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将婚约书还我?”……
六月的时候,有件大事发生——位于师廆山附近的孽火狱重新活跃,已经紧闭一百年的裂口重新张开,让人能够一窥其中深不见底的火海与岩浆。
孽火狱一次活跃便是半年,而之后则会重新再关闭裂口,直至下一个百年之后。
这个昔日的仙
境,却在堕落深渊后被无穷无尽的孽火包围。其中尚存的仙草灵药与法宝法器,偶尔会引得修为颇为深厚的修士前去探取,但这些修士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更别提寻常修士……他们进入孽火狱无异于送死。
因此虽说孽火狱打开是大事,但其实许多人只是看热闹罢了。
白楹也只是在听说孽火狱打开之时,脑海中飘过晏缙所说的那句“能缓解甚至根除凝之神女病根的仙药就在孽火狱中”。
除此之外,她对孽火狱再无一丝好奇。
只是最近连着好几天,白楹忽然发现晏缙心不在焉——
有时不仅是心不在焉,甚至白楹唤他好几声,晏缙才会反应过来。
既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白楹有些担心晏缙,只是每当她一问,晏缙便会笑着将话岔开。
最终,她也只归结为晏缙或许有些不便说给其他人听的烦恼,但心中却仍然有些担心。
……
明明现在只是六月初夏,但今日却异常燥热。
白楹早早回了房,原是想凝神打坐,可片刻后总觉得心浮气躁的她开始在房内踱步,以求平心静气。
慢慢走到柜子旁时,她忽然注意到前方木柜上放着的一个小小木盒——正是晏缙送的那一盒半雪花种子。
是了……现在六月,也是极为适合种下半雪花种子的时候。
可惜她现在并未完全学会种植灵花,仍然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但她可以去请教怀剑派上擅长种植灵花灵草的前辈,说不定就在这几日搞清楚如何种植、养育半雪花。
之后她就可以试着种下这些半雪花种子。
白楹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她从木柜上方拿起木盒,走到桌边坐下。
缓缓打开木盖后,白楹就看见十多粒长着白色绒毛的种子静静躺在木盒之中。种子更是圆滚滚,极为可爱。
只是……
白楹微微低头,看着木盒的厚度似乎比两层半雪花种子垒起来还要高。
她将手指轻轻放于木盒边缘,神识一动,便已经探得木盒下面还有一个隔层。
那是一个既无法阵、也无任何机关、更无任何灵力遮掩的薄薄隔层,寻常修士压根不会去注意这个用来装种子的小小木盒。
白楹有些纳闷,为何用来装半雪花种子的木盒还做了一个隔层,这其中难道还放了些什么吗?
她将半雪花种子拿出轻轻放于桌上,手指轻轻一挥,之前垫住种子的薄薄木板便飞了起来,露出隔层之中的物品——
一张红色的纸。
那纸是极为名贵的纸,用苍梧木所做,之后用珊瑚红晕染成为红色。
纸上边缘镶入的金沙亦在缓缓流动,使得整张纸宛如金色祥云漂浮在晚霞漫天的空中。
是时下人们婚嫁之时订婚书、婚书常用的名贵之纸。
*
天气越发沉闷。
白楹飞落至晏缙院外,她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推开木门跨入院中。
晏缙此时正从屋内走出,一身玄衣劲装,那苍剑背负在身后,腰间别了两个深灰色的乾坤袋。
那是他离开门派去完成事务堂的任务才会带上的乾坤袋。
“白楹……?”晏缙有些惊讶,半响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白楹怔怔地看着晏缙片刻,半响后她才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这是接了事务堂的任务吗?”
“对。”晏缙神色平稳地颔首:“昨日忘记和你说了……我刚还想去和你说此事。”
“这次又是去哪?”
“并不远,是在定州。”
白楹将目光移到晏缙平静的面容上,“要走得这么急吗?你前日都并未说起接了事务堂的任务。”
晏缙笑了笑:“是任务紧急。”
“是吗……”白楹定定地望着晏缙:“可我刚问过事务堂的相识修士,她说你所接的任务,不仅不急,而且只是小事一桩。”
她的目光落在晏缙腰间的乾坤袋、落在晏缙背后的那苍剑上,声音发闷:“这样的小事……也需要你带上这么多的东西吗?”
晏缙依旧是温和笑着的模样,“准备齐全点更好。”
白楹却再也逐渐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她深吸一口气,“晏缙,别编一些话来骗我——你这次出怀剑派,到底是为事务堂的小事,还是为你心中的事?”
晏缙唇边的笑意消失了。
白楹咬着牙一字一顿问道:“你心中的事……和你在三个月之前,就把这个东西藏在木盒中有关吗?”
她慢慢举起右手,右手中紧紧捏着一张红色厚重纸张——
宛如晚霞的红色纸张下方,并排写着“晏缙”与“白楹”四字。
纸张上飘动的金色流沙,更是为这一份婚约书添加了“富贵美满”的寓意。
“……你为何要将婚约书藏在那个木盒中?”白楹声音微颤,“你将婚约书还给我……这又是什么意思?”
晏缙没有说话。
院中的风都在此刻停止,没有了树叶发出的簌簌声,两人之间的沉默更显窒闷。
晏缙好半天之后才轻轻开口:“我们的婚约……”
但却迟迟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怎么……?”白楹心中的怒气和酸涩几乎要漫出胸口,她嘴唇紧抿,每个字都像是被用力挤出喉中:“……你想说都是假的,是吗?”
话音刚落,白楹自己心中却浮现片刻的迷茫——为何她会如此问出这样一个他们两人都知晓答案的问题?
这桩婚约,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晏缙救了她,而她不愿看见晏缙被逐出怀剑派、不愿看见江长老为难,所以才擅自在当年的议事大殿说她与晏缙是两情相悦。
但……但如果这桩婚约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十年的相识、陪伴,月下的呼吸几乎交错又算什么……?
白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从晏缙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在她对面的晏缙静静伫立,他微微垂睫,眼眸隐于一片阴影中。
“就当……”晏缙声音又轻又飘:“就当我们的婚约是假的吧。”
“……就当婚约是假的?”白楹一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讥诮勉强笑道:“本来就是假的……还什么‘就当’。”
晏缙抬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白楹,但却在片刻后就移开了视线,落在了空中漂浮的云海上。
“是我对不起你……你,你以后做事莫要冲动了。”他慢慢开口,似叮咛似嘱托,“更别以身涉险,好好保重。”
看见眼前人仿佛无事发生般,还反而转过头来叮嘱她,白楹差点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手中的婚约书越发令人窘迫,她不顾胸中发闷的窒息感,咬牙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先是将婚约书藏在种子的木盒中给她,现在又说“当婚约是假的”,转头又来叮嘱她“好好保重”。
这演的是哪一出戏——她竟看不懂一丝一毫。
“白楹。”
晏缙没有解释,他只是颇为郑重地唤出熟稔的两字,声音越发低得让人听不清其中包含的情绪——
他一双凤眼中的黑宛如化不开的墨,“白楹,我要进入孽火狱。”
这句话宛若一颗惊雷落在白楹脑中。
白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低声重复:“孽火狱……?”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晏缙:“你疯了?!你去孽火狱干什么——”
话音刚落,白楹
脑海却不由自主浮现一个女子美丽苍白的模样……那位女子偶尔出现在晏缙口中,甚至其救命仙药也长在孽火狱中。
但白楹不愿意相信,晏缙进入孽火狱是要为神女凝之取得救命仙草……这猜测未免过于可笑。
可如果不是这样,晏缙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站在白楹对面的晏缙弯了弯唇,他凝视着白楹,出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我要去取能救神女凝之的灵药。”
内心的猜想终于化为他人口中的事实,白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她微微张口,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是……是为了凝之进入孽火狱?”
声音带着几分强忍的沙哑。
晏缙毫不躲闪地答道:“是。”
“凝之是你什么人?你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白楹蓦然提高声音,胸口又闷又怒:“你去孽火狱不就是送死吗?!”
少年眼眸落在阴影中,沉甸甸地看不真切:“……我不能让神女死。”
……神女不能死?
白楹只觉得晏缙说出口的每一字都极其荒谬,但她仍然被这些话裹挟着险些失去理智。
胸口极其沉闷,脑中更有一股猛然窜出的怒火,白楹不禁怒极反笑:“神女凝之不能死,所以你要去孽火狱送死?难道——”
“你要先替凝之探一探地府的路吗?!”
面对白楹这极为挖苦的话,晏缙神色不变,“神女已经被寒骨症侵扰数十年,这一次孽火狱大开是唯一的机会,我必须去孽火狱。”
年轻剑修说这话之时,无一丝一毫的犹豫。
“……为了神女,你连江长老的仇都不顾了吗?”白楹的声音越发无力,越发愤怒。
晏缙沉默地站着。
“……神女,是不是也是你……把婚书退给我的原因?”白楹眼角发酸,她不甘地望着晏缙,将手中皱得不成样子的婚书举到身前。
晏缙眼睫微微一颤,却不回答。
第72章 从此之后,再无关系
白楹无力地垂下右手,她别开眼看向院中一角,忍住几乎抑制不住眼角莫名其妙的酸涩。
“就算你想去送死……”她艰难开口:“……但,但我现在既然发现,那就不能眼睁睁——”
白楹手指微微一动,就有符箓自乾坤袋中飞入她的掌心之中。
那符箓是最为纯正的朱红色,撕开之后就能通知怀剑派其他长老,亦能阻止晏缙去往孽火狱。
“白楹!”晏缙清喝一声,他背后的那苍剑应声而出,带着剑鞘飞至他手中,猛然架住白楹想要撕开符箓的动作。
这时剑鞘上突然爆发猛烈的凛冽灵力,瞬间就将白楹手中的符箓化为齑粉,亦将白楹手背划出道道红痕。
一滴又一滴的血从白楹手背上几道伤痕中渗出来。
霎那间,白楹只觉得心中最后一丝期望破碎。她眼眸中青光一闪,从手心骤然涌出一簇青色火焰——
那火焰猛地朝着晏缙周身卷去,将他围在一层又一层的青色异火之中。
晏缙站在毫无热度的青色异火之中,他紧握那苍剑,一动未动。
“白楹……”隔着晃动的火焰,晏缙定定地看着白楹,低声开口:“白楹,收起你的异火……今天,我非去不可。”
青色异火猛然颤动。
白楹咬牙切齿,一字接一字地从喉咙中挤出:“你……你那是找死!”
晏缙不发一言,只是紧握的那苍剑剑身轻颤,发出清越的剑鸣声。
他说道:“白楹,不用阻止我了……”
以往散漫松缓的声音落在白楹耳中,却像一根绷紧的弦。
隔着青色异火,晏缙的面容都显得有些模糊。白楹更是无从分辨晏缙此时此刻的神情。
她愤怒又绝望地吼道:“……你就这么想死吗?昔日几百年修为的修士都没能从孽火狱中出来,你才修炼多少年?!”
“江长老的仇你都不报了?!就非要把命落在孽火狱那个鬼地方才甘心吗?”
“你和神女凝之才认识多久?凭什么为她付出性命?你们难道情深意切到如此深厚的地步吗?”
晏缙握住那苍剑的右手微微发白。
白楹眼角发红,她狠狠一挥,一大簇符箓从乾坤袋中飞出浮在半空之中,“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去孽火狱送死!”
只是没等她撕开符箓通知他人,异火之中的晏缙猛然挥剑,似有千百剑影朝着四面八方的青色火焰冲去!
白楹眉头紧皱,咬牙操控着浑身的灵力控制包围着晏缙的青色异火,不肯为剑修与剑影让开任何一条缝隙。
剑影与火焰相对,相触之处开始颤抖。
晏缙握着那苍剑的右手青筋凸起,他双眼沉沉地看着火焰之外的白楹,少女手背上的红色伤痕越发明显。
晏缙的声音忽然响起:“白楹,你为什么一定要管我?”
白楹微微一怔。
被青色异火包围的晏缙冷冷开口,宛如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你是白家人,我是怀剑派弟子……即使你由我师父教导了几年,即使我们因缘巧合之下定下婚约……”
他的声音越发漠然:“但你迟早要回白家,而我们的婚约迟早也要解除……”
“说到底,我们只是在怀剑派上相识的人……”
晏缙忽然轻轻嗤笑:“将来桥归桥,路归路——”
“我的事情,也与你毫无干系!”
晏缙漠然不动的模样,让白楹觉得陌生无比、遍体生寒。
她握住发白的指尖,轻轻张开唇,但千言万语哽在喉中,让她说不出话来。
白楹心中发涩,就连操控的青色异火也在这一瞬间忽然停滞。
就在此时,晏缙将那苍剑展向前方,一声剑鸣响起。他持着剑,一剑带着冷冽灵力朝着包围自己、但又始终隔着一步距离的灵火斩去。
青色异火中露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
晏缙猛然从中掠过,像一只离弦的箭飞出。
“晏缙——!”
白楹嘶哑的惊叫也没能使他停下瞬间。
看着晏缙瞬间飞出去,白楹心跳都停了一瞬,她忙低头想要拿出通信符箓告知游长老等人,这时才发现,所有通知符箓方才都被方才晏缙挥出那一剑的剑影刺破。
少年的背影已经变得极小,瞬间消失在白楹眼中。
白楹的一颗心慢慢往下沉,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潭底。
一股巨大的惊慌攥住她的心,她隐隐约约有种预感——
她……她或许再也见不到晏缙了。
*
每百年一次的孽火狱裂口大开,师廆山便会派许多弟子守卫在孽火狱周围——
一是怕有普通人误入孽火狱以至丢了性命,二是担心有人乘着孽火狱大开而行伤天害理之事,三是要阻止普通修士去孽火狱中“寻死”。
是了,师廆山将想要进入孽火狱而修为没达到仙门十二重的修士,都称之为想要“寻死”的修士。
可六月中旬的一天,却有一名玄衣少年从天而降,使得一手颇有气势的剑法,逃过众人的阻拦,硬生生冲入孽火狱。
当时守卫孽火狱的师廆山大弟子,就在少年冲入孽火狱之后,立刻识得少年的剑法出自怀剑派——但他亦不知道这名怀剑派的弟子姓谁名谁、为何要进入孽火狱?
但在少年刚刚冲入孽火狱的半天后,师廆山弟子们就见到怀剑派一长老带着几名弟子前来。
其中有一少女并未穿着怀剑派弟子服、身后也并未负剑,在一身青衣的衬托下,脸色尤其惨白。
可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师廆山弟子们也没见到那名少年自孽火狱中返回。而前来的怀剑派长老与几名弟子,也在等候了整整一个月的时候,转身离开。
此后没过多久,师廆山弟子就知道了进入孽火狱的怀剑派弟子名叫晏缙,亦是几年前怀剑派瞻方之比中罕见拔出仙剑的那名弟子。
师廆山的守卫弟子们都清楚——
即使这位弟子曾拔出过一次瞻方仙剑,如若好好活着将来说不定也能有大造化。但这次下孽火狱,只能说这名怀剑派弟子是不知天高地厚,把生命当做儿戏。
如若他进入的那一瞬间立刻掉头返回,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可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只怕那名弟子已经葬身在孽火狱中。
等到十一月初的时候,守在孽火狱周围的师廆山弟子已经在一天一天数着枯燥的日
子还有多久结束,还有多久可以返回师廆山。
就连他们都快忘记四个多月前闯入孽火狱的怀剑派弟子。
可就在几天之后,有一名女子带着几位女修而来——
那名女子单薄而美丽,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眸更是宛如蒙着一层雾气。她一身白色纱裙,更显得她柔弱缥缈。
而在她身后的四名女修修为深厚,面容肃静,身穿绣着金边的白衣。
就在大部分师廆山弟子摸不着头脑、搞不清状况的时候,作为在场修为最高的师廆山大弟子却立刻识得来人:“凝之神女?”
一声宛如惊雷,让在场所有觉得日子枯燥的师廆山弟子精神一振——神都的三位神女之一,唤动仙器的神女,竟然来孽火狱了!
“凝之神女,您为何来此处?难道是……”大弟子也是极为惊讶,片刻后他神情一肃:“难道是追踪着妖魔而来?”
凝之微微摇头,唇边浮起极浅的苦笑:“我此次并不是为追踪妖魔而来……”
“那您来孽火狱是……?”
“只是为了……”凝之声音越**缈:“看看朋友是否能绝处逢生……”
朋友……绝处逢生……?
大弟子先是一怔,而后立刻反应过来——原来那名闯入孽火狱的怀剑派弟子晏缙,原来是神都神女凝之的朋友?
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位少年英才会义无反顾地进入这个令人畏惧的孽火狱绝境。不过世间多的是千奇百怪的事情,也不是每一件都有原因。
至于神女凝之的期望……大弟子暗暗猜测,恐怕注定要落空了。
但当目光落在神女苍白美丽的脸庞上时,这名大弟子却隐约从神女凝之的脸上看见一份笃定……好似笃定她的朋友可以从孽火狱中出来。
可除了那几位世人皆知的大能修士,真的会有像晏缙那般年轻的修士能从孽火狱中全身而退吗?
这般想着,大弟子却在三日后,突然听见有一道剑鸣之声——那声音好似极其是从孽火狱中传出,逐渐由远及近,极快地靠近孽火狱的裂口——
众人忙望向孽火狱唯一的裂口,亦是唯一的出入口。
一柄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从裂口中飞出。
原是青色古朴的长剑,现在带着浑身的灼热气息,就连留在空中的残影都带着红色微光。
师廆山大弟子不禁睁大双眼——那柄青色的长剑极其眼熟……似乎就是他在试着拦住怀剑派弟子晏缙之时,那名玄衣少年抽出的那把剑!
可六月中旬时候他所见到的青色长剑古朴冷冽,就连剑身都泛着白色寒光,被晏缙使出的时候更是势如破竹……
而此时此刻盘旋在半空中的长剑,不仅剑身上再无清明的模样,就连剑尖都有一半挫伤、另外一半更是好似被极其炎热的孽火融成黑色钝状。
那柄青剑发出的剑鸣声越发微弱,飞在空中的速度也有所减缓。它在众人上空慢慢转过一圈,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站在众人之外的神女凝之飞去——
随着青剑与神女的距离越来越近,青剑剑尖处的黑色钝状越发扩大。
而到了神女凝之面前之时,整把剑的剑身几乎都变为了粗糙的黑色,只有光秃秃的剑柄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那柄几近黑色的长剑在神女凝之的面前缓缓落下,最终降在地面。就在剑柄端处,有一块被紧紧拴住的深蓝色方布。
那块布密不透光,上面更是闪着细密的阵法图案。
只见神女凝之伸出右手,一颗血从指尖滴落在深蓝色方布上。下一瞬间,方布随之散落,露出其中的物品——
一朵开得极艳、极盛的红色花朵,静静地躺在其中。
倘若忽视那朵花的红色瓣几乎都闪着流动岩浆般的光芒,或许还能误以为是从哪家富贵人家误摘的牡丹花。
“燎岩花……?”
师廆山大弟子震惊万分。
燎岩花原是仙境中普通的灵花,自仙境坠落成为孽火狱之后,这灵花也就跟着仙境变成了岩浆一般的灵花,只长在孽火狱的深处。
曾有修士大能从孽火狱中取得过燎岩花,亦用它治愈了世间罕见病症……因此世人皆知,燎岩花可以治愈修士身上极难治愈、与寒骨症有关的一切病症。
而鲜为人知的便是,神女凝之自出生之时就带有寒骨症,即使神都的仙药灵草极多,但也没有可以根治她身上寒骨症的药草。
站在众人之外一座小山坡上的凝之,弯身将带着灼热气息的燎岩花捧在手中。
师廆山大弟子这时才意识到——那怀剑派弟子晏缙,去孽火狱为的就是取得燎岩花,将其给神女凝之。
他恍惚间转头看向孽火狱依旧喷发着灼热气息的裂口,却迟迟不见剑的主人飞出——
除非……剑的主人力量只能让将佩剑送出,而自己却逃出无望。
*
对白家或者怀剑派颇有了解的人都在传一则消息——
与白家前家主之女订婚的那个怀剑派剑修,移情别恋恋上了神都三位神女之一的凝之神女,甚至为了凝之,甘愿入了孽火狱。
孽火狱百年才开一次,一次便从六月持续到十二月,期间裂口大开,使人能远远窥见其中的翻腾火海深渊。
而那位年轻剑修,听说便是六月中旬进入孽火狱的,直到十月底,也没能从孽火狱中出来。
眼睁睁看着那名剑修进入孽火狱的师廆山众人都以为那名剑修已经死在了孽火狱中。
但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十一月的第一天,那名剑修的佩剑却从孽火狱中飞出,剑鞘上却还用坚固至极的天山海布带着医治神女的仙药燎岩花。
神女凝之有性命之忧的寒骨症是有救了。可直到十二月末孽火狱裂口关闭,那名剑修也没能从孽火狱中出来。
他为取得燎岩花,最终是陨落在了孽火狱。
只是无人知道白家前家主之女对此的反应,毕竟从那名剑修移情别恋、为了神女凝之下孽火狱开始,两人的婚约就已经只是一纸空谈。
第73章 百年已过(一)
即使百年已过,怀剑派中的景色却几乎没有变化。
高耸的山峰四周萦绕着雾气与云海,仿佛是要契合剑修们不被外物扰乱的心境,也会让人时不时产生错觉,好似翻涌的浮云之外的世间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
但除了景色之外,其他的所有都改变了。
晏缙抬头看向身前的少年——
距离他几步之外的年轻剑修穿着一身与百年前不大相同的弟子服,略有些不安地望着晏缙。
“晏……晏师叔。”年轻剑修迟疑地看着面貌比自己还小一些的晏缙,紧张地说道:“我师父说您醒了的话,就让我去唤他来……”
之前灵力几乎耗尽,晏缙现在浑身上下乏力。
他撑住门框向外跨了一步,勉强开口:“你师父……是谁?”
“是,是执掌鹿潭峰的南峰主。”
“鹿潭峰峰主……南峰主?”晏缙忍住脑中眩晕,低声问道:“南奉昭?”
年轻剑修连连点头,急忙说道:“我这就去唤我师父来,晏师叔您在院中坐一坐!”
看着年轻剑修脚下生风地走远,晏缙慢慢走下台阶,寻了院内的石凳坐下。
他面容倦怠,目光落在院中一角,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前几日的情景——
当时昏沉之间触眼所及的仍然是无穷无尽的火光,翻
腾的岩浆,灼热难耐的暗沉气息。
直至有一缕微弱的,完全不带硝烟味的清明空气从上方飘来,于是他就彻底醒过来。
后来他飞出了孽火狱,见到了许多人,也曾失去过一段时间的意识……
等他再睁开眼之时,已经身在怀剑派中。
晏缙抬眼看向阔别百年的云海,这时手背处被孽火灼伤的疤痕隐隐作痛,他神色不变,仿佛入骨的疼痛与他无关。
昏昏沉沉陷于孽火狱内之时,他已经十分习惯这种疼痛。
这时,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近。
晏缙抬起头,正好看见一位青年男子刚出现在院门处。男子一身白衣,倜傥潇洒,嘴角正挂着一抹笑望向晏缙。
晏缙忽然有一瞬间的迟疑——
白衣青年带着故人南奉昭的影子,好似仍旧是年前那个潇洒不正经的少年,却已经不是百年前的模样。
他看着白衣男子走近几步,才低低问道:“……南奉昭?”
“是我!”
南奉昭大笑起来,快步走入院内,“就算百年未见,你也是一下子就认出我来……看来,我们百年前的情谊也不怕岁月磋磨。”
比起迟疑的晏缙,南奉昭笑得极其爽朗。
他大步走到晏缙对侧,坐在石凳上后右手“唰”地一声展开一面白扇,轻轻摇了起来。
南奉昭上下打量着晏缙,感叹道:“你好像与百年前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同……”
与百年前没有任何不同……?
晏缙望着眼前变化极大的昔日友人,不仅有些恍惚——世人都变了,只有他还是百年前的模样。
晏缙蜷缩在手掌下的指尖蓦然攥紧。
南奉昭用白扇朝着晏缙扇去几缕风,“你不是醒了吗……怎么看着浑浑噩噩的,也不说话?”
“我只是……”晏缙的声音干枯沙哑得厉害,他慢慢说道:“我只是有些没习惯。”
南奉昭笑着叹了口气,“也是,被困在孽火狱百年,我都不知道这百年你是怎么过的……”
晏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片刻后才忽然问道:“方才那位年轻弟子说你是执掌鹿潭峰的南长老……那游长老呢?”
南奉昭摇着扇子的手慢了下来,就连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师父他寿命已尽,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陨落了。”
晏缙一怔,“……游长老已经陨落了?”
“师父年轻的时候追求剑术上的大成,后来收下我与师兄、师妹为徒的时候,他所剩的寿命就已经不多了。”
晏缙越发觉得世事陌生,他声音几不可闻:“……原来如此。”
南奉昭摇了摇扇子,“我师父不为寿命将尽而惋惜,只是苦于看了太多的遗憾之事……如果师父知道你还活着,想必一定会很高兴。”
他收起扇子朝着石桌轻轻一点,“说起来你被困在孽火狱的百年中,怀剑派还有许多变化,我一一和你说来——”
“我师妹卞念薇,现在已经是一位阁主了。掌门还是处处为门派思虑,但双长老现在已经不问世事,她徒弟扶莘马上就要接替双长老的长老之位……”
南奉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带着笑意调侃:“百年前与你极不对付的唐渊也是一位阁主了,至于他堂兄唐啸已经回唐家当家主了……不知这两人,是不是还会像百年前一样处处找你麻烦。”
“……我们之间只有那些小过节。”晏缙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容不真切,就连声音也是轻飘飘的,“他们还会把我记一百年吗?”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南奉昭的话中逐渐带上一丝怅然:“一百年过去,世事已经有了许多变化,一时也和你说不完……我们改天再细说。”
晏缙应道:“好。”
南奉昭毫不在意晏缙说话简单的模样,毕竟他在百年前就已经习惯,也知道晏缙即使只是简单应答,也必是在听着他说话。
“昨日掌门和双长老来见过你。”
南奉昭轻轻握紧手中的扇子,微微一笑:“他们说你身上并无什么妖或者魔的气息和痕迹,你还是百年前那个的晏缙……可是我却想不通,无论是人,是妖,是魔,如何在孽火狱中活过百年?”
“孽火狱可是仙魔大战中弄出的大动静,其中到处都是能够灼伤人神魂的孽火,甚至能直接烧尽妖魔……”
南奉昭声音慢了下来,一字一顿问道:“晏缙,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两人间一阵沉默。
晏缙声音毫无波澜响起,“是你想问,还是掌门和双长老想问?”
南奉昭微微一笑:“都是……只不过我的确也是奉命而来,问问你到底在孽火狱中经历了什么,又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
晏缙转头看向院内地面上的碎石,一双凤眼落于阴影之中,沙哑的声音极轻:“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自怀中摸出一只破损厉害的乾坤袋,又从中拿出一株干枯的灵草。
灵草细长的叶片萎缩干枯,呈现灰白色。但叶片的尖端依旧洁白,宛如煜煜生辉的曜日。
南奉昭睁大双眼,握着扇子的右手停滞在半空之中,“……这是……这是舍生草?!”
舍身草,顾名思义,是可以保全拥有者性命的一种仙草,千年难寻得一株——
但舍身草并非在任何时候都能保全宿主性命……如若宿主大敌当前而难以抵抗,即使重伤之后被舍身草救回,也不过是让敌人再动一次手罢了。
可即使如此,这仍然是世人渴望寻得的仙草。
*
“我能活下来……全是因为师父百年前曾经给了我这株舍生草。”
晏缙望着手掌中已经几近干枯的舍身草:“……后来我在孽火狱中力竭之时,全靠这一株‘舍身草’吊着命,才有机会在百年之后醒过来。”
“……是江长老曾送过你舍身草?”南奉昭诧异地咂舌:“这种世间难求的灵草,原来不仅能在仙门十八重中救人一命,还可以使人在孽火狱中活下来吗……”
“不过都是碰巧罢了……这株灵草放在我腰间的乾坤袋中,我进去孽火狱之前,也没想到这株灵草最终能救我一命。”
“原来如此……”南奉昭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一株已经干枯的舍生草。
但方才两人之间的谈话又提及晏缙师父江北辛长老,想到百年前的往事,南奉昭不由得沉默起来。
院中一时无人说话。
南奉昭站起身,叹了口气:“唉,掌门和双长老让我问你的问题,我也已经问过,等会儿我会如实告诉他们……之后若他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应该会来找你。”
“晏缙,你先暂住在我们鹿潭峰上……我只有两个徒弟,等会让他们见见你这位——”
南奉昭不正经地一笑,展开扇子摇了起来,“见见你这位百年前闯入怀剑派禁地、年纪轻轻又在瞻方大比上拔出过仙剑的前辈。”
*
两人一同走出这方院子。
站在南奉昭身侧后方的时候,晏缙微微抬头望着前方身影——南奉昭比起百年前,身影高大了一些,已经完全是个青年男子。
那样的不正经少年,现在竟然已经是一位峰主。
南奉昭领晏缙到了一处安静的院子中。
他指着南边不远处的院子说道:“那就是我的院子,如果有事你就来找我。或者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情,喊我徒弟去办就行。”
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南奉昭微微皱眉:“对了……我师妹卞念薇也还是住在鹿潭峰中。之后她若是看到你的时候吹鼻子瞪眼,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毕竟百年前她与白楹交好……”南奉昭叹了叹气:“你为神女下了孽火狱之后,白楹就离开了怀剑派,我师妹因此对你……”
晏缙敛声沉默。
他忽然又想起从孽火狱中出来之时,白楹站在人群中,一双带着青色微光的眼毫无波澜地望着他。
“不说这些了……”
南奉昭拍了拍晏缙肩膀,“神女凝之还未婚嫁,你刚刚醒来的消息除了师廆山之外,别的人还不知道……要是你去找神女,她一定会很高兴。”
晏缙一怔,皱起眉头:“这与我有何关系?”
南奉昭有些诧异:“大家都知道你去孽火狱是为了神女凝之,难道不是吗?”
……难道是其中还有什么他南奉昭不知道的内情?
晏缙好半晌才开口:“我是为了寻找
可以救神女凝之性命的仙药……”
南奉昭:“……?”
他们两人说的话有什么区别吗?为神女凝之和为了神女凝之的性命有何不同?
南奉昭轻轻摇了摇扇子,算了,晏缙可是在孽火狱中睡了一百年,自己就让一让他。
他附和着点点头:“对,我方才说错了,你是为了神女凝之的性命,才下了孽火狱。”
可听了南奉昭说的那些话后,晏缙不仅没开口,就连眉眼都沉沉,似乎锁着某些心事。
“怎么了?”南奉昭用扇子戳了戳晏缙的肩膀,“以往的你哪会像现在这般犹豫,有话就问。”
晏缙一把抓住南奉昭的扇子,指尖不由自主地用力,惹得南奉昭心疼地望着晏缙指尖下的扇骨。
在孽火狱中沉睡百年的剑修终于低声问道:“白楹……白楹这百年过得如何?”
南奉昭抽回扇子,轻轻叹了口气:“自从百年前你……后来白楹就离开了怀剑派,她父亲也在八十年前已经陨落。”
晏缙一动未动,眼睫的阴影落下,衬得他双眼沉甸甸。
南奉昭拍了拍晏缙的肩:“现在白家家主是白楹堂叔白鸿淮,似乎极其护着白楹。况且现在白楹修为了得,我听说她已经要当上白家阁主了,未来定是一位厉害的白家长老。”
“……那就好,她……”
晏缙微微动唇,却没将剩下的话语说出。
南奉昭看着晏缙静默的模样,忙开解道:“百年已过,想必白楹没有将从前那些事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晏缙却不再言语。
第74章 百年已过(二)
南奉昭走后,晏缙一人坐在新院子中。
他偏着头看向院墙处的砖瓦和苔藓,想着昨日发生的事——
他苏醒过来后,看见了掌门与双长老站在他身侧,说了许多话,也问了他许多问题……
可他体内灵气几近耗竭,还没听清楚多少话,也没回答出几句话,就昏迷过去了。
即使这样,他也是听清楚掌门与双长老说了“百年已过”。
难怪前日他刚从孽火狱中出来,满眼所见的却不是值守孽火狱的师廆山弟子,而是一面巨大的湖面,几乎占据了山谷底除了孽火狱之外的所有地界。
之后他助师廆山弟子逃出那一处诡异的湖,但从湖中上来的师廆山弟子却与他闯入孽火狱之前的弟子不大一样。
他们身上的弟子服不同,他们的面孔也是全然陌生。
晏缙甚至在师廆山弟子中找不到那几位极力阻拦他进入孽火狱的师廆山大弟子。
……原来是因为经过了百年。
是了,孽火狱的裂口百年才会打开一次,他没能从百年前的孽火狱中出来。
难怪那些师廆山弟子看向他的眼神即惊又怕,掌门和长老昨日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难怪白楹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无澜,就好似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原来是百年已过。
*
“师叔,我名叫南元驹,是师父的二弟子。”
昨日见过的年轻剑修,正站在晏缙身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我还有位大师兄,名叫师涟。”
晏缙还是第一次被人唤作“师叔”,他生硬地应道,“……嗯。”
南元驹开朗地笑起来:“师父让我带您在门中转一转,走一走……怕您不知道这百年间怀剑派的变化。”
晏缙随着南元驹离开了鹿潭峰。
南元驹为人开朗,他原想说一些近年来怀剑派中发生的趣闻,但看见师叔面无表情的模样,到口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
两人御剑而行,半路上碰见了其他怀剑派弟子。
“唯!南元驹!”
一个圆脸男弟子踩着晃悠悠的飞剑,在不远处的下方看着两人:“你身后的人是谁啊?”
圆脸男弟子旁的一名女弟子也问道:“面生得很……难道南峰主收的三弟子,你的师弟?”
“别瞎说!”南元驹脸瞬间涨红了,险些从飞剑上栽下去,“这是、这是我师叔,你们也得唤师叔!”
他悄悄看了一眼晏缙,发现晏缙面容平静,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下方的圆脸男弟子和女弟子忙慌慌张张地唤道:“……师,师叔!”
晏缙面无波澜地应道:“嗯。”
圆脸男弟子和女弟子落荒而逃。
随后晏缙与南元驹向北御使飞剑,来到余盱峰上空。
余盱峰不大,周围灵气也不算多,其位置位于怀剑派的最北侧。
在偌大的茫茫云海上,更显渺小、孤单孑立。
但这也是晏缙和师父江北辛百年前一直住着的山峰。
南元驹挠了挠头,“师父告诉我,师叔您和您师父是住在余盱峰……”
他介绍余盱峰的话在喉中一顿,瞬间想到眼前的师叔虽然多年前住在余盱峰,后来却意外在孽火狱中度过了百年……
南元驹小心翼翼地看了晏缙一眼,“现在……现在余盱峰峰主是余雪前辈,她和三位徒弟住在其中。”
晏缙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下方的山峰——
在他的记忆中,余盱峰十分僻静,能看见云海翻涌的美景。最重要的是,峰上只有他与师父两人,没有其他碍眼的人。
后来白楹住进余盱峰上,增添了几分热闹。
可现在这座山峰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记忆中的好几座院子已经不见,有些变成花池子,有些变成了更大的一个院子,北边种上了一片竹林,南侧挖出了一个荷塘。
余盱峰比起百年前,多了几分生机,却再也无故人。
“走吧。”晏缙率先掉头。
“啊?”南元驹忙问道:“师叔,不继续看看了吗?落到余盱峰中看看也是可以的……”
“不必了。”晏缙的声音微不可闻。
之后两人去往无影峰和千海峰后,南元驹就听见师叔说回鹿潭峰。
“师叔,为何不继续看了?”南元驹越发纳闷:“您还没看到四祾岛,变化可大了。”
晏缙一双凤眼看着前方,“以后再看吧。”
“哦……”南元驹挠了挠头,转头跟上晏缙。
可方才提起四祾岛,南元驹就想到历代弟子也是在四祾岛中进行瞻方之比,而只有经过瞻方之比后,才有可能见到瞻方仙剑。
他瞅着晏缙平静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叔,我师父说你曾经拔出过瞻方仙剑……”
“……对。”
南元驹倒吸一口气,双眼开始发光,“师叔,瞻方仙剑是何模样?你又是如何拔出仙剑的?”
听着师侄的问题,晏缙却不合时宜地想到百年前的记忆中——
白楹曾也是一脸好奇地问出两个问题。
“仙剑……外表并无什么特别。”晏缙缓缓答道:“至于怎么拔出的,我已经忘了。”
“忘了?”南元驹瞪大双眼:“师叔您居然忘了……”
晏缙面不改色,“嗯。”
南元驹跟在晏缙身后,面上失落神色明显。
晏缙瞥他一眼,“怎么,你为何这么关心这些事?”
南元驹忙掩饰自己脸上的失落,挤出个笑容:“我,我只是好奇罢了……”
看着年轻剑修脸上的言不由衷,晏缙原不想刨根究底,但终究是南奉昭的徒弟……
晏缙直截了当:“说真话。”
南元驹眉眼耸拉下来,小心翼翼说道:“我……我想成为厉害的剑修,拔出瞻方仙剑,给我师父争脸。”
晏缙有些不解——南奉昭,会是因为徒弟厉害就与有荣焉的人吗?
百年前,每次晏缙与南奉昭比剑,十次有九次是南奉昭输,但南奉昭从没愁眉苦脸过。
南奉昭洒脱,并不在乎名利,在最为年少轻狂的时候,他更没有想成为什么天下第一剑修的想法。
“不用给你师父争脸。”
南元驹:“……啊?”
晏缙望着这位师侄,“也不用一直想着拔出瞻方仙剑,太过执着,反而容易生成心魔。”
南元驹十分困惑:“……师叔,为何?我越强的话,师父不是更开心吗?”
晏缙皱起眉头,“你变强,是因为你自己想变强……而不是为了让南奉昭开心而去做这些事。”
南元驹失落地应了一声。
晏缙看着眉目间都写满失望的南元驹,勉强继续开解道:“……当你为了你自己变强的时候,你师父才会开心。”
南元驹抬起头,小
心翼翼地反问:“……真的吗?”
“真的。”晏缙与那双天真的眸子对视,“而且即使没有拔出瞻方仙剑,也能成为厉害的剑修……你师祖游长老,一生从未试着拔出瞻方仙剑,但也醉心剑法,大有所成。”
南元驹眨了眨眼,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我听师叔的。”
看着眼前年轻的剑修又露出开朗的笑容,晏缙忽然问道:“为什么你也姓南?是巧合还是……?”
南元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是随着师父姓的……我是孤儿,自小就被师父带回了怀剑派。”
“原来如此……”晏缙轻轻点了点头,一双黑沉的凤眼柔和了些,“走吧,回鹿潭峰。”
“好,好的。”南元驹忙点了点头。
看着南元驹高兴地御剑飞到前方,晏缙却忽然停下脚下的飞剑。
他站在半空中,回头望着余盱峰的方向,久久未动。
*
果然如南奉昭所说那般,掌门与双长老今日又唤晏缙去议事殿询问有关孽火狱的事。
眼见一个时辰过去晏缙还未归来,前来寻人的南奉昭只好坐在院中等着昔日故友。
他轻轻摇着手中的白扇,想到昨日掌门询问他的事——
晏缙师父早已不在,而晏缙在百年前私自去往孽火狱……纵使晏缙有幸生还,对其惩罚更是免去,可现在要拿这么一名修为早就停留在百年前的弟子如何?
一直安置在南奉昭所管的鹿潭峰?哪位长老来做晏缙的师父?
可有百年前江北辛的事在前,晏缙不顾性命危险下孽火狱的事在后……
现在怀剑派哪位长老愿意当晏缙的师父?
当时掌门缓缓摸了摸白须,说道:“既然选不出长老,不如就让晏缙跟着你一同修炼罢。”
虽然说的是让晏缙跟着南奉昭一同修炼,可掌门话里没明说的意思却是让南奉昭把晏缙当做自己的徒弟来教导……
只是不收为徒罢了。
想到昨日之事,南奉昭拿着扇子的手都险些松开,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苦笑。
百年前,他与晏缙交手,寻常之时十场赢一场,也偶有一场都未赢过的时候。
而现在掌门竟然让他来成为教导晏缙的人……
倘若晏缙当时没有进入孽火狱,现在又是何种情况呢……?
说不定实力已经在他之上,说不定也会成为怀剑派长老,更有可能试着再次拔出瞻方仙剑……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存在的痕迹都已蒙上灰尘。
第75章 百年已过(三)
在主殿中待了数个时辰,出来的时候,晏缙沉沉地呼出胸中浊气。
他回到鹿潭峰,看见南奉昭坐在院中轻轻摇着手上的白扇。
晏缙挥散灵气凝结而成的灵剑,自半空中一跃而下:“你有事寻我?”
南奉昭“刷”的一声收起折扇,微微一笑:“你现在没有佩剑……我正想邀你去看看我收藏的几把剑,看有没有适合你的。”
“佩剑的事不急。”晏缙坐在南奉昭对面的石凳上,“我想问你一些事……”
“何事?”
“神女凝之现在在何处?”
南奉昭露出个‘不出所料’的神情,拉长调子说道:“我就知道你会问有关凝之神女的事……”
他握着扇子轻轻点了点石桌,“那你可算问对人了……神女凝之不在神都,她在碧家。”
“碧家?”晏缙皱眉:“你说的碧家……”
“对,就是你知道的仙兽血脉传人碧家。”南奉昭笑了笑,压低声音:“传闻碧家公子碧洵心悦凝之,不顾碧家与神都之间已有的嫌隙,特地把神女凝之留在碧家好几年,为她调理身体……”
晏缙脸色微沉:“调理身体?神女凝之身体如何了?”
南奉昭无语:“你这不是挺关心凝之的吗?我一说她身子骨弱,你脸色都变了……”
晏缙眉头拧得更紧,“……告诉我有关神女凝之这百年的事情。”
南奉昭看着晏缙毫无笑意的眉眼,他也收敛语气中的打趣意味,仔细说道:“神女凝之的寒骨症被你从孽火狱中带出来的燎岩花治好……可我听说,似乎是因为百年已过,神女凝之的身体还是越发虚弱,所以她一直留在碧家修养身体,而且——”
“我甚至听闻,神都私下里已经在挑选下一位神女继承人,只是不知道到底顶替的是现在三位神女中的哪一位……”
南奉昭声音都低了几分:“但现在三位神女之中,执掌仙器时间最长的确实是凝之。况且凝之这些年来一直在碧家修养身体,一副似乎不再以神都之事为先的模样……”
也许过不了多久,凝之就可能不再是神都神女。
晏缙神色一凝,站起身来,“南奉昭……我要去碧家一趟。如果掌门或者长老问起,你如实告知就行。”
话音刚落,他就转身离去。
南奉昭惊得睁大双眼,在晏缙身后大喊:“怎么走得这么突然?你不带点礼吗,你还记不记得神女凝之喜欢什么——”
晏缙置若罔闻,右手轻轻一挥,踏上灵气凝结而成的长剑。
*
碧家在南方的瑶州玄蛇城,这一路上晏缙御使飞剑极快,不过一天便已经达到玄蛇城。
站在碧家山庄外,晏缙说明自己的来意。
值守修士有着一双碧绿色的蛇瞳,此时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晏缙,显出几分困惑来:“你说你是怀剑派弟子?来此处寻凝之神女?”
晏缙面无波澜,平静应道:“是。”
值守修士眉头拧起:“你又不是神都之人,凝之神女怎么会与你认识……你莫不是来捣乱的……”
况且,这人说自己是怀剑派的人,即使穿着怀剑派的修士服,可浑身上下连把剑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位剑修?
看透值守修士双眼中的困惑,晏缙却没有解释:“你只需告诉凝之,怀剑派的晏缙与她有事商议。”
剑修平稳的声音中带着笃定,面容如静水无波,凤眼黑沉。
值守修士只觉得脖颈后微微泛起凉意,他咽下喉中未出口的话,也不再多做阻拦,只是侧身通过符箓将话传给庄内的接引女修。
没过多久,碧家山庄的大门就缓缓打开,方才那位值守修士请晏缙进入碧家,之后来了一位接引女修引着晏缙进入碧家内部。
接引女修在前,晏缙在后,两人一同踏入一条长长的竹廊。
在正午的阳光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廊中。
晏缙眼眸一转,望向竹廊外的青竹上,此时竹廊另外一端出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她身穿白衣,腰间和袖口都绣有青色细纹,乌发皆被一根鸟羽般的发簪束于身后。
和晏缙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同。
现在的她高了半尺左右,更瘦了些,百年前眼眸中时常闪烁着的细碎光芒不再明显,一双眼宛如潭水无波。
直到此时此刻,晏缙心中才徒然生出一股难以说清的感觉——
他记忆中的白楹,还是在怀剑派中修习剑法的少女;但在他面前的白楹,却是百年后修为不凡的白家血脉传人。
望着他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
接引女修带晏缙来到公子碧洵的院外。
晏缙抬眸望着眼前的竹院,半响后才踏入院子,看见站在院中屋前的一位年轻男子。
这就
是碧家家主之弟碧洵,他长得端方温润,就连一双碧绿色蛇瞳也比其他碧家人更为浅淡。
碧洵站在屋前廊下,怔然地望着晏缙,片刻后才歉然一笑,“你……你就是晏缙?”
“正是。”晏缙颔首:“碧公子,请问凝之神女现在在何处?”
碧洵指着院子后方说道:“你饶过那片小竹林,顺着竹廊走,就能到达湖旁的水榭……凝之……”
碧洵脸上的笑容泛着一丝苦意,吐字越发艰难:“……凝之在那里等你。”
晏缙谢过碧洵,就朝着碧洵所指方向而去。
他并不关心碧家公子为何神色复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行的目的,是为了百年前的契约。
顺着竹廊,走到湖边水榭门前之时,晏缙才终于看见了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神女凝之一动不动地坐在水榭之中。
虽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没有了百年前大限将至的青白与憔悴。
凝之缓缓从木椅上站起。
晏缙唇角微微扬起,只是那笑意极浅,并不真切。
他轻声开口:“凝之神女,别来无恙。”
凝之一眨不眨地望着晏缙,举起右手设下阵法隔绝声音。
看着晏缙一步一步走入水榭中,凝之口中低喃,手上结印,随即有阵法亮起,隔绝住水榭内的境况。
望着模样与百年前一模一样的剑修,凝之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晏缙……没想到百年后还能再见到你……”
她苍白的脸上,带有雾气的眸子下似有惆怅。
晏缙却知道身前神女看似柔弱的双眼中藏着许多东西——
百年前与神女凝之寥寥几面的见面,就能知道神女与柔弱表面完全不一样的双眼中,是丝毫不认命的执拗与生机勃勃的渴望。
凝之望着对面的玄衣剑修,举高右手向自己额心轻轻一点。
暗沉的屋内,两人之间忽然浮现出一宗铺开的黑色卷轴。
卷轴上的黑色纸张暗沉,布满奇异的裂纹。卷轴上书写的文字诡异扭曲,呈现出鲜如血的红色,也有些字显出干枯沉暗的乌红色。
凝之看着眼前的黑色卷轴,疲惫的内心滋味复杂——
她曾得益于它,也在这一百年内受困于它。让她日日夜夜惊惧自己会不会因为没有完成契约,被反噬而亡。
凝之低声开口:“……现在,是时候完成我们两人在百年前定下的生死契约了?”
“正是。”剑修凤眼沉沉地望着眼前孱弱的神女和她身前的黑色卷轴,“我替你取得燎岩花,而你——”
“告诉我那一晚发生了何事。”
*
“凝之……你要回神都?”
碧洵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神女。
“对。”凝之带着歉意看着眼前温和真挚的青年医修:“仙门十八重即将打开,接下来还会有一年一次的门派议事……神都今年都会很忙。”
她微微摇头:“我作为神都神女,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不是在碧家继续打扰你……”
碧洵怔楞瞬间,温润的面容带上几丝焦急:“……这怎么能算打扰……?是我想要为你调理身体。”
言语诚挚且急切,毫不作假的话亦代表着他的一片真心。
凝之却在这一瞬间垂下目光,不再看那双温和浅淡的碧绿色蛇瞳。
她轻声开口:“碧洵,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一点都不多。”碧洵眼眸中只剩担忧:“你身体虚弱……就这样回神都再执掌仙器的话,只怕……”
他眉头紧皱,不肯说余下的话。
凝之宽慰道:“放心好了……也不一定能用上仙器,毕竟这几年来既无作乱的大妖大魔,也没有魔神那一魂现身的踪迹……”
“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了……”碧洵苦笑一声,忽然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他想起兄长之前所说的,有关于神都已经暗自开始挑选能唤起仙器的女修之事。
碧洵定定望着眼前孱弱的心上人,不知自己这番话是否会冒犯到她……
可即便算是冒犯,他也想要说出来。
“凝之,我听说神都已经开始在选合适的女修……如果,如果这次能选到可以唤起仙器的女修,那……”
碧洵深吸一口气,将余下的话统统说出——
“你别当神都神女了,不管做什么都好,我也会一直帮助你养好身体……”
话音刚落,凝之藏于缥缈白衣之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但她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碧洵能看见凝之纤弱眼睫下垂着的眸子,却看不见眸子中究竟是何心绪。
但凝之没有说话,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碧洵觉得心里漫上一片苦涩。
他不愿意看见凝之因为神女一职越发虚弱,无论凝之最后心悦何人,他也只想看见凝之活得好好的。
凝之忽然抬起眼眸,“现在还不行,碧洵……”
碧洵只觉得口中都漫上一层苦意,现在还不行?那要何时才行……?
仙器虽然厉害,可他自然是知道,仙器都是汲取了执掌神女的生命力,才能成功开启。
可他也无法改变凝之的决定,碧洵只能勉强应道:“……不论你的决定是否要继续担任神女职责,我都会替你调理身体。”
凝之垂下眼眸,“……谢谢你,碧洵。”
碧洵掩去面上的失落,勉强挤出的笑容依旧如同往常那般温和。
他继续说道:“但现在没有神都修士接你回去,那不如让我陪着你去神都吧。”
“不用了,碧洵。”凝之轻声拒绝:“我知道你近日也是忙得很……而且也有人与我一同去神都了……”
碧洵一怔:“与你一同去神都?是哪位……?”
凝之微微张口,还未说出是何人与自己一同去神都。
竹廊前就传来一道平静的应答:“是我。”
一道身影也出现在碧洵书房门前——
晏缙看向屋内的碧洵,微微颔首:“碧洵公子,我会与神女一同去神都。”
许多疑问划过脑海,碧洵收敛眉目间的苦涩,掩住面上的失落:“哦……是晏道友……原来晏道友也去神都……”
话音刚落,他想起什么似的,忙抬头对晏缙说道:“晏道友,你进来……我有些东西要给你。”
晏缙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走入碧洵的书房,看见碧洵从药柜中拿出一个药袋。
碧洵勉强朝着晏缙笑了笑,细心叮嘱道:“这是凝之回神都的路上,在外需要服用的灵药……劳烦晏缙道友每隔两个时辰提醒凝之,有几味药还需要用灵力化开……”
晏缙垂眸看着药袋,没有抬手接过去的意思。
他平静开口:“这些你交给凝之神女便可。事关她的身体和病情,交给她最为合适。”
碧洵微微一怔,下一瞬间回过神来,一双碧绿色的蛇瞳已经带上几分困惑——
为何百年前愿意冒着丢失性命的危险,为了凝之去往孽火狱的人……现在面对虚弱的凝之,面容却如此平静?
困惑之下,碧洵心中还猝然冒起一股让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怒火。
就在这时,凝之忽然轻轻开口:“碧洵,我的事就不必麻烦晏道友了,将药给我吧。”
她的话音刚落,碧洵心头的怒火就此熄灭,却让他有些难受。
碧洵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药有条理地放入乾坤袋,转递给凝之。
三人之间无人说话,气氛颇为怪异。
就在此时 ,书房后方的聚灵镜猛地一晃,传出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
碧洵转过头去,却在自己书桌上聚集灵气的镜面中看见了白楹!
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发生刹那之间。
白楹拉过晏缙,又将一人猛地从聚灵镜中推出之时,碧洵下意识地接住从聚灵镜中跌落的人。
那人是个年轻男子,惨白的脸色,发黑的眼下,怀中被人草草拢住了几个地苦灯笼果实。
只不过瞬间,碧洵就知道这人是中了金萦蛇蛇毒的那人。
而晏缙,早就与白楹没了踪影。
第76章 宫宁晚的谢礼
黎铜川之行结束后,白楹先是随宫宁晚一同去了碧家,之后回了白家。
但刚回白家这的这几日,白楹过得颇为艰难——因为张瑶长老正在白家。
诸酉谷擅医、擅毒,而诸酉谷张瑶长老的医术在门派中也是极为厉害的。
此时此刻,这位脾气火爆的张瑶长老正拧着眉头望向白楹,絮絮叨抱怨:“你说你有几个月没乖乖喝药了……我还是昨日听清初说漏嘴了,要不要我哪知道你忙得都顾不上喝药!”
白楹心虚地沉默着。
张瑶长老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喝药就算了,你竟然还敢去黎铜川……真是,真是年少无畏。”
白楹轻声抗议:“张瑶长老,我已经不年少了。”
张瑶长老瞪了白楹一眼,“哦,你也知道你不年少了,怎么做的事就像那些毛头小子,既不爱惜自己身体,又不顾忌自己性命……”
白楹听着新的一轮絮絮叨,紧紧地闭上嘴,决定再也不反驳张瑶长老的话。
张瑶长老一边说着,一边替白楹上药。
她看见白楹身上的旧伤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道胸口上的伤痕,痊愈已经是不可能了。可若是照着我的医嘱,也没那么难熬,可你现在连喝药都不这么上心……”
“……我错了。”白楹忙开口认错,表情诚挚:“张瑶长老,我再也不敢忘了喝药。”
张瑶长老又瞪了白楹一眼,“你每次都只是嘴上答应,可要真是做的如同说得那般好……我怎么还会看见这么多没有熬的药材?”
白楹摸了摸脸颊,目光飘忽。
张瑶长老叹了口气:“之前的事我也不说了……三个月后我再来白家的时候,这些药你可要通通喝完。”
“一定喝光。”白楹舒了口气,连连点头。
张瑶长老替白楹上完药,净了手后又坐在桌旁,“过来让我看看。”
白楹刚把外衣穿好,有些疑惑:“张瑶长老,不是已经擦完药了吗?”
张瑶长老叹了口气,“你不是去过黎铜川了吗?肯定受伤了……黎铜川是那么好进好出的地方?”
白楹坐到桌旁,不好意思地一笑:“其实只有些不碍事的皮外伤,倒是在黎铜川中被迷惑了几次神志……”
“迷惑神志……?”张瑶长老紧皱眉头,“你遇见魔物了?”
众所周知,魔物迷惑人心的手段厉害,毕竟魔物擅长击破修士神志的清明之后,再附体修士,将躯体占为己有。
白楹含糊其辞:“嗯……算是魔物吧。”
她并不准备将黎铜川中发生的详细事情告诉张瑶长老,此事牵扯到魔神一魂,她之前已经将此事告诉了家主白鸿淮,之后白家会将这消息传至神都,再来商议是否要顺着这事追查下去……
或许能根据此事,找到那只作乱不断又擅长隐藏踪迹的魔神一魂。
张瑶长老也并未深究白楹的话,她只是检查了一番,发现白楹神志确实有被魔物扰乱的痕迹,便又给了白楹一瓶丹药,细细叮嘱了一番。
*
白楹在家休养生息了几日,后奉命去除掉在白亥城西南侧一处镇子中作乱的一只妖物。
离开黎铜川半个月之时,白楹收到了宫宁晚的信——
在信中,宫宁晚说两人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她自然会助白楹使用师廆山门派法宝,只是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还要测算合适的日子……
于是便请白楹再等候三个月。
信的后半段,宫宁晚还写了她对白楹的感谢之意,感谢白楹在黎铜川中的“不离不弃”。
虽然她们两人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由于交易相识,可白楹在黎铜川中对她的救助却不是交易内容,于是她便给白楹备了一份礼。
信中话头一转,宫宁晚又说泽霄宗的萧辞是铁公鸡,不肯还她灵石,只愿意将灵石换为物件。
而且她自己近日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便请白楹自己去泽霄宗取一份合乎心意的谢礼,顺便再把作为谢礼送给晏缙的灵剑取走。
信的最后写到,祝戚云近日想下山,便拜托白楹顺便把祝戚云带着去泽霄宗转一转,让他长长见识。
白楹收起信件,觉得宫宁晚长老使唤她简直是信手拈来,毫无负担。
可一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论是在树林中宫长老的吐露心声,还是在黎铜川中多了晏缙之后三人对付妖魔的齐心协力,白楹嘴角不由地浮现淡淡笑意。
她与宫宁晚,大概也算朋友了——
替朋友跑一跑腿也是无妨,何况里面还有自己的一份礼物。
第三日的时候,白楹便依照信中宫宁晚约好的时间,赶到离泽霄宗不远的印玉城,又在约定的酒楼中看见了祝戚云。
祝戚云原是坐在酒楼靠窗边的座位上,兴致十足地透过木窗望着下方景象。
看见白楹朝着自己走近之后,他忙站直身体,轻咳一声,“……白小姐。”
白楹抬头看向祝戚云,发现短短二十多天未见,这位杏眼的年轻修士不仅气色好多了,就连身上的修为似乎都上涨了些。
或许是因为困扰他多年的难题终于解决,父辈的纠葛、觊觎自己性命的妖物通通都消失不见,使得他心中放松之余,修炼上也有所得。
白楹微微一笑,问起与此次相关的事:“你师父让我们去泽霄宗寻名叫萧辞的修士,你曾见过此人吗?”
“见过……这位前辈之前也去过几次师廆山。”祝戚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无论说什么,每次都与师父不欢而散……”
“哦?”白楹有些好奇:“难道萧辞难以相处”
祝戚云摇头:“不是,萧辞前辈只是冷面冷语而已。但师父说萧辞前辈把灵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拔一毛,所以让她生气。”
把灵石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白楹了然,“那你师父这次从萧辞那里拿了两份谢礼,岂不是花了很多灵石?”
“的确是花了不少灵石……”
祝戚云刚说完这一句,就已经注意到白楹打趣的眼神,忙解释道:“虽然师父大半个身家都空了,但是师父说灵石赚来就是要花的。这次她花得值得,心中十分痛快。”
白楹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拥有许多法宝法器且不吝于花出灵石的宫宁晚说法。
“其实师父都是为了我……”祝戚云杏眼眼角垂下,神色掩不住低落:“要不是我中了那些蛇毒,师父与白小姐你也不用去黎铜川,师父也不会有三个法宝受到极大损害,更不会在事先与萧辞谈好那一桩交易……”
虽然看似是因为祝戚云中了蛇毒,才会有什么黎铜川的事,但白楹清楚,一切起因都不是祝戚云。
他也是被无辜牵连的人。
“事不在你,你也无须自责……况且损失的也只是一些灵石罢了。”
祝戚云一怔,杏眼弯了弯,“……嗯。”
白楹问道:“不过,你师父与萧辞的交易是什么?”
祝戚云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解释:“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原来师父和萧辞前辈已经约好,如若在黎铜川中遇见难以打败的强敌,那么我师父就会用法宝将我和萧辞前辈互换,结果……”
白楹终于得知完整的来龙去脉——
宫宁晚与萧辞定了个交易,如若宫宁晚在黎铜川中有难以对付的妖魔,就把萧辞换来。
结果宫宁晚被妖魔缠住,由白楹用法器将晏缙换到黎铜川中。
虽然萧辞没能来黎铜川,但却不愿意退掉宫宁晚早已支付了的灵石,因此宫宁晚只能将付给萧辞的灵石换成两份礼。
一份礼给白楹,一份礼给晏缙。
*
两人在印玉城中,只待穿过西街,出了城门,朝着西方再行一个多时辰,就能到达泽霄宗。
白楹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城门,就在此时,原本与她并肩同行的祝戚云忽然步伐就慢了下来,落后了白楹好几步。
祝戚云站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年轻的脸上满是纠结与紧张。
他低声唤道:“白小姐……”
白楹回过头,看见年轻修士站在几步之外,,一双杏眼紧紧地望着她。
“怎么?”白楹有些不解。
祝戚云轻咳一声,眼眸却不由自主地垂下几分,“你……你着急解除婚约吗?”
白楹一怔,不知祝戚云为何提到了此事。
她轻轻摇
了摇头:“不急……你很急吗?”
她与祝戚云也才定下婚约一年,在此之前几位长老轮流劝她,就连家主白鸿淮每次看着她的时候都是欲言又止。
在他们看来,白楹的未婚夫,应当是一位有着相当家世的青年俊才……就算家世普通,那也应该是与白楹年岁相当,修为不凡的男子。
因此决意与祝戚云定下婚约之时,家主和长老都不明白白楹为何会喜欢一个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修为也不拔尖的男子。
为了打消这些长辈的疑虑,白楹也做过不少解释,都是为了让这个订婚稍显合理一点。
但不论订婚合理不合理,只是她为了瞒住白家人的法子……毕竟白家人把真相瞒了她一百年,她现在这样做,也很公平。
白楹眼眸一转,心中想得更多——
如果现在祝戚云想要解除婚约的话,她自然也是想出一番合理的解释告诉家主和长老。虽然有些难办,但却不是不能做到……
就在白楹如此想的时候,她身后的祝戚云耳尖发红,低声回道:“我,我也不急……”
仿佛意识到什么,这名杏眼年轻修士忙说道:“我,我是怕白小姐你着急解除,所以,所以问一问的……”
话音刚落,祝戚云就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白楹舒了口气,“你放心,我不急……解除婚约这事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不是要解除婚约就好,她借用师廆山法宝在即,不想再为其他事而耗神耗力,亦或者是多出事端。
听了白楹的话,祝戚云悄悄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安稳下来。
两人出了城门,飞往泽霄宗。
身处半空之中,白楹隐约察觉到身后的祝戚云心情不错,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让这位年轻修士杏眼都藏着一丝笑意。
*
从印玉城到泽霄宗的路程并不长,两人花了一个时辰到达。
站在泽霄宗山门前,白楹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
泽霄宗是现在的天下第一宗,擅枪与雷电之法。就连山峰景色都是十分险峻,颇有锋芒。
祝戚云向山门前的值守修士说明来意,又拿出一封信递给修士,“我师父与萧辞前辈相识,此次正是来拜访前辈。”
值守修士点点头,转头看向穿着与祝戚云一身师廆山弟子服完全不同的白楹,有些疑惑:“这位……也是你们师廆山弟子吗?”
“不是。”白楹拿出一块缀着青色鸟羽的方形玉石,“我是白家人,与他一同来拜访萧辞。”
值守修士仔细看过玉石,小心翼翼地将玉石还给白楹,“那白道友和祝道友二位从这边走,跟着接引修士……他自然会把二位带到萧师叔所在处。”
两人走入山门,跟着接引修士走了一小段山路后,飞入半空中。
白楹脚下踩着化为青色箭矢的异火,祝戚云脚下却玉笛一般的飞行法器,泽霄宗的接引修士自然是踩着一把平平无奇的银枪。
仍由冷风拂面,白楹微微侧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祝戚云脚下的玉笛。
她怎么隐隐约约记得祝戚云的飞行法器以前不是这个模样……
注意到白楹的目光,祝戚云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法器,低声解释道:“我换过了……白小姐。”
白楹点点头,随口问道:“之前那个不是挺好的吗?”
祝戚云杏眼躲闪,“因为……”
因为师父说过男修要不御剑,要不使御玉笛,一武或一文,才算得上英俊潇洒。
他当时听了师父这番话,又加上马上要去印玉城见白小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买下了这只玉笛。
可这要他如何把换了法器的原因说出口?
祝戚云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因为我瞧见这个玉笛实在不错……”
白楹端详了玉笛几眼,夸道:“确实不错,更衬你。”
祝戚云忽然觉得自己换了飞行法器的决定十分正确。
第77章 泽霄宗的萧辞
宫宁晚说萧辞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但又十分奸诈。
祝戚云说萧辞只是冷面冷语,其实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前辈,只是每次和师父说话的时候,萧辞经常会说“这点钱完全不够”、“得加钱”。
听了这些话后,白楹猜想萧辞定是一位看似和颜悦色,实则眼中冒着精光,喜爱拿出算盘算账算灵石的人。
但见到萧辞之后,白楹沉默了片刻。
她没想到,实际上的萧辞是一位面容严肃的瘦高青年,穿着一身灰白相间的衣服,甚至开口第一句就把她堵得说不出话——
“你就是宫宁晚喊来讨账的人?”
祝戚云一双杏眼瞪大,忙向萧辞解释:“萧前辈,这是白楹白小姐,她不是,不是我师父喊来……讨账……”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倒是越来越结巴。
白楹反而微微一笑,坦然点了点头,“讨账也对……或者萧道友也可以当我是来拿两份礼的人。”
三人间再无人说话,祝戚云一双眼左看右看,就怕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但萧辞却率先转过身,冷淡地瞥了一眼白楹,“这边。”
白楹与祝戚云跟着萧辞,绕着竹林走了一段僻静的路,来到一座极为高耸的山峰前。
白楹抬头望着,山峰是瘦高型,和眼前的萧辞颇有些相像。
前方的萧辞忽然脚尖一点,直接跃向空中。不过几个眨眼之间,他就没入在上方的云雾之中。
白楹仰头,只见云雾之中早已没了萧辞的身影。
她一把抓住祝戚云肩膀,引得这位年轻修士涨红了脸:“白,白小姐……”
白楹脚尖一点,也跃入空中。
地面忽然变远,周身忽然充斥着云雾,祝戚云忍住口中的惊呼。
白楹望着四周,云雾中有着“劈里啪啦”的细微声响,也有许多一闪而过的白光。
这云中,竟然全是雷电。
她神色不变,脚下踩在灵气瞬间凝结而成的支撑上,带着祝戚云继续朝上飞,直至两人终于瞧见山顶——
不大的山顶上,竟建有一座小小宫殿,周围是极为浓厚的云雾缭绕,雾中时不时有雷电划过,留下银白色残影。
白楹松开抓住祝戚云左肩的手,两人落在山顶之上。
萧辞站在宫殿殿门前,望向两人,声音冷淡,“进入殿内,挑选那两份礼。”
祝戚云轻抚胸口,忙跟在白楹身后走向宫殿。
白楹抬眼瞧着眼前的宫殿——
间殿外部颇为精巧,但、门窗和玉石墙面却贴满了防护符箓,就连殿的四周都布满了阵法。
阵法隐隐闪着电光,似乎是雷电构成的特殊阵法。
白楹跟着萧辞走入殿内后,发现殿内空间极为广阔,比从外面看广阔了数十倍还不止。
虽然门窗丝毫不透光,但殿内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散发着柔和的海明珠镶嵌在墙壁上。
“我没空陪着你们两人把这里的东西都看遍。”萧辞偏过头,“所以说一说你们要选哪两种谢礼?”
“选?”白楹蹙起眉头:“宫宁晚说她已经选定一把灵剑了……”
“没有。”萧辞依旧冷漠:“她与我只定下换两件殿内之物,但并没说究竟是哪两件。”
白楹眉头皱得更紧。
她可以选择自己那份谢礼,但送给晏缙的那一把灵剑又该如何?
“祝戚云。”白楹转头望向身旁人,“你师父说了要拿哪一
吧灵剑吗?”
祝戚云忙摇了摇头。
白楹皱起眉头,萧辞忽然问她:“既然是你替宫宁晚拿两件殿内之物……那不就是说明你可以提她选一把灵剑吗?”
“不行。”白楹拒绝:“我选不了。”
萧辞思索半响,才勉为其难道:“……那选一把灵剑,如果不满意,可换一次。”
“……还能换一次?”白楹一顿,忽然觉得这萧辞也不是宫宁晚口中所说的那般“奸诈”。
“对。”萧辞道:“如果你不选灵剑,那你选了自己那一份礼之后就离开吧,剩下的灵石我也不会退给宫宁晚了。”
白楹:“……”
她收回前言,萧辞此人是挺奸诈的。
此时站在白楹身旁的祝戚云倒吸一口凉气,“萧前辈,那是我师父的灵石,你——”
“那是你师父与我约好,用她法宝将我换去黎铜川的灵石。”
萧辞打断祝戚云,冷声解释:“但她出了差错,并未将我换入黎铜川……于是我又依照她的意见,将灵石换成两份谢礼。”
“我忙得很,只希望现在就把这事了结。”萧辞转头看向白楹:“所以白道友最好把作为谢礼的灵剑也拿走。”
白楹面无表情回望辞。
只有这一次机会将宫宁晚放在萧辞这里的灵石换成两件殿内之物……
她勉强应道:“先让我看看你这里的灵剑。”
萧辞微微颔首,补充道:“两件物品加起来的灵石价格,不能超过宫宁晚之前给我的灵石。”
祝戚云悄悄舒了口气,如果白小姐只拿她自己那一份谢礼,而萧前辈不退还师父其他灵石的话……
按照师父的性子,一定会来泽霄宗找回公道,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那时就是师廆山长老“大闹”泽霄宗了……
祝戚云打了个冷颤,决定不再想下去。
*
萧辞转过身后将手抬起结出繁复的法印,殿内一排排的法宝开始变换位置。
“泽霄宗中存放的剑,要不就是别的修士以物换物抵下的剑,要不就是——”
“放了几百年的老古董。”
此时殿内所有动静停止,法宝不再变换位置。
萧辞重新转过身望着两人,身后出现了一座极宽的两人高石柜。
白楹走上前仔细查看,祝戚云亦屏住呼吸跟在白楹后方。
石柜右侧从上至下摆放着几十把长剑,皆是一些风格迥异的灵剑:有通身漆黑的长剑,有莹白镶着珠宝的剑,也有比寻常剑更长更重的剑。
一看便知是萧辞口中所说“别的修士以物换物抵下的剑”,各自都体现了前主人对于剑的好恶与选择。
石柜左侧长剑少得多,仅仅数十把。而且比起右侧大多数长剑剑身通透无瑕、锋芒毕露的模样,左侧长剑更为黯淡,甚至有几把上面已经布满极厚的灰尘。
这就是萧辞口中“放了几百年的老古董”。
白楹侧头看着右侧风格迥异的长剑。
“这把剑的前主人是谁?”白楹指着一把漆黑长剑。
萧辞瞥了一眼长剑,回道:“剑修魏子步。他在这里抵押长剑后,被魔物附体,不知所踪。”
白楹一怔。
魏子步是一百多年前颇有盛名的散修,自己领悟剑法,剑意初成。
只不过如萧辞所说,早在八十年前,就有几位修士目睹魏子步已被魔物操纵。
“……”
白楹看向另外一把莹白色的长剑,剑柄处甚至镶嵌着流光四溢的宝石,“那这把呢?”
萧辞言语冷淡,却十分详细,“是位女修。这把剑是她前道侣所送,她不想看见这把剑,后来便卖给我们泽霄宗。”
白楹微微点头,却没了再问的兴致。
平心而论,右侧的剑都是好剑,但如若是作为宫宁晚送给晏缙的谢礼,却不大合适——
剑修的剑,得要自己挑选,方能选一把称心如意的剑,用起来趁手,也更容易让剑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但宫宁晚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送给一个不求身外物的修剑,所以才会让她来泽霄宗取剑。
白楹站在石柜前,忽然想起百年前晏缙所用的那苍剑——
怀剑派游天成长老因为爱才,所以送给晏缙那苍剑。剑身清明,兼有古朴韧劲。
那是一把极为适合晏缙的剑,但似乎早已被孽火毁去。
“我也不知道选哪一把。”白楹说出自己心里的话:“这是宫长老要送人的剑,我既不是宫长老,也不是收剑的人。”
她声音淡然:“我选不出来。”
“……?”
站在白楹斜后方的祝戚云眨了眨杏眼,满肚疑问地望向白楹。
在他来之前,师父说白楹和剑修晏缙认识,可等他问两人是如何认识,又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师父突然停口不谈,长长叹了口气:“傻小子,别老问别人的事了。”
况且师父就算没有选定灵剑,但她托白楹小姐来拿剑,似乎是笃定白楹小姐能选出适合晏缙前辈的剑……
但现在白楹小姐说自己选不出来……?
祝戚云轻轻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不要把疑惑问出来。
此时,听了白楹那一句“我选不出来。”的萧辞冷淡笑了几声。
“呵呵……宫宁晚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既然她拜托白道友来取剑,自然是觉得白道友对收剑的人颇有了解才对……”
白楹也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并不了解,还是萧道友来选吧,反正还能再换一次。”
毕竟百年前她都不懂晏缙,更何况百年之后?从而何来的了解?
萧辞以拳抵住下巴,思索片刻后开口:“……既然白道友这么说,那我选剑之前问些问题,可以吧?”
白楹道:“随意。”
“收剑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左手还是右手持剑?之前所用的剑偏长还是偏短?”
“男子,右手,不短不长。”
萧辞瞥了白楹一眼,继续问道:“用轻一些还是重一些的长剑?偏好剑身韧度极佳?还是硬一些的?
“重一些的,脆一些的。”
“剑法偏攻还是偏守?”
“攻守兼备。”
萧辞挑眉,神情纳闷:“白道友,你管这叫不了解?”
“……”
白楹语塞,百年前晏缙使剑就是这样的习惯,人在孽火狱中沉睡百年,使剑习惯肯定不会变。
她只是说出百年前的情况罢了。
白楹解释颇有几分生硬:“……你只要和一位剑修认识,便能知道这些。”
萧辞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既然白道友这么说,那我便这么认为吧……不过方才我问了这么多,但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剑修是如何选剑的,毕竟——”
他似笑非笑,“我是用长枪的。”
祝戚云左看看右看看,生怕两人就要立刻打起来。
白楹忍住动手的冲动,“那萧道友问这么多,是没事找事做吗?”
萧辞道:“自然是有的……虽然我不了解剑,可我还是能向白道友推荐一把剑。”
白楹压住发痒的拳头,“哪一把?”
萧辞指向石柜左侧,“就是这把颇有年头的剑……是古时鼎鼎有名的铸剑师不知在哪寻到的剑,后来又送给我派前辈……”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祝戚云忽然发问:“为什么铸剑师会送一把剑给用枪的泽霄宗前辈?”
萧辞一本正经 :“因为那位铸剑师欠了前辈的灵石。”
“……”
殿内一阵沉默。
白楹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已经没力气生气了。她转头看向萧辞指的那一把剑——
那是一把颇为修长的剑,剑鞘上落有一半灰黑色的厚重锈迹,就连剑柄处也是这副摸样。
但剑柄没有锈迹之处则露出了原本的莹白色玉石。那玉石温润,又带着一丝如天山玄铁般的锋利。
更奇怪的是,灰黑色的锈迹虽然掩盖了这把剑的某些地方,但并未让这把剑落魄起来,而是更添几分沧桑厚重、
白楹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只觉得原本没注意到的这把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她看向萧辞:“这把剑是哪位古时鼎鼎有名的铸剑师寻到的?送的又是你们泽霄宗的哪位前辈?”
萧辞道:“不知道,不能说。”
“……”
要不是泽霄宗山门前的值守弟子说萧辞是师叔,白楹现在就要怀疑眼前人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了,连是谁送的剑都不知道,就敢说是鼎鼎有名的铸剑师……
白楹心中十分好奇,宫宁晚和这萧辞打交道的时候,会不会有忍不住动手的时候。
第78章 邅行剑
看见白楹丝毫不信的眼神,萧辞轻咳一声,“确实不知名字……师祖只夸那人是几千年都难得一见的铸剑师。”
“师祖……?”祝戚云倒吸一口气,“萧前辈你的师祖是——”
“对,本不想和你们说……”萧辞面容上忽然露出一丝丝与有荣焉的笑意,“但我师祖就是一千两百年前的泽霄宗掌门,司玲珑师祖。”
他笑着问祝戚云:“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戚云:“我……”
他不知道啊,他其实是想问的!
看着祝戚云憋得耳朵发红,白楹摇了摇头,打断两人的谈话:“萧道友,这把剑既然是送给你师祖的剑,必然是好剑,但……”
但为何沦落到向非本门修士出售的地步?
白楹的话没有说尽,萧辞却已经懂了。
他面容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望着附有锈迹的灵剑,半响没有说话。
直到白楹都忍不住开口之时,萧辞才慢慢说道:“……世间万物,皆有缺憾。”
萧辞轻轻弹了弹石柜中的灰尘:“这把灵剑虽好,但锈迹无法去除,是缺憾一;更是要求持剑人对灵气掌控绝佳,否则不能遂心应手,是缺憾二。”
白楹忽然想起那把被自己束之高阁的沃凌剑。
她沉默片刻,才继续走上前,拿起那把友人送与泽霄宗掌门的剑,说是送,但按照萧辞的意思,应该算作是抵押欠下的灵石。
“铮——”
白楹从剑鞘中拔出剑的时候,清越剑鸣声响起。她看着剑身,一点都不意外剑身上也带有锈迹。
锈迹仿佛已经融入这把剑,丝毫不损剑锋的锐利。
倒是一旁的祝戚云忍不住问:“为何这剑身上也有灰黑色锈迹?”
萧辞一本正经说道:“因为这把剑需要碰见合适的人,才能恢复成锋利无双的模样。”
祝戚云不疑有他,杏眼都睁大几分:“原来是这样……”
白楹狐疑地望萧辞一眼:“……真的?”
“一字不假。”萧辞嘴角微微上扬:“但一把剑要遇见一位合适的剑修,也不容易……说不定百年千年,都难以遇见。”
白楹放下手中的剑,沉默片刻——
不论她在这里花多少时间选择灵剑,还不如晏缙自己来泽霄宗选一把适合他的灵剑。
“白小姐……”祝戚云靠近白楹,低声问道:“我们拿哪一把灵剑?”
白楹反问:“你觉得哪把灵剑更好??”
祝戚云声音压得更低:“白小姐你手中这把剑,就很好……”
白楹目光落到自己手中,据说是鼎鼎大名的铸剑师送与泽霄宗掌门的剑,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
她面上不显,“你……你为什么觉得这把剑很好?”
祝戚云耳朵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刚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但看久了……却觉得有些心惊。”
白楹转头凝视着那把剑。
祝戚云心惊,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这把剑的剑气。即使微弱,这把剑的剑气也散发着剑意。
白楹心下有了决断。
“萧道友。”白楹抬头看向靠在石柜旁的萧辞,“我们就带走这把剑。如若不合适,收剑之人应该会自己来泽霄宗换。”
萧辞轻轻抚掌,那把剑就飞入一个扁长的剑匣。他轻轻一推,剑匣又飞到白楹身前。
白楹还未拿起在半空中微微晃荡的剑匣,祝戚云就已经伸手将剑匣抱在怀中。
他一双杏眼闪亮地望向白楹:“白小姐,我来替你拿,你去选一份你有意的礼吧。”
白楹微微一笑,却没说话——这里没有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也不在此处。
萧辞在一旁忽然说道:“宫宁晚在我这里的灵石还有一点,够白道友选一份不算贵重的小礼了。”
“不了,我……”白楹原本想要拒绝,但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欠晏缙一份礼,于是改口问道:“这殿内可有剑穗,能配这把长剑的?”
萧辞利落回道:“有是有,最擅长阵法的修士韩宿韩前辈做出的剑穗。但宫宁晚剩下的灵石买那物,还差不少。”
“还差多少?”
萧辞朝着白楹伸出右手两根指头,“两万。”
“那一并包起来吧。”白楹也不多问,她拿出一袋灵石抛向萧辞。
一旁的祝戚云杏眼都瞪大了,两、两万的剑穗……不对,不止两万,还有师父之前的一部分灵石也付了这个剑穗。
他忍不住问道:“白小姐,你为何要买剑穗?”
“那位晏缙晏道友,在孽火狱和黎铜川中都对我有所帮助,所以我以此为谢礼。”
白楹说完话,抬头看着萧辞手中精巧的木盒。
收了两万灵石的萧辞宛如换了一个人,他满脸笑容地拿着木盒放于手中,朝着白楹展示。
“白道友,这就是缀有阵法大能附阵玉石的剑穗。”
萧辞的讲解都显得耐心十足,声音和缓:“极其坚硬,难以摧毁,且能使得握剑者免去许多迷惑之术,更能清心静神……”
白楹垂眸望着中间镶着墨黑色玉石的白色剑穗,轻声应道:“萧道友不必介绍了……就这个了。”
萧辞眼见这单交易已经稳,唇边笑意加深,他将剑坠放回木盒,递给白楹。
白楹接过小巧的木盒,将其放于自己乾坤袋中。
她转头看着祝戚云怀里剑匣中放着的斑驳灵剑,忽然开口:“萧道友,我还未曾问过这把剑的名字为何?”
“邅行剑。”
萧辞唇边依旧挂着笑:“它的名字为邅行剑。”
邅行……?
白楹微微皱眉,邅行之意,是行路艰难……为何替一把剑取上这样的名字?
三人走出屋内,站在峰顶。
萧辞面容上浮现一抹可以称之为“松了口气”的笑容,他略一拱手,“白道友,还有戚云,你们告诉宫长老,她在我这里的灵石已经花完了。我与她之间的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互不相欠。”
祝戚云点了点头:“萧前辈,我会告诉我师父的。”
萧辞一边走到两人身前,一边开口说道:“那我送你们到山门……”
“等等。”白楹忽然开口,她右手轻轻一挥,就有一纸一笔自乾坤袋中飞到萧辞身前。
白楹朝着萧辞微微一笑:“萧道友,你之前说可以用邅行剑换成别的灵剑,但口说无凭——”
“还是写下来更好。”
实在是不怪她谨慎,毕竟这是宫宁晚灵石换的灵剑,还是妥当些更好。
萧辞:“……”
*
泽霄宗山门处的几位值守修士看见萧师叔亲自送走一个时辰前才来的两位修士。
等到萧师叔转身离去,最左侧的值守修士迟疑开口:“……刚才两人之中是不是有一人抱着剑匣?”
最右侧的修士简洁回道:“你没看错。”
中间的修士低声笑了几句:“不知道拿的是哪把……不过萧师叔替明长老管理那一座小小的藏宝阁,可真是‘尽心尽力’……”
他的言语饱含深意,显出隐晦的刻薄:“毕竟卖出一件,就有灵石可拿,不赚白不赚……”
右侧修士皱起眉头,并未说话。
倒是左侧的修士不满地开口:“淮意,别这么说。你又不是不知萧师叔为了治疗他妹妹,需要许多灵石去买罕见灵药。”
中间的修士无聊地眨了眨眼。“行,我不说了……只是不知道那两个倒霉蛋拿的是哪把剑……”
左侧修士望着白楹与祝戚云两人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忧:“不会是剑修魏子步的那把剑吧?”
许久未说话的右侧修士忽然开口,颇有兴趣的样子,“据说那把剑夜晚会传出男人的痛哭之声,但又查不出是什么妖魔作祟,兴许是鬼。”
“鬼……”左侧修士紧张地呼出口气:“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名为淮意的修
士嗤笑一声:“就算是鬼,魏子步那把剑也比另外一把铁锈的剑强得多……”
十多年前,曾有剑修在明长老所管的那座藏宝殿内买走一把名为“邅行剑”的灵剑。
可没过几个月,剑修便怒气冲冲地回到泽霄宗,说要找明长老和萧辞理论理论,为何邅行剑原本勉强还算明亮的剑身开始长满锈迹,就连剑鞘处都有了灰色锈印。
后来明长老便让那位剑修换了一把灵剑,而那把经常长满但又莫名其妙消失锈迹的长剑又重新回到藏宝殿内……
淮意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脑中却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景象。
怒气冲冲的剑修离开之前,还朝着萧辞师叔倒苦水:“那把剑有锈迹也就算了,还经常拔不出来!令我在对敌之前错失先机,更奇怪的是……”
剑修一张脸涨得通红:“每次与师姐比剑的时候,那把剑还会用我的声音,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回忆完往事,淮意困顿地闭上眼,心里却越发好奇——
能说话的剑,到底是什么玩意?
第79章 天池城凤羽楼
正午时分,南奉昭坐在自己院子中,看似目光落在展开的扇面上,实际上思绪已经飘出去极远——
早一些的时候,掌门问他现在晏缙在何处。
南奉昭自然知晓晏缙去了碧家后,回怀剑派休憩了几日,之后又追随着神女凝之去了神都。
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地在掌门面前,说晏缙是接了他的一桩小事而去往神都。
现在细细想来,南奉昭才发现前几日的晏缙行事蹊跷——
为何晏缙只是去碧家寻神女凝之,可再回怀剑派后,显然是经过打斗的样子……
那几日晏缙气息略微虚浮,微微皱眉的样子似乎是在忍受什么疼痛。
南奉昭不禁如此怀疑,晏缙或许是在碧家和那位碧洵公子因为凝之打了起来?
他端起茶轻饮一口,又想到晏缙此次离开怀剑派又去往神都。
不知道这次晏缙去神都多久才会回怀剑派……太久了的话,他可在格外关注晏缙的掌门和双长老面前瞒不住咯。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靠近。
南奉昭望过去,看见一名俏丽的女修从院门口探出上半身来。
女修先是皱着眉巡视一遍院内,然后才露出整个身形,走向院中。
“哼……虽然我没察觉到那人的气息……”女修有些不满,“但就怕他还在你院中,不然我直接掉头走了。”
南奉昭看着自己的师妹卞念薇,失笑地摇摇头:“连看都不想看见吗?明明你百年前没有这样讨厌晏缙……”
卞念薇在院内石桌旁坐下,瞪了南奉昭一眼:“四师兄,你都知道那是百年前了……现在一切都变了。”
那时晏缙是卞念薇四师兄南奉昭的好友,是卞念薇好友白楹的未婚夫,她为何要讨厌晏缙?
可后来晏缙莫名其妙为了神女连命都不要,闯入孽火狱中,后来白楹也离开怀剑派回到了白家。
卞念薇自然开始讨厌起让白楹伤心的晏缙——
明明与白楹有着婚约,却做出这样移情别恋、为了其他女子连命都不要的事来。
百年前晏缙进入孽火狱的那一日,她和师兄、师父随后赶到师廆山弟子看守的孽火狱,足足在裂口外等了一个月,也没见晏缙从孽火狱中折返。
卞念薇还记得那一月中,与他们一起在外面等待的白楹,脸色越来越白,神色越发迷茫、惶然。
师兄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卞念薇的思绪——
“我知道师妹你讨厌晏缙是有理由的……”
南奉昭拿扇子点了点石桌,“不过说回正事,你寻我是有何事?”
卞念薇眨了眨眼,不可置信道:“我没正事,就不能寻四师兄你吗?!”
南奉昭瞬间语塞,立刻认输:“是我说错了,师妹……大事小事正经事不正经的事,都可以和我说。”
卞念薇耳尖微微一红,目光忽然游离,不敢直视师兄,“我……我就是有些好奇晏缙人呢?”
“讨厌别人,却又来问别人的踪迹……”
南奉昭失笑:“我托晏缙去神都帮我办一件小事,虽然我作为鹿潭峰峰主并不忙,但总不能凡事亲力亲为,否则我一峰之主的面子往返哪里搁……”
“哦……”卞念薇拉长调子应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却忽然含着几分怒意:“师兄你不用在我面前编了……肯定是晏缙去神都寻神女凝之,师兄你替他做掩护罢了。”
南奉昭摸了摸鼻子,并不说话。
卞念薇斜眼看了一眼:“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南奉昭叹了一口气:“不论百年前发生过什么,晏缙好不容易从困住他一百年的孽火狱中脱身,不管他想做什么,你让他去做吧。”
卞念薇顿时语塞——
师兄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就算她恨晏缙的所作所为,但也觉得他能活着从孽火狱中出来,就是好事一桩。
不过卞念薇心中还是憋着一肚子火,为白楹感到不值。
她在生气和释然之间纠结,然后转头怪起师兄南奉昭:“……亏师兄你还自诩是怀剑派与晏缙天下第一好的人,百年前你为何不在他去孽火狱之前就阻止他。就算他想去孽火狱,为何要与白楹定下婚约,何不在一两年前就与白楹解除了婚约?”
卞念薇声音低了几分:“不然如何会惹得白楹如此伤心……何必……”
南奉昭平白无故受了一顿指责,也不生气。
他知晓师妹的性子,因此只是轻轻摇了摇扇子,“师妹你这就错怪我了……在事发之前,我可真的都没看出一点端倪,不过那半年,晏缙的确心事重重的模样……”
回忆起百年前的事,两人都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
自泽霄宗出来之后,白楹思及近几日无事,决定尽快将剑送到晏缙那里去。
两个多月后她要去师廆山,不知那件让她牵挂多年的事情究竟要费时多久……所以这两个多月她能完成多少手头上的事,就完成多少。
她站在僻静之处,拿出一张紫色符箓,从中间轻轻撕开。
符箓从断裂之处忽然燃起紫色的火焰,火焰慢慢向下开始吞噬残余的符箓。
下一瞬间,一道声音从符箓中传出:“……白楹?”
这道声音在百年前总是漫不经心,亦是毫无波澜……可现在却沉稳了许多。
白楹轻轻捏着右手上的符箓,问道:“晏缙晏道友,宫长老和我为你准备的谢礼已经备好,我现在该送往何处?”
“我……”那道声音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不需要——”
晏缙刚刚说出四字,便被白楹打断。
“宫长老和我已经准备好了。”白楹盯着快要烧尽的紫色符箓,“你不要的话,我们也只能扔了。”
晏缙沉默瞬间,忽然低声回道:“神都,这几日我都在神都天池城的凤羽楼中。”
他的话音未落,白楹手中的紫色符箓已经燃尽,化为灰尘。
白楹望着落在手心的黑色灰烬,微微一怔。
神都……?
之前从黎铜川中出来后,她和宫宁晚去往碧家,却自始至终没看见神女凝之。之后白楹与碧洵辞别之时,看见了碧洵脸上掩盖不住的失落。
或许当时神女凝之就已经不在碧家,而是回了神都。
那么此时此刻晏缙去神都寻神女凝之也是极为正常的。
白楹手心翻转,将灰烬洒落。
站在远处的祝戚云看见白楹的动作,忙上
前问道:“白小姐,晏前辈现在在何处?”
“神都。”
祝戚云一愣:“……那你要去神都吗?”
“自然要去的。”白楹右手轻抬,唤出一只青色异火凝成的箭矢:“我把所有东西给晏缙,如果不合适的话,让他早些去泽霄宗换了。”
祝戚云点点头,看了白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白楹察觉到那目光中似乎藏着话,她问:“怎么呢?”
“我……”祝戚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着开口:“我还未去过神都……白小姐,我能随你因一同去吗?”
他忙补上一句解释:“而且、而且再过几日神都的仙门十八重就会打开,我,我想见识见识……”
祝戚云自父母双亡后,就被宫宁晚带在师廆山上生活,他年少之时被藤妖找上,自此,就被宫长老拘在师廆山中……
他想去离师廆山颇远的神都也是情有可原,更别提二十年一次的盛事——仙门十八重大开。
对白楹而言,带上祝戚云去神都,也没什么区别。
“自然是可以,但我去神都后会立即将东西给与晏道友,然后离去……之后你还要在神都游看,恐怕我就不能陪你了。”
“……陪我?”祝戚云眨了眨眼杏眼,红着脸连连摆手:“不需要……我自己看一看就好。”
白楹微微一笑:“那你记得和你师父说,免得她担心你……”
“我又不是孩……”
祝戚云微微一顿,忽然改口,低声应道:“……好。”
只是他眼角微微下耸,情绪不复方才那般高涨。
两人一直赶路,就连深夜也未休憩,直至第二日傍晚,才终于到达与神都外的天池城——
神都虽然是仙人建造的都城,但被人族修士继承之后,现在也是自成一派。
因为拥有的仙器、天地宝才众多,神都强大,因把守严格,只允许神都的修士在其中行动,而其他前来神都办理各种事务的修士,也不能随意进入神都。
为了给要来神都的其他修士提供休憩之地,神都修士依着山势在神都下方又建造了一处小小城池,称之为“天池城”。
祝戚云站在天池城中最为广阔的街道上,抬头看着山川之顶的神都,觉得神都好似建立在山顶的雪雾之上,高不可攀。
他出神的望着神都,白楹也未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
过了片刻,祝戚云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朝着白楹笑了笑,“都怪我一时看入神了……白小姐,我们现在去何处寻晏前辈?”
白楹指向两人东侧不远处的一栋高楼,“凤羽楼。”
第80章 送剑
看着白楹对天池城如此了解的模样,祝戚云好奇:“白小姐来过神都许多次吗?”
“不少。”白楹望着不远处足有九层高楼的凤羽楼,“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知道一些酒楼与客栈的位置。”
祝戚云点点头,他望着身旁形形色色的修士,忍不住惊叹:“离仙门十八重打开还有些时日,人就如此多,不知仙门大开的那一日,究竟会有多少人……”
白楹回忆起六十年前被白鸿淮带到天池城看热闹,“……反正天上飞的、地上站的都是修士,仙门大开的那一段时间,这里的客栈一间房都难求。”
祝戚云想了想天池城人与人比肩接踵的景象,忽然又觉得还是清净的师廆山最适合自己。
“走吧。昨日晏道友说他在凤羽楼中,我们还是早些寻到他,了结此事。”
祝戚云跟在白楹身后融入人流。不过片刻,他悄悄走上前,与白楹并肩而行。
两人走了片刻,终于来到位于天池城最为宽阔街道上的凤羽楼。
白楹率先跨入富丽堂皇的大堂,向掌柜询问:“我找怀剑派剑修晏缙,请问他在哪号房?”
“晏贵客的确说了这几日有人会来拜访他。”
掌柜摸了摸山羊胡,和和气气地回道:“请问小姐贵姓?”
“姓白。”
“贵客在海字雅间,等着您二位。”掌柜客气地抬起双手,递给白楹一块木牌。
祝戚云好奇地瞅了一眼白楹握在手心的木牌,待两人走上木梯之时、周围无人之时才轻声问道:“白小姐,为何那个掌柜还要给你一块这个木牌?”
“这木牌上附有阵法……”白楹摊开掌心,侧身让祝戚云将木牌看得更清楚点:“如果没有木牌,就算你走到海字雅间的位置,门都不会出现。”
祝戚云纳闷:“这么讲究吗?”
“毕竟凤羽楼可算是天池城中最为昂贵的酒楼之一。”白楹一本正经地解释:“但没有木牌,那从临街那一侧破窗而入,也不是不行……毕竟窗户没有被阵法隐藏。”
祝戚云诧异地睁大了眼,“这样也行?”
“当然行。”白楹转过身继续往上走,声音轻轻飘了过来:“只不过凤羽楼雇了好几位修为不错的散修,破窗而入算是闹事,那几位修士便会来‘算账’了。”
“……”
祝戚云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大堂中明显不是客人的修士,只见他们目光沉稳、严阵以待,恐怕就是白楹口中凤羽楼雇的散修。
两人走到二楼尽头之时,原本只是墙壁的地方缓缓浮现出两道宽大的木门。
白楹平静地抬起右手,扣响木门。
不过瞬间,木门就自动朝着内缓缓打开。
雅间内的两道屏风遮住了房内的一半视野,有一个身影坐在最里侧的木窗旁——
那是身穿玄衣的晏缙。
他曲腿坐在塌上,撑在腿上的右手托着下巴,侧着脸看向窗外。
白楹两人刚刚跨入屋内之时,晏缙转过头来,面容微微一动。
但他的目光划过站在白楹身侧之人时,面容上的波澜消失不见,就连目光都平静许多。
白楹微微抬手行了个礼:“晏道友。”
这声称呼落在晏缙耳中,让他有瞬间的失神,片刻后才回道:“……白道友,祝道友。”
祝戚云忙说道:“喊我戚云就行,晏……晏前辈。”
白楹看着祝戚云将装有邅行剑的剑匣轻轻放到桌面,说道:“这是宫长老送与晏道友的谢礼。”
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木盒,轻轻一抛,木盒就落在晏缙身前,在空中微微晃荡,“这是我的谢礼,感谢晏道友之前几次的鼎力相助……用来搭配这次的剑最为合适了。”
晏缙站起身,抬手接住装有剑穗的木盒。他垂眸看着手上的木盒,却没说话。
屋内安静,气氛微妙。
白楹不知晏缙在想些什么、为何沉默。
但她沉默,是因为她忽然发现,很难在晏缙面前拿出那一把长了锈迹的邅行剑——
如若面前的人是与她颇有交情的剑修,那她还可以说一说从萧辞那里听到的关于这把剑的来历,她会说这把剑实在是奇怪,又有些意思,因此才拿来看看……毕竟实在不行,还可以在泽霄宗那里换一次剑。
可面对晏缙之时,虽然勉强能称之为故友,可白楹却无法开口说出这把长剑或许是“明珠蒙尘”之类的话,更是无法说出或许能试一试邅行剑的说辞。
“这把剑……”
白楹微微启唇:“……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哪把剑适合你,因此我在泽霄宗中随意拿了一把剑,你之后自己若有空,就去泽霄宗换一把称心如意的剑吧……这把剑只是相当于一个凭证罢了。”
最后关头,她忽然改变了说辞。
白楹身侧的祝戚云疑惑地转了转眼珠,不是因为这把剑有些奇异,他们两人才会选吗,为何现在只是凭证?
但他没问出口,毕竟白小姐的做法总是有道理的。
白楹轻咳一声,又递给晏缙一张纸:“你凭借这张纸和这把剑,就可以在泽霄宗的萧辞那里换剑。”
晏缙抬眸,面无表情的脸在此刻松动,他偏头看向桌面上的剑匣:“泽霄宗的……剑?”
貌似平静的声音似乎是在好奇泽霄宗为何有剑,又似乎是在好奇究竟是谁会给惯用枪的泽霄宗中送剑……
还未等白楹分辨出声音中饱含的意味,晏缙已经转过头接过白楹手上的纸条。
他亦行了个礼,“多谢,白道友。”
道友两字微微一顿,似乎更为沙哑一些。
晏缙的目光微微转动,终于落在了杏眼的年轻修士身上:“祝道友,多谢你师父。”
祝戚云忙笑了笑,“不用多谢,晏前辈。”
晏缙凝视着桌上的剑匣,他将手中装有剑穗的精巧小木盒放在桌上之时,顺便抬起右手揭开木匣上盖——
剑鞘上都显出锈迹的长剑静静躺在剑匣中。
晏缙拿着木匣上盖,还未等他仔细端详这把剑,就有一只白净的手抽走他手中的木匣上盖,不容置疑地盖上。
白楹微微用力压着木匣上盖,面上浮现个浅淡的笑意:“晏道友,这把剑……这把剑只是作为可以在泽霄宗换剑的凭证,不用过多在意。”
强调完这句话,她后退几步坐下,试图用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心虚。
晏缙略一挑眉,看向白楹,“……这把剑有名字吗?还是它只是凭证,也叫凭证?”
白楹一怔,对上晏缙的目光,“邅行剑……这把剑叫邅行剑。”
两人看似平静的双眼对视片刻,倒是晏缙先移开目光,他轻轻扫了一眼桌上的剑匣,就不再看桌上一大一小的木盒。
玄衣剑修不声不响地坐到另外一处,转头望着窗外。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古怪的氛围让祝戚云坐立难安,他决定活跃气氛——
他走动几步站到窗边,看到窗外的人山人海,心中一动,开始没话找话,“白小姐,晏前辈,你们看下面的修士真是多啊……不亏是仙门十八重要大开的盛景。”
可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修士,祝戚云忽然真有些好奇了,他忍不住感叹:“不知我何时才能去仙门十八重……”
他现在修为不够,就算想去,师父宫宁晚应该也不会允许——
师父肯定会说:“你修为不够,去了也白搭,不如在师廆山多打坐几天。”
白楹将茶杯放回原处,答道:“迟早能去的。”
祝戚云问道:“白小姐你进入过仙门吗?”
白楹摇了摇头,“没有。”
祝戚云忽然察觉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白小姐是资质上佳、血脉力量强横的白家人,照理来说肯定没有修炼阻碍,也无什么修炼上的心魔。
她自然不需要像一些去往仙门十八重的修士,想要在仙门中获得点拨,突破修炼上的瓶颈。
祝戚云转头看向坐姿散漫的晏前辈,到嘴的话又犹豫了。
他其实与晏前辈也不熟,如果询问晏前辈去过仙门十八重这种问题是否会太过唐突……?
察觉到少年的犹疑目光,晏缙丝毫不为所动,仍旧保持着散漫姿势,望着窗外过往的修士,直至那位年轻的修士终于迟疑问出——
“……晏前辈,你进入过仙门十八重吗?”
晏缙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祝戚云,平静开口:“没有。”
“原来我们三人都没进入过仙门十八重……”祝戚云弯起杏眼,努力活跃气氛:“但晏前辈你现在在天池城,不会是在准备进入仙门十八重吧?”
那双黑沉的凤眼不躲不闪,其主人直接回道:“正是。”
如此肯定的回答落在白楹耳中,引得她半垂的眼瞳微微一缩。
祝戚云也诧异地睁大了双眼,“晏前辈,我师父说你剑法了得,连你都要进入仙门十八重吗?”
难道如此厉害的剑修都会有修炼上的瓶颈吗?那他将来岂不是真的修炼停滞之后,就要计划进入仙门?
听了祝戚云的反问,晏缙神色不变,只是微微点头。
白楹忽然站起身来,客气说道:“既然晏道友有如此重要之事,想必也要时间准备,那我们就不再叨扰。”
她神色平淡地抬手告辞。
晏缙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楹片刻,直至祝戚云都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时候,晏缙才微微偏头,也抬手行了个散漫的礼。
他声音冷淡,一字一顿地回道,“请便,白道友。”
祝戚云跟在白楹身后走出来,门阖上那一刻,木门瞬间消失无影。
白楹走出凤羽楼没多远,忍不住回头看着沐浴在霞光中的九层高楼。
她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疑惑——
以晏缙刚出孽火狱的情况,可以算得上百年后的死里逃生。为何不选择静修数年,而是现在就要进入仙门十八重?
如果他真的想要什么机遇和领悟,修养二十年,下一次仙门十八重大开才是最为合适的时间。
难道他急于过多少重的仙门,证明自己吗……?
身旁等待的祝戚云,忍不住出口问道:“白小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白楹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