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魏同心就看到郭……
魏同心就看到郭大爷现任妻子的那个儿媳，哦不，那天好像当场婆媳变母女，反正就是那位眼熟的女士，临出门了还用奇怪眼神看她。
如果非要形容，那大概是三分不可置信，三分痛心疾首，三分讥笑，还有一分庆幸吧。
魏同心头一次在别人眼睛里看到如此标准的扇形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就被乔天明误会，赶紧在她发问之前解释。
“那个女同志，就是那天杨大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
“因为她要跟她婆婆一起嫁人，所以没成。”
“……她现在也是跟她婆婆一起，不过，这回是她婆婆嫁人啊。”真是好神奇的婆媳关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跳格子游戏，默默偷听的小姐们俩对视一眼，赶在父母看过来之前假装自己玩得很认真。
哎，爸爸就是不喜欢让她们听大人之间的八卦，可是院子就这么大，新奇的八卦这么多，随便哪一条就比别人家一个月发生的新鲜事都刺激，她俩很难不关注啊。
乔天明还以为会被盘问跟这个女同志的关系，或者对她的想法，没想到魏同心的关注点完全跟他无关。莫名的期待落空，只好随口应道，“……就是说呢，竟然这回是她婆婆嫁人。”
旁边的乔朝阳背过身去偷笑一下，结果被妹妹抓包犯规，只好退回原点。
哎呀！真是的！乔红霞你怎么不快点长大，一点都跟不上我的思路。
自从有了奶粉，魏同心就会监督家里每个人，每天至少喝一杯。乔天明一开始还想省着给女儿们喝，被魏同心强压着灌下去，之后总算自己乖乖喝了。
而乔红霞一开始喝不惯牛奶的味道，后面被魏同心痛经的惨状一吓，也老老实实喝，逐渐习惯。
只有乔朝阳跟魏同心一样，很喜欢喝牛奶，最开始还会帮妹妹解决她喝不完的份儿，直到被魏同心警告才作罢。
隔壁的魏文红总是能闻到从乔家飘来的香味儿，真去找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吃了什么好东西。
哼，她才不在乎，三姐是去给人当后妈的，有什么好东西也肯定轮不到她。
说是这么说，每次看到乔家两姐妹的时候，她都忍不住仔细打量她们的嘴角，试图找出些食物的痕迹。偏偏她们每天都擦干净嘴了才出门，这个问题就一直是未解之谜。
暑假到了，不管多么互相看不惯，巷子里一共就这些小孩，如果同院的都不抱团，肯定要被巷子入口那家的大孩子欺负。
魏文红和乔家姐妹勉勉强强玩在一起，至于张立志，他倒是想加入小团体，但上次跳房子就因为他，输给别人四块糖。三个女孩决定至少四天不搭理他。
张建国倒是想为了孩子找乔家和魏家麻烦，偏偏两家人谁家他都干不过，李伶娟还说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处理，一点都不支持。李伶娟虽然宠孩子，但更知道被宠坏的男孩是什么样子，事关她以后的养老，可万万不能搞错。
张立志憋着气暗中观察她们仨整整两天了，每次听到她们在练习跳房子发出笑声的时候，就格外生气，把张家的墙角都踹掉一小块墙皮。
直到这天，乔红霞赶着出门没擦干净嘴，带着半边“牛奶胡子”出来玩，终于被张立志逮住了机会，指着她大声喊。
“好哇！我要告诉你爸爸！你偷偷吃墙皮！嘴巴都吃白了！”
乔朝阳顺手给妹妹擦了一把嘴，拉着她转身，“走，我们不理他，别生气。”
张立志才不甘心就这样被敷衍过去，绕圈跑到她俩跟前，“你们偷偷吃什么好吃的？我也要吃！给我也吃一口！”
乔红霞听到吃的才不会让，而李伶娟听到张立志的话，气不打一出来。
她自认为是县里大院出来的，跟这帮普通工人不一样，儿子也是从小就机灵贴心给她长脸，没想到今天这么丢人。
“张立志！我是短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喝？脸都不要了追着别人屁股后头要吃的是吧？！”
张立志被她一吼，头一低，眼一垂，蔫巴巴往家走，还回头不舍地看了一眼乔红霞，见她们姐妹俩一点给东西的动静都没有，这才乖乖走到李伶娟面前。
李伶娟拧了一把他的耳朵，瞪了乔家姐妹一眼，才一掀帘子进屋。
没多久就听到杨大妈训李伶娟的声音，“你自家儿子下手那么狠？你看耳朵都红透了……”
转眼杨大妈重重的脚步声就迈出门，她冲着两个小姑娘说，“乔朝阳，乔红霞，你们干什么排挤我孙子？这几天不跟他玩就算了，今天还故意在他面前吃好东西？有你们这样的吗？”
“魏同心？魏同心！你给我出来！这俩
孩子你怎么教的，好好的孩子到你手上一个月，就给教得这么坏，你是干什么吃的？！”
李伶娟在她身后急着拦结果一点都拦不住，看到杨大妈那蛮横的嘴脸，烦得不行。
真是的，张家除了住的地方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她这个婆婆。一点道理都不讲，耳根子软不说人又鲁莽，还特别溺爱孩子。
每次回娘家给张立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坏习惯纠正过来，回来没多久就又复发了，根子都在这老太太身上。
魏同心还在刘淑英那边帮忙择菜呢，起身稍满了些，乔朝阳已经跟杨大妈怼起来了，“杨奶奶，是张立志非要找我们要吃的，我们凭啥给他？我还看到你家挂着的肉了呢，你大方，你中午请我吃呗？”
跟心心有啥关系？心心来了她吃的用的都变好了，有什么事还可以放心跟她说，她肯定站在自己的一边，而且会保守秘密。
不像其他的大人，就以欺负小孩为乐，还说是开玩笑。
尤其是之前郭爷爷的大儿子，每次开玩笑都把红霞逗得要哭，他还跟没事人一样哈哈大笑，太讨厌了。
“嘿！你这小姑娘懂不懂点礼貌，尊老爱幼懂不懂？你家大人怎么教你的，我非要好好跟天明这小子说说不可！为了个工作把孩子都教成这样！”
张立志听到奶奶为自己撑腰，在李伶娟身前冲乔朝阳做鬼脸，气得乔朝阳蹲下身捡了个土块想要扔过去，被魏同心及时拦住了。
“杨大妈，您听听您说的那几句话，我们家孩子自己吃点东西都不行？什么都要给张立志分吗？”魏同心脸上不带一点笑模样，也是对杨大妈无奈了。
这人确实不会故意使坏，但她就是格外护短，而且谁都能支使得动，连张立志也不例外。
放到乡间地头，她就是最难缠又不分是非的那种老太太，但放到机械厂家属区里，她总还是顾着几分工人家庭的面子，也得顾几分魏家卖出工作的情分。
“你要是说我把她俩教坏了，我还要说，张立志现在这个德行，跟您儿子媳妇都没关系，就是你给惯坏的！你帮你孙子撑腰，你再回头看看他，还在扮鬼脸呢，一点都不知道羞耻！”
杨大妈闻声回头，李伶娟闻声低头，正巧看到张立志脸上作怪的表情还没收，两个人不约而同一人一巴掌拍在张立志身上。
“你给我老实点！”
“你别给我得瑟！”
两句训斥的话同时响起，张立志挨了不轻不重的两巴掌，勉强老实了。
杨大妈转回来看魏同心，总怀疑她在偷笑，但一点都不想落下风，“哼，我们家孩子我自己会教，用不着你多操心。你啊，多看看你这两个继女，可得用心伺候好了，可别以后不管你，让你当个孤寡老人。”
“本来闺女就不顶事儿，你这还都不是亲生的。你可等着吧，早晚有你的好日子过。”
让你那时候拒绝我家老二还揍他一顿，让你不乖乖把乔家房子借给我家老大用，我看你到时候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魏同心这会儿才是真有些生气，不过乔朝阳比她更生气。她自己遇到争吵往往不知道怎么说话，但维护其他人的时候，简直灵感不断，“杨奶奶，你不是好人！你骂我和我妹妹没有良心！我们可不会像张大叔叔那样为了房子跟爸爸妈妈吵架！你别小瞧我们！”
对面三个人同时一愣，才反应过来乔朝阳是把她们全骂进去了，甚至还附带不在场的张建国。
魏同心简直要爆笑出声。
妙啊乔朝阳小同志，这么多天给你讲解八卦真是没白讲啊！
年纪轻轻就能轻松抓住吵架的精髓，直戳对方痛处了，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天分。这以后吵架都不用她亲自上场，有你当嘴替就够了啊！
在后面准备出声维护自家孙女的刘淑英也是一愣，掐着赵安邦的胳膊让自己别笑得太放肆。
哎呀这个老杨，以前靠着又莽又毒的嘴看谁都敢说两句，这回可让她撞上克星了吧？克星还是个小屁孩，计较都没法计较。
杨大妈气得要冲过来动手，看到这边有三个大人，而她们家只有两个，甚至李伶娟还不情不愿没有要支持她的样子，才含恨忍了。
“你，你等着，等小乔下班，我肯定要跟他好好说说！”
第82章 第82章“啊？”……
“啊？”
乔天明刚下班就被杨大妈抓着说了好一通坏话，听完他只有一个想法——岂有此理。
“杨大妈，你是说，你孙子找我闺女要吃的，被我闺女拒绝，被他自己的亲妈骂了一顿，然后您找我闺女麻烦是吗？”
“甚至你骂完我的闺女和媳妇，这会儿反而找到我告状，想让我教训她们？”
乔天明自己复述一遍都感觉不可思议。以前光知道杨大妈脑子不好耳根子软，怎么竟然思路神奇到了这个地步？
张建国也下班了，乔天明没再找杨大妈麻烦，直接拿这问题问张建国。
“建国，你也听见了，你说说这合适吗？”
哎哟，就知道张立志回来了，妈肯定又要搞这些有的没的。他们家本来条件就是这院里最次的，也就是仗着乔家人少，才能时不时找回来点平衡。但是妈每次想做点啥出口气，都做得太直白、太容易让人看出来了，一点道理都没有，连自家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支持她，还得给她收拾烂摊子。
有时候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家亲妈对老乔叔有点啥不一样的感觉，所以才会每次看似找他们麻烦，实则先人一步做些闹笑话的事儿，避免其他人近期再看乔家不顺眼。
“妈，行了！立志才回家多久，你就又这么惯着他。这好好的孩子，娟子好不容易把他那些坏毛病给掰回来，你别再给他搞歪了。”
说完，张建国又生怕杨大妈面子上过不去，当场爆发，还得再安抚她两句，顺便卖卖惨转移她的注意力。
“立志年纪小，嘴馋也是正常的，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不能让立志天天吃好东西，还得让你这个做奶奶的为他烦心。也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没本事，你这么大年纪，也是该抱孙子享福的时候，还让你操心。”
杨大妈那点子怒气立刻就被大儿子的话转移走了，重心全在怎么安慰突然自卑的大儿子上。
这段时间因为老二和老三工作的事，确实对老大一家没怎么多关注。之前因为李伶娟回娘家，她们还狠狠给了老大些脸色看，又让他开始交家用。
只怕老大也是看到别人家孩子日子过得好，心里不是个滋味。
唉，这种事怎么能怪孩子呢？要怪就怪她跟老张两个做父母的，没那么大本事，只能给孩子提供这么多东西，比不上别人家。
“哎呀，这，建国啊，妈没有怪你啊，”杨大妈拉着自家儿子边说边被带着往屋里走，“你可别这么看不起自己，那妈都不答应的……”
看着两个自顾自进屋了的人，乔天明跟门口的魏同心对视一眼，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一场小小的风波消散，还没等到周日他们请客，乔天明就被通知去出差。只不过这次时间还挺短，他回来的时候，乔朝阳的暑假还差一丢丢没有过完，而郭大爷经过勤勤恳恳的加班，终于让车间赶上了生产进度，可以搬回院里来了。
冯小琴虽然早就跟郭大爷领了证，但还没搬到一起住，也没有办过酒席，所以也不好主动提出要管郭大爷的钱。
郭大爷这次已经是三婚，没好意思大操大办，但还是买了比较贵的喜糖分给大家，起码让几个小的充分感受到喜事的氛围。
乔朝阳和乔红霞除了亲爹再婚那会儿爽吃大白兔奶糖之外，其他时候也跟普通小孩没什么两样，能有几颗最便宜的水果硬糖就不错了。这次郭大爷分的不仅有一种橘子味软糖，竟然还有其他品种，喜得她俩当天就连吃三颗，被乔天明紧急叫停，被迫上交了剩下的糖果，并且之后每天最多只能吃三颗糖。
张立志也被爸妈管束，但是杨大妈舍不得自家大孙子那眼巴巴的样子，私下塞给他了好几次，被李伶娟发现之后告状到张建国那里才罢休。
冯小琴和方连枝两人在发喜糖当天就搬了过来。方连枝毕竟跟郭大爷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为了避嫌，郭大爷还特意在原来的房间里又隔出来一个小间，供方连枝居住。空间虽然小，但比魏同心没嫁人的时候住的上下铺可好多了。
方连枝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虽然之前就跟冯小琴挺亲近，甚至现在还直接以母女相称，但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至于半夜可能听到一星半点儿她妈和郭大爷的私密声音，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年轻人瞌睡多，很容易就能迷糊过去。
只不过，郭大爷不光看着年轻，竟然还真是身体挺好的，跟她妈两个人生活好和谐。方连枝跟她那个已经去世的丈夫，在最后一年都没有什么那方面的沟通了。
但是，和谐的日子也没过两天，到了厂里发工资这天，冯小琴终于得知郭大爷到手的工资不是原先的一半，而是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到底是从哪里又扣掉了一半？
郭大爷的工资有一半要直接交给王大妈，这个事情冯小琴早就找人打听清楚了，但她有信心后面慢慢想办法哄过来。
厂里的要求归厂里的要求，但要求又不是不能变的。之前是郭大爷自己做得太过，让厂里的领导都看不过去，才在郭大勇犯事的当口给王大妈分割走了那么多工资。
等过个一年半载的，王大妈这个不工作、家里孩子也不在厂里上班的前家属拿到了好几百，厂里肯定又是另外一个态度。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借机找点别的理由把这些工资弄回来，那也轻松得很。
甚至王大妈都不好给自家孩子找工作，因为那一半工资虽说是对王大妈的补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郭大勇暗算郭小宝的赔偿，以及郭小宝没有工作，厂里替郭大爷规划出去的抚养费。
但只要王大妈给郭小宝，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想回城的孩子找了工作，相信厂里立刻就会有人上门来给王大妈做工作，让她支持厂里的重要工人郭大爷。既然自家孩子都能够养活自己了，那就不要再多吃多占那么自私，也要为郭大爷想想，他没有孩子在身边，以后养老怎么过等等。
冯小琴解放前就临时上阵当过战地护士，要不是之前医院提拔人才的时候时机都不赶巧，她也早就当上护士长了。反而是她的姐姐冯香兰半路出家，是被那个已经去世的姐夫中途塞进医院的。
现在年纪这么大，精力又不行，医院里还有一个亲姐姐虎视眈眈的，升职是没什么希望了。冯小琴只想过上稍微轻松一些的好日子。
但她没有孙辈，之前是想着儿媳妇有孝心，到时候靠儿媳妇养老，但这个不争气的连个带孩子的再婚对象都找不到，那冯小琴只好自己出马。
郭大爷也是她把县里稍微有点能耐的老大爷盘点过一圈后，觉得比较合适的一位。
一方面是这人工资高待遇顶级，另一方面，则是郭大爷身边没有孩子，就算郭小宝就住在隔壁，这人离婚的时候肯定也伤透了孩子的心。
那只要她想办法给方连枝过继一个娘家那边的贴心孩子，每天放到郭大爷眼皮子底下养着，不愁郭大爷不把他当亲生的孙子看待。
到时候，除了已经分给王大妈的那间房子弄不到手，其他还有什么东西弄不到手？
而她自己和方连枝两个人的养老问题，都被一次性解决了，甚至郭大爷还得谢谢她呢！那亲生的都把父母恩情当成理所应当，反而是领养、过继来的，才知道看长辈的脸色，知道自己必须报恩，不然在其他人眼里都说不过去。
结果呢？结果呢？
她想得倒是好好的，就是没想到这个破机械厂的领导怎么这么大方，把郭大爷四分之三的工资都划走了！甚至郭大爷自己都没反对成功！
冯小琴看到郭大爷略带心虚的脸，就恨不得往他脸上狠狠抓一把。
哦，买喜糖的时候净知道买贵的，怎么这会儿把家底逃出来给她看的时候，就这几十块钱都这么好意思呢？！
冯小琴强忍怒气，勉强维持着温柔的样子盘问郭大爷，生怕有什么误会，自己生气生早了，反而惹郭大爷反感。
结果郭大爷两手一摊，死皮赖脸，“没有误会，就是从现在开始往后五年要这么扣钱，算是我给那边三个孩子的婚礼钱。厂里非要我给四个孩子都一碗水端平，也是郭大勇做得太过了，厂里都看不下去，我这个当爹的也不能不给其他人表示表示。”
好家伙！给其他三个孩子还一碗水端平，还“表示表示”？
那怎么就不知道给她表示表示？
她是说不要彩礼，那是因为年纪大了又都不是头婚，不好意思张口而已。但是郭大爷你这死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不知道去市里商店买点金戒指银耳环给她？
在你面前露着个空荡荡的手腕干活，你就不知道去搞个手表吗？
实在不行，你倒是把自行车让给她骑车上班去呀？
怎么，光之前住厂里的时候能借给她用，这会儿一回家就迫不及待收回去自己用了。你个姓郭的从家里到车间才多远啊？咋就不知道照顾照顾她这个需要从机械厂一路感到县医院上班的人呢？
咋的，她不直说你个死老头子就硬当不知道吗？
前头两个媳妇还能收到这老头全部的工资，姑且算她们有得有失，忍了也无妨。
但她冯小琴这会儿只能拿到二十五块钱，还得给这老头子操心吃穿抽喝，她忍个屁！
第83章 第83章郭大爷刚开始还……
郭大爷刚开始还是畏畏缩缩很有些心虚的样子，见冯小琴逐渐维持不住温柔的样子，他反而两手一摊，破罐子破摔。
“二十五块养活我们足够了，你自己不是还有工作吗？就我们俩加上你认的那个闺女，啥问题都没有。”
冯小琴看着郭大爷那张无所谓的脸，一下子就跟当年被迫管所有孩子的王大妈心意相通。
这个老帮菜到底哪里来的脸，八级工怎么跟二流子一个德行？
冯小琴板起脸说出自己的要求，“老郭，虽然我们主要图个老来伴，但你也不能这样骗我吧？真要说钱的事，我现在的工资可比你还高，哪里有我一个女人养家的道理？”
“你要是这样，那我现在就搬回去，你自己一个人住着好了。”
郭大爷还是很有几分不舍的，毕竟之前那甜甜蜜蜜的时间也不是白过的，而且过了几天光棍汉的生活，再有个媳妇帮忙照顾家里，那感觉完全不一样。
跟王大妈离婚之前他以为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会自在得多，没想到高估了自己的水平，一个人待着实在没啥意思，感觉心里空得慌。
这事说起来也确实是他不对，但郭大爷可不想就这么轻松被冯小琴拿捏。这才刚结婚没几天呢，要是一开始就被她拿捏住了，以后可咋整。
于是郭大爷心思急转，想到了她们
在县医院家属区的那个小房间，“那养家肯定是我的事，而且我现在也在加班，等把三个孩子的结婚钱给完，就有钱了。咱们一家人，也不能算得那么清楚，你要是非得算，那你带个假闺女儿媳妇，我不也没说你嘛？”
冯小琴怒了，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但她除了面对无理取闹的病人，其他时候都温柔惯了，发脾气也不像杨大妈那么火爆，只是大声一些的反问，“那我不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你说好了？哪像你，又哄又骗，嘴里有几句真话？”
到底还是感情正热乎的时候，郭大爷赶紧“呸呸”两声，“不对，是我不会说话。”
“我的意思是，这几年难一点。你的工资就你自己存着，当你的私房钱。只不过家里可能真不够花，你看要不把你们之前那个屋子租出去，一个月有个几块钱。这钱就让你闺女收着，平时也是她管家里的琐碎事情，买个菜什么的，也合适。”
冯小琴搬过来之前就是这个打算。家属院说是给分了一间屋，但她们娘俩人单力薄，分不到什么好房子，就一间小屋，之前还因为漏雨修了好几次。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地方好，周围医院、县委、县百货商店，都在那边。
住了这么些年，这间小屋子被她们婆媳俩收拾得比一开始好多了，但再怎么好，也没有郭大爷这个大屋，外加一堆高级家具来得舒服。
你就看这好木头做的床、衣柜、写字台，那就是手感扎实、质量过关。而且郭大爷有自行车和手表倒是意料之中，但他这里竟然连缝纫机和沙发都有！
冯小琴搬进来第一天就爱上了，嘴上说着要搬回去，其实光那个沙发她就不舍得。
这沙发，人一坐上去就跟陷进去了似的，根本不想起身。
再加上平时喝的糖水、茶叶高碎、还有各种有票才能买到的糕点酒水，她都爱得不行。
冯小琴年轻时候就爱整两杯，但上次快乐喝酒的时候，还得追溯到她那个死鬼前夫还在世的时候。
来到郭大爷这里，她是连着三天晚上都微醺着躺下，这可能也是方连枝老听到她们半夜有动静的原因。
原来那个屋子，租出去也就租出去吧，她反正是没什么留恋了。就是还得留在手里不能让别人给弄走，之后还打算留给那个过继来的孩子当婚房呢。
冯小琴过继的事情连个影子都没有，但后面的大事她都在脑子里安排好了。
这会儿趁着郭大爷自己提出让步，她索性把其他想要的东西也一并提出来。
“也行，可以。但我现在上班太远，你离得近，还是体贴体贴我，家里的自行车给我用吧。另外，结婚其他的都没有，我也不跟你多要，金戒指必须得有一个，我偶尔戴在手上，也让别人知道我虽然没办酒席，但确确实实结婚了。再婚的对象也挺在意我的。不然医院里其他人可有的笑话。”
郭大爷听前半段是边听边点头，但后面那个金戒指，他是真有点舍不得。
这得多少钱啊！金子哎，王大妈跟了他这么多年，他都没给买过啥金的银的。
冯小琴一眼就看出来他的犹豫心疼，握住他的手又是好一通温言细语的哄劝，郭大爷听得整个人晕晕乎乎，最后还是答应。
等晚上冯小琴睡着之后，郭大爷才睁着两只眼睛发愣。
不是，金戒指啊！
该庆幸她幸好没要手表吗？不然那可就是一百多块了……
郭大爷恨不得回到睡觉前那会儿狠狠抽自己几巴掌。之前给王大妈最多弄件衣服、弄点稀罕吃的，或者给孩子们弄点小玩意，其他的钱他可都是花到自己身上了。
怎么这会儿都三婚了，反而出去的还多些？
郭大爷想到自己可怜的存款金额，不禁一阵后悔。
但这时候后悔肯定来不及，冯小琴都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肯定得实实在在把东西弄到手。
看来，对冯小琴不能像之前对王大妈一样随意，这女的非要把他的钱全管上，那他也没有办法，必须要存点自己的私房钱了。
但说郭大爷后不后悔跟王大妈离婚呢，那又是肯定不后悔的。
这么多年面对面，王大妈只知道跟他说些家里的事情，而且因为两个孩子下乡，天天跟他抱怨。平时要想聊点什么，那都是不知道说啥，要是不离婚，现在还得天天操心另外三个孩子的工作啊、回城啊、结婚啊等等乱七八糟的事情。
郭大爷打从心底里就烦这些破事，正好一股脑全甩给王大妈操心。就是要出点钱而已，那出就出呗，反正剩下的足够他自己花，就是不能再买什么大件。
他离婚的那会儿狠狠松了口气，现在这口气也不想再憋回去。
冯小琴就算再怎么爱钱，那也是只有个半路闺女，实际上没有孩子。不会像王大妈那样想法设法抠钱给孩子花，自己反而过得憋屈。
至于养老没有孩子来管么……害，他又不是没出钱，等真老得不行了，他们还能真啥都不管吗？
而且现在冯小琴还自己带了一个拖油瓶，还是个自己都不能生的拖油瓶。只要他想点办法，这拖油瓶不也可以出出力么。
于是第二天一早，郭大爷就当着冯小琴的面，把租房的事情跟方连枝说了，并且着重强调是他提出来的要把房租给方连枝收着，果然收获感激的目光。
冯小琴就慢了一步，痛失一次招揽人心的机会，难免叹气。
这个儿媳妇、不，是半路闺女，确实挺知恩图报的，而且尤其对她孝顺，但这人也太知恩图报了，谁的恩都记得牢牢的。
这姓郭的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这点，还立刻就用上了，果然八级工就算看着再怎么好哄，那也都鬼精鬼精的。
郭大爷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冲到百货商店拿下金戒指一枚，又冲到冯小琴单位，当着她同事的面递给她，喜提小骂一顿。
“哎呀你知不知道财不露白？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给我啊？！你赶紧拿回家藏好，可别让人家瞧见了，还盯上咱们家。”
郭大爷瞧着冯小琴那满面春风的样儿就知道她没有真生气。
不光没真生气，而且还格外高兴呢。
也是，给戒指的时候她那个姐姐冯香兰就离得不远，看到那个金戒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冯香兰有多酸，冯小琴就有多爽，这点小心思，那些小年轻不知道，他郭大爷还不清楚吗？
所以他干脆利落地挨了一顿小骂，让冯小琴在同事面前又小小炫耀了一下，等她过完了瘾才骑车回家把东西收好。
冯小琴不得不承认，今天她实在是为老郭这个难得开窍的惊喜。
就这几个步骤，没有一个不在她心坎上。
本来她领证一个多月了都没办酒席，就发点喜糖，其他人那私底下都不知道怎么说小话的，反正想要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什么说她不正经啊，说她带着儿媳妇嫁人缺德啊，说她一把年纪再婚结果连个酒席都没有以后肯定要吃苦啊，等等。
这回好了，就这金戒指一亮出来，你们看谁有？谁能有？
就这么个给金戒指的丈夫，还特别听话，能老老实实听她训，就看你们谁家能过上这种日子。
冯小琴整个下午扬眉吐气，当时找八级工就自己在心里悄悄幻想这一幕，没料到，根本不需要等她再经营一段时间，这会儿就能实现了。
好得很好得很。
冯小琴把昨天跟郭大爷吵架之后冒出来
的阴暗念头按灭了一半，决定大发慈悲，让郭大爷过一段时间的舒服日子，再跟他聊过继个孩子给方连枝的事情。
第84章 第84章院里勉强维持了……
院里勉强维持了平静，而就在隔壁县下乡的魏爱军已经要崩溃了。
他已经下乡将近两个月，却像是过了两年一样难熬。
下乡这一路，从家到隔壁县，再从隔壁县到公社，最后从公社到生产队。
魏爱军就算再怎么心机深沉，也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年轻人。总是很容易把世界想得太简单，把自己想得太厉害。
他从来不会轻视魏家的每一个人，也不会轻视家乡县里的每一个人，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轻视了农村生活的难度。
从县到县的路上还能坐车，从县到公社的时候他们运气好搭上了便车，但是从公社到大队，再从大队到生产队，只有牛车。
但牛比人精贵，更比他们这种不怎么会干农活的知青金贵。
魏爱军就算以前成天在外面跑，他也不从来没有一口气走过这么远、这么难走的路。
路上全都是扬起的土灰就不说了，这路上根本一点都不平，就这个牛车走过去都有浅浅的车轮印，其他的痕迹交错在一起，让这条路随时都会绊你一下。魏爱军穿的一双半新不旧解放鞋，就在这一路上，好几次差点平地崴了脚。
他还是相对好一些的，有几个走到半路已经大汗淋漓，完全是靠意志力在支撑。
关键是明明就一县之隔，而且公社十几个大队，就他要去的那个大队在山窝里？
但魏爱军还是选择相信干妈郑海萍，起码这个大队他们打听过，又种大米又有茶树，穷肯定大家都穷得很平均，但他们这里起码能吃上半饱的干饭，饿不死，也不会把知青当老黄牛那么使唤。
魏爱军以为到了大队里几个知青会被安排到知青点。但就是那么不巧，那个破屋子塌了，六个知青被安排得一个生产队住一个，直接住到老乡家里去！
当天晚上他就是跟两个鼾声巨响的同龄人睡在同一间屋。偏偏这里人讲的方言跟他们县根本不一样，魏爱军就算想折腾点什么，这连语言都不通，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始。
家里倒是按时寄来了行李，但魏爱军跟人同住，哪里随便把东西拿出来用？
还不都是先看着这家老乡是个什么生活水平，他也就保持一致。
结果这俩鼾声青年晚上都不刷牙，早上就随便一抹脸，从头到脚两个人只有一条毛巾，还已经破破烂烂挂丝了。
魏爱军就算是个不算特别关注个人卫生的小镇青年，甚至他自己也是从头到脚一条毛巾，但他也不能接受跟别人共用毛巾啊！
这家里其他人也觉得这个知青跟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又不会干活，还不会说他们的话，每次都得手舞足蹈半天，才能明白对方想干什么。
吃又吃得多，干又干不动。人家也不是纯偷懒，就是完全不会，天天帮倒忙，这么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干活效果还不如九岁的狗娃。
生产队队长倒是对这个知青挺关心的，毕竟上面直接安排下来的人，有个什么磕磕碰碰肯定得找他麻烦，所以有空的时候就来关怀关怀。
结果魏爱军上来就问能不能换肉吃。
不是，城里人确实阔气哈？
但他们队里一年最多就杀两头猪，那一头猪都没超过两百斤，分到每个人头上半斤都没得，这知青还真是敢想。
生产队队长砸吧着自己卷的旱烟，又不能甩手不干，只能想办法给这个哪儿都嫌弃的人安排点事做。但跟副队长商量好半天，两个中年人面对面发愁，都不知道把这个瓷娃娃塞哪儿。
种地，这货腰玩不下去，插秧割稻谷都别想。尤其割稻谷，一个没看住那镰刀非把知青的腿搞断。
养猪，这满地猪草都不好找，而且这知青又不咋认识草，还是最近刚学的，万一混进去点有毒的那就完蛋个屁了。
每个生产队情况不同，他们这个生产队地方大人丁旺，但是没有什么砖头瓦块之类的，只能随便围围就是猪圈。要是猪跑出来了，那还得人赶紧去拦，就这小年轻，可别说拦猪了，别被猪顶飞就是好的。
至于记分，那肯定不行。
会计和出纳，那都是自己人才能干的事儿，不可能让知青干。
队里领导班子就剩下妇女主任和保管员，那没办法，只能把人派去跟保管员作伴。最起码，这知青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没办法监守自盗。
于是魏爱军每天早晚被派去跟学龄前的小孩一起拾粪，上午和下午跟随不同的低龄导师一起捡猪草割青草，还有空闲就被安排去看保管室，打扫打扫卫生。
什么知青不知青的，他这点劳动力也就跟老乡家里九岁的狗娃一样，甚至还不如狗娃，人还能跟着大人一起下田帮点忙。这个知青往田里多走两步都怕他摔倒压坏庄稼。
于是魏爱军经历了被半夜被蚊虫咬醒，吃饭夹多了咸菜被老乡家里人痛骂，捡屎被小孩嫌弃没捡干净，靠近水田被蚂蝗饱餐一顿等等之后，还是收获了生产队全员的差评。
在这个连吃饭多夹一筷子咸菜都要被骂两天的地方，什么阴谋诡计都要为生存让路。
魏爱军除了刚到这里报平安的那封信，后面每天都没空写信，每天都要接受生产队生活新的“惊喜”。
他抓住每一个能睡着的时间入睡，甚至不挑剔睡眠环境，哪怕是队里那颗老槐树底下休息片刻，他都照睡不误。
他也珍惜每一次能够获得清洁的热水洗漱的机会，从未如此担忧自己的健康状况，连之前偶尔偷懒的早晚刷牙都再也不敢少刷一次，生怕自己的牙会变成同屋老乡那样，挤挤挨挨还黄得明显。
谭桂香给他寄了信，说郭大爷有对象了还相亲，闹得厂里又是风言风语，估计今年之内不太好操作回城的事。
而郑海萍也回了信，说是上面正在看他们这些知青的情况，之后肯定还有第二批、第三批集体下乡。让他稍安勿躁，争取在生产队里多表现，要是能进生产队领导小组，那是最好。
哈，这个领导小组魏爱军确实是进了，但他是小组专用打杂人员。
除了保管员能随时给他派活儿，记分员也能让他帮忙盯人，妇女主任可以让他帮忙镇场子，会计和出纳可以让他帮忙给钢笔灌墨水。
因为他什么农活都不太干得了，但还占队里的口粮，生产队长也是想了不少办法才给他安排上活儿。
如果真在这里白吃白喝，只怕这生产队二百多号同姓的人，能直接把他给吃了，还能埋山里假装野兽干的。
当然，这只是魏爱军自己的猜想，不能当真。
他倒是想出钱，甚至也跟着一起去赶过集，但他住在人家屋里，真买了东西也不能不分，真要分多了他也不愿意。这一个大家庭就是十几口人，他自己只有一个，买了东西怎么处理，还真说不清楚。
不过，乡下的好处就是许多东西自己产自己用，不像城里的供应卡得死紧。
比如这里就能自己榨油，自己种的有棉花，还有自己种的大米。这些东西除了赶集的时候去跟别人换点钱换点其他东西，也能稍微改善下生活。
附近还有条河，从河里捞点小鱼吃吃，大家也不怎么在意。但大鱼不行，肯定是集体财产。
魏爱军求着狗娃帮他捞鱼吃，结果那么几条鱼处理了好半天，还有一大堆的刺。
魏爱军打小就爱吃鱼，但之前吃的次数真不算多，也没吃过这么小的，就险些被鱼刺送走，还是狗蛋紧急把赤脚医生叫来了才给他治好。
他每天只能靠想象着二哥的苦日子才能熬下来，而每熬过一天，他打算给家里和干妈写的诉苦信，又会多一些新素材。
一个夏天过去，魏爱军已经黑得跟狗娃如出一辙，只有一口牙还泛着白光。
至于同村的小姑娘们有没有看上这个知青，额，那还真差点有。
但小姑娘们只是年纪小，见的人少，也不是傻子。
能被家里弄来下乡的人，本来就不受宠爱。魏爱军秉持着财不外露，也看不出来家底有多厚，只能看出人矫情，什么生活习惯都跟她们不一样。
干活那是倒数第一，吃饭那是别人不敢称第二，既没有隔壁生产队的青年淳朴，也没有队里会计、队长他们那种担当。
刚来的时候还有一个长得好、长得白的优点，现在呢，也就那一口牙是个白的。
也不说这人结婚年纪到没到吧，就这么个条件，真是谁嫁谁活该。
都不用做什么跟了他就能一起当城里人的美梦，还没等回城两个人就一起饿死了。
魏爱军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暗中还有这么多对他的议论，毕竟混了一个多月他也只能听懂一部分常用词，稍微拐几个弯，那就跟学外语一样，啥都不知道。
而郑海萍终于回应了他的诉苦卖惨，让他想办法近期回
城，现在管控稍有些放松。只不过，为了能让队里放人，还是拿生病当借口比较好。
曾经被队里赤脚医生飞速救下的魏爱军有些迟疑。
这赤脚医生用的方法可比县里医院猛多了，万一他一个普通小病被人家随便就治好，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所以，要不要给自己一下狠的，争取到送医院治疗呢……
第85章 第85章魏爱军下乡之前……
魏爱军下乡之前就找郑海萍打听过，他们这一批至少要到乡下锻炼个三五年，一般是不能提前回去的。
唯一例外的就是，如果有招工机会，那就可以顺利转走，不用在这儿干耗着。
如果留下，那就是忍受三年插队知青的生活，靠家里支持的钱和物过日子。如果走，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先找谭桂香弄到工作机会，不然哪怕人回去了，粮食关系还在这里，回去也没有供应。
魏爱军又写了封信给谭桂香，告知近期的管控情况，想让她配合自己回城的规划。
而谭桂香收到这封信之后，放了好几天没管。
她和魏成河两人也没干别的，就是装作不经意漏了点风声给其他工友，但那帮人里，刚好有赵主任的小舅子。
那天赵主任的小儿子跟魏爱军坐上了同一辆车，谭桂香和刘淑英可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刘淑英，对这一家子都记得牢牢的，并且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跟自己的老姐妹们聊天，想把赵家不做人的事儿给传开。
魏家其他人也积极配合。毕竟赵主任一旦决定了要找魏家麻烦，那肯定不是只盯着娶了他儿子的魏渡江为难，肯定是全家人都不带放过的。
之前赵主任带着后娶的老婆和小儿子到魏家闹事，他们把赵主任家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处说，结果赵主任屁事没有，甚至那些之前跟他们扯瞎话的又开始说赵安邦的不是。
没想到，面对面赵主任干不过魏家人，一旦有了缓冲的空间，他还真有几分手段。
难怪赵安邦这么一个聪明又有想法的年轻人弄不过他，非得靠入赘才能摆脱那边一家子。
现在魏家的日子倒是平静得很，但就怕赵主任在暗地里布置些什么，他们只好先下手为强。
乡下日子连魏爱军这么个皮糙肉厚的都难熬，赵主任家那个赵聪难道还能过得舒服吗？
近期管控宽松的事情透露给赵主任，他肯定得想办法把儿子捞回来。
但这也就是魏家人的目的。
小事，甚至发生在过去的恶事都不能把赵主任怎么样，那是因为受苦的都是他们家自己人，跟旁人没关系。
要是赵聪真被捞了回来，其他人家里也有孩子下乡，那凭什么你们家孩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就凭你是车间主任？
之前累积的所有不平都会在这一刻爆发，赵主任就算能应付好这一次危机，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升迁机会。
而魏爱军信里也说过，想要回城，都得有不得已的理由。比如生病、比如家里人生重病要死了，比如有招工机会。这里面招工机会难找，家里人病重也很容易露馅，那就只剩下赵聪自己生病。
乡下的赤脚医生下药猛，治疗手法粗放但管用。赵聪想要能保证回城，就得对自己下狠手。
所以一旦赵聪回城，赵主任既要给孩子治病又要想办法安排工作，一根蜡烛两头烧，再加上魏家人鼓动其他同事闹事，就看他到底怎么应对！
赵家出了漏子，这消息传到隔壁县也很容易，到时候所谓的“管控宽松”，可就一丁点都不剩。魏爱军想要回城么……那就再想想吧。
谭桂香跟刘淑英讲这些的时候，只看到刘淑英意味深长的眼光。
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婆婆这是刚知道自己放弃了心狠手辣的魏爱军，甚至现在正在坑自家儿子，想让他安安分分在乡下待着。
谭桂香面上有几分尴尬，刘淑英却表扬了她，“你这么多年啊，什么都好。看事情都比老二看得更清楚，但就是一个毛病，心软。”
“你一直偏疼老四，但他打小我就觉着他不对劲，那会儿老三才比他大多少啊，就得天天带着他，还老是磕磕碰碰的受伤。”
“那会儿老四也能懂点事了，谁家那么大的孩子还成天手脚乱动打到人的？而且每次打中人了他都很高兴，我就怀疑这小子打小就不是个好东西，偏偏你就吃他那一套。”
“现在好了，你也醒悟，知道这玩意不靠谱，还算是有点聪明，没有笨到家。”
刘淑英噼里啪啦说完那一段话，就背着手出门去了。
这事儿关系到她大孙女婿，可得好好传播出去，不能让那个赵主任好过。
魏渡江就在厂里医务室，万一哪天那个姓赵的弄几个人换了孙女给别人拿的药，出事故了怎么办？
有矛盾，要么一开始就要把对面打服，要么就老老实实憋着，找到机会再一下按死对方。
谭桂香还是第一次知道魏同心带老四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苦。
不，也不能说是第一次知道，只是那时候正是困难时期，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比没出什么大事的魏同心更重要，她实在是顾不上。
不，也不能说是顾不上，只是没想到，不在意，更懒得管。
魏同心这会儿刚好从隔壁屋里出来，给外面晒着的干辣椒翻面，想要回屋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一转头，就看到了谭桂香。
这眼神是怎么回事？好复杂，但看不出什么东西。
魏同心也没主动问。她跟魏家父母实在没啥感情，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
于是随便扯出来个笑，算是对谭桂香最基本的尊重。
谭桂香是知道魏同心面对奶奶和大姐是个什么样子的，这会儿再看她对着自己的态度，火气直往上冲。
亏得她刚刚还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三女儿，结果呢？你看看！她对自己亲妈就这个态度，这像个什么样子？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老娘生了他们，又给他们一个个的养这么大，还每个人都上了学。就魏同心这个脑子不开窍的都能读到初中毕业，她还想怎么样？
爱军信里都写了，他住的那个老乡家，女孩儿连高小都读不完，最多上个三四年级的就回家干活去了。她魏同心能有这么好的待遇，现在还能嫁个工人，她可就偷着乐吧！
谭桂香重重一挥手，把自己刚才短暂的动容抹掉。
这个老三还天天在家里吃午饭，食材和钱竟然都不给她这个妈，而是直接给了她奶奶，有这么个道理吗？
个死老太婆也是见钱眼开，肯定是收了魏同心的好处才给她说话，以前怎么没见她对出了老大之外的其他孩子这么好？
乔家的早饭晚饭那香味儿直往这边灌，尤其早上，每天都是鸡蛋，最近竟然还有股奶味儿。
老五可是老三的亲妹妹，她都不知道趁乔天明不在家的时候给自己妹妹喝点儿，只知道给乔家两个小崽子喝，看以后这俩继女管不管她。
可不管谭桂香怎么在心里咒骂，魏同心也是坚决不会让奶奶和大姐之外的魏家人占她便宜的。
那最便宜的水果糖和麻花可以用来跟魏家人走礼，但更贵的东西他们休想。
——
等了将近一个月，魏爱军第二份催促的信都已经寄出去了，才收到谭桂香的回信。
可惜信里并没有什么令人高兴的消息，反而是一个噩耗。
“……你大姐夫的爹，那个厂里的赵主任，已经把他儿子弄回家了。听说是当众在田垄边上摔折了腿，才送回家里修养几天。我看厂里这两天的风头不对，大家对赵主任都很不满，估计是有人私下拱火，你可得小心些。”
“……回城的事情，爸妈都在帮你想着，今年肯定是悬了，年后应该会有机会。你记得要跟队长他们搞好关系，万一有机会了，记得及时回家……”
魏爱军看完信之后就烦躁地撕碎，然后到塞进灶台下的火堆里。
是的，他最近又被派了个新活儿，帮忙烧火。
原先烧火的牛娃去帮忙放牛了，家里谁都不得闲，就他一个闲人，只能他顶上。
这里秋天比城里更冷，听说冬天雪能堆到膝盖。魏爱军本来想着怎么都能在冬天之前回家去，没想到，又人算不如天算。
乡下没有热水瓶，什么时候洗东西都是用冷水。出了做饭的时候腾出来点热水洗漱，其他的时候都别想。
能轮到烧火，都算是这家人对他十成十的照顾了。
但等到冬天怎么办呢？
家里寄过来的棉被看着是挺厚的，但这乡下的屋子不够好，总有缝隙在漏风。这还只是秋天，到了冬天怎么办呢？
这里每个人不分男女老少，手上都有冻疮。
魏爱军以前就过得娇，家里洗洗刷刷的活儿不需要他沾手，从小衣服就是妈妈奶奶姐姐们洗的。甚至下乡之前魏成河大发雷霆，想让他和二哥管洗碗做饭的事，那都是天气暖和的时候。而且是他做饭，二哥洗碗。
他光是洗衣服就累得慌，从来不知道这衣服、床单洗起来这么重，也不知道大姐三姐以前是怎么做到的，小小年纪洗全家的衣服，还每天上学，还要干其他的活。大姐还学习那么好，差一点就考上中专。
但不管怎么样，魏爱军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受苦了就体谅其他人。
他只是想着，不管以后有什么样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绝对不能再让自己再过这段时间的可怜日子。
第86章 第86章赵聪一回到县里……
赵聪一回到县里，魏家人就反应过来了。
魏同心领了奶奶给的任务，出门跟自己认识的人扩散这个消息，当即带着乔红霞先往废品收购站跑。
这几个月她俩时常到废品收购站寻摸东西，魏同心跟一个姓宋的女工人都混熟了，直接叫人家宋姐。有时候乔红霞还能在人家手上混块糖吃。
魏同心一般会给乔红霞买点画比较多的连环画、旧杂志，给自己弄些旧报纸看看。每次翻找的时候都会注意把东西复原，宋姐也从一开始盯着她俩不放，到后面放心去忙自己的事。
今天她俩又来找，宋姐还跟她们聊几句，“小魏，你跟你闺女有段时间没来了，最近在忙啥呢？”
“宋姐你可猜对了，我最近刚忙完一个事儿。”魏同心看旁边还有隔壁院的人，凑到宋姐身边，脸上还带着两分得意，“我之前不是搭了个鸡窝，但一直没弄到母鸡吗？上个星期跑了好远的路，跑到咱们县底下公社的大集上，找人家老乡换到了。”
这母鸡一到家就下了两颗蛋不说，还让乔红霞和魏文红都迷上了挖虫子喂鸡，两个不对付的小孩关系都好了不少。
宋姐听到公社，就知道这人至少跑出去二十里路。
“小魏，你这也是真够拼的，这么大老远的，就你一个女同志自己去的啊？你这是，在那边有亲戚？”
“那也不是，我一个朋友给我介绍的。”魏同心顿了一下，“也是等了好长时间。宋姐你要是要，估计等年后才有。”
宋姐家里人口也多，养鸡是没有地方的，“哎哟，我家那地方小，可养不了。不过你之前跟我说那个花盆里种菜还挺合适的，我种的小葱和辣椒，确实没人找麻烦。”
“是吧，就家里放两盆，这么点小东西，肯定没问题。不过我就是想在，我娘家两兄弟都去插队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公社里有没有这样的大集。那乡下吃的东西都是自己种，没准菜还多些。”
宋姐听到魏同心这么说，表情有点子复杂。
就小魏她们院，跟小魏同辈的人，就没几个不厉害的，这小魏一天天咋就跟没心眼一样，看谁都像好人。
那机械厂的八级工，大儿子伪造信件骗小儿子下乡，跟特务还扯到一起。那张家大媳妇为了要婆家的房子，把小姑子小叔子都赶跑，自己还回娘家一住就是一个月。小魏嫁的那个乔天明，小时候就是最皮的，再婚的时候啥都想要啥都不想给，竟然还真能找到魏同心这么个冤大头。
还有魏家那几个，老大是机械厂第一个招赘的，竟然还能招到车间主任的儿子，老二是他们家唯一一个有工作的孩子，竟然那么轻易就被他们家老四弄去下乡。
就这个看着窝窝囊馕安安静静的老三，啥事都没有，竟然还想念起兄弟来。
宋姐心情复杂。
“你还惦记你两个兄弟，那你大姐夫的爹都把他小儿子弄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
嗯？宋姐对这一片的事，怎么比魏家人还清楚？
总不能是别人来这儿卖废品的时候说的吧？
宋姐心有不平，想鼓动魏家人跟赵主任对打，“我侄子也在他们县插队，那个姓赵的啥都不会干，他们生产队都有意见了，结果还开了个证明回家休息，谁乐意啊！那粮食可还得吃队里的呢。”
“你说他这能是正规渠道吗？凭啥车间主任的孩子就能开证明回家，咱们普通工人的就得老老实实干活？”宋姐眼睛挤了挤，怂恿意味十足。
魏同心顺势装成刚知道的样子，露出一副吃惊的神色，稍微放大了一些声音，“宋姐？这，这是真的？”
看到旁边那个隔壁院子的大妈竖起耳朵听，悄悄靠近过来，魏同心才接着说话。
在隔壁院的人面前拿宋姐当信息来源正好，也免得暴露他们家成天盯着赵主任的事儿。
“哎呀！宋姐，要不说还得是你想着我。我一会儿就回去告诉我爸妈，这厂里可不能搞差别对待啊。”魏同心一副着急的样子，等乔红霞挑好了，她也把自己挑的一摞报纸拿来结账。宋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给抹了四分钱的零。
“人家市里都不让废品收购站卖东西，要买什么旧书旧报纸，那都是找旧书店或者废品市场的。也就咱们县里人少点，为了方便大家才这么干。”宋姐知道魏同心认识不少人，好像社交范围很广似的，有点不放心，“你到其他地方去可别乱说啊。一次两次的无所谓，你这老来，被人家听见了要找你的。”
魏同心胡乱点头应下，回家到了院子门口就激动地冲赵安邦喊，“大姐夫！我听说赵主任把你弟弟弄回来了，你说他有没有办法把二哥和四弟也弄回来啊？！”
什么东西？这不是他们已经知道的事情吗？怎么这小姨子这么激动？
刘淑英还是更了解自己孙女，接戏就是快，“天啊！竟然还可以这样！安邦，哎呀，这，这你能不能退一步，跟你爸求求情，让他把老二和老四也弄回来？你放心，我们全家人上门赔
礼道歉也可以的！绝对不让你难做。”
她们自己院里除了魏家，没有这一批下乡的人。但隔壁院除了胡大花他们家，每家都有。一听到这个消息，闲在家里的大妈大爷们立刻都围了过来。
“老刘，你这是哪儿来的消息，这才多久孩子们就能回家了？”
“赵主任的儿子真回来了？”
“哎呀！那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也能回来？”
“这个赵主任，平时看着那么公正，怎么到自家孩子的事情上竟然背着大家这么干！”
赵安邦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演戏，把之前跟赵主任家不合，所以故意找麻烦的嫌疑甩出去。于是他一脸严肃，问魏同心，“三妹，你这消息从哪里来的？我爸虽然对我不好，但那都是后妈使得坏。你可不能为了维护你姐姐和我，就对我爸有偏见。这提前回城可不是小事，那是破坏下乡政策，投机取巧，可以去批斗的！”
魏同心一看就知道这大姐夫终于接上戏，刚好看到之前那个大妈也回来了，于是伸手一指，“姐夫，你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咱们邻居吗？刚刚那个大妈也在场，她也听到了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人家大妈也是急匆匆赶回家要告诉家里人，她夫家大伯子就在赵主任车间，要是赵主任出了问题，可就轮到他们家出头了，正想着偷偷谋划点什么呢。没想到魏同心这个小年轻做事不稳重，竟然直接把这事儿捅出来了。
于是她有几分尴尬和恼怒地回复，既然捅开了，那不如直接闹大。
“是！我听得真真儿的，那姓赵的白白当个领导，还偷摸给自己儿子搞特殊待遇！我这急忙跑回来就是为了跟大伙儿说这个事呢。”
“那姓赵的可是车间主任，跟其他领导也熟得很。要是让他搞到一个正式工，那他儿子岂不是根本没下乡？那凭什么领导家孩子就能跟我们普通工人不一样？他这是挖墙脚！”
跟她同院的人们群情激愤，胡大花最是热心，“不行，这事儿咱们必须要弄清楚，得跟厂里反应，不能让领导们就这么干！谁家没几个亲戚孩子下乡的，那领导们要都这么干，岂不是只有咱们工人家的孩子下乡，领导们不用？这不是搞阶级主义是搞什么？”
胡大花跟刘淑英一样没上过几天学，但是以前的经历让她们对所有的不平都格外敏感。根本不需要什么学识，她们仅凭生活经验，就能发现一些隐藏的苗头。
胡大花对刘淑英说，“上次听到你们跟赵主任他们家在这儿干架，他那个后娶的对小赵可真是够狠，结果厂里对这种人还是什么处理都没有。不过上次是他们家里的事，也没啥证据，勉强算合理。”
“但这次的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人家赵聪既然回了城，我就不信赵主任还能把个大活人给藏严实，这证据多明显！”
从废品站回来的大妈立刻跟上支持她，“就是！咱们可得想个法子把赵聪直接抓住，到时候带着人一起到厂里讲讲道理！”
“就该这么干！凭啥领导家孩子就能回来，我们的孩子就只能寄封信？”另外一个大爷默默擦了下眼角，“我家老四才多大啊，说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马上就冬天了，我生怕他被子不够厚，满县里给他找棉花，还是觉得他会冷……”
其他人眼眶也酸酸的。都是亲生孩子，就算下乡那个不是家里最讨喜的，那也都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啊。
“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有亲戚在赵主任家附近的，今天去打探打探，看具体是什么情况。其他人，我们就四处找一下赵主任的小儿子，看他是藏在家里，还是被安排到了别的地方。他之前下乡就在隔壁县，离得这么近，肯定以前就找过关系！”
还没完全融入巷里生活的方连枝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最近县医院里有个年轻男同志摔断了腿，但关系在隔壁县，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他？”
第87章 第87章医院？断腿？……
医院？断腿？
有人迟疑，但魏家人都知道，老二和老四都是能对自己下这种狠手的人，没道理其他人就不行了。
刚回来的大妈也不信。其他人她不了解，赵主任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自家男人技术不行，升职没啥希望，就等着大伯哥升上去好带带自家，因此大伯哥对赵主任啥想法，自家男人就是个啥想法。
她冷哼一声，问方连枝，“他这伤的重吗？”看周围人没啥反应，她才更直白地问了一句，“影响他当工人吗？”
方连枝迟疑了一下，“腿确实是断了，不过只是普通骨折，治好了就应该不会有啥问题。”
“哈！他们还真是够狠的。”
其他人很快也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就算这事是意外，赵主任也不无辜，他们就不信赵主任不会趁这个机会把孩子留到城里。
要么每家每户都下乡，要么大家都回来。他们只求一个公平，求一个没有例外。
——
魏同心第一次出击就获得了出乎意料的效果，就没有跟着邻居们掺和，而是拿照顾女儿当借口，带上乔红霞背上背篓，一路溜达到邮局。
吴卫东这里是魏同心的第二个目标。
吴卫东也知道魏同心没有什么信件需要邮寄，熟门熟路地利索掏出留好的《智取威虎山》邮票，一边还招呼她一句，“好久没见，是最近稍微清闲一点了？”
魏同心接过这一整版邮票，回他，“那可不吗？你是不知道，我二哥和四弟下乡之后，好多事情我都得搭把手。不然就靠我奶奶和我大姐夫可搞不完。”
“换季的时候我一个人得把我们一家四口的东西都清理一遍，我家那位回家也就回那么两三天，也帮不上太多忙，都是我干。”
吴卫东上个月相亲找到个挺不错的女同志，感情稳定，就是冲着结婚去的，这会儿也轻松开起魏同心的玩笑。“那你是能者多劳呗，像我，就没这本事。”
魏同心把数好钱递给吴卫东，“害，你有工作，给大家做贡献呢，哪还需要跟我们这种闲人比。我就是听说有个今年的知青把腿摔坏了，在咱们县医院里躺着，有点担心我娘家兄弟。”
吴卫东还没什么反应，魏同心身后那个大婶忍不住出声，“小同志，你说的这个知青，是什么情况啊？这受伤了可以回家是吗？”
魏同心露出几分紧张，“额，我不知道，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她撂下话就想直接走人，但大婶直接放弃排队，把魏同心拉到一边，还给乔红霞手里塞了两颗糖。
“小同志，这是你闺女吧？哎哟瞧瞧长得多好啊，一看就是你们费了心，才能把这小脸养得这么白嫩。”大婶一张圆圆的脸，身上衣服也就八成新，看着就是家庭条件还不错的样子。
“你别多心，我就是家里孩子也来信说有点不舒服，我本来还说给他寄点钱过去，好在当地治治。刚听你说有知青能回来治病，要是我家那个也能，那可就再好不过。”
魏同心面上很有些尴尬，心里却在为大婶的行为叫好。
今年这一批知青下乡之后，邮局稍显忙了一些，知青跟家里互相寄信带来了不少工作量。她来找吴卫东，除了直接跟他说说赵主任儿子的事情，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是能被其他知青的家里人听到这事，效果更好。
瞧瞧，就一句话的功夫，这大婶不就被吸引来了么。
至于大婶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生病了，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这个消息有用，管他生没生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大婶见她不乐意说，以为她是不乐意跟陌生人说别人坏话，这个消息也确实不好乱说，于是又给乔红霞塞了几颗糖，这才补充道，“小同
志，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当妈的心。”
“孩子身体不舒服，我们离这么远，也没办法照顾，恨不得自己替孩子生病。你要是怕人家找你麻烦，你就悄悄跟我说，放心，我嘴巴严得很，绝对不跟任何人说你的事儿，做梦都不带说话的。”
魏同心这才松口，“大婶，不是我不跟你说。主要是这个事我也不怎么清楚，也都是听人家说的。”
大婶打蛇随棍上，“没事没事，你就告诉我人家怎么说的就行，我到时候自己去问，肯定不为难你。”
“……嗯，那个知青是姓赵，腿受伤了，现在在咱们医院里养病呢。”魏同心看了一眼乔红霞手里快拿不下的糖，好像是拿人手短不好意思，又低声说了一句，“听说，是机械厂领导家的孩子。”
说完，她就冲大婶匆匆一点头，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留大婶重新排到队伍后头，自己心里默默盘算。
——
第二个目的地也顺利完成任务了。
魏同心这时候才有空仔细看看新到手的邮票。
这个版本的邮票一套六张，每张都是《智取威虎山》京剧中的经典场景。魏同心对后世邮票价格没有任何了解，所以稍微特别一些的，她都会掏钱卖下好几份。
其实这套邮票八月初的时候就发行了，但魏同心之前一直忙着各种事情，之前有点空闲来邮局的时候，这邮票又已经不成套了，所以才托吴卫东留整版的给她。
其实，魏同心早就想到了因病回城这件事。她看了那么多年小说，里面那些提前离开生产队的人，要么是因病，要么是参军，要么是在大队里当小学老师，当然，还有特别厉害，能拿到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的。
对于魏家两兄弟来说，目前可行性最高的一条就是因病回城。只要有机会，回来之后能够彻底留下，他俩肯定也会对自己下手。但如果没有后续步骤，他们也不会贸然行动。
哦，以前的魏爱国可能会，但他从魏爱军手上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现在应该不会再莽了。
至于赵聪，别管他到魏家闹事的那天看起来有多么好欺负，一个能在同父异母哥哥中考当天下药的人，也不会是什么真善美。
赵主任自己能把一个心思歹毒的后媳妇捏在手里服服帖帖，手段肯定也不少。就算赵聪真对自己下不了手，也会在父亲的极力劝说下听话的。
想到现在在家里闲着，每天白天跟在刘淑英屁股后头忙活，晚上跟在魏渡江屁股后面摇摆的赵安邦，魏同心叹了口气。
赵主任这一家没一个简单的，也幸好奶奶和大姐都能降得住这个大姐夫。
稍微感叹了一下，魏同心把邮票仔仔细细收好，避免折角。一转头，就看到乔红霞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颗糖，脸都鼓出来了。
她怕急声厉色吓到乔红霞，万一让糖块卡嗓子眼了可不行。于是只站定不动，板着脸直勾勾盯着乔红霞的嘴。
“红霞，我数三声，把多余的糖吐回糖纸里。”魏同心从乔红霞兜里把她叠好的糖纸掏出来，示意她接过去用。
乔红霞眼珠子乱转，但不敢不接，生怕这会儿不听话，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没糖吃。
但这么多颗糖在嘴里滚来滚去的感觉真的很好，她有些不舍得，于是磨磨唧唧不肯动。
“三，”魏同心竖起三根手指，开始倒数。乔红霞做了一个吐出的假动作，但没有瞒过去。
“二——”魏同心加重语气，并且开始瞪人。乔红霞鼓着嘴，把糖纸摊开准备接住，但还是在磨蹭。
“一！”
话音一落，糖果应声掉进糖纸里，乔红霞自觉地张开嘴让魏同心检查，确认就是一颗糖没错。
魏同心满意地拍拍她的头，不容拒绝地收走她所有糖果，包括刚吐出来被糖纸包上的两颗。
“行。这回算你过关，这周后面的糖就不扣了。但今天你这已经是第三颗，其他的糖明天才能吃。”
乔红霞瘪嘴，想说这是别人给她的，不是家里买的，不能放一起算。但之前就掰扯过这个问题，没说赢魏同心不说，还被围观的乔天明一顿嘲笑，说她吃糖都流口水，还想吃那么多，也不害臊。
哪有这样当爸爸的？
乔红霞不服气，但人小，只能服管。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会儿姐姐就站在旁边，如果她不乖乖听话，姐姐随时会给她来一下狠的。
母女两个解决了小小的矛盾，前往今天的最后一个目的地，黑市。
魏爱军下了乡，除了之前那对放哨的祖孙之外，郑海标还有其他小弟，被调了过来。
而且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家里穷得很，明明也是城里人，但衣服补丁叠着补丁，十几岁了长得倒是高，但整个人细溜溜的一条，看起来没多少肉。
这人早就被打过招呼，说是自家老大干侄子的亲姐姐会来，让关照关照，之前也跟魏同心碰过面。
这回魏同心再见到他，也不用转几个弯说话，而是可以直白一点。
“有个今年的知青伤了腿，回到县医院里养病了。你帮我问问你们老大，我弟弟能学学他，也回到城里来吗？”
第88章 第88章郑海标收到消息……
郑海标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了。魏爱军这个原小弟现干侄子，虽然兄弟缘不怎么，但他这个三姐还是真心对他的。
之前看到他们二哥给魏爱军报名下乡，来报信的就是她。这会儿听到其他知青能回来，第一个来帮魏爱军询问的人，竟然也是她。
郑海萍拿这个消息问自家大姐能不能把人弄回来，没想到郑海萍本来还乐呵呵的，一听到这消息，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爱军他这个没有工作的姐姐都能知道的消息，只怕知道的人就多了。”
而这种事情偷偷摸摸的最好搞，最好是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把工作都敲定，这样哪怕被闹出来，也不会强制遣返。
但那个赵家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竟然只把人弄回来，其他的都没搞定，还把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日他爷！那个知青到底有没有家长，做事情比毛头小子还莽撞，这能成个屁！”郑海萍破口大骂，“他这耽误的是他一家的事儿吗？把别人家想回的孩子都给害了！”
郑海标一琢磨也反应过来了，但他关注的重点倒跟郑海萍不太一样，“咱们今年这知青政策，管这么严啊？”
“前两年那回来的也有硬赖着不走的，只要他们家里人愿意把自己口粮匀出去就行。怎么今年，这还需要直接遣返呢？”
郑海萍不耐烦，“你管那么多呢？上面咋要求的我们就咋干得了。别整天咋咋呼呼的，你那黑市搞得咋样？爱军不在，你那个新人行不行啊？”
“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多少人跑到人家公社的集市上面换东西，你那个黑市怎么搞的，把城里人都赶到乡下去了。”
郑海标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个啥。
有的人看上去是个挺厉害的黑老大，实际上就是帮自家大姐做点她不方便出手的事，是个明面上的老板而已。
“费那么大劲认个干儿子，我还能被一个傻叉挡了路不成？”郑海萍双手叉腰，咬牙切齿。
“爱军他亲妈怎么没动静？不是说要把工作给他的吗？”
郑海标挠挠头，“估计是当工人当习惯了，不敢踩线违规吧。”
“他们一家都在机械厂里，估计是怕因为爱军一个人，坑了全家。”
“这也是废物蛋子一个，接班工作都不知道弄好。”郑海萍烦得牙痒痒，“他们家现在可是一个男丁都不在家，这两口子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啧，不会真指望过继出去招赘的大女儿，还有嫁在家门口的三女儿养老吧？哪有这样当父母的？”
认亲的东西早就给魏爱军了，他人就在隔壁县，难道就弄不回来？
这边发生的事情魏同心一点都不止知道。
她只是愉快地换到了想要的新鲜菜，带上女儿回家，还有一场大戏不容错过。
——
“啊？我去找方姐和冯大妈的麻烦？”魏同心伸手指向自己，没料到一回家就收到了这么一个重任。
刘淑英一脸好笑，杨大妈有几分尴尬，胡大花和废品站大妈两个人苍蝇搓手，期待地看向魏同心。
废品站大妈姓詹，跟胡大花两个算是关系挺远的表亲，跟魏同心她们院的人也熟得很。
这机械厂的人，那就没有不爱听八卦的。魏同心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跟方连枝之间的渊源，其他的各位大妈联想到了这个事儿，人人脸上表情都不太坦荡。
杨大妈这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跟魏同心承认，“那个，同心啊，你去相亲那天，其实我也给小乔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就，就是那个方连枝。”
魏同心“哦”了一声。这事她那天碰到方连枝的时候没想起来，但乔天明很快就跟她交代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本来就只是见一面而已，又没成，也不存在其他纠纷，真不知道这几位长辈为啥各个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詹大妈解释道，“同心，我们是已经找人家邻居问过了，赵聪确确实实已经回来。所以想着找个理由，去医院里验证一下。”
“那不是刚好你跟小方之间，有那么点儿事儿吗……你俩都是年轻人，真闹起来了，后面也好收场。”
魏同心闭了闭眼，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可是方姐又没工作，她天天都在家带着呀。我找她麻烦，直接在院里找不就得了，去医院干嘛呢？”
“额，额，这吃饭的时候，小方总要去医院给冯小琴送饭……”
魏同心真是服了。她在废品站、邮局、黑市三个地方好一通演，好不容易把找赵家麻烦这件事的锅甩给别人，怎么还带甩回来的？
刘淑英听詹大妈恨不得什么坏人都是自家做，而且还使劲忽悠小孩（魏同心），不满地补充道，“同心去问可不能是她一个人去啊。老詹，你们几个老皮老脸的不自己出马，光使唤孩子算个什么事？”
詹大妈被点破了也不生气，笑嘻嘻应下，“那肯定是就拿同心这事儿当个合理的借口，我们陪她一起去医院，其他的事儿都是我们来。”
事情就这么说定，三三两两凑了几个人，出发。
到了医院，魏同心被这一行人熟门熟路带着找到了冯小琴和方连枝，她俩连饭都还没吃完，端着碗一脸莫名。
魏同心硬着头皮找上方连枝，示意她有事情要私下说。
没想到，詹大妈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非要把这出戏做得十二分到位才行，“姓冯的！你这个女儿啊还是儿媳啊的，以前就跟我们同心的对象相过亲，现在可当了有几个月的邻居了，结果还瞒得好好的不让同心知道，你们是有多见不得人啊？”
什么东西啊这个詹大妈？
本来就是一个演一下算了的事情，怎么就奔着把人得罪死了来？
帮她得罪人真是不知道有多顺嘴，有病啊？
魏同心脑子转得飞快，使了八成力使劲拍詹大妈的肩膀，一副娘俩好的样子，“就是！要不是我詹大妈跟我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呢？你们当时相亲就相亲，只见过一面都没看上的事情，只要说开了，我又不会在意。”
“要不是我詹大妈生怕你们有什么其他隐瞒的东西，带我来找你们问清楚，这事难道要瞒我一辈子不成？”
“不会真像我詹大妈说的那样，方姐你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吧？”
神经病姓詹的，要得罪人是吧？来，我给你往死里得罪。要是冯小琴和方连枝两个不把你狠狠记着，我就跟你姓。
詹大妈听到连续三句“我詹大妈”就急了，但冯小琴比她更急。这可是在县医院啊！她跟她姐之前抢一个男人的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这隔壁邻居真不知道犯什么抽，这会儿趁旁边都是同事在吃饭的时候，找她麻烦来了。
这姓魏的还可以说是年轻，经不起别人激。这姓詹的怎么回事？跟她们家有仇啊？
冯小琴深深怀疑这人也有其他亲戚想介绍给郭大爷，可惜被她抢先一步，什么算计都白瞎。
方连枝从来都是急冯小琴所急，反应比她更快，嘴还毒，“姓詹的，你有屁自己被窝里闷你老汉去！跟我们在这儿放什么放？”
“魏同心你可不要听她骗傻子，我想过的亲没有二十也有十八，各个都要跟你说，说一天都说不完。你管我那么多呢？”
“你当你那个男人是什么好稀罕的东西吗？个破二婚头，啥都想要啥都不想给，也就你这样年轻好骗的才会上当，我可看不上这种货色。”
“胡大妈，你往这儿跑干什么？我们院的事情，跟你有个啥关系？别成天就知道跟魏同心她奶奶瞎聊，人家有退休金你有吗？你还得把工作给儿媳妇接班吧你！”
“还有杨大妈，你今天还好意思过来？当初你怎么跟乔天明介绍我的？我都说了我要带着婆婆，你非跟他说是亲妈，你真是两头骗！做媒不带良心，这时候还来找我麻烦，你下十八层地狱你！”
“还有你、你、你，跟你们有啥关系？你们有工作吗？家里老汉外边有人不？每个月工资够几个孩子花？下了乡的你们不知道多寄几封信问问生活啊？真是一天天的闲出屁了，家里事情一团乱麻，天天管别人家闲事，有你什么好处？”
方连枝一连串毒液喷洒，无差别攻击在场所有人。
哪怕是冯小琴这样已经习惯她作风的人都听得额头直冒汗。每次听方连枝说话，都庆幸她站在自己这边，不然，只怕每次都干不过她。
詹大妈、杨大妈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听得脸色涨红，吱吱哇哇地冲过来围住方连枝骂。一时之间口水对喷，双方互相挥洒，根本顾不上今天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冯小琴被魏同心带着一起劝架，她忙着劝架都忙不过来，生怕自家儿媳妇兼闺女吃亏。她自然也顾不上发现，今天唯一一个牢记使命的胡大花，在最开始偷摸踩了方连枝两脚，随后就脱离战斗圈，往病房摸过去了。
第89章 第89章赵主任和沈丽两……
赵主任和沈丽两个一开始倒是无知无觉，以为自家的计划天衣无缝。
但赵聪才回来没两天，腿都没治好呢，今天附近邻居的态度已经从惋惜赵聪年纪轻轻腿脚受伤，变成了怀疑和不忿。
赵聪的腿其实根本没有骨折，只是摔伤崴了脚，腿上还有不少青青紫紫的痕迹，看着严重而已。赵主任找了自己的老同学给遮掩过去，做成骨折的样子，只盼能瞒过去，等赵聪顺利当上工人就好了。
他现在还在医院里养病，等待观察结果，腿上安了一个夹板，缠得严严实实，看着倒是可怕得很。
为了演得更像那么回事，沈丽专门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天天给儿子做病号餐送来医院吃，吃得赵聪满嘴流油，感觉这几个月受的苦都补回来了一些。
“啧，这大中午的，也不知道她们在吵个啥，你午觉都睡不好。”沈丽从窗户看到楼下好几个人围在一起吵嚷，烦得很。
赵聪一脸不在乎，“没事，隔壁屋打呼噜我都能正常睡着，现在我可练出来了，不怕吵。”
一听他这话，沈丽又是心疼得不得了。
魏爱军下乡的时候被晒得黑了不少，赵聪也没好到哪儿去，也是一张小黑脸。配上白白的病房白白的绷带，一张小黑脸又瘦又泛油光，看着怪诡异的。
沈丽每次看他，都得在心底默默哄好自己，就怕因为看到孩子的可怜样儿哭出来。现在听孩子说的话，只怕一开始下乡的时候，吃又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白天还得干活……而且那时候还是大夏天！瞧给孩子折磨得，这才几个月呀，整个人都变了副样子。
赵聪自己倒没觉得怎么样，就算之前再苦，这不是也回来了吗？马上就再也不用下乡了，怕啥？
“聪聪，中午这顿还可以吧？你这真是遭大罪了，晚上想吃点啥？家里还有五花肉，还有一条鱼，你舅舅送来的鸡也还有半只，你挑！”
赵聪咽下最后一口鸡汤，十分舍不得这股子香味儿，“那剩下半只鸡能给我做了不？”
沈丽一口答应，“行！正好趁新鲜赶紧一起吃了，再给你做个鸡汤，连汤带肉都吃掉，咱们好好补补。”
赵聪很有几分不好意思。以前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是他们娘俩自己偷摸开小灶，但从来没有赵聪一个人吃独食的。
“妈，你别都让给我了，你也吃啊。”
虽然下乡的时候天天盯着人家的鸡馋得流口水，但那家人不好惹，尤其他们家喂鸡那个女同志，盯他跟盯贼一样，长得又五大三粗的，看着就让人害怕。
沈丽看儿子都这样了还想着自己，心里别提多熨帖了，“你别管我，赶紧把自己的身体补回来。我回去催催你爸，到时候你当上正式工人了，我这心才能放回肚子里呢。”
在她俩都没注意到的墙壁后面，胡大花像壁虎一样紧紧趴在墙面上，把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正式工人？
这姓赵的果然想把儿子留城里，只怕是工作都要找好了。
医院的具体病房其实不好找，但邻居们早就打听过，知道个大概的位置，胡大花离开战斗圈就直奔病房，来了没多久，就听到这么要紧的消息。
“好哇！沈丽，没想到你儿子腿受伤都是借口，你和赵主任两个就是想把他弄回城里！”胡大妈一脚踹开门，站在门口就大喊，生怕进去了自己一个干不过她们两个人。
沈丽把手里的饭盒盖子重重摔在地上，铝饭盒盖在力道的作用下一路滑到病房门口，她人也噔噔两步走到门口跟胡大花对骂。
“姓胡的，你有病吧？我们家聪聪腿伤成这样了你看不见？！一天天的嘴里没一句人话！”
胡大花才不接招。这时候再被她牵着鼻子把话题转走，或者被她激怒先动手，那都是不行的。再说了，她胡大花家里又没有孩子下乡，对这事出个力就行，用不着拼命。
沈丽可不相信这人无缘无故就出现在医院里，还就这么恰好听到了她和儿子的谈话。
赵聪回来之后，一方面是怕露馅，另一方面是为了方便她们一家人，赵主任托关系找了个空病房，就赵聪一个人住。他这小日子过得，每天大鱼大肉好吃好喝，单间也没人管他睡到几点，所以才能养得黑脸泛油光。
这姓周的要不是早早打听好了，不可能直接找到她们门口来。
沈丽想到自家邻居们变化的态度，就知道肯定有人背后捣鬼。
是四车间的主任又看他们老赵不爽？还是之前换人家工作招来报复？又或者是谁家孩子下乡去了，嫉妒她们家赵聪能回来？
总不可能是赵安邦那个见鬼的玩意使坏吧？
听说他现在每天都跟在那个媳妇的屁股后头，简直没眼看。
沈丽抖掉莫名涌起的鸡皮疙瘩，把走神的自己抓回来，还是解决掉这个姓胡的比较重要。
“你个没脑子的又是被谁当刀使了？我们家孩子遭怎么大的罪，回来治病又怎么了？到底是谁看不得我们家好，恨不得我们全家都腿断了才甘心是吧？！”
沈丽的声音又尖又亮，这回楼下打架的几个也都听到了，这才反应过来今天的主要目的，撒腿就往二楼跑。
方连枝被一帮人骂着骂着就晾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她们跑开，甚至魏同心临走的时候拽上冯小琴的胳膊，把她也给拽走了。
这到时候吵起来，医院这边也得有个人出面啊。
方连枝一个不留神，自家婆婆妈都跟着一起跑走，只能认命地也跟上去。
“闲得慌吧这些人……”
胡大花咧嘴嘿嘿一笑，听到脚步声从自己身后传来。终于不用她自己回嘴了，有帮手，不怕骂不过。
詹大妈伙同几个孩子下乡的邻居七嘴八舌回骂，这回声音更大，嚷得整个小楼都能听见，“我都听见了，机械厂二车间赵主任，给他儿子找了个正式工作！想要趁机把下乡的孩子弄回来！”
“来来来大家来看看！普通工人的孩子下乡去了就没个影儿，他赵主任的孩子就能回城，还能有正式工作呢！”
“生病就能回，那我家孩子拉肚子也能回啊？凭啥我孩子就只能靠赤脚医生治？！”
魏同心和冯小琴母女俩来得慢，一边走一边把路过的每一个关着的房间门都打开一条缝，争取让更多人听到这场骂战。
冯小琴和方连枝两个就是从她这个动作里才发现不对，这帮人今天好像不是全为她俩来的。
前边大妈们在骂，方连枝张嘴就要问，被魏同心一个“嘘”的手势按回去了。
“方姐，你别多心，咱俩这事算不上个啥，都是詹大妈她们打听到有知青回城了，着急得很，她们才临时找个理由到医院找你。”
魏同心抓紧时间把自己身上的锅往外甩，“我都是被临时抓过来帮忙的，我也知道你这肯定心里难受，本来你也没做什么。你放心，等这事了结了，我帮你找她们算账。”
方连枝爽骂一顿，把之前因为初来乍到不好瞎说的脏话全吐出去了，一点亏都没吃到，也没为难魏同心。
“你还真是什么事都帮人家出头，要不是我心宽，到时候就把仇都记你身上，天天跟你对着呛，到时候这帮隔壁院的人可不会帮你。”方连枝哼了一声，“你可真是，也没比我小几岁，还都是当妈的人了，可长点心吧！”
魏同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职场上，稍微有点脑子但不那么聪明，遇到事情又莽的人，很少有人会随便为难。
因为你可以跟她正常沟通，但为难她，却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万一你阴阳怪气一句，她直接截图发公司大群@领导这事咋做，你咋办？
而这样的人如果莫名其妙怼了你一句，你也不会以为是她本人对你有恶意，更大可能，是有人挑拨了什么，把她当枪使了。
在没有升职需求的时候，这种人设可谓是保平安的完美选择，恰如此时此刻。
冯小琴对魏同心其实还有点疙瘩。平时见面都好好好的，这会儿突然冒出来为难她俩，怎么说都有点心里不舒服。
尤其是方连枝没注意，但冯小琴留意到了，这赵主任家跟她魏家可也是有仇的。
虽然只是个不受喜欢的儿子变上门女婿的问题，但赵主任全家可都上门来闹过，还没赢过魏家人呢。
这魏同心，真像她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有点脑子，但不多吗？
就算她自己不聪明，那刘淑英呢？那个老太太，可不是随便就能打发的。
前头骂战还在升级，詹大妈终究是没忍住，上手跟沈丽两个撕吧了起来，其他家里有孩子下乡的也上去帮忙，胡大花就站在一边摸鱼助威。
病床上的赵聪眼看着自家亲妈要吃亏，连忙单脚跳着下床，抄起吃完的饭盒就要往几个大妈头上砸！
魏同心想要拦，却越不过这么多人的障碍。
倒是方连枝眼疾手快看到被人踹到一边的饭盒盖，抄起它就扔向赵聪手的手！
第90章 第90章“铛——”……
“铛——”
两个金属的物件在空中准确撞击到一起，响声回荡在病房里，把正在撕吧的几人都镇在原地，沈丽终于能从詹大妈手里救回自己的衣服领子。
但她手才伸出去，被饭盒盖击中的饭盒已经在空中翻了个身。剩余的少许食物残渣和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击赵聪的脸。
而那个饭盒向下坠落，最后击中赵聪的那条好腿，打在小腿骨上，又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铛——”
赵聪的痛呼跟撞击声一起响彻整个病房。
小腿被重击，他整个人差点向前跪倒，好悬才撑住床边把自己救回来。此时他感受到的疼痛比原先脚崴了更严重，而沈丽顾不上自己，冲到赵聪面前查看他的情况。
“医生！医生在吗？！愣着干什么你们快去叫医生啊！”
冯小琴第一个反应过来去找自己的同事，而方连枝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反应。
不是，怎么就那么刚好，打到他的腿了？
她慌张地向魏同心求证，“你看到他想拿饭盒砸人家头了对吧？我可是想救大家才阻止他的！”
魏同心当然看到了，连连安慰她，“你放心，我看到了，是他想下黑手砸詹大妈的头，你才紧急把饭盒盖扔过去的。”
砸人是真的想砸人，但具体是不是詹大妈，那就不用细细考究了。
不管是不是，在场的几个人里，这个锅扔到詹大妈背上最合适。
不论是因为詹大妈在方连枝面前造魏同心的谣，还是刘淑英私下提到过詹大妈家里人跟赵主任有点利益纠纷，她出头都是让魏同心舒坦的。
方连枝慌得不行，生怕自己对病人动手的事情会影响到冯小琴的工作。听到魏同心说是砸詹大妈，她也自己立刻脑补出对应场景，“对，就是的，是他先要砸詹大妈的头，我才出手的。”
赵聪被亲妈小心翼翼扶上床，整个人都因为疼痛还弓着身子，“妈，妈，我这不会是被砸断了吧？好疼啊！我好疼！”
沈丽心急如焚，“哎呀这医生怎么还不来……”
她满心都是怒火，冲饭盒飞来的方向一看，那边站着胡大花、魏同心和方连枝三个人。
“你们老实交代，是你们谁动的手？下手这么黑心，也不怕天打雷劈！”
方连枝虽然得到了魏同心的认可，但一时气弱，没反应过来反驳。胡大花却看不得沈丽在这里倒打一耙。
“你快得了吧！你那个黑心烂肝的儿子想用饭盒砸老詹的头，这要是打中了，非得把老詹砸成郭大爷那样的脑震荡不可。到时候你这个儿子可就得去蹲监狱了，还有你在这儿乱叫的劲儿吗？！”
“放你大爷的狗屁！”沈丽整张脸都狰狞了起来，“你瞎啊！刚你们几个人打我一个？现在还在这里胡编乱造，姓胡的，你安的什么心啊你！”
“告诉你们，别以为人多了说话就能不顾事实！今天这事我跟你们没完！要是我们家赵聪的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好！”
詹大妈这时候才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么凶险。后怕的劲一上来，再看看地上那个用料扎实的铝饭盒，她脸色都吓得煞白。
这饭盒砸腿上都这么厉害，要是真被赵聪扣她脑袋上，那……那人还能活吗？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又抬头看着沈丽乱喷口水大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直走上前，迅速伸出手，给了沈丽一个大嘴巴子！
“啪！”
这一声清脆无比，显然是詹大妈一点力气都没留着，全招呼到沈丽脸上了。
沈丽的脑子都被这一巴掌打得嗡嗡作响，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强忍疼痛的赵聪想要开口，一看到詹大妈那个眼神却想躲。
“啪！啪！”
果然，詹大妈又是两记不留半分力气的耳光，打到赵聪脸上，形成了对称的红脸蛋。
詹大妈这时候好像才回过神来，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
她从喉咙缝里挤出一声怒吼，听起来却好像是尖叫，“杀人犯——”
詹大妈手都在抖，“你个屎糊了心肝的东西！一家子都是没皮没脸，谋财害命！”
“个姓赵的天天在厂里装得像个好人，看看他后娶的媳妇，还有生的这个儿子！从大到小，全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尤其是你个小小年纪的，半点都不学好，还想打老娘？！”
詹大妈说着说着又要上手打赵聪，这回大家终于不能再装作反应不过来，只能上前去把她拉开，却正好避开了沈丽挥过来的巴掌。
“你大爷个姓沈的！你还想打我，啊？！你们全家都烂了心肝！你给中考的继子下药，毁了人家一辈子！这会儿看我们怀疑你家破坏下乡政策，还想要灭口是吧？！”
“好，好哇！我让你们打，让你们打死好了！”詹大妈回头看到病房外已经围了一圈人，有了底气，更加愤怒地嚷嚷，“从今天开始，只要我出了什么事，一定就是赵主任一家下的手！”
“老娘不可能出意外，不可能自杀，不可能病死，只可能是被赵主任害的！”
“这十几岁的孩子就会把铁疙瘩往人头上砸，他不到十岁的时候就会给自家亲哥哥下药，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大家都看看，记住他们的脸！这两个，就是县机械厂，二车间主任，赵主任的媳妇和儿子！她俩可都是赵主任手把手教出来的！赵主任可比她们更会装，更像个好人！”
沈丽的嘴巴张了又张，却被詹大妈充满了激情的骂声完全盖过，憋闷得整个人头一低，直直冲向詹大妈的肚子。
这回病房外的人们也都冲进来七手八脚劝架，整个病房堵得水泄不通。方连枝和魏同心两个年轻人反而被挤到无人在意的角落。
“哎呀你们干什么呢！来来来都让让，医生来了！”冯小琴好不容易抓到个正在午休的医生，还不是骨科，而是外科的。结果刚把人带过来，就看到这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这位大夫姓李，长得膀大腰圆。要不是只有胡茬，简直就是张飞在世。他见冯小琴喊了一句大伙毫无反应，立刻在原地站定，气沉丹田，大吼出声，“让开！是谁腿折了？！”
最激动的两个人闻声都是一愣，大伙这才找到机会把她们分别控制住，给大夫让出一条道来。
方连枝头一个给大夫指路，生怕赵聪真有个好歹，“李大夫，是病床上那个受伤了。”
李大夫径直走向赵聪，开始询问和检查。
冯小琴没想到自己出去没一会儿，这里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赶紧向方连枝和魏同心了解情况。
听完她俩讲述，知道自家儿媳动手的事情已经无人在意，对魏同心投去感激的目光。要是病人家属真揪着这事儿不放，又没有人给连枝作证，这事还真是不好办。
幸好小魏厚道，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不像其他心思拐几个弯的老东西，看到了都不说话。
冯小琴决定以后对魏同心好点，作为邻居来说，有这么个人还真是很不错。
李大夫检查了半天，又是让赵聪换动作，又是上手捏，最后轻松地一拍手，“你这没事儿，就是打肿了，骨头没问题。”
沈丽看这个不熟悉的大夫一通操作，心里挂着事，难免紧张，“大夫，他这个腿需要怎么治？”
李大夫站起身，“不用治，我再晚来一会儿他都不疼了。要是你们不放心，弄点跌打损伤膏涂涂就行。”
沈丽长舒一口气，放松之下，多说了几句话，“那就好那就好，他本来另一条腿就骨折，刚才站起来还差点摔倒，我就怕他这一条腿也断了。”
李大夫听到这话，职业责任感一下就上来了。
“腿骨折还差点摔倒？那必须要检查一下。他刚受伤的腿没事，但另一条腿可不能随便对待。”说完，他就又坐下，伸手就要检查赵聪的腿。
沈丽一声阻拦就在嘴边，却考虑到这么多围观的人，不敢随意出口，只能在心底狂扇自己巴掌。
天呐！早知道就不说刚刚那句话了，怎么还检查另一条腿？
聪聪那条腿可只是崴脚，好不容易糊弄过去，怎么今天来的偏偏是其他大夫呢？
沈丽屏住呼吸不敢多说话，在场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被她偷摸瞪了一眼的冯小琴注意到了。
什么情况？李
大夫给她儿子做检查，瞪人干嘛？
而魏同心是注意到冯小琴莫名其妙看向沈丽之后，才关注到这件事的。
魏家父母和兄弟让她养成了一个好习惯，那就是从来都不吝于从最阴暗的角度猜测敌人的想法。
她看着安静中带有几分不显眼紧张的母子俩，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会吧……难道，赵聪竟然连魏爱国都不如，对自己一点狠手都不下，就想着硬骗吗？
连刚上二年级的五妹魏文红，都知道想多吃糖的时候要拿出一些东西跟大人交换。赵主任这一家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竟然不知道做得真一些？【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