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就嘴硬吧


    距离和徐沛的约定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沈青未带江颜去了一家临街的咖啡馆。


    江颜认真把小未放在身边的椅子上,还在它的面前贴心放了杯热水。沈青未见了,嗤笑她:“幼稚。”


    江颜不服气,大概世界上所有的亲密关系里,年下的那一方都不喜欢年长的相方说自己幼稚吧,她撩了下挂在肩膀上的长卷发,对沈青未正色道:“姐才幼稚。”


    沈青未抬眼看她,落地窗洒下一整片的阳光,江颜坐在正盛的光里,头发丝都闪着贵气的光,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还很善良。


    “过年那天,我会去江总家拜访。”沈青未看着江颜的脸说。


    江颜挑眉,“真的?”说完她又笑,“那,我还能不能回家了?”


    沈青未很怕她爸知道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她爸到现在还以为自打过了高考她们就再也没遇见过,直到她入职了Nvive。


    江颜将头倚在椅背上看向沈青未,这个谨慎古板的女人给了她不少苦头,却又给了她满世界最甜的那部分,她不想离开她,哪怕让她一个人过年也可以。


    “看你,”沈青未神色淡淡,“想和我一起过年的话,你就只能回了吧。”


    江颜一下子坐起来,幸福来得太快,让她感觉整个世界都不真实,和沈青未一起过年,还是在她爸的眼皮子底下,想想就刺激,江颜实在忍不住笑。


    沈青未抬手过来打她的手背,“小小年纪,不要东想西想,对身体不好。”


    江颜挪着身下的椅子凑到沈青未身边,见沈青未没有明显的抗拒,江颜便大着胆子去牵沈青未的手,“姐,为了符合我狂拽酷炫的叛逆少女人设,我是不是要在你进家门的时候和你大吵一架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青未看了眼窗外路过的人群,还是心虚地牵了江颜的手一同放到桌下,这里是公司附近的商场周边,很容易碰上同事,她不想活在舆论中心,也不想当同事公敌。


    “谁让你当时不告而别啊,拿了通知书那天我坐在阳台里吹风,把老江吓个半死,他以为我要跳楼。”江颜朝沈青未无所谓地笑了笑,“所以我才重新见到你的呀。”


    她云淡风轻的话把沈青未一下子拉到五年前,那时候她刚入职Nvive没多久,觉得自己农村出身和整个光鲜亮丽的新世界都不搭,同事们都有海外大厂实习经验,只有她,像一不小心掉入天鹅湖的丑陋野鸡。


    江总鼓励她离开国企,去一个能真正施展她才华的新地方。可沈青未自卑到骨子里,怕第一个对自己好的长辈对这样不敢尝试的自己失望,才咬牙递了辞呈来了私企。


    那时候正是她疯狂学习的阶段,人情世故要学,新技术要掌握,国际前沿的新动态要知晓,她早把那个叛逆的漂亮小姑娘忘到了脑后。


    直到她加班的时候接到了江总的电话,他声音发颤地求自己去他家一趟,他说江颜想不开要跳楼,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离开。


    沈青未从没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如此重要过。


    她用最快的速度打车去了江总家里,她见到了一群躲着小姑娘视线严阵以待的消防员,以及一个人坐在阳台玻璃隔断上晃悠着大长腿的漂亮小姑娘。


    江颜的头发染过乱七八糟的颜色,但是发质依然很好,她那天没扎头发,风一吹,满头青丝尽数扬在风里,她看起来脆弱又易碎,和当年她亲眼见过的张牙舞爪的那个小混世魔王一点儿也不一样。


    沈青未屏息一步一步地挪到她面前,江颜举着手里的通知书哑着嗓子对她说:“姐,明大,我做到了答应你的事。”


    沈青未来不及关心那张通知书,她只是惶恐这样一个年轻生命竟然会如此脆弱。她一路从泥泞里趟出来,竟然从没有一刻想过结束自己那无趣又无用的生命,直到她看到那天晚上小姑娘决绝的脸,她才意识到,也许她只是胆小,她一直在等着那么一个人,等着那个人向她强调自己有多重要,好心安理得地继续苟活在人世。


    她也相信江颜那天晚上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离开的,因为她还来不及回答,江颜就一把扔了那通知书,背过身去。


    后来她被专业的消防员拉伤了胳膊保住了命,等到送到医院去,江总才知道江颜当时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她把沈青未的离开当成放自己解脱的信号,父母的轻视,同学的造谣,师长的有色眼镜,以及沈青未决绝的离开都对她造成了或多或少的伤害,她只是等着那个证明她努力过的证书一到,就立即撒手人寰。


    好在命保下了,病也渐渐好转。


    江颜开始躲着她,沈青未不知道她是如何抵抗住病魔成为如今光彩照人的小太阳的,反正她从没把她当成病人看待过,江颜自己也没有。


    后来江颜上大学,沈青未开始参与公司里的重要项目,她们都对自己所扮演的社会角色更加游刃有余,直到有一天江颜喝多了酒,忽然跑到公司大门口去等她。


    那天也像今天这般,大雪纷飞,整个城市都被皑皑的白所笼罩。冷空气无孔不入地侵入人的五脏六腑,好像周遭都失去了颜色。


    那时候沈青未的上司孙朗正追求她,他们正在公司门口就需不需要孙朗送她回家的议题争辩,争论期间沈青未一下子就看到了可怜巴巴只穿着一件毛衣缩在垃圾桶后安静看他们争辩的江颜,就像她是那个世界里唯一的颜色,于是她好心把她捡了回去。


    一切便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青未的世界被小姑娘搅得天翻地覆,她先是抗拒,后来是妥协,最后便成了小姑娘的同司领导,她们私下里偷偷做…。爱,人前却表现得绝对陌生。


    沈青未一直没问过她的病情,在她家里也没见过什么不认识的药瓶,在江颜先开口谈这段往事的时候,沈青未自然而然地开口问她:“你现在病好了吗?”


    江颜鼻尖挤出一声冷哼,“沈青未,你不知道我多有良心。”有良心到觉得自己再也不想死了,才敢去继续招惹沈青未。


    “什么意思?”沈青未看她。


    “不想说。”江颜撇嘴,“大家都有秘密的嘛,我没问你,你也不许问我。”


    沈青未小声笑,又觉得自己也许没有那么十恶不赦,世间的情侣吵吵闹闹又分分合合,她们俩这一种反倒有些肮脏的清新脱俗。


    她很享受在咖啡厅沐浴阳光的那几个小时,江颜在她身边安静地用手机粗剪视频,她则是在咖啡馆的巨大书架前抽了本《飘》来阅读,说来也不好意思,她没读过全本,只为了应试看过些名句摘抄。


    江颜是个浪漫又喜欢文字的人,沈青未绝不是,她更喜欢确定的字符,输入这个过程一定得出那个结论,清楚明了。


    等约定时间一到,沈青未轻轻挣开桌子下正与自己偷偷十指紧扣的江颜的手,她们并肩进了餐厅,然后默契地一左一右拉开餐桌旁的椅子。


    “你们这是什么组合?”应景地围着红色围巾、身穿彩格羊绒大衣的徐沛匆匆走到她们桌前,她一圈圈解下围巾,又抬手去敲沈青未面前的桌面,“这大元旦的,你是怎么把大美女拐过来的?人家对象不管啊?”


    江颜没吭声,来之前她就决定好了,沈青未怎么说她都不在意。


    “哦,楼下刚好碰到,就一起吃个饭。”沈青未抬眼看着徐沛说。


    “真是稀奇。”徐沛坐下身,拿了菜单后先是随便点了几个菜,之后才看向同样在看菜单的江颜道:“沈青未喜欢吃什么我都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自己点。”


    江颜抬眼问她:“沈总喜欢吃什么?”她是真的不知道,高中三年,沈青未做什么她吃什么,沈青未千方百计地给她换菜样,自己却没有表现出对某几道菜的偏爱,她一直淡淡的,像温吞的开水。后来她们成了私底下在床上能尽情释放爱意的那种关系,沈青未不和她一起出门,也不和她一起吃饭,可以说江颜一直都不了解沈青未的喜好。


    沈青未扫她一眼,将自己手里那份菜单平铺到江颜面前,用手指在上面看起来很随意地点了几下,徐沛偏过头去看,还真是沈青未的口味,她喜欢最普通的家常菜系,总之不像她外表表现得那样喜欢什么贵价海鲜或者高端餐厅里那些主打健康却没滋没味的东西。


    江颜默默记下,然后放下菜单,只加了一道清蒸鲈鱼,在她久远的印象里,沈青未大概是喜欢的。


    徐沛听她点完单不觉皱了皱眉却没阻拦,等清蒸鲈鱼上桌以后,徐沛一口都没动过,江颜才确定这一定是沈青未喜欢却迁就徐沛而没点的菜。


    席间她默默吃饭,默默听沈青未和徐沛聊天,她们聊市场前景,聊未来规划,聊补贴力度,聊昨天年会沈青未失踪后偷偷去了哪里,但却绝口不提亲属关系,徐沛在有意规避和沈青未聊那种家长里短和儿女情长。


    这期间,江颜来了个电话,是她妈妈打来的,她不得不起身去门外接电话。


    “可憋死我了,沈青未。”见江颜一走,徐沛长呼口气,“你什么情况啊?什么楼下碰到就一起吃饭你糊弄鬼呢?你这人碰到熟人恨不得抱头躲着走,哪还能愿意带了人一起吃饭,啊,这还带了个黑兔子。”她抬手摸了摸坐在位置上的玩偶。


    沈青未眼皮都没抬,她淡然接上:“我这不是想着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你可得了吧。”徐沛抱臂,“我早说了这种大美女我驾驭不了,你这不声不响的闷葫芦倒是给我塞了口大瓜啊!”


    沈青未抬眼,看向窗外正踱步讲电话的江颜,“也不是的,只是个有点特别的小朋友罢了。”


    徐沛将上身整个靠过去扯沈青未的手臂,“这不道德啊我告诉你,但我更不道德地支持你老树开新芽。”


    沈青未听着有些耳热,她心虚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饰,然后对徐沛正义凛然道:“没有,她还单身。”


    徐沛咬牙,“你记不记得上次她说什么三百天纪念日来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敢情是懵我呢。”


    沈青未笑,还坏心眼儿地没帮江颜解释上一句。


    “我可提醒你啊,沈青未,”徐沛坐正身体,“年会之后,她身边的狂蜂浪蝶不会少,那照片我还存了呢,漂亮得不像人你懂吗?”


    沈青未抬眉,“删掉。”


    徐沛撇嘴后拿出手机,“删,这就删,但你删得了我一个,能删得了全公司?你就嘴硬吧,等人家小姑娘顺了别人的道,想哭你都找不到调。”


    沈青未没权利哭,所以她沉默着没去接她的话。


    电话里,江颜妈妈说给她公司地址寄的快递要到了,要江颜别忘了接收,还祝她新年快乐。


    等江颜再回来坐着的时候,总觉得徐沛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像幽怨又像好奇,总之不是什么友善的好眼神。


    地库里分开的时候,江颜说要蹭沈青未的车,徐沛冷声一笑,说道:“是,你就该多蹭蹭沈青未的车,别忘了坐副驾啊,沈青未的副驾还没坐过别人呢。”


    江颜坐进车里对沈青未莫名其妙道:“姐,刚徐沛总什么意思啊?”


    沈青未装得无辜,“不知道,可能你上次没参加庆功会得罪她了吧。”


    “怎么可能?”江颜熟练地打开电台,“人家销售部副总监这点肚量没有?”


    沈青未立刻敏感地侧过身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就说我小气的意思呗?”


    江颜新奇地转过身看向忽然变得无理取闹起来的沈青未,“我什么时候说你小气了?”


    “反正你就是这个意思。”


    沈青未冷着脸启动车辆,不肯再与江颜正面交锋。


    江颜内省了半天,最后决定将情绪外放。


    沈青未把她拉到自己家,江颜进了门就去沈青未的衣柜里找那套蛋糕店的制服,沈青未之前答应她的,她想怎么就怎么,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好好挂在衣柜里的制服拿出来,放到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沈青未眼前。


    沈青未抬手扒开,“干嘛?”


    江颜对她谄媚地抖了抖手里的衣裳,“你穿。”


    沈青未翻脸不认人道:“不要。”她一把抢过那套小蓝裙,重新挂回到衣柜里,“咱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啊?你要求这么多。”


    江颜咬牙重复她的话:“咱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你说咱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沈青未穿一整套长袖睡衣外还裹了件睡袍,她在客厅沙发上悠悠然地坐下,用酒精湿巾认真擦了好几遍手机屏幕后,点开公司大群里刷了屏的年会照片,一张一张地翻过去,她突然仰起脸对沙发后边站着同样在看她手机的江颜道:“要不,你明天请假吧?”


    “为什么?”江颜没明白,她抬手精准地点开自己那张神照,然后得意洋洋地替沈青未点了保存,“漂亮吧?沈总考虑好当我榜一大姐了没有?”


    沈青未将手机屏幕倒扣在沙发上,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江颜,江颜对沈青未哪有什么定力,尤其是此时客厅没拉窗帘,外面红霞满天,沈青未搭落在耳下的头发还半湿着,周边都是她身上带着水汽的沐浴露味道,江颜抬手勾着沈青未的后颈就吻了上去。


    第22章 约会女领导


    沈青未绝对不对劲儿。


    她哪是什么无理取闹的性格,明明她有理也不稀罕和人吵。


    还有明明说好的想怎么就怎么,沈青未言而无信也就算了,甚至还不许江颜和小未进她的卧室。


    第二天上班,江颜只能把小未先留在沈青未的车里,然后等着下班后再把它带回自己家。


    坐她前头的毛毛无精打采给她递来一个快递箱,江颜双手接了后回她:“多谢,怎么没放我工位?”


    毛毛冷笑一声,朝她用下巴颏示意,江颜绕过去一看,好家伙,她的工位又成了新鲜的鲜花与零食集市。


    “昨天年会末尾你到底去哪儿了?我和你说,我抽的号牌就差一位数,和小轿车就这么失之交臂了。”毛毛惋惜,又话锋一转,“你给我发那消息我是一个字儿都不信,坦白从宽吧。”


    江颜当时为了不让毛毛担心她,给她发消息说自己快要赶不上家里的晚餐所以要提前跑路。


    “约会女领导。”江颜将手里抱着的越洋快递扔到脚底下,然后抬手从乱七八糟的工位里找出把剪刀拆了快递。满箱子的进口零食,最下面藏着几个首饰盒子,江颜无奈地连箱子带零食全踢进了桌下的空间。她妈还真是人才,她未成年时她妈给她邮化妆品和奢侈品,如今她都成年了她妈开始想起来给她邮零食了。


    毛毛露出头来,“女领导,咱们公司才几个女领导?”


    江颜弯腰随手在箱子里拿了几包零食递过去,毛毛狐疑地接了:“听苏静香说,你只有那一个姐啊,怎么?终于想开了要换棵树上吊了?”


    “没换。”江颜格外诚实,“放心吃啊,我妈给我邮的,不够还有。”


    “你就吹吧你,嘴里没一句实话,咱司女领导只有徐沛总对你感兴趣,看你对人家也没啥热情。”毛毛收回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从前头绕过来帮江颜整理桌上的东西,江颜路过她时坏心眼儿地抬起下巴抵住了她的头,还笑道:“苏晓森是静香,你是哆啦A梦,那我就是大雄呗?”


    “苏静香说你是胖虎。”毛毛用胳膊肘怼开身后的江颜,“说你天天呲个牙傻乐,看起来像是不好惹的,但其实最傻最单纯。”


    江颜挑眉看她,“她这么说我的?”


    “嗯啊,”毛毛抱起一堆鲜花,指使江颜抱着另一堆跟上她,“把它们都放楼下前台,失物招领的牌子我都写好了。”


    安稳放置好所有鲜花零食后,毛毛给那个临时的失物招领区域拍了张照片发到小群里,请求大家扩散到各个没有领导的群聊里。


    沈青未还在忙那个小游戏的事,它比她想象的要更麻烦一点,美术组还没过终稿,音效和bgm是早早就准备好的,只等美术组这边过稿后提交审核。


    她一整个上午都沉浸在一堆堆的电子图纸里,午休的时候才看到徐沛给她发的失物招领照片。


    “我说的吧,这些一看就是江颜收的,啧啧,这公司里到处都充满着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徐沛坐在沈青未的办公室里,偷眼看她的表情,“你岁数比人大那么多,还不顺应潮流,对人积极热情点儿?”


    沈青未一贯面无表情地倒扣了手机,只摇头道:“她要是真想谈,谁也挡不住。”


    江颜是能未成年时砸自己父亲车的人,鬼门关也过了一遭,她应该是怎么都不会委屈到自己的那类人。


    “听着你挺了解她的,”徐沛走到她桌前,前倾上身与她对视,“沈青未,我闻到了一股八卦的味道。很浓烈,很香。”


    沈青未打开桌下抽屉,随手从里面拿了瓶香水往空中喷了两下,徐沛直往后躲,沈青未淡然对她道:“这就是你说的八卦味道,要不要推给你链接?”


    “行,你就嘴硬。”徐沛转过身,抬手拿起她桌上随意摆的沙漏摆件看,“反正心里难受的又不是我。”


    沈青未真没觉得心里难受,江颜的喜欢和不喜欢都挂在脸上,不是什么死缠烂打就能追到的人。


    等过了人潮大流后,沈青未和徐沛结伴去园区食堂解决午餐问题,路上碰到一堆人堵在去食堂的必经路段中央,那就是一条平平无奇的木栈道,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徐沛这人最喜欢看热闹,知道沈青未不好奇,她自己快走两步挤进人群里,原来是一只白胖胖的萨摩耶被这帮人给团团围在了路中央,牵着绳的主人站在人群外淡定玩手机,好似也习惯了家里这位超级巨星的吸粉能力。


    沈青未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站在几步之外等徐沛,忽然有人将一条形包装的物件儿塞到她衣兜里,沈青未下意识躲了一下,待看清眼前之人后才放下了忐忑之心。


    毛毛正慌里慌张地拉着朝她偷偷眨眼的江颜对她鞠躬:“抱歉,沈总,我们真不是故意撞到您的。”


    江颜今天穿的全部是她的衣服,白色高领针织衫外是淡蓝色衬衫,外套是黑色羊绒大衣配同色西装裤,薄得像纸片人似的。现在看起来人模人样,昨晚却像个小赖皮狗,又像黏黏糊糊的小喇叭。


    在公司人来人往的路上沈青未能说什么,她只是攥紧了那条状的东西,对两人摇摇头,“没关系。”


    徐沛打探完情报顺便撸了下狗狗脑袋后满意地转身回来,见到正要走的江颜和毛毛,立刻下意识抬手拦了一下,“诶,江颜,别走啊。”


    毛毛的版本还没迭代,她以为徐沛对江颜还一往情深,不想江颜为难以及浪费沈青未的时间,于是她立刻讲义气地替江颜拒绝道:“我们刚刚吃完饭,我觉得两位得快走几步,食堂没剩多少好选择了。”


    江颜拉着她摇头,还压着嗓子对她嘟嘟囔囔:“和你未神这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沈青未紧盯着抓在毛毛衣服上的江颜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在阳光下看它的关系,她总觉得有几分陌生,尤其是她的左手中指还套了个她从没见过的银色素圈,看着像奢侈品牌最新款。


    早上还没有的,有可能是今早收到的心仪之物吗?


    沈青未劝自己不要介意,她和江颜约定好的,不应该插手对方的感情和生活,而江颜以后是一定要离开她的,她得习惯这种短针刺进心脏的感觉。


    活该孤独终老的是她,而不是江颜。


    听了江颜的话,毛毛立刻上道,“啊,我才想起来,今天食堂的鸡腿卤得是真香,我得回去打包两个留着晚上回家当夜宵。”


    于是四个人各怀心思的同路,毛毛想和沈青未建立更深厚的粉丝与偶像之间的关系,江颜想见沈青未,徐沛想找到更多两人有关系的蛛丝马迹,而沈青未自闭地想要认真吃饭。


    席间,沈青未收到了来自赵嵩的好友申请,她点了同意后不禁开始猜想,赵嵩被自己占了后,江总有没有换个人介绍给江颜。


    会是那个一出手便是价值六位数的戒指的人吗?


    毛毛打包了鸡腿,在沈青未身边和徐沛身边纠结了会儿,还是好心将沈青未身边的位置留给了江颜,她不想让江颜挨着徐沛为难。


    江颜小声道谢后自然地坐在沈青未身边,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她抬手伸进沈青未的衣兜里又放了块水果糖,是苹果味—她在那袋不同味道的水果糖里特意挑出来的。


    沈青未感受到江颜的小动作便将自己的左手塞进兜里,她把江颜的手赶出去然后将里面的条状物品和水果糖都拿到桌上,江颜沉默地转头看着她,像曾经重复过许多次的耐心等待,她不知道沈青未要做什么,但她没资格问,沈青未给她的世界里只有顺从二字,如果她不乖的话,就会被沈青未抛弃,像高三那年最后的一个暑假。


    沈青未看了眼被她握了一路也好奇了一路是什么的那块巧克力,然后她将它轻轻放到徐沛桌边,手边还剩下一块透明绿色包装的水果糖,她抬手将它放到热切看着自己的毛毛面前。沈青未不喜欢零食,尤其不喜欢别人送给江颜的零食。


    江颜自她身边站起来,沈青未不敢看她的表情,只好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餐盘上。


    她机械性地夹菜,再慢吞吞地吞咽。


    江颜没有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举动,她只是站起来朝沈青未伸出手,平淡地问:“沈总,那我的呢?”


    沈青未的兜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象征性地翻了翻,然后抱歉地仰起脸朝江颜摇头,“对不起,我没有别的了。”


    徐沛先是看看对面的沈青未,才又看了看忽然站起来要零食的江颜,在全场沉默的五秒钟后,毛毛和徐沛又默契地一同将自己面前的巧克力和糖重新放到江颜的面前。


    无人知晓的,可笑的,物归原主。


    江颜又坐下来,她扒开那巧克力的纸质包装,没有掰开它,而是直接把它放进嘴里生啃。


    徐沛抬手挠了挠额头,才率先开口打破诡异的沉默:“要不要喝点什么?”


    江颜笑着朝她摇头,“不用了,谢谢,我喜欢这样吃,有种这辈子再也不用控糖的满足感。”


    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毛毛在桌下偷偷踢江颜的鞋,江颜朝她咧了下嘴角,“这个给你嘛,你吃。”她把水果糖又重新递给毛毛。


    沈青未全程没发一言,等江颜把那八小块拼接的巧克力吃了一大半后才转过头来问她:“好吃吗?”


    江颜点头,“好吃啊,沈总也尝尝?”说着她故意把自己啃过的巧克力塞到沈青未嘴边,这是她无意义的报复,反正沈青未不会吃她的剩,但她就是想这样去烦烦沈青未。


    沈青未在三个人共同注视的目光下,用手支着自己脸颊边的长发,缓缓将嘴唇凑过去,然后沿着边缘轻轻咬下一小口那块泛着苦涩的巧克力。  !!!


    毛毛惊讶地一下子攥紧了手里的糖。


    徐沛长呼口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还在慢吞吞咀嚼巧克力的沈青未。


    这和当众接吻到底有什么区别?虽然现在食堂已经没剩几个人而且她们坐在角落,但还是吓得江颜赶忙拿了张纸巾堵在沈青未的唇上,又开始后悔自己这脑残的缺德举动。


    她该知道的,沈青未不常拒绝她。


    沈青未只是有些慢热,心墙铸得比别人高,还独自背着让人不忍共鸣的伤痛罢了。


    江颜面红耳赤地坐立难安。


    沈青未再没看她一眼,却精准地将手边没动过的矿泉水瓶轻轻推到她面前。


    这下就连真心奉沈青未为神的毛毛;好像也该知道点什么了。


    第23章 那你带我私奔


    下午回去上班的时候,毛毛给江颜发消息。


    【和你跨年夜约会的那女上司,真是未神?】


    江颜对着这条消息左右为难,沈青未不允许别人知道她们两个的关系,但她中午的行为又实在暧昧,江颜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了便索性直接把这条消息截图给沈青未。


    沈青未很快回她:【你怎么说?】


    江颜想了想,直接*打字:【实话实说?】。


    沈青未给她回:【1】。


    这是什么意思?江颜琢磨不透,对着这个1看了半天,最后端着马克杯走到毛毛身边,小声对她道:“什么都不要问,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只管相信你自己。”


    毛毛无语地抬眼看她,“你有病吧?”


    江颜赶忙躲开毛毛即将攻击过来的魔爪,然后去茶水间给自己搞了杯冰咖啡降火。


    晚上江颜加班,等能走了后江颜先是去地库看了眼沈青未停车的位置,发现车还停在原地就知道沈青未这个点儿还没下班,于是她转头又上了电梯。


    鬼鬼祟祟到了沈青未办公室的楼层,她先是在楼道口远远打量了下,发现这层基本上没人了,她才站在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的沈青未办公室门前,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门。


    理由她早想好了,她要接小未回家。


    理直气壮。


    光明正大。


    有理有据。


    合情合理。


    她听到有人走过来开门,还特意后退了半步。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门边站着的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也是她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技术部总监孙朗。


    江颜没记错的话,他曾追过沈青未。


    江颜被压下去的火儿蹭地一下又冒上来了,她手指盖卡在皮肤里,咬牙挤了一句:“孙总。”


    “诶?”孙朗回过头看向沈青未,“你约人了?人家小朋友还是新人呢,不要总是下班点儿拖人加班嘛。”


    沈青未转头,见是江颜,便自然地朝孙朗应声,“对,差点儿忘了,那孙总要是没事的儿的话,就下班吧?”


    孙朗点头,他朝江颜格外友善地笑了下,才起身离开。


    江颜立刻关门落锁。


    “他来干嘛?”她忍不住问。


    “你来干嘛?”沈青未却问她,“我手头一点儿和自动驾驶沾边的项目都没有。”


    言外之意大概是以后不能再不请自来了。


    江颜撇嘴,“我来接小未回家。”


    “什么小未?”沈青未坐回到自己的桌前,打了两行字符后,她才想起来那个黑色兔子,她边继续打字边对江颜道:“明早我叫跑腿给你送去,你先回吧。”


    “你晚上吃饭了吗?”江颜问她。


    沈青未摘下鼻梁上架的银框眼镜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又将眼镜戴回去对着电脑屏幕说:“吃了。”


    江颜一看就知道,沈青未撒谎。沈青未不像正常人撒谎时是一拍脑门想到什么说什么,她一般都是在脑子里先过一遍谎言的前情和后记,确定她能自圆其说后才说出口,像编好的程序似的。


    如果江颜现在问她晚餐吃了什么,沈青未一定能特别顺畅流利地答上来几道食堂小炒的名字。


    所以她没问,而是坐在沈青未的沙发上给她点外卖。


    “你上一天班不累吗?”沈青未停下手,“我今天凌晨都走不了。”


    江颜转过头看沈青未,“我还没吃呢,想在你这儿吃了饭再走。”她朝她扬扬自己的手机,“下班时候点的外卖,地址下到公司了,现在也改不了地址了。”


    沈青未全身靠近宽大的办公椅里,她抱臂看向沙发上坐着的江颜的后脑勺,想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她身边,弯下腰软了语气道:“要不我把车钥匙给你?吃完饭你开我车回去。”


    江颜摇头,“那你怎么办?”


    “我打车。”沈青未说,“反正疲乏也没精力开车。”


    “那个,中午的事儿,我想和你聊聊。”江颜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然后软声软语地朝人嘟囔:“姐,我觉得我当时要你吃巧克力的行为是幼稚了些,但你也不对,我愿意和你道歉,但你也得给我一个解释。”


    沈青未听了江颜的话才缓缓坐下来,她抬手捏住江颜拉她手的手指,低下头去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抚过去,直抚得江颜春心荡漾了,才转了转江颜左手中指戴着的那枚素圈戒指,对江颜道:“抱歉,我不喜欢吃零食,并且知道你在控糖,所以将你送我的零食送给了徐沛和毛毛,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对你道歉。”


    江颜心里美了。她就是这么好哄,只要沈青未稍微软下态度,她就晃晃着大尾巴黏上去了。


    “不用,我向你道歉。”江颜眯起眼,转过手将沈青未的手包在掌心里搓了搓,“我下次再不会那么缺心眼儿了。”


    沈青未看她,不管再见多少面,她还是喜欢江颜长得这张脸。明明江颜的长相和青春期时没多少变化,但她就是格外喜欢在公司门口再次遇见的那个人。很像一种犯罪心理,通过在心里美化自己的犯罪动机,而对犯罪结果心安理得化。


    她抬手揉了揉江颜保养得当的长发,对江颜慢半拍儿地解释了一句:“就是他堵到门口给我送的活,不然我就下班了。”


    江颜对她堆起一脸的同情,“理解,这种没有边界感的同事最讨厌了。”


    沈青未笑了声,才回到桌边拿了笔电后坐在江颜身边继续干活。


    江颜给她端茶倒水,又去楼下取了外卖,亲自一口一口地喂给忙到手指飞起的沈青未,沈青未看都不看喂过来的是什么,只是张嘴咀嚼打字,两个人就这么配合着吃完了整餐饭。


    江颜收拾餐盒的时候,让沈青未忽然有种两个人在一起许多年后岁月静好的感觉。


    沈青未忍不住盯着江颜的手看,等江颜忙活完了,见沈青未还在发呆,忙抬起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沈总,干活了。”


    沈青未憋了一天的话,就在卸下心房的这一瞬间说了出来:“你这戒指还挺好看的。”


    “啊?你说这个?”江颜浑不在意地把戒指撸下来,然后虔诚地单膝跪地将它举给沈青未,“你愿意嫁给我吗?”


    沈青未朝她伸出手,却摇头:“江总杀了我怎么办?”


    江颜“啧”一声,认真把戒指套到沈青未的手指上,“那你带我私奔嘛。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两个人的手指细度差不多,江颜中指能戴的戒指,套到沈青未的无名指上正正好。


    沈青未抬起手欣赏了下,又问:“就这么给我了?”


    “我妈给我邮的,你能想象吗?我都二十多岁了,我妈往公司地址给我邮来一大箱零食,还有几个首饰。”江颜朝沈青未的手指扬扬下颌,“就这个最朴素了。”


    沈青未很快提炼出来江颜话里最关键的那部分,戒指是江颜妈妈送的,零食也是。


    她本来就觉得自己愧对江颜,又因为误会了人家,觉得心虚得不行,她抱起手里的笔电充当心理上的盾牌,然后小声对江颜说:“抱歉。”


    “嗯?”江颜转过头来,发现沈青未看自己的表情充满了愧疚,她立刻凑到沈青未面前,盯着她问:“沈青未,你背着我干嘛了?那孙朗是不是贼心不死还想追你?”


    沈青未摇头,江颜抬手就把她抱着的笔电挪到一边去,沈青未被迫倒在沙发里,她的头倚在沙发扶手上,手在推江颜压过来的肩膀,她红着脸对江颜道:“我以为你给我的零食是早上别人送你的。”


    江颜听了立刻臭屁地扯了嘴角,“所以沈总吃醋了?”


    “没有。”沈青未一如既往地否认,“我是觉得你不该拿人东西,非亲非故的。”


    “是吗?”江颜凑过来亲了她一下,沈青未紧闭着嘴唇看她,江颜忍不住又去啄了她一下,沈青未直接抬手挂在江颜的后颈上,将她压向自己,自此一发不可收。


    急促的呼吸伴着对方身体的温度,江颜心甘情愿地沉沦进名为沈青未的牢笼。


    她不肯离开,她便陪着她进去。


    江颜从她身上起来,又抬手去拉沈青未,沈青未冲她摇头,“我不想加班,你帮我。”江颜抬手指她自己,“我?你那高级东西我懂不了一点儿。”


    “我不管。”沈青未伸长了手臂拍江颜的背,“你帮我写。”


    江颜抱起她的电脑,只看了一眼就绝望地放下了,“沈总,不如你给小的安排点儿别的活儿。”


    “别叫我沈总!”沈青未瞪她,又咬牙道:“小混世魔王。”


    江颜笑着把她连抱带扶地弄起来,电脑也塞进她怀里,还温声安抚她:“快点做完,我送你回家。”


    “你人真好。”沈青未由衷感叹,“不如我现在就带你私奔吧?”


    她现在喜欢江颜喜欢到可以将所有的阻碍都先抛到脑后的地步。


    听了她的话,江颜直接将她抱起来,又替她穿好外套,收拾好包包,还不忘记帮她系了围巾。


    海城的雪,连下了好几天,即使早就过了正常下班的时间,路上却还在塞。江颜拉她的手,穿过一条挤满了车辆的街道,江颜一直走,沈青未没问目的地,只是乖巧地跟着她。


    直到沈青未远远看到城市内巨大的摩天轮,她扯了下江颜的手,小声又忐忑地问她:“我想坐那个,你想和我去吗?”


    如果方便的话,如果她也愿意。


    “那个是情侣才能坐的。”江颜回过头看她,“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吗?”


    沈青未回视。


    所有不理智的情感快速回笼,她在想,她真的能给江颜一个美好的未来吗?答案是否定的,沈青未抿唇摇头,“那就下次吧。”


    江颜笑她:“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沈青未真诚回应:“本来你说什么我就都信。”


    江颜很好地隐藏住了心底的失望和落寞,她觉得如果以后在Nvive做不下去,凭着这些对付沈青未的演技经验,她还可以试试如今正火热的短剧演员赛道。


    “我说我真心爱你,你就从来没信过。”江颜回过头去说,风把这句话吹回到沈青未的耳边。


    沈青未保持沉默,她紧紧跟着江颜的脚步,最后她们一起停在城市中心的露天电影院门口,江颜买票的时候问她:“你知道私奔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吗?”


    沈青未摇头。


    “私奔,最重要的就是选对人。”江颜信誓旦旦。


    露天电影院不用选片子,人家放什么你就看什么。今天这一场还有十分钟开始,江颜把沈青未领到双人躺椅上坐好,又帮她去租了台暖风机和加热长垫。


    熟练到像是来过几百次。


    等江颜忙活完回来,沈青未问她:“你常来?”


    “常来。”江颜肯定,夜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在空中乱飞,江颜抬手抿了下刘海,转过头来对沈青未道:“我觉得这里的气场很治愈人,希望也能治愈到你。”说着,她把一个装着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橙色塑料小盆放到躺椅边的小几上。


    江颜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沈青未去牵江颜的手,又问:“你自己来的?”


    “大学时和舍友一起,当时热热闹闹的,后来大家毕业后纷纷离开海城,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来。”江颜躺下去,躺到沈青未身边,头靠在沈青未的肩膀上,“今天能和你一起来,我很开心。”


    沈青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江颜笑着凑过去用冰凉的鼻尖去蹭了蹭她的掌心,沈青未搂住她,将身上盖着的毛毯分了一半盖在江颜的身上。


    “我不冷。”江颜躲在她怀里说,“平时我连暖风机都不会租。”


    “那你也别乱动。”沈青未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廓,“下次你再来,可以邀请我。”


    电影忽然开场,沈青未才知道电影的名字。


    《重庆森林》,真是部相当老的片子。


    湿冷的色调,晃动的镜头,烟火和冰冷交杂的都市,迷茫又孤独的人。


    江颜在影片中途拉起沈青未的手,她在633与空姐前女友做…爱的时候,用指头在沈青未的掌心划拉了几个字。


    沈青未努力了很久,也没认出来江颜在她掌心到底写了什么。


    电影雾蒙蒙地散场时,沈青未好奇地问她:“刚刚你写了什么?”


    “乱划的。”江颜对她笑得狡黠且明媚,“这样你以后再想重温《重庆森林》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今天晚上啦。”


    沈青未很难描述出当时的感觉,她浑身像过了电般想起方才酥酥麻麻的那一幕,她不记得当时的电影画面,只记得在那一刻,她费尽心思地在猜江颜给她的谜题。


    第24章 偷偷喜欢


    很多人看电影会将自己代入到电影里的人物,而沈青未不是,她觉得自己是663鱼缸里被阿菲换过的一条鱼。


    看完电影已是接近凌晨时分,道路上的雪化了,人和车辙将它们染成墨色,有正流浪的小猫“嗖”一下自巷口跑过。


    江颜扯着沈青未的手腕看了眼她腕上的表,沈青未清楚地看到她皱眉时拢起的眉峰,她忍不住抬手抹了抹,对她轻声道:“私奔时间结束了。”


    江颜没什么意外地冲她挑了下眉毛,又轻轻放下挟着她手腕的手,“姐,深呼吸你会吗?”


    沈青未点头。


    “就是这个时间,你可以清楚地闻到这个城市的味道。”江颜在马路边张开双臂,长长地呼又深深地吸。


    “海城是什么味道的?”沈青未问她。


    “名望,冷漠,还有一点点的,”江颜闭上眼又吸了一次才对她肯定道:“爱。”


    江颜说什么,沈青未就信什么。


    也许她刚刚好被那一点点的爱所砸中,此时沈青未的胸膛是热乎乎的,心脏是活着的,眼睛里有星星的倒影。


    江颜在这个时候吻她,夜风吹起街道上被谁随手扔过的报纸,有几个醉汉从临街的小饭店门口走出然后互相道别,最后一班公车疾驰而过,小饭店楼上本亮着的灯也相继灭了几个。


    沈青未羞涩,像回到高中时代,被人亲吻是件需要在国旗下读检讨的坏事。好在高中时没人想亲她,现在有了。


    而江颜不需要在国旗下读检讨,她只需要快乐便好。


    赵嵩约她周六在原单位附近他们都曾喜欢的那家餐厅见面。


    沈青未想了好几天需不需要将这事向江颜报备,但又觉得像她这种性格在亲密关系里放出去太多的权就一定会迷失自我,索性再没提起这一茬,因为她整周都沉浸在工作中。


    周六本是休息日,但江颜在公司加班,因为徐沛的大单刚签完,年前整个ND组都会忙到飞起。


    她得空去餐厅见了赵嵩一面,赵嵩这人一贯的少言寡语,或者也可以换个词说是儒雅有风度。


    他穿戗驳领西装,头顶抹了发油,身上喷古龙水,看起来很重视与她的这次见面。


    沈青未不得不掩去累了一周的疲惫感,开始认真对待这次名为“相亲”却没人提起的老友相聚。


    “青未,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赵嵩问。


    沈青未点头,“你随意就好,或者像之前你们大家私下里叫我的那个外号,也行。”


    “哦,你说‘学霸姐’?那都是大家嫉妒你的才能乱起的。”赵嵩笑笑,“你当时毅然决然辞职去私企的选择,在我看来非常帅气。”


    沈青未不置可否,如果不是当时江总要求她离开,她觉得她可以在原单位消磨一辈子。赵嵩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引导二人对话的人,场面一度陷入冷静的冰点,后来赵嵩直言:“那时候除了我,公司里还有不少人偷偷暗恋你,不知道你当时发现没有?”


    话题终于来到了正题,她脱口而出早想好的托词,“其实我是不婚主义,”沈青未抬眼,“但是江总说要把你介绍给他才二十出头的女儿,我觉得不太好…”


    赵嵩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缓缓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然后他对沈青未和气地笑了笑:“还好当时只是暗恋,如果说出来,现在是不是连朋友都没法做了?”似乎没有因为沈青未话里话外的直接而生气。


    沈青未暗自放下悬着的一颗心,但面上还维持着她那副冷淡作风:“我其实也不需要朋友,你知道的,我的性格不太能融进集体,也学不会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需要朋友。”赵嵩肯定,“但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起身,去前台结了帐,给沈青未留下一大桌的菜后,又托门口的服务生给她捎了张纸条,纸条里写:【按时吃饭,好好生活。朋友,下次再见。】


    沈青未学那晚江颜在马路边深呼吸的样子,连着呼吸了几次,竟真的觉得心情会无端端变好。


    最后她一个人吃了那顿晚餐,临走时,她替江颜打包了新的饭菜,然后她拎着它们回了公司。


    整层楼灯火通明,沈青未路过明亮的那层,走步梯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她给江颜发消息:【我也在公司加班。】


    两秒钟后,江颜果然给她回过来:【那我上去找你】。


    沈青未按1后点发送,然后才来得及卸掉围在脖子上的卡其色围巾。


    她开始一步步去拆外卖的包装,在全部拆除的同时,江颜端着马克杯乖乖巧巧地敲了敲她的门。


    进来就放下杯子去关了她的百叶,然后作出一副惊叹的表情:“这些专门带给我的?”


    “不是,点多了,觉得浪费。”沈青未嘴硬,她其实可以说真话,但说真话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可耻,很像在外面偷腥回到家后拼命对老婆好的渣男。


    “你也没吃呢?”江颜用关心的眼神看她,“姐,你这样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是真的不行。”


    “你的生活作息就好了?”沈青未强词夺理,“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要不是我,点多了外卖,你还想拖到几点去?”


    “拖到加班结束蹭组长请的火锅咯,”江颜过来搂她,沈青未拍掉自己腰间的手,冷声斥人:“先吃饭。”


    “先吃饭?你说,先,吃饭,那吃完饭我就可以好好抱你了吗?”江颜又堆起那副童真无邪的笑,说的话却让人恨不得将她的嘴给手动封起。


    “在公司里不许对我说这种话,”沈青未板起脸,“在家里也不行。”


    江颜惯会钻她话里的漏洞让她难堪,为此,沈青未这次特意加了补丁。


    “这家菜的味道有点儿熟悉啊,”江颜坐下来又弯腰去扒地板上的外卖包装袋,“诶?这不是我爸公司附近那家私房菜吗?你去那边干嘛了?”


    “相亲。”沈青未说。


    气氛陷入短暂的凝滞,像整个办公室忽然进入了真空状态,连时间都变得缓慢。


    江颜缓缓放下筷子,看起来非常冷静地问她:“老江给你介绍的?”


    沈青未迎着心里那股莫名的忐忑对她点头,“嗯,对方是个不错的人。”


    “那肯定,老江对你那是没话说的,他不会将不靠谱的人介绍给你的。”江颜又重新拿起被放在外卖盒上的筷子,边吃边问她:“你怎么不吃啊?”


    “没胃口。”沈青未说,但是偷偷在心里长舒了口气,江颜看起来没有要砸了她办公室的冲动。


    “他长得是不是没我好看?”江颜不肯放过这个话题。


    “全世界的人都没你好看。”沈青未说的是心里的实话。


    “嘁。”江颜撇嘴,“这不面前就坐了一个比我好看的人吗?姐,就算人好看,撒谎也是要打草稿的。”


    沈青未有些脸热,这句话不管任谁听,都是江颜在夸她的吧。


    这期间,江颜自己吃了饭,然后自己收拾了外卖包装盒,沈青未一直坐在电脑前,放在键盘上的手指是没停过的,但她自己知道自己在打些没用的套码。


    扔过垃圾后的江颜回来,身子斜倚在沈青未办公室门口,也不管外面各位领导下班时路过投来的注目礼,她抱臂问此时看起来很忙碌的沈青未:“沈总,下班可不可以捎我一段儿?”


    “我可能走得比你早。”沈青未有些回避,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过。


    “那你就等我。”江颜硬邦邦地说。


    沈青未缓缓抬眼看向江颜,此时她正冷着脸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彻底发狂前的虚假平静感。这几年江颜在她面前表现得相当纯良,差点让她忘了江颜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


    “好。”沈青未朝她点头,最疯狂的青春少女她都斗过,没道理惧怕已经成年的江颜了,她这样给自己洗脑。


    江颜忽地敞着门走过来,沈青未有些心虚,她视线掠过江颜看向不时有人下班路过的门外,江颜抬手朝她伸过来,沈青未下意识躲了一下,江颜的手却拐了个弯儿在沈青未的防备姿势前拎起自己带过来的马克杯。


    “沈总怕我?”江颜本是朝她笑着的,沈青未却有种大雨倾盆的紧张感,她打直自己的背,又不自觉抿了下嘴唇,才摇头道:“我怕你干什么?”


    “也是。”江颜一手拎着马克杯,另只手托着杯底,整个人看起来相当平静,“你要是怕我,你就不会去相亲了。”


    “我们说好的,不会干涉对方的感情和生活,”沈青未抬眼看向江颜,“我是说过我们关系存续期间要保持忠诚,但我和赵嵩还没有到谈感情的那一步,正好借此机会,我们摊开来谈,我相亲过,相应的,你也可以试着接触下同龄的男生,若是我们两边哪一方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结,”


    “为什么不能是女生呢?”江颜扯着嘴角打断她的话。沈青未的演技绝对没有她好,她很乐意在沈青未的思绪混乱状态下,找出她话里话外在意自己的小漏洞。就像床上的身体,绝对不会说谎。


    “女生?女生不可以。”沈青未果断地摇头。


    “沈总,你还真卑鄙啊,”江颜前倾上身,隔着办公桌抬手将沈青未鼻梁上架的无框眼镜摘下来,然后她笑着看向沈青未漂亮的眼睛,提醒她道:“你明知道的,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此时的沈青未看起来格外紧张,江颜回过头去看她特意没关的门,然后转回头保持着那个姿势笑着问沈青未:“这回怕了?你是怕别人知道你和女下属搞暧昧期间和男人相亲还是害怕别人知道你和新员工在玩儿秘密情人的小游戏?”


    “江颜,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关下门?”沈青未惨白着脸看她。


    “好啊。”江颜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她折起沈青未的框架眼镜放到她手边,“沈总记得下班给我答案,我先走了。”


    等江颜一离开,沈青未才觉得室内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她站起身打开身后的窗子,肩膀靠着冰冷的玻璃看向楼下的空地,不时有人或疲惫或欣喜地走出这座建筑,她觉得自己像被封进沙丁鱼罐头里的金鱼,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外,不管再怎么努力也都还是徒劳无功。


    明明她对江颜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但她还是冠冕堂皇地说出了那些伤害人的话。明明离不开这段关系的是她自己,她却总是见到对方为此痛苦才会暗自觉得安心。江颜说对了,她一直都卑鄙无耻,她享受江颜的喜欢,又不肯真的将江颜接纳进自己那肮脏的世界。


    答案是什么呢?她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呢?大概是等到有朝一日她一定会身败名裂的那一天,江颜不会因为自己收到无端的非议吧,毕竟江颜为此生过病,她还是想自不量力地保护她。


    或者这其实也是个借口呢?她的大脑努力编了这一段来欺瞒她,也许她这个人的本质就是胆小怕事,她不想江总对自己失望,也不想面对江颜得知真相时唾弃自己的可能,她只是很卑微很自私地想要偷偷喜欢一个比自己小很多岁的女孩罢了。


    电脑响了声,沈青未将视线调转向电脑屏幕,温锦给她发来一个帖子的链接。


    那帖子源自她的大学贴吧,标题写的是{寻人启事},帖主主楼贴了一张结婚证照片,照片上的女方是十几岁还青涩的她,照片旁的名字,写的是沈望娣,一个跟了她十几年的名字。


    主楼是这样写的:本人是女方母亲,家里世代都是老实本分务农的农民,好不容易才将女儿培养成才,但是她考上大学后就与我们失联了,丈夫和家也都不管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念的是哪所大学,如果本校恰好有认识此人的,请速与我们联系。我们老两口感激不尽。


    那帖子已经有很多很多的人回帖,他们都莫名其妙统一口径地对贴主说:【清大没有这个人哦,贴主请不要乱贴别人的隐私了。】


    【这名字是认真的吗?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还望娣,望的也是个没用的吸血包和拖油瓶。】


    【是不是收了卖女儿的钱被人找上门来才想起找女儿了?还是你家太子得了大病,忽然就想起外面还有个不闻不问的女儿了?】


    【这姐做得对,这姐以后就要漂漂亮亮地脱离这种烂家庭走上属于自己的花路。】


    【大学失联却有丈夫?她高中毕业才多大?能结婚吗?你们这对“老实本分”的老两口可是真刑啊!】


    【肯定是假证咯。】


    【假证没有法律效力,女方是未婚!!!不要乱给人造谣,谣言传播超过一定范围,要坐牢的哦!】


    贴主回:【请大家不要诅咒我们家人,都是有文化的大学生,嘴怎么这么毒?子女尽孝那是天经地义,现在的教育真是有问题,孝道都不守了,一个两个就知道咒人。万一贵校还有思想正常的,想要给我们可怜的老两口提供消息的,本人在此欢迎,可以适当有偿。】


    【清大没有那种软骨头学生。】


    【你们做父母的就不能放过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吗?就当没生过她也不行吗?】


    【他们这些重男轻女的老顽固,哪舍得放了这么好的血包?她既然敢来清大贴吧问,就证明女孩子当时学习肯定超级好,就这样的好苗子,他们还能让她随便就嫁了人,那得是多短视卑鄙的一家人。】


    【同学们,别给她热度了,让此帖沉贴吧。】


    【附议,再次重申:清大没有这个人!就算有,也没有!】


    【已经联系吧主删帖了!!!】


    同一时间,沈青未看到她小号加入的清大校友群里,消息正一个接一个地往出蹦:【速速集结,守护我方水晶!】


    【woc!怪不得她上学时候总独来独往的,我还以为是她这种天才看不上我们这帮同学呢。】


    【她前半辈子真是太惨了。】


    【知道内情?多说说。】


    【她是我学姐,我和她是一个初中的,抚近县四中,她当时成绩就是全县联考断层第一,但是初中毕业她家就把她卖了,收了八万彩礼。听说是因为她爸喝多了酒开拖拉机撞了人还拖行,不给够钱就得坐牢,一家子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抵账。】【当时有好心的老师把她带到自己家避一避,她爸妈带村里人去砸了那老师家里的门窗把她给抢回去了,这事早就在我们学校和县城内传开了,还听说校领导和县里的妇女主任都被她爸打出家门过,jc根本管不了。】


    【初中毕业?我天!】


    【对,他家确实有个弟弟,中间她妈还怀孕过两次,但两个女孩都死了。】


    【这对“老实本分”的老两口还蓄意杀人啊?】


    【我们当时也觉得离谱,但是公安局去他们村调查也没查出来什么,其中一个是三岁的时候掉井里淹死的,另一个是从医院回来就断气儿了,甚至没活过一个月。】


    【这还是二十一世纪吗?烙铁!】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她可真是女人中的女人,雌性中的雌性。】


    【幸亏学姐成绩好,邻县有个私立高中的校长在办席前带着钱去她家把学姐带走了,还对男方家里许诺高中毕业后就让学姐回来,不然男方父母那边也不放人,总之当时很混乱。那张结婚证上的照片就是那时候照的,之后我就不知道学姐的消息了,直到那天看行业动态看到她改了名,还是我的同校学姐,我真是替她开心啊!!!】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的女神的啊?!!天呢!!!太离谱了!!!还以为是洋葱新闻!!!】


    【各位学姐学长学妹学弟,我找我的八卦通奶奶又打听了一下,更新下消息,当事人男方原来和学姐是一个村的,还是邻居,后来他们一家搬去了县城,他最近又结婚了,学姐家里找人去闹去讹钱,进了警局才知道手里那张证是假的,而且彩礼钱早就已经被学姐偷偷还完了。】【我感觉是她那伥鬼爸妈听说了这事,还想再卖她第二次!】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做父母了哈?朋友们,咱们还是太有素质了,直接开喷就是了。】


    沈青未抿了下嘴唇,轻轻将手机屏幕倒扣。


    第25章 秘密情人


    她有预感他们一定会找来,只是已经暗自做了那么多年的准备却还是觉得恐惧。清大的同窗和后辈都在尽自己所能地维护她,她只能背地里感激,感激这些或擦肩而过或见都没见过的可爱的人,也庆幸自己曾借着领结婚证需要户口本的名头将自己的户口提前迁出来,之后才能顺利改名。


    建议她改名的是江建华,大一时她就领了清大设立的最高额企业奖学金,江总为她颁奖时很自然地问她想不想改个名字,就像她从没想过两个女生可以谈恋爱一样,她也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为自己改名。


    那个周末,她给自己的兼职请了假,然后为自己起了许多个名字,矫情的,玛丽苏的,普通的,各种各样的名字,但她还是决定不出来,她不知道哪几个字真的可以代表她自己。


    刚好这时候江建华给她打来关心的电话,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兴奋,他周围还有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正咿咿呀呀地背课文。


    “小沈啊,如果你真的选不*出,不如让小孩子帮帮你?我把女儿从她妈妈那里接回来了。”


    她觉得那天江总一定非常开心,开心到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他把女儿给接回了家。


    小学生江颜说:“青是彩虹里的一种颜色,可漂亮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青一定是最厉害的颜色!”


    小学生江颜还说:“未就是,未来姐姐一定会得到许多许多的爱。”


    沈青未起这名字的时候想的是:青是向上成长,未是尚未完成。


    但如果青是最厉害的颜色,未是未来得到许多爱的话,她觉得这名字也许真是世上最好的。


    后来她就叫沈青未了,作为沈望娣的一切便自此在世上消失。


    此时有人敲她的门,铛铛两声,没等她开口就开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神色不明的江颜在门口盯着她看,“下班吗?”


    沈青未强自镇定下来,对江颜道:“你可不可以自己先回家?我还有点事没做完。”


    江颜蹭进屋后乖乖随手关门,“没事儿,我等你。”


    “我的意思是,今晚我想一个人呆着。”沈青未不敢看江颜的眼睛,她现在的思绪很混乱,一面破罐子破摔觉得事情捅出来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江颜不是说喜欢她爱她吗?那不如就让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去试试她那无节操无底线的爹妈的粗糙手段,看看江颜和他们打过交道后还会不会回来再说爱她。一面又觉得也许呢?也许事情就此停止在清大的贴吧里呢?也许这辈子她都再也不用见到那两张脸了呢?


    但此时的江颜并不知道她内心的焦躁,她只是乖乖坐在沙发上,戴着蓝牙耳机扒拉手机。


    沈青未忽然觉得自己距离江颜非常非常的远,好一会儿后才意识到是因为江颜刚刚摘了她的眼镜。


    “江颜?”沈青未叫了她一声。


    江颜回过头来,“沈总想好了?”见沈青未疑惑,立即补充道:“下班后给我的答案。”


    沈青未摇头,“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江颜站起来扫她一眼,沈青未此时的表情僵硬又奇怪,她默默放下自己的包,几步路走到沈青未面前,然后利落蹲下身,将自己的脸轻轻放到沈青未的膝盖上,像一只乖巧听话的大金毛。


    沈青未抬手摸了下江颜的侧脸,又用自己的食指逼迫着江颜的眼皮不得不闭紧,江颜直接跪下来,又靠近她许多,“你知道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江颜的眼睫毛很长,又茂密,手指轻拨过去,能清晰地看到一根根睫毛从指下一一弹回到原位置。江颜只是顺从地闭着眼,没等到沈青未的回答,就晃晃自己的身体,蹭得沈青未不得不将她的脸往外推了推。


    “我不喜欢他。”沈青未说,“江总本来想把他介绍给你,但我觉得你年纪还太小,所以”


    “沈总这样说的话,让我心里好受多了。”江颜唰地一下睁开眼,她支起自己的上半身仰着脑袋看向沈青未,“所以姐的意思是,以后我只能和你交流感情咯?”


    “我没这么说。”沈青未对她摇头。


    “可你的身体是这么告诉我的。”江颜一只手臂抱住沈青未的腰,另一只手沿着她衣裳的下摆探进去,沈青未全程保持着俯视江颜的动作,待胸前被人轻揉了两下,她才将江颜的头抱进自己的怀里,同时也禁锢住了那只四处放火的手。


    她常常这样纵容江颜。


    “姐,其实你比你想象的更离不开我,对吧?”江颜躲在她怀里开口,声音闷闷的,传到沈青未的耳朵里莫名添了几分情…色意味。


    沈青未却没有再否认,也没管江颜看不看得到,她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贴着江颜的侧脸吻了下她薄薄的耳垂。


    江颜浑身打了个激灵,才下意识看向沈青未办公室的门,她不记得进来时她有没有落锁,如果现在有人进来,她是不是要躲到沈青未的办公桌底下,和沈青未做一对真正的秘密情人。


    好在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会想要和自己的同事或上司聊没完没了的工作,即使那门没落锁,她们此时也是安全的。


    “姐,你从小到大看没看过那种小说?”江颜抬起头双目发亮地看着她,“十八禁办公室恋情那种。”


    沈青未摇头,手放在江颜的衣领下,一点一点蹭她的锁骨。


    “如果有人进来,我就钻到你办公桌底下,然后…”她适当地停顿下,给人留足了遐想空间。


    沈青未蹙眉数落她,“挺大个小姑娘,没羞没臊。”脑海里却无端端有了那种画面,倒把自己说了个面红耳赤。


    江颜把流连在自己锁骨上的那只冰凉的手给拎出来,然后她得意地对着沈青未道:“我最近开始重新回归健身房了,你摸摸有没有成果。”


    然后她自己撩开自己的衣裳下摆,用火热的眼神示意沈青未覆手过来。


    沈青未用一根手指触过去,沿着马甲线的纹路摸到江颜的裤腰边缘后,她起身穿了外套,拿了电脑,然后示意摸不着头脑的江颜快点跟上她。


    沈青未把车开得飞快,像是等不及要去拆自己的礼物。


    回家的电梯里,沈青未推江颜靠在厢壁前,她掐着她的下颌吻下去,气温开始升高,眼里的江颜也跟着愈发清晰,她不管不顾地似啃或咬地折磨江颜漂亮的嘴唇。


    她今天的唇膏是桃子味。


    电梯门开,江颜拖着她的腰,像交际舞那样带着她旋离电梯,然后江颜反客为主把她按在墙边,用自己的手垫在沈青未的脑后,她边深吻她,边抬手把她手里拎的电脑换到自己手上去。


    等沈青未换气的间隙,江颜已经把沈青未的外套脱掉,在沈青未还没清醒的短暂时间里,她从自己兜里拿出沈青未家的钥匙,开门拉人一气呵成,最后沈青未被江颜抱到离她们最近的大理石岛台上。


    江颜自觉自己是个敏感小孩,她察觉到沈青未的脆弱无助,也察觉到沈青未今夜对她的热情。作为全天下最完美的情人,她有义务有责任送给沈青未一个最完美的夜晚。


    当她急切又自然地从兜里掏出一盒指…套的时候,沈青未急喘着开口打断她的动作,“你还随身携带这东西?”


    江颜抬手扶住她的腰,沈青未便不客气地整个人倚过来,她从江颜手里抢过那一联小东西,亲自开了封,然后慢吞吞地一个一个地将它们套到江颜的手上。


    江颜的手绝对称得上是艺术品,修长匀称,指甲圆润,沈青未套好了东西,将自己的双臂环在江颜的颈后,她低下头去咬江颜的嘴唇,又霸道地不许江颜回吻。


    她就像个装猎物的猎人,一边躲着,一边勾…引,直把真正的猎物撩得失了理智,不知不觉踏入了她早早布好的陷阱。


    客厅的窗帘被人一键关合,整个屋子只有家门口的感应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沈青未又被人抱起扔进了沙发,两人纠缠间不知道谁碰到了沙发边摆着的电视遥控器电源,巨大的屏幕忽然亮起,电视里暖黄的光照在沈青未汗津津的侧脸上,让江颜一下子心跳空了几秒,那一瞬间她眼里的沈青未,才是最好的人物像,她后悔没将相机也随身带在身上。


    她虔诚地跪在沙发边,后知后觉她坏了沈青未的规矩。


    因为沙发不是床,家具城也认证这道理。


    但是沈青未没有生气,她懒洋洋在沙发上侧过身,抬手放在江颜的脸上摩挲,被汗湿的头发也顺势落回到江颜的掌心,电视在放着国际新闻,沈青未将电视的音量调到最高,然后她凑到江颜的耳边说了三个字,但江颜一个字都没听清,她只是觉得沈青未在她耳边吹了三次气,热热的,痒痒的。


    电视被江颜关掉,她连上了沈青未放在客厅落灰的巨大蓝牙音箱,她放了首和缓的民谣,沈青未躺回去,闭着眼对江颜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江颜将自己的衬衫盖在沈青未的身上,然后光脚走到窗边打来窗帘,又顺手开了窗子通风,她站在窗边安静了一会儿才反问她:“你怎么了?”


    沈青未抬眼看过去,此时的江颜上身只穿了件纯黑色的内…衣,马甲线看起来很清晰,下半身却还好好套着件紧身牛仔裤,她略显慵懒地靠在深蓝色的落地窗前,臂长腿长,漂亮得一塌糊涂。


    让沈青未有种误闯内衣广告拍摄现场的错觉。


    “没怎么。”沈青未将自己的腿抬起来,用手指揉了揉刚刚不小心碰得淤青的膝盖,江颜眯眼看着她揉完,才快走几步赶回来,替主人接任了这份工作。


    “对不起,刚刚撞到哪里了?”江颜这次道歉得格外真诚。


    沈青未抬手去扒江颜的肩带,江颜好脾气地没和她一般见识,为她细细检查过全身后,才俯下身来亲了亲她的膝盖。


    沈青未被吻得轻轻瑟缩了一下,她坐起身后套上了江颜的大衬衫,没系扣子。


    “我喜欢这件,你送给我吧。”她面不改色地通知江颜。


    江颜耸耸肩膀,将沈青未扒开的肩带重新挂回到肩膀上问她:“需不需要帮你洗澡?”


    “不需要,谢谢。”沈青未一板一眼地回答,然后她自己走进浴室,没一会儿浴室便传来哗哗的水声。


    江颜也赶快找了间客房浴室冲澡,等她出来后,沈青未已经收拾好了整个客厅,还为她准备好了新的衣裳。


    此时沈青未正半湿着头发坐姿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灯都不开一盏。刚好音乐播放器播到一首主题为失恋的歌,配合着那种情景,让江颜没来由地心突突。


    “干嘛不开灯?”江颜走到她身边,越过她按亮了沙发边的落地台灯。


    暖黄色的灯光霎时驱散了不少她周边莫名的悲伤氛围,沈青未在此时忽然开口,“江颜,不如我们分开吧。”


    江颜本能性地逃避这种话,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换了首明显欢快的歌曲,然后慢吞吞穿上了沈青未为她准备好的黑色高领衫。


    “江颜,你听到了。”沈青未抬眼看她。


    江颜又不慌不忙地套上自己的外套,她将被藏进外套里的长发拨出来,然后走到沈青未身边,边揉着她的膝盖边小声说:“我今晚不留宿,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不好?”


    第26章 我们都自由了


    沈青未挪开自己的腿来躲掉江颜的手,“不好。”她说。


    “不,沈青未你现在头脑不清醒,”江颜仰着脸朝她摇头,“你不能在这种时候做决定,你没有尊重我。”她的尾音刚落,手背上便感觉到啪嗒一下,她缓缓低下头去看,手背上已洇出了一朵花。


    江颜忙手忙脚乱地去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她吸了下忽然发堵的鼻子,抬手去晃沈青未的手背,“姐?嗯?你别不说话啊。”


    沈青未将视线定在两人相触的手背上,又机械性地将视线挪到江颜漂亮的脸蛋上,女孩子落泪的时候,最让人心痛,如果她还隐忍着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的话,更会让人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们结束吧,我说真的。”沈青未从沙发上跟着跪下来,她抬手拭掉江颜下巴上挂着的眼泪,轻轻叹息一声,“江颜,别让我难做。”


    江颜双手拄在自己的膝盖上,垂着头,肩膀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耸一耸地抽动。


    沈青未原来掐着沙发扶手的指甲开始抠自己的指腹,身体上传来的疼痛提醒她这个时候绝不是她该退缩的时候。江颜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就算世界毁灭她都不会扔下自己,但沈青未倔强了半辈子,却一点也不想做那个拖油瓶。


    江颜就该漂漂亮亮地活着,她希望江颜永远干净,最起码不要被自己腿上的泥点沾染。


    沈青未在浴室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心里竟比看到那条帖子时还要轻松。她做了一辈子背叛者,这次做了一回好人,对方却不领情,她哭得那么漂亮,又想让她怎么办呢?


    【江颜,求你,就听我的话吧。】她想这么说,又觉得如果她这样说了,江颜一定不会听。


    “我觉得,”沈青未发出声音的时候才觉得喉头发哽的时候人想顺利地讲出话很难,她顿了一下,才继续小声道:“算了。”


    江颜抬起脸看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眼泪,像璀璨的碎钻石。沈青未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半途,又嗖地一下缩回去。


    “是我哪里做错了?姐。”江颜哭得鼻头和眼眶都红红的,却还想在沈青未面前表现得镇定,“我能改,你知道,我学习能力不错,高三时的错题集那么一大摞,后来我都解出来了…”


    沈青未觉得自己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索性直接站起来,又扯着江颜的胳膊肘把她推到玄关处,距离那道隔绝室内和室外的门也只有一步之隔,此时江颜笔直地站在门前,她用衣袖为自己擦了眼泪,手放在门把手上,哽咽着问沈青未:“姐,你真的决定好了?”


    沈青未点头,不如此时世界就毁灭好了,她阴暗地想。


    “好。”江颜说,她从自己衣兜里翻出沈青未曾经送她的家门钥匙,她把它轻轻放在玄关柜上,然后一把拉开门,初冬的穿堂风瞬间贯穿了沈青未刚刚出过许多汗的身体,她抱臂站在原地,看江颜弯腰将她穿过的酒店用一次性拖鞋卷起来拿在手里。


    江颜重新站起身,走出去半步后,她转身扶住门对沈青未问:“姐,我还等你吗?”


    还等吗?


    沈青未有点儿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了,她顺手将玄关处挂着的旧眼镜戴在自己脸上,才发现原来是眼前糊了一片眼泪,戴上眼镜当然也还是看不清,更何况这支眼镜的度数也与她的眼睛不再匹配了。


    “我们都自由了。”沈青未听到自己这样回答江颜。


    在眼泪决堤之前,她抬手关了自己家门。门挡住了风,也挡住了人,几分钟后,连接江颜手机的蓝牙音箱也因为断联而忽地安静下来。


    这房子其实是隔音的,她站在门边站了半个小时,没听到电梯什么时候上来,也没听到江颜什么时候走。


    这小混世魔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公司楼下,又自然而然挤进了她新的人生,沈青未真的痛过了后才知道,她其实是个不喜欢独处的人,她喜欢江颜待在她身边。


    她明明刚刚才和江颜在岛台上接吻,又一起在沙发上做过最亲密的事。


    而此刻,整个屋子空空荡荡,从窗边看下去,全世界都是悲伤的深蓝色。


    沈青未从酒柜里拿了瓶不记得是谁送来的红酒,她端正地坐在窗台边,任那被江颜亲手打开的窗户呼呼地往里面吹着冷风。


    开酒的时候,酒起子狠狠在手指划了一条鲜红的口子,江颜送她的戒指帮她挡住了剩下的去势,她麻木地看一眼,将流血的指头甩了甩没再去管,好累啊,也许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沈青未不再维持自己的坐姿,她久违地盘腿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然后将开了封的酒直接往嘴里灌下去。


    没人知道她的酒量其实非常非常好,大概是身上的劣质基因作祟,她那禽兽不如的爹就喜欢喝酒,大家看到她装模作样做出的那副清高样子便不再敢劝她的酒,所以她没真的喝醉过,她甚至觉得所有干了坏事后说自己酒后断片的人都在说谎。那一晚,她就着满地的酒瓶酒罐在阳台吹了一夜冷风,闭上眼前才来得及思考,如果她忽然中风眼歪嘴斜地死去,江颜会不会嫌弃她。


    ——


    苏晓森在经过百般努力后终于过了海城六小的笔试,她决定重新将自己被江颜搞砸的归国party操办起来。


    最近毛毛因为经常给她补习,两个人越混越熟,熟到苏晓森开始心安理得地对毛毛提无理要求:“我留学时学过一段儿时间的钢管舞,我教你,到时候在party上咱俩一起呗?”


    毛毛紧紧搂住自己,“这种事干嘛找我?不应该找江颜那漂亮花蝴蝶吗?”


    “江颜不肯嘛~”苏晓森朝她黏黏糊糊地撒娇,“三个人一起当然是最好的了,但我最近都见不到她的人,不是加班就是睡觉。老娘都亲自去你们公司楼下接她了,这不也没跟我回来吗?”


    “你觉不觉得江颜这段时间有点奇怪?”毛毛坐在苏晓森平时用来学习的椅子上,“成天无精打采的,见了人就假笑,还天天在公司里加班,赶都赶不走,但是该说不说,她打代码的技术确实突飞猛进了不少,我怀疑她被人夺舍了。要不咱找大师帮她看看吧?别把孩子整疯了。”


    “别扯那封建迷信了,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她那姐又冷落她了呗。”苏晓森一下子摊进窗边的懒人沙发上,“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那都是真理。”她摊手。


    “你别这么说她!”毛毛随手将桌上的一本笔记本啪地一下扔到苏晓森的怀里,“我问你个事儿啊,”毛毛忽地压低了嗓音,“她那姐,不会是我司领导,沈青未女士吧?”


    苏晓森抬手又将那本笔记本给一把扔了回去,“那你问她啊,问我干嘛?”


    “我要能问出来我早问出来了。”毛毛站起身,挤进苏晓森摊着的单人懒人沙发里,“不过看你这反应,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呗?”


    苏晓森摊开手臂搂住她,也跟着莫名压下了声音:“那是你猜出来的啊,之后别在江颜面前把我卖了。”


    “我的天神啊,我捋一下,”毛毛转过头看苏晓森,“江颜进公司的时候就已经是未神的地下情人了,但她们俩在公司里装不熟。怪不得那天未神亲自出山来帮我们组加班,敢情是为了江颜来的。江颜这见色忘友的,她倒是跑未神身边腻歪去了,留我和中年男组长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苏晓森跟着“嘶”一声,“正常人做不出这事吧?我就说江颜没出息,既然不被人承认,就该潇洒地离开才对,就她那条件,想要什么样的找不着啊?我承认沈姐姐确实长相不错,工作能力出色,收入也可观,但她这么对我姐妹儿,我是真受不了。”


    毛毛“啧啧”了两声,弱弱为沈青未辩解道:“未神很不容易的,她做到公司那个位置,肯定有许多不能公开的苦衷,你不要总是遇到事就这样心理阴暗地揣测别人,眼见还不一定为实呢。”


    苏晓森抬手戳了一下毛毛的小肚子,“你哪伙儿的?啊?你说?你姐妹儿让人这么搓磨,你还给对方找上理由了。反正我这人就这样,我不管真理,只护犊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毛毛偷偷揉揉自己被戳疼的肉肉,“先别说那个了,等明天上班我再打听打听,话说你面试准备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我妈帮我找人呢,面试前找个海城六小的老师先给我试试。”苏晓森躺下去,脑袋搁在毛毛的肩膀上,“说真的,准备考试比失恋好受多了。”


    “还想你那黑衬衫呢?”毛毛撇嘴,顺手摸了下肩膀上苏晓森的齐肩短发,“我倒是在海城六小有点儿小人脉,你不逼我陪你跳你那破钢管的话,我心情好就帮你引荐一下顶级老学究。”


    “老学究?多老?”苏晓森问。


    “不过她最近正准备自己的婚礼呢,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毛毛说着摸出自己的手机,“说两句好听的,我帮你求求她。”


    “老学究才结婚啊?”苏晓森保持怀疑。


    “就是老学究才结婚晚嘛。”毛毛瞪她,“海城六小在职年级主任,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怎么争取了。”


    “你先打电话,万一你面子不够大,人家不管我呢。”苏晓森朝她挤眉弄眼,“对方要是肯辅导我,我同意你退出我们海城最sexy钢管舞队。”


    毛毛直接拨通电话按了免提,等人接通时她对苏晓森愤愤道:“我根本就没同意进你那破钢管舞队好不好?”


    “毛毛?”对方语气惊讶。


    苏晓森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抓住毛毛正捏着手机的手腕,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记得,床上什么骚话都能说,包括不限于:宝贝你真棒,腿再打开一点,声音真好听,再叫大点声给我听好不好?


    下了床后,穿上衣服不认人的也是她。


    第一次给了这么道貌岸然的人,苏晓森都没脸和别人说。


    等毛毛挂了电话,苏晓森阴测测地问她:“她是你什么人?”


    “我姐。”毛毛说。


    “哪种姐?”苏晓森觉得自己头上已经气得冒白烟儿了,什么烂人啊,骗一堆小姑娘和她上床自己却去结婚。


    “亲姐,”毛毛看她那状态明显不对,赶忙又解释了句:“同母异父的亲姐,但我和她不太熟。”


    苏晓森听了毛毛的话才稍稍消了消气儿,最起码确定了她和自己的好朋友没有被同一个人睡过。


    “她什么时候结婚?”苏晓森问。


    “下周,六,你想去?”毛毛默默往后退了退,“她欠你钱?还是,哪里惹到你了?”


    “她叫什么?”苏晓森又问。


    “黎楚锜。到底是怎么了?你心绪起伏这么大?”毛毛继续问她。


    “她怎么不姓毛?”苏晓森忽然歪了下话题,“哦,同母异父,抱歉。”


    “所以到底怎么了?你都不知道人家名字,光听声音就气得要死,快说,她干啥缺德事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毛毛着急地推她。


    “她不是你姐吗?”苏晓森斜眼看她,恨屋及乌觉得毛毛这副纯良的样子也像装的,“她缺德,你开心什么?”


    “呵呵,你是不知道她给我的心理阴影有多大。”毛毛皱眉,“我姐,从小到大上的都是海城最好的学校,也只考全校第一,唯一一次考第二,是因为上学路上见义勇为没听到英语听力,等她到了考场,考试时间就剩二十分钟了,整张英语卷子基本都是瞎蒙的。”


    “她?她还见义勇为?”苏晓森对此嗤之以鼻。


    “这个是真事,上过海城晚报的。”毛毛认真,“收垃圾的爷爷骑装满纸壳的三轮车撞到了外卖小哥的电瓶车,外卖小哥连车带人被撞河里了,我姐那疯子大冬天下河捞人去了。牛吧?捞完人,一百五十分满分的英语卷,人家老人家湿着全身蒙了一百二十八。”


    “呵呵,谁知道她是不是就想出风头。”苏晓森忿忿道。


    “就是啊!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学生生涯过的到底是什么苦日子,我姐完完全全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我和她还不是一个亲爸,有这种珠玉在前,我爸看我老不顺眼了,我当时保研没去就是因为不想再和她比下去了。”毛毛苦兮兮,“更可恨的是,我姐长得比我好看,又白又瘦,还比我高,我真不想活了。你快说,她到底怎么惹你了?我要听了去和我妈告状,为你报仇。”


    苏晓森话都都嘴边了,又一想这事,它是能传到人家家长耳边的事嘛?苏晓森恨自己还残存了那么半点良善。


    “也没啥,她结婚,你带上我呗,我想亲自去‘祝福祝福她’。”苏晓森眼神闪闪躲躲地偷眼瞅她。


    “那你替我去给她当伴娘呗?我妈让我去,可我不想再被亲戚们组团儿议论了。”毛毛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结婚那天再和她说,反正她临时也找不到别人代替了,怎么样?”


    给要了自己第一次的渣女当伴娘。


    苏晓森被毛毛的话给气笑了,她死死捏着拳头,不服输地朝人点头,“行,老娘豁出去了,她要是不给老娘一个交代,老娘就亲手砸了她的婚礼现场。”


    毛毛憋笑,“对不起,我真太好奇我姐那种做了一辈子乖乖女的人,到底怎么惹到你了?”


    怎么惹她了?把她稀里糊涂地睡了算不算惹?


    苏晓森憋屈得要死。


    第27章 你想要,我就还你


    沈青未请年假了,这件不那么平常的小事在整个公司迅速传开。


    有人猜她怀孕了,有人猜她身体亮了红灯,还有人猜她请假是去国外视察新公司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徐沛作为沈青未在公司里唯一的朋友当然对这些说法都嗤之以鼻,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就翘班去了沈青未的家。


    因为沈青未的手机关机,徐沛手里能联系到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石沉大海。她没什么高端办法,只是连着敲了快十分钟的门,愚公移山似地惊动了卧室里补觉的沈青未。


    她被客气请进了客厅,然后徐沛就眼看着沈青未把她自己关在阳台,从阳台的最东收拾到阳台的最西面。


    沈青未从阳台里出来时,手里拿了两个大号纯黑色塑料袋,瓶瓶罐罐在里面叮当地相撞。


    “喝这么多酒?”徐沛站起身,又问:“你一个人喝的?”


    “嗯。”沈青未对她抱歉地扯起嘴角,“让你担心了吧?我该提前和你说一声的,我想请个年假好好休息休息。”


    “就这么休息?”徐沛咂舌,她从虚弱的沈青未手里抢过两大袋子各种颜色的酒瓶酒罐,一一扒开后,严肃地问她:“你疯了?这么喝会死人的,你知道不知道?”


    “不会。”沈青未被人抢了垃圾袋便直接就近坐进了窗台边的藤椅上,“我想知道醉是什么感觉,但一个人好像喝不醉。”


    徐沛裹紧垃圾袋后看她,原来不穿那些显气场衣裳的沈青未身上有这么瘦,她此时穿一套纯棉的睡裙,被洗得走形的宽大领口滑到肩胛骨,露出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以及未消的齿痕,胸前的图案看起来大概是许多年前的款式了,是个咧着嘴大笑的卡通人物,怎么看怎么不像沈青未的所有物。往常或披或绑的长发也只是被一只鲨鱼夹胡乱地夹在脑后,还有几缕头发耷拉在耳边,她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窗外,因常年对着电脑的肌肤泛着病态的白,午后淡下来的阳光打在她高耸的鼻梁上,将她整个人衬得像一只被孩童丢弃的瓷娃娃。


    大白天徐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来时时得体的沈青未也会有这般颓丧样子。


    她给沈青未留下句:“等我回来。”然后就拎着垃圾袋子和玄关柜上的钥匙一并离开。


    等大门发出砰一声时,沈青未才慢悠悠地转过去看已被关严的门板。她想说:【不用麻烦你了,就让我这样烂着好了。】但徐沛没给她这机会,徐沛向来是个热情开朗的人。


    半小时左右,或者两个小时?沈青未摸不清,反正徐沛回来了,她带人搬上来好几箱不同种类的酒,以及各种重口味的夜宵常客。


    “沈青未,如果一个人喝不醉的话,那就两个人试试吧。”徐沛脱下自己身上的薄外套挂在门口的玄关柜上,想了想,又将手里的钥匙重新放回自己的衣兜里。


    “江颜这几天都在勤恳上班,有时候我凌晨后下班儿还能在公司里见到她,”徐沛拉沈青未到餐桌边坐好,往她手里递勺子的时候才发现她中指上有一条好长的大口子,现在已经结痂到暗红色,徐沛深吸口气,又双手拍了拍沈青未瘦得吓人的肩膀,“人家孩子还好好的,你怎么倒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


    沈青未笑着摇头,徐沛眼睁睁看到沈青未笑着笑着流下两行热泪。


    “先吃点东西垫垫,”徐沛坐在她身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我陪你着呢。”她戴起一次性手套开始为沈青未扒小龙虾,“今晚你不醉,我不睡。”


    徐沛说完话忽然笑着怼了下沈青未的胳膊,“单压了是吧?我有点儿做rapper的天赋的,真的。”她忽地摆出一副奇怪的手势,对沈青未呲牙咧嘴:“ShowMeTheMoney!YO!YO!Skr!”


    沈青未别开脸小声笑了一下,还好,她这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下,最起码还交到一个什么都不问却处处尊重自己的挚友。


    酒到中途时,徐沛抓着沈青未的手腕大哭着问她:“你怎么打代码的头发还这么厚啊?你看我,看我的脑袋,”说着,她将自己的短发直愣愣地往沈青未的手心里戳,“这还是短发呢,长发会掉得更厉害!”


    “洗完头发后,不要着急吹。”沈青未记得自己这么说了一句,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好像和徐沛说了自己的过往,好像也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自己和江颜这几年的纠缠,但记忆里又觉得她可能只是臆想过,如果不管不顾地将自己这般短暂的人生赤裸裸地剖析给别人听,别人会怎么评价呢?


    等第二天沈青未头痛欲裂地醒来时,发现徐沛已经不见了踪影,家里也重新变得整洁干净,保洁阿姨正要开门离开。


    “起来了?诶呦,这是怎么了这是?快,快坐这儿,”保洁阿姨放下自己的小布兜,着急地疾步过来摸她的额头,又拉她在餐桌前坐好,“你是不知道,我一进屋时差点儿没被满屋的酒味熏过去。诶呦,这么喝酒让父母见到该多心疼啊,”保洁阿姨边说边进厨房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葛根汤,“快喝点热乎的,这解酒的。”


    沈青未小声道谢后默默端起碗,保洁阿姨站在她身后,用手一下一下去顺她散下来的长发,“没事儿的啊,才三十岁,什么事儿都不算事儿的。我像你这么大时,俺家老头儿让车撞死了,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保洁阿姨撇下嘴,抬手蹭了下鼻*尖儿继续道:“去年俺姑娘给我生了个可爱的小外孙女儿,我又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我给俺姑娘和外孙女儿买了套小房子,房本上写的俺姑娘名。等我再做几年还完了房子贷款,就回老家养老去,这辈子就算过完了。”


    沈青未听了这话,忙放下碗起身钻进了卧室,保洁阿姨还以为她怎么了,惴惴不安地等了两分钟后,沈青未端着一个厚厚的大红包走出来,她将它递给保洁阿姨,小小声地说:“给孩子,祝她健康快乐地长大。”


    保洁阿姨赶忙去推,“你这小妮,我和你说这事是为了鼓励你的,你再这样,下次我就不来你家做工了。”


    沈青未不听,只一门心思将手里的红包往人怀里塞,保洁阿姨只好接过来从里面抽了一张,“这张我收了,托您福,也希望你健康快乐。都是父母的娃娃,长大了也是娃娃的,要好好儿的,往后可不敢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喝多了酒的缘故,沈青未觉得自己变得特别感性,听了保洁阿姨的话她委屈地想哭,明明她不是娃娃,而且她也不是父母喜欢的孩子。


    亲眼看着她将碗里的醒酒汤喝得一滴不剩后,保洁阿姨才重新拎起她的布袋子离开沈青未的家。


    沈青未的年假还有六天,徐沛应该去上班了,她没事做,在空荡荡的家里晃悠了半天,最后跪在客厅里那个硕大的像锅盖般的蓝牙音箱前,认真研究如何通过它放歌给自己听。


    家里的一切都是当时装修时请的设计师买的,她从来没用过这东西,明明那天江颜很容易就连上来着,她弄了半天,后来发现是因为她手机开了飞行模式,酒精果然伤脑。


    沈青未解开飞行模式,等手机噼里啪啦地被各种人各种app的消息震动完后,才认真为自己选了首歌听。


    她何时有过这种闲散日子呢?学生时代努力学习,进入社会后努力工作,自认自己没有浪费自出生后的每分每秒,所以期盼老天不该再惩罚她了。


    等晚上来给她送饭的徐沛进屋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种画面,沈青未抱紧自己蜷缩在音响边,窗外的月光也洒在地板上,距离躺在黑暗里的沈青未只有一步之遥。


    那月光为什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就不能稍微再大度一点,也关照关照沈青未吗?“沈青未,吃饭!”徐沛开了屋内的总控后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


    所有的黑暗俱被明亮的灯光驱散,沈青未缓慢坐起来,不太确定地仰起脸问她:“我昨天,都,和你说什么了?”


    “啧,你说什么了?你啥也没说,就算你说了,我也不记得了,我都喝成啥样了?”徐沛过来扯她的胳膊,“快点儿,先洗个澡,然后换件儿衣服,我看你穿这个太别扭了。”


    “为什么?”沈青未在进浴室前执意问徐沛别扭在哪里。


    “这一看就是江颜的吧?”徐沛啧啧地摇头,“太幼稚了,配不上你独特的气质。”


    沈青未听过后便乖乖地进了浴室。


    江颜和她确实是不适合的,她想,毕竟徐沛也这么说。


    ——


    努力工作了一周来麻木自己的江颜并不知道沈青未请年假的消息,毛毛也没和她说,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过年,沈青未答应了江建华要去看他,而沈青未绝不会在江建华面前食言,所以过年那天她一定可以见到她。


    这是江颜唯一的一捆救命稻草,她知道她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我姐周六结婚,你去不去玩儿?苏静香去当伴娘。”毛毛在午休的时候和她说。


    江颜莫名抬头看向毛毛,“苏晓森为什么去给你姐当伴娘?”


    “好像我姐哪里惹到她了,我请苏静香代替我,她欣然应允,你不去看热闹?”毛毛问。


    苏晓森这人大大咧咧又重情重义,而且她刚刚才回国,哪会这么快和人结杠子?江颜觉得国内除了那黑衬衫就没有第二个人值得苏晓森这么上心了。


    那毛毛的姐,约等于黑衬衫?


    江颜对自己得出的结论莫名抵触,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姐多大岁数来着?”江颜问。


    “我都不记得我自己多大了,我姐的话,好像是三十三了吧,反正肯定没到三十五。”毛毛不确定地回答。


    比沈青未年纪还大,江颜回想那晚她和黑衬衫短暂的接触,还是不能确定,于是她不得不耷拉着眉眼对毛毛道:“周六那天我去,我怕苏晓森闯祸。”


    更怕她孤立无援。


    她俩之间,是江颜揍人苏晓森递凶器的关系。


    反过来,亦然。


    周六一大早,江颜特意穿了双好跑的平底鞋,见到苏晓森的第一句就是:“黑衬衫?”


    苏晓森点头,然后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后一起跟着毛毛进了婚纱店。


    今天整个婚纱店只有黎楚锜这一家客人。


    黎楚锜此时已经换好了婚纱,化妆师正帮她化妆,毛毛鬼鬼祟祟拉苏晓森到她面前,“姐,我今天,不太舒服,让我朋友替我当你的伴娘好不好?”


    黎楚锜无所谓地点头,“行,你好好休息。”然后她抬眼看向毛毛身后正咬着牙看她的苏晓森,那张梦里阴魂不散的脸嗖地一下出现在现实里把她吓得一下子站起来,途中还不小心打翻了化妆师手里举着的散粉,毛毛跟着狠狠哆嗦了一下,“怎,怎么了?姐。”


    “我就说嘛,我们是老熟人了。”苏晓森冷笑着对毛毛道。


    黎楚锜抬手攥住苏晓森的手腕就把她拉到换衣间,门关得砰一声。毛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挪到江颜身边,小声问她:“你也知道她们俩的事?”


    江颜抱臂杵在墙边看她,“你知道多少?”


    毛毛摊手,“我什么也不知道。”


    “哦,那我就不能说了。”江颜朝她笑得单纯无邪,“你是家属,这种事不好说的。”


    换衣间里,黎楚锜着急地问她:“你怎么来了?你和毛毛是什么关系?”


    “要你管,”苏晓森瞪她,“你骗人上床时候也没说要结婚啊,早知道我直接答应你做伴娘多好。”


    黎楚锜看她一眼,无奈道:“那你想怎么解决?”


    “黎楚锜?”苏晓森靠近她,都说女人在结婚那天是最美的,苏晓森反而觉得这人穿白婚纱还不如她穿黑衬衫呢,她把她逼到落地窗边,一把拉上窗帘,整个屋子在瞬间变得黑咕隆咚的。


    “你要我一次,我也要你一次,这公平吧?毕竟婚后是不道德的。”苏晓森直勾勾地盯着她刚画好的嘴唇。


    黎楚锜偏了偏头躲过苏晓森作势凑过来的唇,弱弱求饶:“能不能,等婚礼后再说?这个妆我画了两个多小时。”


    “婚礼后?婚礼后你不就成了有夫之妇了?”苏晓森叉着腰瞪她,“老娘才不和你玩儿这种肮脏的婚内ntr游戏。”


    “我们没有领结婚证,”黎楚锜说,“不管你信不信,婚礼后再说,好吗?”她抬手扒住苏晓森的手,然后缓缓地将自己的指头一个个挤进苏晓森的指缝,“你想要,我就还你。”


    苏晓森又一次动摇了,明明刚刚还想着将她挫骨扬灰,此时她竟然莫名听了她的话,乖乖换了伴娘服不说还和她一起准备起迎亲环节来。


    定好的酒店就在婚纱店附近,此时酒店房内除了自己还有三个伴娘,黎楚锜偷偷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些都是海城六小的同事,你不想提前在未来同事面前出柜的话,就不要乱说话。”


    苏晓森恨恨瞪她,也贴着她耳边回答:“我不一定进海城六小呢,倒是你,少惹我。”说完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要考海城六小的人呢,苏晓森在心里暗叹,果然老学究有个聪明脑子。


    湿热的气息洒在耳边,黎楚锜难耐地躲了一下,偷偷羞红了脸。


    “都忙活热了是吧?”有个伴娘热情地问坐在酒店床上的她,“要不要开空调?”


    黎楚锜朝人摇摇头,又仰起脸来看向一脸不好惹气质的苏晓森,“你热不热?”


    苏晓森纳闷儿地看回去,“你伴娘服选这么凉爽,有什么好热的?”


    被这话一怼,黎楚锜便老实地一声不吭地转回头去。


    其他伴娘见状,立刻偷偷交头接耳起来,苏晓森眼看着她们纷纷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几个字后又默契地互相对视一眼。


    苏晓森又凑到黎楚锜耳边继续说:“她们肯定在小群蛐蛐你呢。”


    黎楚锜抬手拉她坐到床边,也小声回答道:“我在学校里是年级主任,你多少给我些面子吧。”


    “你骗人上床时候要面子了?”苏晓森斜眼看她,咬牙道:“老娘是第一次,你知道不知道?”


    “啊?”黎楚锜唰地一下转回头看她,“真的吗?对不起。”


    苏晓森不知道此时她该作何反应,她对不起啥啊到底?


    “你不用对不起,老娘拿得起放得下,一会儿你还给老娘就是。”苏晓森赌气。


    “我以为是我技术不好,才把你弄疼了,真的对不起。”黎楚锜磕磕绊绊地贴着苏晓森的耳朵说。


    苏晓森跟着脸热,“你,你那骚话一段一段儿的,怎么会技术不好?”


    “我提前看那个学的,”黎楚锜偷咽了下口水,“怕人嫌弃。”


    苏晓森直接让她说懵了,两个人越凑越近,“你别告诉我,我是你第一个,女人?”


    “嗯,”黎楚锜垂头,“我在酒吧坐了快一个月,只有你,同意和我一起了。”她没好意思说的是,她的叛逆期来得晚,虽然一见钟情,但并不相信现代童话。那晚她相当努力,但她没有亲苏晓森,知道这件事后,反而让她后悔在苏晓森哭的时候没有好好亲亲她了。


    【只有你】这句话给了苏晓森非常严重的致命伤害,感情全海城就她一个傻子着了这渣女的道。


    把苏晓森气得想直接把她千刀万剐。


    恰好这时江颜给她发消息:【还好吗?】


    苏晓森捏着手机给她回:【你在婚宴上多吃点!!!吃垮她!!!也不要随礼!!!她不配拿你的钱!!!】


    江颜回:【你说晚了,因为做好了大闹婚礼的准备而心里有愧,所以我给她包了个超级大红包。】


    苏晓森:【你包了多少?老娘给你要回来。】


    江颜:【9999】。


    苏晓森抬手就将手机屏幕递给黎楚锜看,“还钱!”声音一大,身边的三个伴娘立刻开始低下头在群里交流。


    黎楚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然后一脸单纯地点开加好友的二维码,“那你加我,我还你。”


    苏晓森言辞拒绝:“老娘不加,你直接扫我收款码转我。”


    “怕你以后不认账。”黎楚锜坚持,“你想要回钱,就加我好友。”


    ——


    江颜放下心后收起手机,紧跟着毛毛进了婚宴现场。


    毛毛的母亲看起来是个很强势的中年女人,她穿艳色旗袍,被人群围在中央,毛毛边躲着自己的父母,边把江颜安排到了婚宴最前的一桌。


    “你先坐着,我去我妈那儿负荆请罪。”毛毛说。


    等毛毛一走,江颜又开始忍不住想沈青未。心脏刺痛,连着泪腺似的。越热闹的地方越让人感觉到孤独,江颜一个人坐不下去,打算出门透透气。


    半道上,她被人叫住。


    “江颜?真巧。”徐沛坐在一堆她不认识的人中间,见了她跟着起身,“咱俩聊聊?”


    江颜深吸口气,朝人点头,徐沛制止住身边人的起哄,闷头领她到了酒店外,朝里面示意:“男方女方?”


    “女方,毛毛亲姐。”江颜回答。


    “哦,我是男方朋友,新郎是gay。”徐沛说,“扛不住家里给的压力,找人形婚。”


    信息量有点儿大,江颜忙问:“骗婚?”


    “不是,两个人说好的,”徐沛从口袋里拿出烟盒,自己叼了一根后,将烟盒递向江颜的方向,“你抽吗?”


    江颜没烟瘾,沈青未也不让她抽。


    大概纠结了几秒钟后,她抬手接了烟,向徐沛道谢。


    沈青未思绪不佳的时候喜欢抽烟,她也想在心里难过的时候试试烟草会不会真的能麻醉人的神经。


    徐沛收回烟盒,“没领证,互相也不熟,就是合起伙来给双方家长演出戏,”她一股脑地说完了才想起来提醒江颜道:“我和你说行,你别和人家亲妹妹说啊,尊重人隐私。”


    她按开打火机后,手护在火苗边递到江颜嘴边,江颜稍稍弯腰凑过去,第一口烟就把她呛出了眼泪。


    徐沛意外地看她,“不会抽?”说完了话,一把将江颜嘴上的烟抢下来摁灭在地上,“不会抽逞什么能。”


    “我没准备好。”江颜嘴硬。


    徐沛看她一眼,把自己嘴上叼的那根儿也掐了,“聊聊你和沈青未吧。”她说,“我知道一点你们的事,所以想来劝劝你。”


    “劝我什么?”江颜踢一脚花坛下积的雪层,叹口气道:“您该劝劝她才对。她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肯定又是天天熬夜做项目了吧?”


    “她那性格,你肯定比我清楚啊,”徐沛扒拉了两下身后的大树树干,然后整个人靠过去,又说:“你知道我和沈青未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吗?”


    江颜摇头。


    “我进公司比沈青未早两年,她进公司后就一直独来独往,我觉得她长得好看,气质和别人都不一样,就蓄意接近了几次,人家不鸟我,你也知道沈青未那性子,软硬不吃的,”徐沛笑了声,“后来我谈恋爱了,和一个红毛t,你知道什么是t吧?”


    江颜点头。


    “嗯,那t长得像**,年纪才十九,比你还小呢,”徐沛顿了下,又在江颜鼻子那儿比了下,“穿内增高高底鞋也就到你这儿,人可有意思了,说话跟说单口相声似的。”


    江颜跟着笑一声,“然后呢?”


    “然后我俩半夜在公司停车场腻歪,就让加班狂沈青未给看见了,把我吓个半死,”徐沛舔舔被风吹干的嘴唇,忍不住笑着看向江颜:“后来在公司碰见,人家就不躲我了,话里话外问我和小姑娘谈恋爱有没有心理负担,这么一来一回地,也就熟了。”


    江颜苦涩地扯起嘴角,“像沈青未能干出来的事。”


    “对呀,你知道的呀,沈青未对你一直都心里有愧,不管她说什么伤人的话,你都别往心里去,就当她没有安全感乱说的,”徐沛仰起脸看江颜,还严肃认真地对她道:“她一定是喜欢你的,我怕你不清楚。”


    “我清楚明了。”江颜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自己斟酌着以为的和别人确定地告诉你的,感受确实不太一样。


    太阳挣扎着冲出厚厚的云层,是难得的冬日暖阳。江颜跺跺脚,紧了一周的身体也跟着莫名舒展下来,阳光打在背上,让她白日里直犯困。


    “她本来就是个口是心非外冷内热的人,”徐沛说,“你要是实在没头绪,不如我教你两招?”


    江颜双手插进衣服口袋里,一字一顿地说:“那就谢谢您了。”


    徐沛白她一眼,“就你长这张脸,还玩儿什么纯爱啊?我要是你的话,就不按她的路子走。之前你就是太听她的话,让她太有恃无恐,才得到了这么个结果,”徐沛认真,“你得学会推拉,推拉知道吗?你推她拉,她退你追。不要给她确定的答案,让她忍不住靠过来,让她去猜,让她情愿放下身上所有的道德枷锁,舍得拉你一起下地狱,那这事也就成了。”


    “这法子能行吗?”江颜又叹口气,“这几天要不是手里有事忙活着,我都怕我心理崩溃再犯了病。”


    “什么病啊?”徐沛斜眼看她。


    “精神病呗。”江颜无所谓地笑了声,“谁失恋不发失心疯啊?”


    “我还以为你抑郁呢。”徐沛意有所指地说了句,“那我勉为其难地说个秘密让你调节下心情。”


    “您讲。”江颜说。


    “沈青未酗酒。”徐沛看她,“再没个健康的人管管,身体和心理就一起垮了。”


    江颜一下子拉下脸,挂了一整周的假笑也笑不出来了,她着急又心疼,恨不得抛下一切去见她。


    “诶诶,这几天不许去找她,”徐沛叫她,“她这么多年紧绷着过下来不容易,先让她尽情释放个够。”


    “她喝多少啊?为什么啊?”江颜蹙眉,“不行,我还是得亲眼看到她才能放下心。”


    “推拉啊,这么快就忘了?”徐沛恨铁不成钢,“你就算见到她又能怎么样呢?”


    “那我也得去见她。抱歉徐总,先走一步,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江颜着急忙慌地说。


    徐沛赶忙从兜里掏出把钥匙递到江颜的手里,等江颜跑着离开后,她才慢悠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不到十点,这个点儿,沈青未大概还没睡呢,她又缓缓给自己重新点了根儿烟。


    江颜在出租车上分别告诉毛毛和苏晓森自己的动向,等出租车到达沈青未小区的门口,她着急忙慌地下来,一路小跑着进了沈青未家的电梯。


    当人从剧烈的运动中停下来时,脑子便开始不安分,她进了她家,要说什么呢?她会听她的话吗?她用什么样的立场去劝她不要酗酒呢?


    不管想再多,电梯还是会在固定时间内将她送到特定楼层。


    江颜在门外连着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她一鼓作气打开门,见到的是满地的空酒瓶以及正穿着真丝睡裙外面套着她那件衬衫躺在地毯上睡觉的沈青未,她身边的音响放得很大声。


    江颜走进去,替她收好了地上的空酒瓶,关了音响,最后才跪下去抱起将自己团成一团的沈青未,往沙发上行进的过程中,沈青未醉醺醺地睁开眼,待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惊得立刻将自己的脸别过去。


    被江颜轻轻放到沙发上后,她整张脸朝向沙发背,打算将装睡行为贯彻到底。即使是醉着,她也知道自己实在不能以这幅面貌见江颜,又不漂亮又不得体。


    江颜却拧了湿毛巾来擦她的脸,擦着擦着,沈青未觉得自己手臂上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溅下来。


    江颜在偷偷地哭。


    沈青未自责又委屈。她想亲亲她,也想抱抱她,但她不能,分开是她提出来的,长痛不如短痛,只要过了这一段时间,她们都会安全地回归到自己本该走的那条路,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只要她再决绝一点。


    沈青未偷偷眨巴两下眼,又将脸往沙发背那边扭了扭。还是太痛了,哪里都痛。


    她希望江颜不要再折磨她了,又希望江颜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就是总想着既要又要,才搞得她们最后爱也爱不成,分也分不开。


    “我同意了。”在一片沉默中,江颜忽然哽咽着开口,“姐,我知道你醒着,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同意我们分开。”


    沈青未糊在眼眶的眼泪唰一下就成了串地流下来,她不自在地又往沙发缝里挤了挤。她觉得那扇窗好像永远也关不上了,她的身体一直能感受到那晚的冷风。如果世间真的有神佛,那她的罪孽是不是到此就该彻底还清了?


    “我同意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江颜声音发着抖地问她。


    江颜果然是世上最善良的小孩,即使被她这么伤害了,却还惦记着她的身体,她绝不能让这样的孩子和自己一起陷入沼泽。


    待脸上的两行热泪都流干了之后,沈青未才沙哑地开了口:“好。”


    她们都同意了。


    她们分开了。


    江颜抬手摸了下沈青未的背,手指在碰到她身上凸起的骨骼后,忍不住又泪湿了眼眶。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吗?是她把沈青未逼到这个程度的吗?如果她们从来没有遇见过,沈青未是不是会少受许多许多的苦?心里也会少受到许多许多的折磨?


    这问题没有答案,因为沈青未永远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她一直被沈青未好好地保护着,有恃无恐的明明是她自己。


    她仗着沈青未的喜欢,就一次一次地打破她的规矩,她仗着沈青未心软,就一次一次地欺负她。


    江颜开始怀疑,是不是她们的相遇本就是错误的开始。她们互相喜欢,又互相折磨,最后换来双份的痛苦,以及终生的遗憾。


    “姐,”江颜忍不住靠近沈青未,在鼻尖距离她的背仅有几毫米的位置停住,她又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姐?”


    沈青未一直都没回应。


    最后江颜默默站起身,在离开之前,沈青未慌忙抬手,冰冷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几秒钟后,江颜听到她用气声开口:“钥匙留下吧。”


    箍着手腕的手也随之离开,腕上的冰却留下了似的。


    江颜才注意到沈青未手指上暗红色的伤疤,蚯蚓似的长。她送她的戒指已经不在了,也许被扔在哪个垃圾桶里,也许被好好放在匣子里收藏,但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她喜欢你,但不想和你在一起。


    就放过她吧。


    也放过你自己。


    第28章 没有欺负你


    江颜失魂落魄地离开沈青未的家,走出小区门口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了。


    车流依然不息,行人依然匆忙。


    江颜忽地眼前一黑跌坐在冰冷的马路边石上,腰被石角狠狠磕了一下,小区保安亭里的保安急着把她扶起来,“没事儿吧?需不需要帮你叫120?”江颜摇头,她能有什么事,该去医院的是独自在家里酗酒的沈青未。


    “小姑娘是低血糖还是失恋了?”保安大哥放了手,又问:“能站稳吗?”


    “能,谢谢您。”江颜回答。


    她觉得自己有些耳鸣,头也跟着晕乎乎的。


    走得离保安亭很远了后,才缓缓沿着墙根儿蹲下身,手和脚都是麻的。


    江颜掏出手机,拨了几下自己那可怜的通讯簿,毛毛在亲姐的婚礼上,苏晓森在喜欢的人身边,亲妈在国外,最后她向江建华打去电话,“爸,不好意思麻烦你,但你现在能来接我回家吗?”


    江建华问了地址后,就匆匆挂了电话。


    当江建华在一个拐角的墙边见到江颜时,江颜正一个人蹲在地上垂着脑袋痛哭,江建华哪见过这场面,就连江颜抑郁自杀的那一年,他也没见她这么哭过。


    “爸爸来了。”江建华心疼,却也没能将自己伸出去的手放到江颜的头上。


    江颜为自己擦了眼泪后缓缓站起身,“走吧,回家。”她说。


    江颜久违坐进江建华的车后座,好像是自打小学后她就没坐过江建华的车了,江建华每天有一万件事需要忙,接送孩子上下学好像不是这辆车该做的事。


    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尤其厚,来年定是个丰收年。


    江颜抬手蹭蹭被冷空气冻得发痒的脸,江建华在前面默默开车,陌生的父女俩默契地沉默。


    进了家门后,江建华率先坐在餐厅内,等江颜慢吞吞跟上来才问:“工作不顺心?还是,感情不顺利?”


    江颜都摇头。


    江建华叹口气,还是摸了把江颜的头顶,“那就在家里好好休息,爸爸陪着你。”他说。


    ——


    走完了婚礼所有流程的黎楚锜坐在“新家”的红床上发懵,房子是她自己买的,新郎在这里打了个转就走了,他有自己的男朋友,婚礼结束了,两个人便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最完美了。


    但黎楚锜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她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社会会觉得一个家庭里需要有一男一女才能称得上幸福,做了一辈子优等生的黎楚锜第一次作弊。新郎是投行出身,年薪百万,长相帅气家境优渥,相当于她在所有人面前又一次拿了满分的成绩。


    黎楚锜缓缓躺下去,考试结束了,考生可以心安理得地休息了。


    在她迷迷糊糊的瞬间,她忽然想起来还有个人在等自己的回信。她掏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给苏晓森发消息:【家里没人了,你现在过来吧?】


    苏晓森来得很快,相当于她刚发出消息,五分钟后门铃就响了。


    黎楚锜托着累得要死的身体起身给她开门,门外站着俩人,苏晓森和毛毛一起来的,黎楚锜尴尬又别扭地请人进屋。


    毛毛是她妹妹不假,但她和毛毛真的不熟。毛毛不喜欢她,她也没道理喜欢毛毛,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在一个房梁下生活了二十年已经是继姐妹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她还不想在毛毛面前出柜。


    “要喝点什么吗?”黎楚锜试探性地问俩人。


    “不用了,姐,姐夫呢?”毛毛问她,“新婚夜,他不陪你吗?”


    苏晓森坐在一边抱臂冷笑,黎楚锜穿着还未脱下来的敬酒服长裙坐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膝盖上拍了拍才说,“嗯,他还有许多远道而来的朋友需要招待。”她可没撒谎,新郎不像她那么死板孤僻,新郎有五湖四海的朋友。


    “啧,那也是,”毛毛斟酌着用词,“不太好吧,留你自己在新房里。”


    苏晓森将胳膊放在身后,绕过身边的黎楚锜,用手指戳了下毛毛的后肩,“小哆啦a梦,那你留下来陪你姐呗?”


    毛毛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看她,“陪呗,有什么不行的?那你也留下呗?咱三斗地主,我姐不会玩儿扑克,咱俩把她今天收来的钱全赢光。”


    黎楚锜其实不想再费心招待毛毛了,只留下苏晓森一个就够了,全世界都以为她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乖乖女,只有苏晓森觉得她是渣女,她想和苏晓森待在一起。


    但毛毛是她的妹妹,她还是符合期待地对着人稍显热情地挽留,“好啊,如果没有麻烦到你们的话,他,今晚不回来。”


    苏晓森鼻尖挤出声冷哼,“那你得查查他了,是不是外头有人儿啊?”


    毛毛的手一下子冲过来,“诶,苏静香,你说啥呢,你尊重下我姐。”然后她客客气气地替她对黎楚锜找补,“姐,她说话就那样,你别当回事,她嘴可欠揍了。”


    好嘛,苏晓森看出来了,这姐俩是真不熟,她们甚至分别都和自己更熟一点,还要假模假样地装亲热。


    苏晓森脱了身上的外套,衬衫大敞着,漏出里面穿的小背心和肩膀,“拿扑克,老娘最会玩儿斗地主了。”


    “那个,”黎楚锜仰起脸看她,“我家里没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去买好吗?”


    “我去就行了,我跑得快。”毛毛说,像怕人抢了她的活似的,她一个箭步窜到玄关处,换了鞋后才问苏晓森,“你陪我去还是待在这儿等?”她怕苏晓森像她一样觉得尴尬。


    “你自己去,我和你姐说点私事儿。”听苏晓森这么说了,毛毛立刻溜之大吉。


    等毛毛一走,黎楚锜一下子摊进沙发里,苏晓森好笑地看她,“干嘛?和老娘在一起装都不装了?你也不怕我和毛毛告状。”


    “你别总这么说话,形成口头禅了以后不好改。”黎楚锜认真建议,“如果你还想当老师的话。”


    “老娘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老娘光明磊落,不像你,一辈子都戴面具,家里人面前也要装,累不累啊?”苏晓森坐回去,扯着黎楚锜的手看了眼,没做婚甲,甲床干净饱满,手指细长,她觉得自己的第一次也不算亏吧。


    “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当时表现得太渣了。”黎楚锜窝着身体看向一头齐肩短发的苏晓森,“我也是第一次,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还给你。”


    苏晓森对此嗤之以鼻,“谁信呐?老娘才不卖力气让你爽呢。”


    “那,我,让你爽?”黎楚锜红着脸问她。


    苏晓森听完手脚都被迫蜷缩在一起,她瞪着她喊:“你有病吧?啊啊啊啊~”


    黎楚锜见她这炸毛反应笑了两声,才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你查户口的?”苏晓森冷哼了一声,“成年就行了呗,反正黎老师只喜欢玩儿一夜…情,我又不会去法院告你,黎老师大可以放心。”


    “也是。”黎楚锜顺从地点头,“你介意我进屋先换个衣裳吗?”


    “你就在这儿换,老娘浑身都让你摸过了,看你两眼还不行吗?”苏晓森梗着脖子说。


    “行。”黎楚锜说,她进屋拿了套大红色的睡裙,在苏晓森眼前展开问她,“换这件行吗?”


    “嗯。”苏晓森点头,黎楚锜表现得像自己的新娘子,她有些受宠若惊。


    得了苏晓森的首肯,黎楚锜开始脱自己身上的重工长裙,先是瘦削的肩膀,再是穿着红色内衣的饱满胸脯,等长裙脱到肚脐位置的时候,苏晓森面红耳赤地看不下去了,她偷偷别开眼,嘴上嘀咕着:“身材也不怎么样嘛,和老娘比还差点儿。”


    黎楚锜听了苏晓森的话,手上的动作立刻加快,她手忙脚乱地将长裙从身上剥离,导致一个不小心被长裙将她自己绊倒,她尴尬又落魄地希望苏晓森能闭上眼将这段记忆消除,但苏晓森好心过来扶了她一把。


    黎楚锜整个人都是烫的,苏晓森才后知后觉这位戴面具的黎老师也有这么羞涩的一面。


    等她重新站稳后苏晓森才松开手,然后她坐回去犀利膈应她:“怎么这么笨啊?脱个裙子还能把自己绊倒,不是年年考年级第一吗?”


    黎楚锜快手快脚地套上大红色睡裙,弱弱科普道:“学习成绩不能和人的生活能力划等号,但我的生活能力其实还不错。”


    苏晓森撇嘴,“和我说这个干什么?你老公知道就好。”


    黎楚锜便不说话了,她坐回去的同时,替苏晓森将划到肩膀上的衬衫领子拉了回去。


    苏晓森斜眼看她,“干嘛?已婚妇女别对老*娘动手动脚的。”


    “你要是真不想我对你动手动脚,那你在我家的时候就好好穿衣服。”黎楚琪垂头说。


    苏晓森看着她耳朵上的可疑红晕不禁昏了头,难道她在对她说情话?苏晓森觉得自己有进化成恋爱脑的可能,立刻打住了脑子里这种荒诞不羁的想法。再喜欢的人她也是个渣女,渣女就该被人唾弃。


    于是等毛毛拎着一兜子烧烤和扑克进门的时候,见到的画面就是两个人分分坐在沙发两端、谁也不理谁的场面。


    毛毛立刻警觉地寒毛支起,自然而然地打起了圆场:“玩儿一会儿,然后就睡觉,毕竟大家都挺累的了。”


    苏晓森坐在地毯上拆扑克,黎楚锜见她坐下来,也跟着坐到她身边,边拆烧烤的包装,边拉毛毛的袖口,“你和妈说了?”


    毛毛点头,“我和她说今晚住你这儿,但没说姐夫不在。”


    黎楚锜朝她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毛毛赶忙摆手,“别客气,别客气,咱都是一家人,你说这话就见外了。”说着说着,苏晓森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毛毛也后知后觉她这句话到底有多见外。


    “你们姐俩既然这么不熟,就别装熟了呗,当陌生人处处,没准儿还能更亲点儿。”苏晓森洗好扑克后说。


    毛毛又上手拍她,“我们姐俩可是亲姐俩,”她当即转头对黎楚锜道:“姐,一会儿咱姐俩联手,杀她个片甲不留,她住大别墅的,有钱着呢,你可千万别心软啊,好好记牌。”


    苏晓森扯起嘴角,“我英伦扑克小天后还怕你们俩?”


    毛毛早就适应了苏晓森随时随地给自己瞎编title的鬼话,常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黎楚锜倒是新鲜地笑了。


    毛毛不服,黎楚锜是她姐,又不是苏晓森的姐,她就不信自己说笑话的能力还比不上苏晓森,于是她清清嗓子,边摸牌,边开口:“许仙给白娘子买了顶帽子,白娘子戴上就死了,你们说为什么?”


    苏晓森抬眼,“海龟汤吗?帽子上有雄黄酒?”


    “鸭(压)舌(蛇)帽。”黎楚锜在一边忽地开口。


    苏晓森无语地看向毛毛,“你真是有够冷。”


    毛毛大声为自己辩解,“那你不也没猜出来吗?还是我姐猜出来的。”


    苏晓森冷笑,“好好好,你们姐俩现在联合起来欺负我是吧?”


    黎楚锜抬手放在她膝盖上揉了下,小声道:“没有欺负你。”


    毛毛得意地朝她做鬼脸,然后大气叫了地主,苏晓森瞪她一眼,转头对无辜的黎楚锜道:“黎楚锜,这把要是输了,有你好看的。”


    毛毛便眼看着“不擅长玩牌”的黎楚锜一个人carry全局,好嘛,敢情是从前不屑于和他们一起玩儿,才会故意输牌。


    找谁说理去?我的闺蜜和我的继姐狼狈为奸地欺负小地主。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毛毛耍赖,扔了牌后躺在地毯上撒娇:“你俩欺负我一个。”


    “你是地主,不打你打谁?”苏晓森扔下手里一大把的牌,笑着用自己的身体去压向毛毛,在一边沉默看着的黎楚锜忽然一把抓了她的衣领,在苏晓森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黎楚锜朝她解释了一句:“注意社交距离。”


    苏晓森无语地想扒开黎楚锜的大脑看看里面的构造,她和人玩儿一夜…情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社交距离呢?


    ——


    后来江建华呆在家里的时间果然增多了,他早上开车送江颜上班,晚上在江颜公司附近的咖啡厅等着接江颜下班回家,早晚餐他都尽心陪着她,直到江建华在那间咖啡厅看到了路过的同样形销骨立的沈青未。


    他觉得一定是因为今年太忙没去拜佛才导致两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问题。


    他暗自做好了决定,过年的时候,要带着俩孩子回老家去抢庙里的头香,顺便再给俩孩子求个好姻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还有个盼头,日子不知不觉地就熬到了年二十九,江建华见江颜状态稳定下来后,才肯让她回到自己那小窝去住。


    下班前江颜背上自己的上班专用单肩斜挎大黑包,和毛毛一起去黎楚锜家给苏晓森充当学生练习试讲。


    苏晓森真的收到了海城六小的offer,过了年就要去当实习老师了。江颜想都不敢想,苏晓森竟然也能当光荣的人民教师,还是海城六小。


    好死不死的,两个人在电梯里碰上徐沛和沈青未,因为太过于突然,江颜的心紧紧空了一下,脚都不听使唤地定在原地。


    毛毛都踏进去一只脚了,回头见江颜犹豫了下,又赶忙把那只脚收了回去,徐沛抱臂守在按键旁,等电梯门关了,她又幽幽把它重新按开。


    “上来呗,咋的?以后见了面还绕道走啊?”徐沛探出脑袋来问她。


    江颜偷偷扫了眼电梯最里侧安静站着的沈青未,她好像又瘦了,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手里拎着电脑包,穿大衣像一片纸。明明也就才分开不到一个月,两个人陌生到像是娱乐圈顶流恋爱要避嫌似的,都是在一个建筑物里上班,偏偏碰也碰不着。


    江颜走进去,分别叫人,“徐总,沈总。”


    徐沛忍不住笑一声,等毛毛跟着进来,才发泄似的狂按了几下关门键。


    电梯里没人说话,整个厢体都是徐沛身上的花香调香水味,江颜把头靠在最左侧,毛毛站在沈青未身边,紧张兮兮地在后头盯着江颜。


    当她知道她的女神和她的好友关系不一般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彻底分开,她抓心挠肝地,比两位当事人看起来还着急。


    江颜自己开了车,导致她们除了电梯里要待在一起之外,还要共同走上一段通往停车位的路,毛毛有意无意地将江颜往沈青未身边挤,江颜一个不察,差点被毛毛一脚给绊倒,她踉跄了下,身边的沈青未抬手挂住她的手肘,又嗖地一下松开。


    江颜非常非常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道要谢的人听没听到,她权当说给自己心理安慰。


    徐沛的车就在拐角,她坏心眼儿地对各怀心思的三个人大声道别,“我今儿来得早,所以抢了个好车位,明儿见了各位。”


    剩下三个人,一对旧人和恨不得让自己立刻消失的毛毛。


    “那个,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东西忘拿了,要不你先走,我一会儿自己打车。”毛毛忽然这么说。


    江颜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你忘带什么了?别闹了。”让她和沈青未单独待在一起,不如让她直接去死。就像把小卖部和挨饿了三天的小学生关在一起,还不让小学生偷吃,这根本就是酷刑。


    沈青未忽然侧过脸,江颜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好,像激活了某种自身保护机制的条件反射。


    “明晚,我大概九点钟去拜访江总。”沈青未对她说。


    江颜听到的意思是:明晚九点以后你就进屋别出来了。


    “明白。”江颜朝人点下头,将双手一起插进上衣口袋里。她现在特别脆弱,如果毛毛不在的话,她怕自己忍不住对沈青未死缠烂打,但她得做个乖前任,万一沈青未想起她的好儿了,重新和她“整理关系”也不是没可能的。


    沈青未车的位置快到了,早上上班时江颜就见到了,她特意将车停得离她的很近,妄想着来一段自然的前任偶遇,但是真偶遇了又没啥能说的。


    沈青未指指自己的车,“那我先走了。”


    “沈总再见。”江颜和毛毛异口同声。


    等人一走,江颜紧着拍了两下自己的心脏,毛毛“啧啧”地看她,“在未神面前你耍什么酷啊?人家都主动和你搭话了,你那是什么反应啊?”


    “我耍什么酷了?”江颜比窦娥还冤,“她那是和我搭话吗?她那是通知我呢,你根本就不了解沈青未。”


    “啧,不许叫未神大名。”毛毛义正严辞。


    江颜抬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快别说了,我感觉我快喘不上气儿了。”


    沈青未紧盯着后视镜里两人勾肩搭背的背影,等人双双上了车后,她才想起来将怀里紧抱着的电脑包放到副驾上去。江颜的爱与不爱都非常明显,她曾和她一起紧密生活过两年,她发现江颜对待别人的示好向来都是非常绝情的,就像今天这般,客客气气地与对方建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沈青未等着江颜的车离开停车场后才打转向跟着离开,好在明天还能再见到她,如果江总肯再留一留她的话,兴许她还能在江家蹭一顿团圆饭。


    另一边的车里,毛毛开始悲情诉苦:“江江,我觉得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了解过我姐。”


    江颜转头,“怎么说?”


    “我以前从来没见我姐真心笑过,你懂吗?她在家里成天板着个脸,我爸妈夸她的时候,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假笑着糊弄,但是自打她结了婚,我感觉她完全变了个人,不光像个活人了,有时候还能开几句玩笑。你说苏静香那么笨,她也没生气过。小时候我妈让她辅导我功课,我感觉她已经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一遍一遍重复一样的话,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毛毛控诉。


    江颜心想,那是结婚才变了个人吗?那是性取向忽然觉醒,对待自己喜欢的人谁舍得生气啊。


    但她嘴上说的是:“那不也挺好吗?你和她亲近不少,你父母见了也开心。”


    “这我倒没觉得,但我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点儿吃醋,她对苏静香比对我好多了。”毛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继续道:“明明我之前从没在乎过她来着。”


    “你也别多想,”江颜充当知心大姐的角色,“你能吃醋就代表你真心接纳她成为你亲近的家人了,她对你肯定也一样。苏晓森的话,她那个大e人,不是最受i人喜欢了吗?我看你姐就挺i,她喜欢和她一起玩儿就也正常,以后人俩还是同事呢。”


    “有点儿道理。”毛毛肯定,“江江,你过年什么安排啊?有空一起去我姐家搓麻将打扑克儿啊?”


    “我不行,我爸非让我陪他回老家上香,你说过年一共才放八天假,一来一回这就没了两天。”江颜唉声叹气。


    她俩到黎楚锜家的时候,苏晓森正在黎楚锜的厨房里做饭,黎楚锜围着围裙给穿着吊带裙的苏晓森打下手,厨房里不时传来几句:“不对,不是这么切的,你怎么长这么大的啊?动动脑子好不好?”


    这种话是学渣苏晓森对学霸黎楚锜说的。


    毛毛看现场直播似的端着个碳酸饮料靠在厨房门口,苏晓森见了,立刻招呼她:“你进来,让黎楚锜出去,她太笨了。”


    黎楚锜不情不愿地脱了围裙交到毛毛手里,毛毛甚至觉得她临走时还埋怨似地剜了她一眼。


    厨房炸弹江颜自然是对厨房敬而远之,等黎楚锜也被撵出来后,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地在客厅对坐,好一会儿后,黎楚锜才艰难开口:“上次在酒吧的事,我向你道歉。”


    “苏晓森能原谅你就行,我倒是无所谓。”江颜直白,她自己的事还乌七八糟呢,哪还有精力管别人的事。


    吃完饭后,黎楚锜抢了她洗碗的活,江颜百无聊赖,最后躲在角落里发呆。苏晓森见了,立刻腻歪过来,“江江,你看看你瘦的,”说着话,她抬手掐了两下江颜素着的脸蛋,“失恋真可怕,单身狗还是有单身狗的好处的。”


    刚洗了水果出来的黎楚锜听了,默默拉开苏晓森掐着江颜脸蛋的手,然后她将水果篮子塞到苏晓森手里,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失恋?”


    “嗯,”苏晓森拿了个草莓递到江颜嘴边,江颜用手接了后推她,“没失恋!我减肥呢。”


    几个人聚在一起,说是准备试讲,最后玩儿麻将玩儿到大半夜,才刚入门的黎楚锜凭着超强的记忆力以及顶级的新手光环把她们三个收拾得服服帖帖,过了零点的时候,毛毛拿了手机招呼大家:“拍照,拍照,这都过年了。”


    于是四个人在麻将桌上分别举着自己手边的饮品拍了张合照。


    毛毛p照片p了半天,最后发了朋友圈,配文:【过年就是要和好朋友们一起熬夜~】


    其实她们年三十那天还要上半天的班,但朋友圈一定要是精装的。


    江颜顶着她那个森林小火人头像给她回复:【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毛毛收起手机看她,“你现在真是懒散了,这么好的日子都不记得拍视频了,你那些粉丝朋友还嗷嗷待哺呢。”


    江颜被提醒到了似地拍下手,“你不说我都忘了,我都一个月没发vlog了。”


    苏晓森赶忙站起来侧过身紧紧搂住她,“没关系的,适当休息一下也挺好的。”她揉了下江颜的头顶,又凑到江颜面前嘻嘻哈哈地开玩笑:“等老娘顺利入职以后,我就重新把回国party操办起来,你,加上毛毛,咱们仨一起跳钢管舞。”


    江颜有个毛病,亲近的人都知道,一旦她想忘记某段回忆,就会装作真的忘了的样子。比如她不会承认她跳过楼,也不会承认她和沈青未在一起过又分手。


    毛毛一把小零食扔到苏晓森身上,“苏静香!你能不能放过我!你说话不算话!”


    黎楚锜赶忙把零食袋子收紧,又去拉毛毛,“不要这样。”


    江颜笑着推开挂在她身上的苏晓森,精准地指着毛毛大声喊:“毛毛同意我就同意。”


    毛毛直接将零食连带塑料袋子一起扔到江颜怀里,指着她痛心疾首道:“江江,我真是看错你了!来来来,你们俩,一人吃我一钢管儿!”


    三个人叠着在地毯上闹成一团,黎楚锜手足无措地在一边看着,又怕她们受伤,又怕她们不尽兴。


    除夕真好啊,有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总不会再孤独。


    第29章 闭上眼睛


    最后三个人困得人仰马翻,挤着黎楚锜的婚床睡了,黎楚锜自己住了客卧。


    半夜苏晓森迷迷糊糊上厕所,出来后见客卧灯还亮着,便鬼使神差地去敲了客卧的门。


    这时候黎楚锜还没睡,她正坐在床头看书,苏晓森在门口远远打量了一眼,书名看起来像什么儿童心理学。


    黎楚锜抬眼招呼她,“是不是三个人一起睡太挤了?”


    苏晓森慢腾腾蹭进去,将她手里的书抢过来看了一眼,还真是《儿童心理学》。


    “这书真的对教学工作有用吗?”苏晓森把书还回到主人手里。


    黎楚锜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等苏晓森坐下来,她才摇头,“不是,我想和毛毛拉近下关系,就病急乱投医了。”


    苏晓森笑着撇嘴,“你老公这么多天都不回来看你一眼,你这婚结得有什么意义啊?”


    “形婚。”黎楚锜说,“我们以后大概都不会再见了。”她将看了一半的书籍倒扣在床头柜上,整个人往里侧蹭了蹭,将空出来的被子盖在苏晓森的腿上。


    苏晓森没想过这答案,她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快跑。黎楚锜的所作所为总让她觉得她们之间好像还有戏,但苏晓森不敢信也不愿意信。


    人类是最会趋利避害的动物。


    她推开腿上盖着的被子,站起身来。


    “怎么了?”黎楚锜探过身子来问,“你不想挨着我睡的话,要不然,我去沙发上睡,好吗?”


    苏晓森摇头。


    “老娘和男大谈过几十段恋爱,黎楚锜,我们一定不合适。”她忽然这么说。


    黎楚锜愣了几秒钟,才抱着枕头起身对她开口:“那你就在这里睡吧,我去客厅。”


    等人走了门关了,苏晓森才意识到她刚才胡说八道对人说了什么,黎楚锜只是说她形婚,又没说要和她谈恋爱,她上赶着拒绝个什么劲儿啊!


    第二天上班时,毛毛一个哈欠,江颜一个哈欠,像上学时候那样每隔几分钟就看一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还互相在办公软件上给对方打气。


    撑住,一定要撑住,年三十这天不时有高层领导下来献爱心,被人发现在工位上偷偷睡觉就完了。


    中午的时候,组长手里握了一沓子红包,挨个给组员发了以后,才拧着江颜的脑袋指她的电脑,“年后你再这么卷,我就把你踢出咱们ND组,听到没有?”


    江颜朝他伸手,“那你给我绩效打s。”


    “没轮到你呢,憋着吧。”组长狠狠拍她掌心一下,“年后长胖五斤回来,年终奖我就考虑给你多弄点儿。”


    原来大家都看得出来江颜最近糟糕的状态,江颜还自以为藏得很好。


    大家纷纷收拾工位准备放大假的时候,沈青未和徐沛结伴儿下来了。徐沛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大声公吆喝,沈青未笔直站在她身边,手里也是一沓子的红包,大家纷纷上去围着两人拜年,毛毛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聚在一起的人群,又转过脸来问江颜:“我去帮你抢一个回来?”


    江颜背上包后摇头,“我不要。”


    “那行吧,咱们走。”毛毛可惜地又看了一眼沈青未的方向,才追着江颜的脚步离开。


    “诶,着急下班的那俩,”眼尖的徐沛用大声公在她身后喊她们,“过来领红包,过来领红包,过来领红包。”


    众目睽睽之下,想躲也躲不了了,江颜硬着头皮转过身,走到徐沛跟前儿,朝她伸出手去,“徐总过年好。”


    徐沛坏笑着塞给她一个红包,又赶忙把她往沈青未那儿推,“沈总给的红包大,你得再加两句吉祥话儿。Skr~”那喇叭跟着滋儿一声,离得近的都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江颜慢腾腾挪到沈青未正对面,却没勇气看她的眼睛。


    旧年落幕,春和景明。沈青未已经向前看了,还沉浸在过去的就是逃兵。


    沈青未从最下面抽了一个红包给她递过去,江颜抬手接了,沈青未却没松手,两人僵持了大概三秒钟后,沈青未放下手,轻声对她说:“过年好。”


    下班路上,毛毛对江颜笃定:“我敢打赌,咱俩手里的红包绝对不一样,我亲眼看着未神特意从最下面掏了一个给你。”


    江颜朝她扬下巴,“那你打开看看你的。”


    毛毛摇头,“不要,一起拆嘛。”


    江颜点头,却鸡贼地放缓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眼神儿不住地往毛毛那里瞄,她看到毛毛从那信封里抽出两张红票子,三张FleuveAmour蛋糕店的一百元代金券。江颜回过头来看自己的,一模一样的总价值五百块。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抖给毛毛看,“一样的,别八卦了。”


    她就不该有那不该期盼的妄想,沈青未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却还沉溺在过去,总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有多不一样。


    毛毛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那红包,仔细翻找了半天发现确实没别的东西了后,她尴尬地安慰江颜:“可能是我看错了,那么多人围着,未神怎么可能给你搞特殊?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好吧。


    ——


    江颜把毛毛送回家后就赶忙回自己的小窝收拾行李,江建华打算吃了晚餐就开车回老家,他要抢初一的新年头香。除了高考那年她跟着江建华回去了一趟,其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去过了,对老家的印象大概也就剩下个风景秀丽的小县城,还有城郊的那座菩萨庙很火了。


    她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进门的时候,发现院里已经停了不少的车。江颜都习惯了,进了门就一路叔叔大爷阿姨姐姐地打招呼拜年。有人往她怀里塞红包,江颜可不敢收,收了容易被她爸打断腿,来来回回拉扯又费了不少的时间。


    然后她看到人群里,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沈青未有一个值得上保险的天鹅颈,人往那儿笔直地一站,长发披肩,像只高傲的鹤。


    江颜下意识看了眼腕上的运动手表,才下午两点钟,比她来得还早呢。


    “是小颜吧?”之前给他爸当过几年秘书的刘良溪远远见了她,赶忙小跑着过来,“诶呦,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了,这丫头长得,我还以为大明星呢。”


    江颜赶忙扯开自己的视线,转身看向刘良溪,“刘叔过年好。”


    “诶,好。”刘良溪笑着看她,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她怀里塞了个名片儿,“你记得有事儿找你刘叔啊,不管啥事,找你刘叔指定是好使。”


    “谢谢您。”江颜收了名片,笑得脸都快僵了。


    把刘良溪送走后,她赶忙拖着行李箱上楼往自己的卧室里面躲。这种高能量社交不是现在的她能承受得了的,她恨不得在屋子里躲到所有人离开,包括沈青未。


    好在因为前一晚她没怎么睡,脑袋刚沾了枕头,意识就嗖一下飞远。


    等她再醒来时,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那道若有似无的香气。是沈青未最喜欢的那只香水,木质调沉香。


    屋子里开着一盏小夜灯,天刚擦黑。她睁开眼缓缓坐起来,发现桌边有一个大红色的信封,厚厚一沓子,足够江建华把她脑袋拧下来的厚度。


    江颜赶忙把那红包拿过来,开了封后一看,全是FleuveAmour的代金券,够她当饭吃上一辈子的量。


    沈青未这老板当得还真是不称职,代金券像不要钱似的撒。她把它锁进抽屉里,人懒懒散散地套着件儿大T恤下楼,走到楼梯的一半时,她听到江建华对人说:“小赵,要不你和家里人吃了团圆饭后和我们一起去吧,明早上完香想回来的话,你和小沈你们俩再一起开我车回来,到时候我和江颜坐大巴回。”


    哪个小赵?什么小赵?上什么香?是她想的那个小沈吗?


    江颜长腿一迈,三个阶梯一跨,几秒钟就窜到了一楼客厅,沙发上三个人,她爸江建华,她姐沈青未,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不认识。


    像是相亲。


    江建华年轻时连在家里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倒是有闲心干起说媒的行当了,江颜还想砸他的车。


    沈青未这人是真残忍,相亲也就算了,还偏偏要在她眼皮子底下相。


    江颜转过身想逃,却被江建华一语喝住,“没见到你姐来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当年要是没有你姐手把手地教你,你现在就进厂打螺丝了,知道不知道?”


    他这一辈子颐指气使惯了,江颜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和他吵,索性顿住脚,对江建华道:“我晚上不吃了,出发之前叫我。”


    “不行,大年三十怎么能不吃晚饭呢?”江建华反驳她,“你坐过来,缓缓就不困了。”


    沈青未听了江建华的话,默默打直了自己的背,那男人也往沈青未那边稍微挪了一下给江颜让位置,江颜见了,特意绕过去挤到两人中间狭窄的缝隙坐下去。让她不痛快,那就谁都别想痛快。


    “江小姐你好,我叫赵嵩。”旁边的男人向她伸出手,“之前在江总手下做过事,现在在Z厂上班。”


    江颜抬手碰了一下就赶忙撤开,“你好,江颜。”像击掌似的。


    抵触的情绪非常明显,江建华特意咳了一声提醒她,江颜恍若未闻,沈青未偏了下头移开视线。


    全程赵嵩和沈青未都不怎么说话,春晚开始前,赵嵩客气地起身请辞,沈青未放下手里一直握着的玻璃杯,亲自送赵嵩离开。


    家里的客人都走了,江建华抓紧时间一头钻进了厨房。江颜全家都是厨房炸弹,但江建华还是想通过这种并不擅长的方式去表达父爱。


    沈青未送人回来的时候,发现客厅里就剩下江颜自己了。她忍住想要靠近她的想法,转过头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着的江建华。


    江颜眼睛看着电视,话却是冲着身后的沈青未去的,“沈总是特意来我家相亲来的?”


    沈青未脱了身上的外套,又撸起针织衫的袖口,“不是。”她硬梆梆地否认后转身钻进厨房。


    大闲人江颜一个人生闷气,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最后她也跟着挤进厨房,守在水槽边帮人洗菜刷锅。


    江建华难得感受了一次其乐融融的家庭温暖,炒菜的时候还小声哼起了军歌。沈青未过来洗刀的时候,江颜一把将她手里的刀抢了过去,“我洗。”她说。


    沈青未顺着江颜的视线看了眼自己手上暗红色的血痂,都快长好了,她小声对江颜道:“已经很久了,可以碰水的。”


    原来她们分开已经很久了,久到狰狞的伤口已经重新愈合,久到再见面时也忘了去恨。


    沈青未的手重新伸进水槽里,水龙头的温水哗哗在流,江颜在水槽里一把按住沈青未的手,她冷下脸,强硬又偏执地对她道:“我说了,我洗。”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沈青未被压在水槽底的手没动,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江颜,足够近了,近到她想闭上眼,那颗时而发痛时而漏拍的心脏好像也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江颜见她不动,便坏心眼儿地从她身后绕了一下,她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和水槽中间,沈青未这才慌了,她掩耳盗铃地将自己缩起来,躲着江建华的视线小声问她:“你干嘛?”


    “谁让你不动了。”江颜心安理得地耍赖,她又往前一步,逼得沈青未不得将自己贴紧壁橱,才能躲开江颜洒在她耳后的灼热气息。


    江建华久不见沈青未回到灶台边,百忙之中转头看了眼莫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看明白沈青未正挣扎的状态后,他怒斥道:“江颜,你别欺负你姐。”


    江颜这才放了沈青未,她嘴角含着笑抬起一边手臂,等沈青未红着脸低头离开后,她才转过头对江建华说:“我没欺负她。”


    三个人吃了顿正儿八经的八菜一汤。


    沈青未的厨艺好,即使那一桌年夜饭掺了被江建华烧黑的鸡翅还有炒糊的肉,最后也还能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春晚没开始多久,三个人吃完饭准备动身。


    赵嵩在刚刚好的时间回到这里,他坐主驾,江建华坐副驾,后座留给了她们两个,早早准备好要跑长途的司机大哥被突然放了长假。


    回老家要开一夜的车,好在他们四个都会开车,轮流开的话,也不至于疲劳驾驶。


    四个人都不是话多的,车厢里一直很安静,连广播都没开。


    江颜因为年纪小而被大家排在最后一个,她可以享受一整段的睡眠,将睡未睡间,她感觉有只冰凉的手勾住了自己的后肩,然后她的脑袋被带着靠上了一个并不宽阔却馨香温暖的肩膀。


    这下江颜可睡不着了,她整个人被沈青未身上好闻的气息环绕,沈青未的手臂还虚虚圈在她腰上,江颜稍微动了一下,腰上的手便忽地被人挪走,江颜顺势又窝回去,等了一会儿后,沈青未的手果然又搭了回来。


    江颜偷偷睁眼看了眼前面的两人,她爸正靠在副驾睡觉,赵嵩在认真开车,车厢里的光线很暗,江颜稍微转了个身,结结实实地躺到沈青未的腿上睁眼看她。


    同时沈青未也低下头来看江颜。


    车辆压过减速带,车身颠簸,江颜抬手勾住沈青未的后颈,把她的头一下子压到自己的面前来。她实在太喜欢沈青未了,喜欢到心甘情愿将自己隐匿进黑暗,终生不去见阳光。


    她们谁也不说话,互相保持了那个姿势很久,久到江颜觉得自己该得到一个吻或者一个巴掌来结束时,沈青未忽然偏过头,柔软的唇似有若无地贴在她耳边。


    “闭上眼睛。”


    江颜听到沈青未说。


    第30章 全都留给你


    江建华不声不响给自己设了个闹钟,闹钟声响的时候,把正开车的赵嵩吓了一跳,江颜莫名紧张地从沈青未身上弹开,俩人也一左一右地默契看向各自的窗外。


    “到换班时间了,诶呦,我就怕我一觉睡到天亮,你们年轻人不肯给我这老人家碰方向盘的机会。”江建华晃了晃脖子,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睡僵的肩颈。


    赵嵩视线看着前方道:“不用,您睡就行了,我一点儿也不困,困的话就换青未了。”


    江颜头一回听到这俩字从一个人嘴里说出来,江建华叫沈青未小沈,她规矩的时候管沈青未叫姐,不规矩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叫她,而其他人一般都叫她沈总或是沈小姐,徐沛的话也只是叫她的全名,青未这俩字怎么听怎么奇怪。


    这时沈青未也顺着赵嵩的话道,“对,您就安心睡吧。”


    江建华不同意,“不行,都说好的,我第二个,小沈第三个,我可不能倚老卖老。”


    江颜凑过去,“我开呗,我都睡一下午了,正精神呢,你和青未都不用上手。”江建华转过来瞪她:“你说谁?”


    “青未嘛。”江颜认真,“青未,沈青未。”


    江建华扬起手作势要打她,“你别没大没小的,死孩崽子。”江颜灵巧地躲了下,又抬手去扒拉驾驶位的赵嵩,“小叔,让我开呗。”


    江建华被她说得发懵,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


    “还是先找个服务区停吧,我得下去抽根儿烟了。”他拍板道。


    赵嵩把车停进空空荡荡的服务区,二半夜车少,营业大厅还亮着灯,里头只剩下家便利店还在营业。


    江建华倚在车边抽烟,赵嵩去便利店买东西,车里就只剩下后座的沈青未和江颜。


    “他在追求你?”江颜看着营业大厅空荡荡的大门开口。


    “也许吧。”沈青未说。上次赵嵩说做朋友,这次跟着千里迢迢地过来,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


    江颜心里难受,她一下子拉开车门*,一股凉风迎面就灌进来,她抬脚下车,紧着深呼吸了几次,才绕过车身径直钻进驾驶座。


    江建华见了,将夹着烟蒂的手挪到身后,抬手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


    江颜没好气儿地按下车窗,“怎么了?”


    “你开啊?”江建华笑呵呵地问她。


    “我开呗,方便想说话的多说点儿话。”江颜恨恨地开口。


    沈青未在她身后保持沉默。


    赵嵩从便利店回来时,拿着好几兜子茶叶蛋煮玉米什么的东西,江建华接了,又从后备箱拿了条功能性饮料回到副驾驶座。


    江颜顺手打开车里的广播,调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正放歌曲的电台,江建华在一边新奇地看着她来来回回地调弄。


    在父亲眼里,女儿长大的实感其实就只有那么几个瞬间,就比如此时他第一次坐女儿开的车。


    江建华兴致勃勃地和她闲聊天,江颜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也没觉得气馁,身后该说话的两个人却是一声不吭。


    说到后半夜的时候,江建华终于又困了,他倒在一侧睡觉,江颜抬手按低了电台的音量。


    “青未,你困的话,可以靠着我。”赵嵩忽然在后面轻声开口。


    江颜暗恨自己听力还不错,她抬手将江建华放在中控台上的饮料拿下来,想着用一只手把它抠开,食指正和拉环较量的时候,身后有只冰凉的手从她手底下拿开那瓶饮料,拉开拉环后又重新把它放回到饮料放置位。


    沈青未这个手啊,就没有一天是热的。江颜将自己腿上披着的毛毯扔到身后,沈青未默契接下来,将它披在自己身上,毛毯上还留着江颜身上的香水味,还是那个林间树屋的暖炉味道。


    赵嵩转头看了眼沈青未,又小声问她:“明天上完香后,你想回来吗?”


    江颜支着耳朵偷听。


    沈青未回答:“还没决定呢。”


    赵嵩跟着小声说:“我也没事,等你什么时候想走了,我就什么时候陪你回来。”


    江颜吸了下鼻子,又忍不住叹口气,太憋屈了,憋屈得她想把赵嵩一脚给踢下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江颜忍不住又扫了眼后视镜,沈青未正裹着她的毛毯闭眼靠在车窗上,赵嵩在一边安静地看她。


    这个眼神,江颜并不陌生。喜欢嘛,都是这样,又怕人发现又怕人没发现。


    江颜开口:“小叔,你在z厂是干开发的还是后端?”


    赵嵩没想到江颜会忽然和他搭话,听到她的问话后忙前倾身体,小声回答她:“纯管理岗,m6。”


    “那一年可不少赚吧?”江颜继续问。


    “还行,但肯定比不了你姐了,你们Nvive股票这两年涨得太凶了,我在设计院的师兄都后悔跳槽来着,白白损失大几百万。”赵嵩说。


    “z厂的m6赚得可不少,小叔谦虚了。”江颜又看了眼后视镜,发现沈青未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正缩在车门边发呆。


    “江小姐也是年少有为,现在Nvive可不好进的。”赵嵩一门儿心思地夸回去。


    江颜笑了声,摇摇头。


    车厢内重新归于寂静,赵嵩久没等到江颜的回话,又重新坐回来,余光看到沈青未睁着眼,忙小声问她:“怎么了?青未,我们说话把你吵醒了?”


    沈青未摇头,江颜又看了眼后视镜,恰好在此时两人目光相汇,江颜自然地躲开,沈青未坐直身体,将身上的毛毯慢慢裹到江颜身上去,江颜赌气把那毛毯扔到江建华身上,赵嵩忍不住在后边小声提醒她,“江总头上都冒汗了。”


    “嗯,男人上岁数了身体都虚,还是盖着吧,省得感冒。”江颜说。


    迎着初升的太阳到达目的地,下了高速后,江颜打了个哈欠,又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此时赵嵩已经入睡,沈青未还睁着眼睛干陪着。


    江颜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我来开吧?”沈青未上身倾到前面去问。


    江颜沉默着用手肘拦她。


    “你不困吗?”沈青未又问。


    江颜第一次觉得沈青未话多,她摇摇脑袋,压着嗓子问她:“你给我那么多代金券干嘛?是你给的吧?”


    想让你多吃点儿甜的,最好这辈子都别再吃苦。但沈青未却说:“反正都是要送人的。”


    江颜摸了摸自己的眉角,忍不住冷哼出声。是,反正都是要送人的,她又不会真的特意给她准备什么。


    在土路的颠簸中江建华被阳光刺醒,他迷迷糊糊地起身看看周围,问身边的人:“到了?”


    “嗯,到了。”江颜说。


    她直接把车开到庙跟前儿,下车时腿都是僵的。菩萨庙小,五脏俱全。山门正殿,鼓楼廊房,层层绕绕地转下来,人也累个半死。


    江建华在庙里虔诚为江颜和沈青未求姻缘的时候,江颜忍不住站在庙外笑。她和沈青未还能有什么好姻缘?她们就该这么不清不楚地纠缠着,直到**腐败,灵魂升天,谁都别想着下辈子能安宁。


    “咚”。


    梵钟敲响,警醒世人。


    江颜修长的手指正背在身后、转着一个花了十五块钱在小摊儿上随手买下来的绿串珠。她笔直站在寺庙中央巨大的纯白色菩萨像下,被晨时的阳光一打,佛子显灵似的。


    沈青未转过眼,将手里祈求江颜健康平安的纸条交还给守在许愿树旁帮信众挂纸条的小和尚。


    赵嵩陪在她身边问她:“写好了?”


    “写好了。”


    她这一辈子就这一个愿望。


    不用费时去思考,也不给佛祖添麻烦。


    赵嵩赶忙在自己的纸条上寥寥几笔,写了些祝福沈青未的吉祥话,沈青未见了,从小和尚手里将它要回来,又替赵嵩重新领了张纸条,“还是给你父母写吧,听说这个菩萨庙很灵。”


    放下新的纸条后,沈青未没等他,顺手将手里写过的纸条扔进垃圾桶,然后她悄悄站在江颜身后,看阳光下叠起来的一对影子。


    “老江给咱们两个求姻缘呢。”江颜忽然眯着眼转过来,又将视线绕过她,看向还站在许愿树下的赵嵩,“你写那个了吗?”


    “写了。”沈青未说。


    “祝我健康平安?”江颜问。


    沈青未愣了足有半分钟,才摇头,“祝你早日找到好姻缘。”


    江颜大笑,又说:“我看我小叔就不错,不然你把他让给我吧?”


    沈青未冷下脸,“你看他哪点不错?”


    “赚得多,以后我不想上班的话,他还可以养我。”江颜信口开河地胡咧咧。


    “我赚得也多。”沈青未说,说完了又后悔,赶忙又接上一句:“江总赚得也多。”


    “那你会养我吗?”江颜轻轻扯起嘴角。


    “我有遗嘱。”沈青未鼓起勇气看向江颜,这是她第一次告诉江颜这件事:“全都留给你。”


    ——我有的都可以给你,毕竟天大地大,只有我们才是一伙的。


    爱和死亡的话题都太沉重,江颜站在庙外抬手合十,绿色的串珠挂在她修长漂亮的手上,她虔诚弯下腰来拜了三拜,最后站起身时她小声说了句:“那就一起下地狱吧,沈青未。”


    沈青未听得清清楚楚。


    心脏跟着跳得轰轰烈烈。


    在赵嵩重新想挤进她们两个人中间的时候,江颜抬手把他推开,“小叔,”她面向赵嵩,“一会儿你自己开车回去吧,我姐还得多留几天。”


    赵嵩转身看向沈青未寻求真伪,沈青未垂着头没做任何表态。


    他忙打圆场,“那我也留下吧,等青未想走的时候再一起走。”


    “随便你们。”江颜说着长腿一迈,走到了许愿树下的小和尚跟前,和人领了纸条后,她弯下腰在那上面一笔一画地写:【沈青未下辈子也要遇到江颜】。


    她将纸条在阳光下展开来给身后的两个人看,“小叔,我字儿写得是不是不错?”


    赵嵩先是看看沈青未,才尴尬地点头,“好看的。”


    话音刚落,沈青未忽然抬手抢了那张纸条,她狠狠把它团成一团,团到最后也没狠下心来将它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她想不通明明这辈子都这么难了,江颜还求什么下辈子呢?


    那张纸条在沈青未的手里来回地翻转倒腾,江颜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小和尚也忍不住看向他对面正僵持着的两个漂亮女人。


    不知为何,他忽地想起六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他写:【绿窗深情不忍离,去离徊徨意转迷。】


    最后年纪稍长的那个抬手,将手里团成一团的纸条重重地拍给了年轻人。


    年轻人将纸条展开,又将它珍之重之地递给小和尚。


    纸条被成功挂在树枝上。


    世有众生愿,佛有众般解。


    沈青未退后一步,脑子里想的却是:既然这是你亲自求的,下辈子可别赖账。


    ——


    江建华终于舍得从正殿里出来,四个人一辆车,心照不宣地沉默。


    车辆驶出山路时,后座的赵嵩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字给沈青未看:【你想走吗?】


    她想走吗?沈青未不想,她下意识看向江颜。


    坐在副驾上认真玩儿串珠的江颜感受到了似的回过头扫了眼两人,沈青未心虚地避开视线,顺手接过赵嵩手里的手机。


    她在那上面打字:【走】。


    走吧,走了就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见不到,也就不会想,不会想,就不会妄图拥有。


    赵嵩利落收起手机,对前面开车的江建华说:“江总,一会儿我就带青未回海城了。”


    “不休息一下、吃过饭再走吗?”江建华问。


    在沈青未开口确定说走的时候,江颜轻声笑了下。缠在手上的绿色串珠收紧,绑得指…尖发白。


    “好,那我和江颜就在路边下了。”江建华说,“正好你们开我车回去吧,不然我们两个一老一小地慢慢开回去也是个负担。”


    四个人在路口集体下车。


    临走前,江建华开玩笑似的笑着对沈青未说:“沈总啊,回去以后,这孩子还是得麻烦你管。”


    沈青未看向站在一边无所事事的江颜,黑头发,不叛逆,和初见面时判若两人。


    她抿起唇角,向江建华点了点头,路过江颜时,还像模像样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假就好好玩儿,回来后再好好工作。”


    做足了姐姐的姿态。


    江颜大脑空白了几秒钟,然后她来不及考虑后果就一把揽住沈青未的腰,将她紧紧圈进自己怀里,“沈青未,别和他走。”


    最起码,别在我眼前跟着别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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