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经厂办……


    “……经厂办综合考虑,对二车间主任赵晨阳予以撤职,调任后勤……”


    詹大妈绘声绘色地给大伙儿来了一段情景再现,也是难为她一个写不得多少字的人,竟然能硬记下来公告原文。


    当然,最关键的是詹大妈的大伯哥终于上位,变成了二车间的林主任。詹大妈一家虽然不会仗着主任亲戚逞威风,但有个领导亲戚,其他人态度上的微妙变化,那可是实打实的。


    刘淑英当然也很给面子地捧场,“老詹,恭喜啊。厂里真是有眼光,把那个天天想着搞特权的赵主任弄下去,提拔你们家大伯哥当领导。早就听说他特别热心肠,对车间里的事情也很有办法,跟那个姓赵的可不一样。”


    詹大妈叉腰一笑,又突然发现自己的笑容太得意,想要往回收一些,一时间面容有些扭曲。


    “嗨呀,这都没什么,我主要是为你们高兴。”喜事进家门,可不能太得意忘形。詹大妈调整好表情,“那个姓赵的这回可没本事再找你们家麻烦了。现在渡江还怀了孕,你啊,马上就能抱重孙子了,以后的日子光享福就行了。”


    “对了,你家两个孙子也都过年回来了,听说你家老二已经进了造纸厂?还有你家老四……”詹大妈凑近了小声问这句,“你家老四是咋回事,怎么跟郭诚信对上,还被他爸妈打了一顿?”


    刘淑英长叹一口气,“哎呀老詹,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一大把年纪,顾好我自己就行,哪还管得了孙子们。他俩翅膀都硬得很,成河他们两口子有精力就管管,要是没精力啊,那我也没法说个啥。”


    詹大妈还想刨根问题,又被刘淑英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两个人乐呵呵聊了一通赵主任家乱七八糟的事,还有年前厂里废料被偷的后续,糊里糊涂笑着走出魏家的门。


    出了门她才反应过来,想问的魏家八卦是一点没问出来。刚好看到隔壁魏同心在给孩子缝裤子膝盖头,詹大妈一伸脚就进了乔家门。


    “同心啊,忙着呢?”


    “哟,詹大妈。”魏同心抬起头,吩咐乔虹霞,“红霞,我这走不开,你给詹大妈倒杯水喝。”


    这魏同心结婚之后利索了不少嘛,以前在魏家她都是默不作声给人把水端过来,话都不带多说的。


    詹大妈喝了一口,温温的,一点都不烫。


    “同心,你这怎么自己一个人闷头缝衣服呢,咋不去找你奶或者隔壁那个姓方的小媳妇一起?”


    魏同心闹不明白这詹大妈上她家来干啥,就应付着说,“我两个兄弟都回家了,奶好不容易白天能清静点,也让她歇歇呢。”


    詹大妈等的就是她来搭上这句话。刘淑英那屋的外面半间房睡着魏家兄弟俩,可惜刚刚怎么扯,刘淑英都不往那个方向说。这个魏同心,虽然经历过了一些事,但看那双一望到底的眼睛就知道没什么心思。正面问肯定也问不出来,那不如反面刺激一下。


    “那要么说还是你们家有本事呢,你两个兄弟都下乡了还能回来,啧啧啧。”


    魏同心手一顿。


    这詹大妈,都是邻居,认识这么多年了,但自家为啥只跟隔壁院子的胡大花交好,就是因为有些人总是心里没个数,把冒犯别人当有趣。


    同院的杨大妈虽然也说话不过脑子,但相处下来,她还是很热心的,有啥事都愿意搭把手。不像隔壁院,尤其是这个詹大妈,连普通唠家常的话都说得好像暗藏坏心,让人觉得没意思的很。


    “那还是您比较厉害,之前您发现赵主任的儿子回了城里,结果现在就能把赵主任拉下马,换成自家大伯哥当主任。”魏同心学着詹大妈的表情,“这条巷子里最厉害的,那也是非您莫属,啧啧啧。”


    嘿!不是,这可不能瞎认!这话说得像是她老詹一手导致的赵主任被调岗,好说不好听啊!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呢?那都是厂里的决定,怎么就叫我厉害?去去去,可不能这么说。”詹大妈挥挥,还想扯回刚刚那个话题,却被魏同心打断。


    “哎,詹大妈,你可别谦虚。我们都知道赵聪那件事情是您带着几位厂里的热心家属举报的,真是大快人心!您在我心里啊,就是这个!”魏同心停下针线,给詹大妈比了个大拇指,脸上也全是欣赏,表情十分到位。


    两人又推拉了两个回合,詹大妈终于在魏同心“真诚”的敬佩中承受不住,赶紧告辞。


    真邪门了,这魏家老三明明没啥心思,怎么说的话就这么让人遭受不住。


    唉,现在赵主任是刚下台,那还有点残余的能量呢,可别再给刚上任的林主任惹祸。八卦什么时候不能问,还是等过段时间的吧。


    詹大妈走后,魏同心才撇撇嘴,收线了事。


    想看魏家兄弟的笑话可以,那笑话可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然,以后怎么藏在暗处再偷摸下手?


    魏家父母这两天早出晚归的,魏同心就知道他们肯定忍不了魏爱军在眼皮子底下乱跳。


    倒是魏爱军那个干妈有点奇怪啊。


    前两天魏爱军被打成那个样子,都没能在干妈那边混个收留的地方,竟然只能跑到殡葬管理处去守夜。这个干妈,难道也对魏爱军不满?


    那把人弄回来干啥?


    总不能是想要弄回来教训这小子吧?


    魏同心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要真是这样,那可太省事了。


    ——


    魏爱军也在怀疑。


    亲父母对自己不满已经显而易见了。干妈给找的这个工作,又明显不是她的水平。


    郑海萍明面上的工作就是知青办的,不好直接在下乡的事情上面动手脚,但找工作可不用顾及这些。


    本来吧,魏爱军也以为工作真的特别难找,毕竟王大妈也就给心尖尖上的郭诚信找了个殡葬管理处的工作。


    但二哥一回来就被亲爹安排去了造纸厂,而且不用试岗,直接就是正式工。


    虽然那也不是一线工人,是个没法升级的锅炉工,但工作轻松,还不用天天对着尸体,魏爱军觉着比自己现在的破岗位好多了。


    干娘他们白道黑-道都有关系,怎么可能比他爹的门路还差?也不说一定要一个一线工人的岗位了,总能找个一入职就是正式工的岗吧?不然,万一试岗没通过,那岂不是白白搭人情让他回城?


    到时候怎么来的就得怎么回去,那弄这一趟的意义是什么?


    除非,要么是干娘他们不舍得花钱,要么,就是干娘开始对他不满了!


    对,回来之后,除了第一天,以及后面他主动上门求助,郑海萍姐弟俩根本没有找过他,这一点都不合理。


    尤其他去求助那天,可以理解干娘要避避嫌,但郑海标认识那么多人,总可以帮忙安置他吧?结果呢,就说了几个当时听起来很有道理的借口,现在想想,就是不乐意让他进门!


    要是他俩真对他有意见,那把他弄回城里来,只怕是还有别的想法。是想让他帮忙背锅顶罪,还是想对他怎么样?


    一个能出手就是金子的干娘,要是发起火来,肯定也不是遛人一趟,或者打人一顿,就能轻松结束的。


    魏爱军越想越心惊,看到窗外的月光,都觉得凉冰冰冷飕飕的,不禁裹紧自己的衣服。他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比一个可怕,无法停歇。


    不行,还是得早点想办法,这个工作就算再怎么不


    好,那也是他留在城里唯一的机会了,必须要把握住。


    认干娘的时候他可以因为干娘出手大方就想着抛弃亲娘,现在看情况不对,也可以把干娘和帮助他两三年的老大都给甩出去。


    魏爱军咬咬牙,从最里层的衣服中翻出那个小金锁和银元,趁夜去找自己很久没联系的几位“朋友”,打算搏一搏。


    ——


    “怎么又没成?”郑海萍感到无语,“他都一个人睡殡葬处了,你派了三个人过去都没废了他?”


    郑海标也觉得邪门,“姐你可不知道哇,这天寒地冻的,老九他们仨守了半宿,差点把那个鬼地方翻过来了,愣是没找到魏爱军的人!”


    “你别说,这火烧尸体的地方就是比土里的更吓人。老九回来之后就病了,现在还烧着呢。”


    郑海萍心浮气躁的。就这么点小事,折腾了这么久,还搭进去不少人情,简直从头到尾都是赔本买卖!


    “他爹的狗玩意,这还不如直接让他死那个山沟沟里,还省得费那老大的劲。”


    郑海萍一甩帕子,打在桌面上,发出好脆一声响。


    “还有你!老娘这几十年来,要吃亏也都是在那老狐狸手上吃亏。就因为你!可真是头一次被个十几岁的小屁孩糊了眼睛。”


    “你还说一切都安排好了,打算把人敲晕浇冷水让他高烧不退,结果呢?现在变成我们的人发烧了!”


    郑海标的面子也挂不住,“既然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走不通,那我们不如简单一点。这火葬刚开始,总有人不乐意。等有人闹事的时候,咱们的人就混进去,趁乱给这小子腿打断!”


    第112章 第112章魏同心脚步匆……


    魏同心脚步匆匆从孙永康的院子里出来。


    年后的每天早晨,魏同心都会送自家两个闺女到孙永康这里学武。她自己也跟着学了一套养生拳,以拉伸舒展为主,每次练完之后都感觉更加轻松。


    练完拳之后时间也还早,刚好可以排队买供应。


    但没走出去两步,魏同心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快速走远。


    “魏爱军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在殡葬管理处住着守夜吗?”


    这附近也不是知青办或者县政府的家属区,老四为什么往这里来,难道他还有其他人脉?


    左右看看没有人,魏同心上前记牢了魏爱军走出来的那个街道位置,这才匆匆离开。


    等到第二天再到孙永康那里学习的时候,才装作不经意问起,说自己跟一个大娘撞到了,想问问那边住的是什么人。


    孙永康一脸晦气,“哎,那你可真是白挨一下撞,那条街有好几个年轻人都跟革委会走得近也闹得凶。没啥大事别往那边走。”


    魏同心嘴上连连答应,心里也是有点佩服魏爱军。


    这人还真是哪里有门道就往哪里钻,什么人都能搭上边。看他昨天一大早才走,都能在别人家留宿一晚上了,这么铁的关系,是以前的同学,还是黑市的伙伴?


    又过了两天,魏同心又一次撞见魏爱军一大早从别人家出来,只不过,这回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略显邋遢的身影。


    这天时间稍晚一些,其他居民也起床了,早起叮呤哐啷的声音不绝于耳,也不用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的脚步声。


    她一路跟着两人来到岔路口,发现魏爱军往殡葬处方向走,而另外一个人,竟然跟她回家是同一条路。


    这条路上遇到的熟人就多了。魏同心还好,毕竟没工作,就算有认识的也不一定乐意跟她打招呼。前头那个人可就不一样了,没走出去多远,就有人乐呵呵招呼他。


    “老赵,早啊。”


    那竟然是赵主任!


    哦,不,现在他不是主任了,他只是后勤设备管理处的普通员工,赵晨阳。


    前头那个稍显邋遢的身影顿了一下,很快也乐呵呵回应。


    也不知道赵晨阳心里是怎么想的。拼搏多年,本来马上又要往上升,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工人偷窃废料案,被搞下台。


    当年放任沈丽母子在赵安邦中考使坏的事情都被他费力按了下来,结果,就因为一个好吃懒做的工人,一个被父母双亡被叔叔虐待的小孩,让他失去了自己最看重的前程。


    为了这个前程,小儿子腿上有伤还下乡,大儿子入赘他也随人家去说。


    结果,最后败得不明不白。


    年前那个姓林的供那个小孩吃饭上学,他还在心里嘲笑姓林的假好心、出力不讨好。结果年后姓林的替代他当主任了,这中间不可能没有关系。


    赵晨阳心里犹自懊恼,早知道他也发发善心好了。一个八岁大了还没上过学的孩子,就算供他读几年书,最多不过几十块钱,也就是之前一个月的工资而已。


    现在好了,让别人捡了个漏。


    这一早上,每一声“老赵”都让赵晨阳难受。因为以前这里面大部分人,都只能老老实实喊他一声“赵主任”。


    赵晨阳记得很清楚,之前赵聪被迫回乡下,就有林主任弟媳的手笔。而且人家根本没想着藏,因为他们几家都有下乡的孩子,举报不公正待遇,合情合理。


    而魏家,是林主任弟媳的邻居,同样也是他大儿子入赘的人家。之前他虐待大儿子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也少不了这家人的手笔。


    林主任他动不了,这姓魏的难道还动不了吗?


    那个魏家老二一回来就有正式工作了,还在造纸厂那边,他是鞭长莫及。但这个魏老四,回来这么久了工作还没落实,偏偏自己还到处瞎跑,一屁股屎都没擦干净,还不知道想搞些什么。这种人,他难道还对付不了吗?


    赵晨阳咧嘴一笑,又好脾气地回应了一个特意叫他“老赵”的工友,乐呵呵上班去了。


    魏同心默默跟在上班大部队后头,等到了岔路口才转身回家。


    这个姓赵的跟着魏爱军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自家儿子没回城,所以看魏家两个儿子都回来了很不满,想要找机会收集证据举报?


    魏家其他人倒还真不怕,要是赵晨阳跟魏爱军两个狗咬狗,那才真是有意思。


    魏同心回家跟奶奶说了好一通悄悄话,祖孙两个笑得像偷油吃的小老鼠。


    ——


    而赵晨阳当了这么多年车间主任,执行力那是杠杠的,当天就写了封匿名举报信,把魏家,尤其是魏爱军举报了上去。


    “领导,我们家真不知道爱军是怎么回来的。我承认,我肯定是想让孩子回来的,但那顶多是想着把我自己的工作给他,也没想让他占了其他同志的工作机会啊。”


    谭桂香上班途中被领导叫出去了解情况,也是坦率得很,根本没想着隐瞒什么。


    “而且爱军回来当天,那真是一点工作相关的事情都没说过,我们还以为他是专门请假回来过年的,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找了个工作。”


    旁边的调查人员一点都没信这话,“这魏爱军的哥哥,之前不是偷偷给他报名下乡了吗?这样的人你们都专门给找了造纸厂的正式工,到了魏爱军这里,你们做父母的就一点都没出力?”


    谭桂香看领导办公室外面也没人,这个领导自家也是打了好多年交道,索性一咬牙,把真相说了。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冤枉了他二哥一回,但这个老四,直到现在都死不悔改。前两天我跟他爸打他打得是皮带都要断了,还是没用。他不仅没听话,还直接搬到殡葬处住着了。”


    谭桂香叫苦不迭,“唉,我们也想过要不要直接把爱军送回去,可是这孩子现在已经恨上我们了,只怕是我们说什么都不会听,防我们比防外人都狠。”


    “之前他自己认了一个干妈,还是事情定了之后才通知我的。你说这认干亲都不跟父母说一声,我们还能怎么管?都这么大的人了,想动手都不一定能够打得过。”


    “我


    们就怕是这个干妈溺爱孩子,出钱出力给他帮的忙。这我们也跟人家不熟,说不上话,怕人家觉得我们不好,真是里外都为难。”


    谭桂香和魏成河被分开询问了很久才应付完。


    等出来之后,他们也顾不上其他人议论纷纷,只想着回家赶紧休息。


    这精神压力也太大了,尤其他们俩可不算完全清白。本来以为最坏的结果要么是他们亲自举报老四,要么是魏家人被老四的干妈举报,要么是老四举报父母给老二找工作的事……但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被一个匿名的人一锅端。


    “这到底是谁呢?”


    那个干妈不可能干这种事,听那些问题就知道,稍有个不慎就把那位干妈也牵连进来了,她又是在知青办工作,敏感得很,不可能干这种蠢事。


    等两人回了家,才从刘淑英嘴里直到了赵晨阳跟踪魏爱军的事。


    “不是,他有病吧?自己过不好找接替了他的林主任干架呗,找我们麻烦有用吗?”魏成河气的不行,狠狠瞪了魏渡江和赵安邦一眼。


    都怪这个女儿不省心,就算要招赘,也找个家里没什么条件、麻烦也少点啊。谁家好人招赘的赘婿条件比自家好一大截的?


    刘淑英狠狠一拍桌子,“你瞪什么瞪!都什么时候了,这就不想着全家团结度过,就想着怪罪我大孙女啦?”


    “你自己算算你们俩往老二和老四身上投入了多少,他俩又给你们带回来多少回报?啊?没坑死你们就不错了,还敢把锅往渡江身上扣!”


    “一把年纪了要脸不你!”


    刘淑英久不发脾气,一朝发威,还是很有效果的。


    魏成河立刻收回那副嘴脸。魏爱国则默默端着饭碗窝在角落里。


    自从回了家,他就认清楚了自己的地位,当个无人在意的摆件是最好的。这屋里他算是看清楚了,除了五妹,他是谁都惹不起。


    谭桂香打圆场,“妈,你说的对。但这事也不能就轻轻放过了。毕竟很影响我们家的名声。尤其是这次为了摆脱嫌疑,我们把当初爱国和爱军做的事情都说出去了,只怕是瞒不住,大家肯定得议论。”


    魏成河也最在意这个。


    刘淑英就知道这两口子只看得到这些东西。


    “那你们还想怎么样?这事情说白了就是老四一个人的罪责,跟咱们家其他人没关系。老二这事说出来虽然不地道,但他已经是正式工了,又不会再来一个人偷摸给他报名下乡,被人家讲几句有什么损失吗?”


    刘淑英转念一想,“哦,也是有的,他也二十多了,只怕是最近不好找对象。但他就一个锅炉工,想找有工作的媳妇本来就难,再难一点也没啥差别。”


    “还有你们俩。最近又没有升级考核,你俩被讲破天去也没啥损失。”


    “要说其他那些明里暗里的脸色、排挤,你们俩多大年纪了,难道还受不住吗?”


    刘淑英最后扯开嘴一笑,“你俩还得感谢赵安邦他爸呢。要不是他神来一笔,你俩那些鬼鬼祟祟的小把戏,能把爱军怎么样吗?现在就看着老四、老四他干妈,还有安邦他爸三方对打就行。我们家完全置身事外了,就付出挨骂的代价,你们还想怎么样?”


    “不是我瞧不起你们。抽爱军一顿就是你们的极限了,对女儿倒是能狠心啥也不管,对儿子啊,你俩那是心肠软得一滩稀泥,不怪这俩大孙子都被你们教废。”


    第113章 第113章刘淑英好一通……


    刘淑英好一通淋漓尽致的发言,听得魏成河两口子面色铁青,听得魏爱国恨不得把脸埋进饭碗里,也听得赵安邦坐立不安。


    “奶,那个,我真不知道我爸做的这件事……”他一向伶俐的嘴巴这会儿好像挂了把锁,什么好听的话都想不出来。


    刘淑英安慰地冲他说,“放心,这事怪不到你头上。你进门之前就说了这件事,你爸这回报复我们家,也不单单是因为你,肯定也有我们之前到处传他坏话的原因。”


    “这种时候,我们一家人才需要团结起来,不能先自己人闹别扭。至于老四那个不值得团结的东西,就放他自生自灭吧。”


    话是这么说,赵安邦还是有些愧疚。要不是为了自己,魏家人也不用应付这么多麻烦事。


    刘淑英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冷冷地投向谭桂香,就怕这当妈的又舍不得孩子受苦,要出手护一把。


    自从三女儿跟谭桂香讲过工农兵大学的事情,她的那颗心,就在日常观察中逐渐偏向更加贴心可人疼的老五,不再光顾着老四。


    当然,以前她也是挺喜欢老五的,但随手逗趣的喜欢,跟寄予厚望的喜欢,那完全是两码事。


    见魏成河还在因为被刘淑英怼了生闷气,谭桂香赶紧表态,“妈,你说的对。安邦啊,你可别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们是一家人,面对困难要一起度过难关的。再说,这举报也没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也就是协助调查而已。”


    “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也别管那些没影的事。你就好好照顾渡江,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行。”


    魏渡江现在怀孕还没满三个月,早期的反应其实也没多少,反而是赵安邦自己时不时恶心干呕的,还会心悸。


    谭桂香这话说是让他照顾魏渡江,实际上他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最近一个月他连做饭都不大能做,闻到味儿就恶心,人都瘦了好几斤。


    魏渡江配合地握住赵安邦的手,也是好一番安抚,才让赵安邦平静下来。


    母女两个悄悄对视一眼: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怀了孕心思敏感的人是赵安邦呢。


    谭桂香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只不过,调查的人到殡葬管理处那边,肯定也会问郭诚信的情况,我就是怕这么个破事,还把人家好孩子也拖下水,连累了他。”


    嘶,这确实很有可能。


    就算调查的人一时想不到,以魏爱军的德性,他也是会把郭诚信一起拖进这摊泥潭的。


    谭桂香焦虑起来,要是人家郭诚信真因为爱军这事儿丢了工作,她该怎么对王大妈讲呢?


    ——


    谭桂香不用冥思苦想了。因为面对一脸严肃的调查人员,频频出问题甚至还把另一个试岗员工也拖下水的魏爱军,殡葬管理处的王处长当即做好了取舍。


    “同志,这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郭诚信是我亲自考核过符合招工标准的,就是他之前在黑省下乡,地方远了点儿没来得及办手续,这才有这个魏爱军的事儿。”


    “您是不知道,他这回城连他爸妈都没告诉,前段时间还请了好几天的假,我去打听才知道是被他爸妈狠抽了一顿。你们要是打算送他回去,我是一百个欢迎。”


    魏爱军没想到王处长当着他的面,竟然还能这么直接地不给面子,“处长,你,你说这话得凭点良心吧?我全心全意为这个岗位、为咱们管理处付出,甚至自愿守夜好几天,你怎么一个字都不提?”


    在这儿睡几天就拿自己当功臣了?脸怎么那么大呢?


    王处长听到这话就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调查人员说,“同志你看,他这当着你的面都能直接这样说话,我是实在要不起这样的员工了。”


    这殡葬管理处本来在县里就是弱势单位,想走门路留下的搞个工作的人,一般二般的也都看不上这里,调查人员都清楚。


    王处长的这番话刚好跟魏成河和谭桂香的话互为佐证,进一步证明了大家都是好同志,有问题的就魏爱军一个。


    当天魏爱军就灰溜溜卷铺盖回家。他一时没想明白是谁举报的自己。魏家人里面就魏爱国有这个可能性,但他已经有工作了,穿鞋的也怕光脚的搏命,犯不着做这种事。


    爸妈倒是有可能防备性地提前举报,但一方面是还没到那个地步,另一方面是他们肯定会顾及跟他情况类似的郭诚信。他俩可不会为了


    教训自己,就把多年好邻居也给得罪完了。


    那就只能是外人。


    干妈不可能,这种事情一出来,肯定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她自己也会被连累。


    那会是谁呢?


    魏爱军想了好一会。终究是他认识的人太多,疑心病又重,看谁都觉得像是要害自己。这种天赋让他平时格外敏锐,但今天却一时无法锁定罪魁祸首。


    郑海萍跟魏爱军明面上还没撕破脸,所以当她被带去调查的时候,竟然也没有暴怒,而是平静中带着有些疯癫笑意。


    能不疯么,想了那么多法子想要报复自己被耍的仇,没想到还没成功呢,就莫名其妙被这个干儿子连累了。


    好在工作的事情好解决,她没有自己出面过,都是转了几道关系打招呼的,也没留下什么证据,问题不大。


    “同志,我真不知道工作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孩子自己争气,让人家看中了。没想到这孩子搞这么些歪门邪道。再说了,我也就是个干妈,我虽然没孩子,但有亲生的侄儿侄女,犯不着为个陌生人出这么大的力。”


    “……陌生人?那你去年为什么认他当干儿子。”


    “这都是我那个弟弟替我瞎操心。魏爱军念初中那会儿热心肠给他帮了忙,后面一来二去他俩就有了来往,算是忘年交吧。然后他就觉着这孩子不错,看我多年身边也没个知道冷热的,就想让我认个干儿子,好歹逢年过节能有个人问两句。”


    郑海萍一通太极打下来,基本上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提供,最后被带去跟魏爱军对峙。


    “爱军,你、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还是说你被谁报复了?你告诉我,你告诉调查同志,肯定不能让你受委屈!”


    真是惺惺作态,不就是你给走的门路吗,这会儿还不认了!


    但魏爱军手头是真没有什么证据,更何况就算交出去证据他也落不了好。


    看郑海萍这个样子,就知道不论这一趟回城她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目的,反正从此刻开始,她都不会再看重自己这个干儿子了。


    魏爱军还藏着几个银元,但他没有急着在这个时候举报郑海萍私藏四旧物品。郑海萍和郑海标姐弟俩底下也有十几号人,要是这会儿撕破脸,他不管是留在城里还是回到那个山沟沟里下乡,都容易遭黑手。


    幸好他已经想到了几个最有可能报复他的人,连忙一一向郑海萍和调查员说明。


    “我的初中同学……”


    “跟我妹打过架的人家……”


    “还有机械厂之前的赵主任!我大姐夫是他大儿子。他后娶的媳妇和小儿子使坏,没让他中考。他小儿子去年装腿伤回城被人家揭发,被送回生产队了,就在我下乡的隔壁大队!”


    “他肯定是觉得我大姐夫入赘丢脸,还觉得我大姐夫都能留在城里,但他小儿子不行,心态失衡,才盯上我们家。”


    魏爱军越说越笃定,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随便挑出来几个比较有可能的冤大头,每个人听上去都理由很充分。


    调查人员在那边刷刷刷记录,没想到魏爱军这么普普通通一个小青年,竟然也能跟这么多人结仇。


    倒是郑海萍对前面几个人完全不上心,只对赵主任格外在意。


    就是这个人整的事,让她被迫推迟报复魏爱军的计划,落到现在这种麻烦事里!当时还想着要对付这个人来着,结果一时半会儿没腾出手来,这人已经自己把自己玩废了,根本用不着她出手。


    “同志,这个姓赵的很有可能啊!”


    郑海萍补充道,“他前几天刚刚被机械厂撤职,听说是就是他对车间工人不好,这才导致了机械厂年前那个废料盗窃案。之前省里武装部都有人过来呢!”


    “哦对对对,而且那个盗窃案被发现,来源好像就是因为我干儿子他们家的人,发现了有个小孩去废品站卖废料!”


    这个细节魏爱军还真不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随便蒙的赵主任,还真有可能就是那个人。尤其魏家之前也散布了不少赵主任一家对赵安邦的虐待,两家的仇可算是解不开了。


    靠!那全家人做的事,凭啥报复到他头上?


    魏爱军愤愤不平,以往都是他让家里其他人吃亏,这还是他头一次被迫给家里人背锅,气得脸都红了。


    郑海萍冷眼看着魏爱军原地变色,思绪已经开始飘远。


    就算找出举报的人,这小子也已经被家里和殡葬管理处放弃,没法回城了。要不要在他被送回生产队的路上敲断腿呢?毕竟,离开本县,她的人就够不着了。


    第114章 过渡章不论这究竟是不是报复……


    不论这究竟是不是报复,魏爱军的违规行为是实打实的。


    至于是不是赵晨阳举报的他么……这倒是没办法确定。毕竟匿名举报信,举报的又确有其事,总不能再大张旗鼓去找那个举报人。


    调查人员公事公办,没给喊着要惩罚恶意举报者的魏爱军什么好脸色看。


    本来嘛,下乡这种事,大部分家庭都得有人去。那些能不下乡的,要么是家里有本事还不怕被议论,早早就给孩子们都找好了工作或者让他们接班、嫁人,要么是家里就一个孩子,可以例外。


    至于其他人,哪有那么好的事儿?更别提这种下乡之后还偷跑回来的了。


    你要说一回来就把工作和粮食关系都搞定,那他们也没啥说的,反而还得羡慕你家有本事。你这回来了偏偏不上不下拖着,那就怪不得惹眼被人举报。


    像调查人员这种公职家庭,不仅不能靠职权免于下乡,反而有门路都得顾忌着使不出来,明明能搞到工作的还得出一个孩子下乡去。不然啊,你就看吧,你个当干部的都不带好头,家里人可别想往上爬了。


    调查人员跟郑海萍也不熟,但郑海萍也算是系统里的人,只觉得这位是**儿子巧言令色哄骗了,还对她有几分同情。


    两个人唠着家常离开房间,徒留下魏爱军一个人,等待明天被送上去隔壁县的车。


    等房间里没人了,魏爱军发了一会儿呆,从鞋底掏出来一个袁大头银元,垂下头,摩挲着硬币想事情。


    这下肯定是没有机会回城了。


    就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每天晚上跟那几位“朋友”吹嘘自己回城的情况,铺垫得怎么样。


    那天从他们家出来,“落下”了一个袁大头在门缝里;金锁没有给他们炫耀过,但提到过自己手头还有比银元更好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冲进郑海萍家,去翻找那些“更好”的东西呢?


    ——


    魏家当晚就得知魏爱军必须要被送回的消息,谭桂香掐着自己大腿好悬没当场笑出来。


    面对围上来的邻居,魏成河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失魂落魄的老父亲,给大家留下一个略微有些佝偻的背影。


    “唉,我是管不了他了。希望他经过这件事,能学好,不要再想着那些歪门邪道。”


    谭桂香也真情实感地谢过来通知他们的人,抹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这几天我们家闹腾得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是对不住。希望爱军能在农村好好干。”


    魏同心站在谭桂香身边,体贴地轻拍她的背,心里也止不住发笑。


    四弟这回应该没办法再翻身了吧?接下来几年应该可以轻松一些,随便给魏爱国使点小绊子就行。


    而邻居们反应各异,嘴上却应和着劝魏家人别太伤心。


    王大妈知道点内幕,自从知道魏爱军被举报,一个心提在嗓子眼提了一整天,就怕他连累自己儿子。幸好这事情确定下来很快,她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老谭啊,这孩子有孩子自己的路要走,你们能管他小,也管不到他们老的。你们俩够可以了,别太难过,啊。”


    杨大妈和张大爷两个人疼爱孩子,总觉得魏家对亲生的孩子太狠。但魏爱军这事儿又是板上钉钉的不对,也不好


    说得太明显。


    只是杨大妈自顾自嘟哝道,“你早把工作给爱军不就没这事了么……唉。”


    谭桂香充耳不闻。


    冯小琴看王大妈得了便宜还卖乖,忍不住跟她呛几句。自从之前那次跟王大妈他们吵架,冯小琴看到这母子三人就来气。再加上她跟郭大爷相处时间久了,自觉平时拿捏郭大爷没问题,很有底气跟王大妈这个“前妻”对着干。


    “那是。人家爱军走了,工作就是你儿子的,你当然高兴了。”冯小琴阴阳怪气,“要我说,没准就是你去举报的,目的就是为了工作。老谭你可别随便相信坏人。”


    这话一出,不明真相的张家人眼珠子滴溜溜在王大妈和谭桂香之间来回转。


    而那边谭桂香随意应付道,“我们多少年邻居了,老王犯不着为这么点事情举报我。”


    “再说了,诚信这孩子讲义气守道理,要是爱军比他更适合这份工作,他会自觉让给爱军的。”


    谭桂香说得很笃定。


    王大妈得到支持,挺直腰板跟冯小琴对骂,“哼!有的人啊,自己心眼坏,就看其他人都是这样。一看她就是人缘不好,不像咱们关系这么铁。”


    “我劝你啊,收养的那个孩子你可千万别亲自教导,不然也学得你这种小肚鸡肠天天猜忌别人,好好的烈士之后都要给你教坏了!”


    王大妈心事落定,本来心情很好的,偏偏冯小琴跳出来找事,她当然不能放过。


    “你,你!”冯小琴一时舌头打结。她本来就更适应在后面想法子,而不是在前头冲锋。这会儿方连枝正在照顾孩子,没法给她出头,她自己应付起来就显得很费劲了。


    王大妈大获全胜,一扭头回了家。


    院里其他人也纷纷散去,只有冯小琴生着闷气进门。


    “个姓王的小人得志!还有那个谭桂香,分不清好赖人!我明明是在帮她说话,她咋就看不明白呢?”


    如果是以前,方连枝早就第一时间冲上去嘘寒问暖。但是现在手头有个不大点的孩子嗷嗷待哺,方连枝实在没那个精力再去管冯小琴怎么样。


    这么点大的孩子实在是不好带,尤其这孩子离开母亲不久,情绪波动很大,有时候半夜都会哭醒。


    可别觉得小孩子不记事就没关系。是,她确实不记得谁是谁,但亲妈身上的味道和感觉总是可以分辨的。


    方连枝被这么个长得可爱的小魔头缠住,有空闲时间只想着打个盹儿就好。


    至于婆婆有没有受欺负……没有力气管了。她都那么大个人了,被人家说几句也不会怎么样的。


    这会儿冯小琴虽然还在方连枝心里排第一位,但地位已经逐步下滑了。


    郭大爷在里间自顾自歇着,也没搭理冯小琴的话。


    怎么说?


    对着现在的媳妇骂以前的媳妇不做人?


    那亲生的两个儿子可就住在隔壁呢,说什么都是他这个老头子的错。


    自从上次冯小琴跟王大妈他们母子三个闹了一场,郭大爷可算是看明白了。


    这几个人想怎么闹都行,别找他当裁判就成。


    不过自己家的事情再麻烦,那也没有魏家老四糟心。


    郭大爷去年家里频频出事,又是儿子互斗,又是特务又是离婚再婚的,已经受够自己处于风口浪尖的感觉了。虽然他脸皮厚不怕被说,但能少点闲话也是好事。


    过年前有赵家的事顶着,翻过年来还有魏家的乐子可以看,再往后啊,哼。


    郭大爷脑海中盘算着,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隔壁张家的张建华,还有魏家的魏爱国,可都到了结婚的岁数了。


    这俩都有工作,都不用下乡,年纪还差不多,可不是马上就有乐子看了么?


    尤其这俩人都跟自己家里有那么点“无伤大雅”的小矛盾,他俩的条件也都有那么点短板。


    啊哈,想必很有点意思,等着看就好了。


    郭大爷乐滋滋的砸吧两口烟屁股。


    唉,这才过去半年呀,好烟都抽不起了。差一点的烟,尤其那个啥阿尔巴尼亚烟,简直辣嘴,根本抽不下口。


    还有四年半才能把几个孩子的结婚钱扣完。可恨唐主任早就防着他,直接厂里发工资的时候就扣出去让王大妈领钱,不然,他可受不了这种苦日子。


    夜色如水,在各家不同的心情中,迎来了魏家人,还有郑海萍姐弟俩,期待的明天。


    第115章 第115章天亮得很快。……


    天亮得很快。


    要冲魏爱军动手的,还是那天晚上去殡葬管理处找魏爱军的三个人。


    其中,老九当时吹了半宿冷风,回来就发烧,自觉十分丢脸。这回打定主意要一雪前耻,好好把活儿干到位。


    郑海标为了确保这事儿万无一失,一大早也跟着他们一起出门,打算在暗处盯着,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郑海萍早晨想来,明明是即将让那小崽子付出代价的一天,她却没有什么激动的感觉,只觉得无趣,甚至还带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心悸。


    “……真是安稳日子过久了,以前练出来的好心态都退步了不少。”郑海萍喃喃自语,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照例出门一边洗漱一边跟邻居们打招呼。


    突然有一阵喧哗声逐渐靠近,郑海萍对这种变故敏感得很。


    她竖起耳朵仔细分辨,那群人似乎都挺年轻,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楚,但语气十分激动。


    她当即倒掉杯中剩余的水,拿着牙刷和缸子快速进门,四下检查。


    东西都藏好了,没有纰漏,家里只有几块墙砖后面藏了一点零碎,其他的地方——毫无破绽。


    人群倏忽而至,喧哗声闯进了她们这处院子,直直扑向郑海萍的房间!


    邻居们什么表情郑海萍已经看不到了,在一阵粗鲁的拍击之后,郑海萍及时打开房门,脸上还带着茫然,以及洗漱残余的水珠。


    “同志,你们这是……哎哟!”


    冲在前面的年轻人一下子把她扒拉到一边,郑海萍装上门框,发出一声痛呼。


    后面的人们如同洪水一样涌进狭小的房间,毫无顾忌地开始翻检郑海萍家中各处。


    “哎,你们!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家!”郑海萍看着他们随便扔到地上的种种物件,心痛得想要冲上去,却被拦在门外,“哎!那个是我的开水瓶!不能摔!”


    邻居大妈扶住了歪歪斜斜站不稳的郑海萍。这副场景过去时有发生,但从没离她们这么近过。


    “郑海萍,有人举报你私藏四旧物品。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等我们搜?”拦住郑海萍的年轻人冷着脸冲她说道。


    “我没有!我老老实实为人民服务,我家多少代贫农了,怎么会有那种东西!”郑海萍急得脸颊赤红,恨不得掏出自己八辈子的族谱拍到年轻人面前。


    邻居大妈不敢帮腔。这时候能出来扶住郑海萍,就已经是她最大的善意了。


    “哼。”那人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等着看结果。


    屋里的那些人确实没有什么收获。这就是简简单单一个小房间,郑海萍藏东西的几块砖甚至不是活动的,她每次拿取之后都会重新糊一遍,还会精心把那个地方调成跟周围类似的颜色。


    甚至屋里角落还有几块散落的砖块,平时可以用来歇脚,有用时可以替换上去。


    屋内昏暗的光线无法辨别出轻微的颜色差异,他们肯定要无功而返。


    但,不等郑海萍彻底放松,屋内一个少白头的小年轻发现了“惊喜”。


    “队长!这个椅子缝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郑海萍面色一凝,扶住她的邻居大妈看了她一眼,悄悄撤回一只手。


    少白头青年直接拖着椅子来到门口,借着早晨的光线给门口的队长展示,“你看!卡在这个缝里,我取不出来。”


    那是椅背和座板之间,因长期使用而老化产生的裂口,赫然被人塞入了一个银质硬币,在清晨的阳光下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绝对


    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海标也绝对不会……


    哈!她知道了。


    郑海萍脑中电光一闪。


    那天魏爱军挨打之后上门求收留,就坐过家里的椅子!


    门口的青年一挥手,示意那把椅子就此跟郑海萍告别,“带走!”


    “其他地方呢?没有了吗?”


    “其他而没有找到。”


    队长听到这样的答复,转头盯着郑海萍,仔仔细细地端详郑海萍的表情。


    这个青年人此时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而像是在探究,郑海萍的皮肉之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郑海萍的记忆仿佛回到了二十岁出头,自己被某个流窜的土匪头子抓住的时候。


    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被这样注视着,然后……被他们带上了一条与过往人生完全不同,而且见不得光的路。就算后来及时回头,有些事情,也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就算心惊,郑海萍还是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队长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你还藏了落后的东西没有?”


    郑海萍连连摆手,神色仓惶,“没、没有。”


    郑海萍看似只损失了一把椅子,但实际上,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一段日子不会太安生。


    这些人带着目的而来,那个被魏爱军塞到椅子缝隙的袁大头不仅没法帮她摆脱危险,反而是她这里确实有东西的证明。


    之前扶住她的邻居早就跑不见了,院里其他人也都紧闭门窗。


    今天遇到的这场无妄之灾,很明显就是魏爱军搞的鬼。


    而他甚至在上门求助的那天就埋好了伏笔,很早就决定要给自己找麻烦。县里这几个年轻人,郑海萍也早有耳闻。这几年他们也不止盯上了一家,却往往都很有耐心,必定把想抓的人抓个正着。


    这回郑海萍却不像之前一样暴跳如雷。她一贯是这样,平时一点就着,但遇到大事不会让情绪干扰自己的行动。


    很多年前她就是凭借这个本事,成为那次事件中唯一的漏网之鱼。当然,也因为她那个时候只负责望风,牵扯不大。


    要好好避风头了。


    郑海萍想道。她打算等今天弟弟回来之后,就让他一年之内都不要往黑市那边去。黑市门口那对祖孙没什么问题,老的老小的小,很容易逃过。但那个管黑市的小年轻……也得少见面。


    就是不知道魏爱军做了那么多手脚,到底是怎么说她的。


    领头的青年并没有直接放过她,“走!你跟我们去好好调查反思!昨天那个知青回城的事情跟你脱不了干系!你跟我们走,去进行说服教育!”


    悬在空中的刀终于落了下来。郑海萍长出一口气,乖顺地跟着走了。


    临走之前,领头的青年环顾一圈乱糟糟的房间,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


    能让魏爱军那个人特意到他面前炫耀,这位“干娘”家里,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只怕是东西不一定在家,或者藏到了什么他们忽略的隐蔽处,还得要好好找出来才行。


    ——


    魏爱军一早起来就被盯着送上前往隔壁县的车,他倒也没有逃跑的想法。


    跑了之后家里回不了,外面没人接应,他吃什么喝什么?难道去当野人吗?


    郭诚信闲聊的时候倒是说过,黑省那边有知青受不了,直接逃跑了,知青办到他家里也没见到人,不知道在哪里。


    哼,早早铺垫了那么多细节,就算今天没有人打上郑海萍的门去,最晚也不过明天、后天!


    魏爱军想到郑海萍可能的惨状,高兴得脚尖连连轻点,面上却看不出来。


    出了县城,还要经过好几个公社才会到隔壁县,魏爱军心情轻松,在中巴车停靠时下车解决个人问题。


    负责盯着他的人尽职尽责,甚至一路跟到了公厕里,魏爱军对此也接受良好,没觉得有什么不能看的。


    盯他的人也得上厕所,还要求魏爱军站在他的视野范围内。魏爱军耸耸肩,老老实实收回想要迈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脚,给这位盯梢的人“站岗”。


    谁也没想到,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


    一个肤色黢黑的男人快速冲上来从后面把魏爱军放倒,他的同伴手持一块石头,狠狠向魏爱军的右腿砸下!


    “啊!!!——”


    魏爱军的哀嚎响彻了公厕上空,将周围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


    “腿!我的腿呃啊啊啊啊!”


    魏爱军在剧烈的疼痛中还是能够清晰地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那是他断裂的骨头、在大力挤压之下碎成泥的血肉。


    不!怎么会这样!这些人都是谁?!


    疼痛和愤怒让他双目通红,“你们是谁?!”


    茅坑里的盯梢者正在紧急提裤子,而外面的其他人已经打算冲上来控制住这两个无故行凶的恶徒。


    但对面早有准备。


    “我们?你把我爸烧了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们是谁?”


    男人咬牙切齿,仗着同伴将魏爱军牢牢控制,他才有功夫冲周围人解释。


    “大家伙儿别慌!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就是这个知青,他为了能留在城里当殡葬处工人,把我大伯活生生给烧了!!”


    “我们一家人都还没同意呢!只是单位把我大伯的遗体送到了殡葬处,他们就私自烧了!!!!”


    男人站起身,又把手上的石头狠狠扔向魏爱军那条伤腿,“就是因为你!你个知青不想下乡,为了讨好你们领导,让我大伯死了都没法闭眼!”


    “你罪有应得!我恨不得杀了你!!!”


    第116章 第116章这都烧了多少……


    这都烧了多少天了,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大侄子出来给他大伯报仇?


    能出手这么狠的只有郑海萍姐弟俩!


    男人狰狞的面目逐渐和郑海萍那副平和的面孔重叠,剧痛让魏爱军头一次产生“恐惧”这种情绪。她怎么会反应这么快,难道他这几天晚上聊天的人里面,还有郑海萍的人?


    不,不对。如果早就知道,应该会在县里就对他下手,而不是等到此刻,等到他已经离开县城。


    难道辛苦把他弄回城里,只为了戏耍他一趟,再弄断一条腿吗?


    还是说,他给二哥报名下乡的事情,除了爸妈,干娘他们也猜到了?


    但,他并没有因此给干娘他们带来什么麻烦……难道就因为看到了他的阴暗面,就要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魏爱军的意志力已经无法支持他在这样灭顶的疼痛之下保持清醒,他强撑着说了两句话,剩下的精力全部用来抵抗昏迷的欲望。


    确认魏爱军腿断得不能再断,男人想要跟同伴们一起撤,却冷不防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胳膊。


    好不容易穿好裤子从茅坑里出来的知青办干事,一把拽住这个行凶者,大声道,“不管是因为什么,你们都不能走!把人伤成这样,大家帮忙控制住他们,报警!”


    围观的人这才回过神,一蜂窝涌上来,把人团团围住。


    公社医院条件不足,男人那一石头砸得很实在,却不是开放性伤口,骨头全都折在皮肉里。本来是送人去隔壁县的中巴车只能暂时放下其他乘客,优先送伤患返回县医院治疗。


    ——


    “什么?爱军腿断了?从下乡路上被人直接送回县医院?”谭桂香被工友告知这个消息,一时间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了,放下手里的活计就直奔县医院。


    而医院里,刘淑英、赵安邦还有魏同心,这三个没有工作的魏家三人组已经到了。


    谭桂香冲进病房的时候,魏爱军正好被医治完毕,石膏和夹板厚厚地裹在腿上。就算这样了,他还拉着知青办干事的手,一个劲表态自己不想留在城里养伤。他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之前的错误,想要早日弥补。


    骨折治疗的过程十分痛苦。因为魏爱军是闭合性骨折,小腿受伤又严重,医生们还争论了一番是闭合式治疗还是切开复位。最后好一番折磨之后,终于才给他上了夹板裹上石膏,让人回到病床。


    医药费是魏爱军自己掏的,他自从下乡之后,不管什么时候,身上至少放了五块钱,而且都是零钱,放在不同的地方,确保着急的时候有的用,也不会因为拿出的钱太多被人盯上。


    刘淑英来的时候还以为得要她垫钱,早就有准备,却没想到这个老四自己解决了。


    治疗过程中,魏爱军在寒冷的冬日出了一身汗,直到现在还未干透。但让他在这个时候还要坚持下乡的,没有别的理由,只有来自郑海萍的威胁。


    “魏同志,你不要开玩笑了。你这个是粉碎性骨折,现在去生产队,难道让老乡们照顾你吗?”


    知青办干事一大早就跟着魏爱军一起出门,白白折腾


    了一趟,此时也是狼狈得很,因此说话很不客气。


    “你要是真的认识到了错误,那就好好配合治疗,等康复之后再去,也来得及。你别拽着我,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也得回去汇报工作。”


    是魏爱军不知道自己伤得严重吗?


    他当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而且十分悔恨自己对郑海萍的举报不够明显、证据不够充分,应该找到充足的证据,设计让郑海萍姐弟俩背地里的勾当完全暴露出来,让他们全家人都丢掉工作、失去现有的一切财产,并且在风雨交加的日子里发高烧身亡,才能让他出了心头的这一口恶气。


    但他做不到!


    是他年纪太小,做事太保守,没有预料到会有人疑心一起就是杀招。


    从小到大他也见识过不少邻居们的纷争,也见过机械厂领导们想要升职、分房时的暗斗,但那些,都被控制在安全范围之内。


    就算是民风最剽悍的村里,如果有闹得打群架的事件,那也都事出有因。要么是抢水,要么是争地,那都是要命的事情,大家自然也要拿命去拼。


    但是郑海萍呢?


    仅仅因为被魏爱军表面的淳朴老实蒙骗,一旦发觉之后,就能花大力气将他一个已经下乡的人弄回城,再冒险派人打断他的腿。甚至把他弄回城里之前就想好了打断腿的理由,这个理由也跟回城的那份工作息息相关!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还能有个体面的工作,过循规蹈矩的日子?!


    他又怎么敢在这样的人眼皮子底下养伤?


    只怕到时候随便来个人闯进他的病房,到时候就是心伤叠旧伤,一辈子都别想站起来了。


    魏爱军完好的那条小腿还在因恐惧而抽搐,他的手却被知青办干事硬生生掰开,只能看着人走。


    谭桂香此时找那位干事问具体情况,只得到一个敷衍的回答和匆匆离开的背影。


    “爱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不是跟你那个干娘有关?


    谭桂香的眼中满是痛心。顾念着病房里不止魏爱军一个人,她还是没有直接把这句话问出口。


    魏爱军此时看到亲妈,仿佛脱水的鱼儿见到了雨滴,“妈!妈!我好害怕!”他把头埋进谭桂香怀里,这时候才敢悄悄留下泪来。


    不管怎么样,亲妈总不会要他的命啊。


    魏同心打听过消息,说道,“砸伤四弟的几个人都被关着等调查。但是他们说是因为四弟私自让他们的家人进了火化炉,所以才……现在他们的家里人也在那边闹,想要让那几个人出来,还说、还说可以赔偿医药费。”


    谭桂香转头看向魏爱军,却见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


    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谭桂香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也不过是想着不把自己的工作给出去,让老四好好在农村吃苦。但就算是那个时候,她也在心里默默算好了,如果老四要在乡下结婚生孩子,家里还有多少钱,给老四多少合适。


    最阴暗的想法,不过是等她退休之后老四的孩子也大了,得求到她这个奶奶面前,看有没有把户口落到城里的机会,或者到城里上学的机会,仅此而已。


    说到底,老四做错了什么呢?也不过就是因为全家人都想着让他下乡,而他不认命而已。


    甚至老二也做了同样的事。只是后来,老四骗过了全家人,尤其骗了她。


    面对重伤甚至可能残疾的儿子,谭桂香脑海中过去十几年的温馨回忆瞬间苏醒,她甚至一下子想到了老四腿瘸之后不好找对对象,家里以后只靠魏成河的工资开销,她自己的工资拿出来养老四和他媳妇。


    她从来没有想过儿子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爱军,你放心。我们家人不会原谅他们,一定要让这帮人去蹲笆篱子!”


    谭桂香坚定地冲儿子说道。


    但魏爱军面带焦急地拉住了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原谅,或者不原谅,魏爱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算把这几个小喽啰关进去了又怎么样?郑海萍和郑海标毫发无损,甚至在他养病期间可以做得更彻底,让他这条腿再也站不起来。


    但如果原谅,就算能从他们那里敲出来“一大笔”赔偿,就算这钱全都是郑海萍出,她也家大业大,一点都不会心疼。


    刚认的干儿子就能掏出金锁的人,几十上百块钱,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准还会在暗地里发笑,觉得随便出点钱就能废掉一个颇有心计的小崽子,划算的很。


    谭桂香听了那些话不敢置信。


    她是知道魏爱军黑市的小门路,还有那位有工作的干娘,却没料到这两个人这么凶残狠辣。


    事情还在调查中,至于魏爱军到底有没有急功近利把人家大伯烧了,那就是个借口而已。


    如果这个事情真那么重要,为什么不是那位死者的直系亲属来找麻烦,而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过来出头?


    而且那件事情发生到现在,也过去了好几天,为什么之前魏爱军在城里的时候没有人闹到殡葬管理处去,反而今天直接找上了魏爱军这个已经离职的试岗工人?


    这件事看似理由充分,实则里面处处都有门道。


    但,没有证据,什么都说不了。


    魏家人也只能靠猜测锁定魏爱军的干娘郑海萍。


    可是郑海萍今天一早就被带走调查私藏四旧物品的事情,根本没法当面对质。


    郑海标一向是行踪不定,只回家吃个饭睡个觉而已,因此就算有人怀疑,一样回到了那个问题——拿不出证据。


    “好了,桂香,你先冷静冷静。爱军伤得这么重,得好好补补。更多的事情,我们回家再说。”


    刘淑英很久没见到谭桂香这么失态。见旁边的病人已经看了许久的热闹,只能出声让这母子俩注意一些。


    就算要做什么,也不能在这种环境下,仓促做决定。


    第117章 第117章响亮的一巴掌……


    几人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匆匆赶来的魏成河,拉着他一起回到家再说具体的事。


    “我们家的孩子再怎么不好,也不能随便让外人欺负。”魏成河表态。


    如果是在下乡的地方那也就算了,鞭长莫及。但就在这魏家人生活了多少年的小县城,魏家就算称不上地头蛇,在本地也是很有几个亲戚朋友的。在自家都被人欺负成这样,到时候是个人都能往魏家头上踩一脚。


    “四弟的那个干娘,今天早上刚被带走去革委会调查,说是她藏了个银元被搜出来了。”魏同心告知家里人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只怕这个事,就是爱军做的。”


    谭桂香这会儿脑子根本冷静不下来,“魏同心!看到你四弟吃苦很得意吧?我告诉你,要不是你自己贱卖自己,不要彩礼倒贴给隔壁当后妈,这会儿下乡受伤的都是你!你可有点良心吧!爱军吃这么多苦都是因为你!”


    魏同心反应不过来该骂什么,于是冲上去就给了谭桂香一巴掌,打懵了所有人。


    “现在清醒了没有?”她表情严肃地收回手,却全身都激动地微微颤抖。


    “你要是还不清醒,我可以再帮你冷静一下。”她骂人确实是不够脏,不过无所谓,会使巴掌也行。


    魏成河和赵安邦两个冲上来把她俩拉开,谭桂香捂着脸大骂,“你个小*崽子,死白眼狼!竟然敢对你妈动手!你是要造反啊你!我告诉你,你可还在我家吃饭!你以后别想吃了!他妈的放下碗就打亲娘,你以后就算饿死、被乔天明打死,也别想家里人出面!”


    魏同心顺着赵安邦的力道被拉开,感觉这一巴掌挥出去格外爽。


    她真是受够了老四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找她的麻烦,原主记忆中的压抑、恐惧、悬而未决的担忧,很多都来自这里。


    原主当然也是怨恨父母的,但碍于多种原因,也碍于原主过高的道德底线,连恨都不够理直气壮。魏同心可没有那些心理负担。此时又是关着门只有自家人,连名声都不会被影响。


    在更实际的事情面前,魏家人会放下很多东西的,包括谭桂香刚刚说出口的那些威胁。


    魏成河这个时候必须出来维护家长的尊严,“魏同心!你反了你,快点跟你妈道歉!”


    刘淑英也露出了不赞成的表情,却没有多说什么。


    心口的气随着打出去的那一巴掌离开,魏同心思路如泉,“妈,我对你很失望。你明明一直是这院里最聪明最理智的母亲,为什么今天却一直不愿意面对真相呢?”


    “爱军的事情,总要弄清楚他做了什么,我们才好给他帮忙啊!不然,光人家栽赃给他的‘私自火葬’就够人人喊打的,你有能力想发挥,能发挥得出来吗?”


    “老四已经把二哥得罪狠了,你要是还想让他好,怎么能连同胞亲姐妹都不帮他团结,反而要这个时候出来替他骂我?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啊?!”


    “你看看最近半年你做的这些事情。你可是家里最早认识爱军那位干娘的人,但凡那个时候你留个心思,帮爱军考虑好,去打听打听人家的情况,他还会冲动之下做出错误的选择吗?”


    “最近大半年,你一点过往的水平都没有发挥出来!我被你说几句倒是无所谓,但是爱军,爱军是真的被你害惨了,我真为他感到难过。”


    魏同心越说越顺,因为肾上腺素升高而控制不住的颤抖也逐渐停了下来,甚至眼中逐渐泛起泪光。


    这套话术在互联网公司里常见,在此时的魏家却新鲜至极。魏同心眼里的痛惜和难过不似作假,屋里的所有人都听傻了。


    尤其刘淑英跟魏同心打交道最多,实在是问号都挂在眼眶里:这个三孙女竟然这么为她四弟着想,难道真带孩子带出感情来了?平时也看不出来啊这。


    魏成河本来就对谭桂香如此失态感到不满,只是碍于面子必须维护长辈的尊严。魏同心这番话又听起来非常符合他平时的思维方式,此时一下就被带到魏同心的角度来想问题。


    老四确实自己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而且对家里防备心太重,哪怕是对他贴心贴肺的谭桂香,也是老四去报道之后才知道工作的事。就这么一个人,他却必须要出于维护自己家庭名声的目的去维护,总觉得有些不爽。


    生活是艰难的,每一样突发事件都需要别人搭把手才能顺利度过,如果魏家好欺负的消息传开,那以后的日子,只怕是处处艰难。


    魏成河又会想起小时候被欺负的日子。那会儿刘淑英一个寡妇独自带两个孩子,吃不饱只是生活里最寻常的事。平日里遭的白眼、邻居家成年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想求人帮忙做事,往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代价,甚至还得不到同样的答复。


    直到大哥进了机械厂,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而等到他也进了机械厂,终于,所有人都带上面具,重新变成好人。


    但面具之下的恶意魏成河还是无法忽视。


    他就是记仇。


    不论是对亲妈、对亲大哥、对邻居、对路人,乃至对自己的孩子,他都会把这些仇牢牢记在心里。


    也是为了不要有太大负担,他总会尽快地以自己的方式复仇。


    比如放弃魏同心、逼老二卖掉工作、暗中阻止老四回城,等等。


    唯一没在他掌控之内的就是老四,但老四反而损失最大,魏成河心头的气也算是平息了。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那你也好好说啊,怎么能直接跟你妈打起来呢?”


    魏成河的语气一下子就从逼迫魏同心道歉,变成了打圆场。


    两句话糊弄过去,他更关注魏同心说的内容,“你是怎么知道老四晚上去了哪里的?”


    他们找的那几个小孩确实不顶事,时间太晚就没法帮忙盯梢了。


    “我去学拳回来,碰巧撞见的。”魏同心知道只说这么点没法让魏成河满意,她看了一眼赵安邦,提供了更多信息让他投入到这场复仇中来。


    “奶奶,那天早上我跟你说发现了赵主任跟踪老四。今天听说了这场变故,我又过去打听,才知道爱军前两天住的地方,附近有好几家都跟革委会关系不浅。”


    要是照实说自己早就知道了,只怕又要被怪罪。魏同心选择撇清责任,然后倒打一耙,“我还以为爸妈早就知道了,没想到,竟然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谭桂香才终于从震怒中清醒了一些,甚至有些惭愧。


    难道真像老三说的那样,她这个亲妈,对老四反而还没有一个做姐姐的上心吗?


    魏成河若有所思,“如果要报仇,这倒是个好时机。爱军这小子虽然奸,但也不会做一些一点根据都没有的事。既然他敢举报他干娘藏东西,你又说他当初认亲收了人家好几个银元,只怕那位真有些不对。”


    “咱们还得找爱军问问清楚,这干娘还有没有其他藏东西的地方,找到证据,最好把她跟她弟都一次性解决,免了后顾之忧。”


    “还有殡葬处那边还能想想办法,他们肯定也不乐意惹上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到时候没一个人选火葬,他们也没法跟上面交差。”


    谭桂香这时候脑筋终于活络了,“对,如果事情真是爱军被人算计的,诚信那小子应该也能知道点什么,我去问问。”


    “爱军那么谨慎,不可能没人说过什么他直接就烧了。”


    “而且这事要是真那么万无一失,之前爱军在城里的时候他们也能上门闹事,没道理今天才跟到县城外。把这几个闹事的人一抓,幕后主使也跑不了!”


    刘淑英却没有他们俩那么乐观。这对姐弟身上的不对劲这么多,却能在县里安安稳稳过这么多年,甚至还有公家的工作,着实不简单。


    就算事发突然,他们也不会毫无准备。


    但谭桂香现在这样积极解决事情的态度,可比刚才那唧唧歪歪无差别开炮的样子好多了。


    倒是魏同心今天真的很不对劲。总感觉这闺女心里头憋着股劲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爆炸一下。


    刚刚那一巴掌的脆响,就听得刘淑英心跳漏了一拍。


    最近半年虽然跟这个老三逐渐亲近,刘淑英对她的印象也稍有改观,但还是觉得她只是一时心灰意冷,还没完全对魏成河两口子死心。


    刘淑英见多了这样的女的,被男人打了一顿又一顿,别人帮她出头,她心里却还顾着打她的那个男人。


    她感觉老三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明明心里头憋屈得不行了,真到关键时刻还是渴望着父母的认同。不然那么考虑老四干啥?她俩有个屁的感情。


    不过,还有一种概率很小的可能。


    刘淑英探究地打量起自己这个孙女:总不能说那么一大堆话,就是为了打完亲妈还能全身而退吧?


    虽然看她打人的表情确实挺舒畅,但这圈子绕的,也太新鲜了吧?


    第118章 第118章当然不仅仅是……


    当然不仅仅是那个


    目的。


    魏同心说这番话,当然是为了让谭桂香一直一直为这个已经废了一条腿的老四付出,最好被他拖垮啊!


    想必经过这件事,魏爱军也会像溺水的人一样牢牢抓住谭桂香这根稻草不放手吧?


    就算他因为害怕回到乡下,就算谭桂香的工作没法转给他这个腿不行的人,这位爱子如命的母亲也会一直一直向他输血的。


    哈,多可笑。这么好的一位母亲,有五个孩子,却只能算是一个人的母亲,连老五都不能牵住她的目光。


    工农兵大学的事情她跟谭桂香讲了有一段时间,老五也确实学习还不错。但自从魏爱军那边开始折腾事儿,谭桂香竟然再也没有问过,只是老五自己心里多了个挂念。


    魏同心乘胜追击,再给谭桂香焦灼的情绪添上一把柴,“而且爱军干娘的亲弟弟可还在外头呢。要是他趁着爱军受伤,闯到医院里再去打……”


    谭桂香悚然一惊,“不行!这这这,我们得轮流去守着他!”


    一抬头,却对上了魏同心意味深长的眼神。


    刚骂完这个闺女,还想让人家放下两个孩子去帮忙守夜,甚至还可能有危险,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平时看着魏家是人丁兴旺的,一到这种时候,就发现能派上用场的、靠谱的劳动力,寥寥无几。


    “同心,这你可不能放着你四弟不管。”谭桂香本来又想说是魏同心临时嫁人,才会有老四遇到的这些事,但那一巴掌终究是给她留下了点阴影,话到嘴边又自己咽回去了。


    魏同心笑眯眯地看着她,不接话。


    赵安邦虽然觉得自己亲爹举报了魏家,有点愧疚,但也不会这时候站出来当冤大头。


    两个年轻人不表态,更不可能让刘淑英一大把年纪的去看护病人,只能是魏成河两口子自己上。


    至于其他两个已经成年的孩子:魏渡江是有足够的底气一点都不伸手,魏爱国……也不知道是去看护还是去借机报仇的。


    魏成河对老四没太多的感情,这时候冷眼看得分明。


    一家人共同对敌的时候能拧成一股绳,内部却是分崩离析。


    “妈,白天的时候还得麻烦你和安邦做些好菜给爱军送去。桂香,我跟你这两天都请假,我们抓紧找爱军问清楚,把这事快点解决。”


    做点饭倒是没什么,尤其都是赵安邦动手。


    刘淑英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魏成河又嘱咐老三,“同心,你要是再知道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抓紧告诉我们。你也有自己的小家了,我们不奢求你再为家里付出什么,但也不能心里憋着气,又想着打谁。”


    魏同心目的达成,这时候也算场面人,“二哥偷摸给四弟报名下乡是我发现的,大姐夫他爸跟踪爱军也是我发现的,爱军晚上去革委会那几家也是我告诉大家的。爸,经历了这么多事,你放心,家里有需要,我搭把手还是可以的。”


    魏成河面上有几分尴尬,但很快就掩盖掉了。


    ——


    魏爱军跟那姐弟俩闹翻之后,魏同心最担心的其实是黑市那边拒绝他们家人进入。


    魏家吃什么她不在乎,但亏了谁,都不能亏了自己这张嘴。


    第二天一早魏同心就往黑市跑,幸好门口小孩一视同仁,还让她进,只是里面那个镇场子的小弟却没有看到人。


    魏同心迅速跟老乡们买好自己想要的东西,转头到门口等了一阵,想趁人少的时候跟那个小孩套点话。却看到一个有几分脸熟的小男孩在跟门口小孩聊天,很是熟络的样子。


    这里面有点问题。


    她掏出两颗糖,走上前一人塞一颗,对小男孩好一通关怀,“方国恩,你怎么在这里?林主任给你报名上学了没?”


    原来这就是那个卖废料被魏同心她们抓到的小男孩。


    门口小孩下意识警惕,却发现方国恩真认识这个奇奇怪怪的大人,于是也把糖塞进口袋里。


    “谢谢魏阿姨,林主任对我挺好的,我待会儿就去上学了。”


    方国恩接到糖之后珍惜地看了一眼,然后小心收进口袋。


    他现在也没法偷偷拿堂弟的糖吃,日常只够勉强填饱肚子。只能靠给黑市这边的人帮忙,换点多的粮食,舍不得拿去换糖。


    但就算他要给林主任家帮忙做家务,需要被福利院的大孩子们呼来喝去,也比回到乡下老家好。


    方国恩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也对间接促成这个结果的魏同心和郭小宝很有好感。


    对于他出现在黑市这边的原因,方国恩不好说林主任的坏话,只说想要早点自食其力,找小伙伴帮忙求情,才能在这里打下手。


    福利院过着什么生活魏同心还真不了解,但事关机械厂车间主任,很值得投入一点,方便以后打听消息。


    魏同心长叹一声,从背篓里翻出来装红薯干的袋子,想了想,抓了一大把塞到方国恩怀里。


    这年头最贵的就是物资,而对方国恩来说,最宝贵的就是粮食。魏同心这一把少说也有三两,够他吃一顿多的了。


    “不行不行,这个我不能收。”


    方国恩使劲拒绝,却推不过魏同心这个大人。


    “好了,你就拿着吧。碰巧遇见了,我也就给这么一次,以后再想要我也不会给的。”魏同心不容他拒绝,直接塞他怀里,也不管会不会往下掉,转头就走。


    两个小孩在她身后手忙脚乱地塞红薯干,生怕粮食掉到地上。


    魏同心特意放慢了脚步,装作东西太多走不动的样子,走出一段路之后,果然等到方国恩追来。


    “魏阿姨!魏阿姨你等等!”方国恩跑得气喘吁吁。


    “你,还有什么事吗?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魏同心关切地问。


    却不料方国恩冷不丁投下一个大雷,“魏阿姨,我叔叔偷废料那件事,是黑市这边的人去挑唆的。”  ?!


    一把红薯干外加两颗糖,竟然就能换来这样的消息?!


    方国恩生怕魏同心不信,连忙拿自己当作证据,“是真的!不然我怎么会跟黑市这边的人认识?我之前没有地方去的时候,还在这里吃过饭。”


    那你咋突然把他们卖了?而且还不是跟厂里说,而是跟她一个路人说。


    不,不对。


    魏同心反应过来了。


    除非是这小子自己在其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所以不能让厂里知道。


    “你告诉我这些……跟我弟弟有关系吗?”魏同心板起脸,质问他。


    方国恩紧张地咽下口水,“当、当然。我就是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才,才想要帮帮你。”


    他也是遇见过这位魏阿姨几次,也打听过她平时是怎么对待两个继女的,知道这人不会不把小孩子当回事,才在那么多魏家人里,选中她来说明情况。


    魏爱军跟黑市背后的老大闹翻,又被废了一条腿,魏家肯定跟黑市老大不对付。他本来想着直接去找魏同心的,却没想到今天碰巧遇到了。


    “这些都不够。这个案件非常严重,县里无法处理,交到省里去办的。你要是想再举报一些人,总不能光凭嘴上说说,也得有些具体的证物。”


    方国恩瞬间脸色苍白。


    既是因为他不知道任何证物,也是因为魏同心一语道破了他真实的目的。


    魏同心从背篓里掏出那一整袋红薯干,还有两斤多,直接连袋子递给方国恩。


    “不过我还是挺高兴你能相信我。你年纪这么小,不要太着急掺和大人们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吃饭,好好读书,这样才能保护好你自己。”


    一个非常早熟、有些心计而且可以随时翻脸不认人的小孩。


    魏同心仿佛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魏爱军站在她面前,不过幸好他们只是陌生人,没有利益争端,反而能够互相利用。


    “你现在可是在林主任家吃饭的。如果是你说出这中间的隐情,林主任会怀疑你在给之前的赵主任开脱,对你不太好。”


    方国恩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


    他呆呆地接过这一袋食物,听着魏同心带着善意的提醒,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不像小孩吗?”


    大人们总是轻视孩子,却会在孩子们超出他们预估的时候感到恐惧和愤怒。


    但魏同心没有这种特质。她自己当小孩的时候就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类型,遇到乔朝阳和乔红霞也是随她们的心意发展。


    眼前这个跟魏爱军有些像,身世却凄惨很多的孩子,就算品行上有些不端正,也不能苛求一个还在挣命求活的小孩。


    更何况,孤儿流选手对内是毒药,对外可是大杀器。


    “因为我觉得你很聪明,这份聪明应该在你长大之后用来对付国外的敌人,而不是这会儿消耗在日常生活里。”


    魏同心认真地盯着他,声音虽然轻,却仿佛刻在小孩心上,“那,可太浪费了。”


    “超英赶美在未来一定能够实现,你这么聪明,好好学习之后肯定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不要把自己局限在烂人的泥潭里,知道吗?”


    方国恩从来没有收到这么郑重的认可,他心里沉甸甸的,嗓子也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同心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她不指望自己随便两句话能发挥多大作用,只是发自内心觉得这个年代大家过得太不容易,也太思念自己的来处,所以就这样说了。


    希望这个小孩以后能有所成就。当然,这也算是她在人脉上的小小投资。


    第119章 第119章方国恩内心的……


    方国恩内心的触动魏同心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一个在未来犯下经济大案的人,在今天被改变了人生轨迹。


    她的关注点已经全部集中到方国恩告诉她的那条消息上。


    “你是说,年前那个案子,是那边的人在找赵晨阳麻烦?”刘淑英若有所思。


    “对,而且那边一定是平时就关注咱们厂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感觉,那姐弟俩对咱们厂太关注了。”


    魏同心微微皱眉。


    “而且,那边能跟赵主任有什么矛盾?总不能是因为老四这点小问题,就想拉一个车间主任下马吧?”


    “后面那个林主任算是半收养了方国恩,就怕林主任跟那边联系更深,拉下赵主任是要让他们的人上位。”


    刘淑英摇了摇头,“不对,林主任我之前也打过交道,詹大妈你也熟悉,他们那一家人都是真把厂子当自己家,不可能因为外头人说两句,就损害厂里。”


    刘淑英没来由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大儿子。当时那件事情,会不会也有其他人的影子?


    当初厂里也有一桩原料失窃的案子,放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头绪。直到老大遇到那几个歹人,才发现两个案子竟然是同一伙人。


    情报不足,祖孙两个暂时得不出什么结论,只是不约而同都对这件事更上心。


    ——


    “你认亲的时候,人家竟然还给了你一块金子?”


    “……对。”


    到了这种时候,魏爱军没有再隐瞒那个金锁的事。


    他本来就打算把金锁当作锤死郑海萍的证据,现在终于用上了,却实在开心不起来。


    谭桂香这时候才知道当初认亲除了银元,竟然还有金子做的长命锁,而亲儿子竟然到现在才告诉她,感觉一阵寒心。


    “妈,这个东西我们不能留在手里,万一郑海萍她举报我们咋整呢?”


    这声“妈”真是叫得好听,可谭桂香立刻就听出来其中的暗示,只是见魏爱军实在可怜,没有跟他计较。


    魏爱军却以为自己已经像以前一样把亲妈糊弄住了,他再接再厉。


    “妈,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也不应该自己钻牛角尖。我现在一睁眼就怕他们出现在我面前,一闭眼脑子里又全都是砸我那个人。”


    “幸好有你和爸在我身边守着,不然,我晚上都不敢睡觉。”


    谭桂香昨天守了一夜,毕竟是年纪大了,人都熬得有些木,听到这话才感觉心头的不舒服被熨平。


    “好好休息吧,这县医院里,他们不敢怎么样。我找了冯大妈,让她千万别随便放人过来找你,你放心啊。”


    她想了想,还是从魏爱军那里取走了那个金锁。


    魏爱军怎么能安得下心来休息?白认了一场亲,到头来全是一场空,还搭进去一条腿。甚至对方随时都能再对他做些什么,而他却没有办法反击。


    他一直自负聪明,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能冲他的腿动手,还提前找好了理由,就说明那姐弟俩没想要他的命。可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有很多,比如现在这样把他变成残废,又或者是制造一场又一场“意外”,让他拖累全家,穷困潦倒。


    现在再怎么咬牙愤恨都没用,最后还是要看腿伤恢复得怎么样。如果还能行走,哪怕稍微有些跛脚,魏爱军也能接受。


    一条腿不好使,他还有另一条,还有一双胳膊,还有脑子。


    只要没死,他总有办法给自己报仇。


    一个知青办的干事竟然有那么多财产,一个无业游民竟然能负责县里的黑市还跟市里关系不浅。这两个人竟然到现在还这么无法无天,他一个残废的知青都看不下去,实在是想要让他们受到正义的制裁。


    谭桂香知道魏爱军心气不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疼了十几年的儿子,亲生女儿讲他一句都让谭桂香受不了,更何况被外人这么糟践。


    就算是寒了心,要罚他,那也只有她这个当妈的能做,其他人可没有资格。


    她此时正如一只愤怒的母狮,想要将伤害自己孩子的人撕碎。


    ——


    金锁很快被谭桂香放到了合适的地方,只等时机到来。


    魏同心在跟刘淑英商量无果之后,也在孙永康面前状似无意地提起自家的烦心事,还提到了年前厂里的失窃案。


    “唉,之前爱军就想着回家,可惜赵主任的小儿子装模作样,当时挡了多少人的路。要是那会儿能早点回来接我妈的班,怎么也比现在受这么重的伤要好。”


    “现在可真是,什么都没得着,只怕以后家里还多了一个负担。”


    跟孙永康逐渐熟络起来之后,魏同心在她面前讲话就没那么仔细,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两人避开了正在墙角扎马步的小姐俩,在另一边说些闲话。


    孙永康自己有一份街道办的工作,还是民兵队的重要队员。她这个人不算十分会说话,但家里认识的人不少,自己又有一把子出众的武力天赋,街道的人跟她搭伙出任务也安心。


    “赵主任的小儿子?”孙永康敏锐地捕捉到重点。


    “哦,现在赵主任已经被撤职了。”魏同心装作刚想起来,“那个时候没准我弟就给他干娘写过信想回城,不然后头哪有那么快。”


    魏家的那些个事,别人不清楚,孙永康还是很清楚的。她哥孙永健在机械厂安保队,年前能够立功,就是因为魏同心发现了那个卖废料的小孩,去厂里通风报信。这个人情他们一家都记得,更别提她哥跟乔天明是多年老战友了。


    魏同心生怕提醒得太隐蔽,孙永康没法分辨出来,“你说赵家也真是失了人心,不仅害得大家都回不了城,还连累知青办的人也被严加审问,听说当时折腾了好几天呢,那几个牛皮哄哄的干事出来的时候都面无人色了。”


    “年前又因为对工人不好导致了那么大的案件,他被撤职真是该有这个报应。”


    是吗?哪有那么巧的事?


    孙永康受家里熏陶,在某些事情上敏锐得很。她眨巴眨巴眼,“说的是呢。”


    魏家老四,在知青办工作的干娘,知青办被彻查  ,赵主任,失窃案……


    这些关键词串起来,好像已经很明显了。


    孙永康和魏同心四目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来她知道了一些事情,但不方便多说,毕竟涉及到亲弟弟,她在家里的地位又尴尬。


    “心心,师傅,你们一直看着对方,是在干嘛?”那边姐妹俩也停下休息,乔朝阳已经知道避开大人们的奇怪氛围。乔红霞则完全没有这个概念,也是因为在家有啥事魏同心都说给她们听,于是不觉得自己不能问。


    魏同心回到,“哦,我们在说你大姨夫的爸爸不是好人,大家都不喜欢他。”


    乔红霞发现答案跟自己听到的那部分差不多,无聊地跑去喝水了。


    乔朝阳心思敏感一些,总觉得魏同心这话敷衍,却也听不出来之前那些话的隐含意义,只能把疑问留在心底。


    孙永康看着姐妹俩休息了片刻,又拍着手让她们抓紧时间训练。


    “有空的时候跟你哥也说说,那个姓赵的真是遭报应。”


    魏同心临走的时候又强调了一下,这才出门。


    这就再明确不过了,姓赵的那件事,背后还有其他人的影子。但魏同心不方便说,或者不够确定。


    孙永康点头承诺,“行,我肯定跟他说。”


    两个人相视一笑。


    幸好跟孙永康混熟了,不然直接去找孙永健说这个事,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盘问。


    魏同心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往往警惕性很高,会合理怀疑大部分人。尤其是她的消息来源还是黑市,还有那个很有可能涉事其中的方国恩,就更不好说了。


    总不能人家好心提供信息,结果把人家坑进劳教所吧?


    如果这小孩真走了歪路,就他以前那个人挤人的居住环境,早就有人发现了。可不要小瞧这会儿群众的觉悟啊。


    ——


    郑海标回了城里,知道自己几个手下全都被关进去了,也一点都不慌。


    老九确实有个族里的大伯前几天被魏爱军那小子烧了。他们的人看得真真的,就是这小子把人推进炉子里的。那个大伯生前有个不大不小的职位,那位大伯只有一个儿子在系统内,他也想追求先进,但其他孩子可不太乐意。


    埋进地里那是保佑一家人,烧了倒是先进了,这先进也就能给那一个人提供好处,凭啥?


    所以确实是家里人没谈好就把遗体运到殡葬处了,只不过也不是人家单位自作主张,而是死者的衣钵传人自作主张。这会儿那家的其他孩子可还得感谢老九帮他们出气呢。


    至于其他两个人,也都是平时就跟老九玩得好的闲散人员。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的那种。


    当初就商量好了,如果能偷摸弄断魏爱军的腿最好,不行就他这个老大出钱,总之事情要办到位。


    至于大姐被关,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大姐这么多年风里雨里走过都没啥事,他还是先顾好自己别露出马脚,别给大姐拖后腿就行。


    第120章 第120章年后魏家连番……


    年后魏家连番遇到事,院里其他人也都有点意见,只是一天到晚的也逮不到魏成河两口子,才没来得及说。


    王大妈帮魏同心看了两回孩子,其中有一次还顺便把魏文红也带着,对这两口子意见更大。


    本来么,之前谭桂香说是魏家老四自作主张抢他们家诚信工作的时候,王大妈就对魏家老四很不满。但人家父母紧接着就给打了一顿狠的,王大妈这才把那口子出掉。


    要是魏爱军老老实实回乡下也就算了,但他都那样了还是不管不顾非要去殡葬管理处装勤奋,自己作孽被打断了腿,还连累他们家诚信和诚信的领导都被谈话。


    要不是诚信自己争气又警醒,做什么事情都先向领导请示,没准还真要一起栽进去。


    诚信心善,不跟魏爱军这个残废了的计较,她这个当妈的可是一笔一笔都记着账呢。


    当初她离婚,就是刘淑英和魏同心这祖孙俩去帮的忙。明明谭桂香才是之前跟她最熟的一个,结果人家愣是嘴上都不多问几句。现在那个魏家老四腿伤,人家更是凑到冯小琴面前讨好去了,就为了让魏老四在医院里能被照顾得更精心。


    实际上谭桂香自己把照顾魏家老四的事儿一把抓,根本都不放心别人上手,讨好冯小琴就是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那冯小琴在院里可算是有了人支持,这两天在她面前路过,那鼻子都恨不得冲到天上去!


    连魏同心这个小年轻都知道选边儿站,谭桂香跟她可是多年老姐妹了,竟然一点都不顾,真是白瞎。


    王大妈恨恨地下重手搓衣服,看得杨大妈在一旁都想按住她的手。


    “老王啊,你、你这是遇到啥事了,你跟我说说啊。可别把好好的衣服搓坏喽。”


    王大妈这才回过神,掩饰地甩了两下手,“害,没什么。就是小宝那个替工的时间要到了,在为他犯愁呢。”


    说到工作的事,杨大妈眼睛里的神采都不一样了。


    说实话,虽然张家住的地方实在是小,但放眼整个机械厂,还真没几家的孩子能有张家这么好的前途。


    四个孩子都有正式工作,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待遇。杨大妈自己现在在家,以前的工友们本来都觉得她糊涂,把工作那么轻易就给了出去,后头两个孩子一点都不顾。


    但谁想得到呢,她家孩子就是命好。老四自己有本事,老三是纯属靠她这个当妈的眼疾手快能舍得,掏空家底还借了外债给弄到好工作。


    那些工友们自然不相信她只是运气好,连番上门来打听,都想知道这普普通通的张家到底有什么门路,竟然这么能耐。


    现在这院里,魏家最出名的是全厂第一个招赘的闺女;郭家最出名的是特务儿子,还有火速再婚的郭大爷;张家,则是靠四个孩子都有工作出名。


    瞧瞧,看看。窝囊那么多年,她老杨竟然还真有翻身的一天,院里只有他们家传出去的是好名声。


    这几天连最不成器的老二都有媒人上门来问。要不是老三老四年纪小,只怕她俩比老二更抢手。


    这么一对比,杨大妈就对老姐妹深表同情。


    “哎,你手头也有钱呢。给诚信找工作你是没跟我说花了多少,但就算多,也没有我家老三花的那么多吧?剩下的钱给小宝找个工作总归是可以的,你咋不弄个呢。”


    王大妈叹气。


    是啊,谁都这么想,可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好工作都握在人家自己人手里,哪会随便放出来。


    最主要的是,这房子就算离婚的时候厂里可怜她,分给她了,可人家要收回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当初给她房子,一方面是她们孤儿寡母的赶出去不好听,另一方面就是她有两个孩子那会儿都自愿下乡,是多好个榜样,厂里可不会放过。


    现在诚信回来了又有工作,厂里只怕就不会那么愿意。要不是最近魏家的事情闹得凶,冯小琴只怕早就想闹到厂里去,让她们还房子,或者出钱租房才给住了。


    要想保住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小宝也成为机械厂员工,这样才勉强可以说一句名正言顺。


    可机械厂的工作,哪有那么好找?


    也是因为这中间有矛盾不可调和,个老郭又从来都跟死人一样万事不伸手,她跟冯小琴才互不待见,连带着她才对谭桂香那么生气。


    “我是想着都当了多少年厂里家属,最好还是能让小宝也进厂,起码他爸有几分能耐,别人不说对他怎么样,起码不会排挤他。”


    机械厂啊……那确实不好进。


    除了郭大勇空出来的那个岗位之外,后面那个偷厂里废料的人被关进去了,也没见厂里再把那个岗位放出来。


    尤其今年没准还会有强制下乡的要求,要是没工作……只怕今年郭小宝没法像去年一样好应付了。


    “不论是哪儿的正式工,你还是先给小宝弄一份才好。就算不满意,后面也可以换嘛。不然要是今年再要求孩子们下乡,你到时候怎么说?”


    王大妈还真没往那边想。也是她一直没忧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竟然难得被杨大妈提醒一次。


    “你这说的还真是。不行,我可不能再等了,得尽快。”


    哪还有功夫跟谭桂香和冯小琴斗气啊,这简直是刀架脖子上了,可急得很。


    王大妈再次开始搓衣服,连手速都快了些。


    杨大妈反而被她勾起了聊天的兴致,“哎,你说,那造纸厂魏家能塞个人进去,你咋不也去试试呢?听说魏成河就是找的你之前那个大儿媳的路子。”


    那谁想得到此一时彼一时啊。


    之前王大妈恨不得家里所有的活儿都让梁燕燕一个人干,反正她自己理亏,都不用多说什么就自觉去干。这么好的帮手,那不是不用白不用?


    王大妈还真没怎么特意磋磨梁燕燕,但也说不上对她好,两人又是差不多的时候离婚,见过彼此最难堪的样子,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如。


    “让我去求她?那我还不如去求老郭,看老郭能不能往厂里塞个人。”


    可惜他俩都知道,老郭这个人拧得很,不可能的。


    “说一千道一万,咱们还真是到了用人的时候才晓得啊,以前那日子简直是白过了。人家聪明人呢,就是谁也不得罪,谁都能说得上话。到了需要的时候,只要拉得下脸,出的起钱,那简直路子广的很。”


    “你看那个魏成河,平时看着不吭不哈的,结果人家就能七弯八拐去找梁燕燕帮忙。”


    杨大妈忍不住念叨。


    当初魏家卖工作还给她便宜了一百,杨大妈本来觉得自己占邻居便宜了,结果出去一打听,嘿,比人家价格都高。


    就算是最抢手的时候,那工作也是七八百就拿下了,哪有魏成河这样张口就是一千的。不就是看他们要的急,还信任邻居么。


    偏偏这事还说不得,毕竟那是人家的工作,能给你就算卖你一个大人情。杨大妈最是憋不住话的爽快性格,这事给她憋屈的,真是一直不得劲。


    王大妈也觉得老杨真是得了人家的便宜还挑剔,没接她的话茬。


    门口刘淑英和赵安邦正好回来,王大妈连忙打招呼。


    “老刘,安邦,你们这检查怎么样?”


    说来也是怪,魏渡江怀个孕,这赵安邦反应特别大,去了医院竟然还真有这种病例。


    “没啥事,就是注意休息,不要太紧张。”自从怀疑老大去世可能背后还有其他人的影子,刘淑英就一直心里沉甸甸的,这会儿也不乐意闲聊什么。


    她放下东西回屋,从床底的箱子里,翻出当年自己誊抄的通知,还有剪报。


    刘淑英凑到窗前,靠外头的光线,仔细分辨本子上的字迹。


    “……成江,害了你的人,还会有活着的吗?”她喃喃自语。


    年前厂里偷废料的那个人,是在市里转给买家,买家再进一步拆散转手卖往其他地方。


    可这是废料,而且大部分都是小块,好出手。


    当年成江遇到的那一伙人,却连厂里的柴油都不放过,行事有种土匪作风,后面也确实发现是一伙逃窜的土匪所为。


    那一伙人已经都被枪毙了,刘淑英本来也以为大仇得报,这两天却总觉得不对。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契机牵引着,让她把无关的两件事情连到一起来想。


    “那一年,郑海萍应该是二十二岁……”


    郑海萍和郑海标都是县里本地人,背景干净,家里精穷,不然也当不了知青办的干事。


    但从年龄上来说,他们都是有可能跟土匪搅和在一起的。尤其他们父辈没有什么积攒,但她俩竟然能随手拿出银元,作为给魏爱军认亲的见面礼。


    可是,光这么怀疑没有用。


    赵安邦正好敲门,“奶奶,晚上咱们炒个腊肉吃,行吗?”


    刘淑英脑海中灵光一现:郑海萍那个早逝的丈夫……到底是什么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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