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念起(1)(2)(3)她的姻缘是……
“今日早朝,裴大人已被任命为恩科副主考,眼下已离宫回礼部上职了。殿下们今日的课就免了,明日起吴先生会来讲学。”
永嘉愣了神,还未等她捋好思绪,弟弟妹妹们就闹腾起来了。
裴清虽然讲得好,但他们到底都还是小孩子,当然是不听课不上学最舒服。个个都喜气洋洋,唯有小十二和永平像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待人差不多走光了,永嘉仍是惊讶着,问小顺子:“裴大人任的是恩科副主考?”
小顺子称是。
永嘉半晌没说话。
今年二月初的春闱是皇兄登基后的头一次,新皇登基为昭示皇恩,四月又会开一场恩科。科考主考官一贯都是要有资历的人去的,就算裴清再有学识,他的资历还是不够,怎么会让他去?
小顺子会了公主的意,笑道:“殿下也知道,万岁爷历来赏识谁就用谁,裴大人有才学,自然会用裴大人。而且,万岁爷这更是是向天下学子昭示起用青年俊才之心呐。”
永嘉迟疑了一下,闭了嘴。
皇兄对裴清的确是宠信,毕竟都让他二十几岁官居正三品了,做个副主考也算不得什么。
她望向裴清的桌案,那儿还摞着一堆课业,还有他常读的几本书。
“那裴大人往后就不来重华宫了吗?”
明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永嘉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问出来。
小顺子道:“是了,恩科紧要,裴大人回了礼部,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做呢!如今离恩科只剩月余,裴大人自然不会再来重华宫了,吴先生明日就来,殿下莫要担心。”
永嘉还未说什么,默不作声听着的小十二忽地开了口,神情落寞忧伤:“那恩科过了之后,裴先生还来吗?”
小顺子道:“十二爷,那八成是不能了。礼部平常的事儿就忙,裴大人念着殿下们,才忙里偷闲来讲学的。眼下吴先生的家事理好了,就算没有恩科,裴大人也该回去了。”
小十二闷声道:“裴先生讲课讲得好”
也不知是劝慰小十二还是劝慰谁,永嘉蓦然道:“等恩科结束了再问问,若是裴大人手上的事少了,定然愿意来的。”
小十二的眼眸立马有了光,兴奋道:“那太好了!”
小顺子笑道:“能得十二爷的喜欢,看来裴大人教书也教得极好呢。殿下若无旁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待他们都出了殿,永平才扭扭捏捏地走到永嘉身边,一如既往拽着永嘉的袖子扁着嘴:“唉,裴先生不来了可怎么办呀。”
永嘉好笑道:“什么怎么办?裴先生不来了还有吴先生,难道你只认准了他一个先生?”
永平撇了撇嘴,眼眸子透着精光,绽出一个笑:“我可不是说我,我是说你。永嘉姐姐,你可怎么办呀?”
永嘉一头雾水:“我有什么怎么办?我又不用读书。”
永平向裴清桌案的方向努了努嘴:“裴先生不来了,就没有人给你送花儿了,也没有人含情脉
脉地看着你了。”
闻言,永嘉差点从圈椅上滑下去。
她佯装生气道:“不可乱说,怎么是裴先生送的?明明就是花房的宫人送的。”
永平笑嘻嘻道:“哎呀,永嘉姐姐,裴先生就是喜欢你嘛!被别人喜欢不是件好事吗?你怎么还不高兴呀?”
永嘉在她的额上敲了一个栗子:“被别人喜欢是件好事,但你不能说出来啊。姑娘家家的,不能口不择言,你还是公主呢。”
永平又撇了撇嘴:“永嘉姐姐,你小时候比我还敢说话呢。”
永嘉噎了一噎,永平见着她招架不住了,乘胜追击道:“裴先生日后不来了,你就不能见着他了,你们两个人不能见着面了,还怎么培养感情呀?”
永嘉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和他”
说及此处,殿门口的宦官又报了小顺子觐见。永嘉收了话,吞下了后面的“培养感情”四字。
小顺子小跑到永嘉跟前站定,拍了自己一掌:“您瞧奴婢这记性,走在半道上才想起来裴大人的吩咐。裴大人托奴婢给您捎句话。”
永嘉愣了愣,随即看向永平,低声道:“你母妃等着你回宫呢!”
永平盯着她,不满道:“永嘉姐姐,你下了课再说这句话也还有理,现在才巳时多一点呢!你要是心里没鬼,干嘛不让我听呀?”
永嘉默了默,好一会儿才向小德子面无表情道:“说吧。”
小德子嘻嘻一笑:“裴大人说之后的一个多月他很忙,过几日上巳踏青没法同您一道出游了,还请殿下您见谅。”
话落,永嘉默然了,永平笑逐颜开了。
月若扯了小顺子出去,边给小顺子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可管好你的嘴。”
小顺子笑颜如花地退下了,一句话收了两边的赏赐,妙哉妙哉。
永平继续向永嘉添油加醋道:“哎呀,连上巳节都见不了了,那可怎么办呢、那可怎么”
永嘉佯装生气地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记,拧了眉:“看我不到你母妃那儿告你的状。”
永平立马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蹦蹦跳跳着跑走了,转到屏风那处时,朝永嘉做了个鬼脸:“你抓不着我。”
丫头跑没了人影,永嘉正想松口气,永平又不知从哪儿溜到屏风后,露了个脑袋出来。
“永嘉姐姐,裴先生真的很喜欢你。”
永嘉的“你”字还未脱出口,永平就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永嘉将手支在桌案上,扶着太阳穴轻轻揉了好一会儿,:“怎么生出她这样的来的。”
月若幽幽道:“殿下,其实您小时候也”
永嘉瞪了月若一眼,月若笑嘻嘻地不说话了。
方才说了这么许多话,永嘉有些乏了。殿中无人,她便向后倚在乌木圈椅上。殿中只有她和月若,偌大的文英殿空荡荡的。不知为什么,心里也有了些空落落的感觉。
她再次看向裴清的桌案。
裴清的圣旨接得急,还未来得及将他的东西理回去,明日吴先生就要来了。
“将他的物件理一理,午后着人送到裴府吧。”
月若称是便要去整理,永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了身。她走到桌案边,抚了抚那卷有点儿泛黄的《庄子》。
“让小德子亲自送去裴府吧。”
午后永嘉无事,倚在榻上喂年年吃草。
年年这猫奇怪得很,喜欢吃新抽芽的绿油油的麦苗。几上摆了一竹篓筐的嫩绿青葱的麦苗,她一根一根拾起来喂它。
一根草喂了大半,小德子送罢了裴清的东西,入殿回话,脸上笑得有如过年。
本来他是长明宫掌事太监,送东西这种小事儿落不到他头上,听月若说是送去裴府,立马接了活儿喜滋滋地去了。
永嘉瞥了他一眼:“送到了?”
小德子道:“送到了,正正好裴大人亲自回府上取东西,就亲自从奴婢手上拿了去了。”
说罢,从袖中翻出一张字条递给公主,殷勤道:“这是裴大人吩咐奴婢带给殿下的。”
永嘉觉得奇怪,裴清早上才托小顺子给她带了话,这会儿又让小德子捎字条来做什么?
接过来一瞧,字条上书着十个遒劲有力、潇洒连绵、一气呵成的字:
多谢殿下,微臣喜不自胜。
永嘉将字条拍到小德子手上还,小德子眼巴巴地看着她:“这”
“废纸一张,丢了。”
小德子只好领命去丢,脚步慢腾腾地挪着。年年那根麦苗吃完了,永嘉又拣了根青嫩的,捏在手上却忘了递到猫嘴边。
她想起来一件事,那一次在奏折上裴清的字端正,和祁隐的很像。
“拿回来。”
磨蹭着脚步到珠帘边的小德子立马小步跑了回来,笑嘻嘻将字条递给了公主。
永嘉捏着字条,犹豫了一瞬,还是起身去了内殿。
她将书阁最上层的一本医书取下,拿出藏着的一把钥匙。它已经生了些红褐色的锈,斑驳失了光泽。这是开一个小箱子的。床下的紫檀柜中有一个暗格,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黑漆描金小箱。
永嘉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它,因为盒子里存着她不愿回忆的东西。
但是今日她想重新看一看。
“咔”的一声后锁轻巧地弹开,永嘉解下铜锁开了箱盖,木箱逸散出一股木头香气,夹杂着陈年墨香。
箱子里是些信和字条,最上面的那封信,信封上用端正严谨的小楷书着:永嘉公主亲启。
时隔许久,看到这六个字时,永嘉的心还是一颤。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信纸,纸笺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比从前更脆,泛着古旧的黄。将信展开,那些熟悉的、被她默念了上百遍的字句重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是那样的熟悉,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每一个字的落墨收尾。
这些,都是祁隐写给她的。
彼时她一心求学医术,但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个个都是老迂腐、老顽固,一听见她说想学医,便连连唉声叹气。
“我的殿下祖宗,您真真是折煞了太医院啊!治病救人有咱们太医,您何必花这份力气呢?您还是回宫里歇着吧,要是在太医院磕着碰着了,皇上可是要治我们的罪的呀!”
这话自然没有把永嘉劝倒,但后来她去太医院的时候,太医们都躲着她。即便她诚了心同太医院医正一番促膝长谈,医正还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了一堆废话。
但碍于她是个公主,当年还是个以娇纵而出了名的嫡亲公主,这差事太医院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所以他们还是派了个人来。此人的差事办得不好,永嘉很生气,决意要自己寻一个真心实意肯教她的。
因着父皇病重,太医院招了几个新太医进来,她左看右看,最后瞄准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祁隐。
她第一次在梨花树下见着他,便肯定了要这个人来教她。她与他只相处了近一年,却觉得这一年足够她用一生去记得。
见到他的那一年她十六岁,祁隐说他二十六岁,虽然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与他聊天十分顺畅,不像个比她大十岁的。
祁隐认认真真地接下了这份差事,比那些太医的态度好了百倍。起先他日日来教她读医书,后来父皇病重,娘娘们也接二连三的不见好,太医院忙了起来。
祁隐虽年轻,但医术很好。她虽然很想他能日日伴着她,但知道何事最要紧,便荐了他去御前侍奉。
他一忙,不常能来长明宫。这也无妨,她让月若带信给他,他按着她所问的问题,一一答复于纸上,再让人送到长明宫。
一来一去,书信堆得厚了,情谊便也悄然堆积了。
十六岁,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只可惜这份情收尾得潦草。
但即使是现在她开了木箱看着祁隐的书信时,她努力回忆他的样子,可出现的那个人,却很像裴清。他们二人真的太像了,身形、面容、声音。所以她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念头,想将裴清的字同祁隐的字比对着看一看。
她将裴清的字条与祁隐的信放在了一起,细细看着每一个
字的横折撇捺。祁隐的字清秀端正,裴清的字潇洒有力、不拘于一格,从字法上来看并不像,可从结体上来看又有神似。
那日她在奉天殿上初见裴清后,曾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月若一句话。
“你觉得裴清熟悉吗?”
饶是一惯知晓她心意的月若都疑惑地摇了头,不明白她的意思。永嘉只好说得直白些。
“他与祁太医像吗?”
月若说:“身形和声音倒是有些像。”
兴许在旁人眼中,他们二人并没有相似到让人惊叹的地步,但是她会这样荒唐地将裴清与祁隐放在一起,甚至希冀祁隐还活着,想必是因为心中的执念未了。
除夕夜宴上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只记得歌舞正兴时,忽有成群的兵卒入了殿中,她便被秦王哥哥的亲兵护卫着退回了宫中。她回头时,遥遥望见大殿之上血光冲天,他们说是太子哥哥逼宫。
父皇被气得昏了过去,还未捱到新年就撒手人寰。秦王哥哥勤王护驾,拿下了太子。但父皇终究回不来了。
祁隐心存愧怍引咎辞职,只身回到钱塘老家。
她拿着的这一封书信,就是祁隐离宫前写给她的。
信上没有表明他要走,只用了寥寥数语告诫她,照着如今情形,身为一个公主日后该如何做,只字未言他自己。
当时她并不解信中之意,回过头才发现,他是在同她说他要走了,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她醒悟时已经迟了,她出不了宫,只能派人去追他。
她还记得那一日是正月十五,是新皇登基逢元宵佳节的好日子,宫里喜气洋洋。御膳房送了汤圆到各宫,那一会儿她坐在暖炉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中雪白软糯的汤圆。
往日她最爱吃甜食,可自打他辞官归家后,便恹恹地什么也吃不下。
这时候小德子回了宫,也不顾鼻子还冻得淌着水就匆匆进了殿,被月若嗔骂了一声“没个见主子的样子”也不见拾掇,颤颤巍巍地径直跪到了她的脚边,哆嗦着却不说话。
她以为小德子在外面冻着了,进殿中一热便昏了脑袋,便同月若道:“还怪他做什么?快拿个汤婆子来给他暖着。”
月若应了声,小德子却抬了头,冻得发紫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殿下,祁太医他、他”
小德子是长明宫里最机灵的,慌张到如此地步的情况少有。但这些时日里她经历的事太多了,这会儿心里并不太惊慌,只蹙了眉耐着心问。
“怎么了?好好说话。”
小德子啜泣道:“殿下奴才怕您受不住。”
她捧着玉碗的手一僵,面色沉了下来。
“有什么便说什么,他辞官回家本宫都受住了,还能有什么受不住的?他回去娶妻了?”
小德子重重地在锦毯上叩了头。
“不、不是,殿下,祁太医他跳河自尽了!”
手中的玉碗同玉勺在清脆的相碰声中落了下来,温热的汤水洒到了她月白织金的裙上,身旁的几个宫女赶忙来替她擦拭。
她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脑袋天旋地转似的晕了一阵,紧盯着小德子一字一字道:“说清楚。”
“祁太医的邻里街坊说、说,祁太医自打回了家中后便郁郁寡欢,想是对先帝爷仍愧疚万分,一时想不开就殉、殉主了”
小德子的说话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轻得同蚊子叫一般了。
她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小德子担忧地望着她,她腰肢挺直地坐着,垂着南珠流苏的步摇丝毫未动。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发出的声音,那声音缥缈而又空灵,像她想象之中西天诸神佛讲经时的庄严宝声。
“打捞上人了吗?”
小德子垂下头:“钱塘江汇入东海,官、官府没捞上人,说是被、被冲到海里去了。”
她怔怔看着小德子,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晕了过去。
殿里瞬间乱作一团。
“殿下!殿下!”
后来开了春,是个暖春。
御花园的花木一茬接一茬地开花,久久不散的花香飘逸到皇宫各处。人人皆说今年是个好年,可她偏偏在这样生机勃勃的春天里重重地病了一场,这一病足足有三个月。
一日她躺在殿外的摇椅上晒太阳,身上盖着狐绒毯,眯着眼睛什么也不想。
宫人送了些花木盆栽来,永嘉看着他们忙碌,不知何时半梦半醒睡了过去,再被一股浓烈的桃花香唤醒。
月若摘了三五枝桃花,捧着瓷瓶让她看好不好,好的话便摆进殿里。
永嘉将手从雪白的狐绒毯中伸出来,轻抚上粉中夹着红丝的桃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病着病着,她后来想通了。
捞不上人总比捞得上人要好一些,冲到了海里可能是官府怠于做事的托词,说不定祁隐只是想摆脱罪臣的身份,换一个名姓换一种活法。因为他从前和她说过,比起当太医,还是在乡野间行医治病好些。
她问他为什么,他笑了笑,说:“清净。”
她能理解他。
后来钱塘百姓在岸边立了一处碑,上面书着他的生平。她曾让人抄了碑文来看,看过一次之后,便再也不看了,也不再让人去打探他的消息。若是他真的想换一种身份活下去且不愿让她知晓,那么她再怎么做都是徒劳。
所以,如今她觉得裴清像祁隐,是也只是心中的一点执念而已。
执着地觉得祁隐还在世上,还会回到这里。
永嘉将木箱合上,拾起了裴清的字条。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将它和其他信件放在一处收好-
转眼就到了上巳日,永嘉盘算着见纪玉林的日子。
可这一回,见得并不让她痛快。
今年踏青在麓山,山脚的别院可供贵人们落脚歇息。麓山半山腰有一径山寺,别院旁是桃花林,的确是个春日赏景的好地。
永嘉方下了车马,便有镇国公府的人前来请她去叙话,用的是纪家长女的名头。
她轻笑道:“玉芙姐姐不是新婚燕尔么?有时间来踏春?”
月若道:“想是纪小公子想见殿下呢,殿下不是想和纪小公子说说话吗?”
永嘉道:“是该说说,探探他的口风。”
日后她的夫家,要能帮衬她为萧家平反。但镇国公府自居清流,也不知愿不愿沾这份腥。更何况纪玉林最是孝顺懂礼的性子且先看看吧。
永嘉想见纪玉林,纪玉林也想见她。
旁人都道杨家杨旭公子出了那事,如今万岁爷最中意的妹夫人选便落下纪小公子独一人,于是个个都拱手提前道贺,哄得纪小公子一张嫩脸红扑扑得不像话。每每提起永嘉公主,纪小公子便羞得像个新妇。
于是人人都认定,纪玉林他喜欢极了公主。
然而纪玉林并不喜欢永嘉,其实是他老祖母喜欢永嘉。因为他是个孝子,所以乖顺地遵了长辈们尚公主的吩咐。
至于脸为什么红扑扑——他和不太熟的人说话,就会手脚发冷、额头冒汗、脸色涨红。
上巳前几日,老祖母派人送一副画来,说永嘉公主很喜欢书画,他把这个送给公主,公主定然高兴。相见的名头有了,要送的东西也有了,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上巳这日春光明媚,一切都是少男少女互生情愫的最好时刻。
然而,永嘉和纪玉林见着的时候,二人面面相觑了。
永嘉实在对他没什么兴趣,所以一开始才没拿捏好说话的气氛。她也不爱和陌生人说话,在这点上倒是和纪玉林很相衬。所以二人见了礼后,就默着了。
——颇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其实纪玉林长得不错,眉清目秀,也是个闺阁小姐们频送秋波的人物 。永嘉不是个古井无波的,她只好将自己的没兴趣归结于纪玉林的性子太怯了些。
嗯她不太喜欢性子怯的。
纪玉林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永嘉只好先开了口打破尴尬:“玉芙姐姐她是”
迟滞许久的纪玉林终于醒过了神,回话道:“长姐她有事耽搁了,让我先过来将这幅图送给殿下。”
永嘉点点头,看向那幅平展在石桌上的画。她喜欢书画,可此情此景就是再珍贵的稀世真迹她也吐不出一个字,挣扎了半晌开了口:“这个墨色真好看,匀称,墨挺好的”
实在说不出什么,她只好拉一拉家常:“长平姑姑好吗?”
纪玉林亦是松了口气:“家母一切都好,承蒙殿下挂念。”
他这会儿想起了祖母吩咐的话,流利道:“年后长明宫赏了许多东西到府里,正好我得了这幅画,想着殿下喜欢,正好趁着今日奉上。”
他话说得利索了,永嘉也从容下来:“镇国公府有心了。我听说这一次的春闱表哥得了二甲第七名?等过了殿试便可入朝为官,一朝五品也未可知。”
纪玉林道:“殿下谬赞了。”
永嘉坐了下,手支在石桌上托着腮,笑望着纪玉林:“既参加了科考中意于仕途的,表哥日后可有为什么官做什么业的打算?我可以和皇兄说一说。”
纪玉林敛眸道:“殿下盛情,但我只想借科考明证才学,做官只求为民做事,不求官居几品。”
纪玉林聪明,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坑。
永嘉眯了眯眼:“表哥是个文武皆通的人才,若不谋个高职报效朝廷,实在可惜了。”
纪玉林道:“官职或高或低,都能报效朝廷,只看心放何处。”
他的话说得圆融,永嘉浅笑道:“当真做了驸马,若我去和皇兄说一说,还是能留得实职的。”
闻言,纪玉林震了震。
永嘉的笑漾得更盛:“只是夫妻一体,日后的驸马自然要与我同心才好。表哥,你说是不是?”
纪玉林压了震色,垂目颔首道:“夫妻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有一件事”永嘉顿了顿,紧盯着纪玉林,“表哥知道萧家的事。我同萧承远的婚事业已作废,往后再无可能。但萧承远他自幼与我一起长大,我知道他定不会谋逆。”
纪玉林比方才更惊,抬眸满是讶色:“殿下的意思是”
永嘉侧了头拿出锦帕掩着,使劲挤了挤眼睛。再看向纪玉林时,带着泪光的水眸满含愁意:“若只我一人说话,旁人定不会信。可若夫家也愿意帮衬,许能翻案重查,还萧家一个清白。”
纪玉林的脸色霎时间白了,嘴唇颤了颤,嗫喏道:“皇上已然定了此案,这”
又来回说了几句,永嘉看出了纪玉林的心思,立马变得恹恹的。他想尚公主,只是想沾皇亲的名分,又怎么愿意为她冒这个险?想来也是自己天真了些,竟认为为着皇亲名头的人会真心待她。
真心待她的人
但裴清若非实在走投无路,她不会选他。
永嘉觉得自己的境遇当真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境地,月若见她愁眉不展许久,劝慰道:“殿下别担心,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男子呢!殿下要是实在心慌,咱们就去求支签吧!佛祖说的总该是对的。”
月若随着母后信佛,但永嘉不信佛。
然而心里烦闷得很,遂接受了这个提议。
径山寺月老殿中掌签筒的小师父面容慈善,讲了一通求签的要紧处,永嘉边听边点头,最后接过沉甸甸插满木签的的签筒时仍旧随意地摇了摇,一百余支签子在签筒里唰唰晃动着。
清脆的一声响,一支签脱落了出来。
小师父弯腰捡起了签,念道:“施主得的是八五签,‘得其所哉,得其所哉’。阿弥陀佛,这是今日第一支上上大吉签,施主请去解签处解签吧。”
永嘉看了月若一眼,侍女重重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她没有听错。
近来她觉得自己的耳力越发不好了。
永嘉对着小师父疑惑道:“上上大吉?”
解签处立着的是个老师父,笑眯眯地等永嘉递签条过去。
永嘉犹豫了一下,将签条紧握在手中,问道:“师父,您觉得小女的姻缘该是个什么签?”
老师父和蔼道:“施主想要什么签?”
永嘉道:“小女觉得该是下签。”
老师父合了掌,笑道:“签文不过说的是一时的因果机缘,瞬息可改,只为提点施主分寸,并非定局。至于施主心中所想,不妨且行且看,莫要拘于一隅。”
佛语高深,但永嘉没参出什么真道理,便将签文递了过去:“小女知是《孟子》之言,但如今分明山重水复无路,何来得其所哉?”
老师父看罢,道:“阿弥陀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签的意思是施主的良缘已得其所在,但须记有花堪折直须折。”
良缘已在?纪玉林啊?
佛祖还挺爱诓人的。
永嘉不相信这个解释,追问道:“良缘若已在,为何小女毫无发觉?”
老师父仍是一脸微笑,只道:“既是机缘因果,自然一时难解。”
佛这个东西还是比较难相信的。
永嘉鼓了鼓嘴,借了袅袅燃烟的宝炉里的火,干脆利落地将签文给烧了。
月若瞪着公主烧了签,语塞了大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但下山的时候见公主的眉头不蹙着了,不禁疑惑道:“那殿下您到底是信还是没信?别人都说径山寺的签很灵呢!其实奴婢也觉得该是上上大吉。”
永嘉虽有点儿高兴,但话却仍说得正经:“上上大吉在哪儿?”
她虽不相信,但寻常人听了一句吉利话都会开心,更何况得了支好签,所以后知后觉的地高兴了。
她是个耳根子软的人。
月若嘟哝道:“有花堪折直须折,不就是说的裴大人吗?”
永嘉刚刚没想到他,只想了刚说过话的纪玉林,这会儿着实一惊:“和裴清有什么关系?”
他还能和她上上大吉?
月若叹气道:“殿下对裴大人偏见太深啦!”
二人慢悠悠荡步回了别院,院外有个面生的小厮探头探脑着,手上捧着一瓶桃花,该是刚从桃林里采来的。
月若见他鬼鬼祟祟的,喝到:“哪儿来的奴才,做什么呢?”
小厮赶忙迎上来:“好姐姐,我是得了吩咐来给永嘉公主送这花的。院里侍奉的姐姐们说公主出去了,我在这儿守着。”
好眼熟的瓷瓶。
永嘉道:“何人命你来的?”
小厮见着眼前人尊贵,想是有身份的人物,遂如实道:“是礼部侍郎裴清裴大人吩咐小的在桃林采一瓶桃花,还让小的给公主捎封信。”
月若甜笑道:“你且交给我吧,我会送到公主那儿的。”
月若将花抱了来,小厮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永嘉扫了一眼信封上“永嘉公主亲启”六个大字,踌躇一刻后拿了过来。进了屋拆了书信,花笺染着墨香,似是才写了不久的。
信上如此言道:
臣裴清顿首再拜。今日上巳春嬉,喜春光正好,奈何臣为礼部诸事所扰,不得赴麓山与殿下共赏春景,心中悲恸无以言表。恰麓山桃花盛开,遥赠数枝,以托春趣。
麓山来的这瓶桃花,最终被摆在了长明宫外殿的花几上。
尔后的日子,永嘉还是去文英殿督学。
永平和小十二隔三差五地问她裴清什么时候回来,她敷衍着等恩科过了她就去问一问。
吴先生也是个好先生,讲得也不错,只是永嘉听不进去。之前裴清在时,她这般懒于读书的人都能听进去八九分。因此她一日连着一日起得迟,没什么想去文英殿的兴头。
永嘉将这件事
归结于天气转暖了,她一贯会犯懒。
每日到了文英殿,她习惯性地扫一眼桌边。花会摆在这里,现在没有了。
心里空落落的。
永嘉将这份空落落归结于再看不到新鲜的好看的花了。
有一日吴先生旁逸斜出讲到了佛,她想起来径山寺的那一支签。真的将上上大吉四字与裴清联系起来的时候,永嘉吓了一跳。吓了一跳之后安慰自己,或许只是一时不习惯裴清的离开而已,毕竟相处了这么多日。
次日她去御前问安,顺道打听打听婚事。到奉天殿前,依旧是李福全侍候着,向她道:“殿下您来得不巧呢,皇上下了早朝留了几个大人说话,眼下正气着呢!不过您来了也好,皇上见着您高兴,也好消消气。”
永嘉道:“皇兄怎么生气了?”
话刚落,便听到一阵怒斥声。
永嘉讶然:“怎么动这么大的火?”
李福全道:“是倭寇的事儿。原来施将军在闽地守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前几日让倭寇偷袭了,抢劫了沿海数百户百姓,死了好些人。”
永嘉一惊:“之前不是偶尔作乱吗?怎么会猖獗到这般?”
李福全道:“具体的老奴也不太清楚,早朝上皇上一怒之下本要撤了施将军的职,幸好裴大人出来说话了,让施将军继续戴罪立功,现在正商量着该派哪个大人去福建督军呢。”
裴清?
她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裴大人也在里面?”
她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第24章 一念起(4)其实她的心里记挂着他。……
李福全道:“裴大人不在。皇上本要留裴大人说话,但念着恩科马上开考礼部的事儿繁杂,便放了裴大人回去。”
永嘉嗯了一声,再没说话。李福全觑了眼公主,不知为何公主看上去有点儿落寞。
隔了一会儿,永嘉忽然开了口:“恩科的事情这么忙么?”
她只是觉得奉天殿前太安静了,憋闷得慌,随便说两句话换换气氛。
李福全道:“忙啊!裴大人既是侍郎又是副主考,样样事情都要交到他那儿去看,奴婢瞧着如今最忙的就是裴大人了!原本礼部就忙,裴大人从前戌正就能走,现在硬是得熬到亥正了!”
永嘉惊讶道:“不是酉正下职吗?”
李福全道:“嗐!裴大人他心善,前阵子不是接了文英殿的职吗?在礼部只好日日熬到戌正才走了。裴大人那会儿还想继续担文英殿的职呢!但真这样,恐怕夜夜要熬到子时咯。万岁爷心疼裴大人,就不让裴大人再去文英殿了。”
永嘉震了震。
他怎么
她敛了眸,没再说话。
过了两刻,里头的人出来了,个个都沉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倭寇侵袭,没有人能心平气和,永嘉的心也沉了下去。进了东偏殿,她问罢了安走到龙椅后,替隆顺帝捏着肩。
“再如何气,皇兄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隆顺帝见着永嘉,压了怒意,但言辞还是颇激烈:“那帮倭寇也敢!朕总有一日要剿灭他们!朕就不相信这帮跳蚤似的能闹腾这么久!”
永嘉道:“皇兄连西北蛮夷都能一举平定,小小倭寇又何必放在眼里?只不过旁人比不得皇兄深谙兵法,做起事来总是缓些。”
隆顺帝稍缓了些怒:“朕定了兵部王侍郎去闽地督战,但愿他能宽朕的心。倭寇不除,南巡都不痛快!朕意已定,待倭寇除尽再启程下江南,到时候你再好好尽尽兴!”
永嘉道:“自然是战事要紧。”
旁的永嘉没有再问什么,出来时心里稍安了一些。倭寇的事情悬而未决,皇兄没有功夫来论她的婚事。既如此,她现在也不必多问。
裴清忙着礼部的事儿,麓山后就没显过形。倒是纪玉林那儿送来了一封请帖,四月二十五纪老祖母六十大寿,请她参加寿宴。永嘉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该去。
纪玉林虽未合她的意,但无论何人听了她的话都是要吓一跳的,不全是纪玉林的错,她只要挑个性情好的慢慢让他答应就是了。毕竟上上大吉是虚的,总不可能真有一个神仙般的人物跳出来解救她,终归驸马还是要在这几人里选-
遵着纪老祖母的意,镇国公府这回提前一个半月就送了帖子。
上巳次日,纪玉林遵着规矩先去书房向父亲问安,再去后院向老祖母问安、陪侍用早膳。
这顿早膳纪玉林吃得不顺畅。
他问罢了安在榻上坐下,紫檀木雕云纹炕桌上摆着吃食,下人给他舀了一碗鸭肉粥。方舀了一口送到唇边,老祖母忽地开了口:“林哥儿昨日见着公主了吧?”
纪玉林立马放下勺下榻立定,躬身道:“回祖母的话,孙儿见着公主了,也按着祖母的吩咐将画送上了。”
纪老祖母长长地“嗯”了声:“祖母前头教你的话,你有没有说啊?”
前头的话,就是让纪玉林表一表情谊的话,譬如什么“心悦于殿下许久”“视殿下为知己”云云。但这些话得心中有情谊才能说的出来,寻常人都难说,更何况是见了生人就说不出话的纪玉林。所以昨日他半个字也没说出。
但纪玉林不敢欺瞒祖母,垂着头道:“孙儿孙儿不知该怎么说。”
永嘉公主聪慧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除了性子娇纵些,旁的浑然就是京城里名门贵女的模范。奈何他就是没对公主生出情谊。
纪老祖母握了拳,在炕桌边沿上敲了一下。动静不大,却十足十在纪玉林心上敲了个钟,震得慌。
“侍奉公主和你读书是一样的!做官那点子事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让你读书做官,就是让你明白些官场的道理。做官侍奉的是皇帝,和做驸马侍奉公主是一个道理!”
纪玉林低低嗯了一声。
纪老祖母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们大房是你祖母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不疼你们疼谁?你前头的松哥儿、桓哥儿都定了,大房如今得靠你林哥儿了。他们二人的主子是皇上,你的主子就是永嘉公主。他们待皇上如何,你就待公主如何,可懂了?”
纪玉林道:“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不要记,要做。”纪老祖母又敲了一下桌沿,中气十足,“昨日你没说那些话就算了!你今日就将拜帖送到宫里去,等我寿辰那日你就寻个机会和公主将话说明白,你这儿定了,过两日我就叫你爹去上书请旨!”
纪玉林称是,踌躇着还是问了一句:“皇上会答应吗?”
纪老祖母道:“本来就只有你和杨家那个能争,杨旭现在连脸皮子都没了,还能争什么?只要公主点了头,你父亲开口说句话,皇上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纪玉林犹豫道:“皇上不会看中旁人么?”
老太太生了气,重重地敲了桌沿:“你只管做你的事!”
纪玉林没再说什么,眼前浮现出一人胸有成竹噙着笑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裴清。
转眼就是纪老祖母寿诞。
寿诞在四月底,已是过了小满入初夏的时节。天有些热,月若给永嘉挑了件月白天丝薄长衫,加一袭淡粉花鸟马面裙,清爽恰合时宜。
永嘉入府拜了老寿星,纪老祖母留着她说话,让她坐在沉香榻边上,榻上的另一侧坐着的是纪玉林。永嘉不好推辞,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便留下来伴着。
她来得不算早,这会儿纪老祖母身边已然围坐着十来位公子小姐们。镇国公府子嗣兴旺,纪玉林这一辈的加起来便有十来人。纪老祖母最疼惜大房这个宝贝孙子,拉了纪玉林就坐在榻上。
永嘉摇着玉骨团扇,忙里偷闲瞥了眼纪玉林。他许是方才说话说得高兴,这会儿脸红扑扑的,但是她一来,他倒是垂了头不作声了。
纪老祖母拉了她的手:“殿下今日都来了,老身真是高兴啊!老身还记得殿下小时候那粉雕玉琢的样子,抱着真是不肯撒开手,多水灵!现在出落得真真是国色天香!”
永嘉道:“老夫人说笑了。”
纪老祖母望向孙女外孙女们:“
我们纪家这几朵花儿若能有殿下的一半就好咯!老身要是能得个殿下这般的宝贝孙女,真是高兴得做梦都要笑着了!”
永嘉微笑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纪家是朵朵金花,便瞧玉芙姐姐当家当得多好,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纪老祖母忙瞪了默不作声的纪玉林一眼:“殿下夸你姐姐妹妹们呢!还不谢过殿下?”
纪玉林忙颔首道:“殿下谬赞了。”
永嘉笑了笑,团扇抵了鼻尖掩着面。
笑得有些久,感觉脸快僵了。
说到纪家女儿们,永嘉的眸子往座下转了一转。除了大房长女纪玉芙她熟识,旁的她未多接触过,大多眼生。只有二房的纪玉茹她有些印象,因为她生得颇秀气好看。
纪玉茹察觉了永嘉的目光,并不带怯地朝她微微一笑。这一笑不像二房的女儿,像国公爷的嫡亲女儿。永嘉微讶,向纪玉茹颔了颔首致意。
纪老祖母又道:“林哥儿见着殿下高兴,话说得也浅!”
永嘉转过神来,道:“表哥谦谨,前几日皇兄授了新科进士的职,我记得表哥得了正六品的工部主事,该办场席好让我们庆贺庆贺了。”
纪老祖母大笑道:“论着辈分来,林哥儿该是殿下表哥的,他多大的福气!长平现在前头后院里都忙着,等下叫她过来说话。”
纪玉茹微笑道:“我还忘了三哥哥和殿下是表兄妹,我说呢,殿下和三哥哥看起来很是投缘的呀!”
纪老祖母笑得脸上的皱纹堆到一处:“投缘!我看着也投缘!”
永嘉轻摇着扇笑着,也不说话。纪玉林的耳尖却泛了红,怯声道:“祖母”
纪老祖母拉了永嘉的手又拉了纪玉林的手,快声道:“你们二人投缘,老身心里是多少高兴!我的心肝儿呦,老身要是能日日看着你这花朵似的人儿,那老身可就能再活二十年了!”
永嘉正措着词,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她讶然转了头。
“老夫人寿比南山,不论殿下在不在身边,也能长命百岁的。”
裴清微笑着走到沉香榻前,站定后躬身作礼:“礼部侍郎裴清,恭贺老夫人大寿。”
永嘉摇着的玉骨团扇蓦然一滞。
从文英殿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两个月,她已经这么久没见到他了。
第25章 镇国公府(1)他只肖想天家的女儿。……
纪老祖母笑道:“裴大人多礼了。”
裴清道:“原该早些来的,奈何礼部有些事绊了脚,老祖母不怪罪外甥吧?”
永嘉的团扇顿了顿。外甥?他倒是会给自己贴金,他同镇国公府打哪门子来的亲?
纪老祖母道:“裴大人是能者多劳!老身记得恩科刚出了榜,皇上就给裴大人授了东阁大学士吧?松哥儿和桓哥儿要是能有裴大人这份能干,老身就不愁咯!”
裴清乖巧道:“老祖母过誉了。外甥表字墨之,您唤墨之就是了。”
纪老祖母笑道:“哎!墨之。快坐吧!”
裴清如今势大,镇国公府该与他和气。永嘉瞥了一眼纪玉林,他竟面色淡淡的并不大高兴。又扫了一眼座下,纪玉茹挂着一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神情,似是含着点儿羞带着点儿怯,不时朝前一望。
这两兄妹是
永嘉奇怪着,裴清却侧了身朝她作礼,朗声道:“微臣不知殿下来了国公府,臣参见殿下。”
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怎会不知她的行踪?刚刚定是早早就在哪处花丛后候着了,等听到纪老祖母为她和纪玉林牵线就进来。端的是个出其不意,但她早就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
永嘉作出一副疏离状,淡笑道:“裴大人客气了。”
裴清笑了笑。
他是一直注意着她。盯着她的鸾驾何时到镇国公府,盯着她怎样同纪玉林说话。好在她同纪玉林没多说什么,只和纪老祖母说了些话。只是说到后头的那些话他听着不喜欢,就进来打断了。
她坐在他的正对面,听他说完“不知”二字后不易察觉地轻笑了一声,又狡黠又自得,像一只得了食的小狐狸。如今小狐狸开了口,竟装作与他不熟。
再过些时日便熟了。
团扇攥在她手上,捏着莹润玉骨的是白皙修长的指。扇沿处,红唇半掩,娇嫩如新开的蔷薇,不免让人有采撷之意。
裴清敛了眸。
眼下来了外人,纪老祖母不再将话扯到永嘉和纪玉林身上,转而和裴清絮叨着话。
永嘉记挂着刚才的事,好奇地看向纪玉茹。姑娘的脸垂得低,依稀能见得两颊飞了红霞。
诶?刚刚纪玉茹不是大大方方的吗?
总不能是
似是实证永嘉的猜想,纪老祖母乐道:“老身记得墨之还未成亲,我这几个孙女个个都好。你若是看中了哪个,老身今日就做了主了!”
永嘉忍不住笑了。
哎,原来是这等事呢!
她又好奇地盯着裴清。裴清笑得温和,嘴上却道:“国公府的千金岂是墨之敢肖想的。墨之就是独身一人,也可孝敬老祖母。”
永嘉一讶。
国公府的不敢肖想,天家的就敢肖想了?
纪老祖母笑着不直答裴清的话,抚了自己的右臂道:“哎呦,老身这害疼的老毛病犯了。茹儿,你快上来给老祖母捏一捏。”
纪玉茹乖顺地走到纪老祖母身侧,依言为纪老祖母捏着臂膀,一双手纤细白净。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对襟窄袖、松花织银纱裙,恰似一朵盛开的迎春,清雅俏丽。
永嘉算是把这场戏给琢磨明白了。
镇国公府想和裴清结亲呢!
镇国公府二房袭不了爵位,二房几个儿子也没出挑的,如若纪玉茹能攀上裴清这根枝儿,自然是顶好的事。
坐在榻另一侧的纪玉林没作声。
大房和二房的院子在府中隔得远,他平日忙着读书,年后才从玉芙姐姐那儿听来个大概。玉茹妹妹自己愿意,父亲母亲和叔叔嫂嫂也愿意,老祖母更是高兴。只有他觉得这桩婚事不好。
他总觉得裴清不是个好人,可却找不出实证。但长辈们高兴,他不敢驳了长辈们的心意,也就没说什么。眼下望着老祖母和玉茹妹妹的模样,可裴清却笑得不温不火,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可看不上这样的妹夫。
纪老祖母没将心思放在孙子上,如今满心满眼都盘算着眼前这桩婚事:“茹丫头最是体贴人的,日后她的夫家定是京城里顶有福气的那个!好些个人和老身要茹丫头,老身还不肯给呢!”
裴清却淡笑道:“定是要样样皆好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茹姑娘。”
永嘉仍用团扇半掩了面,挡住自己看好戏的姿态。
裴清他这话是在推拒呢,从前他推了王家,现在又推了镇国公府,这落在旁人眼里真真是
眼见的纪玉茹柔柔的笑就僵了一僵,纪玉林的脸色比方才更沉。纪老祖母到底经过事,说了些话便将此事盖过去了。
永嘉再望向纪玉茹时,有些讶。
纪玉茹的唇极力抿着,似是在克制着什么,长睫轻颤着。
永嘉觉得她快要哭了。
可不就是个裴清吗?其他配得上镇国公府的世家公子一捞一大把,裴清就是权势大了些,又不是说找不到好的了。难道纪玉茹真的喜欢裴清?
大概是因为裴清长得还算人模人样。毕竟,永嘉想不通裴清有什么值得真心喜欢的地方。
她探究地看向裴清,却正正好撞入他的眸中。
他怎么又看她?
永嘉有些恼,但如今发不得怒,轻哼了一声瞥了一眼纪玉茹,向裴清挑眉示意。如若镇国公府硬想要将这个女儿嫁给他,他还有推拒国公府的道理?
裴清直直地盯着她,笑了。
他知道
她肚子里装着什么样的坏水,镇国公府再如何也不敢造他的次,但她的心思却飘忽来去只等着看好戏。今日他来,就是要让她的这颗心收一收。
他要娶她了。
永嘉禁不住他直白的目光,咬了咬唇移了视线。
又说了一会儿话,乔若云派人来叫她去花园说话。她前几日还在老家躲婚事,永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京了,也没派人和她说一声,赶忙去了花园里。
她费了好大周折才在湖角一个偏僻的凉亭找到乔若云,嗔怪道:“你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还寻个这么偏僻处说话。”
乔若云唉声叹气:“我哪里想来?是我爹昨天派人把我拖来的。王与文也来这儿了,眼巴巴地寻我,我只好逃到这里来避难了。”
王与文就是乔老祖母寻的细胳膊细腿的那人。王与文他爹就是刚被调去闽地督战的王侍郎,王家也算半个武世家,不曾想儿子名字里沾了个文字,整个人就成了个文弱书生。
王与文虽然文弱,但因着家里头的熏陶,自小怀揣着一颗武将之心,因此选媳妇的眼光也沾了些武气。他不喜欢那些书香世族的大家闺秀,反而喜欢会舞刀弄枪、最好如狼似虎的女子。
譬如乔若云。
乔若云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从前不应该出那么多风头。
永嘉笑道:“我还说呢,你怎么选个这么偏僻的地儿,原来是在躲未来夫君呀。”
乔若云直了身,义正辞严:“什么未来夫君?姑奶奶我就是一辈子不嫁都不会嫁给这种男人!”
永嘉好奇道:“你还能躲一辈子不成?伯父还能容你再跑出去一次?”
“不成,不成。”乔若云哀怨地趴到石桌上,“你怎么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们现在可是难姐难妹,难道你就不用嫁了?我在老家也听了杨旭的事儿,现在杨家不成了,这不还个纪家么?你看上纪玉林了没有?”
永嘉一贯觉得不该为一桩事情愁太久,前段时日愁够了,如今索性不愁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嫁给谁都不要紧,只要她心里有着萧家,日后总有出路的。
她轻快道:“纪玉林人也好、出身也好,若连他都看不上,那还能看上哪个?”
乔若云震惊地抬了头:“那你愿意嫁他?”
永嘉道:“这个么”
她和裴清的事拿捏不定,乔若云又是一惊一乍的性子,永嘉觉得暂时不该同她说。
永嘉斟酌道:“看得上和愿意嫁又是两回事。”
乔若云又趴回石桌上去:“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嫁。真烦,怎么一定要嫁人呢!”
永嘉不禁觉得好笑。原先乔若云还笑她,眼下自己也为婚事发愁了。虽然笑着,但还是得宽慰宽慰。劝慰的话正说了一半,乔若云忽然如临大敌地抬了头。
永嘉疑惑道:“怎么?”
她转身顺着乔若云的视线望去,蜿蜒着的石径远处,有个四处张望像是在寻什么人的小厮。
乔若云哀声道:“王与文那厮身边的。我呸!竟然还能寻来?我先溜了躲一躲,等会儿再找你。”
还未等永嘉说话,乔若云就身形敏捷地溜了。只一眨眼的工夫,小厮便寻到了凉亭外,月若将他打发走了。
这儿偏僻静谧,倒是很合永嘉的心意。她不爱在人群里扎堆,今日又都是那些贵家公子小姐们,话说起来都费劲,索性等筵席开了再回去。
方才乔若云在这里烦闷,随手掐了一朵玉兰花来蹂躏。好端端的花被她拾掇得不成样子,好几片洁白如玉的花瓣都被扯了下来。
永嘉拾起玉兰花把玩着,并未察觉石径上再一次翩翩然来了个人。
第26章 镇国公府(2)算是答应了他。……
裴清说话漂亮,又生得仪表堂堂,一贯都讨这些贵妇人们的喜欢。更不消说纪老祖母有拿他当孙女婿的心思,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纪老祖母盘算着他是个心气高想娶郡主的,国公府若是大房的女儿匹配才好,二房没有爵位自是入不得他的眼。如今是自己想攀枝儿,一时得了冷待也不恼。毕竟要是真能成,二房还不烧香拜佛了!
纪玉茹见祖母如此,亦回转了伤心之情,仍旧作小女儿情态。纪玉林仍旧不吭声,只盯着裴清的态度。
裴清仍旧没什么态度,不咸不淡地搭着话。
他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讨了纪家小姐的喜欢,左右是哪次雅宴上见过,但他从没注意过。他眼下注意的是永嘉。
她随着乔若云的侍女走去花园了,他亦告了辞,紧赶上后随着她的步子慢慢走。
她是宫里长大心思最该缜密不过的,却浑然无觉有人跟着。她去了凉亭里和乔若云说话,他不欲探听二人言语,临了湖边远望初夏景。绿树荫浓、小荷初立,已然有几点盛夏意蕴。
不久后小厮来寻人,他知道这是王与文身边的仆从,因为王家与乔家的亲事是他一手牵的线。送佛送到西,他极慨然地告知了小厮乔家小姐的去处。
乔若云不同于其他大家闺秀,性子泼辣不太好对付。如若她一直在永嘉身边待着,他得手的难度便要高三分。在他拿到赐婚圣旨之前,还是让乔若云忙些的好。
小厮没寻到乔若云,沮丧地离了此地,他才施然沿着**进去。
永嘉背对着小径,没见着他来。侧立的月若见着他了,面露震色后就欲说话。裴清忙将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必多言。
月若纠结了一会儿,终是没说话,眼睛一直向公主那边瞟,瞟得眼睛快抽筋了永嘉还是没发觉。
永嘉在想事情。想他的事情。
裴清停了步子,静立着望着永嘉。她今日云鬓堆鸦、凤簪斜插,脖颈白皙修长,纤薄的背上垂了条玛瑙珠玉串成的背云,在月白色的软纱上轻轻晃动。
他躬身作礼:“微臣裴清参见殿下。”
永嘉被他吓了一跳,手上的玉兰花差点飞了出去。她只是在脑子里想一想他,甚至还没说出口呢!怎么想曹操曹操就到?
她的身子僵了一瞬,再欲盖弥彰作出从容镇定的姿态。但月白软纱上晃动着的背云,吐露了主人心中的不宁。
裴清笑了笑。
永嘉侧过身瞥了一眼他,只是一眼,便看向手中的玉兰:“裴大人,好巧。”
口中语气甚是不满。
裴清道:“微臣同殿下心有灵犀。”
月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永嘉,又看了看裴清,讪讪道:“奴婢到**外去候着,免得旁人扰扰了殿下同裴大人说正事儿。”
永嘉没吭声,由着月若去了。反倒是裴清恭谨了一句:“劳烦月若姑姑了。”
照理永嘉自是不希望月若独留下她和裴清说话,但今日不是在别处,镇国公府人多眼杂,若是让旁人瞧见了,不知该编排些什么。这会儿月若走了,她抿着唇不再说话,好一会儿裴清还立在那。
“殿下不给微臣赐座么?”
永嘉奇怪道:“裴大人既会不请自来,怎么不不请自坐了?”
裴清同她当然不是什么劳什子心有灵犀,而该是一直跟着她。自己同月若竟未发觉!跟着她便算了,如今得了甜还要卖乖。他祖上不是开医馆的吗?怎么像是搭戏台子唱戏的?
她有点儿恼。
裴清知道她恼,却一时没想着劝。他爱听她说话,更爱听她有点儿恼的时候说话,每每都很有意思。暂时让她恼一恼,他好多听她说些话。
他自顾自在永嘉对面坐下:“方才在老夫人那处不好与殿下说话,才想着来这儿。”
永嘉低着头,干脆利落地剥了一片玉兰花瓣,带着气地掷在石桌上。
“说话?本宫与裴大人有什么好说的?”
裴清道:“自微臣离了文英殿,与殿下已有近二月未见。臣思念殿下甚切,自然有满
腹言语。”
永嘉手上的动作一顿。裴清这个人爱说诳语,脸皮还厚的不得了,这事儿她已然习惯了。但是、但是,他现在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还是叫她惊了一惊。
永嘉缓了一会儿定下心神:“裴大人说漂亮话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了。”
裴清道:“对旁人都可说是逢场作戏,对殿下微臣字字真心。”
永嘉紧盯着他,裴清仍是那派临危不乱气定神闲的姿态,她道:“字字真心?”
出乎她的意料,裴清没在这四字上头说什么弯来绕去的话自证,只是轻快道:“殿下与臣多日不见,就如此待臣吗?”
永嘉默了默。
她不是真的想同他针锋相对,但是从她总觉得和他就好像天生的冤家。这两月来他也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反而做了些好事。文英殿上和上巳节的花她都还记得,他的确用了心。
她不忍再挖苦什么,只好转了话道:“恭喜裴大人右迁东阁大学士。”
裴清展颜一笑:“殿下还是关心微臣的。”
永嘉:“”
试问这世上二十四岁就能任科举副主考的有几个?二十四岁就入了阁的又有几个?从古论到今屈指可数,所以加封东阁大学士的事满京皆知,就差把他的生平编成歌谣让大街小巷的孩童唱了!她哪能不知晓?
裴清又道:“殿下心系于臣,臣便是再辛苦劳累都值当了。”
说罢,似是有意证明自己辛苦劳累的,裴清将萧承远的近况悉数陈述一遍。小到日常起居作息、大到计划着何日调到安稳一点的地方。
裴清讲得比陆平清楚许多。
自他在江月楼中和她袒露心思道现在,她从未说过要让他看顾萧承远,毕竟有个弹劾的隔阂在那里。但看着他的举动,萧承远的话好像不错,裴清是真心在帮着萧家。
永嘉颔首道:“多谢。”
裴清道:“殿下的事,就是臣的事,何必言谢。”
永嘉忍不住细细看他。
他方从礼部出来,头戴乌纱帽、身穿绯红官袍,犀带上不像旁的公子哥儿坠着香袋,并无一物,显得干净利落。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面色都比往常红润些。
俊眉星目,仪态端方。
其实裴清身上没有什么挑的出来错的地方,她唯一不喜的就是他说话太圆滑了。但是这放在外头又是个好才干,别人听了他说话都高兴。只是因为她本身对他有些成见罢了。
比起纪玉林,裴清真的更适合嫁一些。
一则是他家世干净,不必让她和繁杂的妯娌亲戚周旋;二则就是他愿意帮萧家,但至于愿不愿意为萧家翻案
永嘉定了心,平静道:“本宫还有一事,不知裴大人愿不愿做?”
这是她头一次向他提要求。裴清微笑道:“殿下但说无妨。”
永嘉道:“本宫想为萧家翻案,所以日后的夫君须与本宫同心协力,本宫方才能安心嫁给他。”
裴清渐渐失了笑,眉蹙起:“此事难成。”
永嘉心中一紧。
她怎么能指望一弹劾了萧家的人再亲手将人接回来?倘若萧家回来了,便是他裴清错了。
却听裴清再道:“当今圣上在位时断不可成,殿下也断不可与外人再提。若等圣上臣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永嘉一愣,解了他的意。
是了,自古翻案都是新君改元之后方才可行,毕竟没有皇帝愿意实证自己曾经判错了案、拿错了人。翻案的唯一法子,就是像皇兄新即位时那样,靠新皇翻旧案。这当然无人置喙,反而更会称颂功德。
她等得到么大不了让旁人做,只要日后能还萧家一个清白就够了。
永嘉认真道:“你真愿助我?即便是新君,兴许也会问你的罪。”
裴清轻松一笑:“日后圣上若是要革了微臣的职,臣也毫无怨言。毕竟,微臣总归还有个驸马爷做。”
永嘉的脸一烫,不自然地将视线重落到玉兰花上。
她捻一会儿了花,又想到一个点子欲反将裴清一军:“裴大人可别高兴得太早,半道被纪家劫了道也未可知。”
裴清道:“纪小公子爱慕殿下不假,但他可不是个能替殿下分忧的主。”
他说的是纪玉林,她说的是纪玉茹。
永嘉一愣,随即一笑:“本宫说的不是这个。”
裴清反应过来,笑道:“看来殿下对微臣的关心,远比微臣想得要多。”
永嘉没说话,裴清又道:“殿下自然知道臣对纪家小姐无意。”
永嘉道:“郎无意妾有情,若镇国公府铁了心要你做女婿,你还能推拒国公府不成?这事落到皇兄那儿可都不好说。”
裴清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殿下这是担心臣被旁人掳走了?”
永嘉又噎了一噎。
裴清笑眯眯道:“再过两月,微臣就请旨赐婚。”
第27章 镇国公府(3)两个月后成婚。……
两个月?这么快?
永嘉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但裴清是做好十足准备的,并不顾及永嘉那略带茫然的愣怔之色,只笑着道:“若在这段时日内镇国公府真有此意,还请殿下为微臣打个掩护。”
若镇国公夫妇到隆顺帝跟前去求旨意,不论是求纪玉茹和他,还是求纪玉林和永嘉,一旦话说出了口,都会让他和永嘉的事情变得麻烦。即便他已经和皇帝做了交易,但在外人眼前,样子是要做足的。
永嘉晓得他无意于纪玉茹,只道:“此事该是你与人家说清楚,到底她真心心悦于你。”
“微臣都不明白纪小姐为何对臣”裴清脱口而出,见永嘉蹙了眉,立马乖觉地顺了她的意,“臣待会儿就去和纪小姐说清楚。臣的这桩事今日便可办妥,那么殿下呢?”
永嘉一时没反应过来,见裴清又露出那种老狐狸的笑,才晓得他在说纪玉林。
如今他们二人算是结成同盟。她要借他的势在日后为萧家翻案,他要攀她这个皇亲搏一搏平步青云,如此一拍即合。如今纪玉林那处,她的确不必再花什么心思。
想通了,心里就没什么疙瘩了。
永嘉道:“裴大人放心便是。”
方过了午宴,除了那些个身上还有职要回去办差的,其余皆和纪老祖母到后园戏楼听戏去了。恩科的事情虽已过,但裴清因着入了内阁,比从前更忙,午宴过后就离了镇国公府。
永嘉扎在人群之中并不自在,想着出去走走消食,拉了乔若云往花园散步。镇国公府大,四方有好几个园子,一步一景颇有闲趣。
她们不认得路,因着别处热闹,花园里没什么小厮侍女,二人不知怎的快转到了后宅。正要走过一处圆拱门时,听得拱门后头似有哭泣呜咽之声,二人面面相觑着。
听别人墙角不是个好事,更何况应该是个贵家小姐在哭。乔若云向她使了个“原路回去”的口型,永嘉点了头正要走,却听那边传来一声:“茹姑娘,您别伤心了,奴婢的心都跟着您碎了。”
茹姑娘?
乔若云一脚猜到了一根枯枝上,嘎吱一声脆响,吓得二人僵直了身子,一时忘了走。纪玉茹的话便顺溜地溜到了二人耳朵里。
“不干他的事儿,是我自己逞能想嫁给他,还被他看出来了。我、我”
纪玉茹抽抽搭搭地边拭泪边抽噎着,侍女劝慰道:“茹姑娘是咱们国公府的千金贵女,换做旁人想都不敢想,他裴清是有眼无珠!”
乔若云震惊地吸了一口气,永嘉连忙示
意她别说话。二人做贼一般地从原路折回去,乔若云一脸震色压了声道:“看这样子,纪玉茹喜欢裴清,然后被裴清给拒了?”
永嘉装作不知情:“裴清也太狠心了些。”
他刚刚才在亭子里同她聊到纪玉茹这件事。她晓得他做事情素来果决,未曾想到有如此果决,短短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就把这件事情给办了,还办得如此
永嘉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望:“裴清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乔若云道:“怪了,纪玉茹要才情有才情、要样貌有样貌,虽不是大房那儿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千金,却也沾了国公府的名头。这条件,裴清还看不上?”
嗯现在便是给他郡主他也是看不上的。
永嘉遮掩道:“许是裴大人不看旁的,只看眼缘吧。若是眼缘没对上,饶是神妃仙子下了凡,他兴许都要拒了人家的。”
乔若云煞有介事地一笑:“裴清他都二十多了还没娶妻,你说奇不奇怪?加上今天的纪玉茹,他已经推了有一、二、三多少桩婚事了?往后哪还有人敢给他说媒啊!”
乔若云顿了顿,“我觉得他大概不喜欢女子,又或者,他是不是有隐疾?”
永嘉被震得咳了一会儿。
乔若云一本正经:“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永嘉抚了抚胸口:“若真如此,也还是会纳几个人在府里养着的,不然不是叫旁人看笑话么?这样的事儿也不少。”
乔若云点了点头:“也有理。嘶——怎么听起来,你现在对他改观了?”
永嘉勉强挤出一个笑:“连皇兄都信他,我焉能有不信的道理?在文英殿上同他相处了几日,见得他并非是那般奸佞小人,所以看他不同了些。”
乔若云恍然大悟:“我把文英殿的事儿给忘了!我听到的时候还觉得稀奇,怎么安排了你们两个冤家对头一起。现在看来,皇上大概是想让你们冰释前嫌吧。”
永嘉嗯了一声,遂将话头移到别处去,免得乔若云多问下去漏出什么马脚。
二人走到一处牡丹花花圃,这儿同前院近了,在此处赏花的人不少。花圃边一个钗环精致、衣衫华贵的女子笑着同身边几个人说话,永嘉道:“是玉芙姐姐呢。”
纪玉芙也瞧见了她们两个,连忙上前来搭了手说话:“我上午陪着母亲在前院里忙活着,没空闲去老祖母那儿侍奉,现在才见着你们二位。吃得可好?在园子里耍得可好?”
纪玉芙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千金,纪玉林的亲姐姐,幼时也如乔若云一般入了宫同公主们一起读书,故而三人相熟。
永嘉笑道:“都好,都好。”
乔若云道:“这还把我们当外人了?”
纪玉芙笑道:“谁还把你们当外人了?你要是哪儿来的新佛,你进了门我就分寸不离地陪着你说话逗趣儿,现在我可不陪着你们,只管让你们自己乐呵。”
乔若云撇嘴道:“嫁了人呢,嘴还这么刁!你家小郎君受得了?”
纪玉芙不同她犟嘴,反倒是拿了帕子掩着揶揄一笑,凑近了些向永嘉道:“你们方才哪儿去了?林哥儿正差人寻你呢。”
她虽出嫁了,但家里的大事一分不落,知道这个弟弟求娶永嘉的打算。如若这桩婚事能成,她这个做姐姐的也欢喜,当然该推波助澜。皇亲呢!谁沾了都是能捞好处的。
永嘉一时讶然,但旋即就解开了。只不失礼地微笑道:“你们国公府的楼台房屋是金雕玉砌的地儿,那花园子比宫里还要精巧些,我同云儿走到里头去了,一时被迷了眼,都怪你们整弄得太好了呢!对了,你刚说玉林表哥寻我什么事儿?”
纪玉芙不明说,也只扯话道:“什么事儿他倒是没说,只让我瞧见你了,就知会他一声。”
乔若云看着二人打哑谜似的一来一去,懒得绕弯子,笑嘻嘻道:“该说的,早早地将该说的说清楚,再不济喜宴便和寿宴一日儿摆了,还给你们国公府省点银子!”
纪玉芙笑得欢:“这般我最是高兴了!”
永嘉连忙用团扇轻打了下乔若云,嗔道:“还说呢,要不劳驾国公府将你的喜宴就办了?那王家哥儿还寻你来着,我这就让月若去和他说一声。”
乔若云立马道:“你且去说你的话,别让人纪小公子给等急了。”
永嘉笑了笑,也不回绝。纪玉芙看这架势,便吩咐侍女引着她去纪玉林那处了。
她是觉得既已和裴清敲定了,现下与其让纪玉林和镇国公府夜长梦多地等着,还不若早早地把话说清楚。这会子她倒是能理解他一点儿不怜香惜玉的手段了。
永嘉正抬了步子要和侍女走,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穿过人群,飞也似的溜到她跟前跪下:“不好了殿下!年、年年”
月若惊讶道:“小福子?你不在宫里,怎么跑出来了?好好说话,不要没个体统。”
小福子跪在地上抖若筛糠似的:“殿下,年主子不见了!”
永嘉皱了眉,心里登时一紧:“怎么会不见?”
乔若云喝道:“你们殿下才出来半日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长明宫上下找过了吗,仔细着点!”
小福子哆哆嗦嗦回道:“年、年主子照例上午这些时辰都是睡觉的,奴婢们从来不敢惊动,晌午按着时辰给年主子用膳,不知怎的没寻到年主子。德公公将长明宫上下都翻了一番了,可还是没、没”
永嘉的腿脚软了些,月若赶忙扶住她。她声音都有些颤:“长明宫外找了没有,御花园呢?它爱耍欢儿。”
小福子道:“大家伙儿都出去找着呢,本、本来奴婢们不敢来国公府惊动殿下的,但、但半道遇着皇后娘娘,娘娘说还是让殿下先回来,指不定年主子见了殿下就出来了。”
永嘉厉声道:“日后若再有这种事,即刻就来寻本宫,快备车马回宫。”
说着,便和乔若云风风火火地走了。
纪玉芙愣愣望着二人飞快离去的背影,回过神来“哎”了声,二人却已经走远了。她一拍手,焦急道:“哎呀,哎呀!怎么就走了呢,这走了可怎么”
可这样说也没用,纪玉芙忙催促着丫鬟:“快!你快去和林哥儿说一声!我先去祖母那儿说。”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原就指望今日让林哥儿和永嘉见一见敲定婚事,结果永嘉跑得没影了,后头再想见不知是何时。纪玉芙着急忙慌地趋步走了,一个不小心在上长廊地时候绊了一跤。
“哎呦!”
“啊呀,夫人!”
正坐在戏楼上笑眯眯地听着戏的纪老祖母听罢孙女的话,没掩住惊讶的神色,一个拳头就敲在了一旁桌沿上,道:“什么!”
第28章 镇国公府(4)明日就让你父亲请旨赐……
长街上,马车辘辘疾行,车舆四角悬着的铜铃铛叮铃响个不停。
乔若云安慰着永嘉:“总不能跑出宫了不是?定能找着的,说不定就是贪玩跑到御花园哪个角落了,那些办事得不仔细,我们自个儿再去寻寻。”
永嘉嗯了一声,心却还是悬着。
她亲手把年年带到这么大,从一个瘦骨嶙峋快要饿死的小猫崽子带到如今圆滚滚油光水滑的一大只猫,说它是她的亲生儿女都不为过了。它一直很乖,从来没有跑到长明宫外头过,她如今的心才揪得这么紧。
若是吃了哪个角落里放着的耗子药该怎么办?
停了车马,小德子早已候着。他苦着脸上来请安,永嘉焦急道:“找着了没有?”
小德子跪下了:“还没呢殿下,但已经知会内廷吩咐下去将各处的药都收拾了,年主子定然是平安的。”
乔若云安慰道:“想是年年跑出去玩闹了,一饿了就会回长明宫的。”
但永嘉心里还是火烧似的,年年是一只肥猫,要是落到了御花园的水池子里上不来怎么办?跃到哪处井里掉了下去又怎么办?
一群人焦急着,却在这时候喵呜传来一声猫叫。永嘉疑惑着,众
人亦茫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屏气凝神着不敢说话。
“喵嗷——呜——”
永嘉趋步到了马车前,急急打开厚重的轿帘。黑白相间的狮子猫儿蹲坐在轿帘后,因着光线昏暗而变得圆圆的眼仁水灵灵地望着她,又是一声:“喵呜——”
“年年!”
永嘉气得伸手就捏着它的后脖颈想提起来,奈何这猫实在养得肥了,她提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手一软只好抱在了怀中。年年用毛茸茸的脑袋一直蹭着她,白爪子还在她的手臂上一踩一踩的。
众人愣怔地如同木头人。乔若云最先反应过来,张着嘴望了望车舆内,看到用绸缎桌布遮掩得严实的黄花梨木小桌,唰地一下就掀了桌布,下头落着两团黑白相间的猫毛。
乔若云望了望永嘉,永嘉默默无言地望了望猫毛,再低头看向怀里丝毫不知自己犯了错的年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小德子即刻迎上来道:“哎呦我的年主子,可算是回来了。年主子定然是舍不得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就跳上了马车和殿下一同去了,可把奴婢们给急坏了。”
今日早上永嘉身子不大利落,让马车直接到了殿外头接的,想是趁这个空档年年跳了上去。它又是个爱睡觉的,恐怕一直在马车上睡着呢,故而没发出什么声响。
永嘉又好气又好笑地一拍年年的屁股,骂道:“这小崽子,要是落在了外头,看谁寻的回来你。”
乔若云贴上来挠着年年的下巴,舒服得它直打呼噜:“落在外头也不要紧,你家殿下就是把京城翻一遍也得把你找出来。”
永嘉瞪了她一眼:“还是你会做好人。”
乔若云忽然想起什么:“你这么着急,可还记得有件事没做?”
永嘉茫然道:“何事?”
“我还记得,纪小公子正寻你呢。”
永嘉:“”
她竟直直地将这事儿抛诸脑后了。
但如今再赶回去也不是个道理,难道她专程为了和纪玉林说几句话赶回去一趟?罢了,也不急。等到下一次有什么机会同他相见再说吧-
是夜,镇国公府。
庆贺寿辰的宴席入夜才散,眼下将近子时,前院已然收拾得妥当,各处都散了回后院歇着。纪老祖母的屋里却仍亮堂着,一大家子都齐聚在老人家榻前。明明是个高兴的日子,人又齐,屋里却没一点儿喜气,个个都噤若寒蝉。
纪玉芙是个精的,晓得家里这些长辈的性子,若是这般留下来定然要拿她问罪。天爷啊,她难道不想让公主留下来?但是出了那档子事又是谁能想得到的?谁不知道公主最爱那只猫崽子!于是便借口夫家不让她留,早早就回去了。
她虽躲过了,但旁人躲不过。
纪老祖母坐在榻上,另一边坐着镇国公,榻边圆凳上坐着的是长平郡主。虽是郡主,在婆母面前一时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纪玉林立在母亲身侧,一如长平郡主一样的姿态低着头。
纪老祖母狠狠地敲了一下炕桌边沿,吓得国公爷连同松哥儿、桓哥儿及两个媳妇都颤了颤身子。长平郡主瞪了不成器的父子三人一眼,余光中瞄着小儿子,柔声道:“母亲,也不急于一时的,你看林哥儿他”
纪老祖母呵斥道:“现在和我来马后炮了?今日最要紧的就是这桩事,你这个做母亲的不打点好。看吧,现在好了!”
长平郡主咬了咬牙,气不过地撇开了头,缩到凳子上不说话了。
国公爷见着母亲生气,夫人又如此,左看右看最终向老人家劝和道:“母亲啊,永嘉公主只是回宫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赶下回什么宴上再让林哥儿和公主见一见也不急。”
纪老祖母重重地一敲桌沿,说话声音更响了,响得的几个哥儿和媳妇又把头垂得更低了。
“好啊,就是你这种凡事一拖再拖的性子,拖得我们纪家的气数都要没了。我命苦啊,我老婆子再过个几年怎么有脸下去见你爹!”纪老祖母气得站了起来,“你们贪图安逸,一点儿都不着急!等明日旁人抢了先,我看你们怎么办!”
国公爷吓得抖了胡子,连忙上前来扶着母亲:“就算永嘉公主不行,那不是还有旁的公主吗?再说了,我瞧着是不会被抢先了,除了咱们,那还有谁?就算有,那皇上定是选我们国公府的呀。”
纪老祖母甩开了儿子的手,怒骂道:“其他公主?其他公主和永嘉公主一样吗!我说你贪图安逸你还不自知,镇国公府就是这么没出息!”
国公爷尴尬地在身上拍了拍手,侧着身瞪了沉默不语小儿子一眼:“玉林,快过来给你祖母磕头认罪。”
纪玉林闻言,乖顺地过来跪下了。
长平郡主怒视着自家相公,看了看虎背熊腰的婆母后又将气吞了下去。
国公爷扶着老母亲上了榻,纪老祖母又道:“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国公爷看了眼郡主,郡主冷着眼挪了视线。国公爷挤眉弄眼一番,郡主只好拉了拉大儿子的袖子。
松哥儿无奈地出了列,走到老祖母身侧道:“左右拿主意的不是永嘉公主,是皇上,不如父亲直接向皇上请旨赐婚。”
纪老祖母看着儿子:“你说呢!”
国公爷点头哈腰:“这也是个好法子,是个好法子。”
纪老祖母哼了一声,再没说什么。几个婆子立马上来侍候了,国公爷见状跪了安,其他人跟着跪了。
众人出了屋,月挂中天,夜色如墨。
国公爷在前头走着,纪玉林急急地上前到父亲身侧,询问道:“父亲当真要径直请旨吗?”
国公爷瞪了儿子一眼:“那你说说,还能怎么办啊。”
纪玉林默了默,还没想好话,就被一旁的兄长给拉了去。
松哥儿和他悄声道:“都生着气呢,你就别去触这个霉头了。明儿是明儿的事,别惦记了。”
纪玉林只好作罢-
前去闽地督战的王侍郎战败而归,隆顺帝一怒之下想把他发配边疆,幸好裴清一干人等上奏相劝,最终连降三级罚三年的俸。
倭寇侵扰沿海之事自前朝就已有之,到我朝之时曾几次三番平定,奈何倭寇扎根海岛,犹如春草火烧不尽而又生。原也镇压得住,奈何永玄帝晚年多病、朝政疏松,千里之外的倭寇更是无力关心。故而这些年倭寇猖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隆顺帝自登基以来便着重料理此事,不曾想下头的官员未做出个成效,倭寇之事竟愈演愈烈,以致闽地商运受阻民心不稳。前些时日派了王侍郎去,便是明证朝廷铁了心要治此事。
奈何这王侍郎其人其实是个纸上谈兵的,平日里对兵法头头是道,真到了场上却这不知那不知。这不,反被倭寇给打回来了。
奇耻大辱。
隆顺帝怒了,朝野都抖了抖。怒归怒,事情总还得有人去做。虽然隆顺帝倒是个上马定天下的将军,但对付倭寇总不能让帝王亲自出征。
但倭寇实在顽强又实在刁钻,故而须派个得力的能臣前去督战,而且此战只能胜不能败,难道朝廷的脸还能丢第二次?此话一出,奉天殿上的大臣你望我我望你,一个个面面相觑,然后整齐划一地低下了头。
若是还战败,八成要掉脑袋。
大家又不傻,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去那闽地收拾个烂摊子?
正当臣子们悬着心、皇帝沉着脸,奉天殿又要再抖一抖的时候,一人出了列,手执象牙笏板朗声道:“微臣礼部侍郎裴清愿前去闽地督战,誓剿灭倭寇平定海患,还请皇上允准。”
永嘉听到这事儿,拿着的玉勺哐当一声磕到了手中捧着的玉碗上。
裴清?去闽地督战?
第29章 等归人(1)把她的平安扣送了他。……
永嘉听到这消息时,正用着一碗莲子羹。
已是初夏,午后盛阳毒辣,稍出去走动身上便腻得慌。永嘉仍旧闲在殿里,身边摆着一大瓷盆的冰。一炉香袅袅燃着,烟若游丝
缭绕过珠帘。午后这一会儿静得很,年年趴在她的身边大睡着。
天气一热,人就没有胃口,月若见她午膳未用多少,便道:“奴婢吩咐小厨房去制碗羹来呢,也怪他们,大热天的还尽弄些咸腥油腻的。”
莲子羹清口,永嘉喝了半碗觉得腹饱,思忖着旁的事,无意识地用玉勺舀着剩下的半碗羹。
一阵窸窣清脆的珠玉碰撞之声,小德子撩开珠帘入了殿,在榻前跪请了安,禀道:“殿下,皇上任裴大人为闽地督战大臣了。”
永嘉这才回过神。玉勺落在碗里头,叮咚一声响。
年年茫然地睁开了眼,喵呜了一声。
永嘉安抚地顺了顺它的毛,将玉碗搁在一旁:“怎么是他去督战?”
小德子将今日听来的朝堂之事悉数说了,永嘉听罢,好一会儿仍惊着。
裴清是个能臣不错,但这个“能”字她一向只觉得拘于讨皇兄欢心上,不曾想到他还有这个胆魄这个学识去闽地督战。他是个礼部的,同兵部的事儿沾不上一点儿边,他这是
怪不得有朝臣阿谀谄媚裴清有宰辅之象。我朝虽废了宰相之制,但内阁中人与宰辅无异。如今看来,皇兄提拔他入了内阁,倒不全然是因为他善于逢迎圣心,而是身上真的有几分才能。
永嘉问道:“说了他何时启程没有?”
小德子回道:“皇上命裴大人即刻启程,奴婢听到了这消息就赶来禀殿下了,若是殿下想见裴大人,那”
对上公主的目光,小德子吞下后头的半句话,嘿嘿笑了两声。公主从不过问朝堂之事,前一阵子竟叫他打听着,尤其是有关裴大人的!公主明摆着是对裴大人上了心思嘛!
永嘉思忖道:“裴清这一程凶险,若是办得不好,同王侍郎一样连降三级,他这个新贵可就要成个冷冰冰无人问津的石头了。”
小德子道:“但既是裴大人自请操办此事,奴婢觉得裴大人定是能胜任的,裴大人有才呢!”
永嘉没说话,左右现在下不了什么论断。
她隐隐觉得这桩事是不是同他们二人事情有关系,毕竟请旨赐婚可不是往奉天殿一跪一叩首、再说上几句话就能成的。若非皇帝早已经看中了的祖上有大功劳的世家子弟,旁的人皆是要立下赫赫功勋,方能尚的了公主。
裴清他虽是新贵,但出身寒门,如今又身居要职,皇兄定不会考虑他为驸马。所以,他是想借平定倭寇之事谋一份战功?
他怎么这么有点儿疯呢?
他是文人出身,无一点儿带兵打仗的经验。王侍郎虽败了阵,但好歹可以纸上谈兵,但裴清却是个连纸上都没谈过的,如何督战?
永嘉蹙着眉,月若打了珠帘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书信:“殿下,长明宫来了一封急信。”
心跳漏了一拍。
永嘉接过信,看见信封上潇洒不拘、力透纸背的“永嘉公主亲启”六个字,果然是裴清送来的。
她面上虽淡淡的,但一颗心跳得更快了。只是上巳节踏青那般的小事,裴清都要提前送封信来知会她一声,更何况是如今这般大事。
信中言道:
臣裴清顿首再拜。臣幸奉圣命,将往闽地督战,此行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此中不得与殿下相见,臣悲痛难言。但家国大事临于前,臣不得不抛却一己之私情,奉命剿贼,以安国安民。殿下切莫为臣忧思而累及凤体,还望殿下凤体康健、多自珍重。
裴清还是老样子,喜欢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两纸描金花笺上的字笔力遒劲,同他那样文质彬彬的文人样子有点儿不符,其实她觉得他的字该是偏清秀的,就好像祁隐那样。
永嘉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想到祁隐。
她摇了摇头,又将信读了一遍,读罢仍觉得少了些什么。裴清这话说得圆满,仍是保持了他一贯不要脸皮的风格,但这些话不痛不痒,并未落到实处。
实处是
永嘉将信封拿起来抖了一抖,果然从里头落出一张字条。上头书着:待臣得胜归来,即刻向皇上请旨赐婚。
永嘉的心一滞,脸上登时烫了起来,将纸条利索地反扣在了榻上。裴清这厮真真是自信得太过,得不得的了胜尚未可知,就提前操心起这事儿来了。
虽如此暗骂着他,但悬着的一颗心却是落下来了。
小德子见着公主拿着短短两张信纸读了好一会儿,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却仍没有将信松开手丢到一旁的意思,便好奇地问月若道:“月若姐姐,哪儿送来的急信?”
月若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问了?”
小德子委屈道:“我这不是关心殿下吗?”
永嘉将花笺连同字条塞回信封里,一旁醒了的年年好奇地跃到了她的身上,仰着头嗅她手上的信,随即“喵呜”了两声,好似在说着什么话。永嘉解不出它在想什么,便摸了摸它的脑袋。
她将信搁在一旁,犹豫片刻后,还是从腰间解下了一枚青花籽料的平安扣递给小德子。
“你亲自去裴府走一趟,把这个送到裴大人手上。他即刻启程,不知你赶不赶得上,若是你赶不上,便去寻个靠得住的快马加鞭地送过去。”
小德子一愣:“啊?殿下要送这个给裴大人?”
月若也不解道:“这枚平安扣是殿下儿时就佩在身上的,是不是太贵重了?奴婢去寻一寻有没有旁的。”
永嘉道:“你再去寻,又要费时间。这物件还是沾染了人气的有灵性,便送这枚去吧。”
永嘉从袖中拿出一块软滑的锦帕,仔细将平安扣放了进去叠得齐整。小德子谨慎地双手接了过,感叹道:“殿下对裴大人可真好。”说罢就一溜烟地走了。
月若将信放到内殿的乌木信匣里收好,回来时立在永嘉身侧,微笑道:“殿下待裴大人与先前不同了。”
永嘉淡淡道:“是么?不过,总该不同的。”
月若笑道:“先前殿下还讨厌裴大人呢,而今都愿将自己的平安扣送出去了。”
永嘉道:“从前父皇的旨意下了来,我待萧承远不也是如此么?总该不同的,待裴清也是如此。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是因为这桩事儿就是这个理。”
月若惊讶道:“殿下打定主意了?那纪小公子”
永嘉蹙眉道:“都是一样的,但顾念着萧家,还是裴清好些。至于纪玉林,罢了待什么时候见着了再同他说清吧。”-
文英殿。
这日里,永嘉仍是一贯如旧地来文英殿照看皇子公主们读书,裴清这个代讲先生虽走了,她却是走不了的。本来她大可以也辞了去,但觉得自己闲在长明宫中也是无事,不如每日来这儿同弟弟妹妹们亲近亲近。
永平和小十二也晓得了裴清前去督战的事,两个人都闷闷地不大开心。小十二是不开心裴先生短时间内再不会重新回来教书了,永平是不开心她再也见不到永嘉和裴先生你来我往了。
永平黏在永嘉的身上扭来扭去:“永嘉姐姐,裴先生又要出去好久好久,你又要见不到他好久好久,那可怎么办呢?”
对付永平的法子就是不要顺着她的话说。
永嘉冷着脸,从一堆课业之中抽出了永平的那一份:“鸡崽子的爪子在地上划拉几下,也比你的字写得要齐整。”
永平嘟嘴道:“哇,永嘉姐姐,你说话也变得这么粗俗!等裴先生回来了我一定要和他说。”
永嘉轻快道:“不必等你先和他说,我先把你的课业理出来送到你母妃那儿去。”
小姑娘扁了扁嘴,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又想出来个鬼点子,问永嘉道:“永嘉姐姐,裴先生不知要去多久,万一你被别人抢去了,裴先生岂不是会很伤心?”
这九岁的小孩子说的话真的是越来越让人震惊了,永嘉疑惑道:“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永平嘻嘻笑道:“我可知道京城里有好些个人喜欢永
嘉姐姐你呢,要是有人趁裴先生不在的时候钻了空子,那怎么办呀?”
永嘉冷漠了脸道:“我觉得你还是关心今晚上你母妃训不训你比较好。”
巳时过了,已经上了课,李福全却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重华宫,让一个小宦官请示她出去说话。
永嘉疑惑着到了外头,喘着气儿的李福全堆着笑同她道:“殿下,总算找着您了。皇上请您去奉天殿里头走一趟呢。”
永嘉困惑道:“现在去么?有什么要紧事?”
李福全笑道:“大喜事儿!您去了就晓得了。”
永嘉深深地觉得,永平真是一个乌鸦嘴。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真的是裴清出去的这时候,镇国公府请旨赐婚了。
第30章 等归人(2)在玉上落下一个轻吻。……
永嘉入了奉天殿东偏殿,还未来得及将礼行完,低头批着折子的隆顺帝便道:“永嘉来了,坐。”
来奉天殿的一路上,永嘉都没琢磨明白所谓“大喜事”是什么事。她也曾想到婚事上头,但是自欺欺人地没敢往下想去。若真如此,那是不得了的棘手。
李福全递上茶,永嘉掀开盖碗抿了一口。本是值得细品的明前龙井,她此时却无心思在茶上。
隆顺帝批罢了一折,将朱笔搁在一旁:“朕有一事要同你商量。”
说罢,起了身踱步到永嘉身侧,拍了拍她的肩:“你呢,马上就十九了。你和萧承远的那桩事也过了半年了,是时候再寻个驸马了。”
永嘉也不抬头,只仍旧捧着茶盏,用盖碗拨着浮起的茶叶:“皇兄看中了谁?”
是现在就打算将她嫁了?可裴清不是没在京中么?
隆顺帝摆了摆手:“不是朕的意思,是今日早朝上镇国公求朕下个旨,给你和他的小儿子赐婚。朕记得,纪玉林现在是从六品的工部主事吧。”
完了。
永嘉的心往下一坠。真被永平给说中了。
永嘉忙抬了头:“皇兄”
隆顺帝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和颜悦色道:“朕的意思是将这事先搁一搁。倭寇还未解决,等解决了再论你的婚事才是喜上加喜。不然不喜庆,你觉得呢?”
永嘉愣了愣。
如若是这样,那么等得到裴清战胜归来请旨赐婚。但不知那时候皇兄会允了谁,到底是镇国公府先提的。
似是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隆顺帝又道:“所以呢,朕今日在早朝上把纪老头给训了一通,说他啊把儿女小事摆在家国大事前面,那成何体统!朕和他说了,要请旨赐婚等天下太平了再来请,今日朕就当没听他说这个话过!”
永嘉噗嗤一笑:“皇兄真这么说的?”
隆顺帝道:“朕可是把纪老头给噎着了!从前他还敢噎朕,现在他可就晓得了!”
永嘉笑道:“是呢,还是皇兄考虑得周全。”
出了奉天殿,永嘉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镇国公府想求娶她这桩事她清楚,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着急。不是个诗礼簪缨之家吗?怎么这事儿赶鸭子上架了!也怪她当日寿宴没和纪玉林说清楚,还好皇兄这般想,否则不知道要如何了。
但也不知方才皇兄有没有看出她的心思,但愿皇兄觉得她是谁都不想嫁才推脱婚事,毕竟她和裴清明面上还结了仇。不能让旁人瞧出她和裴清如今的关系。
尤其是那位司礼监秉笔太监。
陆平那儿,她还须做个戏。如今便罢了,若日后真的还要对付裴清,还有他这一条路可走。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永嘉回了长明宫,陆平在外殿候着。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了她就大大作了个礼:“奴婢恭贺殿下。”
说着便跟着她入了偏殿:“皇上虽觉得日子不好,但镇国公既上奏了,此事便也定了七八分了。”
永嘉在软榻上坐下:“那本宫也要恭贺陆公公了,心想事成。”
陆平笑道:“这是于殿下、于微臣都好的喜事儿。”
永嘉道:“这几日御前没有人同公公争了,公公在皇兄跟前有了独一份的恩宠吧。”
陆平讥笑道:“裴清邀功心切,竟连闽地督战之事都敢包揽,他是全然没把王侍郎的前车之鉴放在眼里。呵,到底还是年轻人的心性,浮躁贪功!倭寇之事多少年了都没治成,他就等着被万岁爷责罚吧。”
永嘉附和地轻笑一声,心下却担忧起来。
谁都知道闽地的事情不好办。
她故作随意道:“话虽如此,可他若成了,往后岂不是飞黄腾达头了?皇兄赏了他一个恩科副主考官做,又让他入了阁。换做旁人,谁不会骄矜?”
陆平道:“爬得越快越高,跌得就越狠越低。”
忽地,外殿侍奉的宫女进来通传:“殿下,未央宫连翘姑姑在外候着,说皇后娘娘有吩咐呢。”
永嘉和陆平都知道是镇国公府的事,陆平笑了笑,永嘉向宫女忙道:“快请进来。”
陆平起身告退,连翘进来道了万安:“殿下您贵人安,皇后娘娘请您去未央宫说一会子话,不知道殿下有空没有?”
她自然是空的,左右去一趟也无妨,到底皇兄没答应镇国公。
一个消息要不了片刻便能在前朝后宫散开,这会儿人人都晓得了镇国公府请旨赐婚的事。皇嫂素来又是无比疼她的,自然要拉她过去说说这事。
待永嘉入了椒房殿,楚皇后招了她到条桌边一方梅花式凳上坐下,桌上呈着一盘火红夹着橙黄的石榴花。永嘉也不羞也不怯,只和平日聊天那般随口道:“这花儿真真水灵漂亮。”
楚皇后起了身,边道:“便是为你留的,等着你来呢。”
说着将一朵红得似火的榴花簪到永嘉头上,扶着她的云鬟道:“我们永嘉比花还漂亮,说话又好听。你若要出宫去,我们这些做嫂子的都舍不得。但女儿家总有一日要嫁,对不对?你皇兄已经同你说了今日早朝的事吧?”
永嘉点了点头。
楚皇后慈爱地拉了她的手,柔声道:“你觉得纪玉林怎么样呢?”
永嘉如今扮着两重戏,对不同的人须措不同的词。她斟酌道:“纪小公子样样都不错。”
楚皇后见着她拘谨,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皇兄谈的是国事,嫂嫂只和你谈家事。萧家那档子事也有半年了,嫂嫂晓得这个结难解,所以劝你皇兄再迟一两年也无妨,但无论如何婚事还是该看你的心思。且看看纪玉林入不入的了眼,若实在合不上眼缘,再挑挑旁的。”
永嘉好奇道:“还有旁的?”
楚皇后笑道:“且不说你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公主,便是皇上当哥哥的那般疼你,难道你还不能挑一挑了?从前先帝爷做了主,那没法子,如今你皇兄是由着你做主。适婚的青年才俊不少,也不只这一个纪玉林,所以才让你多出去走动走动。”
永嘉点了点头,楚皇后又道:“若是那些寻常的世家子弟看不上,不若看看那些有真才学识的。做官的也好,还在国子监的也罢,不拘你挑。”
永嘉讶然:“我倒是无妨,但他们估计敢怒不敢言,我这不成了强抢民男了!”
楚皇后道:“驸马不能揽权倒是惯例了,但你皇兄觉得这难免埋没了人才,也容易错了好姻缘。毕竟世家子弟里没几个出挑的,我们也都知道。你皇兄有这意思,你瞧永安也开始选驸马了,那些人里不少进士出身。”
永嘉忽地反应过来,这是合了裴清的意了。难道是他撺掇的?他也该撺掇的,不然真为了她丢了仕途?
永嘉懒得多想他,只问:“那我能从朝上选了?”
楚皇后眉眼弯弯道:“是这个意思。永安年岁比你小,照理该是你先嫁。你是嫡亲公主,由你开了这个先例好。今年春闱出了一批好的,只可惜那些年轻的早被榜下捉婿捉走了。不过今年的没有,前几年的也无妨。”
永嘉没吱声,楚皇后悠悠道:“我瞧裴清也是个称心的,你皇兄颇喜欢他。萧家那事他到底也只是公事公办”
说到此处楚皇后顿了,一笑道:“我是前日里听永安她母妃在考量裴清,他确实是个不错的。有好的么,我自然先念着你些。至于到底如何,还是看你自己。”
永嘉点了头,心中颇为感慨。
皇嫂也是个不涉足朝堂的人物,素来都是将后宫打理好就万事大吉的。裴清他是真能干,竟连皇嫂都能给他帮腔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镇国公府请旨赐婚,当真把她吓了一跳-
托楚皇后给他说些好话,的确是裴清的手笔。
闽地甫一战败,他便知下一个去的就是自己。去督战倒也无妨,只是离了她心里难免牵挂。离京前他就已将诸事打点好,仍然恋恋不舍。
但只有靠此行换了战功,才能名正言顺地请旨赐婚。
再等一等,等他回来,就娶她。
他并非不知镇国公府的心思,也想过凭那做事果决的老太太的气性,恐怕请旨赐婚就是这两月的事。他不担心隆顺帝改了主意,却是担心永嘉的心许又会松动。
——他知道她不全信他,也知道她爱胡乱思忖最后生了不该有的疑。这点像极了先帝爷,也像先太子和当今的隆顺帝。帝王家的本性而已,他从不怪她。
只是有些委屈,多日不能见她已然让他心伤,偏生这只小兔子心里没他,日子久了又当他是只满肚子坏水的狼。再回来又须重新哄哄她,才好叫小兔子收了气性依了他。
直到小德子差点儿将一匹好马跑死急急把平安扣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又幽怨又不舍又委屈的裴大人终于露了笑颜。
小德子上气连不上下气,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一句话说完整:“裴大人,这是咱们殿下送给您的。殿下可关心着您呐!这可是殿下从小佩到大的宝贝,从没有离过身的!”
待小德子走了,裴清将平安扣从锦帕中拿出,握在手中摩挲着。
她佩得久了,温润的青花籽料似乎沾染上她的花香气。
长睫轻颤着敛了眸,在玉上落下一个轻吻。【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