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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重病那时我是什么样子?……


    李卜山死了,她心底负压近乎清空。


    门一阖上,周身紧绷的神智荡然绝迹,双膝一软直接跪坐到地上,肩胛失力颓贴在门板上。


    脑袋重重磕上去,额头短促一疼,她咬着袖口呜咽声,随后胸间无序起伏至闷停。


    刘栩如何斥责陈诉、陆斜,她只隔着一层门板,却什么也没听清。


    半响抽气觉得心口越来越胀涩,也有些头晕目眩,隔门叫人去老祖宗那里请示为她请次医。


    才下吩咐,转瞬便有声音落门外:“秉笔,奴婢还未到门前,老祖宗便让奴婢回来,不见您。”


    她这才听到院子里在行杖,力道下的有些狠,这是将人往死了打。


    祁聿再缓片时气息,撑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贴靠着门拔了木闩。


    一掌拿住那人臂膀:“扶我过去。”


    刚从门上起身,膝头一软两手抓着人才没彻底跌地上。踉跄两步实在走不动,她就地坐自己门前两步台阶上。


    那头刘栩瞧见素清身形趔趄不稳,步履虚浮无力。


    赫然起身,刚动步要朝那边走,步子却又狠狠收回。


    祁聿远远眺视去,只觉心慌的厉害。


    这病来得急,就趴门上难过了会儿,人就有些神志不清。还想着接了陈诉东厂的令,去诏狱行上林苑监的案子


    她支手撑着额头,“再去。”


    浅浅看眼院子,陈诉、陆斜正刑凳上受着打。


    前头一人直接伏地,身下尽是血,后背衣裳浸透了血,脊柱该是打断了,腰脊直接凹下去好大一块。人应该已经被打死了。


    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人是谁,应该是刘栩放李卜山身边陪侍的,叫她跟陈诉一道哄走。


    现在死这里,刘栩就知道李卜山受刑的事儿了。


    听祁聿吩咐,这人看老祖宗森然狰狞面目肩胛恍颤两下,拎着心再去。


    这次他安恙走近门前,刘栩恶怒,心思百转后怫然张口:“他怎么了。”


    “秉笔身上烫得很,该是起了高热。脸色也不大好,颈侧青筋绷了些,瞧着像是还有心悸状况。”


    “秉笔求老祖宗请医。”


    话才到第一句刘栩心便拎紧,可想着李卜山被他日日打断骨再接上,还用冰夹着,一股切齿痛恨便不想饶他。


    可余光不受控悄去,刘栩硬是听完所有症状才咬牙:“该他去死!”


    一阵恼怒搅心,刘栩愤愤起身,阔步朝外,这人跟着起身往外爬。


    刘栩咬着牙朝自己掌家:“去请太医,要快。”


    祁聿就不能做个人。


    祁聿听到声音,睁眼看着眼下革靴,本想拍拍身边叫他坐。


    手一离了膝头,胳膊跟脑袋一起往下坠,眩晕晃得她想吐。


    刘栩惊然抬手去托,炽热烧手,脸色骤然青白。


    “你”


    刘栩扭颈再朝身旁人下死令:“跟去请,要快,不管在谁哪里看医,先请一位来。”


    这人跟着刚出发的刘栩掌家前后没多久追去。


    祁聿脑袋有了支撑,眩晕好了些。


    张嘴嗓子疼起来,她缓口气:“李卜山比我受的罪轻多了,不是皇爷,我要将他寸磔,你连收尸都收不齐。”


    刘栩臂膀一绷,恨不得将祁聿摔地上!


    掌心轻轻掀动,祁聿颈子跟无力样被他任意拨弄,一双几近视角散瞳的眸子灰扑扑地撞眼底。


    “你还敢说!”


    祁聿乘机两只手扣住刘栩腕子:“本觉得这病来得不巧,我想一会儿替翁父去诏狱处理上林苑监事宜的,为皇爷、为翁父尽心。”


    “现在觉得正好,这下你打不了我板子了,你要我死,将我丢屋子里锁我两天就成了。不必见血。”


    院中陈诉跟陆斜咬下的闷哼一时清晰一时混沌,她听得不明。


    这等虚力他能一下抖开,刘栩却瞧着纤葱样指节扣拿他袖子,布料在他指尖都变得好看。


    “能起不能,进去躺着。”


    刘栩口不应心模样回回都会惊着她,她不知道刘栩为什么。


    祁聿尽可能调起周身感官想使力,功亏一篑。


    轻轻摇头,虚声:“起不了,我难受。”


    刘栩睨着眼下,心底复杂。


    也不知道祁聿是故意将自己弄病逃责掩怒,还是真病在这坎上。


    “你是”故意撒娇避祸么。


    话出口,刘栩又将话埋了,叹口气:“那你就这样歇息会儿。”


    刘栩这才觉得祁聿整个脑袋正好嵌进自己掌心,人无力地缩在他手下,软糯的就那么一个团。


    祁聿没有跋扈无羁、没有恣意肃飒、没有明朗清姿、没有恨怨他的样子,诸般相散尽。


    就是一个普通人,以一个极其普通的时刻靠他手下,所有尖锐情绪不在此刻。


    刘栩有整整十年没见过这样的祁聿。


    一个不与他有任何干系的、陌生相处的祁聿。


    这种感觉让刘栩痴迷也费解,情不自禁张口:“我最近有两次觉得,像第一次见你的样子,恩很清朗。那时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


    祁聿心口惶然怔愣,掌心不禁失力。


    “那时我是什么样子?”


    这话张口时她惊着心,一股浪猛地将她拍得神魄离体。


    老实说她都快不记得那人十年前的样子了。


    刘栩眼里十年前的祁聿是什么样子的,她也好奇。


    刘栩看着祁聿抬头,很吃力地撑着颈子。


    灰扑扑无神的眸子突然聚了些神,声音轻颤又怕着什么。


    “你说说,那时我是什么样子。”


    开心吗,辛苦吗,有人欺负吗。


    刘栩被他的声音一道框进漫长年岁前。


    那时的祁聿在直殿监,他的掌司人很好,知晓祁聿这模样招人,故意将他调在冷宫洒扫,从九岁到十三。


    因为年纪小,所有人都将活计甩给他,他不怒不怨,每日在长长的宫道从这头到那头。


    那位掌司知道祁聿入宫前是罪臣人家遗孤,还特意借同僚的书塞给祁聿,他无事便找处门槛坐着看书。


    那条宫道与他就像是一处避世的‘世外桃源’?


    祁聿那样说的。


    遇上他就不是了。


    “那时你”漂亮、干净、秀气、听话。


    刘栩有许多形容他的词汇,可每一个与祁聿都不是什么好词,话反噎了他脏腑。


    “如现在一样,你好像没变过,宫里就你没变过。那时安安静静作工,从无旁的杂念。现在一心一意想要李卜山跟我死,也无旁的杂念。”


    这话真是让她丧了下


    心。


    放屁,她恨声埋怨:“你真是眼睛瞎了。”


    祁聿明明比她好很多,她怎么会跟他一样。


    但凡祁聿活着,她这么些年行的事,没一件不挨训的。像她杀人,祁聿能活生生打死她,也不会叫她沾手。


    刘栩怎么会觉得她跟祁聿像?自己不如他一毫。


    “你看十年前的祁聿,不觉得李卜山更该死么。”


    她陡然有力,松开刘栩手,臂膀堪堪撑住地,扬起头。


    死死盯着刘栩:“是我威逼陈诉叫他行这道案的,李卜山是我用得刑,也是我叫陆斜斩的。所有一切都是我。”


    刘栩知道都是他。


    祁聿如同一株有毒的花绽在眼下,蛊惑人心同时也时时刻刻想索他性命。


    刘栩左手握住右手祁聿拿过的衣袖,仔细缱绻蹭擦:“何止李卜山该死,我也该死。”


    话不能往下了,祁聿又在惑人心神,可他舍不下他的每句。


    余光看着位太医赶来,刘栩直起肩:“御前是何事?晚了一刻。”


    从任意一间殿赶来,这时辰都不对,只能是哪里绊住了。


    除去皇爷皇后,旁的人绊不住他的话。


    太医躬个身,草草见过,伸手便去诊祁聿的脉,一手拂额碎汗。


    “宫里俞嫔有孕,人来了趯台在御前就诊,耽搁了些时辰。”


    她看着膝头动作,混着头晕:“果真有孕?几月了。”


    太医细诊,一边应声:“将两个多月。”


    她轻瞥刘栩:“翁父赶紧去,我服药好些便去请上林苑监那道案,早日了结我们早日松乏些。”


    约是陛下也晓得他今朝心绪不佳,便没急宣。


    刘栩瞧眼面色惨白、额心青紫祁聿,喉咙‘恩’声,“一会儿我来瞧你,那事不急,你休着。”


    旁的话也来不及留下,人已然转出视线。


    院中杖已经停了,陈诉晕死在刑凳上却无人敢上前扶。陆斜还半死不活挂凳子上,扭脖子看他。


    “我除了起热该无事吧?两剂药煎成一碗快些送来,我还忙。”


    陈诉晕的好,她可以暂夺了东厂的权去处理上林苑监的事。要是做的好,陈诉顶着这遭可能要让个贤,她顺道送陈诉升个职,将他踹出司礼监。


    那三省流言再闹大,自然能将西厂的边给翘起来,将刘栩手上权柄拨分一些出去。


    一想到这,她瞬间觉得身上力气流回不少。


    太医摸着觉得他气虚淤滞的厉害,“公公这是疮疡引起的高热,要卧榻修养,不可急着行事。可是上次的伤没处理好?现下服退热的药还要加帖治伤溃的药”


    话再往下说也就无意义了,这人诊不彻底。


    她就是后背伤引起的高热,加上李卜山死了她心底痛快松了神,一道来的高热。


    “那劳烦煎了送来,伤口我左手没好,是偶有疼痛,但事忙疏忽了,再带些金疮药来便是。”


    瞥眼院中,她出嗓:“有劳一道给陈督主跟我儿子瞧瞧?”


    手一支,方才跟前去唤刘栩的内侍进屋趟出来,给这位太医塞了一块金子。


    半个掌心那么大一块,这太医哽嗓:“是。”


    “公公还是多注意,起热再伤风可就严重了。”


    第72章 哦哟干爹干爹干爹!我错了!……


    加大药量两剂药煎成一碗下去,祁聿回床上浑噩躺到后半夜,四更时醒了。


    能起身时浑身连同薄褥都润着水汽,黏黏糊糊叫身子不爽利。


    手背搭额,这么燥的鬼天她脑袋冰凉,睁眼望着松蓝帐顶。


    这些年许多事过了遍,透体而来的轻松感在病情稍加控制时格外清晰。长长又长长的浊气在此刻轻吐,可惜不在宫里,她与祁聿说不上话。


    起来灌口水,脚下踩着门影投下的婆娑莹光。


    顺着亮瞧到院子,花纹下院中模糊不清景象被白日记忆覆住。


    陆斜那时扭头看她的神情更为明晰,几分委屈、担忧跟不甘,他眉下坚定,此刻脑中陆斜像是要立马撑着刑凳,起身朝她走来


    祁聿呛口水,几声肺咳致眼前转瞬成空灭成屋内昏暗,她脚下无措两步。


    手跌了盏,扶着心口:“病得不轻,这回病得不轻,脑子坏了。”


    这不得了


    她起手点灯,赶紧将案桌上文书拿起来翻一遍。


    每张都是看过的,打开看第一行、或多看几句便知是谁上疏、是何地、何时的折子。


    一桌子全翻完,每张都有印象。


    抬手再摸次额头:“病得也不是很重?”


    那刚才为什么陆斜再闪一回,她差点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叫自己清醒些。


    一时祁聿对这次病都有点恍惚,不敢定言下判断重不重。


    门外忽然一阵叩响。


    “谁。”她提声。


    听到这声气稳,刘栩翻然心绪平稳些。


    “还有不适没有,要不要再叫人瞧。”


    刚准备说不用,话到嗓子她改了内容:“天亮再看,现下还好。”


    她有幻觉还是得再看看。


    “翁父怎么没休,”瞥眼窗外时辰,“可是要去御前了?”


    她想了想自己从申初睡至现在六个时辰,再睡也睡不着。


    门外正应是,她扬声:“翁父等我,我同您一道去。”


    刘栩看着屋内影子从侧室到正堂再到眠榻,身影掠门,一道清姿跃然眼底。


    祁聿真活过来半分,这是好事。


    就可惜了李卜山,人虽好生葬了,可刘栩还是觉得心底有处空落落的。


    眼前‘吱呀’一声,祁聿一席赤色圆领袍,流云暗纹搅着灯笼橘光盘层流光。


    他修颈束齐发,明眸善睐寄蕴艳逸,比之天骄。


    “你怎么突然要陪我上值。”刘栩顺手拨过自己掌家手上灯笼,递祁聿脚下。


    “醒了无事,方才看了折子都是昨日的,今日还未到。索是睡不着,一道去御前,正好与您商谈陈诉手上旁的案子。”


    祁聿觉得刘栩给她门前留的位置实窄,这一步温吞踏不出去。


    刘栩瞧出,提着灯往下走让开路,祁聿这才阔步出门,随在他身后。


    闻着祁聿的声提唇,“你是装也不装,想要陈诉手上的东厂?”


    她横眸藏下狡黠:“皆看翁父心思,我的心思无用。”


    这话最没资格说的就是祁聿,他的心思最有用。


    刘栩想了想,目光朝后微微甩眼,祁聿百般难描的绝伦就着莹月光晕正是夺目。


    祁聿这回一道案子拖死李卜山,还将陈诉拉下水。


    陈诉明知李卜山是他二十九年手足,不可行而行。两人能合谋一遭,日后难说有没有下一遭。短期内他不想复用陈诉,要叫他晓得廷内谁做主,有些事他身份不能沾便是不能。


    如今除了祁聿,眼下廷内还真不能立马扯个填补陈诉缺的人。


    “你去吧,没行好落顿板子,正好结了本座这道气。”


    祁聿讨着心底所求,勾手准备接过刘栩手上灯笼示好。


    指腹刚触到灯笼,陆斜一句略衔娇语:那干爹继续疼我一回?给我照路如何。


    她心口惊地接过灯笼后,顺手一把给扔出去,火光一灭陆斜声音也空了。


    刘栩脚下一黑,警惕大开一把掐住祁聿腕子。狠声:“你要作何!”


    摸见祁聿掌下空空,刘栩自觉反应大了,放缓声:“你怎么了。”


    祁聿少如此失态。


    祁聿还愣在出声里,在刘栩大动静下偏头。


    “我”脑子一闪,轻咳声,“方才有虫爬手上,我怕咬着”


    刘栩从后再接盏灯笼,狐疑的将祁聿手放灯下,瞧见他掌心刚落痂的粉色伤口。


    捏着他腕子甩甩:“进衣裳了没。”


    一边抬灯顺着臂往上翻找,刘栩一边从身旁掌家道:“叫人来此处消杀下虫害,再给祁聿屋子熏熏。”


    李卜山死前,她其实很少与刘栩走近。


    现在站开半分旁观视角,她看不明白刘栩,越来越看不明白。尤其是他真心对‘祁聿’这副模样,叫她尤为不懂。


    抽手,拧开脸:“没事,甩出去了。”


    刘栩悻悻收手,指腹握在掌心缱绻蹭记。


    这样的相处都是他想了许多年不得,一时能触到真是激起心底万番。


    “我掌灯。”


    祁聿同刘栩走到御前一道换了许之乘值夜,她收拾


    好御案文书,顺便匆匆过遍目。


    刘栩在茶水间给她斟碗茶,端来时祁聿看着茶碗都不敢动。


    她在御前,喝当今陛下贴身随侍伴驾了四十余年刘栩亲手煮的茶宫里除了皇爷,能喝刘栩亲手烹的没几位,那可是一只手能数出来的金贵人物。


    她是个什么东西。


    怕烫?


    刘栩触手反摸茶碗:“不烫,能用。你病着不能饮冰,过几日才行。”


    祁聿:


    有没有可能是她根本不敢。


    她指腹轻轻落茶碗上:“您烹的茶,我不敢。”


    “你有不敢?”


    祁聿作的死少了?火烧三殿两楼、私用御批纸下旨至今未报,还有不敢?


    这话明晃晃揶她。


    祁聿点点这碗盖,这茶意思不对。


    她微微倾身,压低声:“这里是御前,不敢,日后吧。”


    奴婢在主子侧室放肆,她真不敢。


    脑子陡然神经蹦了句毫无相关,要是陆斜斟就行,毕竟她是陆斜的干爹,这茶饮得,她有身份受着。


    混沌失神后指腹一偏,一盏茶摁翻在桌上。


    刘栩一把提住祁聿袖口,就怕茶水滚着手,瓷撞得动静没人管。


    瞧他两番三次出神,刘栩拧紧眉:“你回去休息,病没好别乱逛。陪我这一路算你尽孝了,回去吧。”


    看着刘栩慌手动作,祁聿张口想说陈诉东厂。


    刘栩先步预判:“病好了再去,二十板子他有七八日下不了床,你有的是机会。”


    李卜山已经叫京城止了些沸,上林苑监案子都至今未解,也急不上一两日。


    祁聿眼底过阵凉,那陆斜不也七八日下不了床哦,在此之前陈诉在诏狱还给他行了鞭。


    想到这里,她一下怵住,陆斜没被打死吧这回。


    转想那位太医受了自己金子,那应该没事,有事会报来的。


    “我先回去,晚点与您换值?”


    刘栩拔开祁聿,将人往门外示意。


    “不用你换值,病好再说,御前人多。”


    祁聿顿两步是个意思,随后转身就往门外去。


    刘栩真的奇怪,奴婢有什么病不病的,哪有病了不做事的,挺荒唐。


    步子踩进刘栩视线外,她阔的步子愈来愈大,一边规束自己御前仪态,脚下一边不太听使唤,成了小跑。


    到陆斜房门前,他门前掌家混沌醒神,从地上起来行礼,要出声唤她,她示意噤声。


    一掌抵门上,想了想觉得不该四更天打搅人休息,转身准备走。


    门内脆碎声定了她身:“进来。”


    声音怨气很重,谴责穿门甩她一脸,陆斜在责她什么。


    笑话,宫里就无人敢这个语气跟她说话。


    她一掌击门,没好气道:“养着吧你!没大没小的。”


    才转身,步子都没动。


    里头赤裸裸威胁:“你别逼我下床找你,我疼得要死,一会儿全崩开流血”


    陆斜咬牙,软了腔:“我疼,你进来看看我”


    “”


    怎么威逼不成就‘撒娇’,陆斜是个什么东西,一点也没男子气概。


    掌心用力一抵,门便开条缝。


    祁聿看着脸都黑了,陆斜这是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


    不怕有人摸进去下个毒或给他一刀?他知不知道自己刚被刘栩记恨上?


    提口气进门,屋内漆黑一片,就着月光到桌前燃灯。


    “这时辰该睡下才对,怎么醒着。”


    陆斜脑袋垫胳膊上,侧瞧那道身姿由模糊不清变得笼上层火光。


    刘栩敲祁聿房门他就醒了,听着两人要一道上职便闷得难受,睡不着。


    李卜山没死之前祁聿跟那两人生死仇怨全摆脸上,倒是现在死了,还跟刘栩好上了。


    祁聿是脑子跟着李卜山一道被斩了么,祸首是谁自己不清楚?


    下午脑袋还搁刘栩鬼爪子里半响,他要不是受着板子爬不起来,能动,他能过去一把将两人掀翻。


    陆斜咬紧腮帮子,看着祁聿走近的身影,瞥眸瞧他脸。


    “疼!睡不着!”


    这语气冲的跟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般,她得哄着道歉才对。


    祁聿再度提眸,“你说话无礼,看清我是谁了么,谁叫你这等语气说话的,年岁长狗肚子里了?”


    陆斜‘哼’声,又‘切’声。


    “干爹干爹干爹!我错了,我该好好同您说话!”


    瞧着祁聿又走近两步,祁聿都去御前了又念着他转回来,这番心上也是有他的


    陆斜声音当即软下来:“我没被打过,真的好疼,你救救我吧。”


    伸出手,颤着捏住她袍角。


    祁聿手上烛火一晃差点掉了。


    前头陆斜几句心厌不耐烦,撒气直接甩脸上了。后头立马软声温语带着微末哭腔,可怜兮兮瞬间嵌在语调里


    她嗓子磨磨:“陆斜,你在衢州是不是去戏班子学过变脸?”


    学的炉火纯青,前后情绪天壤差别。


    第73章 混账祁聿别,别吹。


    陆斜指腹抓一把,将人扯定在床头。


    祁聿同他手中灯火明暗一道覆自己身上,他知足地笑笑:“你若是喜欢看变脸,儿子能去学,就演你一人瞧如何。”


    祁聿垂眸被牵紧的袍子,灯拿近顺着陆斜有力指腕往上瞧。


    韧薄的肌肉匀称贴着骨,能清晰瞧出筋力走势,这臂膀看着很有力道。


    目光浅掠到颈后,陆斜没穿衣裳,整张背血呼呼一片,鞭痕跟半掌宽的板子打出来的血印交错。


    几日间连着受两次刑,她冷哼一声,心忖:该!


    先是避开一眼,后又觉得自己也是‘男子’,也没什么不能看。


    陆斜素日里衣裳齐整,他宽肩窄背很是文隽风流,衣裳一褪倒是幡然景象,挺矫健壮硕?


    望见陆斜肩胛时不时小颤,像是后背抽搐的疼。他娇声是娇声,却没将真正痛觉掺进去绞人心神。


    如此一眼,祁聿不禁心颤了下,眼底笼层晦色。


    手上灯烛往床头灯架摆好,本想抬腿踹掉他手,余光一笼,才抬的腿又放下去,换成手拂掉陆斜爪子。


    “我给你将这层血水沾掉,不然难结痂,或者结痂太厚会疼。”


    烛光不小心刁钻地落祁聿身上,他抬腿那下,一根若有若无的银链子在布料中隐现折了道光。


    陆斜不确定自己看清与否,就眼底快速闪了下,便叫他脊梁连着垂坠的臂膀僵住,连同气息也无法动弹。


    祁聿声音落下没听清,后知后觉瞥见要消失才再伸出手。


    她被衣摆绊住步子,回头。


    “那我唤人给你擦拭,别老抓我衣裳。你放肆。”


    扯住衣裳拽掉陆斜的手。


    祁聿一声疏漠。


    陆斜嗓子闷个惨音:“我是怕疼,你你别嫌弃我。”


    陆斜这回声音下颤得有些慌。


    目光落陆斜眼中,他眼底衔满浓郁难过忧苦,烛火下水灵灵氲层雾气。


    这是祁聿胸肺间偶沸了股气。


    “真是祖宗。”


    去到陆斜日常洗漱处,揪两张新帕子。


    转头再绕回去,陆斜乖乖趴床上,脑袋缩手臂里。


    本要拖张椅子坐床边。


    她眼睁睁看着陆斜咬牙往里挪了两寸,脊背一动血水又跟着渗层,她看得头皮发麻。


    祁聿从未叫自己成这个地步,还是陆斜不长脑子自己作。


    便是四年前,她也知道如何跪能教鞭子打在何处,避免旁的伤。


    陆斜这一看便是没经验,由人一顿乱打,是一点规避也不会


    抬手将灯架挪近,她拂袍落坐陆斜床边,细细捏着帕子将血水吸附走,未曾碰触到伤层。


    陆斜背上没太多触感,不知祁聿在做什么。


    扭颈瞧见祁聿摘了乌纱帽,棕丝网巾束发,灿华皎月的五官精致绰态就那么覆在自己背上,祁聿细颈呼吸间能瞧见喉


    咙促浮。


    肩头遮挡住祁聿下颌,陆斜脑子不正经,觉得祁聿这就跟俯颈亲吻他后背样于此背后一阵轻息像是滚了下他。


    脊背骤然僵住,胸腔不禁吐了口湿。漉。漉闷哼。


    祁聿在他有反应刹那将帕子提高,避免碰触到他伤。


    她自觉以往学得不错,有些奇异拧眉:“我是太久没伺候人伤处,碰着你了?”


    不该吧,她没觉得碰到。


    虽然少服侍人伤处,但也是仔细学过的。


    陆斜脸埋臂膀里不敢说话,嗓子没完没了倒吸后再吐浊。


    脑子里反复嚼着:勿动俗念,勿动俗念。


    看着陆斜腰侧紧绷的力度,这像是疼得厉害。


    她看着刚沾吸血水之处,佝颈轻轻吹口气:“这里疼?”


    以此处往四周延伸吹气,不等她问好些没。


    一只手猛地推住她膝头:“祁聿别,别吹。”


    脊梁上轻微触感以一处拂开,他有些禁不住。


    舒服是舒服,可一想到祁聿几近贴他脊背那张脸,他脑子不太稳妥,此生初遭有些浑。


    陆斜嗓中惊搅的凉气掺着很奇怪的舒爽贪念,颤颤地流出。


    灯下他耳朵充血红的不成样子,臂膀没遮全的脸也晕着潮色。


    她也成年多年,这是个什么死动静晓得后,想下手打,又不知朝何处下手。


    帕子朝陆斜脑后一扔,咬牙起身:“你混账!白日里怎么没打死你这个畜。牲!”


    祁聿怫然往外阔步。


    门外陆斜掌家不知发生了何事首先进门,与祁聿出门时候绊了路。


    她身形一顿立住,这人立马扫袍跪开一边去。


    祁聿回去越想越气,一口茶下去,人再度去到御前找刘栩要行案权。


    刘栩候在外殿等着内里主子随时传唤,听着祁聿要见他。


    出门。


    祁聿张嘴:“我要去诏狱住着,案子不断完我不回来。”


    天四下还黑着,还要一个多时辰才天亮。


    刘栩瞧眼天,轻斥:“你病着半夜不好好休息养病,到处跑什么,御批也得等皇爷起身请。”


    祁聿性子上来,手朝他面前一摊要权。


    忿忿作声:“现在我要去行陈诉手上的案。伤热好了,再病再治,镇抚司衙门能请医。”


    祁聿这就是想现在去,一刻也不耽搁。


    刘栩抬手去抚他脑袋,想探有没有褪热,祁聿照如往常闪躲。


    他虚眸哼声:“你真是没法子了,世间都要依你不成。”


    说着从袖中取出他掌印的私印,“手。”


    她递出手。


    刘栩拨开盒子,取出枚金镶玉盘蟒的印,一个印落叩她掌心。


    “办不好就别回来。”


    “你真是会大半夜搅扰人,程崔改日奏上来我不为你辩话,日日都横冲直撞的混账。”


    将自己贴身的人给祁聿支调两位,“去照顾他身子。”


    祁聿才行退礼,刘栩一把将他动作扶住断掌下。


    仔细嘱托:“去了镇抚司请位医师随侍一旁,两三个时辰诊一回。夏日高热难好,诏狱又闷。”


    晓得拦不住祁聿性子,埋怨斥声:“你活找罪受。”


    隔着衣裳感觉刘栩力度,她有些想甩开。才一动,刘栩明晓的先她步放手。


    “这回逆言处理好了我替你请封,但那是陈诉,皇爷心里可就不好说了。”


    “知道。”


    祁聿看眼掌心朱砂印。


    这道权过手,她就丢不掉。粲然曳眉:“那翁父等着替我请封。”


    说着便转身。


    这声音扬得实在好听,明朗清脆,刘栩一时舒眉。


    李卜山死的也好。


    叫祁聿活过来了。


    一道宫灯行远,刘栩才收了目光往殿里去。


    朝自己掌家吩咐:“将少监名录送份上来,司礼监要进新人了。”


    到镇抚司才寅正(四点),值门房的兵提着刀出来,一看是祁聿,慌手慌脚藏刃。


    “公公怎么这时刻来了,可是有要提拿的人?”


    准备朝门里叫人。


    祁聿抬手按住他动作,往里走:“我就去诏狱寻一间睡会儿,明早将上林苑监的案卷提来。”


    “厂卫协审总不好从我们这处出错耽搁,你们指挥使没骂我们两句?”


    虽然真耽搁了程崔也无话可说。


    他说寻一间,这就是老规矩了。


    “指挥使与公公至交好友,哪说过这等胡言,可是公公闻着有人胡嚼舌头?卑职奏了指挥使去清拿。”


    看着祁聿步子不停,这些时日也没审出个什么,人数也就没减。


    他讪笑讨着人喜:“秉笔不巧,上林苑监跟流言案子里头住满了。”


    她一进门,身后跟着的一二十人速速将衙门前院添了一半灯笼。


    “无妨,今日辛苦挤一挤。我来了就要空。”


    这位小旗笑笑就抖身寒,大夏日的,竟然寒气蹭骨。


    “卑职去寻指挥使说声。”


    祁聿步子速度不减,稔熟地朝诏狱去。


    “我睡一间又不是杀一间,说什么说,叫他歇着。”


    这人不好再说什么,抱个拳:“那公公稍等,卑职这就叫人清一间出来。”


    等她彻底进门挂上锁,脑袋又泛起晕,身上起身寒、夹层热,难受来回在身上碾。


    祁聿将甘草裹一把在腰间昏昏睡去。


    临失神她狠狠骂陆斜句畜牲,把她逼这里养病。


    再醒就是耳畔阵阵哐当响的锁声。


    瞧见人微蹙眉心,程崔没好气提声:“祁聿,你真会折腾。”


    “天亮了,起来用了饭开审吧。”


    祁聿身上一阵滚热,却又觉着脏腑生寒,声音打颤:“劳烦程指挥使先给我叫个医师,我病着,这会儿难受。”


    程崔隔着木栅栏往里细瞧他绷紧的脊线,挥手叫人去请。


    “那去我们值房住?接下来还要仰仗你奏这案子。”


    他细想了下谨慎张口,“你晓不晓得这案子太子有牵连?”


    晓得,她弄出来的。


    祁聿攒眉睁眼,程崔竟然蹲门前。


    “不知道,牵连又怎么了,咱们是主子的奴婢,又不是殿下的,先尊皇爷令。来日他成主子再说。”


    这该死的大逆不道的话!程崔听得一个激灵,恨不得进门将人嘴巴捂上!


    祁聿曳眉笑一声,因没气力而无声。


    程崔只看见他笑得难看,没听着声儿。


    “不去你们值房,我喝完药躺会儿就好。之前陈诉审的卷宗给我,上林苑监值日发现异象的人先提去挂着,我能起了就去。”


    程崔看他‘半死不活’颓样目色流转。


    撑膝起身:“行,刑室等你。镇抚司都是粗人不会伺候,你叫自己的人服侍。”


    祁聿点头,脑袋往臂膀里一藏。


    当初陈诉是接宫火跟上林苑监两道异象引起流言的案子,尚未破审,宫殿起火便成了人为,上林苑监案子便无人管束。


    陈诉这回因李卜山在老祖宗面前没讨着好,案子又是在她手上理清,陈诉在陛下面前也没得好。


    若赶在暑旱结束前她先破了异象,陈诉这回就失了两方信任,她破头能挣出个天角。


    四年等个天灾弄下去两个,挺好。


    一切很是顺利。


    第74章 交案被看见才是辛劳,没被看见那是本……


    诏狱一住近二十余日,边审案边养病。


    此刻刑室落完最后一张口供,程崔波澜不惊看着手中炮竹,只鼻腔冷哼声重滞。


    今年一个夏天,司礼监栽个跟头,如今内阁


    也栽一个。


    先有司礼监掌印,现在又是内阁首辅钟大人。两方真是有来有往,谁也不吃亏。


    祁聿连日审累了,此刻趁机靠椅子里闭目养神。脑袋提溜挂椅背上,整个颈子牵直。


    程崔目光浮来,祁聿闭着眼抬手,声腔惫懒:“封卷宗吧,我印了签要先回宫跟翁父复命,顺道换身衣裳。”


    程崔也要洗漱,他们诏狱腌了数日的鬼样子御前呈不了供。


    程崔让经历司掌事拿镇抚司封供专属条签,将上林苑监一案相关所有供状封好放祁聿面前。


    祁聿颓惫拎直自己肩胛,钩笔签了名,从怀里拿出司礼监外出行差的印,一道签写好再检查遍。


    无误后祁聿松声:“申时(下午三点)御前见。”


    她从疲惫嗓子里拖出声笑,“与程指挥使一道行案真是利索,祁聿拜服。”


    这是哪门子突然冒出的官场话,程崔瞥眼祁聿面带倦色的精致面孔。


    对照着敷衍句:“公公手段不遑多让。”


    祁聿撑把扶手起身,程崔跟着一路送到镇抚司门外。


    余光轻扫街上,抬手指位千户,郑重其事道:“护送祁聿回趯台。”


    话下谨慎叫祁聿瞧上街尾,她看见了,视若无睹上车。


    宫里大珰不带官杖少出宫,就是这种事‘多’。掌权弄权的阉人该死她心里清楚,对此没什么大惊小怪。


    程崔这时转变的称呼倒是叫她多瞧了人眼。


    刘栩收到祁聿半路被行刺消息,连忙招了支禁军去接。


    御前请辞个空到趯台桥下焦急候着,等了足足两刻才瞧见一支队伍近前来。


    朝前几步看清被人簇拥的祁聿高坐马上,烈日晴空鲜衣怒马,刺眼光束落祁聿满身。


    刘栩掐眸紧盯着人,完全挪不开目。


    到近瞧见祁聿衣摆血迹,右胳膊连贯到肩胛衣裳布料擦出絮毛,这是摔过摩擦出的痕迹。乌纱帽也落了没戴,鬓角几许散发。


    狼狈又灼目。


    刘栩死死掐紧眉心,杀意浓重启嗓:“可有苗头,知晓是谁不知。”


    顺势牵停祁聿的马,稳好后抬手要扶人下马。


    刘栩音调下像是已将人屠戮一族那种凶戾,可垂眸瞧刘栩牵马动作自然、跟急声关照,一时难想这两种如何同时出现的。


    她马上看桥这头伏地跪了大片科道两衙的言官。


    宫火无人为司礼监叫冤,现在流言牵扯到内阁,前朝便这般齐心一起呼冤。


    世人眼中他们不是奴婢、不是人,是畜牲不如的虺蜴。


    推指扫开刘栩手。


    她松开缰绳撑着马鞍翻身下马,提唇悄声:“我自己。”


    话跟刘栩说明,他才好替自己遮掩,才好帮自己御前演戏。


    刘栩手被推开,可祁聿跳下马却像跳他怀里样。他心慌胆卒,抬手撑把祁聿固人身形,怕祁聿跌了。


    祁聿热的满头满脖子汗,刘栩眼底游过无奈,冷哼:“就没见过你这种丝毫机会不放过的人。”


    案子左是要按给内阁首辅头上,索性便再闹大些。


    以自身再封些荣耀,好在陛下面前往日后压一压陈诉。


    她敢这么想,也敢这么做。


    当街刺杀陛下贴身秉笔犹如直面要君,这种罪过无人承担得起。


    怕是眼下皇城已戒严,开始捉拿了。


    她能想象到一早还敢进言呼冤的言官,知晓她被刺后屁都不敢放、也不敢走,才有现在安静伏地的景象。


    听是他自己动手,祁聿真是


    刘栩将人拎在手上来回瞧眼,指着他衣摆上血迹。


    “可有不适?你病也没好几日,今日作什么死,现下请太医不请?你车呢,鬼热的天骑什么马。”


    祁聿被刘栩拨弄的跟木头人样,挣着摆开他手。


    刘栩朝一旁伸手,他的掌家递张帕子。怕刘栩动手,她抢过刘栩刚接过手帕子先擦起颈子、额头上的汗。


    视线一转刘栩手上又多盅冷茶,刘栩掌家撑把折扇给她拂背。


    周身爽意沁体。


    祁聿:


    宫里伺候人这套没人比刘栩再熟,这要不是趯台前、她身份问题,刘栩还能更多花样。


    一路热得这盅茶她拒不了,接过手仰尽。


    “被看见才是辛劳,没被看见那是本分。我都熬了二十余日,总要多得一句半句吧。”


    陛下少一句,她都怕来日压不住陈诉。


    这刺杀她自己安排的,当然有算计。


    自若地轻声:“马车翻了,没法坐。”


    刘栩掌下猛地狠狠拿紧人,祁聿手倏地不稳摔了盅。


    扫眼此地话不便多说,就狠狠瞪眼祁聿。


    能将马车掀翻的‘刺杀’动静是不小的,就算是祁聿自己安排,要在镇抚司跟皇爷眼下做‘真’戏,也不会是出简单的戏。


    祁聿简直!


    刘栩胸腔闷得疼,两眼昏花。


    “回去洗漱番赶紧去御前述案,晚膳训你!”不禁恶声埋怨,“你几时能知道自己也是条命!晚膳跪院子里用。”


    听着刘栩咬牙切齿祁聿只觉好笑,一个杀人无数的人还知道什么是命?


    余光蹭过刘栩肩头瞧到桥那边,隔水之岸陆斜佝着身形撑着树眺看这边,祁聿虚眸狞色。


    祁聿气息重吐,她抬手将人绕开些,刘栩看他有话要说,示意周遭人听祁聿吩咐。


    刘栩手一递,有人接过他手上缰绳,将马牵远。


    那位锦衣卫千户将人送到趯台任务也便完成,如此乘机禀句行了告退。


    刘栩满眼祁聿,根本没空理会那些人,随意挥手叫人退了。


    祁聿望着半开的人群,抬臂请刘栩过桥。


    她慢半步跟上,却近乎与刘栩齐肩,这是刘栩予她独一份的偏私。


    “这案殿下出了些力,说让翁父饶回陆斜。陆斜只是恨自己当年无故受刑泄愤,殿下为了还谢陆詹事数年的尽心,叫儿子向您转告。”


    二十余日不见,一见便是公务,刘栩睨眼不痛快。


    “且看今日陛下审报如何,他的事你不用管。”语气不耐烦催促祁聿谈些其它,“你身上病好透了没,日日送去的吃食你怎么用得那么少。”


    祁聿:


    “好没好您没看过脉案?不是日日有人将我行踪报回您手上么,问我作甚。”


    她去诏狱这段时日刘栩什么不知情,日日有人往回报她一举一动。


    怕她热送冰,一盆一盆十二时辰地续,程崔都说从未见过如此奢阔的夏日。


    陛下的太医跟扎根在诏狱样,她忙着忙着就来请脉,完全不顾她在动刑审案还是伏案奏卷。


    要外出跟程崔拿人,刘栩贴身派来的也将她拦在屋子里,说她身子不好外头烈日会中暑。


    刘栩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知道的是她在诏狱替陛下行案,不知情的还以为镇抚司新觐了位祖宗。


    “你与纸上几笔可能等同?”


    刘栩脱口一句质问,她闭了嘴。


    见祁聿沉默,刘栩再上下打量几眼,确定人无事。


    祁聿不适当刻他重新拿好两人分寸,多走半步叫祁聿彻底依了规矩行在身后。


    “我去御前等你,今日呈诉完便休两日歇歇。”


    刘栩两步将人甩开,一行人从身后与她错身跟上去。


    祁聿指尖掐掐。


    别说她对刘栩这种做法无感。


    就是祁聿本尊此刻在,她也敢笃定刘栩这辈子不会有下文,祁聿就不是断袖。


    “老祖宗都走了你还想不成。”


    一道愠音横插进思绪。


    祁聿听着熟稔循声扬颈,陆斜略带锋利眉眼收拢眼底。


    他能下床那陈诉便也能了,她今日要好好在陛下面前再压陈诉一道圣心。


    那夜陆斜的模样覆上心神,她嗓子不禁哽塞。


    “我也讨厌你这种断袖,上不了台面。”


    话出口刹那祁聿就开始自我反省,她是做了什么,怎么就将家教甚严的陆斜养成了个断袖?


    陆斜本就受刑挺不直的脊梁如此塌得更厉害,脏腑有许多要说的话,却在祁聿面前难开口。


    他知道断袖上不了台面,可他现在算男算女、算人算鬼?他此生要如何才能上台面?


    闻肩上错落气息沉滞,望陆斜一片悲郁之色。


    祁聿知悉自己话重了,草草丢句,“我赶时间面圣。”


    轻声落下他来不及接住,赤红职袍便从眸底擦身渐淡。


    陆斜抬手试图抚平自己眉心,有些头疼。


    这就很难搞,


    祁聿不是断袖,他们就只能长长久久是‘父子’了?


    祁聿未时六刻(下午两点半)到御前,大殿前跪着上林苑监涉案的钟阁老。


    钟方煦愧对陛下信任,亲自将案首自己亲儿子、他的一位得意门生绑来请罪。


    几人也不知晒了多久,脸色死白,皮肤却晒出红,衣裳汗湿半身。


    程崔循着动静回头,祁聿对上后,她步子忙几步与程崔汇合,再一道并跪门外捧举案宗请呈。


    前朝不信上林苑监引至百姓口中流言与钟阁老有关,可此案乃锦衣卫与东厂联办,议论不到司礼监私心上来,毕竟全程有锦衣卫督行在一旁,每环每节都要上报陛下。


    她跟程崔将案子前后诉完、诸般证据呈递,两人就跪开至一旁。


    钟阁老上前听斥。


    其它人照着国律判,该斩斩、该流放流放,但以天灾国难起京城流言祸乱人心,诸人身上罪加一等。


    这案子理清前因后果作案手法十分简单,就是陛下不解。


    他不能理解,怎么就有官员要煽动百姓喉舌来操纵朝廷任免。


    天子一怒她跟着跪了半日有余,陛下私留钟方煦单独叙话,她才得机会起身,出殿天都黑透了。


    恰巧遇上换值的陈诉,两人门前对看眼。


    陈诉看他跪久后的踉跄身形,轻轻落句:“好心算,你究竟从哪一环开始叫我陷入此境的?”


    第75章 周全你什么时候会有陆斜。


    回去已经过了用膳时间,按宫规是没膳用的。


    到院子,刘栩门房敞着给她摆了满满一桌。


    就知道刘栩不会让她跪院子里用膳,祁聿想直接拐回去睡觉都迈不动步子,径直走去,十分自如上桌。


    祁聿刚进院子刘栩便瞧见人,抬手叫人给他盛饭。


    待人进门他手上文书正好看完,丢乘盘里就叫人都下去,让祁聿好好用膳。


    等祁聿吃个六分饱,刘栩起身给他盛碗汤。


    祁聿接过手那瞬。


    刘栩声音不浓不淡:“你是只做了李卜山一道杀案,还是这一道也有你。”


    她胆战心惊后指腹握紧刘栩递来的汤碗,一丝也不慌乱。


    镇定自若道:“此案我只是顺势消陈诉权柄罢了,没做旁的。全程程崔都在、翁父的人也在,我做不了手脚。”


    这个案子里有太子助力。


    太子可以为司礼监、为陆斜成向内阁的动手因由,但她不能有份。


    皇爷贴身奴婢、司礼监掌了朝廷议事批红的秉笔,若私谒储君,这是陛下跟刘栩都容不下的私心。


    刘栩掐住碗,阴鸷地盯紧人,横竖想从祁聿眼底或五官缝隙中瞧出些细枝末节。


    这两道案子并在一块杀了李卜山。


    待上林苑监流言案犯斩首,陈诉两道案未在皇爷面前办的圆满,又因李卜山受了刘栩气性,他只能做处置。


    陈诉数十年来宫内未行过大错,处置他要格外小心。


    手上东厂移交给祁聿,陈诉只能明升暗贬。刘栩将自身并的提督大太监一职移过去,以此剥了陈诉批红权柄,暂不得参与朝议,独叫他掌管整个内廷事务。


    又给陈诉留有空间,日后可随时回司礼监。


    这几个月间李卜山、陈诉、刘栩不同程度受损,只有他祁聿一人得利。


    祁聿素来周全,不免叫他多想。


    若祁聿真悖了陛下,他要在皇爷知晓前将人保下。这种罪过便是刘栩磕碎了头,皇爷也饶不了祁聿性命。


    刘栩在今日钟方煦亲子跟他门生判死罪那刻,特意回来将祁聿去诏狱这么些时日所有举动翻看一遍。


    又谨慎地将吩咐过去的两人,对着册子照看祁聿行径有无错漏。


    便是那两人笃言祁聿没离开他们视线,可刘栩还是怕,怕祁聿敢跟太子勾结,跟杀李卜山那种拼命的方式要他死。


    若自己没死,祁聿先暴露该怎么办。


    宫内那张祁聿填写的御批纸还未处理,祁聿数年来替司礼监行的死罪还多。


    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他无人看护,祁聿一人如何敌对朝廷那群蠢出天的腐儒。谁能在陛下面前保他一个可有可无的阉奴。


    刘栩瞧着他澄澈眼眸,松开手。


    “我早晚有日会死,你别做傻事。咱们好好服侍主子,待他日天下易主,我带你出宫。我们出去买个庄子,不为奴为婢。”


    “若那时你还唯此执念,你安顿好,我任你挫骨扬灰。”


    祁聿手上动作颠晃,汤差点洒出来。


    刘栩动作比他快的去捧碗,汤碗好好扶祁聿手上。


    “你用,用了回去休息,多少日没睡好了。”


    看着刘栩松手,祁聿五味杂陈喝不下这碗汤。


    数年来折辱祁聿跟她的是刘栩,要祁聿跟她死的是刘栩,如今想将祁聿好好送出宫、不做奴婢活着的也是刘栩。


    好生奇怪,刘栩好生奇怪。


    可祁聿死了,被刘栩在榻上用各种恶心人的手段生生折磨死,她与太子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


    出宫,出什么宫,她进宫那天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从这个内廷出去罪该万死的刘栩应当丢进净乐房的焚尸炉飞灰湮灭。


    只有祁聿才该出去,他才不属于这个内廷。


    搁下手,她直接拐自己屋子里。


    门上好锁,一头扎进被褥里,缩在床上只觉精疲力竭。


    她有万般心绪,可多年来不能纾解的习惯此刻也只能如此。顿疼、滞涩、胆战心惊统统悬在体内,无法妥善做处理。


    应付李卜山、应付陈诉、应付刘栩、应付太子、应付陛下、应付内廷跟前朝,好累,她都要累死了。


    她不是这二十多日在诏狱没睡好,是入宫近十年都没睡好。


    能完全睡好那日只有刘栩断气那天。


    屋内窸窣响动,她没力气起身,也没力气睁开眼。


    直到这个声音落至身边一臂,她才疲倦万分出声。


    “滚啊,我累了。”


    陆斜踟蹰两步,轻声。


    “祁聿,你与殿下断了来往,我去求他封口不谈你,你别行险路。”


    廷内还有殿下身边太多人,稍有不慎祁聿便万劫不复。


    陆斜蹲下身,看祁聿梳得齐整又饱满的后脑。床里的黑暗将人吞噬了大半,连他身上灼艳的职袍也没了颜色。


    “你从几年前与太子准备的宫火、跟上林苑监这两案的。”


    上林苑监树心有字,生禽身上绣字一夜间京城皆知,这都不是一日之功。


    今日定案说是钟阁老儿子跟他门生两年前部署,有朝一日能以流言说圣心身旁有奸佞,在恰巧的时机漏出来,清杀一波陛下身边搅乱朝廷的人。


    今年大旱与雷击、宫火正是好时机,他们打算以‘君主受奸佞所祸,天降神罚’流言杀一波司礼监。


    那时刘栩一人顶风他们都觉得不够,想用上林苑监再杀。


    结果祁聿连破两案,造成如今他们‘败局’,反还给祁聿涨了圣心。


    钟阁老虽不知详情,可案犯两人与他都有直接联系,今日不得不连坐受了一年罚俸的惩。


    至于这两年间祁聿是如何下局、固局,那就是他稳操的翻云覆雨手,此刻不用细究祁聿手段。


    但陆斜肯定这是出自祁聿的手。


    从司礼监内看以为只是祁聿设计捕杀李卜山,上林苑监纯属得了好时机,朝上爬凑巧削了陈诉。


    刘栩为了安抚陈诉,护着祁聿,将自己权柄交托一半哄人。


    但从陆斜以太子身边之人来看,祁聿做得可就太全了,全得可怕。


    祁聿杀了一直想杀的李卜山,将东厂拿了,削了刘栩手上内廷私权。现在陈诉拿过的那张下令每日图画的御批纸,此物陈诉不能用以翻身,还受制刘栩,正好叫刘栩陈诉两人有了隔阂。


    司礼监一人死,一人分权、一人退出朝议,祁聿一人‘独大’。


    当今后宫皇子均在长大,只要没登基,谁


    知他朝谁坐金銮殿。


    殿下为人醇厚朴茂、朝廷建树不高,早年又在国家祭典上行过错,一个‘不堪为君’的批语算是为君硬伤。


    司礼监那帮人真想将殿下翻下位可谓是简单至极。


    殿下以李卜山案用他做了由头向司礼监‘低头’,讨了刘栩薄面,叫司礼监出面护一护殿下将来。


    这回上林苑监案子亦帮太子给今朝的内阁种了个不善的种子,日后登基殿下可以拿钟方煦开刀,能光明正大培植自己的内阁。


    从司礼监内部、至殿下处境、至日后朝廷擢人,祁聿没一处不周全。


    若不是贴身亲见,他不敢相信怎么有人能将这么多方行得如此滴水不漏。要不是大旱暑热乃天行,陆斜恨不得都要错觉这也是祁聿做的。


    祁聿当真应了‘善谋者取成功,能略者定乾坤’这话。


    每个人几时入局,在局中是何作用,陆斜便是此刻拨了局看,也有些没看明白。


    好似所有人这些时日一举一动、一悲一喜,都由祁聿操控着组成现下这个局面。


    陆斜长吁口气,他自知没有祁聿这番本事。


    可祁聿如此危险地走钢丝,一步失脚便万劫不复。


    他轻轻扯扯祁聿衣裳:“我能为你做什么我想为你做些。”


    哪怕微不足道。


    虽然陆斜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成。


    祁聿扭头,看着陆斜那张脸,五官与四年前等比放大后,反而模糊了祁聿对他的最初印象。


    她看不到陆斜那张背了。


    祁聿眨两下眼。


    “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晓,就是在帮我。我欠你们家良多,我不想杀你。”


    这些是她的肺腑。


    陆家与祁聿、与她而言都不同。


    顺着陆斜的话她想陆斜能帮她什么。


    她此生的路定死了,陆斜能帮她的确实不多,但她有道一生所求只有陆斜能做——帮她将祁聿尸骨葬出去。


    这是陆斜答应过的,他家教养好,不会食言。所以陆斜一定要活着。


    “可你也想过杀我”


    陆斜指腹心有不舍地扣紧指甲那么大的布料,闷声:“你当初叫我住你屋子,是不是想杀我。我爹不是给你一碗饭救命么,为什么要杀我。”


    祁聿发现今夜陆斜面前她可以短暂的歇下心算,跟个人样同他闲散几句。


    不必字字句句、每个神情都考虑当下如何最合适、最不漏破绽、最合算计。


    她朝陆斜方向翻个身,毫无仪态仰躺在陆斜目光之下。


    “对不起啊,我杀人杀惯了,不会报恩。”


    “但你现在这样也很好,聪明、倜傥、未来可期。就是不小心被我养成了断袖不太好,这点你改改。”


    未来可期什么时候是说个阉人的。


    陆斜不知祁聿怎么了,好像在同他剖露什么。


    祁聿声音清、淡、碎,不同白日见到的那种生气,是种陆斜形容不上来的祁聿模样。


    祁聿都明说他是断袖,陆斜大胆抬手去扣祁聿腕子,悄悄给人搭脉。


    有些怨气:“白日你才说断袖恶心。”


    祁聿看着自己腕子上覆着陆斜的手,就这么看着。


    不知自己是没力气扫开还是无所谓。


    她看陆斜:“李卜山真死了?”


    这都死多少日了。


    “我一刀脑袋就掉了,挺好杀。”


    话轻松说完陆斜才想起,祁聿很多年筹谋才等着这么一个机会李卜山一点也不好杀,他收回李卜山好杀这句。


    李卜山好杀?真死了。


    祁聿牵唇,那就好,那就好。


    陆斜发现祁聿眼底那种随时提防人的警惕荡然无存。


    吓得指腹狠狠一切,祁聿此刻的脉象虚弱又宁静。


    这么明显切脉的动作祁聿也无动于衷,兼祁聿瞳孔微微散光,他嗓子塞满惊慌:“祁聿!”


    祁聿目色稍稍凝一丝神,没注意自己无神样子吓着人了。


    腕子一钩便绞住陆斜几根指节。


    “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我想睡一觉,睡一觉我就好了,今日有些累。”


    脑袋朝他手背一坠,人就这么睡去。


    陆斜看着祁聿额上的网巾、发髻,抬手轻轻抽开绳结,给他取下簪,席地坐祁聿床前。


    怕不是今日有些累,是这么多年有些累吧。


    他脑袋歪祁聿床铺上,目光描着眼前人。


    “祁聿,你总是说我爹、说陆家,你嘴里没有陆斜。”


    “你什么时候会有陆斜。”


    第76章 互啄你敢给我灌药我就喊你一夜的名字……


    上林苑监传出的流言也是人祸非天相示警,各府衙拿着案子始末的邸报,照皇令清散本地百姓之口。


    此道诏令一下,建成帝都觉得头顶消散大片坠重。


    天是热的,可心舒爽。


    祁聿两道案子破的漂亮,且两回不同程度受刺。虽最初行的有些瑕疵,但对比陈诉,这回祁聿要大赏。


    加之刘栩在旁替祁聿美言,陈诉手上的东厂移权交到祁聿手上。刘栩也如事径发展护下她,将自身并的提督大太监之权拱手递于陈诉。


    两人一道去御前提擢升荣耀。


    出门不见祁聿欣喜志满,如当年由随堂升秉笔一般,心安神泰。


    陈诉气息沉郁:“得到想得到的,怎么不见欢愉。”


    祁聿听到身旁陈诉这么说一愣,她部署这么久早预知结果,有什么可快悦的。


    “我高兴啊,只是你与我交接东厂历年卷宗,我没空。”


    权多事多,她真忙。


    日后一个内廷行事总会碰面。


    祁聿软下声:“日后整个内廷归你一人掌管,我指不定多少事求你帮忙。还请陈提督念在我们一张桌子坐过,容我一二,感激不尽。”


    陈诉晦目,容他一二?


    “你借用絮娘叫我为刃杀李卜山,再一脚把我踹出廷议,我容你?”


    “祁聿,从此刻开始你最好别叫我抓着把柄,来遭司礼监再见,我要将你周身权柄全扒下来。届时也请祁督主念在曾一张桌上坐过,莫记恨。”


    头一道是他心甘情愿为絮娘,依了祁聿拖延审案。


    第二道若不是受了老祖宗板子起不了身,他会去不了诏狱叫祁聿钻孔?


    今日被陛下斥训无能,陈诉当场驳无可驳,二十二年内廷第一次被斥无能。


    这


    祁聿字字重语:“陈诉,以你之才只要不命陨,整个内廷自有你一方天地、一方喉舌笔墨。我不同,我事了罢,此间便无我容身之境。你放不放过我都无碍,但别挡我事。”


    她不想与陈诉这等人缠斗,也知道此刻陈诉是在套她对刘栩态度。


    她往下明说,不同陈诉藏着掖着。


    “往下年数乃储君之争,此时退出司礼监岂不时机正好。你看不清吗。”


    此刻陈诉掌着整个内廷,日后直接捧送新君再成心腹,这能让陈诉荣华权势再续几十载。


    何必与她在当下司礼监争什么。


    一只手突然扣住她肩胛,从未有人能从她身后如此贴近。


    可当肩头被彻底握实,悄然落进掌心的刃又收回去。


    “干爹同位看不清局势的蠢材废什么话,陈提督的二十二年也是白瞎了。”


    冷意讥讽照着陈诉脸就扇,丝毫不给人脸面。


    祁聿闻声拧颈,斥喝:“你没规矩!给陈提督道歉,谁这么教你同人说话如此不留境的。”


    陆斜往后廷内时日还长,怎么如此冲动就得罪陈诉,陈诉是可以留给陆斜来日的臂膀。


    陈诉眼睁睁看着陆斜眼底与他的鄙屑,但祁聿回头,他眼下神色却成了傲慢。


    虽都是瞧不起人,可观感、意思都有不同。


    只是朝祁聿试探,他往下目的还是不是刘栩罢了。


    既然答案是,那他也算高枕无忧,上头不死他怎么往上


    祁聿杀刘栩,他借刘栩之死杀祁聿,廷内再无敌手。即便祁聿事败,他也并无损伤。


    祁


    聿态度叫人安心,自然不与他生旁的。


    陈诉目光游到陆斜脸上:“陆詹事有你这种儿子也是稀奇,你周身品行与他可谓半分不似,这一刀是将你血脉也断尽了?”


    陆斜知道他残身会牵累父亲英明,回宫前便做好了心里建设,只是被人贸然提及还是疼痛。


    那种疼像是从心口散往四肢,又像由四肢寸杀至心口,如此来回的疼一层胜一层,叫人难言其痛。


    他倏地不适,内里杀绞一刀,浑身颤栗不止。


    祁聿抬手拿住陆斜胳膊,指腹轻拍试作安抚。


    再望着陈诉便生了嗔怪:“陈诉,咱们不兴提这,你也失了分寸,几十年当真白活。”


    一把将陆斜推开,叫人走远。


    陆斜晓得祁聿要替自己辨说两句,目光落身前未有他高,却事事挡他身前的人身上。


    祁聿予他行的如此独一,还说不喜断袖,陆斜觉得祁聿话不可信。


    陆斜暗哼着满意便听祁聿意思走远,遥遥看着人两眼,拣起腰绳无所事事盘了个如意结。


    一道影子缓缓从膝上爬至腰间,陆斜抬头,故作委屈地望着身前人。


    祁聿本想训斥陆斜说话不留余地、活该、自找的,一眼傻高的人眼底晕着红,塞人心口的话便吞了。


    早就说陆斜如此活着就是生剐他爹的清名,阉人受刀也耻辱难解,如此被人剥一把谁能忍受。


    话只好转到自身。


    “你我现今本就与陈诉生着隔阂,你作什么言语刺他,这跟害我有什么区别,你让我活得顺心点不行吗。”


    祁聿不敢哄他刀下的难堪,却拿自身困境以怨开解他,也真是另辟蹊径。


    刺陈诉当然是想祁聿在人前护他。以祁聿本事,陈诉这些隔阂算不得什么。


    “他诱哄你日后意图,还看不明白你的好心,甚至还想顺着你的意吃渔翁之利,我为何与他要有好言?”


    陆斜能两句看出这些,可见陆斜堪用,殿下择得人没错。


    知晓身后有势,行起事不曾束手束脚畏首畏尾。


    只是陆斜还未行过一件完整的事,自己看不出他手段边境在何处。不过从回宫上奏衢州刺史、抵杀陈诉、跟逾矩斩杀李卜山两件,他下手也能称得上果决利落。


    祁聿看眼陆斜指腹上的如意结。


    “你的为人要不要给我看全,你是善是恶、是好是坏?”


    其实这话不对,陆斜不需与陆詹事一样心怀国家大义、曲直黑白,她想陆斜做个人,其次是做个好人。


    陆斜抿唇,声音恍若几分清朗。


    “你需要我如何为人我便如何为人,我会照着你所想的样子长。”


    阉人无人世,处处活得狗都不如,而祁聿却是他的整个人世间。他不需要好,不需要坏,只需要满足祁聿期许。


    祁聿最怕陆斜这样。


    两人诸多羁绊里嵌了道死结,只有她一人知。


    眼下又无法与陆斜道明,当真是噎得人胀塞。


    她由衷拍拍陆斜胳膊。


    “你还是去寻些药,抱着你养的女子痛快几遭知晓些人事。”


    阉人如何行事她在书上也是瞧过的,轻咳声,“你要是不会,我有书”


    话闪了舌头,叫人生烦:“别天天跟在我身后胡言乱语,叫人怪烦。”


    陆斜听得脑子一顿,抬手掐住祁聿匆匆要离去的身形。


    “你还看这种?带图不带图。你自己看,还是”陆斜先将刘栩狠狠骂两嗓,压住恼意,“还是刘栩那老匹夫逼你看。”


    图?看来陆斜也没少看过,他这二十的年纪也正常。


    祁聿甩开陆斜鬼爪子,“这放宫门外是有些不雅失了教养,可廷内总得给人有个消遣吧”


    整个内廷私藏传看挺正常,别说阉人看,那些女官也看。


    她在唐素手上不小心看过一眼,虽没多看,但没少在内廷抓到过看这些书的人。


    这又不能惩戒,人欲罢了。


    祁聿肃正瞪他:“叫老祖宗,你要死了你。”


    陆斜冷嗤声,塌下肩与她对瞪:“你去告,弄死我算了。”


    对于祁聿看这种书还言正常,他是没想到。


    刘栩死畜牲那样对他,祁聿心里一点阴影也没有?怎么可能看得下去,肯定是刘栩逼着人看过。


    才起杀意,目光笼着祁聿瞬间便散了个干净。


    手扯紧祁聿:“你看过的给我看看。”


    他要看刘栩那个畜牲给祁聿看得是哪种!


    祁聿:


    真是该死聊到这个上头。


    她怄心:“你简直莫名其妙。”


    推手推不开陆斜掌心,偏是这等话也不能大声斥,急得都想上手。


    祁聿一下颈子绯了大半颜色,晶润色泽僵了他神思,无意识吞咽一口。


    陆斜与祁聿耍起赖:“是你说我不会给我看书学,我确实不会,我要看你看过的。”


    要死了。


    “我刚掌东厂还有许多事要忙,你”嗓子急急一转,“我晚点叫人给送去。”


    看着陆斜绞着她臂膀的指节:“你,松手。不成样子。”


    陆斜哼笑,眼下流转无数刁赖。


    “你口口声声说恶心断袖,每回我说与你有意,你都拒绝、避着,却从不用你惯用一劳永逸的法子彻底驱逐我。”


    他非给自己贴金,扬着声气得意:“方才你为了我还与陈诉大庭广众下多叨唠几句。”


    “在我眼里,你也不全厌恶我。你都能在我手上睡着,便真恶心断袖,那必然也不会生厌我。”


    祁聿手上没忍住,还是一巴掌扇上去,但力道只有往日一半。


    “你闭嘴,我几时在你手上睡着过。”


    “为什么不驱逐你别给我装傻,你爹、殿下,我都说过你是我的不得不行,这跟心仪有鬼的关系,你不要胡说八道。”


    祁聿这巴掌都没力气,他脸都没偏。


    怎么没睡,那夜就是枕着他手背睡的!


    祁聿替他承受的那些早越了线界。


    不得不行就是独一无二,独一无二就是心仪,祁聿再辩也说不清。


    她也少被人逼的气急又无可奈何地步。


    恶狠狠:“你就是情事经历少了,且等我这几日将东厂的事理一理,腾出手便给你灌了药丢脂粉堆里滚个几日,届时你便老实了。”


    “女人都没碰过说什么你喜欢男子,你连个对比都没有。”


    祁聿能说就能做出来,陆斜恶心这行为。


    冷斥与祁聿对驳:“你敢给我灌药我就喊你一夜的名字,最大声地喊!”


    祁聿一瞪眼,陆斜知道他要说什么。


    索性无赖彻底:“老祖宗知道了弄死我,你看我怕不怕死。”


    怕他死的是祁聿,他知道。


    他此刻无赖锁着祁聿这道心阀属实无耻,教养刚上头就被眼底的祁聿冲抹掉。


    陆斜将人看在眼里。


    他喜欢一人,正大且光明,如何见不得人。


    “你畜牲!”


    第77章 周全一点人情也没有,全是算计。


    “祁聿最近忙得怎样,几日没出东厂了。”


    刘栩瞧着门外廊下淅淅沥沥水滴。


    “他上的折子,三省民乱也见效了,如此喜天叫他回来受赏。”


    今年从进四月便热到如今才见甘霖,虽雨不见大,仅三刻便停了,可在案子平后这是又一度告慰百姓。


    今日圣心神怿气愉,他也多日不见人,要召祁聿回身边看看。


    “听闻秉笔四日四夜没出案房,吃住都在里头。”


    刘栩掌家倾杯茶,却没自己捧


    去,反递一位刚进三日门的新人给老祖宗捧去。


    刘栩看着院子,就想转眼能瞧见那张猎艳精致的人。


    祁聿刚入司礼监晋随堂、刚晋秉笔,都是如现在这般。想尽快熟悉事务,便没日没夜的调卷,这是祁聿老习惯了


    这样很好。


    一截松蓝新袖、纤指托盏茶缓缓至他眼下。


    抄手往余光外一揽,将人拖拽到腿上,掐拿着这人腕子给自己喂水。


    耳畔流落的轻声笑意刘栩入不了心,就诡谲的断在一旁。


    刘栩断缓饮尽一杯,眼底笼着人,神色却放掌家方向。


    “明日午膳叫他回来。”


    “还有陆斜,叫他重新回来上值。他仗着与祁聿盟过帖日日缠着人,倒是会寻个短。祁聿眼下因殿下容着他犯浑,再缠闹下去祁聿弄死陆斜了,司礼监不好与殿下交代。”


    掌家沉声:“是,一会儿奴婢去传话。”


    他嗓子疑片刻:“他们也不光是当初盟帖关系,陆斜于祁秉笔可有旁的不同。”


    他们榻上关系宫里也是人尽皆知。


    刘栩挑看人一眼。


    他如今的贴身掌家是李卜山当年晋随堂时亲手给他调教出来的老人,这话约是还放不下李卜山于他的情谊。


    刘栩浅哼:“无碍的,祁聿他一心都扑本座身上,不敢也不会。”


    祁聿就想他死,情爱这条路祁聿不敢私行,若被他抓着了,他一手就能将祁聿满身权柄收走,还如何布局叫自己步步走入死境。


    祁聿只要不变目标,便不会糊涂,同人讲什么情情爱爱那种他根本瞧不上的东西。


    听着老祖宗如此定断的话,这人心底震了震,敛口收神。


    待祁聿接到明日回去陪老祖宗用膳的话,脱口就应了。


    陆斜等人出门给自己倒碗茶,却故意闹出叮叮当当动静。


    祁聿从指尖文书掀目,擦着纸张边沿望过去。


    “能回去上值就代表你不会出司礼监,代表老祖宗愿意亲一亲殿下,多好的事,你又闹什么脾气。”


    陆斜扣着杯子,几步阔到祁聿桌前,一把将他手上文书扒到桌面上不准人看。


    “你那日是故意说话激我,叫我跟你到东厂缠着你的。”


    “因为这回殿下向老祖宗‘低头’,便是殿下也不能直接吩咐老祖宗,故而我这几日缠着你,叫他以为我的行径是为了重回司礼监。他现在有来有往卖个脸给殿下,将我再调回去上值。”


    陆斜狠狠瞪祁聿,“你顺便以此将我从你身边拖走。”


    “祁聿,你是不是人,一点人情也没有,全是算计。”


    祁聿食指拨开陆斜摁着文书的手。


    “是殿下叫你留下,不是我。要是按我,你早该滚了。”


    “留你我还得顺着老祖宗心思处置,也不容易好不好,快回去吧。”


    陆斜气的并不是这,但陆斜不提她也不想提,又不是什么好事。


    果真陆斜长大了有力气,她一用力还没拨开人,屈指叩叩他指背,示意人抬手。


    “在老祖宗眼里你我水火不容,会演戏吧,会就演好点。真别在他面前叫我受过,我年纪渐长身子不好。”


    陆斜手倏然无力,被祁聿从文书上扫下去。


    身子不好他看向祁聿颈子那道伤,新愈的粉淡了,左手伤也好了。但他瞧见祁聿左手力道不行,从头至尾也没积极治疗,根本不在意自己废不废。


    这种不死就是活着的想法,不可能叫人身子好。


    “我回来连老祖宗都知道以你性子会恨死我,为什么因为殿下你就能容了。”


    他其实以为自己回来会被祁聿打个半死,或者完全不待见他。可祁聿并没,除去叫他起身那段严苛了些,剩下时候祁聿对他一如往年。


    祁聿不能理解陆斜回宫这事,但发生的她只能往前去圆、去行路,而非困在那一境心绪里无力。


    语气疏落坚定,再透着无所谓。


    “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你回来,知其不可奈何,安之若命。我没空恨你。”


    人长大了总有自己想法,她别无他法罢了。


    也多亏刘栩清楚她的心思,反倒给陆斜留了一命,不然照着宫内他们关系,陆斜早晚得死。


    这家伙是真的也不顾死活。


    抬眼看陆斜,为了爹娘值抛去性命回宫,人还是有点血性的。


    没空两个字简直叫陆斜心底扎了一万根针,他该多活不进祁聿眼底,叫他用这二字。


    但祁聿不怪他,还如常相处已然是难得大梦,再多奢句就是他不识好歹了。


    祁聿朝他勾手,陆斜只觉没什么好事,却还是塌颈凑过去。


    “下雨了,不日就要回宫,乖乖背书,回去皇爷亲自判仿那日你与我赛一场。你考得好的我奖励你。”


    祁聿言语循循善诱,肯定不是好事,但一下又看不出他坏在何处。


    与祁聿赛一场这就像读书人晓得某人乃状元之才,偏怀着较劲想迎上去痛快比一场,无论输赢都畅快的那种。


    还有祁聿的奖励这人言而有信。


    陆斜摇头:“你不是好人,每个字都是好字,但你必然又在盘算。”


    可是他就算知道祁聿盘算什么,也心甘情愿照着祁聿所想去行。


    他提眸将人笼眼底,这人怎么这么可怕,将人心算计到如此地步。


    祁聿支着下颚笑:“你爱背不背,但我赌你会用尽全力与我在陛下面前争一回头名。”


    祁聿笑得淡又轻松,气息都沉静舒爽。没有对陈诉、对刘栩那种时时刻刻周全。


    陆斜就觉得祁聿是嘴硬。


    跟着笑:“我都是你给的范围,哪里考得过你,你将我放在与你一争的位置上是不是高看我?许之乘、庚合他们呢。”


    “你家出岁便启蒙,经史堆里泡大的,他们与你只有年纪之优,并无内里充实。我不觉得他们会赢下陆詹事的儿子。”


    又是他爹。


    祁聿对他爹到底是捧得多高。


    “你常将我爹挂嘴上,你要是没入宫,难不成还想做我爹的门生不成。”


    这话将她思绪拉回八岁,陆詹事在祁聿卷纸上留下‘尚可’二字之时。


    少想到那时、那人了


    她心口一阵胀塞:“是,祁聿若行正经科考,必会拿着文章登你家府门求做陆詹事的门生。以祁聿之才,你爹不会不收。”


    这等正经以大名相称,可见祁聿于他爹的殷切期盼。


    可现在不行,他婚书都烧了,祁聿门生就做不了,倒能做一家人。


    但那时不知祁聿生辰八字,那一半都没填


    陆斜摁住眼底狡黠:“不然你哪日休沐,将你的生辰八字跟文章,在我爹坟前烧了,看我爹托梦收不收你?”


    要是祁聿亲自烧自己名帖,爹娘面前比他私写的可有诚意多了。


    又加着文章投他爹所好,这婚事不应都不行。


    祁聿别开脸,冷气飕飕的直接拒绝:“不去。”


    他没资格去陆詹事坟前。


    陆斜晓得,舒肩趴在祁聿案桌上。


    “我爹当初清流一派厌恶阉人、厌恶司礼监,可他亲儿子不也是阉人、不也在司礼监么。没事的。要说愧对,我比任何人都愧对他,你去试试,我爹出了名对文章不对人。”


    明明难过的不得了的话,却叫陆斜如此轻松脱口


    祁聿冷冷扫过他携着窃喜的脸。


    “你在打什么坏主意。你家门生喊你是不是还得尊称你为小少爷?怎么,想用身份压我,好在我面前拿乔?”


    陆斜也是个鬼精的人。


    那日陈诉两句话他能看穿诸多,她不相信陆斜看不穿她心思。


    这几日他缠到东厂众人眼前,到底是她几句将人激过来,还是他一早就明白自愿配合着她演戏,一道拿捏老祖宗心思?


    直觉陆斜是后者,但他偏偏要在自己面前装无知。


    祁聿一下有些心慌,希望陆斜蠢点,别太聪明,坏了她事该如何是好。


    指尖悄悄顶了顶文书角,遮掩心悸。


    什么东西?


    陆斜费解,“你是怎么能想到我要你这样唤我,我用身份压你现在前朝内廷有几个人能压得过你,祁督主。”


    陛下东厂的掌权人是那么好拿的么。


    脑子太活了也不好,容易胡思乱想。本觉得能将祁聿哄到他家坟前,却一下子偏得没边。


    陆斜只觉心累。


    吁口气,还是求来日方长吧。


    祁聿掀眸,温腔:“那陆小少爷回去上值吧。”


    抬眸几许得逞:


    “我所求已得,你有本事就晃到我面前,叫老祖宗指摘不了试试。”


    祁聿所求就是自己离开东厂,用刘栩将自己束缚住,远离他身边。


    真真是狠心。


    却又用最软的法子将自己安全调离他都不知如何评述祁聿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陆斜松松垮垮站直,抖抖因趴桌面压皱的衣裳。


    “我没本事做到老祖宗心甘情愿送我到你身边。”


    祁聿不是要他试试,是要看他有几分本事。


    看看,做人什么话不能明说,非要拐着弯以算计来查探自己所需。


    望着祁聿皓质非凡人可拟的动人模样。


    “判仿没争到头名有奖励吗?我回去一边上值一边背书,你再多给几本我看?”


    祁聿只要一直呆在东厂,他们都没见面的机会,下次见鬼都不知道是何时。


    好狠心的人。


    这人回回阳谋,叫人不得不行,无论如何择路都会掉他计算里。


    这种失力感真难受,却也叫人心生佩服。


    祁聿拎起文书,清嗓:“叫人放你屋子里了,回去就背。”


    陆斜满是怨愤瞪人。


    “祁聿,你一刻松懈都不行吗,全都算的如此圆满。”


    一丝错漏都没有。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第78章 过奖儿子来陪你,宽解此刻寂寞。……


    回趯台路上,祁聿将内阁这几日送的文书过遍目,前后细盘要务,搁手之际马车也停了。


    锦帘被只槿紫缎袖拨开,抬目瞧着刘栩半副身子塌肩为她打帘,轿内舒适改转逼仄窝憋。


    刘栩看他身侧乘盘不太齐整的文书,便知晓祁聿辛劳了一路。


    “膳备好了,就等你。”


    煦和声音邀着人。


    祁聿端坐不动,眼底嵌满漠然憎恶,遥看堵着路的刘栩。


    刘栩怅然,微微重滞口气。


    只要自己破了祁聿予他的距离,祁聿便会如此同他厌恨,甚至有以性命相搏的架势。刘栩知道自己该往下退,转身下了车凳,还站开至一旁给祁聿让路。


    所有动作熟练但夹着不痛快,眉心越蹙越深。


    直到身旁灼烈落下,祁聿如旧的声音才能听闻。


    “翁父不必来接的,天多热,您辛苦这遭做什么。”


    一柄伞撑遮住他头顶,刘栩顺着伞沿落看到祁聿脸上,方才马车里祁聿予他的可憎荡然无存,一切好似都是他老眼昏花。


    祁聿只要有可退之境,才会给他好脸。


    他不得已只能退。


    祁聿伞一动,他脚下顺着祁聿动作迈出步子,两人几乎一致动身往桥上去。


    “听闻皇爷月底要起驾回宫?”


    刘栩目光贪恋在人描个半刻,才敛神应他话:“恩,陈诉去安排此事了。”


    现在陈诉乃提督大太监,这事就得他一职专管,这回终于不用她日夜审核名册,前后推拟诸般事宜。


    祁聿仔细为人掌伞,算是敬谢刘栩方才放他一境,她不想跟刘栩挤在一个车门前错身。


    “那司礼监如今空缺翁父可有计量?十二监的少监、掌司是考一场还是您亲自提?”


    “庚合圈了帖,我从中擢了些人,你要再过遍目?一会儿拿给你看看。”


    刘栩瞧见祁聿伞朝他倾,一阵刺眼光束生印祁聿肩头,这一路走回去肩头该发热了。


    他指腹将伞推正。


    祁聿依着手上动静抬眸。


    眼睛弯起来:“翁父不必在乎这些,这是儿子该做的,说了日后我伺候您来着。”


    手上再次朝刘栩倾去。


    “我东厂刚接手许多还要跟陈诉交接,不参与此次他们擢升,早晚那张桌子上见。”


    谁起来都无碍,与她没什么两样。


    许是昨日一场小雨解了些暑气,今日的天不似往日热。婆娑树影斑驳摇弄在他们脚下、身上,是副好景。


    刘栩声音畅意:“唐素怎么冲撞你了,还能找到合手的人伺候?从我身边调人去?”


    “宫里机灵得多,回去捡找捡找,找个年纪轻的做事敏捷。”


    祁聿少缄口,看来唐素是做了伤人心的错。


    年纪轻,这怎么跟点什么般刘栩曳眉。


    祁聿此刻同他舒意相处,皮笑肉不笑提唇。


    “我是说我年纪大了,不是您。外头称您九千岁,比算下来您还不如我大。”


    这话放肆,但容着祁聿俏音,刘栩淡淡哼声。


    上次他们如此闲散并着走道还是十年前,不沾祁聿之前。那时一如现在,散话慢语。


    刘栩十分享受此刻的祁聿,一路絮说些有的没的。


    回到院子,一松蓝衣饰内侍看着老祖宗本要奔来,瞧见祁聿身影后立马并进人群,跪着见礼。


    刘栩多年不亏心,那人凑近时他心突然被拎高,扯着往胸腔外蹦。在那人识时务退回人群,他才晓得自己肩胛僵了阵。


    祁聿目光松松垂落,微微笑出声,无有情绪。


    这是刘栩常态,倒是从李卜山下狱前至今一月多没沾才是奇。


    两人并身朝屋子里进,路过时祁聿在这人面前顿停。


    刘栩先一把扯住人胳膊:“用膳。”


    一嗓断人言行,话下催促紧张叫人意外,怎么这回弄得像是她‘捉。奸’,刘栩极力要阐释给她听。


    祁聿脚尖在这人面前踩踩:“进来伺候。”


    “祁聿!”


    刘栩喝声低吼。


    周围当即一片伏地。


    “这有什么,您也不是没被多人一起伺候过。”


    看刘栩愈发黑脸,祁聿不解。为什么以前能,今日突然不能了,刘栩在闹什么脾气。


    “我一会儿专给你布菜我吃什么,进一位与我换换手不行么。您大老远叫我回来就真是辛苦我来着?”


    刘栩牵拽着人往屋里拖。


    “你别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往日叫你布菜你可动过手?今日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座哪里吃得起你祁聿的筷下食。”


    祁聿这是因旁人同他闹气性?刘栩猛地心惊,赶紧瞧看人。


    祁聿:


    这么个人就将刘栩称呼给换下来,看来那人还挺厉害。


    几日没看刘栩身边,倒不知道是谁接了李卜山往日行操。又一个害人的畜牲!虽然廷内不缺畜牲,但祁聿还是恶心他们这般行径。


    横竖扫看,刘栩只见祁聿将伞递于旁人,开始挽袖浸手。


    散腔:“儿子孝敬您,给您布菜。我那日说您应了,往后我伺候,没说假话。”


    毕竟往下她还有所求,刘栩多少得哄哄。九年多都忍了,生死也熬了,这些没什么做不得。


    她刚净好手拿帕子擦拭,突然陆斜身影满含焦灼闯进院子,在门外给刘栩掌家耳报一句。


    那掌家浑然色变,速速进门,朝着刘栩跪下去。


    “陛下急宣,说是钟阁老遭刺,如今负伤躺在府里,叫您替陛下亲临带太医去瞧瞧。”


    祁聿放帕子的动作滞顿,先看眼刘栩,后目光锁着门外陆斜。


    他平静五官下还是平静,叫人一时看不出东西,但她心口颤了颤,有些微恙。


    脚下朝刘栩挪步:“翁父快去,这膳改”


    本要说‘晚’,却在门外一道锐刺烧灼目光下惶然改了口:“日,儿子等您回来。”


    钟阁老被行刺这是大事,朝野内外都马虎不得。


    今年夏日司礼监、内阁双双出事,陛下也是叫刘栩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下两方关系。


    再往下走便要入年,届时内阁跟司礼监要对年账,不能叫关系坏在这个夏天里。


    此遭还真是只能喊他,如是平常祁聿去就够了。


    刘栩也不耽搁,看眼满桌给祁聿备下的珍馐,“你自己用,然后回去休息。”


    陆斜也跟着人群一道离去。


    当所有人散尽眼底,祁聿才略微收了目光。


    随手点了几道菜叫人送自己房里,然后遣散自己屋周边的人,坐在桌前才等了半盏茶时间,一道窗外便窸窸窣窣有动静。


    果然!


    她看着一支薄簪撬开自己窗内木楔,然后窗子


    被人打开,一道身影俊逸地‘飞’进来。像在风里样扬着衣摆,后稳稳落地。


    所有动作没有一丝动静。


    “好教养。”


    好身手。


    祁聿瞧着人狠声揶揄。


    陆家没这份教养,祁聿说话也太难听了。


    他背手阖窗,指腹间薄簪翻弹下就插好木楔,动作行云流水真是轻车熟路。


    满面嬉笑:“过奖过奖。”


    祁聿:


    一下便掐紧眉心。


    她在说什么好话么,陆斜几时如此不要脸面了。


    怎么越看陆斜越觉得自己真没将人教好。


    衢州请的夫子明明也是自己亲点的,怎么那难道是沽名钓誉之徒?她现下真想伸出手将那人给活剐了。


    陆斜特意在窗前抖去身上尘灰。


    单手五指张开取下乌纱帽,薄簪往发髻中随意一插便消失无踪,又戴好,两只手正了正帽。


    “怎么干爹如此凄惨的一人独自用膳?儿子来陪你,宽解此刻寂寞。”


    单手取帽这动作她瞧过刘栩、陈诉还有庚合他们做过,但今日见陆斜动作,感叹这动作竟然还能如此少年逸气。


    神色睨了睨。


    转对陆斜的话:“我为何独自用膳不该问你?”


    低语叱咤:“你要死,竟然去刺杀内阁首辅,你活腻了?”


    陆斜展神,笑得不太正派。


    “你都要跟旁人同桌而食、还要亲手布菜,我将你对坐之人调离有何不可?”


    “他昨夜跟人滚了半宿的榻,你今日还同他亲近,我恶心。要不是刺不了他,我会被迫选旁人?钟阁老多无辜”


    陆斜还知道钟阁老无辜?


    祁聿拧眉:“叫老祖宗!要我说你几次才听!”


    以后说漏嘴直接去死吧,陆斜脖子上的跟旁人不同,不是二两重?


    看着人往近走,祁聿气不忿儿地瞪人。


    “你真是能耐了。刺杀钟阁老跟刺杀老祖宗都是削皇爷臂膀,有什么区别。这案子你最好收拾干净了,查到你头上我看你怎么死。”


    她都不敢往后想。


    陆斜陡然掀衣直挺挺跪她面前,手揪住她裤腿。


    瘪着嘴角故作顽笑:“还求干爹救我一命,你用东厂去查,帮我遮掩一二。”  ?


    她手上的东厂是这样用的?陆斜脖子上顶了个什么,完全不动脑子的吗。


    他也太有恃无恐吧,仗着有人兜底就胡作非为恣行无忌。


    太子是将天捧给陆斜了?


    陆斜指腹轻轻划过祁聿裤腿,去找寻那夜‘看错’的物件。


    祁聿气的抬腿要踢,陆斜狠狠将她脚踝按住:“将我甩出去动静大了要进了人,届时你我可就说不清了。”


    “干爹要我死么。”


    “你舍得么。”他压着笑,“殿下、我爹,你是一位也不顾了?”


    祁聿:


    垂目瞧着陆斜,这真是无赖到底?


    死罪能做,现在怕这道死,不应该吧。


    垂颈下去抬手将陆斜下颌狠狠拿在手里。


    “我不接这道案,届时甩锦衣卫手上,你现在还有时间逃命,赶紧滚。”


    手狠狠一甩。


    陆斜整个颈子带头一道被甩偏,握着她脚踝的力反将人带正,陆斜顺势脑袋就搁她膝头。


    “好吧好吧,死就死。死前我伺候你用一餐可以吧?”


    祁聿正要说滚。


    陆斜抢一声:“断头饭总要送一程吧。”


    晦气!什么断头饭。


    脚尖轻轻踹他膝头:“起来。”


    第79章 如此本座乐得看祁聿登高孤寡


    祁聿看着柜上这排文书,指腹来回在四五册上轻扫。


    这里被人取走一册。


    八年前宁成十四年春,是刘栩四十八的槛儿年,皇爷默许他出宫大摆寿宴。


    那年十三省官员上京贺礼,京城比三年一度的京察还热闹。


    东厂的缉捕人员四处横行,缉访不曾给刘栩上礼之人。


    凡未到、未祝礼的外地官员,他私权共罢免四百多名。京官被罢的七十三名,冤杀的六品以上的官员二十六位。


    内阁一位东阁大学士甚至被诬告盗窃乘舆服饰等禁物,将其判了廷杖,午门前活活打死。


    那时陛下重怒,还将东厂用杖的人还落了罪。


    这份东厂留存当年处置官员的名册没了架子上还有好几份刘栩身上的要案也没了。


    今日之境,一如她刚坐上司礼监秉笔,算工部、吏部那道帐的时日,有种‘功亏一篑’之感


    刘栩晓得她不断爬高是为了找他罪证,却放心让她任高位。


    她登高之前刘栩将自己都摘了个干净,叫她什么大罪也拿不住,边边角角小罪过根本无伤大雅


    当年升秉笔那遭她便清楚了。


    祁聿脑袋磕木架之上,滞重垂口气。


    刘栩好难杀。


    陈诉看着老祖宗将最后一道封了东厂加密的册书丢进火盆,纸张边沿立马卷满火苗。


    “您知道祁聿口蜜腹剑狼子野心,做什么还如此依着”


    这话虽然是废话,但陈诉还是想从老祖宗嘴里明确。


    老祖宗真想要祁聿简单至极,随意便可朝皇爷收了那道圣心。独独到了祁聿身上非要尊个什么君子之约,也是荒诞,不知闹个什么劲儿。


    刘栩望着火盆橙红,卷起的灼艳不如祁聿刺目。


    眼前飞扬起祁聿最近松隽意气模样,真是许久没碰触过了。


    “他纵是做局能忍也无用,即便此朝易主也没人杀得了本座。既是如此,他想要什么给他就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祁聿可求最终不得,再不依着人哄哄,不晓得他该多难过。


    等他到数岁将终之前,亲手叫祁聿了结自己性命也无有不可,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掌家进门,躬身捧了张薄签。


    这纸张边缘做的印记余标,所有人便都明白这是东厂递来的东西。


    刘栩睨眼火盆,里头已全是灰烬。


    他情绪不动地哼笑:“看看他又要做什么。”


    薄签翻开,一道俊逸飞扬无羁的字展跃,是祁聿向他求了道点心。


    他将信笺展给陈诉看:“你看,他哄哄我,我哄哄他,我们就这样一直过下去,是不是很好。”


    “他此遭诱逼你,你也别往心上放。”


    老祖宗如此发话陈诉哪敢,立马从椅子上起身躬肩、示意不敢。


    刘栩抬手叫他不必多礼。


    为祁聿继续辩说:“他就那个脾气,非做成不可。小小年纪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比二十多岁的你我强,可惜就差点了年岁,不然指不定伴在主子身旁的是谁。”


    刘栩都如此赞祁聿,祁聿确实也受得。


    然后陈诉脖子到脊梁滚阵冰寒。是,祁聿此次以自身杀敌,生死不顾又全盘周全的样子是真叫人心惊胆丧。


    四年前边呈月、跟如今的李卜山死在这种算计里,不冤。


    他再次切肤感觉到只要祁聿想对付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功成。


    自己不是他目标不是因为不能,是他眼中根本没自己。


    陈诉乖服声:“儿子不会同他计较,这回也是儿子脏心烂肺叫老祖宗伤心,是儿子死罪才是。”


    陈诉计不计较刘栩根本不在乎。


    若计较能将祁聿一脚踹下来,他还要给陈诉诚心道声谢。


    不计较便如此相处,面上和睦就够了。祁聿不蠢,不会吃亏。


    刘栩起身到案桌旁,轻手轻脚将信笺夹在自己常翻一本无字书的扉页。


    “天花玉露糕,备了给人送去,顺带点个太医一道。怎么突然要用这等清肺化痰、止咳平喘的点心,病了么,没病就当诊个平安脉。”


    刘栩掌家应声便出门吩咐人去做。


    刘栩见陈诉还跪着,招手叫人起身。


    “他爬得越高越得罪人,越得罪人便越需要人护着。本座乐得看他登高孤寡,他求与不求都在眼底,离本座越来越近未尝不好。”


    “你看他一路如此艰辛不是很有趣儿么。”


    这话说得陈诉胆寒。


    祁聿千辛万苦布局杀李卜山,一路走到现在,在老祖宗眼底只是个趣儿


    刘栩指腹勾了勾这本无字书,还是十年前祁聿掉在冷宫宫道里的旧册子。


    因每年请修缮书册古玩匠人养着书页,十年也不见旧色。


    “李卜山事做的太多,外头因他盯着本座的人实在太多。现在李卜山一死,前朝该借谁盯着本座呢”


    老祖宗此刻一点也不为李卜山的死难过分毫。


    陈诉颈子彻底软了,双膝发软。


    一道伴了十九年的手足,到了该死


    的时候老祖宗也不曾真正将人留下。


    李卜山一死,老祖宗身上一些罪过也由着背去不复存在。


    那李卜山受刑老祖宗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哄着祁聿散心底那道执罔?


    以祁聿之手,将前朝于自己颈上刃拨了,祁聿若知晓自己替老祖宗做了嫁衣,该如何想。


    这话也在说:现在朝外想盯着司礼监再借一刀削到手柄,伤刘栩根基,要么是掌了东厂数十年却又掉出廷议的他,要么是老祖宗心尖的祁聿。


    老祖宗在点拨他日后不要跟祁聿一流,弃他比弃祁聿要方便得多


    陈诉倒扼口凉气,惊着心:“奴婢知道,再无下次。”


    指腹书册一页页落完,他一时有些落寞。


    “下去吧,祁聿这几日翻遍东厂怕是要难过一阵。钟阁老的案子叫陆斜去查,提个锦衣卫百户给他,你与许之乘好好将回宫事宜办好。”


    “是。”


    陈诉退出屋子走在太阳底下足足一刻,身上才缓些温。


    祁聿确实差点年纪,差点权力,真不知他该如何才能报了多年宿仇。


    其实祁聿要是放下那些,廷内真是他一人的天下,偏他不求权柄富贵,就要为莫可奈何的自己求公道。


    陈诉不知道该如何评说祁聿。


    是自不量力的在一个没有公道的地方求公道,还是坚毅用数年给自己一个交代不到祁聿最终下场,他判不了祁聿。


    真如老祖宗所言,祁聿独自一人在东厂窝到皇爷起驾回宫前日,才被迫重新踏上趯台。


    老祖宗再一次亲自去桥那头接人。


    九月底白日里还是热的,落了天幕气温略降了些,谈不上凉,但已然没了燥意。


    刘栩带件长春色云绢披风,见人下车,刘栩便将盏祁聿从未瞧过的琉璃灯递人脚下,披风顺着搭过去。


    这天鬼奇,能穿又不用穿。


    她身上受不得疾风,想了想还是接过手。


    系结时候刘栩一直盯着她的手,祁聿哼着笑满是疏意。


    “看哪日咱们有个因缘叫我要讨您一句,让您系一回也无妨。”


    刘栩将琉璃盏递好在人脚前,接着笑:“你如此开口便是能了。眼下刚凉,至明年你脱下还有大半年。”


    那机会总是能有,祁聿这跟直接应他没什么两样。


    祁聿瞥眼如此亮的灯,烛光颜色很好看,温凉中和不白不黄,周遭光晕舒适漂亮。


    人不浓不淡同他哼声,娇嗔、却听不出具体意思。


    刘栩将手中灯拎起,灯提高后膝下尽是光明,随后瞧见地上印了道如意云纹的光晕在脚前,精致又温润。


    往日见过各种布艺、竹艺、纸艺的灯,会这样偷漏纹样在地上。


    琉璃制得如此薄,照亮之余还能将如意流云落于脚前,真是工巧别致。祁聿一眼便觉得有意思,垂颈一直瞧地上灯光照出的花纹。


    刘栩看他喜欢,弯唇:“着人特意在灯底烧制了纹样,提起方能见。”


    “回去了便拿去玩,若喜欢我再令人烧制一盏给你做一对,你可有喜欢的纹样?想绘下来么。”


    这等稀罕物件,一看便知刘栩这是用了皇家烧制场,这盏灯一次烧制不成,也不知匠人废了多久功夫才得了这么盏。


    宫里贵妃未必能得这么件宝贝。


    “我若哪日耍脾气摔了?”


    说着膝头玩闹似一顶,叫灯晃个没完,地上灯光摇摆在他们身上,如意流云也是在两人方寸间东跑西闹的。


    刘栩瞧他俏皮模样抬眸便将人锁眼底,看祁聿眉眼不轻不淡的煦和,虽无明显喜乐神色,却能看出眼底一道流光。


    他嗓子透股乐哉:“小玩意罢了,摔了便摔了,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值得你问我嘴。”


    他将摇晃不定的灯朝前支,“回去用膳,明日要伺候皇爷起早。”


    “从昨日便着人请你,怎么回得这样晚,是有什么案?”


    东厂并锦衣卫有道司察搏击。会在集会场所、私人住宅、交通孔道、大街小巷处处置些人,专察听在京大小衙门管理不公不法、及闻风丧胆之事、无不奉闻于陛下。


    说白就是告状的恶狗。


    “没事,就是昨日察了工部赵侍郎一道私听,他今日拿着新泡好的阴枣堵我,被绊了下,启程便晚了。”


    刘栩一听阴枣狠狠蹙眉。


    “那些东西你别沾,要滋养身子我这里自有好的,他那都不知人干不干净,你别用出病来。”


    怕祁聿小小年纪被人带坏,又厉声:“不准碰听见没有。”


    祁聿翻眼,她才不会碰那些恶心东西。


    “我抓条蛇泡酒也不至于用那些养身子,用不下。”


    阴枣是达官显贵用进贡的金丝蜜枣,置女子。私。处泡发一夜次日排出。不裂、圆润的初夜枣才是延年益寿的好物。


    非处子不能含枣,一夜不能被枣破身沾血、不能如厕。


    次日天光就要紧着时辰用才是最好功效。


    刘栩叫她不用,但他会自己用


    这是道有名延年益寿邪门的偏方,前朝、内廷信的人一堆。


    一帮畜生光纳了小妾不图子嗣、不图色,只为每日晨起吃口新鲜的。


    “你还是年纪小不用补养,如此糊弄自己”


    刘栩哼她不重自己,音下又足着她年少,听不出来好歹。


    糊弄比畜牲要强。


    她没说话就跟着刘栩一道回去。


    第80章 谨慎你责我就是,儿子跪着听训可行?……


    跟刘栩用完膳,进屋手上琉璃灯吹灭,挂在一处显眼架子上。


    门刚阖上,身后就鬼魅出现道阴魂不散的人。地上能看见脚下人影,她正好踩在那人肩胛之上。


    也不知陆斜在她屋内候了多久。


    祁聿勾唇转身,问道:“欸,怎么今日没人将方才与我对坐之人调离?可是有人黔驴技尽?”


    室内说者、听者心照不宣此意。


    陆斜听人如此直白嘲谑,眉眼印堂比浓夜还深。


    是是是,陆斜老匹夫神通广大,他不能回回将人调离、叫他们分而不见,是他没本事。


    扭身瞧人讳莫难辨神色,祁聿‘扑哧’笑出声:“怎么,我说得不对?”


    祁聿粲然一笑,明媚濯风情,透骨而出的无尘叫人一下忘了他嘴下难听的话。


    陆斜磨着嗓闷哼,别开脸眸子却搁在祁聿五官上顿滞。


    “你这般玉质的人,嘴下怎么跟挂了把刀样利,杀得儿子好一阵心疼。”


    祁聿见不得人夸她皮相,脸登时垮下来。


    方起的趣儿一下无形无影。


    陆斜被他刹那变色,阴鸷薄凉眸底吓得嗓子惊凉。


    晓得自己言语犯了禁,忙去桌边倾杯茶,准备讨个宽谅。


    祁聿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才受宫廷里诸般苦难。


    他怎么也如此鄙陋只观人皮相,明明祁聿优点数不胜数。


    陆斜给自己一巴掌,清脆声叫祁聿睨神。


    这家伙竟学会做戏,三节指腹打的面颊肉略多的地方,能声音最响、却不疼


    若想要在主子面前显得实诚,只需将指甲留长些许即可,速度急快能直接在脸上出印子,不疼但吓人,也能少受些罪。


    这么明目张胆糊弄她是不是不好。


    真是奴婢样叫他学了个十成十,祁聿登时有些心烦,气息噎得胸肺间堵得闷疼。


    她不喜欢这样的陆斜,她喜欢四年前懵然纯真的陆斜,认清自己不杀他后,声声‘你、我’撑着颜面,而不是现在动不动将‘干爹、儿子’挂嘴上。


    明明是想好好养个人,怎么还是成了这般模样这一刀怎么能这样厉害,还不如直接将人杀了。


    祁聿是真心口疼,脚下一斜转至衣架前松衣,不想同陆斜多聊,她打算直接就寝将人赶走。


    “走吧,我四更就要起身去点出行队伍。”


    眼下能睡的也就两个时辰。


    不知祁聿怎么音量突然沉静下来,还带着悲凉。陆斜钩着杯,指甲无措又心有不甘地蹭着杯壁。


    满嗓戚戚:“现在


    住一个院子,干爹一去东厂老祖宗都难见,遑论我。”


    “回宫住着两端更是难见,今夜是往下许长时间咱们能相处最长的时间了,你别赶我,儿子想同您叙叙话。方才是我混账说错话你责我就是,儿子跪着听训可行?”


    软语温调哄人,陆斜惯会这般死动静。


    她不愿同陆斜如此不平等的叙话,她受着人距离、仰颈,但面前不能是陆斜。


    才横眼过去,陆斜撩衣的手收紧、跪下的动作直起,人往无光的月洞门绢帘后藏。


    祁聿小心走到屋中央看着门,果不其然门上缓缓印了道愈渐清晰人影。


    这人抬手叩响门,她朝陆斜方向看眼,已然瞧不见身影


    谨慎提防十足:“谁。”


    “我,开门。”


    一听是刘栩祁聿声线都松了。


    陆斜听得直皱眉,脑袋正要悄摸看,祁聿发现他动作,盯紧他戾瞪:“翁父怎么还未歇下。”


    陆斜‘切’声将脑袋缩回去。


    门打开,刘栩瞧他职袍都散了,职袍随素软的亵衣松垮笼身上。未束腰带,衣裳如此休闲挂在身上,满嵌飘逸之姿。


    真是怎样都好看。


    刘栩每每瞧他眼都觉着满足,抿笑:“就点这么盏小烛台看得清么,要睡了?”


    祁聿不喜欢人贴身伺候洗漱,数年来都是自己。


    问过,说是被人触碰怕了。


    他不好说什么,也觉得祁聿不被人碰干干净净挺好,就一直随他自己辛苦。


    她堵门前,左右手扒着门是没打算请人进。


    冷扫眼人,怏怏不悦:“是要歇下了。可是明日还有事交待?”


    刘栩手往后一伸,他的掌家立马从紫檀篮里端碗药放老祖宗掌心。


    祁聿看着这碗漆黑东西端她眼前,一闻便苦得厉害,她被药气熏得头疼。


    她提腕抖袖,伸手将他手中碗接过,忍着仰头灌下去。


    咕噜半碗后她还是松了手,狞着眉,朝刘栩斥怒。


    “什么东西这么难喝,你半夜来折腾我!”


    现在整个脏腑都是苦的,想吐又是无比清晰吐不出的折磨感官。她愤然将手上东西原路递回去。


    刘栩看着眼下执药汤的素净腕子,动作虽凶,可是好漂亮的一截腕骨,圆润灵秀。


    他眼下含笑:“你都不知是什么怎么就喝,不怕我害你?”


    现在苦涩冲了她整个脑子,她甩甩头。


    这种苦涩太深,跟注入五脏六腑与浑身血脉里样,实在叫人难受。


    “你我就只有生死,没有半死不活,我怕你做什么,你舍得我死?”


    刘栩跟她是一路人,只要不能一击毙命,对方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都睚眦必报。


    不过刘栩是骨子里自带的凉薄与残忍,她则是被刘栩、被脚下此景逼的,他们相同又不同。


    刘栩有选择,她没选择。


    刘栩瞧他,抬手握住祁聿腕子,提着他手要将剩下半碗喂自己嘴里。


    预判到刘栩动作,她指腹松开。


    指节促动那瞬,刘栩抬指将他动作摁紧,汤药到唇边,刘栩轻轻哼:“穿心莲而已。”


    “若日后你去东厂再超二十四时辰,我便不会依你了,这回就罢。”


    然后刘栩借着她的腕子就将剩下半碗饮尽。


    与她同饮一碗,真是恶心


    祁聿积羞成怒、气急败坏又甩不开手,忿火中烧地瞪着刘栩。


    “你发什么神经。”


    刘栩难得捉人动作,自然仰饮的一滴不剩。


    穿心莲苦,此刻却不苦。


    祁聿一去十几二十来日,当真穿心。


    晓得祁聿不痛快,召也不敢召。


    他今日若不同人讲清,祁聿得了闲便往东厂躲,他还得再经历遭不痛快,那不如今日就叫祁聿不痛快的记住。


    松劲瞬间祁聿就想将碗摔碎,刘栩才不如他愿,巧弹了祁聿腕内一处穴关,将人力道削卸三分,劈手将碗夺了去。


    宝贝般递给自己掌家,顺着一掌将人推远,怕祁聿夺回去。


    立在祁聿面前绘着急怒的人,刘栩轻蹙眉心。


    “不喜欢你离我视线太久而已,往后不许跑这么久。”


    刘栩说得过于理直气壮,生将她气了个好歹,狭长眸子掐起戾来颇为凶煞。


    他看得抿笑:“赶紧回去漱口,半碗穿心莲下去怕是你要有会儿睡不着,脑子里再过遍明日安排好没,失了错板子饶不了你。”


    刘栩再将祁聿气得要杀人的模样描遍,兜藏在心里,遂心如意离开。


    刘栩转去背影,若不是有人跟他身旁护着,祁聿恨不得照脊梁给他一脚。


    气死了。


    手正要狠狠砸门,旁边蹿出只胳膊将她右手方向门板‘哐’甩出去。


    祁聿:


    顺着胳膊瞧到右方身边阴影中的人,粗重气息落她耳畔。


    陆斜磨牙,恶声恶气:“还不关门?”


    祁聿被打断的气愤被续上,狠狠将左手门板砸门上。


    陆斜扣手插上木销,将门锁好。


    “你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接,你不怕他给你碗春。药。还是”


    一道侵占欲分外吃人的目光将她罩住,胳膊被人使力拿手上,“还是你懂他不会害你!你们这算心心相印?”


    祁聿本就气,抬手准备扇人,陆斜突然塌颈将脸放她眼前,叫她干脆打得顺手。


    刚抬的动作瞬间悬停,下不去手。


    看陆斜愤恨又沾湿含氲的眸子。


    祁聿咬牙:“你是不是也有病?叫你多看书,你看你用的什么鬼词。他恶心我一道,你也要恶心回,你几时与他站一道去了,平白叫人作呕。”


    甩开陆斜桎梏,朝他常翻的窗走,木楔拨开。


    “你滚。”


    陆斜走近按住祁聿的手,他才不走。


    刘栩都知道祁聿忙起来看不到人,他更要把握今日多瞧瞧人。


    刘栩连门都进不来,他好歹能在屋内


    陆斜软了腔:“我就是你怎么一点防备心也没,端起就喝,看得我吓死了。”


    这不是陆斜心里话。


    祁聿陡然细察到某种,身子朝后站开两步,将陆斜上上下下瞧个遍。


    审慎出声:“从你意识到有人,至我瞧见门上人影,中间有半盏茶时间。照刘栩惯来步速,他在离我屋子两丈远时你便知晓有人靠近。”


    “陆斜,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察觉的么。”


    陆斜:


    知道祁聿警觉,可现在他明明急怒攻心,怎么还能如此清醒。


    他现在该如何编才能叫人打消疑虑。


    望着眼前人绷紧神情与戒慎,他扼口气。


    实话实说:“你叫卓成带我习武的,四年多我不成荒废一日,武功招式身子硬了学不成,只能学些巧的。”


    “你知道我家底,我瞒不了你什么。明日就回宫,你召卓成问。”


    陆家自来书香门第没听过从武的,确实在家底上瞒不了她。


    那四年怕频繁关注陆斜给他招祸,索性对他又聋又瞎一概不管,彼此无干才能叫刘栩不多想。


    四年,以陆斜眼下今日这一成,祁聿便知道陆斜还有瞒。


    “你还会什么。”


    这么直接问么。


    陆斜讪讪抿唇,“我日日有看周边三省能接触到的邸报。”


    字里行间找祁聿踪迹。


    陆斜一直关注朝政,看来从根本就没打算久离京城


    她果真送错了人。


    如此便说得通他回来,那她


    在陆斜回宫这事上终算了无挂碍,不必与人生恨,毕竟陆斜与她无缘无故,她没道理碍着人家前途。


    陆斜瞧人还在细思判辨,他张开双臂。


    “我坦荡不曾瞒你什么,你别耗时从旁人口中了解,你直接问我,我于你知无不言。”


    脚下朝祁聿走两步,手轻轻扣住人肩胛,垂颈去嗅祁聿到底用了哪些药材,怕误食于他有损。


    祁聿吐出的气息里确实只有一味穿心莲,但药气太浓,苦得人难受。


    祁聿也该是难受的,但丝毫看不出,他究竟多能忍。


    老畜牲拿自己与人心思折腾,下作无耻。


    祁聿如此受桎梏也当真活得艰辛。


    祁聿眸子掀开,只见陆斜这张皓月迷深的脸放大,眼底装不下人,一时愣着。


    曳眉冷声:“你做什么,大逆不道的要上嘴?你信不信我着人进来就地将你杖毙。”


    每个字吐的气息搅着苦尽数扑他鼻尖唇边,甚至有些气息流至颈子。


    这碗穿心莲熬得极苦,却又不苦。


    两人只隔了三指距离,几乎贴上,祁聿怎么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岿然不动。


    是不信他能做,还是任何处境能应对自如故而冷静。


    “我大逆不道?可惜你心思不在我这道,不然我是想以下犯上。”


    陆斜憾然起身,眼底深深笼着人。


    祁聿被刘栩逼了这些年,他不想再悖逆祁聿心思,怎么能叫人被迫一直难受。


    这不是人做的事,也不是对人的方式。


    祁聿这样好的人不能如此对待,他该是被人熨在心尖唯一一抹丽色才对。


    祁聿听着陆斜真情流露,真想叫人进门打死他算了。


    他断袖断得如此彻底真叫人头疼。


    陆斜恍然抬手触触她唇角,手却在要碰触之时停下。


    窗边荧荧光,陆斜半张脸不在光里,瞧不清人神色。


    就听晕着月光微寒的声色:“我不是刘栩,我没他那么无耻,尽做让你不悦的事。”


    这鬼话陆斜自己信?


    祁聿推开他动作:“这话你怎么张得开嘴。”


    做得少么。


    陆斜:


    祁聿真厌恶跟气他无赖这得分开两论。


    他真心叫祁聿伤心的就一回,回宫那次,旁的他不认,他没做过叫祁聿不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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