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寻宝
翌日清晨, 魏承端着温热的水盆来到屋头,就见着罐罐小小一只窝在暖烘烘的棉被堆里。
他眼睛闭着,长睫颤动, 困得东倒西歪不说, 那一只雪白的胖脚丫竟然套上了两双小足袋。
魏承摇头笑笑,将脸盆轻轻放在架子上, 这一动静似惊醒了罐罐, 他揉揉眼睛, 打个哈欠:“哥哥, 罐罐好困呀。”
“困就再睡一会儿。”
魏承上前把罐罐的足袋扯下来一只又给他好好套上,轻声道:“这次雪停下, 也到了休旬假的日子,咱们今儿就是去镇上探望夫子爷爷,再去震金镖局见见佟镖头, ”
半个月前二师兄就曾对他们说佟镖头来信说是归期已定,还特意嘱咐让他们也到镖局一聚。
罐罐把自个儿塞到哥哥怀里,小肉乎脸蹭蹭哥哥的脸:“哥哥呀,那外面冷吗?”
魏承这一早上又是练石锁又是喂养鸡群驴子倒没觉得冷,但打水时却见着井面结了薄冰, 他道:“有些冷,今儿还要多穿些。”
他一手揽着罐罐, 空出一只手去摸摸火墙上挂着的小冬袍:“这件是去年做的, 棉衣向来是越穿越薄,今儿去镇上再买些棉花布料,让人帮着给这件塞点棉花,再给你做件新袍子留着过年穿。”
罐罐抬着小脸,来了点精神:“那罐罐想要一件枣子色的小冬袍!”
“成, 正好枣色喜庆,正月里穿着合适。”
魏承给罐罐穿好衣裳又抱着他去洗漱净手,过后拿过桌子上的香膏瓷瓶一瞧,里头已经空空如也。
最近下雪天寒,他总是怕罐罐小脸像去年那般冻得皴红生疼,每日都用得多些,没想到竟然在无知无觉中用光了。
罐罐伸着脖子望了望:“罐罐的香膏用光啦!”
他小手用劲儿往瓷瓶里寻摸一圈,抠出些香膏底儿拍在脸蛋上:“绝对不能不香香!”
“臭美。”
魏承拿过篦子梳着他头发,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哥哥养了个小哥儿。”
罐罐却摇头晃脑,得意极了:“小哥儿哪有罐罐香?”
又忽然抬头往魏承脸上贴了贴:“罐罐没有哥哥香!”
“乖乖坐好。”
魏承脸上被蹭了点香膏,他也没擦,只笑道:“若是束歪了你的发髻,旁人怕是会偷偷取笑你。”
这话一出,要脸儿又臭美的罐罐果然乖乖坐好,小手放在腿上,再也不敢调皮捣蛋了。
兄弟俩吃过早食,魏承去地窖拿了不少菘菜地豆,罐罐则是拿着三个小筐挨个往里头放鸡蛋。
这两日暖房柴火烧得旺,鸡粮中又多添了些鱼虾和催蛋草药,现在每日都能多捡出六七来个红黄鸡蛋来,前两日如意酒楼的小吴哥派人拿走百枚鸡蛋,眼下还剩一些便留着给长辈们送去做入冬的雪礼。
三个小筐捡满,他们家中也就没有剩余的鸡蛋了。
将菜筐鸡蛋筐放到板车上,魏承也弯腰把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罐罐抱起来颠了颠,笑道:“又沉了。”
“是衣裳穿多啦!”
罐罐忽然倒腾小短腿:“哥哥放罐罐下来,罐罐忘了东西。”
“什么东西?小木剑?哥哥去给你取?”
“不行,不行,要自己取。”
罐罐敦敦跑回屋头,过了会儿又跑回来,拍拍自个儿的胸膛:“好啦!”
魏承也没多想,把小娃放到板车上,又给他整了整黑毛护脖,嘱咐道:“今儿有风,莫要摘下来。”
雪地里驴车跑得不快,魏承害怕驴子打滑翻了车,也没有鞭赶驴子就这么慢悠悠走在村路上。
他望了眼远处苍茫厚重的茂溪山,心里想着还是要再囤些干柴,待兄弟二人生辰过后,他寻个晚间带着小狼去山上捉蛙子……如此家里家外便没了旁的事情,只专心读书就成。
快到镇上时,魏承远远的就见着个抗柴的瘦弱背影。
魏承勒停驴子,吆喝道:“大东?”
大东缩着肩膀回头,他身上的袍子极薄,脸色也冻得发青,头发挂着雪霜,哆哆嗦嗦道:“承,承哥……”
魏承跳下来驴车,拿过他手里的柴:“你今儿要去卖柴怎么没去我们家等驴车?”
罐罐听到动静也掀开布帘:“大东哥!快上驴车!”
魏承回头瞧他一眼:“外头冷,别出来。”
“快,上去暖和暖和。”
大东冻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听话的上了驴车。
罐罐将小炉子上热乎的地豆递给他:“大东哥,你把地豆攥在手里就不冷啦!”
大东点了点头,缓了许久才道:“好,好。”
到一直到了镇上,大东缓过来些,他从驴车下来,扛起柴火,感激道:“今儿又麻烦承哥和罐罐了。”
魏承看一眼他身上的薄袍子,叹了口气:“官府后头的南街多住着镇上的富户,但你莫要去刘府的后院卖柴,他们家的丫头姐儿贪图便宜,爱苛待旁人,你去那赵府和李府吆喝,那两户人家的婆子丫亓 亓 整 理头心善大方,你这柴也能卖得快些,早点回家。”
大东正愁不知道该去哪里卖柴,听着魏承这样说,点头道:“承哥,我晓得了。”
魏承又道:“我们今日有些事,不知何时能回来,若是能碰上最好,若是碰不上你花两文铜钱去坐姜水村的牛车,虽说也是绕回村中,但比你在雪地里走着能少遭些罪。”
他们村里赶牛车的老汉年纪大了,冬日里四五天才走那么一趟,而且还是将村人送到镇上只等那么一会儿就往回赶,故而大多村人都搭着隔壁村的驴车绕远回家。
大东应了声哎。
见着大东扛柴走了,罐罐歪歪头:“罐罐以为哥哥会给大东哥两文钱呢。”
“救急不救穷。”
魏承道:“哥哥今日给他两文钱,明日是给还是不给?再良善的人也会有贪念,平日里分块糕给颗枣,算作小帮小助,这日子还是要自己过起来。”
俩人先去肉市集买上六吊猪肉,又从北街绕半圈到了离着最近的震金镖局门前,却不成想佟镖头昨日就去隔壁镇上与友人相聚,应当是醉酒一夜,眼下还未归来,他们便将准备的菜蔬鸡蛋还有两吊鲜肉交给佟管家。
佟管家想让他们多等一会儿,魏承道:“山路遥远,雪天路滑,一会儿还要些事情要忙,不如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佟管家一听,觉得在理儿,也只得作罢。
既然没见上佟镖头,兄弟俩便先去看望诸葛夫子和师娘。
“魏承?罐罐?”
驴车刚停下来,他们身后就传来师娘惊喜的声音。
她腕间还提着菜筐,瞧着样子应当才从外头回来。
罐罐小跑扑过去:“师娘!”
“慢点跑,莫摔了去。”
师娘揽着罐罐好一顿稀罕,又笑着看向魏承:“这场雪来得实在是急,师娘给你们做的棉袍还都没送出去,昨儿我还和你夫子说若是你们再不来,我们就搭车去茂溪村找你们了。”
“雪一直不停,我们也怕到镇上后突骤暴雪再封了山路。”
魏承忙道:“师娘身体才好些,怎地又给我兄弟做袍子,这……”
“魏承,你和旁人客气也就算了和师娘客气什么,我整日无事,也只能做些针线活消磨度日了。”
师娘牵着罐罐小手,笑道:“走,师娘带你们去瞧瞧。”
魏承望一眼前头那辆有些眼熟的马车,道:“家中可是来了贵客?”
师娘左右看了看,低声些:“是孙览和李家小公子,他们这些日子常来这儿读书。”
又稍稍一叹:“你们夫子这两日夜里总是唉声叹气,嘴边还起了红疮,我问他什么他又不说,我就想着他应当是担忧你的学问,要不然你和罐罐今冬就在家中待着,你夫子也能常常指点你。”
魏承一听,心里有些愧疚:“家中还有牲畜要养,一时也是真走不开。”
魏承知道师娘夫子好意,但家中鸡群还要给他们赚银子,万不能就那么不管不顾的扔下摊子。
几人踏进垂花门,西耳房的窗户倏然打开半扇,露出孙览师兄的一张脸来:“可是魏师弟来了?”
魏承停下脚步作揖:“孙师兄。”
孙览回头说些什么,又招手道:“魏师弟,夫子有事找你,你快快过来。”
魏承先看向师娘,就见师娘笑道:“你夫子想来是要与你讲文章,读书要紧,你便先去吧,我带着罐罐去试冬袍,待会儿你再来试试新袍子合身不合身。”
魏承刚踏进书房,就见着镂窗拐角处钻出个人来,这人与他擦肩而过时还挤眉弄眼,瞧着心情十分不错。
魏承心下存疑,说句不中听的话,他这李师兄读书如上刑,相处一载,这还是他头次见李师兄是笑着走出夫子书房的。
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诸葛夫子坐在禅心罗汉榻上,脚下小几放着个暖砚炉,孙览师兄立在不远处。
魏承走上前作揖:“夫子,孙师兄。”
抬眼时心下一惊:“夫子这是怎么了?身子可是有什么不舒坦。”
诸葛夫子面色还好,只是嘴角生了红疮,瞧着像是生了什么大火气。
诸葛夫子一叹:“为师身上没什么不舒坦,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是让人忧愁啊。”
魏承看向孙师兄,孙师兄稍稍垂眉,低声道:“听幽州城传来消息,今年二月份的县试怕是不成了。”
魏承怔了怔:“这是为何?”
孙师兄摇摇头:“咱们这小小的凤阳镇哪里能知晓此事何故,只是这消息是从府城传来,镇上学子人心惶惶,倒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魏承听夫子说过,康太宗在位时,不知何故,连续五年停止贡举,后又有一年或两年大比之事,紧接着朝臣提出“间岁之法”,说是“恩典不增而贡举期缓,士得休息,官不以烦矣。”*如此,贡举改为三年一比。
这突然停止贡举,还不知又是何故。
吴师娘说得没错,诸葛夫子上火的确是因为魏承,他想着魏承来年十岁科考,县学不说,那府试应当能让幽州城的学府记住他这号人物,他还与友人通信常常说起此事,听闻当今圣上最“留意科目”这忽然说贡举生变,不得不让人妄自揣测,也不知是后年考还是两年后再考,若是真如太宗在位时那般又来一次五年再考,这如何让诸葛夫子不忧愁?
这事魏承倒是没那么遗憾,但见诸葛夫子如此忧愁,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而那孙师兄更别说了,脸色又暗又沉,瞧着像是受了打击一般恍惚。
有人欢喜有人愁,书房里的师徒三人沉闷非常,而李行谦则是在堂屋与罐罐玩得正好。
罐罐歪歪头:“师兄,你今儿捡银子了?”
李行谦摸了摸唇角:“我脸上笑容这样明显?”
罐罐挠挠小脸:“有点像我三郎哥娶媳妇那日了!”
李行谦大笑两声又赶紧捂着嘴,他道:“这事对我来说是好事,对旁人和你哥哥来说未必是好事。”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说了你也不懂。”
其实是李行谦没多听,只听到来年多半没有县试就迫不及待借着“尿遁”跑出来玩了。
罐罐噢一声:“好吧,罐罐是小笨蛋呗。”
李行谦赶紧道:“我可没这样说,你这小娃若是笨,怕是就没有聪明人了。”
罐罐东看看,西看看,从棉袍子里掏出张纸来:“李师兄你帮罐罐一个忙,好不好呀?”
李行谦展开一看,愣了愣:“谁把墨洒上了?瞧着像是泥巴团?”
罐罐虎着脸:“这是罐罐要送给哥哥的生辰礼。”
“罐罐画了许久呢。”
李行谦惊讶:“魏师弟要过生辰了?”
“对啊,哥哥和罐罐的生辰是同一天。”
“你们兄弟竟然如此有缘分?”
李行谦又一拍头:“瞧我这话说的,若是没有缘分哪里会做兄弟做亲人不是?”
他眼珠转了转:“你这画只有你自个儿能说明白,不如我带你去?”
罐罐有点犹豫:“可是哥哥还没出来呢。”
“他们得有时辰能出来了。”
李行谦牵着罐罐小手:“等会儿咱们和师娘说,你想念陈老爷子了,我带你去瞧瞧成不成?咱们办完事就让你哥哥去陈爷爷那儿找你。你既然想给魏师弟送礼,自然是要瞒着他,到时候才能更让他惊喜。”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好,罐罐听师兄的!”
师娘听说李行谦要送罐罐去陈老爷子家,倒也没多疑,只嘱咐他们两句雪天路滑,要仔细着摔跤。
一出夫子家小院,李行谦就快步抱着罐罐上了马车,这马车可比驴车快又稳,没一会儿就跑出老远。
这是罐罐第三次坐马车,他还是觉得新奇,小手掀开花纹繁复的布帘去瞧外头:“李师兄,马车跑得好快呀!”
李行谦也凑过来,笑道:“那是自然,这匹好马可是足足花了一两金呢!”
罐罐握握拳头,一脸坚定:“罐罐以后也给哥哥买宝马!”
李行谦吆喝着马夫:“再让马儿跑快点!”
不远处茶楼里,孙县令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那可是李家的马?”
师爷低头望去,点头道:“瞧着是,这凤阳镇只有李家有一匹这等好马。”
“想来应当是行谦……”
孙县令又摇摇头:“罢了,这考不成县试,他想来应当是最撒欢的。”
师爷又低声道:“这大康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何故生了贡举作停一事,想来应是那位……”
孙县令点点头,不欲多说,只道:“派你找的东西,可仔细找了?”
“这两日已经秘密派人到各村各镇去找了。”
师爷左右看看:“要么怎么说这京城来的大官竟然亲自来咱们幽州城的地界磨勘,原来是丢了东西,不过那种宝物就算被人捡到也都会藏起来,大海捞针啊……”
第92章 第 92 章 猎鹿【红包雨】
冬日里, 镇上老银铺向来没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的丫头小童带着自家夫人姐儿的手镯簪子来修缮。
旁边的徒弟勤勤恳恳的清扫着石台上的银粉,那老银匠正悠闲躺在柜子后头的小榻上, 他脚边放着俩小炉, 正悠闲哼着小曲,想如意酒楼那口葱油蛋羹来着, 也不知哪来的红黄鸡蛋, 滋味的确鲜嫩, 午时再去吃上一碗……
“打扰。”
老银匠一愣, 微微抬起臂肘,问着徒弟:“谁在说话?”
徒弟忙放下活计走过去, 手往下指了指:“来了个小娃。”
老银匠挤上鞋子往柜台下一看,就见着这小娃穿着雪灰色的绒毛琵琶襟坎肩,里头是件厚重的冬袍子, 头戴顺色的兔帽护脖,两片脸蛋冻得通红,本来就胖,这样一冻有些粉粉红红,倒像是春日鲜桃了。
老银匠胳膊支在柜台上, 见他穿戴不错,乐道:“你是哪家的小少爷?”
“是哥哥家的小少爷。”
罐罐从衣袖里掏出从家里带来的薄纸, 踮脚送上去:“劳驾打一个长命锁, 按着这张画打呀。”
“哟,这么小的娃娃会画画?倒是有些文采。”
老银匠接过薄纸,展开就愣了,他身后的徒弟噗嗤一声,他这师傅凭相貌识文采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分明就是一团墨么。
老银匠张张嘴, 还未说话就见着门口又跑进来一个人,瞧着眼熟,正是老主顾李家的小少爷。
“罐罐,师兄来了。”
李行谦拿着两根果大糖多,甜脆而凉的糖葫芦:“来来,吃着慢慢和老师傅谈。”
罐罐乖乖接过:“谢谢师兄。”
李行谦笑着摸摸罐罐头,看向老银匠:“咱都是老主顾了,莫说虚的,您给瞧瞧,我这师弟的长命锁什么时候能打出来?”
老银匠道:“长命锁三两日就能打出来,主要的是……”
他反反复复翻过来翻过去瞧那张纸:“我实在是没瞧清您这师弟画得是什么。”
李行谦看一眼罐罐,忙道:“师傅,您这话说得多伤人,我这师弟还是个小娃,你看不懂也不要说出来啊,你问他不就成了!”
老银匠笑道:“小娃,那你告诉我你这到底画得什么图样?”
罐罐举着小手:“老师傅这儿可有笔墨?罐罐可以重新画。”
“成,去备笔墨。”
罐罐偷偷对李行谦附耳,有点自得:“哥哥总是偷瞧,罐罐特意多添了两笔呢。”
李行谦嘴上道:“怪不得,怪不得。”
心里却道,这团墨可不是多添两笔的事了。
徒弟备好笔墨,几人都跟在罐罐身后,见着他挡袖提笔蘸墨,倒是觉得有那么几分意思。
然而墨一落在纸上画和人都有些憨态可掬了,只见着古锁和锁上的图样都是胖乎乎一团,不过老银匠隐约能看出这小娃想画什么了。
罐罐拍拍手:“画好啦!”
老银匠笑道:“人都在锁上画福寿禄三仙,你这娃娃倒好,瞧着一片花虫鸟兽中里头的小娃是你自个儿?”
罐罐仰头道:“对啊,哥哥要和罐罐一起长命百岁。”
“成,三日后来取就成。”
罐罐想了想,今儿是十六,三日后是十九,正正好好可以再央着哥哥来一趟镇上!
“是长戴还是只戴那么一天?”
罐罐抬头:“当然是长戴!”
“银,安五脏,安心神,止惊除祟,长戴亦可。”
老银匠看一会儿画:“不过也不可过重,给我一两银子就成,工钱就从银粉子里头找了。”
李行谦作势要去掏钱,就见罐罐拿出一枚小银锭子交到老银匠手中。
“三日后,罐罐来取长命锁。”
老银匠挥挥手,笑道:“成,定会给你好生打着。”
俩人啃着糖葫芦从银匠铺里头出来,李行谦含着果儿道:“罐罐,你哪来的银子?”
罐罐吃着果儿,含糊不清道:“从家里钱罐拿的呗。”
李行谦害一声:“你这不是让你哥哥发现了?”
“只有赚钱了哥哥才会数银子。”
罐罐舔下来一块晶莹剔透的糖渣,咬得嘎嘣脆:“这两日没赚银子,哥哥不会数的。”
李行谦笑道:“成,三日后你午时来取,待午后我再派家仆问上一问,若你没取,我就让他取了给你送过去!”
罐罐眼睛亮晶晶的:“李师兄,你可真讲义气呀!”
李行谦喜欢和魏家兄弟玩,被这么一夸更是玩心大起:“我知道有个地方正办着冬兴,咱们去瞧上一瞧?你若是押到宝了,那你今儿这长命锁都不花银子了。”
罐罐审视的看着他:“李师兄,你这是要去赌坊吗?”
“咱们镇上还哪有赌坊了,早都被县太爷赶出去了。”
李行谦道:“这玩意叫斗鹌鹑,有人专心饲养着,平日里放在掌心里喂粮,渴了就喝主人的口水,无事时常悬在主人腰间,可以说寸步不离,认主做父了,每到冬日早上常有人带着雄鹌鹑来到茶馆里,为什么是早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么,两只雄鹌鹑斗弄着给我们玩,我们押宝谈笑,也算是消磨漫漫冬日了。”
罐罐歪歪头:“那要是斗输了的鹌鹑呢?”
“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
李行谦见惯了没觉得不妥,甚至还有几分天真:“一场斗下来,既然输掉了,那这鹌鹑一生之中都不会再有勇气继续斗圈,想来主人家会好好照顾着吧,毕竟也为他出过力。”
罐罐小脸绷紧:“才不会好好照顾呢,都受伤了那不是被吃掉就是被丢掉!”
李行谦一愣,接着听罐罐闷闷道:“那些人与雄鹌鹑日日寸步不离,认它为子,到头来就只是为了供咱们一笑,想想就觉得这鹌鹑可怜。”
他摸摸头,为难道:“那,那咱们那日还在我家中吃涮鹌鹑了呢?”
“这是不一样的!”
罐罐不知为何格外生气,眼睛都气红了:“饲养家畜为了赚钱为了活口,师兄说的人是故意养着宠着鹌鹑,让鹌鹑信他敬他,赢了接着再斗,输了就会被抛弃。”
李行谦迟疑:“也不尽然是这样……”
“李师兄,你不喜读书可以和婆婆说,莫要再去看玩这等事消磨时间了。”
罐罐抬着小脸:“斗鹌鹑斗鸡之事泛泛,罐罐和师兄都管不了,只是不去看也不算做它们的催命人。”
李行谦面色有些红,被小这么多的娃娃训斥这还是头一遭,他道:“罐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大了不少?”
“罐罐马上就七岁了,当然长大啦。”
李行谦真心道:“成,师兄以后不去看了,走,我送你回陈爷爷那儿。”
罐罐学着陈爷爷的样子,满意点头:“师兄可教也。”
另一边,魏承劝慰诸葛夫子良久,才从西耳房出来,找了一圈也不见罐罐,师娘忙出来道:“魏承,罐罐说想陈老爷子了,李家少爷把他送去了那儿。”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师娘想了想:“有段时辰了,想来应当已经在老爷子家玩上了。”
李行谦贪玩不喜读书,可心地热情良善,且诸葛夫子家离着陈爷爷家不远,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师娘拐进屋子将两套厚实的棉袍子拿出来:“这袍子你俩拿上,罐罐的正合身,想来你的也不会差。”
罐罐还小,师娘带着他试衣不算什么,魏承虽说也不大,可这个儿实在是高,瞧着也稳重自持,她这个做师娘的还是要避嫌。
魏承接过两件袍子,注意到罐罐的袍子是套喜庆的小红袍,脖领盘扣处还带着一圈雪白绒毛,只看着都能想象到罐罐穿起来会有多可人爱;而他那套没有绒毛,是套青蓝色的冬袍,挑绣着君子竹,摸着顺滑柔软,比他们身上的布料好上不少。
自从有了师娘,他们兄弟的衣袍破了旧了,师娘只要看见就会给他们缝缝补补,而且每到换季之初,夏袍秋袍冬袍也都早早给他们做好。
魏承心里动容:“师娘,您仔细着眼睛,以后这种缝补衣裳的活还是少做些。”
师娘温柔道:“不妨事,给你们做点衣裳,哪里会伤了眼睛,我和你夫子膝下无子,只盼着你和罐罐不要受冻挨饿,好生长大成才。”
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你说说你,你那鸡蛋是留着赚铜子的,怎么又给我们拿了一大筐,前些日子你们送来的还有余……”
魏承笑道:“您和夫子留着吃,家中牲畜供得上。”
“我那婆婆带着孙子有一日来我这儿打秋风,见着鸡蛋眼睛都长了,偷摸去我柴房里翻,被我发现个正招,拿着扫帚给骂了出去。”
师娘又一叹:“这只要住在这儿就少不了和她们打交道,说来当时你和罐罐没来这儿住也是对的,那些人三天两头来找事,又要过继又要收养,你夫子赶他们多次,可旁人能赶,他亲娘是怎么赶都厚着脸皮来烦人的……”
魏承想了想,道:“待日后我和罐罐再长大些,无论是在府城还是京城生活,定会把师娘和夫子还有陈爷爷都带着。”
吴师娘眼睛微微瞪大,眼眶都生了红:“这,这,哎,陈老爷子年龄大了,跟着你们也就算了,我和你夫子哪能拖累你们……”
“这哪里叫拖累,我们能有长辈侍奉,这叫福气。”
魏承笑道:“以后的日子好着呢,师娘不必忧心忧虑。”
魏承走了会儿,孙览也六神无主告辞离去,诸葛夫子便从书房出来散散步,见着自家夫人在柴房哼着曲儿洗菜择菜,笑道:“何事这样高兴?”
吴师娘回头看他一眼,将魏承的话说过。
诸葛夫子眉目稍晴:“他当真这样说?”
吴师娘笑道:“我还唬你不成?”
诸葛夫子捋捋胡须,叹道:“魏承是个好孩子。”
又道:“他孝顺,咱们不能仗着他重情孝顺就赖上他们,府城京城说着好听,可你我过活也是要银子的,此事以后还要再议。”
吴师娘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魏承想着既然罐罐在陈爷爷家中,那他便去赶着驴车先去杂铺买来两罐罐罐擦脸的香膏,又去布行买了四两棉花,留着给二人身上这件冬袍添棉,想着擦脸帕子还没买,又买了点软布留着回家裁成帕子用。
这样一来就将那日卖山货干菜赚来的铜钱花掉一半。
最后驴子停在银匠铺门前,徒弟见着来了人忙摇醒昏昏欲睡的老银匠:“师傅,师傅,来人了。”
老银匠擦擦口水:“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这么多人。”
魏承从袖口掏出张薄纸:“还请师傅照着这张画打锁。”
师徒俩对视一眼,老银匠接过画展开一看,身后的徒弟惊道:“哎?这画好像……”
老银匠瞧着魏承长相,想明白什么,忽然踢徒弟一脚,抢过话头:“能打,能打,三日后来取就成。”
这哥俩倒是有点意思.
兄弟俩被陈老爷子强留着用了午食,待他们回到茂溪村时罐罐已经快被驴车晃荡的昏昏欲睡。
魏承一手抱着罐罐,一手提着背篓,就听他小声道:“哥哥,我们三日后要去镇上买肉吃。”
“成。”
魏承还想着用什么由头诓小娃去镇上拿长命锁,没想到罐罐竟然主动提起。
其实魏承早就想给罐罐打一块长命锁。
他幼时那块长命锁因着被宋宝儿戴过,兄弟俩心里都生了膈应,又因着那是魏大年留给他的最后念想,卖还有些不舍得,于是那块长命锁便压了箱底儿。
长命锁又为续命缕,村里就算再穷的小娃也有铜子或是纯铁打的长命锁,人人都有,他们家罐罐却是没有的,所以魏承便想着借着这生辰礼给罐罐打一块长命锁。
罐罐在屋头睡午觉,魏承先是将家里的牲畜喂过,又将买回来的货物棉花归置妥当,来到书房时看到夫子给他做过批注的功课时心下又是一叹。
千算万算没想到小小县试竟然也能延后,也不知道朝廷到底生了何事?
他倒是还好,今年才九岁,日日勤学练字,背书过目不忘,更无一丝一毫懈怠,那孙览师兄等人最大的已有十六岁,更是苦学多年,踌躇满志,却被这消息打击的茶饭不思,如遭大劫,众人不怕等,怕就怕如康太宗在位时那般一等就是五六年,光阴虽似箭,可这又何其蹉跎!
魏承心中唏嘘,研磨备纸照旧默写《八先生文集》,字迹也一如既往端正俊秀,不见浮躁。
不知过了多久,他肩膀生出酸意,微微扭动脖子时才发现屋子又暗了起来。
又读书误了时辰!也不知道罐罐醒没醒。
魏承快步走出书房,先是听到堂屋传来罐罐的笑声,再轻轻将门推开,便看到小狼周边围着四个布口袋和一根较粗的木柴,而它则是站在正中间,前爪扑地,身子弓着,呲着犬齿冲着一个布口袋低吼。
紧接着它又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腹背受敌,只见他猛地往斜上方一扑,肌肉绷紧,像是一道黝黑的残影,它的犬齿死死要在那根木柴上。
罐罐抱着墨珠儿鼓掌:“好!杏儿好厉害!”
黑狼松开嘴里的木柴,有些矜持的坐在正中央,狼尾巴却摇晃的不停。
魏承一笑,小狼这是痊愈了就和罐罐炫耀自个儿怎么从狼群中报仇又逃脱出来呢。
“哥哥!”
罐罐抱着墨珠儿跑过来:“哥哥,罐罐醒了就来找小狼玩,没吵你读书!”
“真乖。”
魏承摸摸罐罐脸蛋,想到什么笑道:“不过你前两日不是还和哥哥一道读书,还偷着学,生怕哥哥看到?”
罐罐眼珠转了转:“罐罐又不想读书啦!”
魏承摇头笑笑:“那今儿想吃什么,哥哥去给你做。”
罐罐想了想,道:“想吃白馍馍。”
“成,那咱们今晚就蒸白馍馍和野蘑干炒地豆片。”
私塾和陈老爷子给他们放了旬假,罐罐从这日到来年开春都可以懒被窝了。
这休沐前两日清早,魏承特意没唤罐罐起来,真给他睡到日上三竿。
晌午饭都做好了,魏承端着热水盆进来,笑道:“该吃午食了,起不起?”
罐罐慢悠悠从暖烘烘的小被窝钻出来,有几分睡迷糊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他缓慢翘着短短胖胖的二郎腿,奶声奶气的感叹一声:“哥哥啊,这才是小神仙该过的日子!”
魏承笑着把他从床上拔下来,给他套上火墙上挂着的袍子:“懒被窝就是神仙日子了?”
“对啊!”
罐罐捋捋挡住眼睛的头发,小手指指点点:“日上三竿罐罐独眠!”
“谁是神仙?罐罐是神仙!”
“成,这剩下两个多月天天叫你懒被窝,让你赛神仙。”
罐罐没忘了正事:“明儿不能懒,明儿要去镇上买肉吃!”
魏承掐掐他小脸,笑道:“看来吃肉比懒被窝更惹你欢喜?”
罐罐抱着小手嘿嘿笑:“是哥哥更让罐罐欢喜!”
明天他要去拿给哥哥打的长命锁呢!
兄弟俩吃过午食就带着黑狼往山上走,趁着山上的雪不算太厚,他们多砍些柴火回家囤着,毕竟鸡群暖房每日就要耗尽两筐劈好的碎柴了。
小狼许久不上山,这忽然被允许上山,带着罐罐满山跑,没一会儿就没影了。
魏承也不急,顺着俩人脚印走。
也是赶巧,没走多远俩人就看到从另一头上来的大东小东。
大东看一眼他背上背着不少麻绳,露出笑来:“承哥,你这是要砍柴?要砍许多么?用不用我们帮你?”
“是要多砍些,不过我自个儿砍就行。”
魏承随口问道:“这两日柴火卖得怎么样?”
“挺好的,听了承哥的话,果真有两户人家买下我们的柴,别人给八文一捆,他们家给十文一捆!说我们的柴好,还让我们以后就往他们送,有位漂亮小姐儿瞧着我和小东可怜还赏了些糕点吃。”
想来那位漂亮小姐儿应该是心善人美的月姐儿。
魏承笑道:“那便好,罐罐跑到前头去了,我去找他,你们在这儿慢慢砍,冷就往家走。”
见着魏承走远,小东吸吸鼻子,有点着急:“哥,承哥不会也要砍柴去卖吧?他要是去那李家卖柴,还有咱们什么事啊!”
大东那日去卖柴,一开始吆喝并没有人买,直到他看到李府出来个漂亮的姐儿,瞧着拎着筐应当要是去外头采买,他追上前去说了句:“这位姐儿,敢问您是李家的姐儿么?我承哥告诉我让我上这儿卖柴?”
那姐儿愣了愣:“承哥?你是说魏承?你帮他们卖柴?”
大东攥紧拳头,一念之间就说了谎话:“对,他,他让我帮他卖柴。”
那姐儿有些担忧的嘀咕一句,不是卖鸡蛋赚了银子,怎么还卖上柴了,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又对他温声道:“你别急,我去找婶子。”
也不知道这漂亮姐儿和那个长脸婆子说了什么,那婆子先是问了他一捆柴多少铜钱,他说八文,那婆婆又说:“你这柴不错,多给你添两文。”临走前那姐儿还给他包糕点让他帮忙给罐罐带回去。
大东这次来带着四捆柴,不仅全卖出去了,还卖了整整四十文钱!
大东走时胸口直跳,这是他第一次做坏事。
他也没办法,他们家实在是太穷了,承哥和罐罐那么会赚银子那么会读书,应当不会和他计较。
等他赚了银子他肯定会报答他们。
有了这一出,全家四口人都背着柴去镇上,不过卖柴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李家门口等着。这事原委他没和家人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大东沉默磨着斧子,没理会儿小东的话。
魏承此时对自个儿被人钻空子的事一点也不知情,他顺着罐罐和黑狼的脚印追了会儿,就见着俩小东西正在一棵树下乐此不疲的摇雪玩。
罐罐摇树,小狼在树底下站着,一会儿俩小东西又换过来,非要把自个儿全身上下灌满雪才罢休。
“哥哥!”
罐罐大笑着扑到魏承膝前:“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魏承拿着帕子擦擦罐罐脸上的雪:“刚刚在山下遇到大东小东了,跟着他们说了几句话。”
转头想给小狼擦擦却没见着小狼身影:“小狼呢?”
罐罐也四处望了望,好奇道:“刚刚还在,杏儿呢?”
忽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凄惨的呦鸣声。
魏承当机立断就要抱起罐罐往山下逃命,可才退后一步,就想到黑狼还在山上,不知去向。
罐罐没有哥哥那么紧张,只道:“哥哥,我们去找小狼……”
魏承点了点头,他紧紧握住手里的斧子缓慢朝前走去,只见那片高大草丛动了动,先是钻出一只长毛黑狼尾巴,紧接着它又拖着一头矮脚斑鹿的尸体走了出来。
魏承手中的斧子掉在雪地里,罐罐也从哥哥怀里钻出来,兴奋极了:“杏儿!你太厉害了!你猎到一头小鹿!”
显然这不是小狼第一次捕猎大猎物,不过这的确是第一次在他们兄弟面前捕猎。
黑狼欢快的摇着尾巴,狼头直往罐罐掌心蹭,还去蹭魏承的腿边,瞧着像是在撒娇也像是在求夸奖。
魏承是知道鹿肉何其贵重,难免也有几分激动,不过是想来砍点柴,那成想黑狼竟然能猎到一头鹿。
他瞧一眼那才刚刚断气,尸体好似还有起伏的矮脚小斑鹿,道:“走,咱们快点下山,这么大的血腥气怕是会招来旁的野兽。”
好在这头小鹿不大,约莫也只有百来斤沉,魏承将用来捆柴的粗麻绳系在小鹿的脖子和前蹄上,捆了四五圈时他们身后传来别的动静。
小黑狼机警的低吼一声,但是没有冲出去。
罐罐踮脚去瞧:“大东哥?小东哥?”
大东小东是听到动物惨叫声就跟来的,原本想着帮着魏承兄弟驱赶什么野兽,却不成想这里没有野兽,倒是有一头断了气的小鹿。
小东震惊又羡慕:“承哥,鹿?这,这是谁猎到的鹿?”
罐罐没说话,哥哥说了,千万不能和别人说他们家杏儿是小狼。
大东看了圈,目光落在罐罐腿边那头长毛“黑狗”身上,对上黑狗那双狭长琥珀似的兽眸,他心底有些发凉,忙转开眼睛道:“承哥,来,我帮你一起拖着。”
“下山是下坡,我倒是还能拖动,你们拾掇拾掇换个地儿砍柴吧,这片有血腥气怕是不太平了。”
魏承将绳子牢牢拴在自个儿身上,看向罐罐:“罐罐和小狼在后面用雪盖住血痕。”
罐罐鼻头冻得通红,眸里是掩不住的高兴,乖乖道:“好!”
见着魏承兄弟俩欢欢喜喜往山下走,大东看一眼小东:“咱们也赶紧走吧。”
“就差那么一点,咱们也能白捡头鹿了。”
小东声音有点小:“承哥和罐罐运气真好,不过他们既然捡了头鹿,应当不会再去卖柴了吧?”
大东没有说话,见着雪地上隐隐约约的鹿血,他忽然觉得好像没有那么愧疚了。
第93章 第 93 章 杀鹿
魏承怕在山上逗留太久招来危险, 都没多嘱咐大东小东兄弟俩几句话,就急匆匆带上罐罐拖着猎物往山下走,这一路上还遇到不少砍柴的村人。
“承小子, 这是你们猎到的鹿?你这是往深山里走了?”
“你这是怎么打到的鹿?瞧着伤口像是被野兽咬的, 你家黑狗哪里能咬动皮糙肉厚的野鹿,该不会是你们捡的?”
“这鹿看起来不大, 不过这一身鹿血和鹿角也得卖不少银子吧!”
魏承没必要将怎么打到鹿的原委和村人解释, 只将利害关系说给他们听:“这片山上有了血腥气就不太平了, 阿叔婶子你们这两日还是莫要到这片山上打柴。”
旁人见他不说, 也只得干笑两声。
魏承在前头拖着百来斤沉的死鹿,小狼就亦步亦趋舔着雪上的血痕, 罐罐小跑跟在后头用小护手往残留的血迹上扑扫厚雪。
终于快到山脚时就见死鹿脖子上狰狞的豁口渐渐不往外渗血了,他们便一鼓作气快步拖着猎物往山下家中走去。
待将死鹿丢在院子中央又把大门插好,魏承也稍稍松口气。
可算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
按理说半山腰多半不会有兽类出没, 也不知道这头矮脚小斑鹿是不是太过饥饿,才冒险来到村民常去砍伐树木的榆树山坡觅食,没想到最后却命丧在家里憋闷许久的黑狼口中。
“哥哥。”
罐罐到现在还是很兴奋,小手捅了捅还有点热乎气的鹿:“小鹿的肉好吃吗?”
魏承擦擦脸上的汗,笑道:“这个哥哥可不知道, 我记得我爹好像猎过一头老鹿,只知道鹿身上除了鹿肉不太值钱, 鹿角鹿血鹿筋都是十分值钱的东西。”
罐罐眼睛亮起来, 揣着小手:“哥哥,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赚到好多银子!”
“对,这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魏承笑着摸摸小黑狼的头:“哥哥去找马叔和豆苗,你在家里和小狼作伴,不是哥哥唤, 任何人唤你你都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罐罐乖乖点头:“好!”
魏承嘱咐这罐罐将大门栓好,这才快步朝着马家跑去。
豆苗娘出来倒脏水正好看到魏承,扯着嗓门喊:“承小子,这是生了什么事?你这袍子上怎么有血?”
魏承低头一瞧,便见着自个儿袍子下摆溅落上不少鹿血,他笑道:“婶子莫慌,没出什么大事,我和罐罐上山砍柴运气好,捡了头被咬死的小鹿。”
“捡了头小鹿?”
豆苗娘惊喜道:“在哪儿捡的?还能捡到不?”
魏承笑道:“在东山坡那片榆树林子里头。”
豆苗娘哎呦好几声,爽朗笑道:“这出门捡钱的好运气,啥时候也能让婶子也摊上一回,赶明儿我也去山上碰碰运气。”
她又道:“走走,你马叔和豆苗在炕上睡觉呢,这爷俩前两日去丰苗村杀猪,从早干到晚今儿早上才回来,他们一回来就长在炕上不下来,我越看他们越来气,婶子给他们做了一桌子晌午饭,这俩人怎么喊都不起来吃,不吃拉倒,老娘带着秧苗麦苗吃得更香!”
话虽这么说,这当下时辰不晌不夜,那马家柴房的烟囱还飘着缕缕烟火气,想来这刀子嘴豆腐心的婶子是一直给这爷俩热着饭呢。
俩人进来屋头,那马家父子被豆苗娘一人一巴掌招呼醒:“醒醒,醒醒,甭睡了,承小子猎到一头鹿,你们爷俩给看看是今儿就杀还是明儿杀!”
魏承知道鹿血珍贵,他拿不准是趁鹿还没冻僵就将鹿宰杀了,还是留着明儿带到镇上卖整鹿,这杀畜生的活计他是真的不清楚。
马叔一听,连忙下地穿鞋,那豆苗还想赖会儿,听到他娘又说一遍魏承猎到鹿,他一下从炕上蹦起来,瞪大眼睛道:“承哥?你猎到鹿了?”
“可不是么。”
魏承点头笑道:“快快,甭睡了,你是行家,快去给我看看这死鹿到底怎么侍弄,等到时候卖了银子给你买甜果儿吃。”
豆苗嬉皮笑脸穿袄子:“嘿,你这样说那我可就不困了!”
豆苗娘轻轻给他一巴掌:“皮小子。”
“罐罐自个儿还在家呢,你爷俩快去帮着承小子看看。”
马家爷俩跟着魏承疾步匆匆往他们家走,离着老远就见着大门前围了不少村人。
婆子道:“承小子,你弟弟可真是看家好手,我们寻思进去看看鹿,他倒好硬是不开门。”
“听说你在山上捡到鹿?这在哪儿捡的?”
“这鹿肉是不是可贵了?我听人说什么鹿心血,治百病……”
有个惯会油嘴滑舌的村汉子开始唠脏磕儿:“不仅治病,还壮|根咧,承小子,你个小娃子要恁多鹿血干啥,补坏长大可不能用了,左右你得了这么大的鹿,那鹿血就给村里汉子分分呗。”
这话引起一群村妇的笑声。
魏承微微皱眉,他实在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些什么,倒是马屠户脸一横,推那汉子一个踉跄:“少他娘在这儿放屁,滚一边去!”
德子脸上挂不住笑,揣着袖口呵呵几声,旁边的村妇看着马屠户手上带血的刀也往后退了退。
魏承淡笑道:“阿叔阿婆,甭在这儿看热闹了,我家小也就不招待各位进去坐了,再者这天多冷啊,你们快些回去歇着,冻出个好歹也不值当。”
德子等人看着马屠户手里那明晃晃的刀,就算想上前围着也胆寒,渐渐都歇下心思散了。
见人走得差不多,魏承轻轻扣了扣门环:“罐罐,哥哥回来了。”
大门缓缓打开,先是露出个黑狼的小脑瓜,最后又露出罐罐的小胖脸:“是哥哥和马叔!”
马屠户想摸一下罐罐小脸,但又想到自个儿拿着带血的刀,还是轻轻推开了门:“罐罐做得不错。”
罐罐好高兴扑到哥哥膝前:“哥哥说了,不让罐罐给别人开门!”
魏承笑道:“咱家罐罐真厉害,他们有没有吓你?”
“没吓罐罐。”
罐罐抬着小脸,攥拳头:“罐罐说,你们要是进来,罐罐家的小黑狗会咬死你们的,他们就不敢吵着进来了!”
豆苗忍不住笑出声:“都知道我承哥养的大黑狗连毒蛇都能咬死,谁还不要命想这么贸然进来?”
马屠户绕着鹿看了一圈,干脆道:“这鹿不错,血还有不少,现在杀,马上送去镇上卖,你可有什么门路?”
魏承看一眼天色,觉着离着天黑还有段时辰,他想了想道:“有,鹿是食材也是药材,镇上的如意酒楼,药堂济民堂,他们应当都能收。”
“成。”
马屠户看一眼豆苗:“豆苗,去,回家拿家伙什,开杀!”
“好!”
豆苗摩拳擦掌:“爹,你先别杀,这是我第一遭见着杀鹿,你等我回来!”
“快去快宫中浩羔楞陶陶回!”
马屠户又和魏承讲了不少,比如说鹿全身都是宝,除了鹿角鹿血,那鹿皮鹿尾鹿骨鹿筋鹿鞭全都是宝贝,都能卖上好价钱,鹿肉价钱能稍低些,不过也是极大补的东西。
魏承点点头,又道:“马叔,我听说鹿血泡酒极补,你帮着我留出三碗,我寻思着给您留一碗,再给郎中叔和里正伯伯送去。”
马屠户忙道:“鹿血贵重着呢,你给他们两家就成,别给我了。”
“马叔,您甭和我客气,这么多好东西都我和罐罐都能卖不少银子,不差这一碗两碗的血。”
罐罐小步小步挪到俩人跟前,歪歪头:“罐罐可以喝一碗鹿血酒吗?”
马屠户笑道:“不成,你太小了,长大才能喝。”
魏承摸摸罐罐冻红的小脸:“哥哥可以给你也留一碗做鹿血酒,等你长大再喝。”
“长到多大能喝?”
魏承也不知道,遂好奇的看向马屠户。
马屠户轻咳一声:“你,你俩等娶媳妇后再喝。”
罐罐小脸震惊:“一定要娶媳妇才能喝吗?嫁哥哥不可以喝吗?”
魏承忙用手捂住罐罐小嘴,哭笑不得:“莫要乱说。”
马屠户摇头笑笑,心道怪不得他媳妇总是念叨罐罐,这娃娃是当真可人爱又有趣。
没一会儿,豆苗风风火火抱着拖着木板子家伙什跑过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见着马家爷俩提着刀刃熟练的分着鹿身,魏承先去把自家鸡群和驴子喂上,他端鸡粮时也没避着马家父子,那马家父子更是专心杀鹿,根本也不往他那儿瞥。
待喂养好牲畜,魏承和罐罐就帮忙端盆端桶,因着怕肉和血冻僵全还要一趟一趟送到堂屋里去。
见着小狼馋得围着他们打转,魏承忙拿出不少鹿肉倒入它的食盆里,他们可以不吃,但这次猎到小鹿的黑狼是一定要吃到鲜肉的。
小狼脑瓜埋在食盆里吃着可香,一旁的墨珠儿跳到它旁边闻了闻,见是满是血气的生肉又嫌弃的走开。
罐罐摇摇哥哥的手:“哥哥,罐罐也想吃鹿肉。”
马屠户说鹿肉腥气重,肉质发柴,乡野人家吃不明白。
魏承道:“行,那咱们留出来点,到时候问问小吴哥他舅爷怎么做才好吃。”
忙活近一个多时辰,这百来斤的小鹿才被拆卸完。
因着鹿不算大,鹿血在路上流了不少,眼下剩的不算多,只有那么一小盆。
魏承和马屠户撕扯好一会儿他才收下那碗鹿血,又见着那红绳拴着的一串铜子更是说什么都不要。
“马叔,我年纪小,也知道做屠户动刀都是有规矩的,虽说这是头死鹿,可也没道理不给您铜子。”
魏承道:“您把这鹿宰杀的这样漂亮利落,拿几个铜子算什么?”
马屠户想了想,解开那红绳,只拿了十来个铜子,剩下的全塞回魏承手里:“行,叔就拿几个意思意思,剩下的你留着,当时你和罐罐帮着豆苗找参的事,叔和你婶子都记着,甭撕扯了,快去镇上卖鹿肉,省得冻了不好泡秤。”
魏承笑笑:“成吧,您不要,那剩下的铜子我可给豆苗买果儿吃了。”
马屠户疼豆苗,只笑道:“那是你们兄弟的事,我可就不管了。”
眼见着天色发灰,魏承着急带罐罐去镇上卖鹿,便让豆苗帮他给乔郎中和里正伯伯去送鹿血。
驴车颠簸,兄弟俩却不仅满怀着即将要卖鹿肉赚银子的喜悦,还不约而同的心想:要怎么支开对方去拿长命锁呢?
第94章 第 94 章 露馅
鞭声收紧, 驴车停在济民堂门前,药堂古棕门户大开,里头时不时传来老人孩童的闷咳声。
魏承怕人多嘴杂闹出事端, 便低声对罐罐附耳几句, 罐罐乖乖点头:“好!”
没一会儿,许久未见的钟掌柜就牵着罐罐走了出来。
钟掌柜面颊多了些肉, 似比以前更为温柔貌美, 她眸中笑意不减:“魏学子, 来, 你们跟我来。”
驴车跟着钟掌柜进了药堂后巷的院子,两个长工汉子便帮着魏承将板车上的两大筐鹿货和半盆鹿血搬到堂屋去。
见里头东西搬得差不离, 钟掌柜对长工道:“莫要声张,去井边打些水来,把驴车后头的鹿血擦洗干净。”
钟掌柜见魏承看她, 笑道:“这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黑了,我也不晓得镇上离着你们村子有多远,想着用水好生冲洗车板,也省得这血腥味让你们回家路上遇到什么差错。”
魏承感激道:“多谢钟掌柜。”
“见着罐罐忽然跑进来,我还以为你们生了什么事。”
钟掌柜牵着罐罐小手往堂屋走:“你们这是打到鹿了?现打现杀?”
魏承将筐上的干草揭下来:“对, 村里的阿叔说现在杀能留住不少血,明儿再杀再卖怕是肉和血都有损。”
“你那阿叔说得没错。”
钟掌柜也不嫌脏, 直接上手去摸沾血的鹿角, 点头赞道:“鹿不错,处理得也利落。”,又低头瞥一眼另一个大筐,“除了鹿角鹿肉鹿血,还有旁的?”
“还有鹿头, 鹿皮、鹿尾、鹿骨、鹿筋、鹿鞭都在。”
钟掌柜微微惊讶:“你这是自个儿猎到一头整鹿?”
她还以为这俩小子是和村人一道猎到的鹿,然后只分到了鹿角和鹿肉。
魏承点头,看向乖乖蹲在筐边听他们说话的罐罐:“说来也是罐罐运气好,这鹿就是在他和小狗玩闹的雪地里发现的。”
钟掌柜用没碰鹿肉的干净手摸一把罐罐小手,笑道:“那让我也沾沾罐罐的福气。”
罐罐乖巧贴贴钟掌柜:“罐罐给钟姐姐沾沾。”
钟掌柜实在没忍住又摸摸罐罐小脸,笑道:“真乖。”
她将一众鹿货细致看过,然后道:“这是头成年不久的小雄鹿,鹿角和鹿尾生得不错。”
“鹿角又为龙角,阳气聚于角,阴血聚于尾,这两者价贵些。”
“鹿筋能做续绝膏,那可是治筋骨受损的好药,价也高些。”
“鹿胆和鹿心也是难得的药材……”
“除了鹿肉,鹿角鹿皮等还有五脏肺腑我都收。”
钟掌柜给他们出主意:“这鹿肉你可以去问问镇上的如意酒楼收不收。”
魏承知晓药堂多是不收鹿肉,不过还是谦逊道:“小子记得了。”
“你们在屋子稍坐,咱们镇上不比幽州城,少见鹿货,至于这银子还是要与我夫君商量一二。”
钟掌柜温和笑道:“咱们都是老主顾了,我定不会坑了你们去。”
钟掌柜走后不久,就有婆子给他们端热茶和酥糕,兄弟俩只一人喝半杯热茶,当下满屋子血腥气,饶是向来喜欢吃糕的罐罐都吃不下一点东西。
约莫半刻来钟,门外传来脚步声,没想到沈郎中和钟掌柜一道过来了。
往日要么只见钟掌柜不见沈郎中,要么又反过来,这厢俩夫妻一道过来,倒是真如书上写得那句“天生一对,郎才女貌”。
沈郎中先是笑道:“我与钟掌柜昨儿才从府城归家,这还未恭喜魏学子真的琢磨出来那红黄鸡蛋了。”
钟掌柜有些懵:“红黄鸡蛋?难不成那镇上都在说的什么鸡蛋是魏学子琢磨出来的?”
沈郎中便将给鸡群配药一事说过,钟掌柜听后笑道:“原来是这样。”
“前些日子想来药堂抓些草药,却被药堂的邻人告知您二人去到府城。”
魏承面带愧色,“若不是有沈郎中帮着翻上许久的药书,寻到那几味草药,小子也不能那么快琢磨出来这鸡蛋,今儿来得实在匆忙,改日小子定要多带些鸡蛋给钟掌柜尝尝。”
“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冬日养鸡也不容易,快留着卖银子就好,我们若是想吃就去那如意楼吃就成。”
钟掌柜看一眼沈郎中,那沈郎中便从袖口拿出个木盒来:“这里是三十六两银子。”
魏承稍惊,他以为这头不算鹿肉的鹿撑死也就三十两银子,没想到竟然能赚到三十六两!
下个月李家和酒楼的鸡蛋钱又该给他们结了,再算上这三十六两,那前段时间买地的六十两也就赚回来了!
而后沈郎中又将一众鹿货做成药材会卖多少银子细致与他们兄弟说过。
魏承也听出来了,大多一头成年母鹿因着有“鹿胎”约莫能值六十多两银子,雄鹿因着有“鹿鞭和鹿角”向来是比母鹿贵的,而百来斤的雄鹿的价格还是比不上老母鹿和老雄鹿的,一头极好的老雄鹿最高能卖到一百多两银子,只因着雄鹿做成的药材多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达官贵人买来“重振旗鼓”,所以这价格自然就贵些。
按理说药堂收药材收鹿货,定会挑三拣四,往下压价,怎么说药堂都得赚上一笔,可沈郎中与钟掌柜与他们打交道这么久,就直接将这头雄鹿的价值说了个清楚。
这头雄鹿身上的东西卖了三十六,济民堂是真的没多赚他们银子。
双方说会儿话,钟掌柜看一眼天色:“魏学子,驴车还在洗刷着,你趁着天还没黑,快背上这些鹿肉去问问如意楼收不收,若是不收你们也能早些回家。”
魏承又问罐罐:“外面天寒,不如你先在这儿等着哥哥?”
罐罐乖乖坐在椅子上,晃晃小腿:“好!”
魏承稍怔,他以为罐罐会磨一磨他,没想到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钟掌柜劝道:“魏学子,你快些去吧,我让婆子帮着看顾罐罐。”
待魏承前脚走,小胖罐罐后脚就从椅子上弹了下来.
眼下正是如意酒楼上客的时辰,外面寒风呼啸,里头吃客说说笑笑,热闹不凡。
那跑堂的小吴一转头就见着魏承,忙和旁边的伙计打声招呼就来迎他:“魏学子,快快,里头请,你这是想吃些什么?”
又往后一看:“哎?怎么不见罐罐。”
“罐罐在济民堂等我,我今儿来不是来吃饭也不是来说鸡蛋的事。”
魏承将身后的背筐送到他眼前:“我得了不少鹿肉,不知道酒楼收不收?”
“鹿肉?”
小吴眼睛都直了:“这玩意可是大补啊,走走,咱们去后头找我舅爷。”
到后院等了片刻,小吴他舅爷就举着大勺跑出来,浑身烟火味:“啥?鹿肉?在哪儿呢!”
“这儿呢,这儿呢,您快看看。”
老舅爷将大勺塞小吴怀里,烫得小吴龇牙咧嘴硬是没松手。
魏承把干草拿下来,道:“您看看,这是现杀的鹿,上面带着血,还新鲜着呢。”
“小子,我识货,和肉货打交道半辈子我能认不出鹿肉?”
老舅爷翻了翻,道:“鹿鞭呢?鹿血呢?”
魏承也不瞒他:“卖给药堂了。”
“药堂?”
老舅爷脸上出现痛惜神色,拍着大腿哎呦好几声:“哪家药堂?这等好玩意卖药堂作甚?”
小吴也皱眉:“舅爷,那魏学子是不是被骗了啊。”
魏承知道这爷俩只是好心,笑道:“没被骗,我卖给济民堂了。”
一听到济民堂,爷俩脸色缓和不少:“济民堂行,济民堂的女掌柜是大善人,从来不骗穷人。”
鹿肉不比猪肉和羊肉,价就在那儿,跑不了多少,且说这鹿肉约莫能有四五十斤,不是个小数目,老舅爷做不来主儿,便使唤小吴去找大掌柜,没过一会儿大掌柜也急匆匆来了。
“鹿肉?鹿肉在哪儿?”
还问了和老舅爷一样的话:“鹿血?鹿鞭还有吗?”
“没了没了,人家这小子就得了鹿肉就给你送来了!”
老舅爷偷偷给魏承一个眼神。
魏承笑道:“大掌柜,只有鹿肉您还收吗?”
大掌柜比不上老舅爷道行深,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一筐都是鹿肉,想了想道:“鹿肉大补,但也柴,不太好侍弄,这样吧,我给你一百八十文一斤。”
魏承还没说话,老舅爷嚷开了:“再给添点,人家魏学子这大寒天来卖点肉容易么?人家鸡蛋只卖你,鹿肉跑来这么远也只卖你,多给点,多给点。”
大掌柜也不恼,害了一声,用胳膊怼了下老舅爷:“你这老损头,你帮谁呢!”
几人笑开,大掌柜笑道:“成,魏学子,咱们都是老熟人了,那再给你涨十文,以后若是得了什么好货,定要先来咱们如意酒楼。”
魏承笑道:“成,以后有好东西都往这儿送。”
最后鹿肉泡了秤,约莫四十八多斤肉,大掌柜又给添了彩,得了九两二百文钱。
待小吴送走大掌柜,魏承见四下无人,拎出一串百文铜子就往老舅爷怀里塞,老舅爷忙挡着:“不用,不用,魏学子,这是做什么……”
“舅爷,您就拿着吧,小子请你吃酒。”
俩人拉扯一会儿,老舅爷到底是收下铜子,高兴不少:“我见着你这鹿肉是杀好的,你们家留没留鹿肉?”
魏承差点忙忘掉这茬,他道:“留了些,因着我弟弟想尝尝鹿肉,我在家时还对他说,到时候见了舅爷要问问他怎么做鹿肉能好吃些。”
“你们自个儿在家做自然是不能好吃。”
老舅爷拍拍他肩膀:“在这儿等着。”
过了会儿,老舅爷走出来,把一个小白布口袋递给魏承,小声道:“你这鹿不是臭老鹿,两三岁的小雄鹿肉还算嫩呢,炖鹿肉少不了这九种佐料,用小火慢慢炖,那滋味叫一个鲜美。”
魏承一听,忙去拿银子,老舅爷忙拦着他:“不必,不必,我好歹是个大灶人,拿东家点佐料怎么了,去,快回家去吧!”
魏承拎着这小白布口袋比赚到那九两多银子还高兴。
明儿是个好日子,还能给罐罐炖一大锅好吃的鹿肉,只这么一想想就觉得欢喜。
魏承离开如意酒楼,忙去糕点铺子买了两包糖糕甜果儿,又去酒坊买了两坛好酒留着泡鹿血酒,家里猪肉还有剩余,他也就没再去买。
走时筐里背着鹿肉,回来就剩下九两银子和酒水吃食。
按理说魏承应拐进北巷去济民堂,可他却照直走,朝街角那家老银匠铺子走去。
天色渐沉,路上行人步履匆匆,魏承只觉得对面那个鬼鬼祟祟贴着墙壁走的小娃有点眼熟。
像个胖螃蟹一样横着走,小肚却突出来了。
离得远,有些看不清,但是好熟悉的肚子。
罐罐?
不可能,罐罐怎么会去银匠铺。
魏承越往前走越觉得像,待走到银匠铺门口时,他彻底看清了那还用白帕子遮住脸的小孩。
罐罐:“!”
“我不是魏罐罐!”
罐罐小手捂着唯一露出来的眼睛,掩耳盗铃道:“哥哥看错了。”
“我认出来了,你就是魏罐罐。”
魏承忍着笑,上前拿下他脸上的白帕子:“遮脸做什么?我见着你肚子,还认不出你?你怎么在这儿?偷偷跟来的?”
罐罐小脸露出个甜甜的笑:“不是噢。”
“罐罐自己要来银匠铺!”
魏承稍顿,抬头看一眼银匠铺,忽然想明白什么:“你那两日画了什么?”
“哥哥自己猜!”
魏承有点惊讶:“长命锁?”
罐罐眼睛一亮:“哥哥好聪明!”
又用小手揪揪他的头发:“小梁娃说,聪明脑瓜不长毛,哥哥脑瓜好多毛!”
魏承牵住罐罐的小手,心道他都能想到给罐罐打长命锁,罐罐又怎么会想不到给他打呢。
他轻笑道:“哥哥其实也给你打了块长命锁。”
罐罐嘴巴张大,小手用力点了点,懊恼极了:“果然还是叫哥哥偷看到罐罐的功课了!防不胜防啊!”
魏承笑道:“莫要冤枉好人,我真没有看到。”
罐罐动动眼珠,后腿一步,捂着胸口道:“那哥哥是偷看罐罐的心了?”
“许是你我天生心有灵犀。”
魏承弯腰将罐罐抱起来:“走,去瞧瞧那长命锁打好没。”
兄弟俩一道进了铺子,扫地的伙计一愣,笑道:“你们真是一家的啊!”
“师傅那日看出来我还不信,没想到你们真的是兄弟?”
伙计又仔细看看他们面相:“怪不得是亲兄弟,你们眉眼之间真的好像。”
魏承只是笑笑没纠正他。
老银匠不在,伙计便将两块拴着红绳的长命锁拿出来:“两位请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可以说,明儿师傅来了再给你们修缮。”
老银匠手艺精湛,将两块银锁雕刻的十分精巧,背面刻着福禄祺祥图腾,正面四方麒麟子坐镇,当中有三个憨态可掬胖娃娃。
邀月,嬉戏,乘风。
罐罐小心翼翼捧着长命锁:“哥哥,罐罐也是有长命锁的小孩了吗?”
这话说得让魏承愧疚,他摸摸罐罐的头:“对,罐罐也有长命锁了。”
又摸摸自个儿那块,轻笑道:“哥哥也有。”
罐罐贴贴魏承的脸:“那哥哥欢喜吗?”
“哥哥很欢喜。”
趁着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兄弟俩不敢再耽搁,去济民堂牵上驴车就赶紧往茂溪村赶。
魏承记得多年前丰苗村曾生过一场事端,说是有个村人猎到一只极漂亮的火狐,他偷偷跑到镇上拿去卖掉,最后得了三十两白银,因着穷人乍富,他赚了银子就在镇上吃酒吃肉,想起要回家时天色已晚。
赶巧有个赶驴车的车夫在村口等着,这村人便醉醺醺上了驴车,在板车上时他就吹嘘自个儿如何发财了,今儿又吃了多少好酒好肉。
结果可想而知,村人走在半路就被车夫残忍杀害,还抢光他的银子逃之夭夭。
村人被家人发现时已经惨死在大雪覆盖的山坡下,家人报官,可县官根本寻摸不到凶手,还是多年后那杀人的车夫在醉酒中炫耀出此事,被有心人听去这才报了官。
魏承心中记着这等事,从来不敢带着罐罐赶夜路。
眼下赶车时他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向来爱惜驴子,今儿也用鞭子催促黑驴快些往家里跑。
待看到莫夫郎家中音隐隐约约的烛火时,魏承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从驴车跳下来,院门内就传来黑狼的挠门声。
他轻轻拍了拍门:“杏儿莫怕,是我们回来了。”
挠门声停下,黑狼只轻轻低吼一声。
都到家了板车上却没动静,魏承掀开布帘一瞧,就见着罐罐正抓着两块小银锁呼呼大睡。
魏承有些心疼,想了想又将帘子盖上,跑回屋头拿过自个儿又长又厚的袍子,用其将罐罐裹得严严实实才把他抱到屋里的火炕上。
他们离家这样久,炕洞和火墙都有些凉了。
他先把驴车上的酒水吃食搬到柴房,又抱着几捆干柴烧热屋子。
还一边烧柴一边想着,今儿拢共赚了四十五两,算上鸡蛋和卖参剩下的四十两,总共攒下八十五两银子了。
这个数目的银子换做村里的普通农家就是活两辈子都够用,可对他们来说,这八十五两远远不够支撑他科举和罐罐走商。
单说从凤阳镇到京城的车马钱都要花费几十两银子,更别说以后的各种花销用度。
不过,如今县试暂缓,也给了他们兄弟多赚些银子的机会。鸡蛋还能赚个两三个月好钱,开春想办法捉十来只小羊羔来养,等三四月份,后院二十地垄越冬的葱苗也该长成甜辣甜辣的小嫩葱了,到时候也可以去镇上卖钱。
不过养牲畜和种菜都是来钱慢的活计,趁着今冬雪不大,过两日他还是要去山上捉蛙子。
忙活完这些活计,魏承也没歇息,他烧些热水将自个儿和罐罐擦洗一番,又点上书房的油灯,照旧练字看书。
不管再累再忙,书是一定要读的.
今儿是仲冬二十,罐罐难得没有懒被窝。
他小手拍着被子:“哥哥!哥哥!”
魏承忙从外头走出来:“怎么了?”
罐罐指着脖子上的银灿灿的长命锁,高兴道::“是哥哥给罐罐戴上的吗?哥哥也戴了吗?”
魏承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擦手,轻轻拨动衣领,便露出红绳拴着的小银锁:“你瞧。”
“哥哥和罐罐都有长命锁啦!”
罐罐欢呼一声:“今儿还是我们的生辰!”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魏承笑道:“哥哥想着等会邀着你豆苗哥,还有涣哥儿溪哥儿来家中用午食,如何?”
“真的吗?”
罐罐:“罐罐喜欢热热闹闹呢!”
“就知道你喜欢热闹。”
魏承曲指勾下他鼻尖,笑道:“来,哥哥给你穿衣裳,等会儿你自个儿去村里找他们,成不成?”
罐罐欢喜道:“成!”
魏承也有自个儿的考量,若是是小娃邀着小娃来家中玩,那大人长辈就无须给罐罐塞礼,他们已经受村中几位长辈照顾良多,再因着小小生辰收了他们的红绸子,倒显得有些不妥当。
魏承没让罐罐自个儿出门,有小黑狼陪他一道去。他们家黑狼通人性,只要不是有人伤害罐罐,他不会轻易咬人。
见着一狼一崽高高兴兴出门,魏承便开始揉面做饭。
家里的羊肉饺子还有些,他打算再包一些猪肉菘菜饺子,炖一锅红烧鹿肉,这些足够他们几个孩子吃。
待鹿肉下锅,门外也传来小娃们嬉戏笑声。
“承哥!”
豆苗率先跑进来,边撸着袖子边道:“听罐罐说要包饺子,来,我和你一道包。”
魏承也不和豆苗见外:“成,水盆在你身后,去净手吧。”
他往外望了眼,就见着罐罐和溪哥儿涣哥儿两个在玩“鹰捉小鸡”。
罐罐是汉子,所以他做捉人的小胖鹰。
有着豆苗帮忙,几十个饺子很快就包完了,另一口铁锅也冒出阵阵鹿肉的香气。
“哥哥,哥哥!”
罐罐忽然跑过来,那两片小脸蛋冻得通红,眼底是掩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李师兄,月姐姐还有刘婆婆来啦!”
“是吗?”
魏承略有惊喜,又看向豆苗:“那个李师兄你也见过,六月房宅落成,他曾偷偷带来一瓶果酒与你一道喝。”
豆苗连连点头:“记得记得,瞧着是个好性子的小少爷。”
几人忙一道走出去迎,就见着月姐儿和长脸的刘婆婆正在指使着车夫往院里大包小包的搬东西。
魏承稍稍疑惑,李家怎么拿了那么多东西。
“魏师弟!罐罐!”
李行谦满面喜色:“我听说今儿是你们兄弟的生辰,特意问祖母讨来月姐儿和刘婆婆来与你们庆生!”
“多谢李师兄挂怀,这真是意外之喜。”
魏承笑道:“外头冷,咱们进屋说话。”
李行谦和豆苗随着魏承进堂屋,月姐儿却被罐罐扯着手来到两个小哥儿面前,美滋滋道:“月姐姐,涣哥儿和溪哥儿是罐罐的好朋友。”
月姐儿笑道:“罐罐的朋友都是好俊秀的小哥儿!”
溪哥儿和涣哥儿羞涩一笑,溪哥儿胆子大些,小声道:“月姐姐也好漂亮。”
“溪哥儿嘴真甜,涣哥儿也可爱。”
月姐儿从袖口掏出个纸包:“这是大夫人赏的糕点,说是用南边传来的橘皮和橘肉做的馅,来,姐姐分给你们吃。”
几个小娃一人一块,月姐儿拿帕子擦罐罐小嘴,笑道:“怎么香得摇头晃脑?像是第一遭吃呢,姐姐前些日子不是让你们村小子给你带了许多吗?”.
第95章 第 95 章 腊月
罐罐小手捧着甜糕啃, 抬着小脸迷茫道:“姐姐,这就是罐罐第一遭吃呀。”
“一块也没吃?”
罐罐摇头:“没吃噢。”
说着他又将脖子上的小银锁掏出来显摆:“姐姐,涣哥儿你们看, 这是罐罐的长命锁!”
“好漂亮的小银锁!”
涣哥儿和溪哥儿都被吸引过去, 月姐儿却是有些心神不宁,她倒是没多想旁的, 只觉得应当是那村小子偷偷昧下了她给罐罐的零嘴。
她虽说很得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喜欢, 但也是因着刘婆婆是她亲婶子, 那刘婆婆又是打小跟在老夫人身边的老人,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罢了,哪有恁些好东西分给旁人?
就是听说魏承哥俩有困难, 她又实在怜爱罐罐,便将平日里夫人赏的贵重糕点一样攒了一块,顺便让那卖柴的村小子给他们哥俩带回去。
当时她还觉得那村小子挺可怜, 见那小子靠着李家的墙根冻得瑟瑟发抖,穿着薄褂子破鞋子帮罐罐兄弟卖柴,也不知道这一趟能赚几个铜子,她想着不能让他白捎带糕点,还将婶子给她买的酥糕给了他两三块。
这事做的不地道。
月姐儿掩下心中那点不痛快, 扬唇笑道:“没事,今儿吃到嘴里就成, 好吃吗?”
三个小娃都乖乖道:“好吃!”
刘婆婆到哪儿都闲不住, 她这一来,锅里的饺子就用不上魏承和豆苗煮了,没一会儿六七盘饺子和一大锅红烧鹿肉就端上了桌。
“月姐儿,甭带着罐罐在外头耍玩,帮着他们净手用饭。”
月姐儿忙起身应道:“哎, 这就来。”
待月姐儿带着三个小娃来到堂屋,看见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好菜好饭时心中更是生疑,又是鹿肉又是羊肉饺子,就是李家寻常日子也没能凑齐这两样贵重东西啊。
刘婆婆也察觉出不对劲儿,只是掩唇重重咳嗽一声,示意她先别说旁的。
魏承何其敏锐,三言两语就套出来李行谦何故带了这么多米面鲜肉和山货来他们家,这厢月姐儿和刘婆婆都进来,他视线也在二人脸上频频扫过,自然也没忽略这娘俩眼神之间的遮掩。
再一联想近日他们唯一与李府相交的点,不过也就是大东小东那对兄弟而已。
魏承也穷过,更懂没钱挨饿的滋味,但他觉得这不应当是旁人随意钻空子的原由。
有话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再者若是他天生迟钝,没察觉出什么,李家今儿看到这一桌子好饭好菜又如何看他和罐罐?
李家讲究面子,自然不会戳破窗户纸但又对他失了信,那统管县试的孙县令又会如何看待向富户卖惨求财的学子?
他知道大东没那么多心思也想不到这一点,不过因着这小小一件事也可能引起旁的变故。
魏承敛住思绪,面上带笑:“刘婆婆,月姐儿,莫忙活了,快,咱们一道用晌午饭。”
刘婆婆看一眼李行谦:“不成,不成,这不合规矩……”
魏承笑道:“这儿不过是您外姓侄子的村房一间而已,那按照我们茂溪村的规矩,您是长辈要上座。”
刘婆婆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月姐儿,刘婆婆,你们快些坐着,没那么些个讲究。”
李行谦忙插一嘴,他眼下正认真听着豆苗讲杀猪见闻,越听眼珠越亮。
魏承请了两次,刘婆婆也不肯上座,最后她和月姐儿一道坐在罐罐和涣哥儿几个身边。
论那些大户规矩,女子和小哥儿不好与汉子同桌用饭,只因着汉子饮酒爱出事端,不过他们一群孩子也不饮酒,也就没人去管那些说法。
魏承笑道:“今儿是我们兄弟的生辰,我和罐罐在村中好友都来捧场,赶巧李师兄带着姐姐婆婆一来,倒是又让咱们再添热闹,乡野人家也没备置些什么好菜,还望大家莫嫌弃口味粗鄙。”
又特意看向两个小哥儿:“涣哥儿溪哥儿你们多用多吃,我们几个比你们大几岁,就当是自家亲兄长,莫要拘束。”
溪哥儿被里正教导极好,在外人面前也不露怯,大方笑道:“哎,承哥,我和涣哥儿吃着呢。”
李行谦被鹿肉香得不行,喝下一口饺子汤后道:“魏师弟,你这饭菜可不是粗鄙,又是鹿肉又是羊肉,我在家都没吃这样好!”
魏承笑道:“也是巧了,前儿在山上猎到头小鹿,杂七杂八一卖,赚了些银子也留了些肉,原本这鸡蛋生意就受着李大哥和如意酒楼的照顾,家里日子越过越好,我们兄弟还想着今年过年定要给老夫人送些贵重节礼,也算是不负老夫人这一年来的照顾。”
“瞧着这屋子挺大还真是暖和,我听说冬日养鸡还是要搭暖房的。”
刘婆婆左右看看,笑道:“家里的柴够用么?你是不是还要雇人上山打柴?”
魏承抬筷给罐罐和豆苗夹了块烧酱鹿肉,轻笑道:“村中人哪里要雇人打柴,说出去叫人笑话,眼下冬闲又不用去私塾,我这白日多是无事可做,就和罐罐每隔几日去山头拖两根柴火回来也不费什么力气,说起来这鹿也是打柴的时候遇到的……”
刘婆婆看一眼月姐儿,俩人顿时明白了什么,如此便都捏着筷子大口吃肉,不在饭桌上说些旁的了。
饭后,豆苗和李行谦说说笑笑,月姐儿带着罐罐几个追墨珠儿玩,魏承便和刘婆婆一道拾掇碗筷。
刘婆婆道:“我来,我来,魏学子,你去屋头和少爷豆苗说话去。”
“婆婆好不容易到我这儿来,怎么能让婆婆做这些活计。”
碗筷相碰,发出清脆声响,魏承低头净碗:“婆婆,老夫人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觉得我和罐罐遇到困难了?这才让您送来这些米面山货?”
刘婆婆叹息一声:“这事和你们无关,是我和月姐儿轻信一个认识你的村小子……”
“他怎么说?”
刘婆婆回忆道:“他就说他是帮你们兄弟卖柴,我们问是不是你和罐罐遇到困难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们瞧着他老实也就信了,这才报给老夫人,老夫人想着你这孩子自尊自重,贸然送银钱给你也不是回事,就想着多买点柴,左右府上人多,柴火也是常常要买的,想着等府城那头来了账本,再将卖鸡蛋的银子给你送过来,赶巧小少爷回家说今儿是你们生辰,老夫人就想着借此机会给你们送些米面鲜肉先过冬……”
魏承稍稍松下口气,好在大东没犯什么大错,若是借着他们的名义再诓骗了李家的银子,到那时就是他们再体谅他不容易也救不了他。
“不过,我刚刚听月姐儿气愤说一嘴,那小子竟然昧下她攒给罐罐的稀罕糕点……”
魏承手一顿:“还有这事?”
他讲出事情原委:“那日他冒雪卖柴,我便提醒他可以去南街后巷卖,也省得走街串巷吃尽苦头,当时就想着李家上下心善,我们当年也是受了您和月姐儿的照顾卖了好几捆柴。”
其实当时他们并不比大东好到哪里去,他头上新伤才好,肩膀都因着抗柴勒出血痕,还是被包子摊的摊贩提点才想到去南街后巷碰碰运气。
他知晓满街卖柴辛苦,所以也如当初的摊贩一样提点大东,却不成想这句话竟然还惹出事端。
“他家境贫寒,爹娘身体不好,还有个弟弟,家里的重担也都压在他身上。”
魏承感慨道:“他这么做也是叫我又叹又气。”
刘婆婆摇摇头:“这一条巷子除了我们李家也只有赵家算是良善人家,不过今冬赵家的柴被那门房的亲戚给偷偷包揽,也就是我们老夫人当家,十年如一日里里外外都清正,没恁些个仆从外人勾结。”
“再者老夫人信佛,冬日里见着贫苦人家来卖柴卖山货,我们这些婆子丫头若是看得上眼都会收上一收,还会多给两文钱,就当是做善事了,那小子就算是不说是帮着你来卖柴,再稍等那么一会儿,门房也应当会来买他的柴啊!”
“他应当是急了,许是他听说我们与李家有些瓜葛,就以为凭着我的名义能卖出去柴,但他不知道李家行善事,后面怕被发现再卖不了柴,就心虚偷偷私藏了月姐儿给罐罐的糕。”
魏承边洗刷碗筷边道:“大东应当能听劝,我会想些办法让他把不该拿的还回去。”
“莫要太声张,你们兄弟在村子里住着能少得罪人就少得罪人,不过这事我会如实和老夫人说,至于夫人以后收不收他的柴,我一个婆子真做不来主,要全凭老夫人定夺。”
刘婆婆也有些无奈:“不过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李府没什么损失,不过是月姐儿被诓了两块糕而已;”
“往大了说,若今儿换了旁人和月姐儿来,旁人见你饭桌又是鹿又是羊,还派村小子去李府卖惨,你这名声也算是毁了啊。老夫人是体面人,不会戳破窗户纸,你还要在县里考学……我知晓那村小子没什么坏心眼,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可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都是孩子,再聪慧也是个孩子,以后凡事要多思多虑。”
魏承微叹,心道刘婆婆果然是这样想。
他点了点头:“婆婆,我晓得了。”.
“大东?大东?”
大东忙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背篓里又往里塞一把干草,回头道:“娘,咋了?”
陈氏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道:“你这两日到底怎么了?魂好似都丢了!家里攒了恁些柴,是不是又要去镇上卖了?”
大东脸色白了白,双手紧紧捏着筐边没动。
她一边揉面一边道:“前两天小东吃了你二婶子家的白馍馍,今儿娘包了你就给还回去她们一盘,咱们不能欠人家人情。”
烧火的小东嘟囔道:“我就吃了一口。”
这话就惹恼了陈氏,她用力摔了下面团:“一口也不成,吃了人家的东西就是要还的,咱们家穷,但又不是乞儿,别说是吃她一口馍就是喝别人一口水也得还!”
“你以为是一口馍,在别人眼里就是天大的恩情!”
陈氏最怕占别人便宜,也最怕旁人在背后说她贪小便宜,大东小东耳濡目染也是受了些影响。
小东见着大东背着筐往外走,忙道:“哥,你背筐去哪儿我也去!”
大东回头看他一眼:“甭跟着我,我有点事。”
“什么事啊?是要去砍柴吗?”
小东笑道:“哥,咱们明儿坐驴车去卖柴吧!坐驴车舒坦,我喜欢坐驴车!”
大东含糊道:“再说,你在家陪着娘,我出门看看能不能打到兔子。”
大东沉默的走出院子,走了会儿也没上山而是去了当初帮着魏承摸鱼的河边。
他将背篓放在膝盖上,犹豫一会儿,把手探进去从最底下摸出个四方小油纸包来,上头还包着块女儿家用的帕子。
这是那漂亮姐儿第一遭卖柴时让他捎带给罐罐的糕点,许是见他可怜还给了他两块曾经罐罐也给过他的那类酥糕。
酥糕叫他分给家人了,这用绣帕包着的贵重糕点他迟迟没有分给家人。
其实在看到魏承兄弟捡到一头小鹿时他心中羡慕又嫉妒,脑海里只想着自个儿是不是没那么愧疚了,他们兄弟又发财了。
而我勤勤恳恳打柴,不过是说了点慌,不过是昧下一包糕点而已,他们应当不会介意。
可真的要碰到这包糕点,他又觉得难受极了。
一是觉得事情败露,他怕赔不起。
二是他怕吃了这包糕点,他真的永远都要失去豆苗哥和承哥这样的朋友了。
人家发财,和他犯错有什么关系呢?
他和豆苗哥算是朋友,小时候大家都喜欢和豆苗玩,旁人是因着豆苗爹是屠户,豆苗常常会带些猪下水分给他们,但他和小东是不敢吃的,叫他娘知道了又要砸锅卖铁还回去,他喜欢和豆苗哥玩是因为豆苗憨厚心善,从来不会欺负小东,至于和承哥……算朋友还是恩人?在帮魏家摸鱼前,他们和承哥真没什么交往,不过自打承哥和罐罐帮了他们赶走无赖,他是真心想和他们兄弟做朋友,却没想到朋友还没做,他就动了歪脑筋。
家人都不知道这事,还都以为他认识了什么富贵人家才能那么顺利卖柴。
他一想到家里有了铜钱,他娘想到的不是给小东做点好吃的,也不是多买点草药备着留用,而是赶紧还一些根本不需要还的人情,他就觉得更为烦躁,这两件事压着他喘不过来气。
忽然,大东背上筐站起来,喘不来气就先解决一件事,他想明儿去镇上把糕点还给那漂亮姐儿,以后不去李家卖柴了,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又或者他去找承哥道歉……
他娘就是越穷越要面子,以后赚了铜子他拿着!
大东从河边走出来,没走一会儿,就见到几个村人往魏家的方向张望。
“听说村里来了辆马车?李家的?”
“可不是么,我偷偷瞥了眼,那马又高又漂亮,啧啧,这李家是真有钱啊。”
大东脸色一白,攥紧手里的背篓。
待唠闲话的村人走后,大东还低着头站在雪地里。
过了片刻,他挪动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朝魏家走去.
“李少爷,我们带你去河边玩一会儿?”
豆苗摩拳擦掌:“咱们去玩抽尜!”
李行谦眼睛又亮了:“抽尜是什么?”
豆苗问道:“溪哥儿,涣哥儿,你俩有尜吗?”
涣哥儿溪哥儿正蹲在地上轮流讨小墨珠儿欢心,溪哥儿抬脸笑道:“豆苗哥,我俩怎么有你们汉子爱玩的玩意儿?”
豆苗又看向抱着罐罐的人:“承哥更是没有了,他打小就不爱玩这些。”
李行谦今儿是真玩疯了,哐当一下把钱袋摔在桌子上:“哪里有尜?要多少银子,我来买!”
“哎呦,这动不动就掏银子的毛病可得改!”
豆苗一拍手:“得,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回家去取!”
“豆苗,莫要去取了。”
刘婆婆刚指使车夫将带来的米面山货都搬回去,原本她想留下一些,可魏承却说什么都不要,只让她全都带回去给老夫人复命。
“眼看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老夫人该担心了。”
李行谦脸色一垂,没说话,可众人都知道他不高兴。
魏承劝道:“李师兄,我也想多留你玩一会儿,可你想你今儿误了时辰,下次再出来找我们玩,怕是老夫人就没那么容易松口了。”
李行谦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他又挥挥手:“月姐儿,刘婆婆,那便拾掇拾掇往家里走吧。”
魏承看向刘婆婆:“你们先拾掇着,罐罐睡了,我把罐罐送回屋头再出来。”
“吃饱了就睡,倒像是头小猪。”
月姐儿轻轻勾了下罐罐垂下的小胖手。
众人都出去,李行谦还有些不舍得走,和魏承打过招呼便进了他的书房,一眼就看见着那靠墙的简陋粗糙的书架书案。
他心里一叹,再看到桌前写满字迹、厚厚一摞糙纸时不免嘶了声:“魏师弟当真用功!”
他听到刘婆婆的唤声,不情不愿的走出屋,忽然脚底一滑,踩着块四方兰花色的小手帕。
他捡起来一看,边角处绣着歪歪扭扭的一个“溪”字。
李行谦噗嗤一声:“好丑的字。”
“给,给我。”
溪哥儿本来想再去涣哥儿家玩一会儿,想擦手时却发现帕子丢了,这块小帕子可是他三嫂给他买的。
李行谦连忙将帕子还给矮他几个头的小哥儿:“给你。”
溪哥儿听到这人说他绣得字丑,脸有点红,抢过帕子就想走,又听身后人道:“你是溪哥儿还是涣哥儿?”
溪哥儿没理,快步跑出小院。
“他是溪哥儿。”
魏承才把罐罐安顿好,他掸掸袖子上压出来的痕迹,道:“也是巧了,他也姓李,是茂溪村里正的小儿子。”
李行谦笑道:“我说怎么瞧着可人爱,原来是本家。”
李家车马走后,溪哥儿涣哥儿见着罐罐睡着也没再逗留,倒是豆苗帮着魏承清扫院子。
小院许久没来这么些人,不少杂雪都带进院子,若是不扫就瞧着有些脏乱。
魏承边扫院子边道:“我给你买了不少甜果儿,等会儿拿回去。”
“什么甜果儿?有我爱吃的吗?”
魏承笑道:“都是你爱吃的。”
忽然,黑狼冲着院门低吼一声。
魏承抬眼就见着有片衣角很快闪去。
他扬声道:“大东。”
豆苗愣了:“大东?在哪儿?”
过了会儿,大东垂着头出现在大门口。
魏承淡声道:“进来吧。”
他又看向黑狼:“莫要咬人。”
黑狼嗷呜一声,甩着尾巴跑走了。
大东走进来,低声道:“承哥,豆苗哥……”
“承哥,对不起。”
大东说完这句话,眼泪就从眼眶流下来了:“你应该都知道我做的事情了,我不应该这样钻空子,我……”
他从背篓翻出那帕子包住的糕点:“这是漂亮姐儿给罐罐的,我,我没有碰,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全都是我自个儿想的,小东啥也不知道,他只是害怕你也砍柴,李家就不买我们的柴了,其余他真的都不知道,你生气就打我吧。”
魏承没有说话。
豆苗挠挠头:“这,这是咋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我不会打你。”
魏承道:“我不是你父也不是你母,更不是你兄长亲人,我不会动手打你。”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叹息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赵家和李家巷后卖柴吗?”
大东擦擦眼泪:“因为你认识他们。”
“我和罐罐也是一点一点背着柴从镇这头走到镇那头,才知道李家人心善还收穷人家的柴,至于赵家,也是我们被刘家的丫头低看训斥之后,才知晓前头的赵家人算是良善人家。”
魏承道:“有些路还是要自己走才知道深浅。”
“你没有大恶,不然你在坡下听到鹿鸣惨叫声也不会不管不顾就带着小东冲上来。”
他正色道:“但勿以恶小而为之。”
“一步错步步错,你若是习惯了钻小空子,以后酿成大错你的亲人会更加痛苦。”
魏承又叹口气:“我知道你只是太想赚钱才钻了空子,你没有那么多心眼,也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若是被永久瞒下来又会对我和罐罐造成什么祸端。”
大东愣了:“祸,祸端?”
魏承本来不想说这些,可还是将其中利害说了出来。
大东一听,抽噎着抹眼泪:“对不起,我没想过还会有这样事,我,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一个念头闪过,我想让他们买我的柴,我一定要赚到银子,可是赚到银子后我又没那么高兴,我明明很感激承哥,我听到鹿在惨叫也担心你们,但是见到你们捡到鹿又很嫉妒,我觉得我不愧疚了,但当我动吃掉那包糕点的坏念头时比起害怕赔不起,更害怕失去承哥和豆苗哥这样的朋友,我不是好人……”
豆苗快把头挠破才听明白,他道:“大东,我知道你家里日子难,你娘你爹又是总是怨天尤人,但是你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啊,你这不仅坑自己你还坑了好心帮你的人,这以后谁还敢帮你啊?你说说你这让承哥也难做啊,李家那婆婆瞧着比我娘还精明厉害呢,那眼珠子扫着承哥家的面缸米缸转,她看到承哥家吃喝不错,她会不会觉得是承哥联合你一起骗他们啊?这事说来是你错了,但我觉得也不能说你不是好人,你改改,把小毛病改掉,不然以后害人害己啊!”
说完豆苗又看眼魏承,魏承没想到憨厚的豆苗能说出这样一套话来,他笑道:“话糙理不糙。”
豆苗满意了,用力拍拍大东肩膀:“成了,你别哭了,这事你和你爹娘弟弟也说说,别瞒着他们。”
“你是你家的顶梁柱,你要堂堂正正的撑起来,旁门左道不要去学,若是你倒下,你父母弟弟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魏承淡淡道:“你脑子灵活,但要用到正儿地方,你娘身子不好不能做重活,你就想办法去寻摸轻便的绣活给她做,我倒是听说里正家的大儿媳都接了不少绣活;你爹体弱,耕不来地,那便不让他耕地,家里的地实在忙不过来就卖出一亩解忧愁,到时候捉些小鸡小鸭来养,如此既能养好身体也能赚些铜子。你想将一家三口撑在肩膀上,时日一长,你的脑筋就又歪了,倒不如让每个人都做些活计替你分担。”
大东明显听进去了,道:“我,我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承哥,这包糕点我自个儿拿去还给那漂亮姐儿,我也欠她声对不住,她也给了我糕点吃,我却没把她的心意送到罐罐手里,你放心,这事我会和李家人说清楚的。”
魏承想了想,道:“你觉得哪种法子让自个儿心安就去做吧。”
豆苗揽着大东的肩膀:“别哭了,走,我送你回去。”
见着豆苗和大东的背影,魏承轻轻叹了口气。
午后,罐罐从小被窝醒来,魏承便将这事与他仔细说过。
罐罐听后塞到哥哥怀里:“哥哥,你以后还会让大东哥帮忙捉小鱼吗?”
魏承反问过去:“你呢?你希望钻了我们空子的人继续帮忙做活吗?”
罐罐小手托着脸想了想,眼睛又是一亮:“嘿嘿,如果大东哥能学会只钻坏人和奸商的空子……”
魏承知道罐罐在说玩笑话,道:“且看以后吧。”
这事也算给了他们教训,夫子常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可有些“善”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有些路要自个儿走出来才算作路.
大雪飘进腊月十八,天气愈发寒冷了。
昨儿山风似婴鬼哭啼,家家户户吓得门户紧闭,这一早上起来就傻了眼,丈高厚雪封了山路,村里的大小汉子都抄着家伙什去铲雪。
魏承跺跺脚快冻僵的脚,用墙上挂着的小扫帚扑净身上的雪才推开屋门,就见着罐罐端着碗过来:“哥哥,快喝热茶。”
魏承接过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好似暖进了五脏肺腑,身上的寒气也霎时祛除几分。
罐罐关心道:“哥哥,村路还能走人吗?还能买年货吗?”
“这两日怕是走不成,也不晓得山上的雪怎么落在村路上,听着村里老人说雪下面应当还有石头,放心,村里汉子多,再过两三日就能去买年货了。”
魏承搓搓发酸的手掌,看一眼桌子上的碗:“蛋羹喝尽了?”
“喝尽了!”
魏承却转头去看墨珠儿的碗,笑道:“真的?”
罐罐抱着哥哥的腿,仰头委屈道:“罐罐想出去玩,不想吃蛋羹呢。”
“你这自打长高些就不爱吃饭了。”
魏承觉得自个儿手热乎了,才摸摸他小脸:“这两日实在是冷,哥哥都觉得有些受不住,更甭说你了,等到天好些,再带你去外头玩。”
“今儿杀只小公鸡炖鸡汤给你暖暖身子,成不成?”
一听到要杀鸡,罐罐这才高兴点:“要杀那只鸡冠窄窄,翅膀短短的小公鸡!”
魏承好笑道:“你什么时候盯上那只公鸡了?”
罐罐握拳,一脸忿忿:“因为它总是在罐罐小水时喔喔乱叫!”
又过五六日村路才能通行。
说起来村中老人还是有些能耐,待厚雪铲清后还真有块不小的山石砸了下来,将冻硬的雪地都砸出个巨坑,村汉子们又多了个活计上山挖土填坑,这么一忙活就把小年都给忙活过去了。
今儿他们要去镇上备置年货,约着和莫家豆苗家一道去。
罐罐买年货心切,第一个爬上驴车:“涣哥儿,豆苗哥,快上来!”
草郎中转圈看了看驴车后头的厚棚子,笑道:“不错,不错,这里棚子厚实,里头还真是暖和。”
魏承拴好驴子,道:“华婶子手巧,废了不少劲儿给我们俩缝这个布棚。”
“今儿我们要去趟陈老爷子那儿,你们是不是也得过去?”
魏承点头道:“快过年了,想问问陈爷爷要不要与我们一道过年。”
“老爷子应当不能来。”
草郎中左右看了看:“老爷子的契兄就是正月走的,他这段日子喜静,还要回乡间老宅祭拜。”
这事魏承还真不知道,他道:“多亏与乔叔说一嘴,不然怕是会让陈爷爷为难。”
草郎中拍拍驴子,道:“我今儿去找陈老爷子,也是有个事想麻烦麻烦他。”
魏承见着郎中叔这样说,也就顺势问下去:“可是什么难事?”
“涣哥儿都快八岁了,我想着让他去拜个师傅。”
草郎中叹气道:“我不想让他跟我学,他一个哥儿难不成要在村子里做村郎中吗?村里汉子婆子什么人都有,终究不成气候,无论花多少银钱拜师,只要能让他跟镇上的郎中多学学,那是做个药童还是小伙计都成,我和你阿叔就涣哥儿一个娃,只想让他多见见世面。”
魏承瞧着在驴板车里与罐罐玩成一团的涣哥儿,想到什么:“且先看看陈爷爷有没有什么好师傅,若是没有,我倒是想到一个极好的人物,不过也不知道人家收不收徒儿。”
第96章 第 96 章 画像
年关将近, 人头攒动,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说起来镇上哪一日都没有这几日热闹。
豆苗家和莫夫郎一家到了镇上便与他们分道而行,因着要备置的东西不同, 众人也没约着一道回去。
魏家兄弟俩将驴车拴在菜市集, 就一人背着个背篓到处闲逛,没过逛多久, 罐罐左手就提上惟妙惟肖的老虎灯, 右手攥上挂满糖霜的软糯粘糕, 边啃边玩不说, 还不忘紧紧贴着哥哥的小腿走,这是生怕自个儿丢了去。
魏承怕他一心二用再被人踢碰, 便弯腰将小娃抱起来:“长辈们的节礼都送过去了,你想想咱们还差些什么?”
罐罐想了想后摇头:“家里的猪肉买了里正伯伯家的,罐罐爱吃的果脯糕点干果也都买了, 好像没有要买的了!”
魏承颠颠小娃:“咱们对子还没买,今年咱们买两张红纸自个儿写。”
“好!”
罐罐有点激动:“哥哥给家里大门写,罐罐给杏儿小窝写!”
“真的?你给杏儿怎么写?”
罐罐摇头晃脑,一本正经道:“上联嗷呜嗷呜嗷,下联嗷呜嗷呜呜, 横批是嗷呜嗷呜!”
“还以为你这些日子和哥哥一道读书都能作对儿了。”
魏承失笑:“敢情这对子只有你和小狼知道写着是什么了。”
又拍拍罐罐的头:“也成,好歹没给杏儿做出狗富贵勿相忘这样的对儿来。”
也是巧了, 今年买对子又碰到去年那个读过几年书又很善谈小摊贩。
小摊贩一到年关忙得要命, 早就忘了魏承和罐罐,听到他们只买红纸不买对子也不恼,笑眯眯拿出一叠红糙纸:“总共三文钱。”
又唰唰多拿了几个小福,说了和去年一样的话:“瞧你哥俩有眼缘,多给你拿几个。”
罐罐接过后乖乖道:“谢谢阿叔。”
俩人顺着人流走了会儿, 见着许多人围在一处,问过旁人才知道那是在卖炮竹。
去年他们借住故去王老汉的草屋也就没买炮竹,今年算是他们在新小院过的第一个年,理应多买点炮竹热闹热闹。
兄弟俩在人群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才见着人群松动,俩人堪堪挤进去就见着有两位熟人,正是那许久未见的佟镖头和甘九。
“师父!”
罐罐见着佟镖头就猛扑过去,佟镖头也很是高兴,大手一下就将罐罐抱起来:“哎呦,罐罐,想死师父了,你们这怎么才来镇上?”
魏承解释道:“前些日子我们兄弟去您府上拜访,不料佟管家说您在外镇还未归家,原本想着过两日再来,可哪想着没过几日这大雪就封了山路,这不山路上的雪一清,我便带着罐罐来了。”
“听着老佟说过此事,也是怨我贪杯误事,再者今冬的雪是有些大,不过瑞雪兆丰年,明年应当是个好年。”
佟镖头捏捏罐罐小脸:“今儿你俩和师父一道回去,咱们回去吃些好肉好菜。”
又拍拍魏承肩膀,虎眸中露出点惊喜:“瞧你身板又清正几分,这石锁练得是真不错,应当是没少下功夫。”
几人叙旧谈笑几句,又都买下两盘炮竹。
正要往震金镖局走时,甘九忽然道:“佟镖头,魏学子,我这年货备置齐就先回包子铺了,兰婶子今儿要回村过年,彩儿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佟镖头抱着罐罐道:“那有什么,你去将彩儿一道带来,到时候就让彩儿和我大嫂一道用饭,你跟着镖局的汉子们喝点酒热闹热闹。”
一听到喝酒,甘九头皮发麻,求救似的看一眼魏承。
魏承出声道:“佟叔,彩儿腼腆想来是不习惯出门,再者这又到年关,包子铺也是有些忙,不如让甘九兄弟回去帮衬帮衬彩儿吧。”
还不待佟镖头说话,甘九就忙道:“魏学子说得对,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见着甘九一溜烟跑远,佟镖头摇头笑道:“甘九这小子我很是看重,他做活不错,身手也不错,就是不太合群啊,听说还是因着你的帮忙,这个甘九才离了赌坊去到镖局?你将事情原委说与佟叔听听……”
魏承看一眼佟镖头,想来这粗枝大叶的汉子还没发现甘九身上的秘密。
三人回到镖局不久,四张饭桌就在堂厅支了起来,一桌十来盘好肉好菜,有肉有鱼,还有不少难得一见的野山货。
这还没过年呢,也不知道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佟家女眷不多,只有佟家大嫂还有一哥儿一姐儿,剩余的全都是乌泱泱的大小汉子。
佟镖头特意让罐罐和魏承坐他左右,又摸着罐罐脑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在师父家那便是管饱管够!”
罐罐小嘴吃得油汪汪,抬着小脸道:“师父,你知道的,罐罐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装假。”
桌上笑成一片,佟大嫂笑道:“早就听说老二得了个宝贝徒弟稀罕的像眼珠子一样,你叫什么?”
罐罐听着美娘子问他话,郑重掏出小帕子擦擦嘴,小手放在桌子上乖乖道:“我小名叫罐罐,大名叫魏罐罐。”
“哪有这样的大名。”
佟大嫂身边的小哥儿小姐儿都捂嘴笑了,魏承摸摸罐罐的头:“好好说,告诉娘子,你大名叫什么。”
罐罐脸蛋有点红,声音有点小:“魏渝。”
佟强点头笑道:“不错,是个中听又中意的好名字。”
又道:“罐罐,今儿是你师父生辰,你这个小徒弟的是不是要说些祝词?”
原来今儿是佟镖头的生辰,怪不得府上还备置这些好菜好饭,又除了那些小汉子,镖局里的师兄弟都到齐了。
罐罐转转眼珠,小手抬着碗里的汤水:“罐罐祝师父年年好运,时时平安!”
佟镖头笑道:“成,师父谢谢罐罐,快吃……”
“还没说完。”
罐罐又拍小手:“还祝师父早日成亲!”
这话算是说到佟强和佟大嫂的心坎上了,佟大嫂笑道:“这么大小的娃娃许愿最准,那你说说成亲要娶几个?”
“娶两个?”
罐罐挠挠小脸:“师父一个,我一个。”
众人都笑童言童语,佟镖头也故作生气虎着脸:“罐罐,这个可不成。”
“师父,莫生气,罐罐说错了,师父娶师娘,罐罐要娶……”
魏承适当捂着罐罐的嘴,笑道:“乖一点。”
罐罐咽下话,抬高那碗甜汤道:“都在汤里!”
只一顿饭下来,罐罐就喜得佟家大嫂的欢心,宴还没散就带着他和自家哥儿姐儿去放炮竹去了。
见周围人少了些,佟强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从年关到开春,你们都莫要到处乱走,好生在家里待着。”
佟钊不解:“这是生了何事?”
“自打落雪来,县太爷就派我等寻个东西,说是朝廷大官丢了……”
说着他从袖口掏出张皱皱巴巴的画纸又轻轻展开。
魏承盯着那画像若有所思。
第97章 第 97 章 聚宝盆
“盖有金银珠宝蟾蜍做饰, 两边繁龙作耳,肚罐刻着蛟龙卧云间,惟妙惟肖, 惟妙惟肖啊!”
佟钊将画纸拿到眼前仔细看来:“山水环抱, 藏风聚气,这莫不是传闻中的聚宝盆?”
佟强点头:“应当就是聚宝盆, 咱们民间叫什么钱罐子。”
魏承面不改色接过画纸, 还轻笑一声:“这世间难不成真有聚宝盆?没想到京城大官也信这个……”
“能不信吗?”
佟强笑着将画纸塞回袖口, 道:“你当那些大官为什么不好好在那儿京城贵地待着, 跑到咱这穷乡僻壤的凤阳镇来磨勘?”
佟钊似知道些什么,冷笑道:“说到底还是朝廷国库亏空, 有些人贪墨太多,一到年底算账就各路神仙过河,慌了!”
“要说这等宝物也理应在京城金陵等富庶之地, 何故跑来咱这儿找?”魏承不解。
佟强摇摇头:“咱们不过是小小典狱,若不是大人信任,根本连这张画都见不得,哪里知道这等内情,不过是从博览群书的师爷口中听出这好似是千年前吴国宰相平信侯极喜爱之物也是陪葬之物, 吴国偏京城连蒙山又与茂溪山共属一脉,也不知道怎么沦落到邺城幽州的地界。”
魏承袖袍中的拳头紧握。
佟钊放低声音:“我倒是从幽州府城大人之侄口中, 听闻来岁科考暂缓一事缘由, 想来与这聚宝盆也有些关联。”
“这又怎么说?”佟强叹气:“这科考一缓,县令大人家的孙览少爷知晓后就一病不起,前个儿我还帮着请回春堂的沈郎中过去,那样好的少年人,心火拱上, 这怎么吃药也不见好啊。”
又看向魏承,上下扫两眼道:“怪道魏学子性情沉稳,我见着这科考缓不缓,你倒是并无所谓?”
魏承一笑:“不过是才疏学浅,心大心宽而已。”
“咱们兄弟叔侄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也不藏着掖着说些恭敬权贵的话了。”
佟钊低声道:“闻当今太后极其喜奢,三年前的寿辰就花去八百万两银子,府城大人之侄进京去送一尊金佛,正是咱们镖局一路护送,进了京连太后身边的小太监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回来,去岁太后大病痊愈后又拿五百万两银子给自个儿建庙……”
佟强嘶了声:“动辄千百万两,朝廷赋税又不重,这都是哪来的银子!”
“想来一半是国库的银子,一半就是……”
佟钊左右看看,知道没人也不免害怕隔墙有耳,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南北商宦勾结,科举舞弊。”
“圣上年迈,近年一心问长生久不闻朝事,司礼监与内阁临朝监国,那些大太监欺下瞒上,唯太后娘娘马首是瞻,若不是太子殿下因着天寒边关恐生事,十万军饷都要不出来,死谏得罪了太后一党,后宫朝堂亢壑一气嚷吵着要重立太子,圣上怕是还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承和佟强脸色俱为大惊。
魏承也算读通两本史书,道:“眼下只是行贿科举,国库窟窿填不上,每年雪灾旱灾又都要银子,以后怕是就要加重赋税,搜刮民脂民膏了。”
“谁说不是呢,说来太子肃清朝堂科举一案也快传到咱们这儿了,案子没那么快结,一年两年也是有的,到时候就是该抄家抄家,该砍头砍头。
佟钊摇摇头:“只是可怜这三年间落榜的寒门子弟。”
说着又拍拍魏承肩膀:“所以说科考暂缓也是好事。”
佟强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京城大官要找什么聚宝盆钱罐子,敢情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这亏空的钱补不上,怕不是就要给上头的人当替罪羊了。”
“都说当官好,可当了官又是一番你死我活的天地了。”
佟镖头看向魏承:“佟叔不愿你做那动不动就撞柱子的谏官,也不愿看到你与那些贪官同流合污,只愿你能做到问心无愧罢了。”
还未踏进朝堂就深知里头腐落一片,饶是这样还有无数学子前赴后继要做官做宰。
魏承不免心下怆然,铿锵道:“魏承绝不做庸碌贪腐之辈。”
兄弟俩回到茂溪村时辰还早。
魏承先是将买来的年货放到柴房里头又将大门锁好,带着罐罐进了屋里头。
“哥哥,怎么了?”
罐罐嘴里还含着佟大嫂给的蜜枣,说话也有些含糊:“罐罐想去找涣哥儿玩呢。”
“等等再去。”
魏承弯腰将柜子深处的铜罐子翻出来,仔细摸着罐身,只摸到一手光滑,仔细看来罐罐的小铜罐与画像上的聚宝盆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罐罐的小罐普普通通,那画像上的却是珠光宝气。
但若说罐罐的铜钱罐与那聚宝盆没有关系,魏承却是万万不信的,会不会……根本没有人见过真正的聚宝盆?
魏承心中忐忑,他道:“近来县里生了点事,等会儿咱们将小铜罐埋在地里吧。”
罐罐瞪圆眼睛:“地里黑,小铜罐会害怕的!”
“罐罐,你听哥哥说……”
魏承将今儿听闻之事仔细与罐罐讲过,又道:“佟典狱既然提醒了咱们,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有人登门搜查,你可记得夫子曾教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事事要防患于未然,再者家现银已有百八十两,若是叫外人知晓你我两个小子短短半年就攒了这些银钱,怕不是会招人惦记。”
进到腊月,李府管事就将账本和钱匣子一道送了过来。魏承看过账本后,便发现这红黄鸡蛋今冬在府城卖得极好,李家大少爷算是狠赚了一笔,连带着他们也赚了一笔好钱。
起初约定仲冬约莫能卖三千枚鸡蛋,李家把这笔银子也早就给了他们,这再一看账本,只见着仲冬所卖鸡蛋竟然足足翻了个数。
原本以为李家只在幽州城有门路,不成想在邺城也大开销路,想来人家的山泉庄子能饲养成千上百的鸡群,每日所得鸡蛋也是几百近千,他们这几步远的乡野暖房哪里比得了?
这仲冬和腊月的蛋钱合在一处总共是四十五两,李家大少爷又多给他们添了五两彩头。
李家大少爷也在信中说,怕是过了正月就卖不得这样的高价了,只因着邺城一庄子腊月中旬就琢磨出来红黄鸡蛋的草粮。
魏承早就清楚能靠鸡蛋赚钱不过就是鸡瘟、天寒和新鲜的红黄鸡蛋罢了,能赚两三个月的快钱他早已知足。
李家这厢给送来五十两白银和几匹好布好礼,如意酒楼也送来十五两银子和一些山货吃食,还说了和李家大少爷差不多的话,过了正月鸡蛋就可要可不要了,新鲜劲一过,再好吃的玩意也没什么意思。
如此靠着几个月辛苦琢磨饲养出来的红黄鸡蛋,兄弟俩又赚到一笔滚烫热乎的六十五两白银,算上以前攒下的八十五两,家里总共攒下一百五十两银子。
若是近两年科举暂缓,兄弟俩养小羊再攒上一攒,应当是足够他们以后赶考和走商了。
近来买肉置年礼花得都是家中闲散铜钱,再加上将李家和如意酒楼送的好东西来回陶腾一下,他们眼下还没花什么大钱。
魏承摸摸罐罐垂下的小脸:“告诉哥哥,是你怕黑还是小铜罐怕黑?”
罐罐抱住哥哥的脖子,委屈又小声道:“罐罐怕黑,不喜欢地下,会有虫子咬罐罐。”
已到今日,若是魏承再寻摸不到罐罐与小铜罐共为一体的秘密,那他也太过蠢笨了。
随着积攒的钱财越多,泥罐会有所变化,又随着他们亲身亲力赚钱越多,罐罐也会有所成长,常人长高靠粮,罐罐不过是靠钱而已。
眼下只是长高长大,日后应当会想起自个儿与钱罐的关联?
魏承忽然想到佟典狱那句“千年前吴国宰相平信侯的陪葬之物……”,他听到这句话时一向沉稳内敛的心底竟然生了些怒火。
那劳什子平信侯定然不是什么好人,既然喜爱,又何故将其陪葬!
魏承关心则乱,已然忘了人与精怪岂能同寿,陪葬与否,先走的人又怎能作主。
他静下心神,心疼道:“哥哥将小罐外涂抹一层泥巴,再在外面套一个泥缸,定不叫虫咬到罐罐,成不成?”
罐罐向来乖巧,对于埋在地里却是有些抵触,他小脸紧紧贴在哥哥脖侧。
过了会儿,魏承便觉得脸侧泛起湿润。
“哥哥不要把小罐埋太久。”
罐罐小声哭道:“小罐见不到哥哥也会难过的。”
魏承不知为何也有点眼热,坚定道:“最后一次。”
“以后不会再把小罐埋在地下了。”
银钱只留出十五两,剩下的全都随着小铜罐埋在书架的地下十寸有余,屋子烧得热,泥土很快烤干,没一会儿兄弟俩又将书架搬回原位,架上书本糙纸居多,任谁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魏承想抱着罐罐去找涣哥儿玩,却听罐罐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不想去了。”
“怎么了?”
魏承想了想:“那今晚给你炖小母鸡吃好不好?”
罐罐抬着小脸:“不留着下蛋吗?”
“今儿都腊月底儿了,过了正月鸡蛋就不值钱了,留几只咱们自个儿吃蛋就成。”
魏承笑道:“剩下的天天给罐罐炖小母鸡吃都成。”
“一天吃两只也行吗?”
“吃三只都成。”
“真好啊,罐罐喜欢吃小鸡。”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蹭蹭哥哥的下巴,有点蔫儿:“哥哥,罐罐困了。”
魏承轻轻拍着罐罐,他低声哄着:“睡吧,醒来哥哥给你炖母鸡汤喝。”
罐罐睫毛扑闪两下,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
“罐罐,过来。”
罐罐睁开眼睛就看到自个儿站在雾气弥漫的横桥上,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虚影。
“哥哥!”
罐罐高兴的小跑过去,跑近后脚步一顿,警惕的往后退了退:“你不是罐罐的哥哥!”
好大一只哥哥。
那虚影微微弯腰,薄雾勾勒的宽大袖子抬起,却像是一缕风轻轻揉了揉罐罐的头。
“不听话。”
罐罐愣了愣的看着虚影:“罐罐好听话的。”
他又着急问:“你是罐罐哥哥吗?”
“要顺遂长大。”
虚影轻笑一声,化成星星点点,慢慢消散在磅礴雾海中。
“哥哥!”
“哥哥!”
罐罐踉跄追了几步,小手抹眼泪:“莫不要罐罐,莫丢下罐罐……”
“哥哥,罐罐听话……”.
“罐罐?罐罐?”
魏承不放心罐罐,今儿特意没去书房看书,而是捧着书本边拍着罐罐边低声诵背,忽然就见着罐罐像是被梦魇一般,哭着喊着哥哥别走。
这动静把趴在魏承脚下打瞌睡的墨珠儿吓了一跳,焦急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堂屋的杏儿也唰唰挠门,着急的想要进来。
他急道:“罐罐,哥哥就在这儿呢,哪儿也没去。”
罐罐睁开湿润的眼睛,呆愣呆愣的看着魏承好一会儿,忽然小手紧紧抱住哥哥的脖子,大声哭道:“大的哥哥不见了,大的哥哥不见了!”
“不见了?哥哥不是在这儿吗?”
罐罐抽噎道:“就是不见了,变成雾不见了。”
“做噩梦了?”
魏承给小娃轻轻顺毛:“哥哥在,哥哥把坏梦打跑了,莫怕,哥哥一直陪着罐罐。”
可是哄了好一会儿罐罐也不见好,就像是受惊的猫儿一样往魏承怀里塞。
罐罐以往也做过噩梦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害怕。
“莫怕,莫怕。”
眼见着怎么都哄不好,魏承清清嗓子,有点生涩的低唱那拗口的戏文:“满天小星斗,照在脚门口,小宝乖小宝贤,小宝一眠睡到透……”*
当时正值夏秋夜晚,他也就如罐罐这般大小,背着极沉的鸡草路过秦舅母窗下,偶然听到秦舅母哄那顽皮小儿子哼唱的曲儿。
六岁的魏承站在窗下听了好一会儿。
小曲儿唱了一遍,怀里的哭声渐歇。
魏承就见着罐罐小脸哭得像花猫儿,卷翘的睫毛湿润耷拉着,因着哭过鼻子发出小呼呼的声音,已然是睡熟的模样了。
魏承轻轻松了口气,浸湿帕子擦了擦罐罐小脸,怕他再做噩梦不敢将他放下来,就这样抱着小娃睡了一夜。
次日,罐罐醒来就不记得昨夜的事儿了。
魏承暗自庆幸,罐罐不记得噩梦是好事,不记得那首生涩难听的童谣也是好事。
“哥哥呀。”
罐罐点点自个儿眼睛:“罐罐眼睛怎么肿肿呢?”
“许是你睡觉前汤喝多了。”
魏承骗小孩:“快快净手洗漱,哥哥今儿早包了糖包。”
“糖包!”
罐罐捧着脸盆里头的水往脸上扑:“罐罐要吃糖包!”
昨儿在震金镖局吃一顿好菜好饭,兄弟俩回来又忙着埋罐,便没做其他吃食,魏承杀了小母鸡后熬了一锅红枣鸡汤。他早起练完石锁又喂完牲畜,便将昨儿发好的面团揉了揉,包了一锅夹着蜜枣糖水的糖包。
这每到年前儿,不少人家都蒸包子蒸白馍,还有的要炸一些肉丸菜丸,豆苗娘和莫夫郎还有里正娘子这三位,早就嘱咐魏承甭炸丸子,等到二十八二十九他们给他们兄弟俩送。
他们俩虽说是半大小子,可年节荤腥大,炸丸子又废油水又吃不多少,如此魏承就偷懒,沾沾几位长辈家的光了。
罐罐洗漱完就迫不及待坐在饭桌用饭,看着一小盘白胖白胖的糖包,好奇道:“哥哥,里头都是一样蜜饯糖水吗?”
“都是一样的。”
魏承将飘着一层鲜亮油沫的鸡汤递给他:“喝点汤,别噎着,吃糖包小心汤。”
罐罐抓着一个白糖包就啃,吭哧吭哧咬了两下,抬起小脸:“哥哥你看,好多糖水!”
“轻点吸那糖水,烫到舌头可就不能啃猪蹄了。”
魏承喝口鸡汤,只觉得醇厚咸香,很是好喝:“听闻今儿又有村人杀猪,要不要再买两个猪蹄?”
前些日子他们在里正伯伯家买猪肉时特意买了两个猪蹄一个猪耳朵,留着大年三十给罐罐卤着吃,家里还剩下不少如意楼吴舅爷给的好料子,到时候挑几样加入卤锅里,想来那滋味能更好些。
“够了,够了。”
罐罐大口咬着馍,小手还虚虚点了下眼睛,有点担忧:“罐罐眼睛什么时候能好啊!”
“明儿就能好。”
魏承笑道:“知道你爱美要脸儿,不如今儿咱们就在家关门写对子。”
罐罐嘿嘿一笑,晃晃小脚:“那就听哥哥的吧!”
倒是不赶巧,兄弟俩拾掇完饭桌柴房,正打算磨着墨水写对儿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三郎哥喊声:“承小子,罐罐,在家不!”
“在家。”
魏承迎出去,笑道:“三郎哥,你这是从丰苗村回来了。”
“天大地大,过年最大,打猎的事可没有过年重要。”
李三郎爽朗笑道:“对了,我爹问你今儿有没有事,没有事去我们家帮他给村人写对儿,村人自个儿带红纸,写一副给一文钱,铜子不多,就是图个喜庆。”
魏承看一眼鬼鬼祟祟躲在门后的罐罐,李三郎也发现了,侧头去看:“罐罐,今儿怎么不敢见三郎哥?”
罐罐磨磨蹭蹭转过来,小手捂着眼睛,有点沮丧:“罐罐喝汤喝多了,把眼睛喝肿掉,不是村里最美的小汉子了。”
李三郎笑道:“这哪里能呢?把手拿下来,给三郎哥看看。”
罐罐轻轻放小手,那双大眼睛竟肿成小山核桃了。
倒是不丑,就是有点好笑和可人爱。
“这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李三郎睁眼说瞎话,又绞尽脑汁道:“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风,风……”
罐罐高兴道:“玉树临风!”
“对,就是这么个词儿。”
罐罐抬着小脸美滋滋道:“罐罐的三郎哥是老实人,老实人不骗小娃,对不对?”
这话倒是让李三郎有点愧疚,他道:“啊,这……”
魏承摇头笑笑:“行了,罐罐去穿上小夹袄,带上兔帽护手,咱们随着三郎哥去帮帮里正伯伯。”
里正家已经围了不少村人,各个手里拿着红纸等着李茂德给他们写对儿。
李茂德道:“哎,承小子来了,今年让承小子和我一道写。”
村里人都知道魏承写了一手好字,换句话说他那字写得比里正好上不止一星半点,村人过年都图个喜庆吉利,魏承哥俩又会读书还会赚钱,村人哪有什么不同意的。
罐罐一来就被溪哥儿和秋哥儿带跑了,魏承见着他们往屋里去也就不惦记,专心给里正伯伯磨墨念联儿。
里正先写了十来副,后来实在是累了,便让魏承替他写会儿。
魏承刚坐下就见着前面站着的村小子是大东,大东略有局促的拿着手里红纸:“承,承哥……”
魏承笑道:“你可有想写的联儿?”
大东见着魏承脸色无恙,他也没那么不好意思了,笑道:“承哥读书多,你给我们家想一个吧。”
“成,那我便写了。”
魏承用镇纸压在红纸上,提笔沾墨,以手挡袖,只见粗长毛笔在他细白腕间转过,上联下联一气呵成,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大东接过对儿,有点腼腆道:“承哥,这上面是什么字?”
魏承正收腕点上字迹铿锵的四字横批,抬头笑道:“龙腾四海报平安,虎啸八方皆来财。”
“愿你一家来岁发财如意。”
大东小心翼翼捧着未干的对儿,真心笑道:“谢谢承哥,也祝愿承哥和罐罐平安发财。”
这半日下来,魏承写了几十副对儿,手腕都累得发酸,今儿晚倒是不用再点灯熬油练字了。
“承小子,喝点茶水。”
里正娘子笑道:“你里正伯伯老了,要不是有你,今儿咱们村的对儿怕是要麻烦旁村的人呢。”
李茂德不服老:“瞎说!”
“我这是让承小子多锻炼锻炼。”
里正娘子撇撇嘴,又将一盘糕往魏承跟前送送:“吃点糕,垫垫肚子,这写了一上午怕是都饿坏了。”
又道:“你不用惦记罐罐,秋哥儿和溪哥儿带着罐罐去柴房吃炸肉丸了。”
几人说了几句话,里正道:“承小子,我听闻来年县试怕是不成了?”
魏承点头:“夫子是这样说的。”
里正也唉声叹气一会儿,又道:“也好,这几年你再好好读读,莫要放松自个儿。”
“来年家里的地想找个长工。”
魏承顺便将这事说了:“不知道里正伯伯可知道哪有干活利落的汉子婶子?”
一旁喝茶的里正娘子道:“我倒是有个人,他们夫妻俩都老实,做活也是不错的,过了年帮着你们去问问。”
“那便劳烦婶子了。”
魏承又将想羊羔的事情也一道说了,里正思索一会儿:“丰苗村听说有养羊的,不过养的不多,你要是想养四五只那得去旁的镇上问问,这事急不来,到时候我们一块帮着你们兄弟打听打听。”
午后,魏承带着在里正家小肚吃溜鼓的罐罐往回走。
罐罐小手捧着哗啦啦的铜子,高兴道:“哥哥,这些都给罐罐吗?”
“都给你。”
魏承笑道:“今儿在伯伯家吃恁些丸子,回去还能啃动猪蹄?”
“能!”
罐罐抬着小脸道:“婶子说了,菜丸子不占地儿!”
第98章 第 98 章 搜查
魏家年货备置齐全, 缸里米面满满登登,半扇猪肉也冻在柴房门前的泥缸里,这真全等着大年三十赶紧来了。
魏承帮着村人写了一上午的对儿, 回到家才想起来他们自家对儿还没来得及写。
于是他去柴房生火熬浆糊, 罐罐就裁红纸磨墨水,他们忙活大半天, 可算是将屋里屋外的四副对儿和八个大福写全, 就连杏儿和墨珠儿的小窝也贴上了红对儿。
小狼窝前贴了张“嗷福”, 墨珠儿贴了张“喵福”, 上头的字迹圆润可爱,自然是出自罐罐之手。
罐罐拍拍手掌, 轻轻吁口气:“可算是写好啦。”
小狼好奇的围着自个儿的窝,嗅了嗅红对儿,想去舔对儿上浆糊时被罐罐及时抱住狼头:“馋包噢, 不能吃,没味道呢!”
魏承正在收拾浆糊盆,摇头笑笑,这娃竟然还知道没味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尝了。
不过这浆糊用的是糙面熬煮而成, 就算尝过也坏不得肚子。
见着罐罐和杏儿墨珠儿玩得正欢,魏承便净手将猪蹄和猪耳朵还有几块瘦腿肉一道卤上, 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 到时候又要拜年又要见客,将吃食都做出来也省得到时候忙不过来。
用着火匣子将猪蹄和猪耳朵的小毛燎光,之后又浸在凉水里仔细搓洗熏黑的印儿,见着差不离了,魏承拿刀将猪蹄从中间一切而二, 猪耳朵和猪腿肉太大,怕入不了味,也唰唰斜切两刀,凑成了十来块。
冷水下锅,放几块野干姜葱苗和肉货一道煮着,见着血水泛白成沫,乌泱泱冒出来,这半熟的肉货就可以捞出来放温水泡着清洗了。
剩下的活计就更简便了。
将猪蹄猪耳朵四方猪腿肉一道下锅,野姜葱苗豆酱以及吴舅爷给的好料,一股脑放进去后又加上从另一口铁锅倒腾过来的热水,这就开始小火煮炖了。
约莫着一个多时辰就能出锅。
魏承守着锅灶边填柴边看书,不知过去多久,一股浓郁香味顺着锅盖硬往人鼻下钻,锅底的汤水声也渐渐收紧。
他先将手里的书本妥善放好,不叫木柴污了也不叫锅中油水溅落。
又起身掀开锅盖,铲子搅拌两下,就见着晶莹酱色的猪蹄猪肉在浓稠汤汁中沸腾鼓动,肉香滚着浓郁料香,直顺着柴房往屋外头飘。
魏承将最后一把干柴填进灶洞,等着大火收汁,回头端盆时就见着罐罐杏儿还有墨珠儿排排守在门口,一崽二宠都抬着小脸看他。
也不知道守了多久。
“哥哥,猪蹄什么时候好啊?”
魏承笑道:“过来一个崽。”
柴房不比旁的地方,就算再喜爱家中小狼小猫,这等地方也是从不叫它们进来的。
罐罐看看墨珠儿又看看小黑狼,拍拍胸脯:“罐罐过去,罐罐有手!”
墨珠儿用尾巴蹭了蹭罐罐小脸,小黑狼更是以罐罐唯首是瞻,毛茸茸的爪子推着罐罐往里头走。
魏承见着汤汁收尽,猪蹄猪肉上裹了层酱汁后颜色更为鲜亮,只瞧着就觉得晶莹剔透,肥而不腻。
他一样夹了些放到小碗里,摸摸罐罐小脸:“和它们一道分着吃!”
罐罐喜滋滋捧着香喷喷的小碗,又高高举起:“哥哥先吃!”
“哥哥拾掇好柴房再吃。”
魏承道:“你们仔细着烫,回屋头安生吃。”
“好!”
罐罐一跑,身后还缀着两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
冬日村里都是两遍饭,兄弟俩在天黑之前吃了白馍和卤肉,还有几位长辈午后送来的各样炸丸子。
肉丸子地豆丸子罐罐十分爱吃,只那青萝卜丸子罐罐是一口也不动,杏儿和墨珠儿更是闻都不闻。
丸子香腻,魏承自个儿也吃不多少,于是便将萝卜丸子用干净蒸布裹好高高挂起,留着正月里荤菜吃尽,他再吊个菜丸子汤自个儿喝罢了。
今儿玩g z h 稿 棱 淘 淘好也吃好,罐罐早早的就听话进了被窝,只穿着暖白里衣的小胖身子贴着哥哥腿边:“哥哥,你怎么不去书房读书了呢?”
魏承眼睛落在书上,道:“书房冷。”
他只是担忧罐罐再做噩梦。
“罐罐抱着哥哥,哥哥就不冷了。”
罐罐把自个儿团团塞进哥哥怀里,看一眼哥哥的书又赶紧挪开眼睛,像是生怕诗词进了他脑子里。
“哥哥啊。”
罐罐打个小哈欠:“你昨儿是不是给罐罐唱曲儿了?”
魏承握书的手一紧,不知为何有点脸热:“没有。”
“有!”
“罐罐记得呢!”
魏承笑笑:“还记得什么?”
罐罐摇头,小手揪玩着哥哥垂下的发:“旁的记不清了,只记着哥哥抱着罐罐哼着一首好听的曲儿。”
又抬着星星一样的眼睛:“哥哥,罐罐还想听。”
魏承低笑道:“哥哥唱得不好,也只会那一句。”
“一句也行,罐罐喜欢呢。”
罐罐撒娇道:“罐罐还想听,还想听……”
魏承无奈:“成。”
“不过唱过几句,你可就要乖乖睡觉,不然眼睛不好消肿,再者明儿就是年了,咱们都得早起。”
“好!”
罐罐拍拍小肚,高兴道:“罐罐饭吃饱饱,觉睡好好!”
魏承本以为要唱上两遍罐罐才肯睡,没想到两句还没唱完,罐罐就窝在他怀里彻底睡熟了。
魏承将罐罐送回被窝,又给他掖好被角。
怕油灯晃到小娃眼睛,魏承特意将油灯拨灭些,他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在心中默背着文章,等罐罐睡得再熟些,他再去书房练写文章。
外头天更黑了些,魏承欲起身去书房时,忽然听到堂屋的杏儿短促的吼叫两声。
魏承一顿,低唤了声:“杏儿?”
杏儿的吼叫声更急促了些,爪子还唰唰挠着门。
明儿就是年了,难不成是贼?!
魏承披上厚袍子,提着油灯蹑手蹑脚的往外头走,杏儿一看到他像是更为着急了,转着圈低吼,像是感知到极大的危险!
“开门!开门!”
“官府奉命搜查!”
官府的人?
没过一会儿,魏承就听到里正伯伯的唤声:“承小子?承小子?快快开门,官老爷前来搜查失物,给罐罐多穿些厚袄,快点出来!”
魏承眸中一紧,想来官府是来搜查那“聚宝盆”!
虽说佟典狱已经知会过他,可他真是没料到官府会深更半夜前来搜查,难不成是想打藏匿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魏承先故作困倦的应了声:“来了,来了,里正伯伯,我这就带罐罐出来。”
他先给自个儿穿上厚棉袍子,又忙将睡梦中的罐罐唤醒:“醒醒,来,哥哥给你穿衣裳!”
罐罐睡懵了,揉着眼睛:“哥哥,怎么了?”
“没事,哥哥给你穿好衣裳。”
魏承将棉袍子给罐罐套上,小帽护耳护脖全都给他戴好,还从柜子里翻出秋日夹棉的小被子将罐罐裹住抱起来往外走:“不要怕,是官府的人来搜查失物。”
又回手将早就留出来的十五两银子塞到罐罐怀里,低声道:“抱好钱匣子。”
墨珠儿早就被这动静吓得不知道藏在哪里去了,杏儿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兄弟俩。
魏承单手打开大门就见着外头火光一片,门外站着四五个生人,远处还要不少官吏往莫夫郎家中走。
为首的官吏上下打量魏承一眼,冷冷道:“开门开得那样晚,该不会是在藏什么东西吧?”
里正伯伯忙道:“官爷,你看这家就是两个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被吓住了也是常事。”
又给魏承个眼色:“你说说你这孩子,整日和县太爷的家的少爷一道读书,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那官吏却冷哼一声:“甭在这儿拉关系,我等是幽州城来的官吏,你们县太爷见着我了也得给我们问好!”
里正伯伯脸色一紧,又赔笑:“官爷,您看看这俩孩子真不是故意……”
“伯伯,这事错在我,官爷,让你们久等真是过意不去,我弟弟前些日子风寒初愈,这厢睡得熟些,给他穿衣浪费了些时辰。”
魏承将大门开大些:“您尽管去搜,家里中柴房还有些肉货汤水,您们若是饿了渴了,就当做是自个儿家,任你们随意吃喝,若是不够,尽快唤小子来给你们侍弄。”
那官吏看他一眼,哼了声:“不愧是攀上县太爷少爷的人,倒是会溜须拍马,走了这么些家,也就你体谅我们这些过年也回不得家的人了。”
魏承脸上挂着三分笑:“您请。”
官吏挥挥手:“老头带着他们去空地等着吧。”
李茂德松了口气,拍拍魏承:“走,走吧。”
魏承回头望了眼,就见着那群官吏踹开房门,大笑着往屋里去了。
他攥紧双拳,眼中腾起些厌恶。
这就是权势压人。
魏承跟着李茂德走了会儿,就见着全村的人都被赶到这片空地,火把摇动,晃在一张张熟悉又恐惧的脸庞上。
周围把手着不少身穿官吏衣袍,腰间别着长刃的汉子。
魏承在那群官吏中竟然看到了佟典狱。
佟典狱也认出魏承,似乎讨好的和那些幽州城来的官吏说些什么,就走到魏承兄弟面前,他看一眼被裹成粽子的罐罐,低声道:“罐罐吓坏了?”
“睡懵了,应当要好好缓一缓。”
佟典狱点点头:“你家在哪一户?”
魏承道:“西面只有两户人家,院子稍大些的是我和罐罐家。”
“这群人都他娘是牲口玩意儿,大半夜来搜查村民家中。”
佟典狱咒骂一声,道:“莫要担心,等会儿我去一趟。”
魏承感激道:“有劳佟叔了。”
佟典狱走后,旁边的村人才敢放声说话:“承小子,这个官差你认得?你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吓死人了,二话不说就把我们扯了出去!”
“这大半夜的怎么把咱们都赶了出来!有没有王法啊!”
“谁在喧哗!”
有个官吏抽出刀子,恶狠狠的看着村人:“若再喧哗就是犯了阻碍官府办案的大罪!小心将你们这些刁民全都正法!”
村人这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魏承抱着罐罐往后头走走,就听到怀里的小被子传来一声低低的:“坏人。”
“莫怕。”
魏承不认为这些酒肉官吏能掘地三尺去找东西,他们怨气那样大,想来也只能做做表面功夫,不过是应付差事罢了。
“承哥。”
一只冰凉的手抓着魏承的手腕。
他循着声音望去,夜色太黑,根本看不清来人,不过他知道这人是谁:“豆苗?”
豆苗冻得瑟瑟发抖,都快急哭了:“这些人有完没完啊,秧苗和麦苗那样小,咋能在这大冷天在外头站着!”
魏承道:“秧苗和麦苗可用被子裹住了?”
“裹住了。”
豆苗道:“俩孩子还是吓得嗷嗷哭,我听着真是心疼。”
又擦擦眼泪,忽然道:“承哥,你以后做大官,一定要做个好官啊,不然我就不认你了!”
“傻小子。”
魏承将自个儿护手给他一只:“你戴上暖和暖和。”
“哎。”
豆苗没推拒,他的手真的要冻僵了,出来的急根本来不及戴护手帽子。
“这到底是生了什么事?”
这声音是李三郎的。
“我怎么听着他们再搜查什么失物?咱们这小山村哪里有他们这些大官要找的玩意。”
“谁说不是呢?劳累了一大年,马上就要过年就遭了这等事情!”
茂溪村人在雪地站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才见着那些官吏举着火把从村户中出来。
没过多久,李茂德缩着脖子喊道:“都,都回去吧!”
不少村人也顾不上身子快冻僵了,连忙往家里跑去,生怕丢了什么值钱玩意。
魏承也带着罐罐回了家,一进来就发现屋头被翻了个底儿朝天,棉被衣物散落满地,他又去柴房一看,里头却没什么变化,想来是佟典狱及时赶来,那些人也没进来糟蹋。
魏承先把罐罐放在火炕上,薄被子掀开,露出罐罐有些苍白的小脸,急道:“哥哥,罐罐的……”
“嘘。”
魏承不动声色去书房看了一眼,书架和书案上面被翻了个遍,不过书架的位置是一点也没有挪动的。
但是放在柜子里的二十来文铜板却不翼而飞。这是魏承今儿给人写对儿赚的,罐罐的小钱袋子装不下了,想着换个大些的钱袋再一并装里,却不成想就这么被偷了。
见着外头的火把渐渐散,魏承才前去将大门锁好。
“放心,都在。”
魏承点上油灯,拾掇被翻出来的衣物,低声道:“不用害怕,近来他们应当不会来搜查了。”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
原本应当喜喜庆庆过大年,可那些幽州城来的官差很会给村人添堵,不少人在抱怨家里丢了铜子,柴房做好的肉菜被人动了云云……
虽说一遇到什么变故,村人最先就是拾掇银钱,可有些人一遇到事情就慌了,自己的棉衣都没穿齐整,哪里还想得到藏好自家铜钱。
“他们也没什么好报应!”
有个村汉子道:“我听说那些府城来得官差连夜往丰苗村赶,哪成想不少人都被茂溪山掉下来的积雪砸中了,还是咱们凤阳镇官差将那些人给救出来,那些人不死也冻出个好歹,真希望领头的人也有报应……”.
第99章 第 99 章 长大
山野乡村没什么大事, 平常日子谁家杀个老母猪都要念叨好几天,更何况是官府连夜来搜查劳什子失物?
只要出去一逛,就能听到有人在暗自揣测这事。
有人说是有贼人进了他们村, 偷偷把赃物藏在他们村中;还有人说好像是夏春两季村汉子去挖百年老参那事闹得太大, 有大官生了大病需要百年老参治病,所以这就把那些官匪招来了……总之众说纷纭, 这个正月村里怕是会热闹一番了。
大年三十, 家家户户门户大开, 为着是迎财迎福, 这也有不少汉子留自家娘子和老母在家里头备置吃食,他们一个个像是闲骡子, 到处溜达唠嗑吹牛,还有几个村汉子到魏承和罐罐家中小坐,扯着他们问些有的没的。
大过年的也不好撵人, 好不容易熬到晌午头,这些人才守着自家饭点离去。
魏承也松了口气,回头招呼捂着小狼耳朵在院子放炮竹的罐罐:“净手,咱们也吃午食了!”
罐罐冻的两片脸蛋通红,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来啦!”
“哥哥, 罐罐放了好多炮竹,杏儿害怕呢, 罐罐不怕!”
魏承拿着湿帕子给他擦脸蛋蹭上的灰, 笑道:“罐罐打小胆儿就大。”
小狼嗷呜一声,蹭蹭魏承的腿。
魏承也给小狼擦擦身上沾染的炮竹灰,小声道:“莫和那小玩意比,咱们杏儿胆更大。”
小狼摇摇毛茸茸的黑尾巴,狼嘴咧了咧, 像是在偷笑。
堂屋桌子上摆着六道好菜,比去年多了两道,也算是从小草屋搬到新宅子后家中生活有所改善。
一道辣子蒸黑鱼干,用温水泡过一夜再蒸,那鱼没了腥味,肉质也更为软嫩筋道,再撒上一层辣子碎和葱苗,真是越嚼越香;还有两道离不开饭桌的小鸡炖蘑菇和贴锅香炒的小猪排骨;再者就是两道素菜菘菜炒肉和木须鸡蛋,还有一盘颜色金黄,甜蜜软糯的糖缠地豆块。
最后这道甜口菜是罐罐自个儿点的,魏承第一遭做,不知道味道如何,但瞧着有模有样,还怪好看的。
小狼和墨珠儿食盆里也放了不少好肉好菜。
罐罐捧着碗里的甜汤,高兴道:“哥哥辛苦啦,这碗汤罐罐敬哥哥!”
“做点吃食有何辛苦。”
魏承轻轻碰了下罐罐的碗,笑道:“今儿过年,咱们多吃些。”
罐罐夹了块金黄的小地豆,晶莹糖丝拉出很长:“哇!”
又送进嘴里嚼了嚼,美滋滋道:“好好吃!”
天色微黑时,就听到村中的炮竹声此起彼伏。
兄弟俩才将年夜饭的饺子包好,罐罐听到炮竹声就有些坐不住了:“哥哥,我们家还没有放大炮竹呢!”
“莫着急。”
魏承边净手边道:“穿上新袍,戴好小帽,哥哥带你去放。”
火匣子点燃挂在大门上的炮竹引,魏承忙带着罐罐往后头走走,没一会儿就见着那一点火苗蹿涨起来,劈里啪啦的炮竹响燃声紧随其后!
罐罐穿着师娘给做的红棉袍子,领边一圈绒绒白毛,将漂亮小娃衬得雪白又可人爱。
他捂着耳朵蹦蹦跳跳:“过年啦!过年啦!”
“老远就听到这炮竹声,谁家都没有承哥家的炮竹声响!”
炮竹烟尘散去,不远处传来豆苗的笑声。
“豆苗哥!”
豆苗哟一声:“这是谁家的小少爷,这袍子可真精神!”
“是哥哥家的小少爷!”
罐罐转了个圈,小手撑着小脸:“这是师娘给罐罐做的新袍子!”
“好看,好看,极衬着咱们漂亮罐罐。”
“豆苗哥的袍子也好看!”
豆苗穿着也是新袍子,虽说明儿才拜年,可今儿村小子们都出来走动,谁都想穿上新袍子显摆显摆。
“承哥,罐罐,你们看这是什么。”
豆苗从袖口里掏出三个木头骰子,笑道:“今儿是大年夜,咱们在家里好好玩一玩。”
又想了想,道:“就用豆子做彩,如何?”
这等骰子说来不是正经玩意,但若是只用豆子做彩儿倒是没什么指摘的。
魏承点头道:“成,就咱们三个玩?”
“咱们三个人有点少。”
豆苗道:“我等会儿去唤溪哥儿,你们去唤涣哥儿成不成?”
“成,那咱们一道去。”
三人吆喝一圈,不仅招来了溪哥儿和涣哥儿,就连莫夫郎、秋哥儿和李三郎也跟着来了。
一群人一进门,魏家小院当即热闹起来。
魏承将果脯瓜子摆上堂屋的圆桌,罐罐吭哧吭哧搬板凳,秋哥儿实在没忍住,抱着罐罐小脸香一口:“怎么这么可爱啊!”
莫夫郎小声揶揄他:“瞧着人家可爱,还不赶快自个儿生一个。”
秋哥儿脸一红,看莫夫郎一眼,又轻轻摸摸腹部。
莫夫郎是过来人,哪里不明白,惊喜道:“这是有了?你家三郎瞧着就是能干的!”
秋哥儿点头,羞得不行:“哎呀,莫哥,孩子们都在这儿呢。”
一旁帮着拾掇桌子板凳的李三郎也听到这话,黑脸也是一红,挠挠头嘿嘿傻笑。
罐罐腮帮含着甜果儿,歪歪头:“有什么啦?”
莫夫郎看一眼秋哥儿,见他想说又不好意思说,遂笑道:“你阿秋哥有小娃了!”
罐罐瞪圆眼睛,指着秋哥儿的肚子:“罐罐有弟弟啦!”
“小娃说话都准,你这胎保准是小汉子。”
秋哥儿笑道:“汉子哥儿还是姑娘我都喜爱,婆婆也是向来不挑捡我的。”他们李家大房一脉算是分了家,不过分家不分房,只不过是自个儿做自个儿饭,自个儿干自个儿活。自打分了家,小家的日子也是越过越有劲头了,娘家给点稀罕物再也不用被啥活都不干的人抢着吃光了。
“里正娘子是个体贴的好婆母。”
莫夫郎和秋哥儿不玩,只让他们些小娃和李三郎一道玩骰子。
桌子上摆了不少做彩儿用的豆子,正中间还摆着魏家用来招待客人的果脯瓜子,旁边放着个大瓷碗,里头平铺着三个打磨光滑的木头骰子。
李三郎颠颠碗里的骰子,笑道:“就是比大小,一最小,六最大,顺子比不过豹子,两双一单比点数,不成形重摇就成。”
顺子就一点二点三点,豹子便是三个一样的点数。
“咱们一人二十个豆子,输光了就下去!”豆苗给大家分豆子。
溪哥儿看一眼李三郎:“三郎哥,你可要让让我们,你可是老滑头了!”
众人笑过,就见罐罐举着小胖手,一本正经:“不用让罐罐,因为罐罐是小滑头!”
魏承捏捏他小脸,笑道:“这倒是真的。”
李三郎撸胳膊挽袖子:“来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胖罐罐到底有多滑头!”
李三郎坐庄,每个人都压了两个豆:“都压了是不是?那三郎哥可就要摇了!”
他手抓着骰子在瓷碗里一弹,三个木头骰子转啊转,静下来后亮出“四点”“五点”“六点”。
四五六这算是挺大的点数了。
豆苗扯着嗓子喊:“哇,三郎哥,你这是来年要发大财啊!”
罐罐和涣哥儿几个也啪啪鼓掌:“好厉害!”
李三郎也没想到,乐得不轻:“借你们吉言,三郎哥来年发财给你们买果儿吃!”
“你们都跟不跟?”
都四五六谁敢跟,豹子哪里是那么好出的。
溪哥儿揉揉罐罐小手:“小滑头你跟不跟?”
罐罐看一眼哥哥,然后摆摆手:“罐罐不跟!”
于是第一局李三郎赢了大家一人两个豆,这可把他高兴坏了,直扯着秋哥儿的手:“开门红啊!秋哥儿,来年发大财,我还给你买银镯子!”
秋哥儿轻轻怼他一下,羞道:“老买什么银镯子,赚了钱都给我就成。”
下一局还是李三郎坐庄,这次他倒是没摇出四五六,摇出个“三四五”,不过这也是极不错的点数了。
众人依次摇过,终于到了罐罐这儿,他小手瞧着软绵白胖,但却是不大,抓着三个骰子还有点吃力。
“大家看好,罐罐要开始滑头啦!”
就见那小手一晃,三个骰子在碗底溜溜打转,先是停下来一个六,众人目光紧紧跟着骰子转,见着又停下一个六点时还安静了一瞬,再最后一个骰子落定后,溪哥儿最先喊道:“是豹子!三个六!”
“罐罐好厉害!”
莫夫郎也上前瞅一眼:“真是豹子,罐罐来年也能发财!”
李三郎竖着大拇指,认赌服输道:“不愧是小滑头,我这个老滑头真比不了。”
罐罐小手圈着十来个豆子,抬着小脸嘿嘿笑:“承让,承让。”
魏承瞧着自家小娃得意小样也跟着笑了。
连玩几局,莫夫郎和秋哥儿也瞧着眼热,便替了魏承和李三郎。
李三郎道:“我听我爹说你们来年要养羊?还想雇长工帮忙种地?”
“对,又养牲畜又要去私塾,不雇长工怕是忙不过来。”
“我听说我娘已经给你找了长工,是秋哥儿家那面的一对俩口子,那汉子在家中行二,在家里不太受待见,他娘刁难他媳妇被他看了个正着,一气之下带着媳妇与爹娘兄弟分了家,没分到地,只分到间老房,那汉子为了媳妇不愿意去镇上抗包,便在村子里头找些短工活计做,两口子都是实在又下力的人,他那媳妇与秋哥儿娘家沾点亲戚,我娘便想着给他们介绍给你。”
魏承点头:“婶子看重的人,想来应当靠得住。”
“他们开春就帮着我们拾掇八亩农田就成,每月工钱按着寻常人家的长工给。”
魏承道:“不知道这长工每月工钱多少?”
李三郎道:“也就是百来文,且先看看他们活做的怎么样。”
魏承点点头,家中田地也就是开春和入秋需要人帮忙拾掇,平常日子清草施肥倒是他们兄弟有空闲可以自个儿做。
“我今年学了点本事,想带着我大哥二哥去山里捉蛙子。”
李三郎叹道:“哪成想今年的雪这样厚,我实在是不敢上山,怕踩了旁人的陷阱也害怕遇到饿狠的狼群。”
原本魏承也想着年前去捉两次蛙子,可人算不如天算,今冬的厚雪连村路都封了,更何况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头。
不过好歹是年前沾小黑狼的光,捉了头矮脚斑鹿换了不少银钱,今冬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一群人说说笑笑热闹到外头炮竹声又响了起来,这是要吃年夜团圆饭了。
豆苗等人都告辞离去,魏承见着天色已晚,便将大门关好。
他煮好饺子回到屋头,就见着罐罐困得东倒西歪,小手撑着眼皮,嘴里还念念有词:“要吃饺子,不能睡……”
魏承夹了个饺子送到罐罐嘴边:“张嘴。”
罐罐乖乖张嘴,闭着眼睛道:“好香噢。”
“困就睡吧。”
魏承抱着罐罐顺了顺他的肚子:“吃过饺子就是团圆了。”
“哥哥。”
罐罐贴贴哥哥脸颊,小声道:“罐罐今年七岁了,哥哥今年十岁了。”
“还要过好多年才能十八岁。”
魏承轻笑道:“不着急,要顺遂长大。”
罐罐眼睛清明一瞬,过了会儿又困迷糊了:“哥哥也要顺遂长大。”.
正月十六,魏承和罐罐又过上每日起早去镇上私塾读书,去武馆练武的日子。
罐罐这个正月嘴没闲着,小脸又圆润几分,个头也明显蹿了些,每日从武场打完拳都要摸摸自个儿的小肚,然后叹一声:“这正月攒点小肚又给练没了。”
这话惹得佟镖头和魏承好笑,有些习武汉子最怕身上赘肉,罐罐倒是好,极其爱惜自个儿身上的软乎肉。
正月一过,山野复苏,田草冒芽,也到了春耕播种的季节。
魏承也见过里正家给他们找来的年轻夫妻,俩人瞧着一脸老实相,眼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不服输就成,人只要一服输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魏承没作犹豫就请了这俩夫妻帮忙耕地种田。
三月份出头,魏承和罐罐将后院的秋葱卖掉不少,眼下正是秋葱青黄不接的时候,一束小秋葱是三文,一束约莫只有半斤,他们也没沿街叫卖,而是借着吴舅爷这条关系,家里的秋葱一大部分供给了如意酒楼,还有一些送去了甘九家的包子铺。
这每月下来不仅赚回给长工的工钱,自己买肉吃的肉钱,俩兄弟还攒下一两多钱。
过了正月,两处鸡蛋钱就没什么进账,魏承也没抓春雏来养,反而将自家老母鸡卖出去一大半,今年他想着专心读书,再者就是扩建羊圈,大力养羊羔。
养羊是个精细活,想要养好怎么说也要一年两年打底,不过他们如今不急着用钱,倒也等得起。
山地开化后,那从老魏家手里得到的四亩靠山地就被围建成了羊圈。
这活也是那对长工夫妻帮着做的,见着俩人将羊圈围搭的很是不错,边边角角也没有什么遗漏,魏承还给了他们一只老母鸡,让那汉子给自家媳妇养身体,他总觉得那娘子干瘦得过分,脸色还发黄,身子应当是有些沉疴旧疾。
也是从那天开始俩人做活更下力了,有时魏承见着都要劝劝他们活有轻重缓急,莫要伤了身子。
三月中旬,魏承和罐罐就被里正伯伯李三郎带着去到凤阳镇邻近的宋家镇,那是个靠着茂溪山东南角的小山镇,算镇也算是村,山里人不多,村话很重,但家家户户都养不少牲畜。
白发苍苍的老羊倌见着李茂德很是热情,拍着他的肩膀直喊老弟长老弟短,连带着魏承和罐罐也跟着沾光还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羊奶|汤。
眼下才三月,北地的早晚还是有些寒气。
听着老羊倌的话,魏承才知晓这趟真来对了。
原来养羊也不是像养鸡养鸭那般说养就养,就说挑种这一步就大有讲究。
腊月和正月出生的羊羔为上品羊种,仲冬左右的羊羔极爱患病,品相较次,有些大集上的人惯爱拿着饿瘦的羊羔以次充好,村人还以为自个儿占到便宜,却不成想早就被羊倌骗了去。
再者羊圈搭建和食料也有说道,且那养羊离不开山坡放羊,所以这家里的猎狗也要多添两只……
最后他们定下七头小羊羔,六母一公,总共给了十六两白银。
这还是看着里正伯伯的面子给他们便宜不少。
最为有趣的是七头小羊羔一路咩咩叫着被带回家中,那闻着味道来的小黑狼愣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疑惑这不是才过完年么,怎么又给它囤了这些肉粮?
好在罐罐及时扒着小黑狼的耳朵打碎了它的美梦。
不过有黑狼在羊圈留下气味,在他们寻摸猎狗的时候倒是没有野兽下山偷羊吃.
茂溪山顶冰雪消融时,罐罐的冬袍换成了夹棉的小春袄,又不知从哪日起,热烈日头竟在后面追着罐罐跑,他穿着轻薄凉爽的小夏衫,蹲在井边大口啃着凉爽甘甜的寒瓜,鲜红的寒瓜汁水不小心溅落在衣领上。
他用帕子轻轻去擦,擦着擦着,绿莹莹的小夏衫又变成了枣红色的对襟冬袍,掉落在地的绣花帕子也凝成一地霜雪。
“哥哥!又下雪啦!”
罐罐欢欢喜喜的跑进屋子里,而他身后堂屋墙壁上的刻痕一点一点上移,是岁月,也是童年光景。
四年后。
第100章 第 100 章 小掌柜
“掌柜的呢?你们掌柜的在哪儿!”
“今儿你们聚源典当不给老子个说法, 老子就冻死在你们铺子门口!”
初冬迈进,薄雪飘洒,北街巷口的聚源典当铺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
王雄生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个白布袋子套着的玩意, 一双浑浊鼠眼死死盯着当铺里的小伙计:“你, 你若是再逼我我就死在你们铺子前!你们丧尽天良,为商不正, 要逼死我等贫民百姓!”
又回头看一眼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 掩面痛哭:“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在我死后替我敛尸报官!”
“这是怎么了?”
“瞧着他抱着个玩意儿, 想来是去典当东西, 有钱赎回来后就变成假的了?”
“真的?那以后谁还敢来聚源当铺来典当东西?我听人说这铺子的大掌柜是三年前幽州城来的富户老爷?铺子平日多是卖南边的瓷器字画,还做些典当活计, 怎么还做这等卑鄙之事?莫不是有些人买到的玩意儿也是假的?”
“说不准呢,为商不奸!”
“你死不死和我们当铺有何干系?”
铺子里有个小伙计听着旁人这样污蔑当铺很是恼火。
他面嫩眼大,说话也直, 掐着腰骂:“你那破玩意儿本就不值几个铜子儿,头年是见着你痛哭流涕要给兄长治病,铺子才破例收了这玩意儿,你不到三月就将这玩意儿赎了回去,前脚赎走后脚就来叫唤说铺子换了你的玩意, 空口无凭,你当我们铺子的当票和账薄是死的吗!”
王雄生一口浓痰呸在铺子门上, 哭道:“你们换了我的宝贝, 你们还有理儿了!”
“今儿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小伙计见着自个儿每日都仔细擦洗的木门被吐上秽物,气得冲上去要与这无赖拼命,好在一左一右两个伙计拦着他:“莫要和这等人动粗,真是脏了手脚!”
围观人群见着苦主要撞墙也急忙拦着:“你这后生莫要冲动行事, 他们当铺不仁义,那你就报官!”
“何故为了这等腌臜丢了性命,我等定帮你讨回公道!”
小伙计双臂被俩伙计架着,听到报官眼睛一亮,双腿悬空飞踢几下:“报官!我还怕他不报官呢!”
不远处乍然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扬鞭声。
几个伙计踮脚去瞧后面露惊喜:“小掌柜来了!”
众人回头就见着一匹长毛棕马前蹄踏雪直朝他们冲来,乌泱泱的人群吓得忙分道两边,王雄生也想跑但是迟了,那条冷硬粗糙的马鞭不知何时缠上他的手臂,让他想动也动不了。
“我便是你要找的聚源当铺的掌柜。”
那小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王雄生,一双圆目亮而狡黠:“你跑什么?”
“魏小掌柜!”
小伙计南哥儿忙迎上来:“这人您可还记得?三月前曾经抱着个铁觚哭哭啼啼来典货,今儿就说咱们换了他那玩意儿,非说自个儿典当的是什么传家的铜觚!”
王雄生嚷嚷道:“我典当的就是盛酒铜觚!”
又翻开手里的白布口袋,亮给众人去瞧:“大家评评理,一模一样的玩意儿怎么就从铜变成铁了!”
他捶着胸口痛哭:“我太爷爷曾做过宫廷内侍,他当年可是贵人身边的大红人,赏赐宝物不计其数,哪成想最后一件宝物传到我这儿就断了,我无颜再见我老王家的列祖列宗!”
南哥儿听他扯出这一桩,有点急了:“铺子典当的货7 7 z l都妥善保管起来了,就是没人换你的玩意儿!”
众人窃窃私语,那被唤作魏小掌柜的少年却是噗嗤一笑:“你确实无颜再见你家的列祖列宗。”
“你太爷爷是个内侍阉人,你却能囫囵站在这儿当街撒泼,你爷爷都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更何况你这个孙子!”
南哥儿反应过来,捧腹大笑:“你太爷爷都没根儿,哪来你这个孙子!”
王雄生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他向来是张口就来的主儿:“我,我爷爷是,是过继的不行吗……你这毛都没长七齐的小子莫要钻话空子,快快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今儿非争个你死我活!”
魏小掌柜笑着松了马鞭,那王雄生差点摔个踉跄。
他利落的从马背一跃而下,笑道:“你说亲生就亲生,你说过继就过继?待我等报官之后,别说你爷爷从哪儿抱来的,就是你那太爷爷何时进宫丢了根儿都能给你找出日子来!”
又抱着双臂打量王雄生一圈:“你说那是盛酒的铜觚?我记着你那玩意儿是深腹,附耳,有大篮,这可不是盛酒的玩意儿……”
“不是盛酒是什么!我爹常用此盛酒!”
“盛酒的铜觚,圆口,深腹,圈足,名为瓿,你那玩意若为铜底,想来应当是个痰盂!”
魏小掌柜又一笑,白牙晃人:“不过你那玩意儿因着是铁底儿,还铁锈斑斑,怕是连痰盂都比不得,应当是蒙朝汉化年间两用尿虎和痰虎!我当时收下也不过是瞧它花纹难见而已。”
王雄生捂着胸口,好似难以接受:“你,你说什么……”
“瞧你这模样,想来诓人之前没少用其饮酒啊,味道如何?”
魏小掌柜脸上笑意一收,回头看向几个伙计:“多说无益,带着那日的当票与他去报官。”
南哥儿高兴的应了声:“哎!”
王雄生还想狡辩几句,可看了个热闹的人群早就不忍风寒渐渐散去,再没人听他那套卖惨诉苦。
他鼠目左右望望,抱着怀里的铁觚就想后退溜走,却不成想被人高马大的伙计扯住手腕:“还想跑?你不是要个说法,走,去县太爷那儿要说法!”
王雄生被拖走前急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小掌柜,您今儿怎么来了,不是说这两日都不来当铺么?”南哥儿要迎魏渝进去。
魏渝摆了摆手:“路过而已。”
他翻身上马,勒住缰绳:“老爷子不在?”
“不在。”
南哥儿揣着袖口笑呵呵:“听说是去陈老爷子那儿赏雪煮茶去了。”
“成。”
魏渝黑靴轻踢马腹:“你等杂扫铺子后就关门归家,我先回了。”
“雪天公-众-号高-唥-萄-萄路滑,你慢些个儿!”
南哥儿见棕马跑出老远还不忘追出去嘱咐一声,看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回到铺子。
一进铺子就听到有伙计的笑声,遂脸红道:“你们都笑什么!”
“笑笑怎么了?咱们铺子谁见了小掌柜不笑?”
有个年岁不大的方脸伙计道:“你们说小掌柜年方十一就这样聪慧非常,招人喜爱,若是到了定亲的年纪又该如何?”
“害,眼下这镇上许多富户家的小哥儿小姐儿反反复复拿着自家瓷器字画来铺子里典当,为着什么?不就是为了看小掌柜一眼?”
“我倒现在还记得吕老爷子三年前来咱们镇上招伙计时,咱们小掌柜一手算盘打得极妙极快,生生把几个老账房先生都比了下去!”
南哥儿是今年凭着关系进来的当铺,他有点好奇:“那为何吕老爷子就让了才十来岁的魏小掌柜做这么大当铺的掌柜?”
老伙计一甩帕子,来了劲儿:“我可还记得魏小掌柜那日说的话!吕老爷子见他算盘打得好,第一个让他做当铺的大大伙计,要知道这当铺伙计月钱快比上外头掌柜了,可你们猜怎么着?”
“咱小掌柜拍着自个儿那紫木算盘就走,大声道我魏渝要做就做掌柜,才不做跑堂伙计!”.
“老板,来两条精猪肉,红瘦三分,白肥七分,两指厚薄,四捺长短,多一分少一分我可是都不给铜子的。”
马忠在肉铺打着瞌睡就听到有人逼逼赖赖,皱着眉头就将杀猪刀劈在案板上:“你他娘再说一遍!”
听到笑声后他定睛一瞧,就见着外头站着个身穿白袍,圆眼翘鼻,面如白玉的漂亮小少年。
“罐罐!”
“豆苗哥。”
魏渝手臂撑在肉铺净台上,左右望了望:“生意兴隆?”
“兴隆,兴隆!”
马忠从下头重新掏出来一块猪肉,瞧着就是最好的猪丘肉,他边切边笑道:“我听说承哥受了风寒,可好些了?”
魏渝叹息道:“喝了点热乎汤水就好了,不过他总是贪夜读书,我真劝不动他。”
“这二月出头就是县试,承哥向来贪学,这到了重要关头定是要更为刻苦的!”
马忠利落切了两条猪肉,又扯下墙上挂着的钱袋子:“肉铺这月的分红还有卖半边羊肉的银钱。”
两年前豆苗家就想在镇上置办个卖猪肉的铺子,但是仔细算来租不如狠狠心买下个铺子,后来这就求到了魏承和魏渝兄弟俩头上。
兄弟俩没作犹豫就借了马家二十两银子,豆苗娘拍板说这钱不白借,钱一定还,铺子每月还要给他们兄弟分红,他们拗不过豆苗娘,也只得每月都收下这百来文的分红,偶尔还将自家羊肉拿到猪肉铺寄卖。
魏渝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五两三钱银子?真不少啊。”
“你家羊肉卖得好,连带着我这儿猪肉也跟着沾光!”
马忠又拿手点点他,羡慕道:“这一颠就知道银钱的本事哪天教教豆苗哥,我成天和那些婆子们因着数铜钱斗智斗勇,我太不容易了!”
魏渝将沉甸甸的钱袋子挂在腰间,笑道:“成啊,哪日豆苗哥带着束脩来家里找我!”
“束脩?罐罐真是越大越滑头!”
马忠用油纸包上猪肉,笑道:“你赶紧往回走吧,这雪怕是要下大了。”
魏渝要给铜钱就见马忠眼珠一瞪:“少来。”
“豆苗哥你不和我一道回村?”
马忠支支吾吾:“你先回吧,我再卖点肉,等会儿去看看我姨再往回走……”
“成吧。”
魏渝接过两条猪肉,上马前又揶揄一句:“那替我问彩儿姐姐好。”
马忠闹个红脸儿,握着杀猪刀一顿敲案板:“罐罐!你给我站住!”
奈何那长毛棕马跑得飞快,只留下一地飞雪和魏渝恣意轻快的笑声。
魏渝骑着心爱的小马风风火火往茂溪村跑。
这马不是旁人送的,正是他哥哥送给他的生辰礼,小棕马的名字也很好听,大名羊奶羹,小名羹羹。
八岁时他就在陈爷爷旧友庄子那儿学会了骑马,还记得他第一遭上马时差点被羊奶羹一蹄子踢飞,在他们“相爱相杀”一段日子后,他魏罐罐凭借开小灶成功降服同样贪吃的羊奶羹。
还记得当时听说羊奶羹要被卖掉他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匹马真的很贵,尤其是羊奶羹这等掺杂贵种血脉的小马,一匹羊奶羹都快赶上他们家四只母羊的价钱了。
可是没想到他生辰那日,哥哥竟然牵着羊奶羹回到了茂溪村。
马蹄声踏风而来,山脚下的雾雪小院也越来越清晰。
魏渝牵马进门就被一道庞大黑影轻扑在地,那羊奶羹十分不讲义气的蹭蹭跑到后院马厩里,还用蹄子把门关好。
“杏儿!杏儿!”
长成的黑狼早褪去幼年狼的软毛,一身黑毛粗硬非常,那对兽眸又深又邪直看着让人心底发颤。
黑狼不知自个儿如今已不是幼时重量,整只扑过来时若不是魏渝率先侧身,怕是会被压出个好歹,他欢喜的摸摸黑狼耳朵尖儿:“好啦,好啦,才走这么一会儿,怎么越大越黏人了?”
这话说得魏渝有点心虚,他好像也是越大越黏哥哥。
他推开屋头的门先喊了声:“哥哥。”
边褪厚袍子边往书房走:“哥哥,哥哥,罐罐回来了!”
掀开书房的布帘一瞧,就见着哥哥闭着双目微微靠着椅背,他膝上盘着一坨打着浅呼声的黑猫,细白手指还按着书案上一本半开的书籍。
魏渝看着哥哥眼底的青色有点心疼,正想悄声出去就听到一声轻唤:“罐罐。”
魏承微微睁眼,端得是一副君子玉相,他唇角弯了弯:“回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