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个梦出乎意料的长.


    五条悟记住了世界之主给的地址, 正好,他们都在伦敦。


    双方约定好在半个月后进行线上和线下的决斗,谁输了就要叫对方爸爸。


    五条悟好胜心很强,为了确保胜利,开始重温各种操作,没几天就回到了手法巅峰期,不管是线上决斗还是线下约架,他自认为完全不虚。


    五条悟精力充沛,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忍不住打开与世界之主的聊天界面,盯着那句【菜,就多练】看了很久。


    差不多重合的时间里,五条悟还在另一个游戏里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萌新, 对方在新手村里徘徊了很久, 一直打不过新手Boss,某天五条悟路过刷材料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对方,就被缠住了。


    那个小萌新的形象是个萌妹子,扎着俏皮的双马尾,眼睛是金色的,笑起来眼眸弯弯,让人忍不住心软。


    五条悟是个心硬如铁的钢铁直男,一开始并不理会对方,但是对方实在是太会缠人了,摸清了五条悟的行动规律后,就时常在老地方蹲他,一见到他就冲上来,眼巴巴地瞧着他,对着他双手合十,发来一条消息,【求求你啦大佬,我真的打不过怪。 】


    五条悟从未被人这样缠过,颇有种不知如何应对的感觉,如果小萌新是男生,他一定会用冷言冷语把对方赶走,他对同性向来不假辞色。


    但是从说话习惯和惯用动作来看,这个萌新大概率是个女孩子!


    从小经历的教育告诉五条悟,对待女生,还是要有一点绅士风度。


    他总不能对一个女孩子说重话吧?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带萌新刷本对他来说也不难,五条悟索性就放开了,只要两人都在线,就会一起打副本。


    就这样,两人莫名其妙地加上了好友,又不知怎的发展成了师徒关系,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五条悟第一次知道原来带萌新这么好玩,简直欲罢不能,他之前上号只是刷刷日常材料,再顺手打两个副本,现在却颇有种上号就为了带萌新的感觉。


    他像任何第一次带萌新的老手一样,一开始恨不得像只老母鸡一样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萌新护在翅膀底下,慢慢地才想起来要锻炼萌新独立打怪的能力。


    但是萌新的表现让他产生了些许疑惑,对方学的似乎有点太快了?


    双马尾的萌妹子提着一把染血的剑,面前躺着一具失去生息的怪物尸体,尸体赫然显示着怪物生前的等级, Lv.52 。


    但是小萌新不是才Lv.20吗?怎么越级打怪了?这是新手该有的操作吗?


    五条悟陷入了沉思。


    萌妹子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把怪物掉的战利品送给五条悟操控的角色,并且发来一条信息,【送给最好的大佬~】


    这点因为萌新上手砍怪的速度太快产生的疑虑立刻消失了,五条悟咳了声,拒绝了这个小小的礼物,怕对方伤心,还解释道,【我不缺材料,战利品你就留着吧。 】


    小萌新却非要把战利品塞给他,【如果大佬收下,我会很开心的! 】说罢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仿佛他不收礼物就是罪大恶极。


    【……】五条悟有些扛不住。


    游戏建模的神态由于技术限制并不是很完美,小萌新操控的双马尾萌妹只是略微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他却能自动脑补出小萌新真正想表露的样子。


    ……怎么想都很可爱啊。他捂住脸,心想。


    偶然的聊天间,小萌新还说,【我以前被怪打得到处乱窜,其实是因为不熟悉键位啦。多亏了大佬你的教导,不然我还要摸索很久呢! 】


    原来是这样,那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之前对打怪一窍不通,现在却一日千里了,熟悉键位对操作来说确实很重要。


    五条悟更放心地带萌新了,萌新这种生物越带越有感情,他几乎手把手地教对方练级打怪,告诉对方各个Boss的弱点,看着对方的成长,他很有成就感。


    有一次,五条悟带萌新下高难度副本,他还很贴心地把Boss打到残血,再让萌新收割,这样就能让萌新得到更多经验,升级速度更快。


    栗色卷毛的双马尾美少女歪着头,把手背在身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备注:黏人的小萌新( ID :可不可以叫我主人呀)发来一条消息:大佬,你好帅诶qaq ,别人的大佬都没有你厉害诶! 】


    小萌新的ID比较抽象,据她说是因为她玩另一个游戏的时候,很喜欢那个游戏的某个远古大神,于是取了个相关的ID。


    五条悟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小萌新喜欢的大神是谁,他有些看不过眼,酝酿了一下,选择语重心长地劝说小萌新,【别看那家伙声名在外,实则性格非常恶劣。 】


    说着,五条悟甚至不惜拿自己举了个例子,【我有一次碰巧排到他,一时轻敌让他险胜了,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


    小萌新不知为何静了静,然后配合地回复道,【……他说什么了? 】


    五条悟不想在小萌新面前说出那句极具嘲讽意味的话,于是含糊其辞地说道,【总之就是很难听的嘲讽发言。 】


    小萌新又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猜测那个大神究竟说了什么。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快表示自己不会再喜欢那个大神了。


    【因为我现在最喜欢的是你呀~】她突然说道。


    这下沉默的变成五条悟了,他不知为何移开了视线,有些不敢看屏幕上小萌新精致的建模了。


    【但是我还在ID修改的冷却期,只能先顶着这个ID一段时间啦。 】小萌新又解释道。


    五条悟当然回答没关系。


    这个小插曲结束了,小萌新也不在意他方才突然的沉默,笑嘻嘻地拉着他下副本去了。


    事实上,五条悟倒不是故作矜持,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小萌新说话特别可爱,有种让人招架不住的热情与活力。


    “大佬对我最好啦!”


    “我最喜欢大佬了!”


    “我家大佬是最厉害的!”


    这种直白的话语,小萌新可没少说。五条悟无论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发言,都会脸颊发热,不知该如何回应。


    五条悟的熟人绝大多数都是男的,他跟同性可以勾肩搭背,粗鲁地笑骂着让对方滚蛋,却非常缺乏与女性.交往的经验。


    五条悟长这么大还是母胎单身,如果路上有女性问他要联系方式,他会像个情场经验丰富的浪子一样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再礼貌地拒绝,但他能这样冷静,完全是因为他跟对方不熟。


    在陌生人面前,他只需要维持风度翩翩的外表,而没有别的什么负担。


    但是他跟他的萌新可不是陌生人,近些天他几乎日日挂念着那个活泼又会说话的小萌新,一闲下来就找对方下副本,带对方练级,将大佬的责任感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这么短的时间里,小萌新已经成为了与他交往最密切的异性了,原本对游戏建模不太敏.感的他,慢慢地觉得,小萌新亲手捏的双马尾美少女形象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可爱。


    每当小萌新说“我和我家大佬天下第一好!”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脸热,并且开始反思,自己对小萌新真的好到那种程度吗?小萌新对他这么热情,他是不是应该对小萌新更好一点?


    ……而且,其实他也觉得,他家小萌新世界第一可爱,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挑不出瑕疵的建模。


    不过出于某种顾虑,五条悟并不准备太快说出来,他们才认识一个多星期,直接说出来进度就太快了。


    以前别人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他大概率会回答,关你屁事。但是现在如果有人这么问他,他一定会说,他喜欢可爱的。


    五条悟看上去比较风流,实际上对感情很保守,他认为感情这种事是细水长流的,循序渐进才是最好的。


    他能从小萌新的话语中感受到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不过由于过于纯情,他不敢肯定对方对他是怎样的感觉,于是心里也有些忐忑。


    五条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对他家萌新挺有好感的,想起对方笑着比“耶”的样子,他就心头发烫。


    这么会撒娇卖萌的女孩子,根本没人能拒绝吧?


    反正他不能,五条悟心想。


    除了那个怪怪的ID,小萌新展露在五条悟眼前的一面几乎是完美的,让人怦然心动,轻易就斩获了一只没有恋爱经验的六眼。


    虽然对小萌新的感情产生了微妙变化,五条悟还是照常带萌新下本,渐渐地,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沉迷游戏,天天都在带萌新了。


    跟他相熟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五条,你不会网恋了吧?”


    “滚,”五条悟挑眉说道,“你传老子八卦?”


    “哪还用传?就你那个荡漾的表情,谁看不出来你谈恋爱了啊!”同事瞧着五条悟不爽的表情,怕五条悟真生气了约他切磋,赶忙说道,“那什么,我什么都没说。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五条悟冷哼了一声,懒得跟对方计较。


    然而对方是个嘴巴子多的,闭嘴了一会儿又开始八卦别人了,“你听说钟塔侍从的那位回伦敦了吗?说起来,那位几年前不知怎的跑出去环游世界,都好几年没回来了。对了,我记得那位最开始的时候还常驻伦敦,那时候你好像还在跟着莎士比亚先生出差吧?”


    莎士比亚对五条悟还算有一点教导之恩,他们的关系不咸不淡。


    五条悟想了想,“你说哪位?”


    “你不知道?”对方睁大了眼,仿佛这是什么很值得惊讶的事情,“是阿诺德大人啊,整个英国异能界谁没听说过他?”


    五条悟这才想起来,“听说过,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是世界公认的最强超越者,也是突破超越者的最小年龄记录保持者。


    当五条悟刚刚被钟塔侍从发现并带回去培养的时候,阿诺德就已经扬名世界了,因而五条悟多少有所耳闻,也见过对方的照片,好像是栗发金瞳?


    五条悟回忆了一下,发现记不清对方的具体长相了,只记得瞳色和发色。


    算了,这不重要。


    同事说道,“当然有关系,等那位回伦敦,你就知道什么现在风平浪静的日子有多难得了,你将认识到何谓鸡飞狗跳的具现化。”


    连着好几天,五条悟都很闲,他本身只作为超越者担任钟塔侍从的挂名顾问,平时就是签签字,开开会,简直闲得发慌,这就是为什么他有那么多时间肝游戏。


    最近小萌新练级到了瓶颈,需要一个噩梦副本小概率掉落的珍贵材料,于是五条悟索性连着请了七天假,准备陪萌新下副本。


    但是给他批假的阿加莎女士就感觉有点怪异了,五条悟平时闲着也不一定会请假,对方在工作上其实挺负责的,比某个不务正业的即将返回伦敦的家伙靠谱多了。


    不过转念一想,想到某人即将归来,阿加莎就能够理解了,“你也听说阿诺德回伦敦了?也是,以防万一趁早避开也好。”


    如果不是因为阿加莎实在分身乏术请不了假,她也很想请假避开某人。阿诺德前几天给她寄来了一封信,表示对阿加莎十分思念,问阿加莎想不想他。


    阿加莎一看就知道阿诺德又憋着什么坏心思了,她止不住地叹气。


    “去吧,这几天不要回钟塔侍从了。”阿加莎对五条悟发出了忠告。


    接下来的几天,五条悟确实没回钟塔侍从,他带着萌新下了十来次噩梦副本,总算是成功帮萌新突破等级了。


    让五条悟意想不到的是,萌新突然拉着他到了游戏中著名的一处情侣圣地——花海。


    小萌新状似无意地约他面基,时间恰好是他跟世界之主约架的那一天。


    他故作镇定,实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脑子里都是浆糊,又高兴又紧张,这算是约会的前奏吗?他还没有过恋爱经验,约会当天应该穿什么衣服好?


    五条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答应了对方的面基邀请。


    后来他思索再三,觉得也不是不行,战斗结束快一点就好了,他们可以下午见面。时间上稍微有点紧张,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动作快一点,打完架立刻回家换衣服去见小萌新。


    五条悟甚至计划好了具体的时间节点,还专门问同事怎样穿搭能给一个可爱风格的女孩子留下好印象,换来一个揶揄的笑。


    此时的五条悟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自认为可以较快结束战斗,然后就去见小萌新。


    ——以上帝视角旁观这一切的幼年五条悟简直惊呆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成年版的自己和阿诺德约架,又被小萌新哄得找不着北,殊不知其所厌烦的世界之主和有好感的小萌新就是同一人。


    那个小萌新的游戏建模他再熟悉不过了,栗色的卷发,鎏金色的眼瞳,再加上那张辨识度极强的脸……


    五条悟目瞪口呆,那不是阿诺德本人吗?只不过换了个萌妹双马尾发型,还穿了身裙子。


    他先是扣下一个问号,然后开始为成年版的自己默哀。


    他万万没想到阿诺德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这么看来,现实中阿诺德把沾雪的手伸到他脖子上取暖都不算什么了,阿诺德能做到的远远不止如此,他还能更过分。


    后续的展开让人不忍卒视。


    五条悟和世界之主约架的地方是位于伦敦郊外的无人废墟,阿诺德早早就等着了,他坐在围墙上晃着腿,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兴致盎然的笑。


    阿诺德用自己的脸捏了游戏建模,为的就是保证五条悟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五条悟发现他的双重身份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好玩。


    第42章


    在五条悟看到阿诺德的第一眼, 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事物。


    阿诺德戴了顶侦探帽,一只手抬起帽檐,就坐在围墙上挑眉看着五条悟,勾起唇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此时正是上午,阳光从阿诺德的身后照射过来,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在发光,即使坐在破败的围墙上,也不损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五条悟不禁眯了眯眼, 他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降落在人间的太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人。


    他立刻意识到对方就是那个世界之主,而比大脑更快得出的结论的是他的眼睛。


    鎏金的眼瞳, 栗色的卷发……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除了他与世界之主,应该没人会来这里才对,平日里人烟稀少的郊外,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亮眼的人呢?


    ……而且, 对方还与某个让他心动的人长得一般无二。


    “…………”


    五条悟的大脑陷入了宕机。


    等等。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五条悟:“…………”


    他好像, 被人欺骗感情了.


    无比真实的梦境突然出现了裂痕,像是被打碎的玻璃一样, 快速崩塌。


    五条悟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一时之间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次的梦有点太长了, 就连他都沉浸其中。


    在这个梦里,他有时以成年版五条悟的第一视角观看, 有时切换成上帝视角在一旁围观。


    在阿诺德以胜利者的姿态挑眉看向五条悟的时候,他是以第一视角沉浸式观看掉马现场的,视觉上的冲击让他忍不住呼吸一滞,心脏漏了一拍。


    明知阿诺德是个极为恶劣的家伙,但是当阿诺德恣意的笑起来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目光。


    这家伙亮的过分了吧!五条悟梦醒时,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梦境戛然而止在阿诺德主动揭掉马甲的那一刻,不过根据他对阿诺德的了解,也能大致猜到后续,也能料到梦里那个还未经受过阿诺德毒打的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一颗心都碎成渣渣了吧。


    五条悟从对方的视角看到了很多细节,包括阿诺德如何在一周之内通过各种小计俩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又如何把这场本应冒着粉红泡泡的甜蜜面基变成惨绝人寰的诈骗现场,而另一个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这个笨蛋前往约战现场的时候,脸上还挂着飘飘然的笑呢,大概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吧,实则不然,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阿诺德向来是个玩起来不顾他人死活的主,对他来说,嘲讽手下败将只是顺手的事。五条悟反应这么大反倒让他起了兴趣,这就是五条悟悲剧的根源,假如他和其他被调.教成功的玩家一样面对嘲讽只会激动地大喊主人,阿诺德大概率就不会理他,只会光速把他删了,这就没有后面的网恋诈骗了。


    五条悟被这个梦搞得有点神思不属,他觉得这个梦境未免太过真实了。


    人通常很难记住梦的内容,他却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能准确地回忆起阿诺德坐在围墙上睨着他的模样,阿诺德在脑后用红色蝴蝶结扎了个小辫子,略大的侦探帽好不容易才压住那一头栗色的卷毛,拂过的微风扬起身上的小披风,再加上对方比阳光还要明亮的眉眼,满眼都是鲜活的少年气。


    ……他真的记得非常清楚,几乎将这样的阿诺德印在了脑子里。


    “啊——!”五条悟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将梦驱赶出自己的脑子,但是失败了,他现在一闭上眼,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阿诺德。


    一想到阿诺德,就会想起对方不惜装萌新也要骗他感情的糟糕行为,一想到自己居然被这种外表光鲜亮丽的人渣骗了感情,恼怒之下,竟然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他开始思考一个世纪难题:阿诺德那家伙难道一点包袱都没有吗?到底为什么这么没有节操啊! !


    因着这个古怪的梦,五条悟明显精神头不是很好。他穿着拖鞋,走到一楼吃早餐,发现除他以外的两个人早早就吃完了。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落在地面上,将屋外照得很亮堂。


    阿诺德就站在外面的屋檐下,正巧有一束阳光落在他头顶,栗色的发丝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栗色都变浅了。


    阿诺德没有戴帽子,一头栗色的卷毛显得更加蓬松,他背对着五条悟,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五条悟的注视似的转过头来。


    阿诺德肩上的金翅鸟原本在跟他玩耍,阿诺德一丢出谷子,它就飞过去捡,捡回来也不吃,就是单纯地衔着,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翅鸟看到五条悟,立刻往阿诺德的连帽衫里钻,整只鸟都埋了进去。可能是羽毛弄得他有点痒,阿诺德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从衣服里抓出来一团鸟,然后往天空一抛。


    “……六眼?”有人在五条悟眼前招手。


    五条悟这才回过神来,他刚刚走神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阿诺德看了半天,这才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现在,阿诺德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目光扫过他表情的每一处细节,仿佛要将他这个人都剖析清楚,让他莫名背后一凉。


    “你在看什么?”阿诺德拉长了语调,不知为何有些意味深长。


    五条悟不自然地扭过脸,“没什么。”


    不管是梦,还是现实,阿诺德都是完全不可能错认的类型。他的个人特质太突出了,尤其在面对面对视的时候。


    唯有凝视着那双金瞳的时候,五条悟才能意识到他有多耀眼,于是本能地不去直视对方。


    阿诺德似乎从五条悟的微表情里看出了点什么,他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盯着五条悟的脸看了半晌,最后才哼笑了一声,眉梢显现出得意的神色,乍一看与梦里那个轻而易举就骗取他人真心的家伙一般无二,张扬而又自信。


    五条悟莫名心虚,竟有种被他看穿的感觉。


    阿诺德看起来心情不错,顺口发出邀请,“去酒馆吗?”他已经跟果戈里说好了今天去酒馆玩,如果在酒馆碰上了旗鼓相当的人,他就顺手展示一番他精湛的赌牌技术。


    五条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很快,他就懵着脸,叼着块吐司跟阿诺德他们一起到了酒馆。


    阿诺德就跟之前一样,旁若无人地撕开了空间,无视莫斯科当日车水马龙的交通情况,带着两个白毛小孩,径直在酒馆门口降落,引起一片注视。


    “听说这酒馆挺有名的?”他嘟囔着,“看起来跟别的酒吧也没什么不同。”


    阿诺德平日的消遣绝不局限于在大街上招猫逗狗,他兴致来了也会考虑去酒吧喝几口酒,看驻唱的歌手哼两句缠绵悱恻的情歌——当然了,以他本人的品味,对酒精其实并不感冒,只是不算厌恶罢了,非要下嘴的话也不是不行。


    之所以来俄罗斯的特色酒馆,只是因为这酒馆有名罢了,阿诺德指望着它能拿出一点跟伦敦酒吧不一样的东西,只要能让他心情高昂起来,什么都可以。


    果戈里最近几天都待在阿诺德的家里,他情绪平稳,从不给人添麻烦。值得注意的是,果戈里并不是全天都待在家里,他也有自己的秘密,一天中有将近一半的时间,他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又不知何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他回家的十几分钟内,身上总是带着轻微的血腥气,大抵是解决了几只小虾米。


    对于果戈里的小秘密,阿诺德选择了放任自流的态度——他可没有管这些琐事的耐心,顶多瞧一眼果戈里,确认他没有危险,就听之任之了。


    果戈里还是第一次进入这种临时开辟的躁动不安的空间裂隙,阿诺德见他踌躇了一会儿,便出于某种戏弄的心思,直接把果戈里拎了进去,将对方吓了一跳,意识到是阿诺德动的手,才无奈地说道,“鬼魂先生,您动手之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阿诺德笑嘻嘻地说道,“不可以。”


    果戈里近些天已经认识到了鬼魂先生的性情转变,他心知这位老朋友成为人之后变得更加活泼了,不似鬼魂时期那样沉默。不过他也明白鬼魂先生只是外在表现变了,本质上还是一模一样的灵魂。


    除了鬼魂先生,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灵魂可以如此轻易地引起果戈里灵魂深处颤栗的共鸣。


    当果戈里差点被冻死在雪地里的时候,他意识模糊之间已经有种预感,觉得自己要跟【死魂灵】说再见了,这个独特而强大的异能正在从他未长成的稚嫩灵魂渐渐剥离,也许这就是命运,他注定看不到【死魂灵】成长到巅峰的样子,一如没人给他一个得到真正的自由的机会。


    他真的以为自己的异能会退化成【外套】,变成彻彻底底的空间相关的异能,自此他就不再能看到鬼魂,也不再能与这漫天的风雪说话,无法与雪花这冬天的精灵沟通,既不能让雪花轻轻地飘下,也不能对凛冽的寒风发出拜托,请它们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柔和一些。


    但是当果戈里从阿诺德的口中获得自由的允诺时,他眼眶噙满了泪水,感受到那种雀跃着、跳动着的异能能量又重新在他身体里充盈起来,顶替原先那股暗淡的名为【外套】的能量。


    他知道,是【死魂灵】回来了,它听到了自由的召唤,于是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次,它再也不会离他而去了。


    果戈里认清自己的心之后,回到鬼魂先生身边的路上也并非一帆风顺,他拒绝了母国的招揽,却对钟塔侍从递去了入职申请,这让那些大人们非常不高兴,果戈里因此遭到了多次暗杀,若非就连痴呆的死灵都会提醒他危机的来临,他恐怕早就死在防不胜防的刺杀之下了。


    他将之视为一种挑战,一个机会。他得证明自己的能力,首要任务就是从刺杀中活下来,并表明自己的态度,不然凭什么让钟塔侍从接受一个俄籍的异能者呢?


    在钟塔侍从这种明确归属于英国的势力眼中,立场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比实力还要重要得多。钟塔侍从绝对无法容忍脚踩两条船之人,因此果戈里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为母国的沙皇效力,他准备直接投向钟塔侍从。


    果戈里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他住在临时旅馆的时候,每天都会遇到暗杀,他反杀之后往往懒得处理刺客的尸体,通常都是直接把尸体扔进床底。


    果戈里没有跟尸体睡在一个房间的喜好,因此他时常换旅馆,至于旅馆的老板发现尸体后会不会吓晕过去,这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当果戈里终于下定决心,来到那栋典雅的木屋之时,他同时得到了来自鬼魂先生和钟塔侍从的接纳。鬼魂先生与他不再有立场上的冲突,因而不再对他怀有杀意,而钟塔侍从则是因为阿诺德的接纳而对果戈里交付了信任,接受了果戈里不远万里的投奔。


    钟塔侍从是个以冷酷、铁血出名的组织,但是却有着合理的升迁制度和严谨的奖惩体系,只有近卫骑士长是终身的职务,而就连顶头上司的近卫骑士长,犯了事也要被扣工资,打个比方,阿诺德因为行事无忌,已经倒欠三十年的工资了。


    果戈里在钟塔侍从得到了足以称之为“公平”的待遇,自他入职的第一天起,英国大使馆就准时送来了身份卡,并详细地说明了各种需要注意的事项,并不因为他是俄国人而歧视他,还拍着他的肩膀,鼓励地说道,“加油,小伙子,外国人在咱们这儿可是有优惠政策的哩!你可要好好把握住啊!”


    钟塔侍从的威慑力在俄罗斯仍然有效,至少当钟塔侍从明确表示接纳他之后,他很少再遭遇刺杀了,钟塔侍从很护短,胆敢对其成员怀有歹心,就要面临来自整个钟塔侍从的报复。


    关于刺杀的减少,其实也有一部分阿诺德的影响,因为果戈里跟阿诺德住在一个房子里,没人敢在阿诺德的住处造次。阿诺德可是众所周知的难啃的硬骨头,无数刺客都铩羽而归。


    “不可以。”


    说完这话,阿诺德就拉着果戈里他们一起进了酒馆,随便找了张无人的桌子坐下。


    这家酒馆的打光比较昏暗,呈现出一种迷蒙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到处都坐着纹身大汉,正举起酒瓶往嘴里“咕嘟咕嘟”地灌着烈酒,大多数俄国男人都偏爱度数高的烈酒,尤其是在寒冷的天气里,他们很乐于用酒精使身体热起来。


    “来瓶伏特加么?”老板娘端着托盘,走到了阿诺德的旁边。


    此时阿诺德正在翻菜单,随手点了两碟花生米,然后让果戈里和五条悟自己点菜,如果他们有兴趣,也可以来点俄国特产的伏特加,不过两个小孩对视一眼,都对酒精没有兴趣,啊,这可真是无聊。


    阿诺德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说实在的,阿诺德也有点好奇伏特加是什么滋味,不过他对自己的酒量很有逼数,并不准备在酒馆里灌这种级别的烈酒——他可不敢肯定自己酒后不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他决定带回家尝两口。


    阿诺德打了个哈欠,“来一瓶吧,不要开封。”


    这个时代的莫斯科还没有未成年不许饮酒的规矩,阿诺德顶着一张明显未成年的脸进来也没受到阻拦,在他的周围,有人跃跃欲试地朝同伴递眼色,眼神在阿诺德身上游移,要不,找这小鬼玩玩?


    酒馆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酒桌游戏,有人在摇骰子,揭开分晓的那一刻全场的人都在紧盯着,输的人大声说着俚语的脏话,喝下呛人的伏特加。赢的人则哈哈大笑着疯狂朝输家灌酒。


    还有人聚在一桌打牌,一有人赢了牌,围观的众人就不约而同地发出欢呼,气氛十分热烈。


    阿诺德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大概搞清楚了规则。他觉得打牌倒是不难,他的记忆力足够他记住每张牌的位置,从而作出最合适的应对。摇骰子也很简单,因为他完全可以做到对力道的精确把控,想摇出几点就摇出几点。


    酒馆里太吵了,配上昏暗的灯光,简直是群魔乱舞。


    正当阿诺德侧过头观看这一切的时候,果戈里和五条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还没玩过这个呢。”果戈里说道。以他的出身和经历,确实没什么机会接触到酒桌游戏,不过他那个死翘翘的酒鬼父亲想必对此不陌生。


    “一看就很简单。”五条悟表示不屑,这玩意儿没什么好玩的,他看一眼就丧失了兴趣。


    不巧,五条悟的话被旁边桌的男人听到了,对方惊奇地看着这一个哥哥带两个弟弟的神奇配置,终于按耐不住地冲年纪不大的哥哥搭话了。


    阿诺德回过头来,“唔?”


    阿诺德天生脸嫩,再加上骨架不大,在这些彪形大汉看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罢了,可这小鬼却有个这般狂妄的弟弟,听听那个白发蓝眼的小子说了什么?要是真像他说的这么简单,他们还会在酒桌上输掉酒钱么?


    一句简单,就足以得罪这酒馆里的大多数人了。


    那男人说道,“小鬼,陪我玩两把?光坐在这里看着,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话虽如此,却没有几分询问的意思,男人身材高大,如一堵墙挡住了出去的路。


    阿诺德说道,“好啊。”看起来没有半点勉强,他算是个纯粹的新手,从未摇过骰子,在那些老手眼里,他捏起牌的样子都显得很生疏。


    五条悟不忍直视,对方挑谁不好,偏偏挑中了最难搞的阿诺德,这种游戏对阿诺德来说,不能说是有难度,只能说是毫无挑战,若非有人主动邀请,阿诺德甚至都不准备尝试。


    一面倒的局面有什么意思呢?阿诺德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兴趣。


    不过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他也不介意借这无聊的小游戏打发时间,反正今日无事。


    摇骰子的规则很简单,谁摇出的点数大,就算谁赢,阿诺德试了试手感,心中默念一,果然摇出来是六个一,引得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哄堂大笑,觉得第一次摇就是最小的数字,多半是运势不佳。


    围观者纷纷从其他酒桌聚拢到了阿诺德身边,见他明显是个新手,于是摇了摇头,心道这小子今日怕是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输家可是要被灌酒的,这家酒馆每天都有很多人喝得烂醉如泥,像死尸一样被抬出去。


    倒是有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大叔不忍心地提醒了句,让他别玩过头了。其他人立刻不满地警告那大叔,让其老老实实看着就是了,不要扫兴。


    “开始吧。”阿诺德说道。


    跟他对赌的人有八个,都是老酒鬼了,时常通过酒桌游戏将对手灌的神志不清,这也是旁观者不认为阿诺德能赢的原因。


    然而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阿诺德随手就摇出六个六,一时之间全场都安静了下来,有人高呼着老板娘的名字,让经验丰富的老板娘来看看他是不是作弊了,老板娘检查了一番骰子和骰盅,“没问题。”


    后续的展开就是一面倒的碾压,与阿诺德对赌的男人不相信事实,又改变了规则,表示摇到最小点数的才是赢家,周围嘘声一片,还有人小声质疑,是不是玩不起?


    于是阿诺德又摇出来六个一,点数为6,除他以外的最小点数是8。


    阿诺德全程没输过,所以一滴酒都没沾,而对方本就喝了点酒,再加上输家必须喝的烈酒,整张脸都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呼出一口酒气,整个人都醉醺醺的。


    已经有人打起了退堂鼓,而领头的那个男人却不甘心,认为阿诺德必定是作弊了,在他的观念里,即使是再厉害的赌手,也不见得能像阿诺德这样次次摇到完美的点数。


    而阿诺德玩了几轮,就开始感到无聊了,他把骰盅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玩了,一群菜鸡。就算撒把米在地上,你们也能啄得很欢吧。”


    一时间整家酒馆都寂静下来了,众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被贴脸嘲讽了?


    领头男人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口出狂言的少年,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


    阿诺德一向不吝于嘲弄手下败将,这当然不是个好习惯,但是从来没人纠正过他——好吧,就算纠正,他也不会听。输了就是输了,少跟他谈那些有的没的。


    他侧过头瞧着那个输不起的男人,对方在他三言两语的刺激下已经双目赤红,眼看着就要暴起伤人,就连围观者都自动退后了些。


    阿诺德朝着果戈里扬了扬下巴,示意果戈里将对面桌上放着的一副扑克牌拿过来,果戈里听话地照做了。


    阿诺德从扑克里随机抽出了一张,真巧,是鬼牌之一。这版扑克的牌面设计挺好看的,鬼牌上印着一个卡通风的疯狂大笑着的小丑。


    “——!!”随着一道破空的声响,一张扑克牌从他手中飞了出去,穿过人类温热的肉.体,溅出一连串血花。


    “走了,回家。”


    果戈里怔了怔,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那张鬼牌上收回来。


    阿诺德注意到他的视线,脚步顿了顿。


    “想要?”他说,“自己去拿。”


    围观者静了片刻,随即一哄而散,显然,他们也知道惜命。


    果戈里费了点劲才将那张牌从墙上拔了下来,加上这张鬼牌,他获得了一副崭新的扑克,而老板娘甚至没有收钱,只盼望着阿诺德这煞神能快点走。


    临走之前,阿诺德状似无意地问道,“这扑克是哪来的?”


    老板娘答道,“别人落下的。”提起这副扑克,老板娘才从记忆里挖出了那个黑发青年的身影,对方曾有一段时间经常光顾酒馆,后来不知为何离开了莫斯科,走前还落下了一副卡面特殊的扑克。


    阿诺德脸上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是吗?”


    他可不觉得这是无意间落下的。


    第43章


    费奥多尔见到阿诺德的第一天, 就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他们或许会是敌人,但绝对不会是友人。


    他隔着铁栅栏看着阿诺德,被关在钟塔侍从的特制牢房里,他根本出不去。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因为“看上去就不是好人”这样的理由被关进牢里, 就像他从未想过传说中的钟塔侍从近卫骑士长之一会是这样糟糕的性格。


    把他关进牢里的人此时正站在牢房外面,得意洋洋地说道, “现在知道偷窥没有好下场了吧?”


    偷窥的费奥多尔:“…………”


    阿诺德在街上逗猫的时候,恰巧遇到了默默观察着他的费奥多尔。


    其实这是一场由于偷看引发的事故.


    十多年前,费奥多尔无动于衷地听着下属的汇报,英国最年幼的小王子死了,对此,他早有预料。


    近现代,异能逐渐兴起, 许多国家都因此动荡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英国在其中算是平稳度过的,经过暴乱之后,女王仍然好好地坐在王座上, 除了那个小王子, 她没有从政.变中失去任何东西。


    费奥多尔袖手旁观了一切,他冷眼看着那场政.变从计划成形到真正实施,出于谨慎,他并未参与其中——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即使那些反叛者成功刺杀了女王,他们也不可能真正接替温莎王朝,成为英国新的统治者,其结局要么是绞刑架,要么是断头台。


    名为温莎的古老家族在英国扎根几百年,早已根基深厚,欧洲诸多王室都与温莎家族有着姻亲关系,算是沾亲带故。哪怕大权在握的女王死了,她的远房亲戚也可以凭着那点微薄的皇室血脉改掉原本的姓氏,从而名正言顺地坐上王位,在某种程度上延续温莎家族的荣耀。


    事情在他的预想中发展。


    那位年轻时手段冷酷、亲自下达绞死多个王位竞争者命令的女王并未折损在刺杀中,她的孩子替她死去了,据说死的时候才七岁。


    面对爱子的去世,女王显得无比冷静,果断而迅速地处理好了一切,她昼夜不眠,与亲信商议并颁布了一系列政策,又清剿了上千怀有不臣之心的佞臣,她将策划政.变的罪魁祸首揪出来,让他们在民众眼前涕泪横流地交代自己的罪过,沦为任意民众皆可唾弃的下等罪民……


    当时的报纸上还印着了罪魁祸首们狼狈的黑白照片。


    再然后,就是震惊全英国的七十七日绞刑,每天都会有一个叛贼头目被活活绞死,总共七十七个叛贼头目,在绞刑之前,他们日日都要遭受心理的折磨,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很快就会轮到他们。


    这无疑是极不人道的判决,许多人提出了抗议,认为可以将罪人终身监禁,却不能杀死他们,尤其不能以这种痛苦的、不人道的方式结束他们的生命,那些“善良”的人认为,即使是罪犯,也是有人权的!


    然而女王根本不管这些人的意见,她只是想让害死她孩子的人偿命,等那些叛贼全部死去之后,她在染血的绞刑架前面站了很久,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几岁,接着就疲惫地宣布,“结束了。”


    本该恪守【无死刑】原则的法官们无一人反对,而是沉默地签下了判决书,认可了死刑的施行,叛贼们理应为他们的罪过和对皇室的冒犯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全世界都如雷贯耳的【温莎谋杀案】就此结束,无数大学将其作为法学的选修课,让学生就此论题写一篇论文,《英国法律的发展与变迁——从无死刑到有死刑》,其中少不了要引用相关案件的资料。


    费奥多尔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他曾想过女王会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她会不会因为叛贼中也有异能者而下令扫清在社会中仍属于少数群体的异能者?即使女王看起来再怎么冷静,说到底也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但是女王并没有,她最擅玩弄权术,是最老练的政.客。


    ——她太清醒了,就连至亲之人的死去都无法蒙蔽她本能的政.治嗅觉。


    女王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拉拢异能者这个掌握着特殊力量的人群,很快,英国的异能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成为了维护温莎统治的中坚力量,那些主宰异能战争的超越者,如莎士比亚,柯南·道尔等等,都在这期间来到了女王的麾下。


    费奥多尔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合格的统治者。


    不过也仅此而已.


    因为异能【罪与罚】的效果,每当费奥多尔被人杀死,他就可以从杀死他的人的身体中复活。


    简而言之,杀死他的人将会成为他,成为新的“费奥多尔”,即使这人曾经再怎么痛恨费奥多尔,当对方已经成为了“费奥多尔”,也不得不接过费奥多尔的理想和担子,为这世上最伟大的梦想——【消除异能】而流干最后一滴血。


    费奥多尔无数次从他人的身体中复苏,他活了太久,从他第一次被人杀死,又从那人的身体苏醒开始,就开始了永无止境的轮回。


    人终有一死,可费奥多尔却看不到自己的死期,他曾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是迷茫的,【罪与罚】赋予了他无比漫长的生命,让他能够将生命视作一场可以无限复活的游戏,无论他怎么作死,都没人能够杀死他,看起来是好事,是不是?


    其实不然,因为没人能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清醒地活着,费奥多尔依稀记得最初的自己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不知怎的,也许是见多了异能造成的苦难,也有可能是厌倦了异能带来的永生,他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如果异能不存在就好了。


    他也渐渐地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不需要异能,异能是多余的存在,这种超出常识的力量降临在常人身上只会造就数不清的杀戮与灾难。


    上帝不应该将这样的力量赐予人类,就像拥有力量的人类总会发起战争,异能也只会挑起纷争,而不能让世界变得更好。


    人性是罪恶的根源,而异能是萌生罪恶的温床。如果没有异能,这世上绝不会出现这么多惨剧,也不会有人借着异能胡作非为,搅乱世界的秩序。


    费奥多尔很清楚异能给他带来了什么,又让他失去了什么。他曾利用【罪与罚】杀了很多人,有时是出于自保,有时是出于利益,有时是出于客观需要,总之,他的的确确夺走了无数人的性命。


    他拥有了比世界尽头还要漫长的生命,却失去了做人的机会,他本应对自己无比熟悉,但是每次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苍白的面孔的时候,他都要反应一会儿,才能慢慢意识到——原来这个人是他啊。


    过长的时光让他渐渐有些认不出自己了,他慢慢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脸,心中升起一丝讶异,倒是没有多少难过。


    因为死去的人从来不是他自己,而是上一个“自己”。他的人格早就不是最开始的样子了,而是由无数个“费奥多尔”构成的混合体,他甚至不会为了自我的消解而感到忧伤。


    记忆里的自我越来越模糊,消除异能的目标却越来越清晰。


    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恐惧过这样的自己,他惊恐地感觉到自己变了,原本的费奥多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该叫什么的东西。


    他像个被排斥在世界之外的怪物,死神唯独厌憎于他,不肯让他与常人一样正常地奔赴死亡。


    他当然可以用一把刀了结自己,但是当他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凡人都有的懦弱,真心实意地想死的时候,他都已经把刀插.进了胸口,却又被求生欲拉了回来,冷汗直流地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口。


    想要亲手扼杀自己,着实是一件艰难的事。


    还要再试一次吗?他抽搐着手,问自己。


    ……再等等吧。他对自己说,再给他一点时间……不需要太久,只要一两天就好。


    但是一两天过去了,在他还没能狠下心的时候,他又一次被他人杀死了,又一次从他人的身躯里苏醒,原本的他再次消解了,留下的只是拥有记忆的“克隆体”。


    也许新的费奥多尔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产生对生命的厌倦,但至少在刚刚醒来时,他可以正常地生活。


    那时的费奥多尔并不像现在这样冷血而又疯狂,为了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当时的费奥多尔太软弱了,无能至极,几乎让现在的他感到恶心。


    然而,时间剔除了他人格中的软弱,也消灭了他本就缺乏的感情,无数个“费奥多尔”接力走上消除异能的道路,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如今的费奥多尔即使因着某些原因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他也能笑着将枪管伸进喉咙口,面不改色地送自己去死,只可惜在达成目标之前,他还不想死。


    【罪与罚】早已不再是让他痛苦的根源,而是化作了理想的助力,多亏了【罪与罚】,他拥有了近乎无尽的时间。


    不知不觉间,欧洲的中世纪结束了,新的时代来临了。


    原本无比稀少的异能者开始增加,异能的时代正式掀开了帷幕。这个事实让费奥多尔忍不住神经质地开始啃起了指甲,他一直在寻找消除异能的方法,然而现实却不尽如人意,异能从幕后走向了台前。


    他知道他需要更强力的工具和帮手,不过暂时还没有头绪,他在这个剧变的世界到处游走着,试图找到可以彻底消除异能的办法,他有种预感,也许就在不久之后,那个超规格的助力就会自动跑到他眼前来。


    在他还未见过阿诺德,只是从情报网中得知一星半点有关阿诺德的资料的时候,费奥多尔一度认为对方就是能够帮助自己消除异能的重要帮手,但是在他看到阿诺德的第一眼,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觉得阿诺德很眼熟,非常眼熟,像是一个十几年前就死去的人。


    伦敦的街头,阿诺德正蹲下身去摸一只猫的脑袋,其他猫一个劲地蹭他的腿,喵喵叫着,乍一看是很温馨的场景。


    而当阿诺德觉察到他人的视线,转过头的时候,费奥多尔没能及时移开目光,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鎏金色的眼眸。


    他确信自己见过那双眼睛,也许是在现实中,也许是在相片里。


    阿诺德注意到他的窥探,不爽地翻了个白眼,“你看什么?”


    费奥多尔盯着阿诺德的眼睛,终于将阿诺德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了号。他脸色苍白地笑了笑,仿佛一个寻常路过的国际友人。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外国人,像您这样金色眼瞳的人在我家乡非常罕见,于是我没忍住多看了您两眼——实在是不好意思。”费奥多尔充满歉意地说道。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又很有礼貌。


    如果是别人,恐怕就要信了。而阿诺德却有种古怪的直觉,他狐疑地凑上前来,打量着这个瘦弱的俄国青年,半晌才说道,“你最好是。”


    阿诺德盯着费奥多尔,不知怎的起了兴趣。


    于是,因为阿诺德突如其来的兴趣,费奥多尔费了一番功夫才好不容易脱身。


    阿诺德以怀疑这个外国人不怀好意为由,让钟塔侍从把费奥多尔查了个底朝天,若非费奥多尔这些年一直低调做人,从不兴风作浪,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喜欢旅游的普通俄国青年,他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费奥多尔被释放的时候,阿诺德还是觉得不对劲,虽然没有实质上的证据,他就是直觉不对。


    即使阿加莎气得柳眉倒竖,不让他再胡作非为了,他还是不死心地嘟囔着,“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这种阴恻恻的家伙——阿加莎你敲我头干嘛!我又没骗你!”


    阿诺德气呼呼地跳开了,他是真的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一开始只是不喜欢被人一直盯着,后来就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费奥多尔不是好人。


    他甚至还挺高兴自己抓到了坏家伙,结果阿加莎却不相信,近乎抓狂地让他把来自俄国的无辜良民放走,这几乎可以称之为外交事故了!


    阿诺德非常不快。


    费奥多尔也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个直觉系生物,对方不见得有多聪明,直觉却异常敏锐,他的伪装无法欺骗对方。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喜欢跟直觉系生物打交道的原因。无论他怎么掩饰,对方都能察觉到他伪装下的真面目,演技都成了摆设。


    他确定自己无法拉拢阿诺德——阿诺德的直觉太作弊了。而且阿诺德的异能又是他暂时束手无策的强大,让他有些棘手,他遗憾地看着对方,如同一位找到了趁手的工具,却没法使用的农民。


    阿诺德并未注意到费奥多尔遗憾的目光,他正在气闷地跟阿加莎辩解,“我没乱抓人——你真不觉得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坏胚吗?”费奥多尔一看就是个搞事高手。


    阿加莎闭了闭眼,被阿诺德搞得头疼,她额头青筋直跳,压低声音对阿诺德说道,“你当然可以抓他——我是说,你可以偷偷抓走他,关在哪里都行,只要不是钟塔侍从!”


    阿加莎几乎要疯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是你偏偏把他抓到了钟塔侍从!你知道我要为此处理多少麻烦吗?”


    其实阿加莎并非不相信阿诺德,只是后者居然把一个明面上清清白白的俄国人抓到了钟塔侍从,人抓来了,却给不出像样的理由,这让她怎么跟女王解释?


    她总不能像阿诺德对她说的那样对女王解释,“我觉得他一看就不是好人,所以我把他抓起来了。”


    这是正常人能接受的理由吗?阿加莎有种扶额的冲动。


    ……


    最终,费奥多尔非常曲折地被释放了,为此他牺牲了部署在俄国上层的人脉,若非有人帮他联系了大使馆,他恐怕还得多蹲一阵子的牢。


    离开伦敦之前,阿诺德还来见了他一面,不舍地说道,“你下次一定要再来伦敦啊。”


    阿诺德的眼神明摆着告诉费奥多尔,来了就别想走了。


    虽然费奥多尔一看就很能搞事,但是阿诺德却在他身上看到了乐子,所以分外不舍。经验告诉阿诺德,像费奥多尔这种人一般都很有意思,一个人就能源源不断地为阿诺德生产乐趣。


    “……”费奥多尔难得有点无言,他担心刺激到阿诺德,于是艰难地咽下一句直白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转而委婉地说道,“谢谢您的抬爱。但是伦敦太湿了。”


    阿诺德盯着他看了半天,表情几经变换,看起来很想把费奥多尔留下,但是他最近真的惹了阿加莎太多不快了,如果这次还是跟她唱反调,他可能真的要失去亲爱的搭档了。


    他的眼神在费奥多尔身上游移,在暂时没影的乐子和真实的搭档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他亲爱的搭档。


    阿加莎对此表示谢天谢地。


    这就是费奥多尔与阿诺德的初见,本以为只是搜集情报,结果差点折在伦敦了。


    不过以他得到的情报来看,他在钟塔侍从坐的几天牢是值得的。


    他用以前得到的女王的头发与阿诺德做亲子鉴定,结果是毫无疑问的亲生母子,不过阿诺德的基因呈现出了微妙的独属于克隆体的不稳定性。


    如果是正常人出现这样的症状,早该基因崩溃而死了,而阿诺德却还好端端地活着,多半是异能的缘故。


    费奥多尔知道阿诺德的异能是超规格的强大,不过不清楚对方具体的性格,不然他一开始也不会以拉拢对方为目的来到伦敦了。


    如果不来一趟伦敦,费奥多尔也不知道居然有人敢用女王儿子的基因做实验,并且那个实验的产物还在女王身边堂而皇之地晃着,完全没有半点身为实验产物的自觉。


    而且更加值得注意的是,以女王的态度,或许并不清楚阿诺德就是她的孩子——虽然不一定是最开始的那个,最起码基因是一样的。


    这个情报的分量极重,费奥多尔不得不慎重考虑,他明白这个情报代表着的令人垂涎的利益,也清楚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他可不想知道那位女王会不会将他这个知情人杀人灭口,他倒是能够复活,但是一旦暴露了【罪与罚】的效果,他恐怕会被关起来禁止与他人接触,直到老死。


    这时候的费奥多尔没有想到,在伦敦阔别多年之后,他还会在母国遇到阿诺德——而且还是对方主动找上门的。


    第44章


    多年后的俄罗斯, 费奥多尔坐在地下室里,这里光线异常昏暗,只有电脑屏幕透出白光, 勉强照亮了这间暗室。


    “……那艘游轮原本是在挪威贵族手中……不久前被一神秘买家拍下, 对方付款全程未曾露面,调查不出具体身份……那艘游轮如今正停在俄罗斯境内的一处流域, 由于近期游轮上的宴会仍未结束, 且有越来越热闹的趋势, 由此推断游轮的主人应该会在近期回来。”


    这个年代的电脑远远没发展成便捷的民用科技, 其配套的设备几乎堆满了整个地下室,显得十分笨重。


    不过看在它的性能还算优越的份上,费奥多尔也能够接受这个小缺点。屏幕射出的光线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黑眼圈愈发明显。


    费奥多尔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密密麻麻的俄文看了半天,思考着进一步的行动。


    所谓的游轮其实并非费奥多尔一人盯着,这游轮早在上世纪就闻名欧洲,以华丽的装潢和极高的准入门槛得名,能够登上这艘游轮的无一不是底蕴深厚的老牌贵族,暴发户是上不去的,因此成了上流社会检验身份的一个标准。


    费奥多尔盯着它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个年代久远的游轮里面有可能藏着他想要的东西的线索。


    几年前费奥多尔能从伦敦平安归来,少不了他之前不常用自己的身份搞事的原因,经此一役,费奥多尔意识到了背景清白的重要性,于是他选择搁置手头必须亲自出马的事情,宁愿将时间拖的久一点,他也要把自己摘干净,不然下次再被抓进钟塔侍从,他可就真的栽了。


    如果是别的组织还好,偏偏是钟塔侍从。


    名为钟塔侍从的组织在国际上恶名昭著,行事霸道,背地里也不知干了多少坏事,但是明面上仍然是隶属官方官方的机构,是有权暂时关押身上有案底的跨国罪人的,如果这个异国犯人还背了一些似是似非的英国案子,那么就算被关一辈子都是正常的。


    更何况,钟塔侍从还有个直觉系选手阿诺德,对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其难搞程度让费奥多尔一想起来就下意识远离。


    费奥多尔回想起了阿诺德当时依依不舍的话,“你下次一定要再来伦敦啊。”


    “……”费奥多尔不禁沉默了一下,将伦敦划为了绝对不会再去的禁地。他可不想考验阿诺德的记忆力,万一阿诺德还记得他,肯定一个照面就要把他抓走,那他估计很难逃出来。


    总之,因为那次从钟塔侍从脱身的经历,费奥多尔开始爱惜羽毛,把脏活都交给了下属,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不管从哪方面查,他都是守法尊法的好公民。他的外表也具有相当大的迷惑性,没人想到这个气色不佳的黑发青年如此表里不一,平日里遇见邻居便微笑着打招呼,完全看不出暗地里策划了这么多犯罪。


    费奥多尔挪动鼠标,再次确认了一番黑市上有关自己的情报,没有确凿的犯罪证据。


    很好,他还是清清白白的,这一点给他提供了极大的安全感。


    将以往那些犯罪撇开,费奥多尔开始编织新的计划,尝试用一个伪造的假贵族身份登上那艘游轮,伺机寻找隐蔽的线索。


    他心知这次行动不见得能一帆风顺,或许会遇到很多障碍,不过也值得他走一趟,毕竟与那个东西有关……


    他眸光一暗,无论结果怎样,无功而返也罢,至少要先试试.


    鬼魂先生从酒馆回来之后心情好像很好。


    果戈里从鬼魂先生的笑容中发觉到了这件事。


    果戈里看似盯着手里的扑克牌,实则悄悄看着不远处在外面逗鸟的阿诺德,后者侧对着他,从果戈里的角度可以看到勾起的嘴角。


    阿诺德把那一副卡面奇特的扑克牌给了果戈里,还教了果戈里怎么像他一样把牌当做武器扔出去,虽然很简略,但是果戈里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表示会好好练习,不给阿诺德丢脸。


    阿诺德的教导只是一时兴起,他捏着一张牌,想了想,“这个跟扔飞镖有点像,首先是控制力道,其次是要有准心,然后就没了。”


    他说的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果戈里战斗都是凭借异能,他的体术乏善可陈,因为常年吃不饱穿不暖,体质比普通人还要差一些,力气在阿诺德面前就是小鸡对上恐龙,阿诺德一只手就可以把他拎起来——


    阿诺德还真的把他拎起来过。想起被鬼魂先生当做小鸡似的揪住后领悬空的奇妙感觉,果戈里不由得捂住了脸。他还是太小了。


    果戈里练习扔牌已经好几天了,他用几副寻常的扑克练手,阿诺德送的他那副就先留着,毕竟是鬼魂先生送的东西,他还是很珍惜的,生怕不小心弄坏了。


    “啪。”扑克牌又一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力道小了。


    果戈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想要准确的发力实在是很难。


    阿诺德这时候也过来了,他神色奇异,有些看不过眼。就在果戈里羞愧地低下头时,阿诺德肩上的金翅鸟不知何时飞到了果戈里头上,发出有节奏的、抑扬顿挫的鸣叫声,鸟儿覆盖着蓬松羽毛的胸口一抖一抖,看起来像是一位高音歌唱家,但是体现在鸟类身上难免显得滑稽。


    “……”果戈里觉得自己也挺滑稽的。


    总觉得他已经给鬼魂先生丢人了啊。


    不过阿诺德只是对果戈里过轻的力道表示了惊奇,没有责怪的意思。


    在他的印象里,将扑克牌当做武器投掷出去是比较基本的运用——话说,五条悟进修的课程里面就包含暗器投掷吧。


    果戈里略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他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是这个家里的战力最底层。


    他听说鬼魂先生在伦敦的家里还有个叫做兰波的弟弟,兰波也是万里挑一的超越者,而他只是准超越者,还因为前阵子的异能透支导致没法全力发挥。


    阿诺德一眼看出了果戈里的想法,他思考了一秒钟,非常直男地说道,“就算你很弱也没关系,我又不会打你。而且……”


    “对我来说,你、六眼、还有兰波,其实都差不多弱。”阿诺德实话实说。


    对阿诺德来说,即使他们三个一起上,也只有被他揍趴下的份,他至今都分不清这三人到底哪个更强,非要说的话就是都挺弱。


    果戈里竟然从阿诺德的话里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安慰,他憋出一句,“……谢谢您。”


    阿诺德认为,果戈里手腕发力有问题,应该是因为没有手把手地教导,于是直接抓着果戈里的手,用自己的力道将纸牌扔出去。


    “咻!”那张牌带着极大的力道破开空气,然后深深插.进了墙壁里,果戈里感觉手都被捏麻了,鬼魂先生的力气真的太大了。


    不过果戈里并不因此生气,反而更添一分憧憬,他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阿诺德,看得阿诺德嘴角翘起,没人会讨厌这样崇拜的目光,阿诺德也不例外。


    反正闲着没事干,阿诺德索性环住果戈里,让果戈里感受他的力道和角度,多试几次,手感就来了。


    在他的示范下,果戈里进步得很快,渐渐地,虽然力道还是不够深入墙壁,好歹能够精准命中了。


    五条悟走进屋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他站在玄关处,看着阿诺德手把手教果戈里扔牌,冷漠地想道,真是让人感动的情谊。除了果戈里,他可没见过阿诺德这么耐心地教过别人。


    他心中蓦地升起一丝烦闷,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啾啾啾!”金翅鸟忽然像麻雀一样吵闹地叫嚷了起来,它一看见五条悟,就立刻扇动翅膀飞了起来,站在房梁上谨慎地打量着五条悟。


    它还是那么怕五条悟。


    五条悟:“……”他没想到第一个注意到他回来的居然是这只臭鸟。


    没错,这就是只讨人厌的臭鸟,整天作出一副警惕的样子,好像五条悟要吃了它似的,令人费解之余,还有点不爽。


    五条悟不高兴地插着兜,抬头与金翅鸟对望,那只鸟见他直直望过去,先是惊慌失措地拍了拍翅膀,仿佛在害怕五条悟像只矫健的猫一样攀着旁边的家具爬上来,发现五条悟没有动作后,它才意识到五条悟爬不上来,于是又开始昂首挺胸了,一副睥睨天下的高傲姿态。


    很难想象一只鸟怎么能有两副面孔,明明它对别人不是这样的。


    比起对五条悟的警觉,金翅鸟对阿诺德他们的态度大不相同。


    这只性格特别的金翅鸟对阿诺德格外热情,恨不得整天黏在阿诺德身上,让五条悟来评价的话,就是舔得没边了——这要是条狗,必定是只舔狗,就算是鸟,也尽显舔狗姿态。


    而对于果戈里,这只金翅鸟也比较友善,它不介意偶尔帮果戈里送几封信,有时还会衔着几颗草籽或者种子放到果戈里的碗里,当果戈里一时不察被草籽或果实呛到的时候,它还歪着头,仿佛在问,你怎么了?


    阿诺德见到这种情景就会忍不住笑,他一笑起来整个屋子都亮了。果戈里的呛咳声都小了,立刻转移视线,都没计较金翅鸟的行为了,只是一个劲闷头吃饭。


    唯有五条悟能够保持清醒,记住那只鸟的糟糕行径。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盯着金翅鸟绿豆大的眼睛,试图用眼神警告对方。这只鸟仿佛活动筋骨似的,动了动搭在房梁上的爪子,接着又张开嘴,发出嘹亮的啼叫声,声调十分高昂,让人一听就知道它很得意。


    他真的感觉这只鸟被阿诺德熏入味了,这种神态跟阿诺德不能说是有些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不过不一样的是,它没有阿诺德那样强大的防套麻袋实力,因此五条悟完全可以找机会报复回来。


    金翅鸟似乎察觉到了不妙,连忙飞了下来,窝在阿诺德的卷毛里,仿佛这样才能让它有安全感。


    五条悟心想,难道你还能一直躲在阿诺德头上?蠢鸟,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好看。


    阿诺德看到五条悟,就说,“你今天跑去哪了?”


    今天一整日都没怎么见到五条悟的影子。他倒不是控制欲作祟,只是五条悟平时确实不怎么外出一整天。


    “……只是随便逛了逛。”五条悟说道。


    他视线的落点在空中,始终没看阿诺德,与后者擦肩而过。


    阿诺德挑了挑眉。


    五条悟如芒在背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在外面已经吃过晚饭了,为了不跟阿诺德一起用餐,他总觉得阿诺德变得更加敏锐了,那双金色的眼瞳注视着五条悟的时候,仿佛能倒映出任何秘密——包括那个没由来的怪梦。


    等他回到了自己的私人领域,他才能够放松大脑,想着一些平时绝对不敢在阿诺德面前表露的东西。


    ……他又开始做梦了,有关阿诺德的那个奇怪梦境已经困扰他好几天了。


    他多次梦到后续,每次做梦都会加深他的一个疑虑——真的有这么真实的梦吗?与现实如此相似?


    在梦到另一个成年版自己掉入阿诺德的网恋陷阱之前,他从来不知道阿诺德有个叫做【the Master of the World】的游戏账号,细思极恐的是,他去问现实中的阿诺德这回事,阿诺德给出的答复。


    “xx游戏里的排行榜第一的世界之主,是你吗?”五条悟问道。


    阿诺德歪了歪头,“你怎么知道?”


    五条悟含混着糊弄过去了,没看到身后的阿诺德耐人寻味的神情。


    五条悟后来也下了有世界之主的那个游戏,他刚注册账号就打开排行榜,视线径直挪到最上方,盯着那个与梦中一字不差的ID 。


    他看了许久,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梦是现实的映照,所以有适当的细节是正常的,但如果他此前根本不知道阿诺德有这个账号呢?梦境是如何呈现出这个的?


    他躺在床上,用小臂盖住自己的眼睛,长出一口气。


    但是没躺多久,他就坐了起来,因为仰躺着放空的姿势太容易想起阿诺德了,一想起阿诺德,他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心烦意乱。


    他到底为什么会做梦啊? !他烦躁地换了个方向,看向窗户外边逐渐落下的橘红色的夕阳。 .


    五条悟烦着烦着,就感觉眼皮变得有些沉重。在坠入梦乡的前一刻,他还想着,不会又做梦吧?


    果不其然,他真的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境与上次的并不连续,应该是网恋奔现的几天后。


    他看到成年版的自己一脸颓废地坐在床上,眼神怔怔地看着黑屏的电脑。梦中世界的科技比现实要先进,电脑都是比较轻便的类型,电脑游戏也在这个时期空前地快速发展起来,成年版五条悟就是在某个电脑端网游里认识的阿诺德,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


    五条悟至今还有些恍惚,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初恋居然是个男的,而且还是那个可恶的世界之主,当这一切的线索和蛛丝马迹在他的脑子里连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的时候,他几乎不可置信。


    ……这不对吧,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他的初恋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吧,世界之主和小萌新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当时他的内心在无声地呐喊着,面上倒是没有波动,唯有阿诺德不怀好意地将脸凑过来刺激他的时候,他才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猛的往后退了几步。


    “……”他张了张嘴,原本对世界之主汹涌的战意都消失了,隐晦浮动着的对奔现的期待和忐忑也不知所踪,留在心里的只有一片空白,面对这样恶劣的捉弄,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应对的经验。


    他是该愤怒地大喊一声,你这个混蛋,我要跟你决一死战?还是冷冷地发出一声“呵”,说他早就知道了,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看看阿诺德要干什么?


    这种事情就交给以后的他去想吧,总之现在的五条悟已经失去了斗志,他心灰意懒,不想跟欺骗自己感情的混蛋说什么了。总觉得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不战而逃是可耻的,但是他认为自己目前可能更需要冷静一下,不然说不定真的会不管不顾地跟那个恶劣笑着的家伙打起来。


    如果把这里打成废墟,引起轰动的话,钟塔侍从那边会很难办吧。


    ……他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


    少自欺欺人了。难道你平时还会在乎这点小事情吗?即使引起流言蜚语又如何……你以前根本不关心这些,大不了扣点工资就是了。


    之所以不动手,还不就是因为清楚自己情绪不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出手的力道,不小心把人打成重伤吗?


    他落荒而逃了。


    坐在围墙上的阿诺德一个人在原地,好在五条悟没有回头,没看到阿诺德脸上兴致盎然的笑,只是想着赶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不然他会更心碎的。


    回家之后,五条悟还是面无表情,不过谁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他径直走进了卧室,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半天,如同一尊静默的石雕。


    他劝说自己,人一生中总是会遇到那么几个人渣的,只是他遇到的人渣格外糟糕罢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他的人生还有很多年,他还有很多时间——他——


    他——他深呼吸一口气。


    ——他的初恋就这么毁了。


    五条悟死尸一样地躺在床上,感觉了无生趣。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Shit……”良久,他颤抖地憋出来一句。


    他已经很多年不说这种脏话了。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大的滑铁卢,也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挫折。


    渣男,人渣……! ! !好半天,他心底才出现这么两个词,说实话,跟阿诺德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五条悟还是无法释怀。


    他看着镜子里精神颓靡的自己,在心里问自己,要他怎么释怀?根本没法释怀。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对这段因游戏而起的初恋有多认真,他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他无数次设想如何跟小萌新自我介绍,如何有风度地追求对方——甚至还想过,以女孩子的脸皮,可能不好意思主动说出口,没关系,他可以先告白,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总应该是主动的一方。


    天知道他还考虑过他和小萌新的孩子该上哪所幼儿园!


    结果呢?他忽然有点想笑,气笑了。


    奇耻大辱。


    滑天下之大稽。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搞笑的事情了。


    如果这件事不发生在五条悟自己身上,他会忍俊不禁地笑出来,但很可惜,他就是被诈骗的苦主,现在的他除了怨气冲天,什么也做不到。


    他几乎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了,他甚至都没办法对那个可恶的家伙做什么!太可笑了,就算到了这种程度,他对那张脸还是下不去手,明知对方是个冷血又恶劣的坏蛋,他还是难以自抑地被对方吸引,根本移不开视线。


    “……我受够了。”他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道,“你这个蠢货,别自顾自地自我感动了——那家伙根本不会在乎你的心意,他只是把你当做玩具玩弄——!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我一定会报复回来的。”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身上溢出的怨气比起十年的怨灵还要深重,“一定会的。”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报复回来,过了最脆弱的真心破碎的阶段之后,他绝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当他浑身冒黑气地想着如何报复对方,让对方像他一样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忽然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这封邀请函是一个仅限超越者参与的宴会的身份标识,五条悟拿着它就可以随意进出宴会,而且这个宴会的地点也很特殊,是在皇宫里,女王也会来。


    五条悟见过那位女王很多次,对方是他记忆中最沉稳、可靠的长辈之一,奖罚分明,凡事都按照规矩来,是一个非常公正的上司。因此五条悟对女王的印象很好,也乐于为对方做事。


    宴会的目的应该是为某个刚回伦敦的人接风洗尘,五条悟心想,那个人八成就是阿诺德了。


    他没有跟阿诺德碰过面,只是很多年前见过对方的照片,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他都记不清对方的模样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宴会给了他一个出门的机会,他意识到了待在家里自怨自艾是没用的,想要走出那段失败的初恋,他需要接触外界。


    五条悟呼出一口气,盯着简洁的天花板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走一趟。


    宴会当天,皇宫的侍卫训练有素地巡逻着,当侍卫首领看见五条悟的时候,还关心地问了句,“您没休息好吗?”


    五条悟确实没休息好,他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张可恶的脸,于是整夜整夜地失眠,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事,五条悟不准备让侍卫首领担心,“没事,就是最近出了个新游戏,我熬了几天夜。”


    他一路上还遇见了好几个熟人,阿加莎换上了常服,不知为何没有戴帽子,见到五条悟似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你这脸色……这是遭遇什么了?”


    五条悟没精打采地说道,“别提了,我碰到了一个人渣。”


    见五条悟一副重大打击的样子,阿加莎怕戳他伤口,也没有深究。


    正巧此时柯南·道尔端着一杯红酒走来,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于是问了两句,五条悟的回答是,“谢谢,我感觉还不错。”


    这场属于超越者的宴会到处都是熟人和同事,五条悟融入其中显得无比自然,在朋友们的关心下,他感到了一丝宽慰,虽然心脏一经被撕裂就难以愈合,但他还有时间慢慢疗伤。


    就在这时,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加入了其乐融融的聊天中。


    “各位,我回来啦!”


    奥斯卡·王尔德是第一个迎上去的,他的语气满是喜悦,张开手臂,拥抱住了来人,“喔——真是好久不见,我亲爱的阿诺德。”


    被称为阿诺德的少年就像只欢快的云雀,他飞快地加入了这场宴会,跟神色谨慎的超越者们打招呼,在外界高不可攀的超越者们不约而同地警惕了起来,生怕阿诺德搞事,有不少还专门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发现帽子仍在头顶、没有被某个捣蛋鬼拿走才松了口气。


    柯南·道尔是第一个遭殃的,阿诺德跟他擦肩而过的几秒后,他忽然感觉自己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惊疑不定地说道,“我手杖呢?”


    他第一反应是怀疑阿诺德,但是阿诺德神情十分无辜地伸出了手,亮出空无一物的手心给他检查。突然有一位女性超越者说道,“阿瑟,你的手杖在我包里!”


    阿诺德突然笑出了声,显然,是他把柯南·道尔的手杖顺走,又放到女士的包里。


    柯南·道尔生气地挑起了眉毛,从那位女士的手中接过手杖,接着又用手杖去敲阿诺德的脑袋,“老实点!”


    阿诺德没躲,因为他知道柯南·道尔不会下重手,果然,手杖落在他头顶,仅仅把他蓬松的卷毛压实了一些。


    他笑着说道,“发现我靠近你的时候,还没猜到我要干什么吗,柯南大叔?”


    其他人都在笑,看得出来都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只有阿诺德在场的宴会才会演变成这样,平时大家都很矜持,会自动保持距离。这样的宴会虽然闹腾,却并不让人讨厌——只要被阿诺德捉弄的不是他们本人,就可以愉快地幸灾乐祸……啊不,隔岸观火。


    “啊!把我的帽子还给我!”忽然有人喊道。


    “阿诺德,你要干什么!别搞——这可是我精心编好的发型!”


    “……”果然,遭殃的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柯南·道尔整理了一下领带,心中冷哼。想看他热闹可没那么容易,阿诺德那臭小鬼只会平等折磨每一个人——


    柯南·道尔的目光在全场游移了一会儿,落到了五条悟身上。


    五条悟以前好像没见过阿诺德?他是年纪最小的,可能还不清楚阿诺德这小鬼有多难缠。


    这么想着,柯南·道尔决定去提醒一下五条悟。


    但是在柯南·道尔行动之前,阿诺德就注意到了五条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柯南·道尔总觉得阿诺德的笑容好像有了一丝变化。


    好像……变得有点感兴趣?


    五条悟瞳孔紧缩地看着阿诺德,在对方逐渐朝他走近的过程中,五条悟忽然意识到,也许他根本不该来参加这场宴会——


    他就像是在原地扎根了,挪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栗发金瞳的少年笑得张扬地靠近。


    “……”其他人好像还在聊些什么,但是五条悟现在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耳朵里此时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声音。


    五条悟僵硬地动了动眼珠。


    “……怎么样?看到我惊喜吗?”阿诺德隔得很近,近到五条悟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流从对方的口中呼出。


    阿诺德笑嘻嘻地说道,“我发现你也在的时候,可是很高兴的哦。”


    第45章


    噩梦。


    这绝对是噩梦。


    明明世界之主=小萌新已经很恐怖了, 现在还要多加一条,世界之主和小萌新都是阿诺德的马甲吗?


    在外人眼中,五条悟自从阿诺德过来之后就一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看起来格外冷淡。


    这让人不禁有些惊奇, 五条悟还是第一次见阿诺德吧?居然没被阿诺德的皮相所迷惑?即使在场所有人都曾被阿诺德的恶作剧捉弄过,面对他的笑脸, 还是很难做到冷脸以对。


    就在五条悟在心里重复“这是噩梦”的时候, 阿诺德毫不犹豫地凑上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靠得很近, 一点距离感都没有。


    五条悟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从眼底传来一阵幻痛,他觉得他现在就像一个常年待在阴凉处、偶然走出舒适区就日光灼伤的人。


    太阳从来不会因为灼伤人而感到愧疚,只会高高在上地悬在天边, 像人间投来更加炽烈的光线。


    太阳不记得他伤害了多少人, 人却永远记得那种几乎可以称之为刺眼的璀璨。可即使被那样刺伤,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光源吸引。


    在阿诺德主动掀起马甲之前,“她”在五条悟眼中几乎是完美的, 完全符合五条悟这个没谈过恋爱的男人对另一半的想象。无论是长相, 还是性格,还是方方面面……总之没有一处是不可爱的。


    五条悟见过很多外貌优越的异性, 其中不乏有对五条悟表达过好感的,但是五条悟都没有接受, 因为他的心没有波动。


    在五条悟的择偶观里,皮囊只是最次要的, 合得来才是首要。


    能够成为他伴侣的女孩不必有多漂亮,也不必有多优秀,只需要两情相悦就可以。他没有父母长辈, 没人会对他喜欢的人指手画脚,身边的亲友如果知道他找到了合适的人,也只会送上真诚的祝福。


    他之前没有考虑过伴侣是男孩的可能,但是当他第一次知道阿诺德的真实身份的时候,最让他在意的却不是性别,而是对方骗了他的事实。


    如果他真的在意脸,他之前就不会忘记多年前在相片里见过的那张属于阿诺德的独一无二美丽的脸,也就不会在宴会上遭遇二次打击。


    如果他早知道阿诺德就是骗了他感情的人,他不可能会出席这场宴会。


    他在乎的从来不是浅显的性别和皮相,他在乎的只是那个人对他有没有真心,所以他其实很想问,这段感情难道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吗?对方就全然将他当成傻子糊弄,一点波动都没有?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但他说不出口,至少在现在,阿诺德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的时候,他感觉嗓子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那张完美符合他审美的脸,他近乎有种后退的冲动,但他没有,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五条悟无动于衷地盯着阿诺德的眼睛,这一刻他想了很多,但是停留在心中的只有一种感觉——荒谬。


    他再一次加深了对阿诺德认知:这家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根本不把别人的感情放在眼里,完全是个习惯践踏真心的渣男。


    看着阿诺德随意的姿态,五条悟甚至可以想象出阿诺德对别人是什么态度,一定也是这样难以招架的糖衣炮弹吧,刚开始装作一副可爱的样子,后来骗取了一颗真心,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暴露本性,真是个恶劣到了极点的坏家伙。


    人在过度的情绪冲击下反而格外平静,这时的五条悟就连扯出表情都费劲,苍蓝色的眼眸此时不含一丝感情,只是冷静地看着对方,仿佛要看看对方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轻易再轻易被你蒙蔽了。


    阿诺德笑意盈盈,殷红的唇微动,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五条悟紧紧盯着他,仿佛要死死记住这一刻。


    但是阿诺德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在他启唇,仿佛又要吐出什么蛊惑人心的话语之时,他像是失去了支点一样,对着五条悟猛的栽了过去。


    当阿诺德突然往前栽倒的时候,五条悟下意识地接住莫名倒下的阿诺德,一时间觉得有些烫手。


    “……喂!你怎么了?”五条悟第一反应是阿诺德又在骗他,但是当他捧起对方的脸时,看到那张无法伪造的、陡然失去血色的脸蛋时,却发现自己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这家伙的脸为什么这么惨白啊!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还以为阿诺德突发急病了。


    五条悟连忙对旁观神色异样的柯南·道尔说道,“柯南先生,快叫医生!他晕过去了!”


    显然,柯南·道尔也没料到阿诺德会突然晕过去,一听五条悟这话,他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你带着他跟我来!”


    柯南·道尔一看就知道内情,他看着阿诺德陡然变得苍白的脸,凝重之余,还有几分早有预料的后怕,“这小子多久没去看异能医生了?”他探了探阿诺德的心跳,发现心跳就跟呼吸一样微弱,让人心口一紧。


    阿诺德已经很多年没有表现出这种症状了,方才柯南·道尔见他活蹦乱跳的,还暗自松了口气,本以为过去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结果阿诺德却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柯南·道尔想起了几年前阿诺德濒死的时候,那时阿诺德不知怎的从外边跑回来,硬是顶着那个扭曲的契约,从【七个背叛者】手中救下了女王,但是阿诺德自己差点就没救回来。


    后来阿诺德因为伤重和失血过多在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还是落在了严重的后遗症,这个后遗症不仅加重了阿诺德天生就有的凝血障碍,还出现了多器官衰竭的现象,若非女王及时找来了医术精湛的异能医生,几乎把阿诺德全身的内脏换了一遍,阿诺德说不定真的就这么没了。


    当时所有的英国超越者都曾来为阿诺德凭吊,因为阿诺德那时的生命体征已经微乎其微,没人想到他还能活下来。


    王尔德看着阿诺德奄奄一息的样子差点在阿诺德床前哭出来,他真的以为要失去阿诺德了。


    就连带阿诺德来看医生的阿加莎都神思不属,恍惚地问柯南·道尔,“……他不会真的这么死掉吧。”


    无论平时怎样,她都从来没有考虑过阿诺德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在阿加莎眼里,没人比阿诺德这小子命更硬了,她都不一定能比阿诺德活得久。


    因为这件事,往后再面对阿诺德的恶作剧,几乎没人会跟他生气了,谁会跟一个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孩子计较呢?身为成年人,他们理应更宽和一些。


    没有阿诺德,女王肯定会被【七个背叛者】掳走。无论阿诺德平时是个怎样的人,至少在关键时刻,他从没掉过链子,他好好地完成了大家交给他的每一个郑重其事的任务,顶多在小事上随意一些,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包容他,体谅他,理解他,除了阿诺德这个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再也没人能同时得到这么多超越者不约而同的谅解和关照了。


    也许是因为近些年阿诺德的表现太过正常,仿佛他还是那个从未受创的肆意妄为的孩子,其他人都快忘了他还有过这样的历史。


    当柯南·道尔快步走去查看阿诺德的情况,又露出沉重的表情时,大家才隐约察觉到了不妙,宴会上欢快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有几个平常矜持的超越者心焦之下,大声叫嚷了起来,“雪莱呢?雪莱去哪了?”


    “叫雪莱干什么?指望他给一个死亡预告,还是别的什么?你还不如叫小悟给看一下!”


    这时候大家才想起了五条悟在治疗上的成就,他的反转术式几乎可以治愈一切伤势,简直是BUG一样的利器。


    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五条悟身上,“小悟,快看下他怎么样了!”


    五条悟来不及去问他们阿诺德到底怎么了,也没心思反驳那个伴随着他长大的幼稚称呼了。


    他本能地用咒力探察阿诺德身体内部的状况,发现阿诺德心脏功能明显衰弱,且还有越来越弱的趋势,必须立刻治疗。


    但是即使是反转术式也不能直接用健康的心脏替换掉原本衰弱的那颗,他只能先把原来功能不佳的脏器剖出,再使用反转术式。这个过程异常血腥,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阿诺德的心跳好像变得更弱了,仿佛无形的生机从这具外表光鲜亮丽、内里亏空的躯体里逐渐抽离。


    五条悟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冒出来,此刻他没时间跟别人解释,好在柯南·道尔很了解他的反转术式,联想到多年前挽回阿诺德生命的方法,立刻意识到了五条悟要做什么,朝众人打了个手势,其余人很快为五条悟让出了一条通往医疗室的道路。


    十几分钟后,对着医疗室的满地狼藉,五条悟看着仍在昏迷中的阿诺德,完全忘了之前报复的设想,他怔怔地望着对方闭着的双眸,也只有在对方没有睁眼的时候,他才敢这么无所顾忌地注视着对方。


    他心中此时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别死了啊。


    第46章


    从柯南·道尔的讲述中, 五条悟大致明白了造成阿诺德如今状况的原因。


    当年【七个背叛者】事件发生时,五条悟正好跟着莎士比亚在俄罗斯出差,他只听说有人挫败了凡尔纳他们的阴谋,却没有详细了解经过。


    阿诺德近些年不肯待在伦敦,非要跑出去玩,女王拗不过他,就给他配了一个可靠的异能医生,这些年一直跟着他全世界乱跑,那医生跟阿诺德一起在非洲待了一两年,回伦敦的时候黑了好多,不像阿诺德根本晒不黑,一直都是白白净净的样子。


    “我以为他应该很久没有看异能医生了,以这小混蛋的任性, 做得出来甩开医生自己去玩这种事。”柯南·道尔叹了口气, “但是异能医生说,他前几天才为阿诺德检查过身体,现在突然发作, 应该是因为当年违反异能规则而导致的后遗症……打破规则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是不是?”


    五条悟沉闷地“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柯南·道尔看着五条悟,似乎也从五条悟不同寻常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这次宴会五条悟跟阿诺德八成不是第一次见面。


    “我不知道阿诺德对你做了什么,不过以他平时的做派来推断,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事——”这个老绅士略显疲态地按了按太阳xue, “我知道这小子很欠揍,特别欠揍,总是干出一些糟糕的、让人忍不住想揍他的事情。因此我倒不是让你原谅他,只是想说……”


    柯南·道尔用手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谢谢你,小悟。你做得很好,现在阿诺德生命体征平稳,这都是多亏了你,要知道异能医生可不一定能这么快赶到,万一……”


    他叹了口气,没有将那种残酷的可能说出来,“……总之,你现在可以自己选择留下或者回去,按你自己想的做就好,没人会对你多加苛责。”


    五条悟沉默了一会儿,“我等异能医生过来再走吧。”


    柯南·道尔叹息着走了,他大概认为五条悟在勉强自己。


    接着女王就进来了。阿诺德突发意外的时候,女王还在换衣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的时候,五条悟还在为阿诺德治疗,她心下不安,却只能站在医疗室外面走来走去,焦躁地等待着。


    当五条悟推开门,顶着一张沾着血的平静的脸报平安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


    阿诺德还没醒过来,女王把他抱在怀里,并不在意他身上染血的衣服,用戴着戒指的手去触摸他的脸颊,仿佛在对待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跟阿诺德很久没见了,阿诺德可能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这些年一直在跟她闹别扭,死活不肯回伦敦,不过没关系,现在回来了就好。


    五条悟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无言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他想起来小时候偶然有一次进宫的时候,他曾跟着女王走过一条挂着许多古典油画的走廊,走廊一侧是光怪陆离的彩绘玻璃,另一侧则挂着充满艺术气息的画作。


    那些油画大多是人物画,其神态各异,有的刻板,有的温和,有的冷酷,有男有女,无一不戴着华丽的王冠,身着礼服。他们眉眼神似,背都挺得很直,油画的角落无一例外都写着一个后缀为“温莎”的名字,看得出来是同一家族的成员。


    女王没有跟他介绍什么,他们只是恰巧路过这条走廊。不过当他们经过一副一大一小的双人油画时,女王微不可见地顿了下脚步,问总管,“怎么把这幅画挂出来了?这里有时候会有阳光照进来。”


    阳光直射不利于油画的保存,不过这里既然挂着这么多年代久远的油画,就是因为阳光其实很难照进来。


    总管没有提醒女王这回事,因为他完全能够理解女王的担忧。


    “您忘了?是您这些天吩咐的,您当时说,总是不见天日的,不好。我仔细想了想,除了暗室,还有哪里适合保存油画,思来想去也只有这里了。”总管说道,“而且您看,这里有这么多长辈,小王子不会孤单的。”


    女王这才想起来,“我真是年纪大了。”


    五条悟当时没有出声,优秀的视力让他将那副双人油画的细节尽收眼底,画师笔触细腻,完美地捕捉了人物的神态和动作。


    画里,年轻时的女王抱着一个同样有着一头栗色卷发的孩子,想来就是总管口中的小王子了。


    现在,女王抱着阿诺德的样子让五条悟想起了当初的那副母子油画。


    女王与年轻时相比有了很大变化,眼角有了细纹,一头栗色的及腰卷发大半都变成了白发,不再有年轻时雷厉风行的样子,而是变得温和而慈祥,是个让人一见便忍不住放下戒心的老太太了。


    ……小王子的变化也很大,小时候的他相貌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足够出色,让人毫不怀疑他长大后会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事实也确实如此。现在的他五官都长开了,第一眼给人的印象也与儿时大不相同。


    如果说年幼的小王子更多的是让人心软迁就的可爱和顽劣,现在的阿诺德则拥有着让颜控即使被无数次刺伤,还是忍不住接近的美貌,假设有人想从他的脸上挑出瑕疵,只要被他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就要忘了自己的目的,无可避免地沉沦在这样无可挑剔的样貌里了。


    阿诺德就是那个小王子。


    五条悟发现了这个秘密,女王似乎也没有掩饰什么,她让侍从踩着满地的血进来为阿诺德换身干净的衬衣,毫不避讳地让他穿上绣着皇室徽记的衣服,这种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当然,这个秘密还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比如,据五条悟得到的情报,那个小王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而阿诺德至多二十来岁,年龄有些对不上。


    但是这个世界实在太过神奇,五条悟见识过许许多多的奇迹,他也相信一位母亲总是能比其他任何人都先认出自己的孩子。


    女王有一双祖母绿眼眸,她确认了阿诺德呼吸平稳,就朝着五条悟投来了视线,“谢谢你,悟,我知道你一直是个靠得住的好孩子。”


    五条悟很少得到这样长辈式的夸奖,他先是愣了下,随即有些不适应地说道,“您过奖了。”


    女王实在是个让人信服的长辈,她笑了笑,又说道,“别谦虚了,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很可靠呢。就连阿加莎都和我夸过你,说你完成任务的效率在整个钟塔侍从都是数一数二的,又很少旷工早退,但凡交给你的任务都能圆满完成……新生代的超越者里,你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个。”


    “……”五条悟默了默,别开了眼,“完全没有到那种程度吧。”


    他移开了视线,没有和女王对视,嘀嘀咕咕地说道,“我也会惹麻烦的。”


    他小时候还算认真老实,自从长大了自己一个人住之后,其实也时常会搞出一些无厘头的事情,像是给关系好的同事带同事最害怕的昆虫模样的糖果,吓得同事尖叫得整个钟塔侍从都能听见,也有时会热血上头跟外人干架,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乱子。


    这些其实都可以称之为麻烦。


    女王却说,“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惹出过麻烦,这是人之常情;每个人老了的时候总要为小辈收拾残局,这是情理之中。”


    她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我还是第一公主的时候,也曾偷走母亲的王冠,害得她精心筹备的演讲只能推迟,闹得伦敦人心惶惶——那时候民众应该都在想,女王出什么意外了?后来我母亲发现是我干的好事,怒发冲冠,火冒三丈——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吓人的样子,真叫人心惊胆战。要不是我跑得快,一定会被她关进禁闭室反省——说不定还要挨两鞭子,我可不想感受她的手劲!”


    “当时真的很怕被母亲惩罚,但是我现在想起来这件事,只觉得好笑,因为我从外祖父的日记里翻到了我母亲以前捅的篓子,我母亲跟我一样,也是第一公主。”


    “但是她比我还无法无天,直接把她妹妹——也就是我小姨怂恿去当兵了!我外祖父发现这回事的时候已经晚了,喜欢舞刀弄枪的小姨已经入伍了,他亲封的第二公主脱掉了沉重的裙子,正披上铠甲在战场上跟人拼刺刀呢!这把我外祖父差点气死。”


    “结果你猜结局怎么着?我妈接过了外祖父的王位,我小姨成了英格兰最有名的将军之一。”


    “还有个好笑的事情,我小姨后来还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我表弟,长大后跟奥地利的尤多拉公主私奔了,把我小姨差点气死。还是我登基之后帮他跟奥地利的国王谈好的婚事,哈,被爱情挟持头脑的年轻人——如果我不以温莎家族的名义提亲,他就要一辈子给尤多拉做小了。”


    女王像是很久没跟人说过这些八卦了,脸上有种淡淡的笑意,此时的她回忆起过往种种,只觉得愉快。


    她聊了两句往事,又将话题转回了五条悟身上,那双智慧的祖母绿眼眸让人情不自禁地信任。


    “你已经做到了你的分内之事,这就是我夸奖你的理由。你不需要做到更多,也没必要尽善尽美,因为人总是不完美的,我不可能苛责你,让你收敛些——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你比我收敛多了,也比阿诺德收敛多了。”


    她知道,以五条悟的脑子,应该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她和阿诺德的关系,索性暗示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对自己要求太高。”


    “对自己宽容些!”女王发出了愉快的声音,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经验,“苛待自己的人不会快乐的,在你明白人生的意义之前,你得先学会为自己而活,人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服务他人,明白吗?”


    这句话让五条悟灵魂都产生了颤动,他忍不住心想,他真的对自己很苛刻吗?


    他其实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他有走得近的亲友,也有足够挥霍的大笔财富,如果他想,他也可以随时领一个有实权的职位。不管是人际交往,还是客观上的物质条件,他都样样不缺。


    他的人生顺风顺水,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挫折就是跟阿诺德的网恋,唯有这次网恋可以谈得上彻彻底底的失败,其他时候他真的极少碰壁,即使偶尔有了瓶颈,他也有大把的时间去钻研、突破,这点小小的关隘也可以称之为一种调剂,毕竟完全没有挑战性的生活其实会有点无聊。


    小时候的他失去记忆,莫名其妙降落到了伦敦,又被钟塔侍从带走,那时的他其实很忐忑,他不清楚未来面对的会是什么,也不明白他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现在他知道了,他成了英国最年轻的超越者,他在异国他乡得到了让大多数人都羡慕的生活。


    ……不,这么多年过去,这里对他来说早就不是陌生的异国他乡了。


    从他小时候穿着的做工良好的日式服装上来看,也许他没有失忆的时候也有着不错的出身,因为他生来就有的【六眼】,即使没有钟塔侍从的悉心培养,他也确信自己能够成长为强者,他在人群中仍然会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并不会去想象他错过了怎样的人生,因为他现在拥有的已经足够美好,即使他可能曾拥有更美好的可能,那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注重当下。


    如今的他热爱如今的生活,他早已在伦敦深深地扎下根来,换个夸张的说法,假设他没有六眼,闭着眼的时候就像普通人一样看不到东西,那么他闭着眼还是可以找到钟塔侍从的入口——他对这个地方的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因为他就是从这里长大的。


    他今生的记忆全都从伦敦开始,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伦敦呆很多很多年。


    或许等他在伦敦待腻了,他也会四处游玩,但终有一天,疲倦的飞鸟会回到家,就像现在的阿诺德那样,他在外面逛了一圈,还是回家了.


    第47章


    “……我早已把这里当成家了。”五条悟突然闷声说道。


    女王闻言笑了笑,她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怀里的阿诺德传来动静。


    侍从替阿诺德换好衣服之后,女王就又把阿诺德抱进了怀里, 因为阿诺德骨架不大, 倒也不勉强。


    阿诺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别别扭扭地撤出女王的怀抱,随后投来幽幽的眼神, “为什么我不知道那些八卦?”五条悟都知道得比他早!


    女王这才发现他醒了,捧住他的脸哄道, “Baby ,我准备把那些东西写在日记里留给你呢!放心,什么都有。”


    五条悟:“…………”你们皇室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五条悟被打断了原本的伤感春秋,心情变得平静,他今天的情绪大起大落,刚开始见到阿诺德的时候,真的觉得天都塌了,难道他不仅做不到对阿诺德下重手,还要被阿诺德找过来接着戏弄?


    后来阿诺德突然昏了过去,五条悟的大脑就一片空白,那一刻他什么恩怨纠葛都忘了,只有一种恐惧蔓延到全身。他是想过要报复阿诺德,但他从未想过让阿诺德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去死。


    从他第一眼见到阿诺德的时候, 就从未考虑过这样灿烂的人会死去的可能。所以当阿诺德一头栽过去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帮阿诺德治疗, 这跟个人恩怨没关系,他只是不想看到明亮的东西熄灭。


    ……其实他完全没有在勉强自己。


    不过柯南·道尔和女王似乎都觉得他在勉强自己。而且,他们居然还觉得五条悟对自己太过苛刻?听了几句女王的话, 五条悟都要生出一种错觉——仿佛给钟塔侍从惹麻烦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见阿诺德醒来,五条悟没主动搭话,他准备找个时机溜了。


    然而阿诺德并不给他机会,正当五条悟自认悄无声息开始往门口走去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扯住了五条悟的衣摆。


    “……”五条悟低头看着阿诺德的金瞳,“你干什么。”


    阿诺德盯着他,“你不许走。”他还没跟五条悟说那句话呢!就是网骗教程上杀人诛心的那句话。


    五条悟挑了挑眉,事已至此他都不生气了,抱着胳膊问道,“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阿诺德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其实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阿诺德仰起头,观察着五条悟的神色,期待着五条悟能给出什么有趣的回应。


    五条悟个子很高,只是随意地站着,所带来的阴影就足够把阿诺德整个人笼罩其中。


    然而让阿诺德出乎意料的是,五条悟似乎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苍蓝色的眼瞳对上阿诺德的眼睛,无比平淡,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像上次那样浑身上下泄露出一股生无可恋的味道了。


    变化好大。阿诺德突然意识到这件事。


    五条悟专注地看着阿诺德,上次他落荒而逃,对这双金瞳只是匆匆一瞥。但这次他看清楚了,阿诺德的眼里只有对乐子的兴味,而不存在任何其他的情感。果然,阿诺德只是把他当做消遣。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有此时已经从骗局中脱身的五条悟才能够将初恋的小把戏看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想起了许多细节,比如,小萌新为什么上手那么快,作为一个原本被新手村Boss吊打的萌新,却在遇到五条悟的几天内就能做到越级打怪,这正常吗?现在看来,完全是阿诺德不想演了吧。


    又比如,为什么面基的日子恰好定在五条悟跟世界之主约战的那一天?明明情人节就在近期,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应该会在情人节这天发出邀请吧。


    明明漏洞百出啊。


    阿诺德根本就没有认真钻研过怎么骗五条悟。


    只是五条悟太好骗了。


    当时的五条悟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想象里了,根本察觉不到自己上当受骗了。也许他冥冥之中会有种奇怪的预感,但是他主观上并不想去理会这些妨碍恋情的、扎心的事实。


    阿诺德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


    “……”五条悟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为这段一厢情愿的初恋。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起来,四目相对之下,就连旁观者都能感受到那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女王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神情逐渐古怪起来。她忍了忍,没有当场问出来,等五条悟找了个借口告退之后,她才轻柔地抚了下阿诺德的脸蛋,问道,“ Baby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考虑过阿诺德不一定会配合,女王都想好了怎么循循善诱,但是阿诺德歪了歪头,直接就说出来了。


    阿诺德实话实说,“骗与被骗的关系。”


    他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他跟五条悟的事情,一边说,一边把从女王左手手链上亮晶晶的宝石扣了一颗下来。


    女王听到阿诺德和五条悟不打不相识的初遇,这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不对,见阿诺德喜欢扣宝石,还把右手价值连城的黑欧泊戒指摘了下来,放到阿诺德手心里让他拿着玩。


    等到阿诺德讲到后续,她才心里咯噔一下。


    她心想,前面因为打游戏认识挺正常的,阿诺德确实喜欢打游戏。但是后面……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然后我就按照教程,在游戏里开女号,捏了张跟我现实中一模一样的脸,装成女孩子跟他网恋了。感觉很简单嘛,完全没有出现怀疑的情况。”阿诺德坦坦荡荡地说道,仿佛在他的观念里,这不是什么缺德的事情。


    女王听完来龙去脉,整个人都沉默了。以往不管阿诺德搞出什么乱子,女王都是宠溺无度的态度,即使他把伦敦塔炸了,女王也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叫钟塔侍从收拾烂摊子。


    正好,她还可以把伦敦塔被炸一事当做理由,叫阿诺德来皇宫尝尝厨师新研发的点心,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象征性地说了两句。


    但是五条悟网骗这件事的性质有点不太一样,这……


    女王看着阿诺德单纯无辜的脸,一时狠不下心训斥。


    说起来,五条悟好像也没有跟阿诺德计较的意思,结合阿诺德的形容,说不定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女王试图说服自己,但还是对五条悟产生了些许歉疚和同情。


    她暗自叹息,真是个倒霉孩子。算了,她还是不管了,孩子们的感情问题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她一个老太太的手实在伸不了那么长。


    “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这么想着,女王忽略了良心的阵痛,对阿诺德说道,“或者吃几块点心?”


    异能医生刚好也来了,帮阿诺德检查了下身体,“心跳很稳健呢,不过还是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要再到处乱跑……”


    阿诺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只从异能医生的话里听出一个意思:他现在没什么大碍。这就意味着他不必待在这里了。


    “那我先走啦!”阿诺德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女王目送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她决定等会儿去问问阿加莎,如何给长歪了的孩子树立正确的感情观念?虽然阿加莎可能也不清楚,但是至少能帮她分担一下养孩子的烦恼吧。


    女王在医疗室又坐了几分钟,没了阿诺德活泼的声音,室内非常安静。总管因为她的吩咐,还在外面等候,现在这里就她一个人。


    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更容易引起情绪的波动,她望着窗外空旷的草地看了一会儿,眼眶有些泛酸。


    阿诺德从来都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如同一只精力充沛的小动物,一刻不看着他就不知道钻到哪个角落去了,让人头疼。但是他有时候又出奇地听话,只要叫人给他传话,不出片刻就能出现在皇宫里,笑嘻嘻地说道,“怎么啦?”


    他总是这副模样,面上永远是活力满满,让人想不到以他身体的亏空和缺陷,完全有可能在下一秒毫无预兆地晕过去。


    女王颤抖地用双手捂住脸,开始不知多少次的后悔。她当初应该让人把阿诺德看得牢一些的……如果阿诺德当时没有回来,没有撞上【七个背叛者】,那他仍旧会是原本鲜衣怒马的少年,依然是最前途无量的超越者,而不会被当年留下的后遗症所困扰……


    他的人生本该是完美的,但这一切都被多年前的那次重伤给毁了。阿诺德的身体再也回不到原本的状态了,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不能磕碰的瓷娃娃,一旦流血,就很难止住。不仅如此,他还要面临器官衰竭可能导致的突然晕厥……


    英国有那么多优秀的异能医生,可他们都治不好阿诺德。即使更换所有脏器,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器官衰竭的诅咒仍然如附骨之疽一样死死缠着他,医生们试了无数种办法,即使一开始再怎么相信自己的医术,到最后都只会叹息着摇头。


    阿诺德的器官衰竭没法用现代医学解释,医生们束手无策之下,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这是异能力的反噬,是治不好的。


    他不愿被契约约束,即使濒死也要打破契约,所以在往后的余生,他都要为当初违反异能规则的行为付出代价。 .


    五条悟猝然惊醒,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


    “……”他抹了把脸。


    五条悟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漆黑。他的房间在二楼,可以从窗边看到暖黄色的路灯,这会儿还是深夜,路上鲜少有行人经过,偶有几个人走过,都是行色匆匆,他盯着深沉的夜色,明明是很静谧的景色,他却睡意全无。


    他抬起手,望向自己的手心,调动咒力。


    一股空前膨胀的负面情绪从心口迸发。从负面情绪中提取咒力已经成了本能,五条悟不需刻意去提取,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咒力。


    本该是入睡的时间,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开始重复起反转术式的操作,六眼清晰地捕捉到咒力的运转,一旦有哪里失误,他就强迫自己重头来过。


    与咒灵运用的其他方式不同,反转术式需要极其精细的咒力操作技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败。五条悟已经能够很熟练地对自己使用反转术式,但是除了第一次情急之下救了阿诺德,其余时候,五条悟不敢肯定自己每次都能成功治好他人。


    ……如果现实中的阿诺德像梦里一样,突然出现危急状况,五条悟不敢肯定自己在手忙脚乱之下能够像梦里那个成年五条悟一样治好阿诺德,他学会反转术式才不到一年,不可能像另一个自己那么精通。


    这种认知让他没由来地产生一种恐慌,但是当他再一次成功地使用了反转术式的时候,他又感到有些庆幸。


    至少他成功用出过反转术式。他可以通过不断练习而精进,还有努力的方向和空间,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次日,阿诺德早上在一楼用餐的时候听到了下楼的声音,他把半块吐司全部塞进嘴里,把腮帮子撑得鼓了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靠在椅背上,仰头朝着来人看去。


    来人是五条悟。


    五条悟趿拉着拖鞋,看起来有点精神不济,随便拉开阿诺德旁边的一个椅子坐下,一言不发地开始吃早餐。


    阿诺德看了五条悟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就在这次难得的一同用餐即将结束的时候,阿诺德突然说道,“明天我要去看看柯南大叔送我的游轮,顺便逮一只小老鼠。”


    阿诺德直直地看向五条悟,神色坦荡,仿佛顺口似的发出了邀请,“要一起来么?”


    五条悟正要转身上楼,闻言应道,“好。”


    阿诺德撑着脑袋看着五条悟的背影,食指一点一点地敲着桌面,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六眼……五条悟还挺关心他的。


    而且……梦吗?


    照他来看,恐怕不止于此吧。


    如果这是他的梦,他可以根据各种细枝末节推理出所谓“梦境”的全貌,但这是五条悟的梦,纵使阿诺德的智力再高,他也只能从五条悟的微表情中推测出五条悟已知的内容,不可能无中生有,直接获得就连五条悟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报。


    目前已知的是,在那个“梦境”中,他跟五条悟产生了不同于现实的特殊联系,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五条悟这几天一看见阿诺德就像耗子见了猫,总是躲着阿诺德,即使有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也会摆出一副故作镇定的表情,一看就心里有鬼。


    这种作态真的再明显不过了,阿诺德不用多加思考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是情人吧?虽然他还没有过情人,但是他毫不怀疑自己会为了新奇的体验而进行第一次尝试。


    真是有趣的展开,阿诺德心想。


    而且,考虑到现实中五条悟还是个小孩子,以五条悟的性格,小小年纪很难对年长他七八岁的阿诺德产生什么变质的感情,所以梦里的时间线十有八.九晚于现实,至少也是在十年后。


    五条悟昨晚半夜惊醒,练了一晚上反转术式,今天早上也难得没有避开他,仿佛特意查看他情况似的,一双苍蓝色的眼眸在他身上扫了好几遍。


    看起来梦里的他应该身体不是很好?没准儿五条悟就是被梦里的他突发急病的样子吓醒的,一般的小毛病不至于让五条悟这样如临大敌,想必是危及生命的大问题。


    是什么大问题呢?阿诺德想起来不久前的生命值触底,在他眼里,差不多只有这样血都快流完的情况才能算作濒死,不过五条悟不知道他是玩家,不清楚阿诺德有时候只是看起来伤重,实际上根本没有生命危险。


    只要玩家的血条还在,即使阿诺德此刻把子弹送进自己的心脏或者太阳xue,他也不可能死掉。


    五条悟还透露出了许多细节,阿诺德能从中探究出非常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阿诺德觉得有点好玩,唯有这种超出现实的事物才能让他如此兴致勃勃。


    他有些好奇“梦境”的本质,但是他暂时不准备打草惊蛇,决定悄悄观察五条悟,把对方扒个底朝天。


    算算时间,阿诺德来到俄罗斯也快一个多月了,他把莫斯科逛了个遍,最终的评价是:无聊。


    自从上次在酒馆杀了人,他每次要去什么地方玩,那地方都会提前清场,他一踏入其中就知道没什么好玩的了,于是只能兴致缺缺地离开。


    过了几天平静的生活,阿诺德对无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不准备再在莫斯科无所事事下去了,于是他想起了柯南·道尔送他的游轮,刚好那只耗子也即将登上他的游轮,那他就更有理由走一趟了。


    这栋木屋里也配备了电脑之类的电子设备,阿诺德启动电脑,决定提前确认目标的行踪。


    老鼠毕竟是非常敏锐又谨慎的生物,上次就好运地从他手里跑掉了,他可不希望重蹈覆辙,这次他一定要把对方抓回去。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上闪过的代码和字符,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近乎起了残影,很快就调出了某处隐蔽的地下室的监控。


    他看着屏幕里趴在桌子上打盹的黑发青年,又敲了几下键盘,记住对方的ip地址,估摸着随时可以开辟空间前去捕捉,于是摸着下巴,生出一个很妙的主意。


    反正对方逃不出他的手心,为什么不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些呢?


    这么想着,阿诺德恶趣味地输入了一句话:【好久不见,费奥多尔。伦敦一别,甚是想念。 】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恐吓。


    阿诺德聚精会神地看着黑发青年,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翘起。


    监控里的青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倦怠地睁开眼,却见原本应该熄屏的屏幕亮了起来,青年眼下的黑眼圈很重,大抵是因为缺乏睡眠,他眼神涣散半天,才聚焦在那句没有署名的恐吓话语上。


    什么?


    “……?”看清那句话之后,费奥多尔身体僵硬,立刻坐直了身体。


    费奥多尔大脑都停摆了一瞬,他右手握住鼠标,食指悬空,半晌才单击输入框,开始缓慢地打字,【你是谁? 】


    【你猜? 】


    费奥多尔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张看似无害的脸,一个可怕的答案在他心中冒了出来。


    费奥多尔:“…………”


    计划暂停,他不去那艘游轮了,他得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阿诺德很满意费奥多尔的反应,于是加深了把费奥多尔抓回伦敦的想法,要是放过了这么好玩的鼠鼠,他会懊恼很久的。


    他笑意盈盈地关掉监控界面,打算点到为止,老鼠是很胆小的生物,万一吓死了就不好了。


    就在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弹窗,是邮箱收到的信息。他漫不经心地点开一看,原来是他远在横滨的好副官希莱尔发来的工作汇报。


    希莱尔的工作能力确实不错,将阿诺德交给他的横滨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不如欧洲那些有名的沿海港口城市繁荣,但是至少在慢慢变好。这个月和上个月的税收之比是3:2 ,由此可以看出横滨的经济已经在逐渐复苏了,假以时日,这座承担着重要运输职责的城市将会焕发新生。


    希莱尔还附带了一份详细的对横滨市民生活的调查报告,样本数量很大,因此具有很强的说服力,该报告中提到,超过70%的市民对如今横滨的生活和治安表达了满意,给钟塔侍从驻扎在横滨的人打了大大的好评。


    有了钟塔侍从的强大武力支持,横滨的黑恶势力几乎被一扫而空,由此衍生出的各种违法产业链一蹶不振,大街小巷也极少出现枪声了。由于横滨的底子过于混乱,希莱尔为了尽快安定市民的心,颁布了禁止持枪的法令,一旦抓到非法持枪者,就从严处理。


    阿诺德对此是知情的,他作为领主还为此在法令文件的最后一页盖了个红章,表示他这个横滨的主人同意希莱尔这么干。


    自从横滨的主权发生变更之后,没人敢在钟塔侍从的威慑下搞事,之前因为主权变更而流出的人口也在渐渐回流,一座城市的健康发展离不开学校、医院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于是希莱尔还向阿诺德申请了一大笔钱,阿诺德二话不说,直接慷慨地批了,钱从阿诺德自己的私库里出。


    阿诺德也很好奇横滨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而且这是他的领土,他不介意在前期多付出一点资金,就当是投资了。 .


    短时间内,横滨的改变大到让人瞠目结舌。假如是几个月前的横滨市民站在这里,恐怕也不敢相信这个治安良好、民风淳朴的地方是横滨。


    异能战争期间,横滨鱼龙混杂,乱象横生。由于官方的软弱和不作为,各种黑手党应运而生,慢慢发展成了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在横滨本地人眼中,这些mafia才是横滨最不能招惹的存在。


    但是这些本地的黑手党对空降的钟塔侍从来说不算什么威胁,只需要调来几个空闲的异能力者,就能够处理干净。


    横滨的异能者数量不少,不过质量上比起钟塔侍从要逊得多,因为野生的异能者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不能很好地开发自己的潜力,而钟塔侍从会妥善地培养每一个异能者,确保他们能够发挥自己的长处。


    钟塔侍从内部还流传着一句话,没有废物的异能,只有废物的人。


    希莱尔来横滨之前已经跟阿加莎说明了情况,阿加莎心知这是阿诺德的地盘,但是阿诺德估计不会为此费什么心思,他向来是个甩手掌柜。


    于是阿加莎早先就跟希莱尔商议好了一切,让希莱尔带着相当数量的文职成员和武力派异能者来到横滨,在短时间内以雷霆之势掌握横滨的大部分权力,先按照计划整改横滨。


    人类是适应力很强的生物,市民们看到横滨在钟塔侍从的治下变得更好,也会自然而然地习惯新的掌权者。


    希莱尔的思路很清晰,想要治理好横滨,单靠钟塔侍从的人努力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让钟塔侍从的人担任长官,基层事务则交给横滨本地人解决,先这样暂时施行,如果出了问题,再因地制宜地解决。


    希莱尔为了完成上司交给他的任务堪称殚精竭虑,好在取得的成果还算喜人,要知道阿诺德收到他的工作汇报之后,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对于阿诺德这个喜欢找茬的上司来说,不置一词就是无声的认可,显然,阿诺德觉得他干得不错。


    横滨大学附属第二小学,今年秋季的入学人数是去年的两倍,报道的地方人来人往,呈现出一种和平时期的热闹与祥和。


    横滨最近的巷战少了,黑手党被一锅端,孩子们上学再也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因而父母们当然愿意将孩子送来学校,毕竟成年人还要赚钱养家,孩子们总是待在家里自学,也学不出什么花样来,因为横滨近来的欣欣向荣,家长们愿意付出一点信任,先将孩子送来学校读几天书试试,如果又出现了什么变故,到时候把孩子带回来也不迟。


    而且,新政.府收编了绝大多数福利院,将孤儿们也送来学校,公费念书,这就直接导致学校不复往日的冷清,变得热热闹闹的。


    小孩子们很久都没有跟这么多同龄人一起上学了,很快就熟悉了起来,教室里吵吵嚷嚷的,如同一群小鸡在叽叽喳喳。


    原名津岛修治的孩童也混迹在这群小孩当中。


    津岛修治抛弃了过往的一切,与失去意识的病重母亲告别之后,他就漫无目的地开始了漂泊,他其实没打算来横滨上学,只是刚好路过横滨,打算瞧一眼而已。


    但是他万万不知道横滨是个只进不出的地方,对于他这样没有监护人的小孩子来说,只要一走进横滨的地界,就是横滨的人了。


    太宰治没有父母,因此被送到了孤儿院,又在到达横滨的第二天被迫上小学。


    天知道他其实只是个过路客!


    现在的他改名为太宰治,正作为政.府资助的孤儿就读于横滨大学附属第二小学。


    “小朋友们好,我是你们未来几年的班主任老师,你们可以叫我斋藤老师。今天是我们的第一节课,你们知道我要教你们什么吗?”年轻而朝气蓬勃的女老师站上了讲台,对着台下的一堆小萝卜头说道。


    小萝卜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有人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是国文吗?我之前上过小学一年级,老师说,国文是文化的根基,需要重视。”


    斋藤老师笑了笑,“你说得很对,但是你知道你们之前学过的国文,是什么文化的根基吗?”


    那个孩子思考了一会儿,竟是答出来了,“日本。”


    “答对了!所以国文是日本人必须要学的科目,但是我们呢?”斋藤老师眉毛挑的很高,声调也高了起来,“孩子们,你们知道我们必须要学习什么吗?”


    “……国文?”有孩子摸不着头脑地说道。


    “我们要学习的是英语啊!”斋藤老师的话如同扔进人堆里的爆竹,引起了剧烈的反响,底下开始交头接耳。


    “我们都是横滨人,但是横滨已经不是日本的领土了!我们已经不是日本这个辣鸡……啊不,混乱的国家的人了!那我们还学习国文干什么呢?”


    太宰治前面一直在走神,到这里才开始听,他抬头望向讲台上身形高大的老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嗯?英语?什么英语,横滨不是日本的领土吗?


    斋藤老师的话语简直振聋发聩,她的嗓门非常洪亮,让所有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在她慷慨激昂的发言下,一众对国家立场不明晰的孩子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明白了吗孩子们?横滨是英国的领土,所以我们就是英国的公民!现在,告诉我,你们应该学习什么?”


    除太宰治以外的孩子都被带进了这样的氛围里,纷纷喊道,“英语!”


    “好!”斋藤老师立刻打开书,“那么我们来学英语!同学们打开书,翻到第二页,我们先来学习二十六个字母!”


    “同学们跟我念!跟着老师朗读,大声读, A , A , A !”


    “ A , A , A !”底下的小萝卜头们听话地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太宰治在家里的时候接受的是私人教育,老师都是和声细雨的,说话非常轻缓,他从未接受过这种……霹雳风格的教育。


    太宰治感觉自己耳朵都要被震聋了,恍惚间竟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他扫视一遍四周,所有人都在大声读着最基础的二十六个字母,只有他一个人把脸藏在书后面,浑水摸鱼。


    周围的声音太大,太宰治都没听清老师的脚步声,当斋藤老师的鞋停留在他的脚边的时候,他才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眼镜后的犀利眼睛。


    他背后一寒。


    “太宰同学,你为什么不念呢?是不会吗?来,老师再教你一遍! A , A , A !”斋藤老师非常有职业素养,对太宰治这个看起来格外内向的孩子表达了额外的关照,又重复了一遍。


    太宰治:“…………”谢谢,但是不需要。


    在斋藤老师的注视下,太宰治不得不张开嘴,羞耻地小声念道,“A,A,A。”


    他一开始声如蚊呐,因为觉得丢人,但是在斋藤老师鼓励的目光下,身边的人念书越发卖力,大家都仿佛要扯破喉咙似的大声读,搞得太宰治也不知不觉地大声读起来,“ A , A , A ! B , B , B !……”


    斋藤老师很关注他,听到他清楚的发音之后还点名表扬他,“太宰同学的发音非常标准,大家要好好向他学习!”


    “哇哦!好厉害的太宰同学!”其他同学将目光集中在了坐在角落的太宰治身上。


    太宰治猛的一抖,用书严严实实地挡住自己的脸。他如芒在背,一时间羞愤欲死,他三岁的时候就会二十六个字母了!这还需要表扬吗?


    他自认为跟这些幼稚的小孩不一样,突然被点名表扬,让他从耳朵蔓延出红色,万分社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无比漫长的四十五分钟过后,太宰治嘴里差点飘出魂魄,这堂英语课终于结束了!


    他看到那个嗓门过于激昂的斋藤老师朝着门口走去,对方走路的声音非常有规律,而且步子的距离都把控得极其精准,仿佛每一步都用尺子量过。


    太宰治没看到的地方,“斋藤老师”拨通了某个电话,爆发出一阵浑厚的笑声,“希莱尔,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那群小萝卜头里有一个害羞的孩子死活不肯开口,我略施小计,便让他跟上集体大声读书了!那孩子一看就聪明,想来很快就能掌握二十六个字母了!”


    对方被他的嗓音震到了脑仁,把话筒放的远了些,“Fuck!诺曼,你就不能小声点?这里又不是军队!没有士兵需要你的操练!”


    被称为诺曼的男人摘掉了假发,摘掉红框方形眼镜,取掉人皮面具,底下赫然是个高鼻梁的英国人,五官英俊,身材高大,但是扮成日裔女老师的时候却丝毫不显得违和,其他人会不由自主地忽略掉他身高的异常。


    “我就是大声,你要怎么着?”诺曼爽朗且大声地笑道。


    希莱尔愤怒地挂断了电话。他本来是叫闲得发慌、除了打架和偷鸡摸狗什么都不会的退役死对头去基层看一下教育情况,省得对方总是扯着个大嗓门伤害他的耳朵。


    结果那家伙自己领了个老师的身份,换了身女装就跑去给小孩子上英语课了!不就是仗着异能可以影响他人认知吗? .


    第48章


    伦敦。


    皇宫的大总管稀奇地发现, 女王近几天心情似乎不错。


    总管跟在女王身边,余光瞧见对方侧颜的笑意,心下也有了几分高兴。自从阿诺德去俄罗斯之后,女王每天都会查看他的生活情况,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事,把钟塔侍从在俄国的布局几乎都用上了。


    女王显然是很在意阿诺德的,她每日处理完政务就会盯着对方的照片,沉沉地用手抚摸相片上神采飞扬的脸,只是她自个儿却谈不上有多开心,即使有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而笑了下,不一会儿又情绪低落下去了。


    总管为女王服务了很多年,见此情形当然会想办法逗女王开心,绞尽脑汁地编几个有意思的笑话。不过即使他的笑话再有趣,女王也极少展露笑颜,似乎是被什么事情烦恼着。


    总管对皇室的密辛并非一无所知,他甚至见过那位小王子牙牙学语的样子, 也至今记得女王刚得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带笑的眉眼。


    有一次女王因为小王子的淘气而生气,板着一张脸,不肯跟小王子玩拍拍手的小游戏了,但是当走路都走不稳的小王子愿意抱住她的腿露出一个没牙的微笑时,她还是忍不住把对方抱了起来,明知对方没有在听,还是开始碎碎念, “下次不许动妈妈的文件了,听见没有?我看到那些文件倒了一地,你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还以为是哪里的刺客把你绑了!”


    小王子早慧,他听得懂,但就是不说话,只是笑个不停。


    女王对这个最小的孩子灌注了最多的疼爱,她有过几任身份高贵的王夫,也有过不少颜色亮丽的情人,不过他们对女王来说都只是用来消遣的存在,谈不上有多少感情。


    在小王子之前,她还有过三个孩子,都因为她忙于国事,无瑕关注他们而仅仅与父辈亲近,再加上女王年轻的时候锋芒外露,就更不敢接近了,因此虽然有血缘关系,实际上没有寻常母子的相处模式。


    那三个孩子长大后都离开了英国,要么回到父辈的国度,要么追寻自己的事业去了。


    只有小王子是她亲手带大的,她一开始对这个娇弱又黏人的小家伙很不感冒,但是架不住小王子小时候实在是个很会撒娇的性子,又长得可爱,至少在最开始完美符合每个母亲对孩子的幻想。


    所以即使后面发现这孩子本质上就是个喜欢笑着干坏事的小恶魔,也已经放不下了。


    总管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不苟言笑的冷面女王变成追在小王子身后让他不要捣乱的无奈妈妈,不得不说小王子对女王的影响真的很大,她以前从来不让人碰她的文件,这是很典型的上位者拒绝分享权力的戒备表现。


    但是后来小王子把她还没处理完的文件全都弄到了地上,几乎堆成了小山,她第一反应居然是,“噢!快叫人过来,看看是不是埋在里面了!”


    没有在文件堆里找到小王子,她也顾不上累赘的裙子了,赶紧弯下腰,与侍从们一同去找小王子。


    不过他们谁都没有真的找到小王子,因为他是自己走出来的,原来他把那些文件弄倒之后,就往厚重的窗帘后面一坐,还没等到女王进来,他就沐浴着阳光睡着了!若非后来女王都吓到了,怕是有刺客把他带走了,于是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他还真不一定能够醒来。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事情的经过大都是不同的,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总管很清楚女王永远会原谅小王子,大多数时候只需要一句黏糊糊的“妈妈,我知道错了”,女王就会心软,然后不计前嫌地吻小王子的脸颊,“Baby,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当然,对于这句话,小王子从来都不会真正听进去。


    总管曾经一度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也时常在女王气急的时候劝慰她,“没准儿长大了就听话了呢?”


    但是总管没想到,这种温情会因为一次谁都没料到的袭击戛然而止。自那以后女王再也不会被小王子的捣乱气到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反而不是什么好事,生活变作了一滩死水。


    不过万幸的是,在死水般的十几年过后,小王子又回来了。


    总管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他们家族世代效忠于皇室,是距离女王最近的侍从。在他父亲死后,他就接替父亲成为了新的宫廷大总管,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儿子——下一代的希莱尔也会为下一代的温莎工作……


    说起来,希莱尔其实已经在为新一代的温莎工作了,唔,听说那小子在横滨干得不错?


    两年前,阿诺德就通过强买强卖的方式把希莱尔要到了手,当时总管还问了女王的意思,女王眨了眨眼,说道,“他想要,那便给他吧。”


    女王好似忘了一件事,希莱尔家族通常只为皇室效力。但是总管没有质疑女王的想法,他毫无异议,果断让儿子给阿诺德当副官去了。


    希莱尔对此很是不可置信,但是很快他就没有抗拒的余地了,阿诺德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希莱尔的痛苦之上,时不时就要欺压他。


    总管听说过这事儿,不过他并没有插手,而是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你总要接受这个可能——你将要侍奉的主人性格十分恶劣。”


    “哈?!那又怎样,”当时还未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希莱尔不服气地大声嚷嚷,“他又不是温莎!”


    总管摇了摇头,希莱尔总有一天会知道他已经遇上了他命中注定的温莎——总管自己还不算太老,可以服侍女王到退休。


    作为总管的儿子,希莱尔这辈子没有服侍这位温和的女王的机会了,他这辈子都只能跟着阿诺德,如果阿诺德活得够久,说不定就连希莱尔的后代都要接着为阿诺德工作。


    这怎么能说不是一种缘分呢?


    儿子,这就是我们希莱尔与温莎之间的羁绊啊,你现在明白了吗?


    远在横滨的希莱尔忽然打了个喷嚏,没由来地开始恶寒。


    女王突然从唇齿间漏出一声笑,目光汇聚在一张信纸上,总管这才回过神来,对了,女王近几天心情不错。


    让女王愉快的东西不做他想,就是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信纸——等等,或许也不能说是没有特点,因为写信的人字迹格外丑,一眼就知道是谁写的。


    “那孩子给我写了信,”女王眉眼弯弯,“你猜他写了什么?”


    总管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我可猜不出来。您给点提示?”


    “就知道你猜不出来。”女王说道,“就是——他问我,之前答应送他的生日礼物放到哪儿去了?”


    阿诺德在钟塔侍从的资料上没有出生年月,因此明面上的阿诺德根本没有过生日的说法。他问生日礼物,外人见了肯定摸不着头脑,但是女王清楚这就是一种试探,意味着只要作出合适的回应,她思念的孩子很快就能回到她的身边。


    女王让总管取来纸笔,毫无停顿地落笔,在纸张上留下了优美而流畅的字体,“还记得吗?他走的那年,我答应他,只要他在生日那天乖乖听话,不到处乱跑,我就把我母亲为我打造的十二岁礼物转送给他。”


    女王吹了吹纸张上未干的墨水,说道,“那是一顶王冠——上面镶嵌着一颗鸽血红的宝石。也许它不太符合制式,但我收到它的时候很高兴——你很难找到一顶比它还要漂亮、意义比它还要重大的王冠了,那是我举行加冕礼之前,母亲送我的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我管它叫玫瑰之心——我知道这很少女心!但我可没让你笑。”女王虽是这么说着,看着总管的笑脸,眼神里却都是愉悦,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


    “让人去一趟温莎城堡,把那顶王冠拿来,”女王仔细地折叠好信纸,确认没有洇墨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希望他会喜欢这个。”


    “对了,玫瑰之心在那孩子的房间待了十来年,肯定积了灰,叫人擦干净些,要一尘不染!”女王又嘱咐道.


    在看到果戈里的第一眼,阿诺德就知道他来俄罗斯的根本目的达成了。


    离开伦敦的时候,他还被原主与女王的关系困扰着,他受不了被原主的妈妈用那样温柔而包容的目光注视,就像他不愿意随便叫出“妈妈”这个意义非凡的称呼。


    但是果戈里的眼神告诉他一件事——他还是鬼魂的时候,与现在的身体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果戈里才会在第一时间认出阿诺德就是鬼魂先生。


    他的脸没变,他自始至终都长着一张脸,他天生就是这副模样,与他占据了谁的身体没有半分关系。


    他忽的感到了一阵轻松——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是这种概率太小了,简直微乎其微。也许以前智力73的他还会考虑“他就是女王早逝的孩子”这个可能,但是当他的智力达到了人类上限的100,反而不会去多加考虑,他清楚地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本能地规避受伤的可能——因为如果有了期待,万一他不是那个孩子,他的心情就会变得非常糟糕,找一百个乐子也不见得能开心起来,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损失。


    阿诺德喜欢乐子,因为乐子能让大脑分泌多巴胺,让他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他爱笑,因为笑代表了愉悦、幸福、轻松等一切美好的事。


    他会主动避开让他不快乐的事,这就是他毫不犹豫选择离开伦敦的原因——面对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他既然可以逃避,为什么要内耗自己呢?


    即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但至少可以让他不用面对问题,他仍旧可以快乐地活着。


    那些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让它在那儿待着吧,办法会送上门来的。


    他仰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也许是因为心情好,他翻来覆去的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某个片段,他想起了某个迟到的礼物,于是写下了一封寄往伦敦的信——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家书。


    不久,阿诺德收到了一顶被称为“玫瑰之心”的王冠,它与英国的制式王冠不同,更适合日常装饰。阿诺德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嘴角不受控地翘起,“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一如既往的璀璨夺目,巧夺天工。


    也难怪它会成为英国近现代最著名的王冠之一了.


    第49章


    兰波一度很遗憾没能跟着阿诺德一起去俄国。


    他眼睁睁地看着哥哥离开,本想跟着一起去,但是哥哥却说道,“如果你能把这道题做出来,我就带你去玩。”


    说着,阿诺德给了他一道让兰波瞳孔地震的数学题,兰波很擅长文学,但是他的数学实在是不怎么样,显然,阿诺德也听说了这点,于是用超纲的数学题刁难兰波。


    当然,兰波并未意识到这是个恶作剧,他被这个题目折磨了一宿,最后连找人作弊都考虑过了, 还是因为不愿对哥哥撒谎而放弃了。


    他完全没有发现阿诺德的真正意思,对方只是想逗他而已!如果兰波非要跟着去,阿诺德也只会哼笑一声,然后应允——他一向乐于见到弟弟的亲近。


    单纯的兰波对阿诺德的滤镜非常厚,在阿诺德离开伦敦之后,他发愤图强地钻研数学,将当初那道题目研究得非常清楚,如果阿诺德再考他,他也能很快回答出来。


    虽然没能跟哥哥一起去俄国, 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见到哥哥的机会。


    当兰波听说过哥哥在日本的领地出现了一点小问题的时候,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他自告奋勇, 表示愿意帮阿诺德解决小麻烦。


    阿加莎似乎也不意外兰波的主动请缨,在她眼里,兰波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兄控!


    当时面临【七个背叛者】威胁的时候, 兰波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跟阿诺德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不是他,若非阿加莎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符合阿诺德作风的理由,可能很难糊弄兰波——兰波对关于阿诺德的任何事情都敏锐得不可思议,阿加莎从那时起就意识到兰波是个兄控了。


    “……”阿加莎思索了一会儿,没有当场答应,“横滨那边有个黑手党——姑且算是有点体量吧,其实本不该由你去,但……”


    兰波眼巴巴地看着她,搞得阿加莎都有种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


    “……”阿加莎挥了挥手,不准备多说什么了,反正只是武力就能摆平的事情,让兰波出去玩玩也好,“行了,你去,就该你去。你是超越者,要出国需要特批——等等,你先别走,我跟女王说一声!”


    兰波已经兴冲冲地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平时没什么常识,对于这种事倒是很懂,知道要找女王要特批,但问题是,你没通行证怎么进宫啊?阿加莎扶额,还是差人提前跟女王说了一声。


    因此兰波进宫没有受到阻拦,当他走进待客厅的时候,女王不知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脸上挂着笑,见兰波来了,便说,“要特批?”


    兰波点头如小鸡啄米,看得女王忍俊不禁,从兰波缺乏表情的精致脸蛋上也看出了几分可爱,于是决定逗逗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说道,“好孩子,你出国干什么?”


    因为阿诺德这层关系,兰波对女王没有多少拘谨,直白地说道,“我要去帮哥哥搞定横滨,听说那里的黑手党很不老实。”


    女王闻言,倒也不觉得兰波这个超越者干这种事是大材小用,她点了点头,“那确实应该好好管教一下了——我是说那些黑手党。你还是第一次出国吧?”


    兰波点头,他自打来到英国之后,就连伦敦都没有离开过,如果不是哥哥这回出了国,他觉得跟哥哥在伦敦相亲相爱一辈子也挺好。


    女王一见到兰波就想起阿诺德,于是爱屋及乌地说道,“那我得让总管给你准备些东西,横滨的条件不比伦敦,”她看着兰波清澈的蓝眸,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可别受委屈了。”


    兰波心中淌过一股暖流,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横滨。


    自从钟塔侍从接管以来,建在横滨范围内的军事基地都被迫拆除,但是由于时间较短,没能做到连根拔起,目前只有地表的基地被铲除,也许暗地里还有别的呢?


    一切还未可知,不过都是迟早搞定的小问题。


    兰波下飞机之后,得到了横滨当前的管理者的亲自迎接,希莱尔从堆积成山的文件中抽出身来,黑眼圈特别明显,但还是努力摆出一张笑脸,“欢迎您,兰波先生,我已经为您准备了房间……”


    兰波打断他,“那些需要处理的黑手党在哪里?”


    希莱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上司的弟弟跟上司不一样,是个会干活的主。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如果兰波也跟阿诺德一样爱找茬还不干正事,那希莱尔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希莱尔脸上的笑意变得更真实了,“我让人带您过去,您到时候留几个活口审讯就好。”虽然那些黑手党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兰波这个顶尖战力的到来明显可以为钟塔侍从提供更多威势。


    就这样,黑手党们负隅顽抗的小片区域,迎来了一位降维打击的超越者。


    一些虾兵蟹将对兰波来说没有什么挑战性,他控制住异能,让重力将大多数黑手党碾成肉泥的同时,还能放过几个吓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的黑手党高层。


    他还很细节地将这里的建筑物全部用重力破坏,留下满地废墟,一看就唬人。


    兰波看着眼前的景象,拍了拍白色外套上的灰。他明白,这些黑手党之所以还没放弃抵抗,就是因为怀着侥幸之心,对钟塔侍从没有真正的敬畏。


    而只要他出手,让那些眼界短浅的黑手党们见识超越者的战斗力,他们就会知道,无论他们怎么反抗,横滨都是属于他哥哥的地盘。


    兰波很高兴自己又帮上了哥哥一个忙。


    兰波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还带了几个活口。希莱尔此毫不惊讶,兰波来这里纯属是杀鸡用牛刀,效率高才是正常的。


    他心知兰波八成还要在横滨住一段时间,一边批文件,一边聊天似的说道,“说起来,那些黑手党还蛮有品味的——他们在横滨的市中心建了五栋大楼,看上去还挺壮观。当然,比起伦敦还是差远了,不过也能住住,您喜欢的话可以随便挑。”


    “我准备过一段时间就征用这五栋大楼,毕竟地理位置比较好,就在市中心,楼层也很高,隔了很远都能瞧见,算是地标建筑了,如果阿诺德……先生乐意,它就是日后的市政.府了。”希莱尔说到阿诺德的时候古怪地停顿了一下。


    兰波前面都没怎么听,看着落地窗外面的景色发呆。听到希莱尔谈到阿诺德的时候,他才回头,“这种大事,你应该会写信找哥哥盖章吧。这种纸质的东西在路上容易丢,你可以直接给我,我去俄罗斯交给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兰波目光灼灼,显然,前几句话都是为了最后的目的做铺垫。


    “……”希莱尔嘴角抽了抽,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吧!


    于是,兰波得到了前往俄罗斯的理由,只要希莱尔草拟好文件,他就可以即刻动身。他用眼神催促着希莱尔:快写!


    “您别着急,”希莱尔有些受不了兰波灼热目光的洗礼,“我先把这些要紧的事务处理好,就去草拟文件!”


    要紧的事务在桌上堆成了小山,希莱尔埋头工作的时候,只能看到发顶。


    兰波不禁沉默了。好在希莱尔这些日子已经练就了快速处理事务的能力,兰波只等了一天,希莱尔就把要紧的部分处理完了。


    “我已经拟好了,”希莱尔走路有些虚浮,看上去非常需要休息,“您随意吧。”


    见他这样疲劳,兰波点了点头就走了,不准备打扰对方的休憩。


    按理来说兰波可以直接出发去找阿诺德,但是意外突然出现了。


    这个意外还与兰波本人有所联系。


    “抱歉,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希莱尔似乎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脸的困倦,“我们把地面上的军事基地都铲除了,没想到地下还有一个秘密基地。”


    兰波本来急着去见哥哥,看见希莱尔一副要猝死的样子,不禁委婉地提示道,“你看起来很需要睡眠。”


    好歹是哥哥的副官,万一真的猝死了,对哥哥也会有点影响吧。


    希莱尔似乎没想到兰波会关心人,睁大了眼睛,不过还是很顽强地说道,“多谢关心,我把这事处理完就去睡觉。”


    在钟塔侍从的快刀斩乱麻的肃清之下,再隐秘的基地也迟早会被剿灭。于是,有研究员不堪忍受这种未知的风险,选择盗取资料向钟塔侍从投诚。


    研究员心中忐忑,但是事已至此,没办法再退缩,于是畏畏缩缩地递来资料。


    兰波接过那个秘密基地的资料,看着几行熟悉的字样,他不禁瞳孔一缩。他飞快地翻阅着资料,这上面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牧神】制造他的原理吗?


    横滨的军事基地是怎么弄到【牧神】的研究成果的?


    看来他还得把这件事情处理完,才能动身去找哥哥。


    兰波盯着资料上实验体的编号和照片,注视着对方橘色的头发与稚嫩的眉眼,一瞬间心中划过很多想法。


    用制造兰波的手段创造出的人造实验体……


    等等,这不就是……


    他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得出一个结论:是弟弟啊。


    兰波长驱直入地打破地下基地的防御,恐怖的重力将所有胆敢阻拦他的人碾成了肉泥,包括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自称N的研究员。


    那个自称N的研究员似乎还想跟兰波说些什么,不过兰波没等对方开口就直接动手了,他很赶时间。


    兰波将这个内部构造很精密的地下基地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最终在一处异常隐蔽的实验室里找到了他的目标。


    兰波静静地站在两个培养皿装置前,注视着里面的两个孩童。这两个孩子分别在不同的培养皿中悬浮着,都是橘发,紧紧闭着眼,看得出来是用相同的基因制造出来的。


    出乎意料。兰波心想,两个都还活着。


    他踩着脚底下的血污,找到了有关这两个实验体的详细实验记录。


    “……其中一个因为自相矛盾型的异能,不能随意进出装置、暴露在空气中,否则会被特异点的重力压垮而死——”兰波念出资料上的注意事项,“另一个则没有问题,具有强度极高的重力异能,随时可以使用。”


    “看上去是很脆弱的弟弟呢。”兰波有点难过,不过想到阿诺德,他很快又高兴了起来,“哈,我多了两个弟弟!身体不好也没关系,哥哥肯定有办法解决的,哥哥什么都做得到。”


    他没有随意搬运较脆弱的那个实验体,只按照实验手册上的步骤将那个正常的实验体放了出来。看着装置内的溶液逐渐下降,里面橘发的实验体猛然呛咳起来,慢慢睁开湛蓝的眼眸。


    兰波打开装置,搂着橘发孩童,轻柔地拍着对方的后背,在对方耳边说道,“弟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橘发的孩童有些意识不清,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看上去十分瘦弱。


    这让兰波有些手足无措,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柔弱的生物。


    他自言自语道,“啊,也许我应该先把你带回去——不对,你还太小了,不一定能承受颠簸。”


    他碎碎念,“而且与你基因相同的兄弟还在旁边呢——我得看着你们,就跟哥哥照顾我一样。”


    纵使兰波非常想念远在俄罗斯的哥哥,出于初为兄长的责任心,他还是一咬牙,决定先安顿好了两个弟弟,再去俄罗斯。


    不过,让兰波没有想到的是,他只是跟哥哥通了个电话,告诉哥哥,他在横滨找到了两个弟弟,哥哥就兴致勃勃地说道,“刚好我已经逮到了那只小老鼠!等着,我马上来横滨一趟,新的弟弟——”


    一听就很好玩。


    第50章


    横滨实在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作为一个因猝然失去父母而来到横滨的孤儿, 江户川乱步如此想道。


    他来到横滨已经几个月了,起初这里黑手党横行,他需要小心地避开那些黑西装才能安全活下去。但是自从一个震惊全日本的消息——横滨正式成为英国在亚洲的领土传开,威名赫赫的钟塔侍从也随之入驻,这座城市就变得越来越安定,越来越繁荣。


    江户川乱步本想来投奔父亲生前的友人,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在父亲友人的引荐下入学警校, 就因为上头颁布的新法令莫名其妙成了一名国中生, 现在就读于一所普普通通的公立中学。


    不过,身为国中生的日子倒也不坏,至少比起之前的颠沛流离要好得多。乱步在这座城市举目无亲,但是新政.府会为他提供必要的生活资源,他现在就跟寻常的国中生没有什么两样,需要操心的只有学业——


    不对, 其实还有那些装傻充愣的大人们。


    乱步至今都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大人们明明知道他在说什么,却总是装作听不懂,用那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有一次,他路过了被侦探和警察团团围住的凶案现场。他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困难重重的案件,结果走近一看,他便得知了凶手是谁,这让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们为什么会对着这种简单的问题苦恼呢?乱步好奇地旁观半晌,直接点出了凶手的身份,但是那些大人们却不相信他,他觉得这是大人们对他这个小孩子的考验,于是思忖之后就揭开了领头那个民间侦探的秘密。


    “你出轨了,晚上准备用加班的理由糊弄妻子, 然后去与情人约会。”乱步如此说道。


    乱步本以为对方会惊喜地夸赞他的才智,然后采纳他的推理结论,把那个凶手抓起来——但是对方并没有,而是又惊又怒地把他赶走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对方用憎恶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禁后退了两步。


    什么嘛,这么凶干嘛。


    乱步事后想了很久,都不认为自己的推理有问题。他郁闷地心想,那个案子的凶手只有可能是他指出来的那个人,为什么大人们不肯相信他呢?


    乱步的脑海中闪过那些难以理解的大人们的脸,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大人们的真实想法。


    奇怪的大人……奇怪的世界。


    ……是他太笨了吗?


    乱步跟同龄人其实也不大合得来,他上下学都是独来独往,背着双肩包走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乱步总是形单影只,有时候也会遇到好心的阿姨,笑着问乱步,“放学啦?要不要试试我新研发的包子?”


    乱步很感谢对方的善心,他啃了一口包子,忽然发现了一个秘密。接着,乱步通过对方的微表情,判断对方可能还被蒙在鼓里,于是决定帮一个忙,“你老公最近跟其他女人来往很近。”


    对方脸色立刻变了。


    从那以后,对方就再也没有主动和乱步说过话了,这么明显的躲避让乱步都不由生出了一种怀疑,也许阿姨早就知道这回事,只是装作没发现而已。


    也是,对方可是成年人,肯定比乱步聪明多了,根本不需要乱步多嘴多舌,乱步闷闷地心想,也许他做了一件不好的事。


    类似的事情还有许多,乱步每天都在思考问题,但是父母生前的教导蒙蔽了他的心灵,让他没办法突破那层界限,对世界的认知始终覆盖着一层迷雾。他明明能看破任何秘密,却看不懂人心。


    原本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直到乱步能够自己打破认知的藩篱。


    然而,当乱步突然遇上了某个人,他的迷茫就提前终止了。


    对方大概是乱步这辈子见过的身份最高的人,也是这座名为横滨的城市的主人。作为国际上认可的横滨之主,对方十分低调,来横滨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也许是察觉到了雨丝,对方朝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看去,对身边的黑发青年说道,“居然下雨了,还好你戴了帽子。”


    说着,对方毫不犹豫地把青年的毛绒帽子取了下来,一点都不见外地放在了自己头上。


    黑发青年:“…………”


    乱步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甚至能够从各种细节推理出对方来横滨的目的,推理对他来说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


    但他第一眼只窥探到了最浅层的情报,他发现了对方的身份,却没能及时察觉到对方看似无所觉下的外表下隐藏的危险。


    他看得有些出神,当他不小心对上那双敏锐的金瞳时,才意识到不妙。


    对方甚至不需要开口,也不必作出口型,乱步就能从对方的微表情中看出对方想传达的意思。对方就在不远处店铺的屋檐下瞧着他,眼神意味深长,无声地发出警示。


    ——小鬼,偷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是乱步第一次被如此警告,但是他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怔怔地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越走越近。


    乱步睁大了绿色的眼眸,仰头看向对方的脸。


    对方与他对视着,毫不掩饰眼神中透露的意味。


    乱步心想,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正常的、不会装糊涂的大人吗?


    阿诺德对他人的目光非常敏.感,当初费奥多尔在伦敦街头多看了他几眼,他就立刻锁定了对方。如今他带着费奥多尔通过空间裂隙来到横滨,也能很快察觉到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


    那道视线来自于一个看似无什特殊的孩子。那孩子有着一头不服帖乱翘的黑色头发,眼眸是绿色的,虽然穿着新校服,衣服上却有不少褶皱,看起来不太会打理自己。联系到对方略显迷惘的神色,看得出来是个缺乏长辈照料的孤儿。


    对方观察的眼神与普通人不一样,那些普通人偷看阿诺德,更多的是因为阿诺德出众的容貌和有别于日本人的外貌特征,但是对方只是从阿诺德身上搜索各种值得注意的小细节,从而得出想要的情报。


    阿诺德回过头,睨了一眼对方。他知道对方看得出他的警告,但是对方并没有被吓退,面对他的靠近也并未退缩,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阿诺德走到乱步面前,用眼神不容置疑地发出指令:


    ——跟我走.


    “…………”


    乱步不知怎的就跟了上去,阿诺德走的很快,似乎是赶时间,也有可能是想少淋点雨。


    乱步自以为悄悄地打量着对方,殊不知对方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关注着他。


    阿诺德除了最开始故意泄露给他的信息,几乎没透露出任何有用的情报,乱步试图从阿诺德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最终只是无功而返,这个事实反而让他产生了几分久违的安心。


    这个罕见的不装糊涂的大人给他的感觉就跟他父母一样,滴水不漏,只要他们不刻意放水,无论乱步怎么认真地观察,都看不出他们的秘密。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乱步亦步亦趋地跟上了阿诺德,他仿佛又回到了有父母为他指点迷津的时候,若非阿诺德走的太快,他需要全力才能跟上,或许会下意识地像拉住母亲袖子一样拉住阿诺德。


    此时的乱步或许并不清楚阿诺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是只从阿诺德不同于其他大人的表现来看,乱步就愿意付出一点信任。


    那些傲慢的大人们根本不屑于跟乱步平级对话,他们甚至不愿跟乱步多说两句——乱步觉得这是因为大人们把他当做小孩子。


    虽然乱步乐意当个听话的孩子,但这不代表他喜欢被忽视。


    但事实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地证明自己,他还是会被忽视。


    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对话呢?没错,他是小孩子,他不如大人们聪明,他太笨了,所以大人们都看不起他,不想理会他。


    但是爸爸妈妈从来不会这样。


    就算他做错了什么,至少也指出来呀。


    乱步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沮丧。


    他闷头往前走着,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于是没刹住车,直接撞在了对方身上。


    “……真是稀奇。”乱步忽然听到前面的人说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笨蛋啊。”


    乱步懵着脸抬起头来,迎上一双居高临下睥睨的金眸。


    阿诺德本不打算多说什么,但是乱步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他惊奇,他想看看,如果他把真相揭露出来,乱步会是什么反应。


    “搞清楚。”阿诺德宣布事实般地说道,“别人不听你说话 ,不是因为他们瞧不起你,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们太笨了——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只需要一点小把戏就能哄骗。 ”


    “当然,虽然他们不太聪明,但是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对方陈述事实般说着,“别想多了,你没聪明到那种地步,你也不是什么异类。你只是不会交流而已。”


    乱步下意识想反驳,不对,大人们都是很聪明的,爸爸妈妈是这么告诉他的——


    但是对方却不给他驳回的机会,略微低下身来,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虽然到处都是傻子——但你完全没必要为了融入他们而把自己当成傻子。”


    “骗骗别人就行了,要是把自己骗进去,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乱步浑身一颤,在对方锐利的眼神下,他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阿诺德瞧着乱步逃避的反应,倒是不觉得意外,他早就看出乱步是什么样的性格了。


    看得出来,乱步的父母对他很用心,认真为他编织了一个弥天大谎,告诉因为过于聪慧而无法融入集体的乱步,“你与这世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你能推理出的东西,其他人也能,甚至更轻松。你只是比同龄人聪明一点点而已,这没什么特别的。”


    “所以你只要慢慢长大就好了,等你长大了,也能像大人们一样聪明,到那时你会有很多很多朋友。”


    “相信我,乱步。”记忆中无比可靠的父母这么说着,“爸爸妈妈不会害你的。”


    乱步对此深信不疑。即使脱离了父母的保护伞,乱步还是催眠自己忽略掉大人们的异常,劝说自己相信父母编织的谎言。


    他不愿相信这是个谎言,不愿相信自己在这个世界就是个异类。他还太小了,承受不了外界的风雨,他的教导者还未来得及教会他人情世故,只培养出了一个精通推理而不通人情的孤僻天才。


    阿诺德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个幼崽。他垂眸看着乱步微红的眼眶,只觉又笨又聪明,实在是矛盾至极。


    所以,阿诺德才发送了仅他和乱步能看懂的信号,无声地发出邀请。他没有询问乱步的意愿,就是因为看出了对方的选择。


    乱步会答应的,在这个糊涂的世界,阿诺德是第一个朝他伸出手的人。


    因此,阿诺德不需要询问,他只要瞥一眼,乱步就能领会他的意思,然后本能地抓住他的手。


    乱步感觉落在头顶的雨滴越来越大,衣物浸湿的触感蔓延到全身,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揪住了他的后领,把他拎了起来。


    “我可不想淋雨走路,”阿诺德按了按头上的帽子,发现帽子表面的绒毛变得有些湿哒哒的,“费奥多尔,跟上。”


    阿诺德一只手拎起懵着脸的乱步,另一手撕开新的空间裂隙,全程沉默的俄国青年也跟了上来。


    乱步被空间裂隙中的狂暴能量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裂隙看上去就像是一头星空巨兽张开的巨口,里面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与周围的街道格格不入。


    然而,路上三三两两的打着伞的行人却无一人注意到异象,当阿诺德三人彻底踏入裂隙之中,那道裂口就自动合上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对乱步来说,今天的一切都是兵荒马乱的。他大脑一片混沌,全程都被阿诺德带着走,一时间没办法好好思考。


    “哥哥!”乱步听到有人这么唤道。


    阿诺德应了声,把乱步放了下来,乱步一时没反应过来,落地的时候有点踉踉跄跄。阿诺德似乎觉得有点好玩,就又把乱步拎起来,然后再放下,乱步脑子还乱着,仍旧没反应过来。


    阿诺德玩上瘾了,反复来了几次,终于,乱步站稳了。


    乱步有点头晕,“…………”湿漉漉的绿眼睛茫然地看着阿诺德。


    阿诺德见乱步连着几次都能站稳,眼里不由透露出几分失望,看得出来,他还跃跃欲试地想逗乱步,但是由于有事放弃了,对乱步说道,“你在这里等会儿。”


    乱步不声不吭地坐在休息室的窗边,看着外面斜斜的飘雨。这里是钟塔侍从横滨分部,到处都是眉眼深邃的外国人。


    乱步精神恍惚,他还沉浸在世界观被打破的茫然里,即使理智可以理解,主观上也一时难以接受。


    原来这个世界的大人们不全都像爸爸妈妈说的那样聪明。


    原来爸爸妈妈一直在骗他。


    原来……他真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就是大家不接受他的原因吗?


    他自顾自地发呆了一会儿,只觉脑子里好像装满了浆糊,思维非常缓慢。他从未觉得自己的逻辑如此迟滞过。


    突然,有人扼住了他命运的后颈皮,让他酝酿中的情绪蓦地断了。


    乱步僵硬地转过头,就看到了阿诺德的脸,对方刚解决了弟弟异能特异点的问题,正把昏睡着的橘发弟弟夹在胳膊下面。


    ——跟上。


    乱步从阿诺德的眼神里读出这个,他条件反射地遵从了。


    乱步迷迷糊糊地跟上了,他其实并不比阿诺德矮太多,但是却总有种错觉,仿佛眼前之人无比高大,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阿诺德并不打算问乱步的意见,他就像乱步过去的父母一样,直接为乱步安排好了一切,乱步站在他的身后,只需要听话,而不必面对那些扰人的烦恼。


    “听话,乱步。”乱步忽然想起了记忆中父母的话语。


    恰逢此时,阿诺德瞥了他一眼,递来一纸合同,言简意赅地命令道,“签。”


    一模一样的陈述句,别无二致的祈使语气,没有任何询问的意味。


    这就意味着乱步只需要服从,而不必自己选择。


    乱步在钟塔侍从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从今往后他就是钟塔侍从的编外人员了。


    “您很擅长推理是吗?”负责对接工作的人说道,“这些都是堆积的案子,您闲着的时候可以看看。”


    乱步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他的注意力全在旁边的阿诺德身上,实际上根本没听清对接人员说了什么,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过去的,当他躺在钟塔侍从分配给他的房间里,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啊,好像结束了。


    但……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他不用再强迫自己融入集体,也不需要面对大人们厌恶的目光了。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张属于阿诺德的美丽的脸,对方长得这么好看,行事却是毋庸置疑的霸道,不容许反驳。


    但是乱步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心想:太好了,他不用面对这些痛苦的东西了。


    有人替他做下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虽然很措不及防——但至少已经将他从虚假的、自欺欺人的幻想里拉了出来。


    只要听话……只要听话。


    他一直都是爸爸妈妈眼里的乖孩子.


    乱步在柔软的床上辗转反侧半宿,才勉强睡着。


    清晨,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乱步觉浅,一下子就惊醒了。


    乱步打开门一看,只见对门的门口,有一个眼熟的橘发孩童手上冒着红光,正一脸茫然地坐在乱七八糟的行李上,口齿不清地喊着,“哥哥,哥哥!东西、飞起来了!”


    金发蓝眼的少年立刻从对门冲了出来,此时的他已经形成了身为兄长的条件反射,赶忙把弟弟抱起来,生怕弟弟被跌落的行李弄伤了。


    “中也,没事吧?”兰波谨慎地问道。虽然这个弟弟的异能就是单纯的重力,没有另一个弟弟那么柔弱,他还是放不下心。兰波总觉得弟弟都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稍有动静就要一惊一乍。


    乱步发觉不对,正准备关门,但还是晚了。


    “怎么了?”阿诺德从电梯走出来,胳膊下夹着个橘发孩童,随口问道。与兰波带的那个不一样,他夹着的这个看起来要瘦弱得多,若非阿诺德把对方体内的特异点压制了,对方甚至没办法正常暴露在空气中。


    “中也不小心用异能把行李抬起来了。”兰波回答道。


    听到新弟弟的名字,阿诺德才想起来兰波带的弟弟叫做中原中也,但是他胳膊下夹着的这个弟弟还没取名,总得有个名字。


    阿诺德思索了一会儿,“随便取两个名字,再让他自己抓阄吧。”


    还未取名的弟弟刚醒来没多久,意识还不太清晰,蓝眸无神地望着地面,全然不知道大哥要用抓阄决定他一生的名字。


    “好。”


    兰波对此没有意见,他无条件认同阿诺德所做的一切决定,就算阿诺德现在让他改个名字,他也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乱步僵硬地站在旁边,感受到了一种插不进去的氛围。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发觉一个让人眼眶发涩的事实:他在这里就是个局外人。


    ……乱步大人好像上当受骗了。


    乱步直直地盯着阿诺德,试图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几分愧疚。然而他失败了,对于阿诺德来说,把乱步拐回来只是顺手的事,他甚至没有多看乱步一眼。


    乱步眼巴巴地看着阿诺德,指望着从阿诺德那里得到什么反馈——好歹看一眼啊。


    不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为什么这么冷漠啊。


    然而阿诺德似乎未曾察觉乱步的目光,还在跟兰波说着什么。


    就在乱步快要变成蛋花眼的时候,阿诺德才像是终于想起他似的,歪了歪头。


    嗯?阿诺德挑了挑眉,他从乱步的神情中读取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于是,阿诺德就像昨天初次遇到乱步时一样拍了拍乱步的脸颊,高高在上地说道,“首先,你需要搞清楚一件事。”


    乱步仰望着他,就像仰望着曾经视为榜样的父亲。


    阿诺德冷酷地说道,“无论你怎么把我幻视成你爸爸,我也不是你爸爸。”他自己还是个美少年,没有养儿子的兴趣。


    “不过你仍然可以继续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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