章 第22章上瘾(二更)
颜嘉柔尖叫着从梦中惊醒,见踏雪坐在床榻边沿一脸担忧地望着她,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臂,语无伦次地道:“映雪,见到你就好了……我快吓死了……你知道么,我看见狐狸说话了,就是在骊山咬我的那只狐狸……我一定是在做梦!”
然后她发现她真的只是在做梦。
倒是松了口气。
只是梦中的诡异场景,仍是隐隐让她感觉到不安。
萧彻送来的药果然十分管用,不过才用了一次,伤口已经肉眼可见地愈合了不少,
映雪开心地道:“太好了,想必再用几次,公主您脚踝处的伤便能彻底愈合了。”
可颜嘉柔却不敢再用。
不光是因为用药之后身体出现的特殊反应,以及突然的昏睡让她做了那样诡异的一个梦。
更让人难以启齿的,是当晚她就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她梦见了萧彻。
——
梦中的她,似乎愈发不清醒了,居然和萧彻举止亲密……
他还是那副散漫无谓的神情,懒洋洋地倚靠在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依托着唇型,无声地问她:“你想,干什么?”
就像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已经掉入陷阱,还再做无谓挣扎的猎物。
又或者说,是在设一个更深的陷阱,诱惑着猎物乖乖踏入。
他喜欢看猎物乖乖地自投罗网,心甘情愿且必须清意识醒地踏入陷阱的样子。
所以当她眼神迷茫地看着他,出于身体的本能,缓缓地靠近他,攀上他的身体,想要吻他时,他却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问她道——
“看清楚了么,我是谁?”
也就是这一句话,逼得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连意识不清的这块遮羞布也不给她留,让她无所遁形。
她只能啜泣地摇头:“萧彻,不,我不能……”
“是么,”萧彻扯了唇角,眸底浮上冷意:“那就,恕不奉陪。”
说完便在幻梦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颜嘉柔徒劳地伸手去抓,却只够到一片虚空。
也就在这时,她猛地睁开双眼,从梦中惊醒。
才发现夏夜燥热,她浑身早已被汗水浸湿,薄纱紧紧贴在身上,黏腻不堪。
她喘//息着靠在床头,哑着嗓音叫道:“映雪……”
颜嘉柔怕黑,并不敢一个人睡在房间里,所以映雪通常都会睡在拔步床外边,听到动静,连忙披衣起身,拿了盏灯,走到床边,撩开床幔,举着灯往里张望:“公主,怎么了?”
这一看,倒颇为吃了一惊。
只见灯光下,颜嘉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正衣衫不整地靠在床头,双眸微阖,眼皮透着薄红,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眼神湿//润,一双水眸中残留着未褪的春情,咬着唇瓣,似乎难以启齿:“映雪,我做了一个梦……”
映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下的感受,只觉得莫名耳热,咽了口口水,下意识道:“椿梦?”
颜嘉柔浓睫颤动,一双美眸在烛火下泛着潋滟的光泽,饱满鲜妍的唇瓣颇有些颤巍巍的,分不清是羞耻多些,还是吃惊多些:“你……你怎么知道?”
映雪自然不能说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了,只好推说道:“奴婢胡乱猜的,夏日夜间沉闷炎热,人自然觉得心浮燥热,公主您又青春少艾,日间还看了那样多的话本,生出些绮梦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什么嘛,”颜嘉柔小声嘟囔道:“说得好像我看的是什么不正经的话本一样……又不是所有话本都是像上次裴丰那样的……”
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恨不能咬掉舌头,连忙住了嘴。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日间看的那几本话本都是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咳咳……出格的画面,但好歹也是些情情爱爱,或许正如映雪所说,夏日燥热,她又年少,看多了那些话本难免生出些绮思,偶尔做个椿梦,再正常不过了。
“那这么说,我是正常的了?”
映雪饶有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头:“那是当然了,不过是做个椿梦而已,那有什么的?主子您就放心吧,您思慕太子殿下,少女怀春,梦到他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您不用为此感到羞耻,真的。”
“那就好……”颜嘉柔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到底,一个极为可怖的念头却从心底幽幽地浮了上来,她望着映雪,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可是,我梦到的……不是太子啊……”
映雪:“…………啊?”
——
映雪缓了好一会儿,才梳理完整件事情:“公主,您是说,您做了一个绮梦,梦到的却不是太子?”
颜嘉柔绝望地点了点头。
映雪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却莫名又有一种,虽大感震惊,却又好似意料之中的奇怪感觉。
她凭借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试探地问道:“那是……三殿下?”
颜嘉柔瞳孔一颤,眸中泪光闪烁,一脸
的羞愤欲死。
尽管她没有承认,但这样的的反应,映雪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咳嗽了一声,尝试着安慰她道:“没事的,梦见三殿下也很正常……倘若公主没有意中人,在太子和三殿下之间,大概,女子都更容易对三殿下生出些绮思,对他生出绮思的绝不止公主您一个人,所以这很正常……”
“可我有意中人啊!”颜嘉柔更绝望了:“而且我的意中人还是太子!”
这让她觉得她背叛了萧珏,心生愧疚。
“这……”映雪绞尽脑汁道:“您这么想呢公主,梦境都是相反的,您只是梦到了和三殿下……又不是真的和他有了什么……何况,偶尔梦见他一次,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映雪终于有一句话安慰到她了。
是啊,偶尔梦见他一次,又能说明什么呢。
是那瓶药!便是用了那瓶药之后她才会出现异样,对,一定是这样!
她安慰自己,只要不再继续用药就好了,西域的药方,谁知道透着什么古怪呢,虽说具有奇效,但难保有什么不为人道的不良作用,说不定正是因为此,她才会变得如此奇怪。
对,一定是那瓶药在作怪,是药效把她变得如此奇怪!在梦中被萧彻诱惑,也并非是自她的本意!
只要不再继续用药,她一定可以恢复正常。
——
刚开始,情况的确有所好转,不再用药后,虽然伤口依旧没有得到愈合,但她也没有再犯病,没有再做那样难以启齿的梦。
可就在她以为能够完全恢复正常时,在几日后的一个夏夜,身体却又再次出现了异样。
夏夜沉闷,尽管窗牖并未紧闭,可屋内却连一丝微风也无。
空气像是一团正在蒸煮的凝胶,粘稠胶着,难以搅动,将热气团团笼住。
冰鉴丝丝冒着冷气,然而根本没有用,空气中仍是浮着难言的燥热。
颜嘉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热,好热,越来越热……
明明已经穿着最轻薄的纱裙,可身上的燥热却依旧散发不出去。
就像是……从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地生成。
随着体温的攀升,身上原本白腻的肌肤也渐渐浮上一层淡粉,汗水不断地往外沁,鬓发很快就被浸湿,黏在面颊上。
从心底深处也渐渐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渴求。
犹如被万蚁爬身,难受极了,亟需什么东西安抚。
她知道,她这是又犯病了。
却又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发作。
她明显能感觉到,这次的发作,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汹涌。
从她用了萧彻送来的那罐药脂之后,就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对……药脂……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想到这个,全身上下的血液像是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变得异常兴奋,叫嚣着,汹涌着,诱惑着她再去用那罐药脂。
可她不能这么做,她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如果她再放纵自己沉溺,梦中的场景,恐怕有一天真的会成为现实。
不,她不能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她才刚下定决心,她的身体却像是故意折磨她似的,又出现了巨大的反应,那股渴望也越来越强烈。
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吃过什么苦,意志本就算不上坚毅,那点因为对萧珏的愧疚而催生出来的意志,在身体本能需求的面前,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都这样了,药用也用过了,梦做也做过了,事情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反正就这样了!
又不是她自愿的,她也是被逼无奈。
所以,为什么要苛求自己呢。
她说服了自己后,便颤颤巍巍地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妆奁前,打开放置在上面的匣子,颤栗着取出里面的药罐。
直到药脂涂抹在伤口,顺着伤口进入身体之后,她整个人才得到慰藉和满足,彻底放松下来。
方才的难受与不适转而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酥麻的极致感受。
她缓缓坐靠在妆奁前,因为太舒服,竟不知不觉倚靠着妆奁睡着了。
毫无意外,她又做了那样的梦。
再次梦到了萧彻。
第二天醒来后,映雪进来伺候她洗漱,望着铜镜中的颜嘉柔,她照例感慨她家主子真是长得极美的,不过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她好似有了新的发现。
“公主,您今儿个瞧着,似乎比前几日更加容光焕发了呢。倒像是服用了什么滋补的东西。”
映雪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她伺候颜嘉柔的日常起居,自然知道她这几日的饮食与从前无异。
颜嘉柔却颤动了一下眼睫,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是么。”
她不由得想起了昨晚取用的那罐药脂,搭在妆奁台面上的手指蜷屈了一下。
通常一件事有了第一次,往往就会有第二次,直至第三次、第四次……
自从那晚之后,颜嘉柔又陆续取用了几次那罐药脂,用来安抚她发作时的躁动和瘾念。
她也渐渐摸清了规律,大概每隔几天,她便会发作一次,但只要一用那种药脂,便能立刻得到慰藉和安抚,之后便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身体的每一寸都得到了舒展,整个人十分餍足,飘飘然如临仙境。
这是一种很让人着迷的感觉,也很容易让人上瘾。
她也依旧时常梦见萧彻,从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如今也渐渐习惯。
反正她又没有操纵梦境的本事,冥冥之中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让她梦见萧彻,她又有什么办法。
纵然内心深处仍是觉得这样不妥,可又实在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放任了。
但好在梦境中尽管她和萧彻举止亲密,但每次都是点到即止,在最后的关头,她总是在他的逼问中哭着被逼认清他是谁,从而摇头拒绝。
既然没到最后一步,那就不算背叛。
她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反正这件事除了映雪,谁都不知道,映雪决不会背叛她,她想她会永远守着这个秘密。
只要秘密不被发现,她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毕竟和萧彻……也只是在梦里。
梦里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能作数?
至于那个怪病……
她从前也读过一些志怪话本,就像上次所猜想的那样,她这样的情况,多半是中邪了。
说来说去都怪那次骊山之行,骊山灵气汇聚,在此间诞育有精怪,那也不足为奇。
她必然是招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将她和萧彻绑在了一起。
对,多半就是那只白狐,她总觉得那只白狐处处透着诡异。
倘若猜测是真,便是那只白狐让她得了这种怪病,一种只有萧彻身上的气息才能安抚到她的怪病。
那罐药脂之所以有那样的效用,想必也是因为经过萧彻的手,沾了他的气息所致。
反正每次发作,用了药脂就能平复,那也没什么大的妨碍,只要随身携带着药罐就行——只要做到这点,她还是那个正常无比的清河公主。
只是这药脂,始终会有用完的一天,而那一天,远比颜嘉柔想象得要快。
第23章 第23章她睁圆了眼睛,抬头一看……
那晚她用手指探着将要见底的药罐,收回手指后,灯光下只看到指尖沾着薄薄一层淡粉色的药脂,几乎透明,一颗心忽然跳动得厉害,竟觉心慌不已,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不久后病症再次发作,她以为药脂已经彻底用尽,便只能紧紧攥着药罐,想着虽只是空药罐,但毕
竟也曾沾染过萧彻的气息,应该也能起到安抚作用,岂料却并不见效。
或许有一点微弱的安抚作用也未可知,只是她的阈值早已提高,药罐即便沾染过萧彻的气息,毕竟已经离开他身边太久,气息早已消散,或许也发挥不出效用了。
好在最后她还是从几乎空了的药罐里挖取到最后一点药脂,帮她熬过了眼前这一关。
只是这次的事情也提醒了她,要想再维持正常的生活,她必须再去接触萧彻,抑或是拿到沾染有萧彻气息的物件。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在梦境中和萧彻的种种……她早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彻了。
况且萧彻上回见她时也说过,以后与她便形同陌路了。
她才不要再去接近他,还是为了这种……难以启齿的理由。
她宁可死掉,也不会在萧彻面前丢了面子!
若是让萧彻见到她这副丑态,她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所以,看似有两条路,其实别无选择
她只能选后者。
可是,要怎么才能拿到沾染有萧彻气息的物件呢?
好在她很快就等到了机会。
——
魏人从还未灭歧之时,就流传着一个习俗。
即男子年满十六,便要在每年的夏初举办一次簪花礼。
由父亲为儿子簪花,代表着其对儿子的宠爱,同时也寄予着父亲对儿子的无限期许。
只因魏族早前有一个典故,叫做“四相簪花。”①
相传早年有一叫做容治的魏人,时年任济州刺史,一次与好友宴饮中,发现好友家中有一支四花并蒂的芍药,当时视为祥瑞,容治便折下簪在头上,自那以后,容治官运亨通,一路升至宰相,魏人钦羡不已,纷纷簪花效仿,只为日后直上青云,大展宏图。
簪花的习俗,自此在魏人间流传开来。
而魏元帝有三子,萧珏以牡丹簪之,萧衍以海棠簪之,至于萧彻,则是芍药。
簪花礼结束后,三位皇子头上簪的花依照惯例,该是站在高台分别往三个方向投掷。
萧珏的牡丹一般落在紫云阁中,而萧彻的芍药则落在太液亭附近。
往年颜嘉柔都会提早去紫云阁中蹲守,好去捡萧珏投掷的牡丹,只因魏人还有一个习俗,即掷花以示爱慕。
男子掷花,若落在女子手上,则为表达对女子的爱慕,即便是事后女子捡拾到那朵花,也能博得一个好的寓意,即来日二人会有好的结果。
颜嘉柔自然想与萧珏有好的结果,所以每年都趁着萧珏簪花礼时,去捡他掷落的那朵牡丹。
只是今年,她去不了了。
她要去太液亭捡拾萧彻的芍药——药脂已经用完,空了的药罐不能起到安抚作用,她必须在下一次发病前及时得到另一样沾染萧彻气息的东西。
而簪花礼上萧彻投掷的那朵芍药,无疑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
——既然那朵芍药是由萧彻投掷,那上面必定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只要她捡到那朵芍药,不就有了沾染萧彻气息的物件了么,也就能在下次发病时用它安抚。
虽说鲜花迟早有一日会枯萎,但插在水中应该能将养几日,再者说了,就算能长久不腐,那花上属于萧彻的气息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散。
本质上来说芍药和那盒药脂也没什么区别,总之先拿到手在说,之后再想办法拿到别的沾染萧彻气息的物件度日——如今便也只能做这样的打算了。
要想拿到那朵芍药,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心思,等到了时间,去太液亭附近捡就是了。
也不用接触萧彻,不用苦恼该怎么面对她,这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但这件事一定要秘密进行,谁都不能告诉,否则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要说她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因此得了一种怪病,不得不借助萧彻的物件安抚?
说出去谁会信,怕不是以为她中邪了吧……虽然这么说也没错,她确实中邪了……
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怕别人以为她疯了,若是把她关起来,不让她自由走动,那该怎么办?恐怕届时怪病发作,又没有萧彻安抚,想不疯也难了。
而且若是走漏风声,传到了萧彻的耳中,万一被他曲解了意思,以为她是对他……那她还不如死掉算了!
她死都不要在萧彻面前丢脸,被他取笑!
——
很快就到了簪花礼那天。
颜嘉柔掐好时间来到太液亭附近。
她之前一直以为拿到萧彻投掷的芍药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直到她去了太液亭之后,亲眼撞见众位世家小姐为争夺芍药互扯头花的一幕。
颜嘉柔:“…………”
怎么还有别人……且还不止一个……
颜嘉柔深吸了口气,顿感头大。
坏了,忘了萧彻在某种层面上来讲,人见人爱了。
他虽然是兰陵族人,但是毕竟贵为皇子,身份贵重,他的血统注定他无缘皇位,可也避免了卷入夺嫡之争,对于寻常的世家贵女来说,嫁给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出路。
何况他是兰陵族人,有那样一副好皮囊,风姿俊逸,加之君子六艺,无一不精。
他只要站在那里,所有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被吸引,无关其他,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所以说他是京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也不为过。
除了顶级门阀的贵女,一心只想嫁太子,没有明确地向他表示爱慕之意之外,旁的世家贵女的确时常围在他身边打转。
所以她们会来这里捡萧彻投掷的芍药,倒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懊丧地拍了一下脑袋——天哪,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之前捡的都是太子的牡丹,头一次来太液亭捡萧彻的芍药,属实是没有经验……早知道她们来,她就不来了。
她屏住呼吸,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于是慢慢地挪动脚尖,调转身子,想要趁她们争得忘我的时候偷偷离开……
结果才刚刚完全转身,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清河公主?”
语调微扬,带了点诧异,显然是对于在这个时间节点撞见她来到太液亭而感到意外。
颜嘉柔:“…………”
仿佛被雷劈中,动弹不得。
她极为僵硬地转过身,与她们打了个照面,尴尬地挥了挥手道:“大家……都在呢。”
众人略略欠身,朝她简单行了个礼。
其中一个身穿鹅黄齐胸衫裙、梳同心髻的俏丽女子上前一步,问她道:“公主怎会在此?”
颜嘉柔看了她一眼,认出是鸿胪寺卿之女霍初。
她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胡诌道:“是……是觉得胸口有些闷,便来太液池附近散散心。”
她说完之后,几个世家小姐面面相觑,脸上表情都很微妙。
终于吏部侍郎之女王若樱率先打破微妙的氛围,将众人的疑问给问了出来:“不是听闻公主儿时落过水,留下阴影,因此从不靠近水边么?”
颜嘉柔:“…………”
她眼神闪烁,面上浮上几分尴尬,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只是不说话。
众人看颜嘉柔的反应便知道她方才是在说谎了。
只是,为什么要说谎呢?
另有一名心直口快、头脑简单的小姐,叫做杜妙的,眼神一亮,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竟直接问了出来:“公主不会也是来捡殿下的芍药的吧?”
颜嘉柔:“…………”杜妙啊杜妙,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妙。
此话一出,
其余几位世家小姐的脸上,神情都愈发微妙,不是,敢情又多了一个来抢花的?
虽说眼前的这位清河公主,名义上是公主,可不过是占了个封号而已,整个魏国都知道她既没入玉牒,和几位皇子也无血缘之亲。
说穿了,她要是对萧彻有什么心思,也完全可能。
可是……
王若樱蹙眉道:“公主与三殿下,不是一向都不睦么?”
这般问法,倒像是坐实了她就是为捡萧彻投掷的芍药来这儿的。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颜嘉柔实在头大,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本就不擅说谎,刚才好不容易说了一个,结果因为太蹩脚被当场拆穿,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眼下要让她再说谎,是万万不能了。
反正她们已经认定她就是来这儿捡芍药的了,她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好歹把花要回去,否则不是白白丢脸了么。
想到此处,她咳嗽了一声,抬头迎上她们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就是来取萧彻投掷的那朵芍药的……我自然是和他不睦,要这花的理由也决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总之,我自然有我的用处……”
那朵芍药眼下正在王若樱的手上,她咬了咬牙,走上前去,朝她伸出了手:“王小姐,给我吧。”
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不厚道,毕竟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而她无疑,是来的最晚的那个。
可她没有办法,她比她们任何一个都需要这朵芍药,也只能对不住了。
而且她们就算得到那朵芍药又如何,她知道萧彻并不喜欢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脱离某种特定寓意,这也不过是一朵普通的芍药罢了。
见王若樱并没有配合地把芍药交给她,颜嘉柔闭了闭眼,第一次仗着身份施压:“我是公主,怎么,你们要忤逆我的意思么?”
王若樱蹙眉打量着她,这位冒牌公主,今日的举止似乎十分反常。
从前对她的印象,是骄纵天真,但也仅限对几位皇子,在外人面前,她倒是一向低调,从不与人为难,怎么偏偏今日在她们面前倒摆起了公主架子?
为了拿到那朵芍药?也真是奇了,她既不喜三殿下,那要那朵芍药又有何用?
偏又不肯说出理由,肯定有古怪。
不会是又想作弄三殿下吧?或者弄烂这朵芍药,败坏三殿下的兆头。
她们这般珍视,她却要如此作践。
倒更不能给了。
她这个冒牌公主,原也没有什么份量,不过是仗着父亲救过江贵妃,才得了陛下的宠爱,可如今贵妃既已薨逝,想必连带着她的宠爱,也要消弭不少,就更不必把她放在眼里了。
只是到底占了公主的尊号,明面上还是不能对她不敬。
她说什么,自然也当遵从,这般想着,便伸手将花递了出去。
余下的几位世家小姐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尽管面上神色多有不忿,但到底也没阻止王若樱将手上的芍药递给她。
颜嘉柔见她给得这么痛快,欢喜地伸手去接,不料王若樱瞧不上这个冒牌公主,却又不好明着忤逆,便刻意不松手,暗地里使了劲,想给她个教训。
颜嘉柔一时掰不开她的手指,便加大了力道。
孰料王若樱突然松开了手,她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仰去。
双手在半空中徒劳无用地挣扎了几下,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斜刺里突然横出来一只手臂。
那只手臂环过她的腰肢,修长的手指松松搭在她的腰窝。
紧接着,她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胸膛肌理分明,略有些硬。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她吸了吸鼻子,便有一大股气息猛地窜入鼻腔……是沉水香!
她睁圆了眼睛,抬头一看,果然是萧彻!
第24章 第24章“你从来跟她们不一样。……
抬头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茶色的瞳孔在日光下颜色更淡,与之对视,让人不由得微微晕眩。
萧彻将她慢慢扶正,看着她手上握着的那支芍药,唇边含了丝玩味的笑意,故意放慢了语调,凑到她耳边,戏谑道:“皇妹今日这般……与人争执,险些摔倒,就为了这个?”
颜嘉柔脸上一烫,连忙将那支芍药藏到身后,眼睫乱颤,慌乱地闭上眼睛,将脸偏了过去,掩耳盗铃般地道:“没有的事!不过是为了……是为了……”
为了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
“既然不是……”萧彻直起身,唇边浮上一点揶揄的笑意,掌心朝上,手指往上勾了勾,一贯是懒洋洋的语调,含笑着朝她道:“那就还回来吧。”
颜嘉柔懵了一瞬:“还?”
她第一个念头是,凭什么?她豁出脸去拿到的簪花,凭什么给他?
可转念一想,这确然又是他的簪花没错,她们几个私下里“谁捡或是抢到便是谁的”也就罢了,可如今,这芍药真正的主人就在眼前,这花便是他投掷的,他既开口要了,似乎断然没有不给他的道理。
而且她先前既说了“没有的事”,便是不承认为了这花才……才如此失态,如今若是不给,岂不是坐实了她在说谎?
小姑娘家家的,到底脸皮薄,做不出来这种事。
何况……她抬头看着萧彻,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便在心中有了别的计较。
——原来抢这芍药不过是为了不必接触萧彻,便能拿到一样沾染他身上气息的物件,可如今萧彻本人就在眼前,反正见都见了,想不接触也已接触了,不见白不见,不如直接开口管他要一样东西不就好了?
要什么呢?
其实之前她也不是没想过遣映雪过去问他再要一盒药脂,可一来听映雪说那药十分珍惜,恐怕连萧彻那边都没有多余的,这个借口便用不了,二来也是拉不下面子,主动去问萧彻要药脂。
可眼下既然当面撞见了萧彻,也已经在他面前丢过一次脸了,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好了。
不然丢了芍药不说,还一样沾染萧彻气息的物件都没捞到,实在对不起她今天的这番丢人现眼!
她都没想好了,他若说没有,便磨着他要别的药脂,总之经过他的手就好。
小姑娘家家的,哪有不爱美的,为了拿到去疤痕的药脂而去求死对头,也没什么奇怪。
她正为自己临时想出来的主意而沾沾自喜,头顶上方却忽然传来了萧彻的声音,却不是同她讲话:“怎么,诸位今日倒是有雅兴,都来这太液池附近观景。”
手心微痒,他低头瞥了一眼,是小姑娘赌气地将那支芍药扔在了他的掌心。
花茎无刺,蹭在手心,传来些许痒意。
萧彻低头看了一眼躺在手心的那支芍药,唇角微勾。
再抬起头看向众位世家女时,唇角的笑意便已消散了。
萧彻脸上没什么神色,掀了眼皮,只淡淡道:“既是喜欢芍药,便不该来这里,沉香亭附近的芍药开得正好,难道几位竟不知么。”
众位贵女面面相觑,红着脸,倒是异口同声道:“回禀殿下,是我们孤陋寡闻了。”
萧彻挑了一下眉,淡道:“无妨,如今知道了。可惜眼下这花便只有一支,若几位都想要,可就有些难办了。”
说着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唇边含着微微的笑意,目光所过之处,那几位世家小姐连忙低下了头,仿佛不敢与之对视似的,脸上红晕更甚。
颜嘉柔微微一怔。
她印象中萧彻对那些世家小姐一贯是冷淡疏离的态度,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说是冷若冰霜也不为过,今日怎么,竟像是突然转了性?
死对头就是死对头。
颜嘉柔觉得今日的萧彻,似乎格外讨厌!
她便是看不惯他这般姿态,明知道她们喜欢他,还这么……这么不知自重!
便轻哼了一声,转头低声骂了句:“男狐狸精。”
若说萧彻这时的举动还只能算是不知自重,那之后的举止,则分明就是
赤裸裸的勾引!
只见他目光逡巡了一圈后,最后停在了王若樱身上。
似乎是打量了她片刻,唇角上扬,竟是陡然笑了。
那一笑恰如寒冰乍破、春雪消融,周遭天光跟着大亮。
便是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一笑中,他将手中的芍药递给她,眉梢微抬:“王姑娘今天这一身艳丽妩媚,倒与芍药十分相衬,不如就以此花赠美人。”
王若樱显然是没料到萧彻会突然向她示好,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赠她花,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只呆呆地看着他。
萧彻掩下眸底划过的一丝不耐,依旧是笑着问询了她一句:“王姑娘?”
王若樱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将脑袋埋得低低的,颤颤地伸手接过了花:“多……多谢殿下。”
萧彻出人意料的赠花之举,让余下众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当然,这其中脸色最不好看的,当属颜嘉柔了。
她深深地做了几个吐息,按耐住心底的那股邪火,免得突然发作,在众人面前失了态,丢了脸。
很好,要不怎么说萧彻是她顶顶讨厌的人呢,不愧是她的死对头,最知道该如何气她。
他赠花给谁不好,偏偏是那个王若樱,难道他刚才没看见是她故意使坏,害得她险些摔倒么?
不,他就是看到了,所以才故意这么做的!便是存心气她,很好,很好,不愧是她当之无愧的死对头!
她越想越气,只觉得再待在这里,哪怕一刻,她都会随时被气得发作。
当下也不记得要问萧彻要什么药脂了,扭头就走,他爱跟王若樱还是李若樱甜蜜,那也和她全无干系,眼不见为净!
——
这般走出了太液池,便打算回承欢殿,行至一半,一旁的小径上却慢悠悠地走出一个人影,身形颀长,步履从容,像是早在此等候了。
抬头一看,面上挂着散漫的笑意,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不是萧彻又是谁?
颜嘉柔瞪了他一眼,并不理会,闷头继续往前走,经过他身边时,他却忽然往一旁挪了半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颜嘉柔并不抬头,只低声吐出两个字:“滚开。”
萧彻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弯起唇角,眸底蓄满笑意:“生气了?”
颜嘉柔抬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我叫你滚开,你没听见么?”
萧彻神色似乎有些意外,微微俯下身看她,仍是笑微微地道:“怎么就生气成了这样?”
小姑娘原本便颊肉丰盈,如今这般气鼓鼓的模样,倒更显娇憨。
许是实在生气极了,脸颊浮上潮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也泛上几分潋滟水色。
便是连生气,都有种动人的姿态。
更激得他想逗她一逗。
“可是皇妹,”他似笑非笑道:“这就是你和三皇兄说话的态度么?”
颜嘉柔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很冲:“对,你满意了!”
她说完便要绕过他往前走,却在经过他身边时被他一把拽住了胳膊。
“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我把芍药送给了王若樱?”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颜嘉柔再也忍不住,眼泪在眼底滚了几遭,到底落了下来:“对!就是因为这个!三殿下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原来你喜欢她,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三皇兄,你藏得可真好。”
“你喜欢她,想赠她花,远远地去送就好了,何必在我被她欺负了之后,当着我的面送,怎么,你就这么讨厌我?连这种时候,都不忘报复我?那你这个死对头,做得可真称职啊。”
萧彻蹙眉,终于收起了玩笑神色:“谁跟你说,我喜欢她了?”
颜嘉柔一怔,抬手胡乱地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哦,你不喜欢她。”
她低头思索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似乎更生气了,抬头看向他:“你都不喜欢她,却还要送她花,就只是为了气我?三殿下,论如何气人的本事,您若是论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
萧彻凝视着她,喉结耸动,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了下来:“我赠她芍药,是因为她故意使坏,险些害你摔倒。”
“所以你为了褒奖她是吗!”颜嘉柔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她险些害我摔倒,你乐见其成,所以赠她芍药嘉奖她,是不是?嘉奖她跟我作对,帮你出气?又或者是故意做给我看,以此来气我?”
她气极反笑:“三殿下真是好手段。”
萧彻微微皱眉:“你这么想我?”
“呵,这还用想么?这都已经摆到我眼前了!”
萧彻仍是敛着眉,眉目间颇有几分头疼的意味,注视了她片刻,却又突然笑了,刚要说什么,耳廓忽然极细微地动了动。
兰陵族人天生异于常人,当然也包括听觉异常灵敏。
他看了她一眼,眉梢微抬,轻笑道:“算了,既然你只信眼见为实,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说完便拉过她的手腕,转身带她穿过另一条小径。
花木掩映下,颜嘉柔被他牵着一路往前走。
她看着他牵着她的手。
夏日燥热,他的手掌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腕,肌肤相贴处,微微渗出了汗,有一种潮湿而黏腻的灼热。
许是日头正盛,又加之走了一段路,颜嘉柔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体内又滋生出那种奇异的躁动,像是发病的前兆,但很快便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或许是因为还没到发病的时间。
又或许是……
颜嘉柔抬头看向萧彻高挺的背影,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又或许是,药就在眼前。
跟萧彻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场近乎治疗的抚慰。
尽管她现在正在生萧彻的气,对他也只能用“讨厌至极”四字形容,但身体却像是有了自主的意识,完全违背她的意愿,开始贪婪地汲取独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
夏日的天气,日头明晃晃地照下来,她白皙的额头和鼻尖密密地沁出了汗,雪白的面颊也被晒得通红……日头实在太晒,许是这个原因,她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颜嘉柔咽了口口水,闭了闭眼。
竭力说服自己只是把萧彻当做一味药,将从心底滋生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给压下去。
——她的身体喜欢他又怎么样,这并非是她的本意,她只是生病了,利用萧彻治病罢了。
这么想着,便颇为心安理得,也不再莫名心虚……抑或是因此对萧珏产生某种歉疚——她对萧彻,并没有别的心思。
之所以乖乖地由他握着她的手腕,也不反抗,不过是因为她生病了,迫不得已罢了。
她是被逼的!不然她才不想和萧彻有什么接触呢,她最讨厌他了!
不过往好处想,今天跟萧彻有了肢体接触,她的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经过这一遭,她必定能撑几日不发作。
那这样算来,她也不算太亏,正胡乱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小姐,奴婢方才在一旁瞧得真真的,分明是那位霍家小姐故意伸脚绊您,这才害您摔倒的,余下几位小姐分明也看到了,却都不肯为您作证……她们也太过分了!”
颜嘉柔闻言一怔,连忙抬头循声望去,只见王若樱站在一支绿云松下,发髻散乱,步摇要坠不坠地悬在发髻尾端,原本一身绯红的齐胸衫群,光彩夺目,如今衣袖与裙摆皆沾染上泥土,污秽不堪,模样十分狼狈。
而方才开口的女子,正是她的贴身侍婢木槿。
王若樱低头掸着身上的污泥,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嫉恨我得了三殿下亲手赠花罢了,你跟了我这么久,她们这群人的嘴脸,难道还没看清么?全都是一样的善妒,她们没有的东西,别人自然也不能有。”
“偏我有了,她们心中不痛快,自然要拿我出气了。”
她说这话时,虽然语气难掩愤恨,但眉梢飞扬,神情却又有一种隐秘的欢喜与得意:“算了,也难怪她们嫉妒,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便不与她们计较了。”
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由蹙起了眉,叹息道:“只是可惜了殿下送我的那支芍药……”
方才被霍初绊倒,旁的世家女不帮她也就算了,还借机推搡泄愤,一片混乱间,她手中的那支芍药也不知被谁趁乱从她手中抽走,丢到了地上。
她余光瞥见那花落在地上,被不知道是谁的云头锦履狠狠地碾过,又被人一脚踢开。
也不知最后被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方才等其他几位世家女陆续离开后,她也找过,只是一时并没有找到,如今整理完衣裙,临走之际,到底不死心,又吩咐木槿和她一同仔细寻找。
不远处萧彻和颜嘉柔隐在假山后,目睹了这一切。
颜嘉柔也渐渐有些回味过来了,萧彻赠王若樱芍药似乎是故意为之。
他知道这群世家小姐向来面和心不合,事事都要攀比,又十分善妒,所以故意赠王若樱那支人人都想要的芍药,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这样一来,不必他们亲自动手,她自会得到她应有的报应。
好一招借刀杀人。
王若樱明明被算计,却还满心欢愉,这般蠢得可怜,倒让她都不禁有些同情她了。
——萧彻报复人的手段,还真是诛心。
她心中有个模糊的念头,隐隐觉得萧彻今日的举动有些反常。
她心念一动,忽然转头看向他,他身量高,她看他时需要微仰着脑袋,她望着他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眉骨立体,下颌收窄,骨相完美到挑不出一丝错处。
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模糊了他清晰的下颌缘,那样耀眼的阳光,盯着看久了,便生出一种略微晃眼的晕眩。
便是在这种微微的晕眩中,她模糊地想到——他为什么要帮她出气呢,他不是,一向讨厌她,与她作对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萧彻忽然转过脸来,四目相对,他挑了下眉,唇边含了丝懒散的笑意:“在看我?”
他微微俯下身,愈发压近了她,笑意渐深:“看什么呢,嗯?”
颜嘉柔被抓了个正着,耳后一热,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看你长得丑,行了吧?”她哼了一声,故意道:“难看死了。”
旁人被说丑,恐要生气,萧彻却仍是笑微微的看着她,仿佛根本不以为意。
也是,他怎么可能生气。
只有被戳中了痛处的人,才会生气。
这种骂人的话,放在他身上,因为太过荒谬,只会让人觉得可笑,又怎么能让他生气?
或许只能凸显出她的无聊和无能——无能地跳脚。
这么一想,倒把自己给想生气了。
气呼呼地把头一扭,便不再理他。
萧彻轻笑,笑容玩味揶揄中,又带了点无奈的味道:“皇妹好大的气性,明明是你骂的我,我都没生气,你倒生气上了,这是什么道理?”
“这便是我的道理!”颜嘉柔瞪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过高了些,连忙心虚地回头看向王若樱她们,好在她们一心寻找那支遗落的芍药,并没有留意这里的动静,否则若是被她们发现她在偷听她们的墙角,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再转头看向萧彻时,声音便压下去不少:“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萧彻望着她,似笑非笑。
他注视着她,唇边勾带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忽然道:“你方才一直看我,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颜嘉柔一怔。
萧彻看了她一眼,那样浅淡的瞳色,却分明带了一点沉沉的幽光,像是能洞悉人心,将她整个人给看穿:“你想问我,为什么帮你出气,是不是?”
“我……”颜嘉柔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萧彻会真能看出她心中所想,本来不欲搭理,但到底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咳嗽了一声,扭扭捏捏道:“为……为什么?”
萧彻弯唇,笑容中颇有几分蛊人的味道:“因为,你名义上是我的皇妹啊,做哥哥的,哪有让外人欺负妹妹的道理呢?皇妹,你说是不是?”
颜嘉柔晕晕乎乎的,竟一时被他迷惑了,以为他的意思是,虽然平日里他们多有不和,但他到底还是将她当做妹妹的,自有一份兄妹的情谊在,不是外人所能比拟的。
她听这话倒还算熨帖,压了压上翘的唇角,难得觉得萧彻还有几分尚未泯灭的良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抬头,却正撞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眉梢微抬,唇畔笑意恶劣。
他欺近身,附在她耳边缓缓吐息:“我的皇妹,自然只能由得我来欺负。”
颜嘉柔一怔,等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气极,作势去踩他的靴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坏东西,半句好话都说不出!”
皂靴被她用力踩着,他也并不恼,双臂环抱在胸前,只掀了眼皮,笑着看她在一旁闹,只有她实在失了分寸的时候,他才会抬手去拦:“好了,你想掐我拧我,弄在胳膊上也就是了……脸上会留痕迹,徒增麻烦……”
他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皇妹也不想父皇问及我脸上的痕迹从何而来时,我不好回答吧?”
“况且……”他又微微探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她挽上鬓边的一缕碎发,喉结滑动,嗓音微沉,显得格外低哑,将两人笼罩在这方寸之间:“你若是害我破了相,届时没有女子愿意嫁给我,又该怎么赔?”
萧彻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在她的耳际,颜嘉柔面颊微微发烫,只觉两人的距离过分近了些,她别过了脸,没好气地道:“那赔你一头小母猪好了。”
饶是萧彻早料到颜嘉柔不会说什么好话,此时也忍不住被她逗笑:“小母猪?”
他慢慢收了笑意,看着她道:“可是,我并不喜欢小猪,”略一停顿,意味深长地道:“我更想你,赔我一只小兔。”
“那怎么行?”颜嘉柔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开玩笑都不行,谁都知道,她最喜欢小兔子,小姑娘家,怎么会有不喜欢小兔子的,更不用说,她小时候还阴差阳错地被兔子救过一命——
她当时蹲在地上逗弄兔子,孰料身后的树干上有毒蛇蜿蜒爬行,正缓缓朝她吐信,只怕再晚一刻,便要朝她进攻,这时地上的兔子好似有了感应,原本正在啃食菜叶,却忽然停住不动了,下一刻,拔腿便跑,小嘉柔眼见兔子跑了,自然跟了上去,这才侥幸躲过一劫。
而她生肖是兔,小时候乳名便叫做小兔。
所以,她怎么会不喜欢小兔子呢,萧彻即便是拿小兔子开玩笑,那也不行,抬头瞪了他一眼,正要与他再争辩,萧彻却忽然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唇下,示意颜嘉柔噤声。
颜嘉柔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们这边动静大了些,已经引得王若樱她们回头张望,好在他们及时噤了声,而王若樱与木槿又一心想要找到那支芍药,并未多加留意,这才没被发现。
只见王若樱弯着身,正低头拨弄着草丛,努力搜寻着那支芍药。
终于在一丛苜蓿后面,找到了那支已经被碾落得不成样子的芍药,原本艳丽的花瓣早已零落,仅剩的几瓣也已破败不堪,要坠不坠地挂在花茎上,黯淡残破,几乎已经被完全踩烂了。
这样的一支被踩烂的芍药,几乎已经难以窥见它原本的面貌。
王若樱却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心地将它捧在怀里,视若珍宝。
她找到花后,便心满意足地带着木槿离开了。
萧彻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一扯唇角,问她:“你觉得,她像不像一条狗?”
颜嘉柔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抬头看向萧彻时,却发现他早已收起了之前与她顽闹的神色,唇边虽依旧挂着笑,却是十足的嘲弄与冷嗤。
眉眼间一派淡漠寡冷,只道:“不像么,只有狗,才会去捡别人丢掉的东西。簪花礼上我丢掉的芍药,她却巴巴地去捡,不像一条狗么?”
“或者说,比狗还不如,烂掉的东西,狗都不会要,可被踩烂的芍药,她却要去捡,不是连狗都不如么?”
颜嘉柔一脸的不可思议,虽然乍听觉得萧彻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可却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个歪理,况且王若樱再怎么不堪,到底是个小姑娘,他怎么能将她比作是狗呢?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是因为很喜欢那支芍药,所以才会不嫌弃……”
“嫌弃?”萧彻转头,眸底有一闪而过的戾气,他闭了闭眼:“所以那支芍药,倒还要对她感恩戴德了?”
“你以为她真的有多喜欢那支芍药,你信不信,若我将那支芍药送给旁人,只怕践踏碾落那支芍药,也绝不会少了她的份。”
颜嘉柔愣了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她意识到,萧彻说的是真的。
于她们那帮世家小姐而言,得到的自然无比珍视,可若是得不到,便要想尽办法,让别人也同样得不到,这样她们才能好过些。
她们真心喜欢芍药么?自然不是,不过是因为那是萧彻簪花礼上投掷的芍药,得到它,便能博个好寓意,或能与萧彻有个好结果。
可她们又是真心喜欢萧彻么……
她垂下眼睑,眼睫轻轻颤动,不由得陷入迷茫。
头顶上方却忽然传来萧彻的声音——
“你呢,倘若是你,你也想要那支芍药,可我偏不赠你,你会拿它泄愤么?”
“我?”颜嘉柔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答道:“当然不会,我讨厌的是你,跟那支芍药有什么关系?”
何况那支芍药,某种程度上还是她的药呢,她做什么要毁了她的药?
萧彻闻言“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讨厌我,却喜欢我的花?”
他双手负靠,逼近她一步,眼神在她的脸上肆意打量,玩味道:“你最喜欢的,不是一向都是牡丹么?什么时候,偏爱芍药了?”
颜嘉柔被他逼得一再后退,脊背抵在假山上,一时退无可退,只得被迫仰起脸与他对视:“我……”
她面颊渐渐泛上粉色。
这要让她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为了治病……才会……
不对,他怎么知道她从前喜欢牡丹?
她蹙眉看向他,目光中含着质询。
萧彻挑眉,不以为意地道:“你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就是站在高台上一览无余,远远便看见某人今年一反常态,不去太子的紫云阁捡牡丹,却反而来了太液亭……”
“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样的坏事,心中好奇,所以便跟上来看看,谁知道竟刚巧撞见那一幕——之后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颜嘉柔闻言下意识地反驳:“我才不是想做什么坏事,我只不过是想要你的簪花罢了!”
话一说出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究竟说了什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却又觉得她这样的性子,原本也说不了谎,也只能说些半真半假的话,才不至于破绽百出,让人全然不信。
——她要他的簪花做什么,自然绝不能说,但去太液亭的目的,说了也就说了,不然也编不出什么能听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想要他的……他不是觉得她想做坏事么,那便顺了他的意就是了,说一些诸如讨厌他,所以想坏他姻缘之类的鬼话,他既想听这个,她说了多半也能信。
心中虽然已经有了思量,也大致打好了腹稿,但说谎这种事,毕竟不是她所擅长,因此难免有些紧张。
不料萧彻却并问她原因,空气静默了片刻,周遭空气仿佛当月凝滞了。
他滚动了一下喉结,只是问:“你……想要我的簪花?”
颜嘉柔懵懂地抬起了头,在他的注视下,到底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然而点头的那一刹那,却忽然想起萧彻对于王若樱漠然嘲讽的态度,说什么他丢掉的东西,她如同一条狗一般,巴巴地去捡……可若是她是狗,那与她行为无异的自己,不也成了一条狗么?
萧彻向来爱在嘴上欺负她,从不饶人,她笃定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定借机取笑她,索性先发制人,昂着下巴闭了闭眼道:
“萧彻,你是不是很得意?我既然承认了,你……你便想骂我也是狗对不对……这次算我倒霉,让你嘴上占了便宜……下回你可别让我抓到你的小辫子!”
萧彻一怔,好看的眉眼弯起,从心底浮上来点真心的笑意:“什么狗?谁说你是狗了?”
“你明明,是只兔子。”
说着眉梢微动,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唇边扯出个笑:“你是说,王若樱的事?”
见她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心中的好笑便更甚:“谁让你跟她们作比了。”
他微抬了眉,依旧是戏谑的语气,俯身靠在她耳边慢慢地道:“颜嘉柔,你怎么,这么笨。”
颜嘉柔懵懂地抬头,两人原本便挨得极近,这一下猝不及防,她的耳垂便轻擦过他的唇线。
分不清,是哪个更烫些。
只是白玉似得耳垂,愈发嫣红欲滴。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颈侧,有种灼人的烫,所过之处,燎原似得,白腻的肌肤顷刻间便染上绯红。
“你从来跟她们不一样。”
萧彻道:“她们想要我的簪花,的确只能像条狗一样去捡,可你不一样,”
他嗓音低哑,与她耳语便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你想要,可以直接问我来取。”
第25章 第25章她对他便有种说不出的怪……
夏日闷热,蝉鸣聒噪,他的气息倾吐在她的耳侧,那一小片肌肤烫得厉害。
她咬着唇瓣,难耐地偏过了脸。
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实在闷热,而蝉鸣又实在扰人,她只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一颗心也再难平静。
在这样的情形下,实在很难保持头脑清醒,更不知该作何应对,只是一阵阵地感到晕眩,等回过神来时,萧彻已经拉过她的手腕,带她走出了那条小径。
颜嘉柔看了一眼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后知后觉地问他:“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萧彻脚步不停,闻言回过头朝她粲然一笑:“你不是想要我的簪花么?”
青年的神情炽烈,昳丽的容貌愈发生动,恰如这骄阳烈日,灼灼耀眼。
清冽的声线穿透夏日的沉闷,捏着她的手腕轻轻晃了晃,朝她抬了眼——
“跟上我,我采一朵送你。”
颜嘉柔只觉今日的阳光特别晃眼。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或许是兰陵族人天生便有这样的能力,能让对方在短时间内难以保持清醒,从前因萧彻总是跟她作对,从来不会对她假以颜色,她自然讨厌极了他,便是这份讨厌,足以抵消他对她天然的影响,不至于让她失了清醒。
但今日……他实在有些反常,话说回来,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反常,才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觉得晕晕乎乎的。
对,必定是这样。
——反正无论哪种,对于因萧彻而产生的奇异症状,皆非出自她的本意。要么是因为他是兰陵族人的缘故,生来便有某种本事,让人为之失神。
要么是她如今得了怪病,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再或者就是他今日有些反常,导致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不过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相处,倒算得上是难得的和平静谧时光了,这种感觉,好像……并不算太坏。
萧彻带着她来到了沉香亭附近。
沉香亭是魏元帝为江沉鱼打造,用了上等的沉香木,故而得此名。
又因贵妃最爱芍药,喜它灼灼热烈,故而此处遍植芍药。
此时芍药正值花期,微风拂过,一大片芍药花瓣攒动,侬丽无匹,灼灼欲燃,美得令人心惊。
萧彻来到芍药花丛前,挑了一支开得最盛最艳的芍药,白皙修长的手指搭上花茎,轻轻折下,转身走到颜嘉柔身前,将手中的那支芍药递给她:“喏,送你了。”
颜嘉柔呆呆地看着他,犹豫着到底是否伸手接过……
小时候,爹爹就告诉她,越是迷人的东西越危险,譬如那条颜色艳丽,试图攻击她的毒蛇。
芍药话的确很美,迷人至极,尤其……是由萧彻亲手折了递过来。
只是……萧彻为什么突然对她这般示好,不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吧?
他虽然从前每逢节日也会送她东西,可她想那都是碍于她毕竟也叫他一声三皇兄,所以不得不送,似今日这般,明明可以借机好好取笑她一番,这样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他为什么反而轻易放过呢?
她至今还记得有一年的乞巧节,她跟其余几位公主按照习俗,围在一块儿穿针乞巧、绣香囊。
她们的绣工要比她好上许多,她根本就算不上会绣,从前嬷嬷也教习过她们,只是她一向吃不了苦,不小心被针扎了一次后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学了。
偏偏见旁的几位公主绣的极好,一对鸳鸯栩栩如生,心中难免艳羡。
一旁的永和公主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绣的香囊,忍不住笑道:“嘉柔不自己动手绣一个么?看的再多,也不如自己动手一次更能学会呢。”
颜嘉柔没好意思说自己怕被针扎,但见她们都在绣,她一动不动,倒显得奇怪,便也稀里糊涂地跟着绣了起来。
大半天的功夫,竟然也歪歪斜斜缝制了一个,甚至还跟着她们绣了一对鸳鸯。
虽然本来只是随便绣绣,但既然好不容易绣完了,丢弃在一旁也可惜,听永和她们说,在乞巧节这天赠香囊给心爱的男子,是诉衷情之举,虽然萧珏早早便知道她的心意,但多送一个香囊总不会送错。
她好不容易绣完的呢,必须得送出去才行。
谁知道路上遇见了萧彻,好巧不巧,又被他撞见了她手中的香囊,颜嘉柔下意识地往后藏,可惜他已经看见了。
这条路是通往东宫的必经之路。
萧彻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嗤道:“去找太子?”
颜嘉柔见他语气不善,心下不快,于是也没给他好脸色:“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一边说着一边又大大方方地把藏在身后的香囊给拿到了身前,她都不知道刚才有什么好藏的,她喜欢萧珏,送香囊给他,本就是天经地义,就算让萧彻看见了又怎么样。
萧彻低眉扫了她身前的那只香囊一眼,下颌紧了几分,只道:“乞巧送香囊,怎么,你想跟他定情?”
依旧是不算友善的语气,有一种戾气隐伏下的克制。
颜嘉柔也自然还是那句:“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萧彻气极反笑:“自然不关我的事。只是——”
他搭下眼帘,再度看向那只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的香囊,唇角泛起一点冷笑,说出来的话,也毫不留情:“知道的,是你送香囊表明心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跟太子老死不相往来了,所以才送这么个丑东西来添他的堵。”
颜嘉柔脑袋轰的一声,只觉面上火辣辣的烫,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难堪到了极点。
她自然有自知之明,知道她胡乱绣的这个香囊卖相不佳,或许有点拿不出手。可再怎么样,也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寄托了她的千种情思,万般衷肠,甚至她在缝制时,指尖还被针扎了好几下。
她这样辛辛苦苦缝制的香囊,怎么到了萧彻嘴里,便这么不堪了?
甚至到了会让萧珏怀疑她是刻意给他添堵的地步?
她原本便对自己绣的这个香囊信心不足,如今被萧彻这么一说,更是备受打击,信心全无,都不敢再拿去送给萧珏了。
鼻尖发酸,眼眶也开始发胀,她低下头,指尖细细地描摹过上面的一针一线,忽然觉得难过极了:“真有那么难看么,可是,我明明也很用心地去绣了,尤其是这一对鸳鸯……”
头顶上方却传来萧彻的一声冷笑,一开口,说出的话更为诛心:
“鸳鸯?你见过鸳鸯么,就这么随便绣在上面?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冒出来的一对丑鸭子。”
“我只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把这个香囊送给太子,我只怕非但讨不了他的欢心,反而弄巧成拙,落得个事倍功半的下场,何必?”
“这样的香囊,倘若掉在地上,我见了必定以为是哪个不要的随意丢弃,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更遑论弯腰去捡——话说到这里,你还要献宝似的,送去东宫么?”
颜嘉柔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
小姑娘家家的,脸皮本来就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打击,何况他说的话,还那样难听。
当下再也忍不住,眼眶霎那间便红了,眼泪不要钱一样,只是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自觉伤心难堪到了极点,心底更觉羞恼,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萧闻祈,你……你太过分了!”
萧彻被打得微微偏过了脸,玉白的面颊上浮上红痕,他看了一眼颜嘉柔红红的眼眶,眉心皱起,喉结上下滑动,欲言又止。
颜嘉柔却仿佛再也不想多看到他一眼似得,将手中的香囊狠狠地扔到了他身上,丢下一句:“这世上我最最讨厌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便转身哭着跑远了。
也是自从那次过后,两人愈发交恶,几乎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那天回去后,颜嘉柔趴在床上哭了好一会儿,正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映雪走了进来,她走得有些急,气息尚且不稳,人未到,声先至——
“公主,我帮您把送给三殿下的生辰礼物带过来了,都怪小顺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害的送给三殿下的生辰礼物被耽搁了,公主,要不我们现在就给三殿下送过去吧?”
走近才发现颜嘉柔正趴在床上哭,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她,一张雪白的小脸上淌满了泪,正哭得梨花带雨。
映雪一怔,一时有些无措:“公主……您……您怎么了?”
颜嘉柔泪眼朦胧地看着映雪怀里抱着的那张琴,脑子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这才想起来事情的始末。
原来三天前正是萧彻的生日,可她给忘了。
她二人虽然一向不对付,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有旁人在场时,也互相喊一句皇兄皇妹,碍于情面,一直有互赠生辰礼物的习惯。
凭心而论,萧彻从未有哪次忘记过她的生辰,可她却总是只记得萧珏的生辰,而将他的生辰抛到脑后。
三天前正是他十七岁的时辰,她又一次给忘了,直到萧彻冷着一张脸来找她时,她才恍然想起,并答应一定在初七的申时前将礼物亲手交到他身上。
算算时间,正是她方才在去往东宫的路上遇到萧彻的时辰。
——那是她承诺过的,送给萧彻生辰贺礼的最后期限。
可她当时手上并没有拿着他的贺礼,她牢牢攥在手心,满心欢喜前去相送的,是给萧彻的香囊。
至于给萧彻的贺礼,因为忙着绣了一天的香囊,再加上贺礼被耽搁,她完全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反正关于萧彻的事情她忘记得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本来就是互相讨厌,是对方的死对头,萧彻是否真心想要她的贺礼,也不一定呢。
何况不同于为萧珏准备贺礼时的精挑细选、费尽心思,她每回给萧彻准备的礼物,都极尽敷衍。
萧彻不是君子六艺无一不精么,她便看着送他一些什么文集、弩箭、古琴之类的,每年轮换着送,虽然萧彻每次都会收下,但她不信他看不出她的敷衍,也未必是真心想要收她的贺礼。
至于萧彻送给她的礼物,其实她都没怎么打开来看过,想也知道,他那么讨厌她,能送她什么好东西,左不过是跟她一样,送些敷衍人的玩意儿罢了。
这还是好的,就怕他送她什么装了机括的怪东西,一打开,就蹦出来吓她一跳——他既然讨厌她,那做这种恶劣
的事完全有可能。
所以她虽然同他一样,每次都收下了他的贺礼,但几乎从来没有打开好好看过。
从前还要顾及面子,互送贺礼,经过今日这一遭,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必做了!
什么生辰贺礼,她再也不要送了!
她这般想着,便胡乱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起身三两步走到映雪身边,从她怀里夺过那把古琴之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的力气一向很小,这次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摔,竟将那张古琴硬生生地给摔成了两截,看得一旁的映雪目瞪口呆:“主……主子,您这是……”
她不免替她焦虑起来:“这可是送给三殿下的生辰贺礼啊,咱们本就误了时辰,先是将他的生辰忘了,贺礼要晚送,后连这三日期限也都误了,您如今又将这贺礼给摔坏了,少不得得重新准备,这一拖再拖,主子,三殿下他会很难过的……”
“他难过?我还难过呢!”颜嘉柔冷哼了一声:“贺礼?什么贺礼!映雪,你听好了,从今往后,咱们再不必送三殿下生辰贺礼了!往后我和他,势不两立,老死不相往来!”
——
再回过神来时,手上却已经多了一支芍药。
原来是她走神时不知不觉伸手接过了。
她望着手中的那支芍药,不愧是《本草》中记载:“芍药犹绰约也,美好貌。此草花容绰约,故以为名”的芍药,果真出尘脱俗,侬丽中又透着一丝妖冶,摄人至极。
她抬头看了萧彻一眼,只觉簪花礼上,萧彻选了芍药作为簪花,倒是意外的合适,毕竟……花如其人。
他唇边含了一丝笑,也正回看着她,见她看向自己,笑意渐深:“好看么?”
她微微怔然,一时分不清他是问花还是问人,她从来不是擅于说谎的人,闻言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都好看……”
萧彻挑眉,似乎有些讶然,失笑道:“什么?都?不是只有一支芍药么?”
颜嘉柔一愣,瞬间明白过来,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只能红着脸摇头道:“没什么……”
她与萧彻一向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鲜少有这样平和的时候,这让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或许是身为兰陵族人的原因,萧彻好像天然就能对她产生某种影响,一种要依靠“剑拔弩张、水火不容”才能压制的影响。
一旦两人之间不复这样的相处状态,她对他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第26章 第26章颜嘉柔的一颗心忽然跳得……
她并不喜欢这种不由自主、让人失控的感觉,于是只能低着头不说话——这种不清醒的时候,她更不太敢看他。
她指尖摩挲着细细的花茎,在心中盘算着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抽身——虽然今天出师不利,一波三折,但好在最后殊途同归,她到底还是拿到了沾有萧彻气息的芍药。
且她还在萧彻身边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握了她的手腕,现在她身上沾满了萧彻的气息,她相信,光是这一次接触,便足够支撑她几天不发病了,更不用说她还拿到了沾有萧彻气息的芍药。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她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再和萧彻待在一起,她总隐隐担心会发生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或许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这种失控又紧张的感觉,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伴随着喘不过气的微窒感,头脑也开始变得晕眩。
和萧珏在一起,便从不会有这种感觉。
而萧彻却总是能影响她,尤其是在她染上怪病之后,她更怕与他接触。
他们之间的相处,在眼下已经十分微妙。
她不能再逗留了。
正要开口告别,萧彻却忽然问她道:“你知道,为什么簪花礼上所用的花种,我会选芍药么?”
颜嘉柔一怔,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想了想道:“……是因为贵妃喜欢?”
萧彻笑了下:“那你知道为什么我母妃喜欢芍药么?”
颜嘉柔到底还是抬头看向了他。
目光中流露出迷茫。
芍药自然是美得不可方物,可牡丹不也国色天香,何以贵妃独爱芍药呢?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
萧彻深看了她一眼:“正如牡丹是魏族人所推崇的国花,而芍药则是兰陵族人一向信奉的花种,兰陵族人向来忠贞,所以你知道,在我们兰陵族,芍药所代表的含义是什么吗?”
颜嘉柔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心脏突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她有预感,对兰陵族人而言,芍药一定是有特殊含义的,或许她不应该收下萧彻赠她的芍药。
萧彻嘴角噙了丝笑,双手负靠在身后,往微微俯身,离得她更近了:“在我们兰陵族,芍药是忠贞之花,代表着情有独钟,于千万人之中,我独爱你。”
颜嘉柔咬上唇瓣,面颊莫名发烫,明明萧彻只是在陈述芍药在兰陵族人中所代表的含义,然而说到后半句时,偏偏放缓了语调,那样缱绻的语气,尤其是‘我独爱你’四字,一字一句萦绕在她的耳边,倒像是……特地对她说的一般。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想要让自己稍稍清醒一些:“原……原来是这样……”萧彻向来厌极了她,怎么可能对她说这种话。
萧彻似笑非笑,继续问她:“那你可知道,在兰陵族中,男子亲手摘下芍药,赠予女子,又是什么含义?”
“我……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么?”萧彻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微微挑眉,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逗弄:“那便由我来告诉你……”
他贴近了她,温热的气息倾吐在她耳畔,嗓音微哑,只道:“在我们兰陵一族中,芍药不光是忠贞之花,还是定情之花,若是男子折下芍药赠予女子,而女子又恰好收下的话,那他们二人,便就此定情了……”
说着目光下移,看向她手中的那支芍药,故作讶然地“嘶”了一声:“这支便是我刚才亲手折下,赠予你的芍药吧?”
颜嘉柔睁大了眼,无措地摇了摇头:“萧闻祈,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萧彻笑看她,哑声道:“不知道这芍药花于我的含义,还是不知道……我会将芍药赠予你?”
“我……”
颜嘉柔一时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我……我不知道,萧彻,我不能……”
萧彻微微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她会说“我不喜欢”,没想到说的却是“我不能”。
不过“不能”总归也不是什么他爱听的话,好在他原本就料到她也讲不出什么他想听的话,因此并不为意,只笑着愈发凑近了她,呼吸交缠,近到下一刻仿佛就要吻上她。
颜嘉柔脑袋一片空白,周遭仿佛都失了声音,万籁俱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越发清晰可闻。
浅茶色的瞳孔映照着她一张失神的脸,日光落在他眼底,像旭日升起的第一束天光照入澄静的湖面,于是浮光跃金,引人沉溺。
眼前的一切,都太令人匪夷所思,这些天她总是梦见萧彻,梦中的他便是这样一反常态,与她举止暧//昧,她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只呆呆地立在原地,浓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眼见萧彻越贴越近,将将要亲上她时,却陡然停了下来,转而贴近她耳畔,传来一声轻笑:“怎么,被吓傻了?”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颜嘉柔,”他道:“你怎么,这么笨,所谓芍药的含义,不过是我随口胡诌,你不会当真了吧?”
颜嘉柔慢慢睁大了眼睛,眸底的茫然退去,转而浮上一抹羞恼,一张脸转瞬变得通红,终于恼羞成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萧闻祈,你敢骗我!”
萧彻压下唇边的笑意,慢慢直起了身子,看向她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深意。
他唇边浮上一丝玩味,半真半假地道:“我也可以不骗你。”
颜嘉柔愣了一下:“什……什么?”
“这就要问皇妹,你的意思了。”他掀了眼皮,似笑非笑:“你是想我骗你呢,还是不骗你。 ”
颜嘉柔怔然。
这……这让她怎么回答?
她当然不想被萧彻骗,她气他骗她、耍她,可……可若是回答不想,那岂非是希望萧彻刚才说的话是真,这跟变相向他求爱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面上又红了几分,只瞪他一眼道:“我……我不知道……萧闻祈,你故意的!”
“不知道?”萧彻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颜颜,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颜嘉柔的错觉,萧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一丝落寞与自嘲。
不过很快,她就认定那一定是错觉!
因为下一刻,唇角扬起,萧彻又恢复了一贯印象中的样子,笑容散漫中透着一丝恶劣——
“被骗了这么生气,怎么,你很想我说的是实话?”
“我才没有!”颜嘉柔胸脯上下起伏,别过脸,显然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三殿下想寻人开心,那可找错对象了,我可不是王若樱、霍初她们,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你去讲给她们听,他们自然乐意奉陪——我就不必了。”
萧彻“哦?”了一声,低头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上的扳指:“她们,为什么乐意奉陪?”
他勾起唇角,循循善诱:“就因为她们今天去了太液亭捡我的簪花?”
颜嘉柔不疑有他:“自然啊,你以为她们为什么去捡你的簪花,还不是因为魏国有个习俗——男子掷花,若落在女子身上,则为表达对女子的爱慕,即便是事后女子捡拾到那朵花,也能博得一个好的寓意,即来日二人会有好的结果。”
“她们原本便喜欢你,而你身为皇子,嫁给你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她们自然对你趋之若鹜。可你偏偏从不掷花给任何一名女子,山不见我,我自就山,你不投掷花给她们,她们便来自己捡了——这不是明摆着么?”
萧彻:“你的意思是,今日在场所有拾取芍药的女子,都喜欢我?”
颜嘉柔眨了眨眼睛,自信地一点头:“是啊。”
“你说那个……叫什么,霍初?”
“对,她喜欢你。”
“还有出自太原王氏旁支的……”
“你说王若樱?她也喜欢你。”
“那还有杜少卿之女……”
“都喜欢你。”
“那,”他停顿了一息,目光落在她两片上下开合的唇瓣上,鲜妍红润,一张一合,只不断说出“喜欢”二字,于是唇角微勾,滚动了一下喉结,只问:“你呢?”
颜嘉柔也没听他具体的问话,只惯性地回道:“那自然,也喜欢你。”
嘴巴于脑子先一步做出反应,后果就是话说出口的一刹那,她整个人呆呆地怔在原地,一双眼睛睁得滚圆。
周遭蝉鸣声声,从不停歇,原本是止不住的聒噪,此时却像是远在天边,混沌而遥远。
她只听到自己犹如擂鼓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激烈。
热意自耳际蔓延,不用看也知道脸已经红成了什么样子,尤其是对上萧彻似笑非笑的目光,她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着急地辩驳道:“不,我……我不是……我没有!”
“哦?你不是说,凡是今日在场所有拾取芍药的女子,都喜欢我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日既在场拾取了芍药,又身为女子,这两样,倒是全占了。”
“全占了又怎么样!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我拾取芍药是因为……”
“因为什么?”
颜嘉柔咬着唇瓣,刚想说她不过是为了想坏他的姻缘罢了,可原本还觉得能糊弄他的借口,临了要说出来时,却怎么想都觉得拙劣。
原本便已是老死不相往来,他的姻缘几何,与她何干?她若去破坏,反而显得刻意,倒更像是出于嫉妒不甘似得……
不不不,决不能这么说!她才不要萧彻对她有这样的误解,一丁点儿都不能有!
于是一咬牙,只能道:“我……我刚好途经太液亭,见众人在争抢那支芍药,我心里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芍药惹得众人争抢,想拿过来看看不行么?”
“途经?”这两字在萧彻舌尖滚了一遭,他看向颜嘉柔,玩味道:“太子的簪花礼,你不赶去紫云阁,却绕行途经太液亭,皇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颜嘉柔脸上一烫,想着这个借口似乎依旧十分拙劣,拙劣到萧彻几乎立刻便能识破,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再拙劣也只能硬着头皮圆下去——
“谁说我要去紫云阁了,往年去拾取牡丹,是因为我喜欢牡丹,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这世上有那样多的花,谁规定我只能喜欢牡丹?”
“那你现在喜欢什么?”萧彻看着她,喉结耸动,眼中有一种隐隐的殷切:“芍药么?”
不喜欢芍药又怎么会去跟那些贵女争,不论她喜不喜欢,都只能说喜欢,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又怎么会真的不喜欢芍药:“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喜欢芍药。”
转动扳指的动作忽然一顿,萧彻微微俯身,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眼睛,只问:“那牡丹与芍药,你眼下,更喜欢谁?”
“我……”颜嘉柔浓长卷翘的眼睫轻轻颤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笼罩着一层烟纱,荡漾着潋滟的水光。
唇瓣鲜艳欲滴,颤颤地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萧彻轻笑:“颜颜,你又说不知道。”
牡丹雍容,芍药瑰艳,本来就各有各的美,她不知道更喜欢哪种,又有什么奇怪?
却又隐隐觉得萧彻看似在说花,却又仿佛别有深意,一时脑子乱得很,只觉得再待下去,他若再问什么别的,她未必招架得住。
反正跟萧彻已经待了那么久,芍药也拿到手了,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
便连忙后退了一步,也不敢看他眼睛,只快速地道:“没错,我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三殿下再问也是白费功夫,不如到此为止……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便逃也似地走了,一开始还只是快步地走,到了后来,索性小跑起来。
就好像……他是什么豺狼虎豹。
会将她吞入腹中似得。
萧彻勾唇,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慢慢收回视线。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上,燕骁略带调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在这儿干什么呢,簪花礼还没结束,人就走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呢,难不成,就为了来这沉香亭?”
“没什么,”萧彻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淡笑道:“不过是遇到了只兔子,忍不住逗了她一会儿。”
“兔子?”燕骁挑眉,立刻反应过来:“那只连自己救命恩人都会认错的蠢兔子?”
他道:“可你上回不是说,以后便打算与她疏远了么,说什么,今后她的事,与你再无相关——这话难道不是你说的?”
“我是说过以后不再招惹她——我和她之间,只要我不再强求,自然不会有交集,原以为之后我和她便是如此。可这次,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兔子自己送上门,我没忍住,于是逗了她一会儿,仅此而已。”
顿了顿,他道:“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想要我的簪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决不可能是因为喜欢我。既然如此,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也就自然不会再来找我了。”
燕骁闻言咂摸了一下,越想越觉得不对:“不是我说,萧闻祈,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你能不能对你自己有点儿信心?”
“你们兰陵一族,不是号称‘祸国一族’吗,不是你别看这么我啊,你知道我这里是褒义……你这样式儿的,我寻思光祸害你自己了啊。”
萧彻只冷冷地看他一眼:“如果你再不闭嘴,我想我也可以祸害你。”说话间手掌翻动,掌风凌厉,已是作势朝他颈间袭去。
燕骁身子后压,堪堪躲过这一击,嬉笑着伸手拢过他的手掌:“好了好了,都是兄弟,开个玩笑嘛。”
“许久不曾切磋了,你要想打也
可以,只不过这里实在施展不开,改日一块儿去校场好好练练,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簪花礼还未结束,你就走了,毕竟于礼不合,陛下让我出来找你,”
他朝他一抬下巴:“三殿下,跟我走吧。”
萧彻于是与他一道折返,却没留意到方才打闹之时,腰间革带上系的玉佩已掉落在沉香亭。
颜嘉柔回到承欢殿后,先是喝了满满一杯茶水,放凉了的茶水灌入体内,这才稍稍驱散了身上莫名的热意。
可是脸上依旧发烫,她双手捧着脸,跑去妆奁边一看,才发现两侧的面颊都泛上粉红,久久不退,正当她仔细观察时,却忽然注意到右耳上的耳坠不见了。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对耳坠,是一对金嵌宝玉兔捣药耳坠,玉石雕刻的玉兔,惟妙惟肖,脚踩祥云,作捣药状,十分精致。
不行,一定是刚才落在哪里了,她得去找回来。
一路往回走,最后在沉香亭的芍药花丛前找回了她遗落的那只耳坠。
她开心地将它捡起,余光却瞥到一旁似乎躺着一个什么物件。
扭过头一看,竟是一块玉坠。
捡起后放到近前察看,见是一块镶珠龙纹青玉坠,在日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镶珠龙纹,这是皇子才会随身佩戴的玉坠。
目光下移,瞥见络子上系三珠,这是……萧彻的玉坠?
是了,萧彻方才和她来过这儿,两人又在此逗留了许久,必定是这个时候落下的。
萧彻遗落的玉坠被她拾捡到了,照理她应该遣人将它送回去——她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指尖摩挲着玉坠上的刻纹时,心中却又有了别的计较。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块玉坠,是皇子从小佩戴到大的。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萧彻应该佩戴了这枚玉坠十八年。
十八年……那么多个春秋,这块玉坠,该是彻彻底底地浸满了萧彻的气息。
她不是,一直很想要沾染萧彻气息的物件么?
花无百日红,何况是被折下的花,养在水里,至多不过半月光景。
半月之后,花也就败了。
花败之后,它身上属于萧彻的气息自然也就消散了个干净。
又怎么比得上萧彻经年累月佩戴在身上的玉坠?
她自从得了怪病,便时时需要萧彻的气息安抚,偏偏她与他向来不和,他实是她不折不扣的死对头,要想汲取他的气息实在多有不便,可倘若有了这个玉坠,岂非便如同他时刻陪在她身边,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这对她实在是太具有诱惑了。
她将玉坠放至鼻端,淡淡的沉水香,果然萧彻身上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又勾起体内的躁动,隐隐像是发病的前兆。
她难耐地咬着唇瓣,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眸底渐渐浮上水汽,显出几分迷茫……
明明才和萧彻分开,怎么会……
她发病的间隔,好像越来越短了……
但好在眼下手上有沾染萧彻气息的物件。
她连忙颤抖着将手中的玉坠又凑近了些。
源源不断的气息钻入鼻腔,独属于萧彻的气息像是一味奇药,很快熨平了她体内某种隐秘的躁动,暂时填满了她的渴念。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决定将玉坠据为己有。
这个做法的确不太光彩,但她眼下别无选择,更何况萧彻此人,讨厌至极,从前那样欺负她,如今赔她一个玉坠,又怎么了?
想到此处,她咳嗽了一声,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地将那枚玉坠藏于襦裙之中,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双手交叠,缓步离去。
玉坠贴于胸前,紧邻着心脏。
玉质温润,触之并不觉寒凉,怪不得说玉养人,佩戴久了,触感便与主人的体温相似……就好像这块玉坠,还残留着萧彻的体温。
许是做贼心虚,颜嘉柔的一颗心忽然跳得极快。
第27章 第27章如今连他最爱的女人,也……
紫云阁内,萧珏低头把玩着手中的一支玉板白,此乃牡丹的名品之一,花瓣层层掩映着黄白花蕊,其色如玉,气度雍容,担得起一句国色天香,也是往常颜嘉柔最爱的牡丹品种。
因着这点,他每年簪花礼上所用的簪花品类,都特意选的玉板白。
也只为博她一笑罢了。
听她特意来到紫云阁,捡起他投掷的玉板白,之后依偎在他怀里,甜笑着说一句,太子哥哥选的牡丹花最漂亮了。
可今年的簪花礼,她没有来。
萧珏摩挲着细长的花茎,眉心深深地陷了下去。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来人行至萧珏身后,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道:“殿下。”
是东宫的一名内监。
萧珏微微侧过脸,余光瞥向来人,喉结滚动,只问:“她去哪儿了?”
内监抬手暗自擦拭了一把额间渗出的冷汗。
这里所说的“她”,指的自然是颜嘉柔。
在东宫当值的都知道,这位嘉柔公主与太子殿下有着怎样非比寻常的关系。
她不过是占了个公主的名号,自小被养在宫中长大,既未入玉牒,又与几位皇子毫无血亲,与东宫这位举止向来亲昵,既无兄妹之义,自然,是男女主之情。
这原也没什么,他二人两情相悦,也算是一桩良缘。
只是今日那嘉柔公主不知为何,竟没来这紫云阁找太子殿下。
要知道从前每回簪花礼,她都不曾缺席。
这也就罢了,殿下吩咐他前去打探,他向来机灵,宫中的太监宫女大多熟识,倒也确实打探到了,只是打探的结果,他却不敢回禀给殿下。
须知东宫这位,在人前一向是温润有礼,待人谦和,可只有他们这些东宫里伺候的老人才知道,这位人前温和的太子殿下,背地里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大抵是人前总要时刻保持温和,积压得久了,渐渐扭曲,背地里自然要想法子宣泄。
而他们这些内监宫婢,自然成了最好的宣泄对象。
但他大多时候,还是一个温和宽宥的主子。
只有当他受了某种刺激时,才会性情大变,拿他们这些下人出气。
却并非打骂。
东宫只有一种刑法,便是针刑,用竹签或者细针插入内监宫婢的指甲中,既足够折磨人,供萧珏宣泄心中的不快,又能不留痕迹,免得他温和谦逊的美名不保。
照理来说,萧珏身为储君,应当没几个人敢给他不快,事实也确实如此,普天之下,也只有魏元帝能训斥他了。
虽然魏元帝每回训斥他的原因各不相同,但他抽丝剥茧,最后总能将其归咎于贵妃母子——
便是因为父皇偏心,被兰陵族人的魅术迷惑了心智,只喜爱江氏母子,想让萧彻登上储君之位,才会对他百般挑剔,处处看他不顺眼。
究其原因,都怪江沉鱼与萧彻!
所以他受到的所谓让他性情大变的刺激,与其说是来自魏元帝,不如说是来自贵妃母子。
他恨毒了贵妃母子,这是东宫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如果说他对贵妃是纯粹的怨恨,那么对萧彻的感情,便要微妙许多。
一方面,他压根看不上萧彻,他在他面前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只因他的血统纯正高贵,而萧彻,身上流着一半卑贱的兰陵族血统,说穿了,不过是个小杂种罢了!
他自然看不上他。
可另一方面,他却又疯了一般的嫉妒他,只因除了血统,他居然没有一点能胜过他。
文治武功,他哪一样都比他强,便是女子看他的眼神,都要比看他时更加羞赧炙热。
父皇偏爱他,自是不必多说,就连往后有极大可能嫁与他,成为下一任皇后的崔氏嫡女崔令颐,似乎也更属意他。
崔令颐明面上与他更为亲近,而对萧彻十分不屑,毕竟是顶级高门出来的贵女,自然瞧不上兰陵族这种卑贱的血脉。
他原以为她跟他对待萧彻的态度是一致的,直到他发现只要有萧彻在的场合,她的目光总
会偷偷地投向他。
原来自恃身份的高门贵女,也是这样的虚伪。
他并不喜欢崔令颐,却仍是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尽管他心里清楚为了家族荣耀,崔令颐不可能会选择萧彻,选择他无异于背弃了整个崔氏,而且萧彻的血统,注定当不了下一任继任者,可她崔令颐必须做皇后。
可是他,凭什么做他们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魏元帝是这样,崔令颐也是这样!
就连他的母后,也更偏向于他的幼子。
在这宫中,只有颜嘉柔待他全心全意,眼里只有他一个。
可惜啊,便是连这独一份的真心,也是他不择手段哄骗来的——
当年丢了半条命下水救了她性命的,是萧彻。
只不过当时他恰好经过池边,四周又无旁人,萧彻强撑着去为她叫太医,让她看顾落水的颜嘉柔。
所以颜嘉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水池边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一脸担忧的萧珏。
自然而然地,便将他当做方才在水下为她豁出性命的那个人。
而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居然没有否认。
许多年后的今天,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能瞒她这么久。
——
蝉鸣阵阵,酷热难耐,空中仿佛有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热气团团围拢,蒸得人汗水浸透衣衫。
去了势的阉人,多少有些憋不住尿,未免在贵人跟前失礼,便要垫上尿布,这样热的天气,尿布早浸满了汗。
又因即将回禀的事恐会触怒太子,一哆嗦,只觉身下一股热流,沿着腿根淅淅沥沥地淌下,尿骚味混着汗臭味顿时弥漫在空中。
这下更怕冲撞了太子。
苏全双股已经打颤,又颤抖着抬手擦拭了额上的冷汗。
在这样忐忑与恐惧的时刻,他不由得想起了一桩旧事。
太子早年曾养过一只京巴狗,憨态可掬,十分亲人,太子也很宠爱它。
只可惜它太亲人了,见到谁都爱跟着,尤其喜欢男子,那日照看它的宫女一时疏忽,叫它溜出了东宫,又不知怎么,叫它撞上了三殿下。
它也实在亲人,粘着三殿下便不肯走了,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尾巴都摇出了残影。
他当时陪着太子前去寻狗时,撞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太子当即就沉了脸色,叫了京巴狗的名字:“雪球”,它倒是应了一声,却依旧不肯过来,看样子倒像是要跟着三殿下走。
他这时才猛然想起雪球小时候也溜出去过一次,他在身后追,却一不小心跟丢了。
再次找到雪球时,却是在三殿下的怀里。
小家伙爪子搭在三殿下的手臂上,身子仍在瑟瑟发抖,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三殿下告诉他,是雪球刚才遇见了条蛇,咬了它一口,不过是条无毒蛇,倒是没什么大碍,蛇已经被他驱走了,至于这小家伙,带回去包扎上药,好生照料着就是。
他连连道谢,从三殿下手中接过雪球,彼时雪球也是那般依依不舍。
或许在它的意识中,认为是三殿下替它驱逐了蛇,救下了它。
狗的记性好,闻过一个人的气味便能一直记得,所以它记得三殿下,再次重逢时,自然无比兴奋。
小狗懂什么,只不过是太久没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自然是要紧紧黏在它身上。
最后还是三殿下抱着雪球,交到太子手上,雪球却望着三殿下离去的背影叫个不停,挣扎着想挣脱太子的怀抱追上去。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太子殿下。
他就站在太子的右后方,清楚地看到他因为动怒而紧绷的下颌,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之后发生的事,虽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残忍得出乎他的意料。
他知道雪球回去后决计不会好过,却没想到昔日宠爱它的太子殿下会用那样血腥残忍的手段处置它。
“养不熟的东西,留着也是无用。”
——他只轻飘飘地丢下这一句,便命人砍掉了雪球的爪子,却不断它饮食,最后让它的伤口沾满排泄物,被蛆虫活活咬死。
这一件事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印象深刻,对萧珏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而这件事说到底,又是跟三殿下有关,贵妃母子,恐是太子这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心结。
如今贵妃已经薨逝,前皇后却因此受到牵连,被废于冷宫,只怕太子对三殿下的怨憎自此只增不减。
而颜嘉柔又一向是太子的眼珠子,他早已将她视作所有物。
偏偏如今所禀之事,恰好皆与两人相关。
结合太子那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刑罚,怎么不叫他胆战心惊?
只事已至此,却是不禀也得禀:“回……回禀殿下,公主她……她去了太液亭……”
夏日沉闷,连吹过来的风也是热的。
远处蝉鸣藏在浓荫之中,聒噪不休,愈发显得阁中静寂。
萧珏深深地一闭眼,拇指用力,猛地摁断了手中牡丹的花茎。
再一睁眼,目光一片阴鸷。
萧彻的簪花会落在太液亭这件事,宫中的人都知道,女子拾取簪花,说白了,就是在向他示爱。
而在簪花礼这样敏感的时机,颜嘉柔弃紫云阁而去了太液亭,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为什么,为什么她也要像其他女人一样……为什么要背叛他?
明明说只喜欢他,只会嫁给他,却在簪花礼上弃他而去。
难道兰陵一族真是他的克星?
他的父皇被妖妃蛊惑,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萧彻母子,甚至因为他的存在,抢了在他眼里原本应该属于萧彻的东西,而对他愈发厌弃,连一丝一毫的爱意都不肯施舍给他。
如今连他最爱的女人,也要被萧彻抢去么。
萧珏眼角抽搐,将手中的牡丹一点一点地在掌心碾碎。
方才还鲜妍欲滴的花瓣,转瞬便成了一滩面目全非的花泥,汁液顺着指缝淋漓地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苏全咬紧牙关,耳边听着那一声声磨人的滴答声,强忍着身下汹涌的冲动,唯恐再一次失禁,冷汗擦拭不及,早已顺着额角不断淌下。
这时却见萧珏猛地转过身,目光阴鸷,忽然发作道:“滚!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是想看孤的笑话吗!滚,给孤滚!”
苏全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告退,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出了紫云阁。
等他走后,萧珏脱力一般,倚着檐柱慢慢地坐在了坐栏上。
夏日时节多雷雨,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便下起了雨。
雨水冲刷了暑气,雨丝被风裹挟着扑到眼前,萧珏感到脸上有微微的凉意,这乍然的清凉总算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冷静下来后,他意识到颜嘉柔不会这么对他。
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他了解她,以她的性子,既然认定了当年救她的人是他,便为了这一份救命之恩,她断然不会辜负他。
是她自己说的,若不是他救了她的性命,她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她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连她的性命都是他的,何况是她的一颗心。
就凭这点,她就绝不可能移情于萧彻。
他也从不担心颜嘉柔有一天会知道那个秘密,因为,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颜嘉柔当初不信是萧彻救了她,如今更不会信。
萧彻那个性子,从不屑挟恩图报,他不会再提,哪怕和颜嘉柔几乎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他也没有再提起当年的恩情,只要他不旧事重提,颜嘉柔就永远不会知道。
话说回来,两人既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他也亲眼目睹颜嘉柔有多么讨厌他,她又怎么会轻易移情?
是了,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闭了闭眼,身子后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但愿,一切都只是误会。
第28章 第28章孔雀开屏。
颜嘉柔自那天偷偷将萧彻的玉坠带回去之后,原以为可以
一劳永逸,可渐渐地,却发现事情根本不像她预想的那样。
浸润了萧彻身上气息的玉坠,的确能对她起到安抚作用,可惜却并不能完全填满她的渴念。
只能让她维持在一个不至于失态的程度。
再多,就没有了。
这让她一直处在一个焦躁的状态之中,心浮气躁,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因为在使用那盒药脂时,她已经意外尝过那种瘾念得到满足,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滋味,因此越发觉得如今这种半死不活的感觉,十分索然。
她这时已经隐隐感觉到那盒药脂里或许沾染了别的什么东西,不光是沾染了萧彻的气息那么简单。
若单只是气息,也该存于药罐上才对,怎么会是脂膏内?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只是她自从得病之后,经常发作不说,夜里还老是做……做那种难以启齿的梦,梦中是本能和理智的反复较量,本就疲惫至极,梦醒之后,她又陷入深深的怀疑和自责中,精力都耗在上面,脑子自然越发不济了。
前几日太子哥哥还为簪花礼那天她没去找他那事来问她缘由,她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很久没主动去找他了,实在是她自从生病后精力不济,没法子像从前那样总是黏着他了。
便只能推说是那日有事,太子却像是知道她去找了萧彻一般,问她是否移情芍药?
她心中耸然一惊,原来他都知道了……
一时心虚不已,反应过来后却又觉得荒谬,她做什么要心虚,她喜欢的人从来都是太子,何来移情一说?当即对天发誓,此生只会喜欢太子一人,绝对不会生二心,否则便让她情路坎坷,亲手斩断命定之缘,自食恶果,痛彻心扉。
她说这话时双目直视萧珏,眼神也不曾闪烁,神情真挚万分,丝毫不似作伪。
说完之后,她看到萧珏明显松了一口气,便知道他信了,她于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解释为什么那天去找萧彻,倒是用上了之前准备好的那套说辞:是为了坏他姻缘,谁让他在骊山时,没发觉马有问题,害我险些摔死,他阅马无数,岂会真的看不出那马儿有问题,分明是故意的!
我便是要抢先拾取他的簪花,让爱慕他的女子拿不到——仅此而已!
因是早先便备下的说辞,说出口时不见凝涩,倒是未露破绽,萧珏也没怀疑。
送走萧珏后,她越发觉得精疲力尽,躺在床榻上,抬头望着头顶的承尘出神。
话说回来,如今她虽然反应过来脂膏里面可能别有玄机,只是到底沾染了什么东西,却一时却没什么头绪……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想靠近萧彻,见到他,触碰他,感受他……只不过因为没有发病,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因此还能勉强克制。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而且那枚玉坠必须时刻佩戴在身上,一旦离开身体,她就会立刻犯病。
好像自从她用了那盒药脂之后,她的阈值就提高了许多,等闲属于萧彻的气息已经无法轻易安抚,即便是那枚浸淫多年的玉坠,也须得时刻佩戴在身上,才堪堪不至于让她发作。
饶是这样,她还是极其渴望再次感受到属于萧彻的鲜活气息,抑或是别的什么,她十分渴望,却又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什么的东西……
可要她自己拉下脸面,主动去找萧彻,她是死也做不到的,偏偏萧彻自那天以后,也再不来找她。
她和他之间,一时似乎陷入了僵局。
不过好在,她很快迎来了一个半推半就的机会。
——
半月后,羌族使者来魏,宴饮间提议双方来比试点什么助兴,便有了之后的马球切磋。
这样的比试,大魏这边领队上场的,自然是萧彻。
颜嘉柔是被永和公主拉来看台的:“我瞧你最近这段时间总是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也不怎么出来,整个人瞧着也恹恹的,可别闷出病来……”
“羌族要与我们切磋马球,这可有好戏看了,你不去看看么?三哥肯定会参加的,他打马球的样子,可好看了,一起去看看嘛……”
这便跟着一道去了。
正是巳时一刻,日头当空,阳光洒落在马球场上,地面泛着淡淡的金光。
四周彩旗飘扬,呐喊喝彩声不绝于耳。
魏元帝与羌族特勤坐在高台之上,正谈笑着观看底下马球场上的战况。
颜嘉柔和永和公主则站在底下观看。
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的萧彻。
他穿了魏朝球手的服制,一身暗红色的窄袖胡服,袖口紧束,腰间束着革带,脚上则是一双高筒马靴。
正夹紧马腹,策马前驱,灵活地绕开了羌族人,看准时机,挥动球杆,直击马球。
马球顿时在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以破空之势,直击对方球门。
场上立刻响起魏朝球手的欢呼声。
萧彻一勒缰绳,马儿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嘶。
他转过头来。
红色发带在风中飞扬,他脸上挂着肆意不羁的笑。
颜嘉柔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意气风发这四个字,有那般直观的体现。
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萧彻忽然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四目相对,萧彻有一瞬间的怔神。
显然是对能在这里见到她的身影而感到意外。
下一刻,他摩挲着手里的缰绳,漫不经心地朝她一笑。
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为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圈淡金色的光晕。
他整个人沐浴在光下,耀眼得无以复加。
颜嘉柔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像是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混沌而遥远,天光黯淡,所有人的身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有萧彻依旧鲜亮夺目。
他攫取了她所有的视线,她便也只能看得见他。
她疑心是她眼睛出问题了,又或者是得病后神智越发不清,于是闭上了眼,使劲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时,果然一切恢复正常,马球场上,双方的比赛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她转头分别看了眼魏朝和羌族球门后飘扬的红旗面数——双方进球后以插红旗计数。
她数了数,一、二、三、四……如今魏朝与羌族的比分是八比七。
永和见她正在看双方的计数,笑着在一旁解释道:“来找你也颇费了一会儿周折,你起先还不愿过来,我劝了你半晌,加上一来一回,便又耗去许多功夫……”
“所以别看我们才来没一会儿,这马球比赛,倒开始有一会儿了,如今的比分是我们暂时领先……”
“我们与羌族人比试,是按照他们那里的规矩,即不置沙漏,不论时间,谁先取得十六面红旗为胜。按照往年的惯例,我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这比赛也该结束了,也就是说,我们还能再看半个时辰。”
“往年的惯例?”颜嘉柔扭过头去看她,困惑道:“什么叫按照往年的惯例?比赛难不成还能年年一样?”
“这你就不知道了……羌族近些年每年来朝,都要与我们切磋马球,有我三哥在,我们自然输不了。”
“赢是肯定要赢的,可也不能赢得让羌族不快,况且有来有回,比赛才有趣味性么,不然结果毫无悬念,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因此便要把握一个度。”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能赢得太快,三哥若进了一个球,那下一个球,必定得让羌族进。”
“这样互相都进个十多个球之后,再最后侥幸赢羌族一个球、两个球的,不光我们看得尽兴,羌族也输得尽兴,方才不会觉得不快。也正合了他们‘切磋’的心意。”
“他们总以为每次只差一点点,明年自然还要‘切磋’,这般吊着他们,每年都能赢他们一回,倒也有趣——这可是都是三哥亲口跟我说的。”
这样坏的主意,倒的确像是萧彻能想出来的,颜嘉柔干笑了下:“我信
是萧彻跟你说的了。”
永宁听不出她话里有话,兀自转过头去继续看比赛,这般看了一会儿,直到萧彻接连进了三个球,她这才觉出不对,“咦”了一声,面露惑色:“奇怪,按照三哥从前的风格,从来不会连着进三个球,丝毫不让羌族球手……今天他是怎么了?怎么倒像是非要出这个风头似得?”
“要不是知道他不近女色,并没有属意之人,我都要怀疑这里有他喜欢的姑娘了,所以才要跟个孔雀似得开屏……”
说着转头看向颜嘉柔,想要跟她探讨一番萧彻反常的缘由,却在看到她的一刹那顿住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下巴道:“不对啊,明明我们刚来时一切都很正常,三哥的反常之举,好像正是我们来了之后……”
说着用一种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颜嘉柔:“嘉柔,不会,是因为你吧?”
第29章 第29章“颜嘉柔,你究竟想干什……
颜嘉柔不知怎么,想起了那日在沉香亭里萧彻赠她芍药时说的那些话,一时莫名耳热,目光也变得心虚。
好在永和公主并没有看出什么,不等颜嘉柔反应,她又立刻摆了摆手道:“我也真是昏了头了,怎么可能是你,宫里上下哪个不知你与三哥素来不合,一见面就要吵架,谁也不肯为谁低头,他怎么可能喜欢你?”
“他最不可能喜欢的人就是你,当然你也不喜欢他,否则又怎么会来看场马球赛都要我磨破嘴皮子呢?唉,只可怜我与你们两个交情都算不错,夹在中间,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说着又自顾自地猜测道:“那不是你,就是我咯,谁说只有男女之情才能让男子好出风头,我看兄妹之前也可以嘛。”
“没想到三哥平时瞧着像是对什么事都不甚在意,没想到背地里这么在意我们这些兄弟姊妹对他的看法,看来我下回再见他时,一定要多夸夸他了。”
颜嘉柔干笑了两声附和道:“是,是。”
因为萧彻的突然猛攻,这场比赛要比永和预想的提早一炷香的功夫结束。
魏元帝膝下有多位公主,其生母大多并非世家出身,更有几个是异族和亲的公主,因此她们也没什么世家门阀的观念,与萧彻关系倒是一向不错,其中又以永和与他最为交好。
见比赛结束,萧彻正笑着向她们走来,颜嘉柔心中莫名紧张,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永宁。
却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了一杯茶水,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萧彻,见他目光望过来,立刻兴奋地朝他招手:“三哥,这儿!”
注意到颜嘉柔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忽然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她,颜嘉柔稀里糊涂地接过。
颜嘉柔下意识地接过,之后才反应过来,抬头懵懂地看向永和:“贞儿,你做什么?”
萧贞儿,封号永和。
萧贞儿狡黠一笑道:“今日你难得跟我一起来看三哥的马球赛,来都来了,不如这茶水也由你送吧,三哥打了小半天的马球,出了那样多的汗,必是渴了……”
“你把茶水端过去送给他,也能趁机修补一下你们的关系,省得老让我左右为难。”
颜嘉柔张了张嘴:“我……”
这要放在从前,她决计是不会答应的,笑话,她和萧彻向来就不对付,她不将茶水泼到他身上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给死对头做端茶送水的活!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她得了难以启齿的怪病,就不得不时常利用萧彻的气息进行安抚,且最近的阈值越来越大,那枚玉坠上残留的气息已经无法满足她。
她亟需与萧彻有更多的接触,从他的身上汲取到她所渴望的东西,包括却不限于他的气息,至于还想要什么,她却也说不上来,只是本能地想靠近他、感受他……这种感觉,在看到萧彻本人时尤为强烈。
她的理智提醒着她两人对立的关系,她喜欢的明明是萧珏,怎么可以满脑子想的都是萧彻?还妄图触碰他,那只会是饮鸩止渴,可她的身体却在疯狂叫嚣着对他的渴念。
意志最终还是沉沦在身体的本能之下。
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答应下来:“好……”
话一说出口,却又立刻受到了心理煎熬,后悔、内疚、羞愧,种种情绪包裹着她,她不该这样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偏偏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更何况,仅剩的理智也不过维持片刻的清明,下一刻,本能便又占据了上风。
她便只能安慰自己,她对萧彻,并没有男女之欲,色相之求。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治病。
这病来得古怪,或许去得也古怪,指不定哪一天一觉醒来,便突然好了呢?
而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颜嘉柔能这么轻易答应,连萧贞儿都奇怪。
她还以为她多半不会答应呢,她和三哥两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倒是异常得像,两人都是不肯低头的性子,一般的骄傲,也从不会跟对方服软,所以总是一点就着。
照理颜嘉柔是绝对不会低头为萧彻端茶送水的,那跟主动向萧彻求和示好有什么区别?
便是答应,恐怕也要磨上许久,没想到……竟这么容易?
难不成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萧贞儿摸了摸下巴,觉得多半便是如此了。
便是因为她说了句“不要让她左右为难”,她才看在她的面子上答应了给萧彻送水,否则怎么从前死活不从,她一在,便乖乖地照做了呢。
啧啧,颜嘉柔为她甘向萧彻低头,萧彻为她猛烈进攻大出风头。
不得不说,她的面子还真大啊。
尚且还沉浸在虚荣中沾沾自喜的萧贞儿没有注意到为她“甘愿低头”和“大出风头”的两人,竟然已经完全略过她慢慢地走向了对方。
萧彻走到颜嘉柔面前停下,眼神从她身上掠过,唇边始终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一边低头随意整理着袖口,只道:“皇妹,今日怎么有这样的雅兴?”
问完却迟迟不见她反应,于是抬头又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低垂着脑袋,白皙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许是夏日炎热,面颊浮上淡淡的绯红,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轻颤的眼睫和紧咬的唇瓣,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萧彻眉梢微抬,终于注意到她手上还端着一杯茶水,笑了下道:“怎么?有事找我?什么事这么急,竟让你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要端着茶水过来找我?你说,我洗耳恭听。”
话音刚落,却见颜嘉柔突然将手一伸,把茶盏递到了他面前:“给……给你。”
萧彻一怔:“给我?”
他突地一声笑,只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俯身慢慢凑近,哑声道:“清河公主,你究竟在玩儿什么把戏?”
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耳际,颜嘉柔闭了闭眼。
每当她的身体靠近他,便仿佛有了自主的意识,兴奋着,叫嚣着,渴求着。
她忍着微微的颤栗和晕眩,抬头看向他,眸中氤氲了水汽,倒像是含了三分委屈:“我……我见你打马球出了不少汗,好心给你送水喝,你却这般质问我,这便是三殿下为人处世的道理么?”
萧彻蹙眉,颜嘉柔近来在他面前,种种表现实在有些反常。
不过他很快便又无谓地笑了笑,小姑娘家家的,总不过那点捉弄人的心思,便是想玩儿点小把戏,奉陪着也就是了。
他倒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便伸了手去接她的茶盏,轻笑道:“多谢。”
颜嘉柔抿了抿唇瓣,正想把茶盏放到他的掌心,却又转念想到,把茶盏递过去之后呢?
萧彻伸手接过,她岂非再无借口与他接触?
不,她的身体不会允许的,长时间无法得到某种满足,已经让她越来越感到烦躁,情绪的积累,几乎到达一个临界的边缘。
她太想要更多的感受到萧彻的身体了……更近距离的接触,汲取他的气息、温度,以及某种她不知道
是什么却又十分渴求的东西。
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能让她有借口触碰到他。
手随心动,手腕故意一翻,她将茶水直接泼到了萧彻的身上,萧彻的身前迅速泅染开一大片水渍,暗红的衣料被水浸湿后紧紧地贴在身前。
她自从得了怪病之后,除了对萧彻的感官刺激被无限放大之外,对其余的人事,都变得十分迟缓,甚至于麻木。
所以她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她“不小心”将茶水泼到萧彻身上的举动,落在别人眼里,究竟有多么刻意。
与其说是不小心没拿稳茶盏,将水泼到萧彻身上,不如说是特别嚣张地伸手,直接将茶盏撞到萧彻身上,淋了他一身。
萧彻:“…………”
萧彻被气笑了。
低头掸了掸身上的水渍,白皙修长的手指忽然一顿,他抬起头来,要笑不笑地扯了唇角:“颜嘉柔,这便是你打的主意?”
“我当清河公主怎么转了性,忽然变得那么好心,特意过来给我送水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说起来,我们也有一段时间不曾见面了,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也不知我究竟是哪里又惹到了你,让你今天特意来这儿等了我小半个时辰,就为了泼我一盏茶?”
“我……我不是故意的……”
颜嘉柔抬头看着他,意识越发不清楚,甚至连他说什么都没听清,只下意识地道:“我不小心泼了你茶水,帮你擦干净就是……”
说着便攥着帕子往他身上擦拭。
萧彻抬眉,唇角携了几分玩味,原本是想看看她到底还想玩儿什么把戏,直到他感觉到她在他身上擦拭的手渐渐变了味道。
帕子已经完全成了掩饰,底下那只柔软的手,开始在他身上肆意游走。
与其说是在提他擦拭水渍,不如说是在借故抚摸他的身体。
这样的触碰抚摸,轻易地让他想起从前随萧衍误入风月场所,那些女人一拥而上,数不清是多少只手,他尚且来不及反应,她们便已像这样肆意地抚摸着他。
这是带有色欲之求的挑逗和撩拨。
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他和颜嘉柔身上。
她不喜欢他,便不该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便是捉弄人,也该有个度。
她从前捉弄人,也决不会用这种方式,是谁教唆的?那人知道些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萧彻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近乎逼问地道:“颜嘉柔,你究竟想干什么?”
第30章 第30章“皇妹还没告诉我,为什……
手腕被紧紧攥着,颜嘉柔终于被迫找回一丝理智,身体才刚刚感受到一丝愉悦,就被忽然打断,这让她颇为不满。
可找回理智之后,却又觉自己本不该这样,她也不想这样,一时心中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又是委屈又是难受,抬头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鼻尖一酸,当即便坠下泪来:“萧闻祈,你干什么!”
萧彻一怔,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哭什么?我不是在凶你。”
萧贞儿这时听到动静也连忙走了过来,原以为是两人又像往常那般起了争执,等走近见到颜嘉柔哭得梨花带雨,心中的那杆秤一下子偏向了她:“啊……嘉柔,你怎么哭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萧彻,言语间颇有些责怪的意思:“三哥,她好心给你端茶,你怎么还欺负她呢?”
萧彻气笑了:“我欺负她?贞儿,你也不看看你三哥的衣服都湿成什么样了,这可都是拜她所赐。”
萧贞儿只敷衍地一抬头,扫了他一眼,说道:“这端茶送水,原本就是宫女太监干的活,嘉柔从前没做过,一时手生没拿稳也是有的,三哥何至于这般计较呢。况且天气炎热,身上沾了水,岂不是更凉快一点儿么。”
说完便搀着颜嘉柔往回走:“好啦好啦,原本想让你们两个在今日冰释前嫌,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再待下去只怕事情更糟,我还是先带着嘉柔回去吧,三哥,你请自便。”
萧彻:“…………”
他手掌覆上额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摇头低笑了一声。
低头掸了掸残留的水渍,这种天气,日头正盛,不过一会,水渍已干了不少。
方才发生的一切,却仍是历历在目。
身上仿佛还残留的异样的触感。
那样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过他的身体,所过之处,星火燎原。
的确能勾起人心底不为人道的欲念。
颜嘉柔从来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他并不排斥她的任何举动。
她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单纯因为她的举动而生气。
只是有些事,他还是必须问个清楚。
——
待到和萧贞儿走远后,颜嘉柔这才渐渐地恢复理智,直到完全清醒。
回想起刚才在马球场上的一幕幕,她只觉面颊滚烫。
天哪,她到底对萧彻做了什么。
简直羞愤欲死。
恐怕这辈子,她都没有面目再见他了。
她再也不想再见到他了,若是再见,一定会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偏偏她的身体却早就离不开他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间,一只手忽然横在她眼前,跟着左右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来,一抬头,正对上萧贞儿一张略带不满的小脸:“嘉柔,你怎么回事,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有在听么?”
她蹙着眉,一脸狐疑地凑近了她:“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是有什么心事么?”
心事自然是有的,却是万万不能对旁人说,实在憋得难受了,也只能跟映雪诉诉苦,至于萧贞儿,虽然她和她关系一向亲密,可她毕竟是萧彻的亲妹妹,她唯恐跟她透露一些什么,转头被萧彻听到风声,那她真的是不用做人了。
因此也只是勉强扯出个笑来,推脱道:“没……没什么,许是夏日炎热,晚上睡不好,白日里自然就没什么精神了……”
“是么,”萧贞儿性子单纯,闻言不疑有他:“赶明叫内府局的人多送些冰来,晚上冰鉴摆放在床榻边,再开着窗,风一吹都带着点儿冷气,便凉快了,虽说宫里个人的冰都是有份额的,可父皇一向宠你,必定应允。”
颜嘉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到了岔路口,萧贞儿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微微笑道:“好啦,看你这个样子,魂不守舍的,想必是真的没睡好,便早些回去补个觉吧,我也回去了。”
颜嘉柔点了点头,两人分别后,她一个人慢慢踱步往承欢殿走去。
在绕过长廊,行经一处假山石时,忽然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将她一把拽到了太湖石后面。
后背抵靠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上,粗粝的触感略有些硌人。
颜嘉柔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心脏剧烈跳动,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得。
喉咙干得厉害,她下意识地就要张口呼救。
可下一刻,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骤然笼罩在她身前。
属于来人的气息强势地侵入她的鼻端。
身体里有什么早已刻入骨髓,在这一刻几乎是瞬间苏醒。
血液流动加速,身体里的每一寸骨骼经络,都在为之震颤。
方才压下去的那股渴念又蠢蠢欲动。
她的身体比她更早一步认出来人是谁。
那是……萧彻!
——
来人似乎识破了她的意图,先一步捂住她的口鼻,压低声音道:“别叫,是我。”
她当然知道是他了!
她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气他忽然将她拉拽过来吓了她一跳,又或许是恼恨她好不容易稍稍平复,在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时候,他又出现在她面前。
便张嘴用力地往他虎口处咬了一口,以此泄愤。
萧彻“嘶”了一声,却也不恼,只要笑不笑地看着她,缓缓压近:“怎么,属狗的啊?”
颜嘉柔偏过头,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属兔的!”
萧彻挑了眉,两根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了过来:“哦,长了利牙的小兔。”
颜嘉柔被迫与他对视,假山洞口狭窄,两人一时贴得极近,四周有乔松奇卉的掩映,隐秘的同时也悄无人声。
只能听得见风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愈发衬得周遭极近。
颜嘉柔只能听得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不受控制的心跳,眼前一阵阵晕眩,她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的流速也正在不断变快。
她唯恐再这样下去,会在萧彻面前失态,便竭力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推拒着他道:“萧闻祈,你做什么……你……你快放开我……”
只可惜她这点软绵绵的力道,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皇妹,稍安勿躁。”他摩挲着她的下颌,微微笑道:“我只不过,是有些问题要问你,问完自然就放你走。”
颜嘉柔吞咽了一口口水,浓睫轻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渐渐浮上水汽:“什……什么事?”
“你说什么事,嗯?”萧彻的气息喷吐在她耳际,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颤栗,颜嘉柔咬紧唇瓣,听萧彻在她耳边道:“刚才在马球场上,为什么……那么对我,是谁教的你?”
他的眸光微微一沉:“萧珏?”
颜嘉柔只觉脑袋轰的一声,耳边嗡嗡作响。
太子?萧彻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提到太子?
自从得病之后,她内心无比煎熬,每晚都做那样的梦,白天也是神思恍惚……这段时间,她自问最无颜面见的,便是太子。
尤其不想在眼下这种时刻,被萧彻堵在假山口,与他贴得这样近,被他的气息侵袭环绕,目眩神迷时,听他提起他的名字。
就好像……连他都要提醒她正在做什么……逼她不得不叩问内心,直面自己的灵魂深处,对萧珏的负罪感一瞬间涌了上来,让她无地自容,可明明,都是他害得她变成这样的!
她一点儿都不想面对这样的拷问!
她看着他,胸脯上下起伏,只道:“没有!关他什么事!你胡乱提他干什么!”
萧彻一怔,似乎有些意外她这么激动。
他静静地审视着她,并没有在她这张生气的小脸上发现任何破绽。
看来,的确是他多心了。
萧珏对颜嘉柔,确实是出自真心,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拿她当做棋子。
他轻轻松了口气,唇边浮起一点散漫的笑:“不提了,我原本,就不想在你面前提及他。”
下一刻,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点笑意,便又渐渐变得有几分玩味,茶色的瞳仁,眸色明明极浅,目光却透着几分幽深:“既然没人教你,那在马球场的所作所为,皆出自你本意了?”
颜嘉柔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时也分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知要将萧珏择出来,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刻再听到萧珏的名字:“是……是又怎么样……”
萧彻喉结滚动,又凑近了她些许,这样的距离,几乎可以亲吻到她:“是么,”他的嗓音喑哑,目光一寸寸地在她的脸上游走,最终停在她嫣红欲滴的唇瓣上:“皇妹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在马球场上,那样对我?”
兰陵族人五官无一不惊艳,尤其是一双眼睛。
天生一双桃花眼,眼尾微翘,带着几分飞扬的恣意,又透着蛊人的邪气。
看人自带深情,瞳色极浅,琉璃般通透好看,映着眸底一池春水动漾。
明明单只是这样含着微微笑意看着她,便让人莫名脸红心跳。
怪道说兰陵一族是祸国一族,他们生来,便有某种天赋。
颜嘉柔别过视线,被他这么一问,难免心虚,磕磕绊绊道:“我……我怎么对你了……我只是不小心……”
“不小心?”萧彻松开了掐着她下颌的手,慢慢往下,直至停在她的腰间。
大手完全笼住她的一尾细腰,隔着轻薄的衣料轻轻摩挲,白皙修长的手指,仿佛玉竹雕刻而成,平素透着一派禁欲清冷,此时却在暗地禁锢着她,做出这样轻挑戏弄的举动,越是如此,反而越透出一种勾人的色欲。
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她的腰窝,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是这种……不小心吗?”
“唔……”颜嘉柔猛地睁大了双眼:“你……萧彻,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附在她的耳畔,几缕鼻息洒在她耳后的肌肤,有一种灼人的烫,嗓音含着微哑的笑意,只道:“皇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方才在马球场上……这么对我?”
颜嘉柔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胸口微窒,一时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