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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爸爸,我不走!◎
【Chapter061】——
何渊文最先听到脚步声。
转头过去,林坤河的手在他肩后一搭,随即问杨琳:“医生怎么说?”
杨琳别开脸。
何渊文低声说了五个字:“急性白血病。”
林坤河顿了下:“怎么这么严重?”
他眼神定几秒,才又问:“那现在是?”
“说是上午输完血小板做了腰穿,明天会出结果。”何渊文也半懂不懂。
林坤河问:“是最终诊断的意思?”
何渊文点头:“应该是看看哪一型?”
林坤河皱眉,往病房看一眼问:“告诉了?”
何渊文摇摇头,他也是刚到,杨琳在跟他商量怎么告诉杨老板。
林坤河想了想:“怕他不配合治疗?”
杨琳终于肯说话了:“告诉他,他也不一定愿意配合。”
她了解杨老板,极固执的一个人,经常把老家一句话挂在嘴边念,说什么瘤子治成癌,治来治去全是医院想让病人掏钱而已。
杨琳咬牙:“我早说了让他请人让他戴口罩……病了不来医院要去诊所,自己又乱吃药……”她越说越激动。
林坤河随她发泄了会,思索道:“还是要说。”他很快皱眉:“这不是小病,配不配合都得治。”
何渊文也是这么想。
三人走进房间,病床上躺着做完腰穿的杨老板,他昨晚发烧没怎么睡,这会眯着眼有些昏沉。
林坤河在床边站了会,他睁开眼:“坤河?”
林坤河喊了声爸:“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痛,腰也有点痛。”还有点憋尿,毕竟做完腰穿躺了好几个钟。
林坤河扶他去上了个洗手间,杨老板出来就开始抱怨医院,检查做了一轮又一轮也说不清什么病。
简直就是坑钱!
抱怨了会,他不太清明的目光从何渊文脸上扫过,辨认一阵,坐回病床问女儿:“我到底什么病,还没搞清楚?”
杨琳说:“搞清楚了,白血病,急性的。”
杨老板僵住。
等脑子转过点弯来,他重重一激,勃然道:“胡说八道!讲什么鬼话?怎么可能!”
几人皆沉默。
杨老板嘴里在骂,汗毛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是杨琳预想中的反应,她如实解释,尽量平静。
杨老板说不出话,带怒的脸已经悄悄惨白。
就算再没常识,他也知道这是重病,是癌。
可人怎么会这么倒霉?他妻子从医院出去还没多久,现在就轮到他,还一来就是这么严重的病。
林坤河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医疗圈的朋友都说杨老板住的医院也不算差,等个腰穿结果还是可以的。
而且刚做完腰穿,不建议大动。
林坤河挂完电话,心里磨了会。
打完回去,杨老板忽然在说:“回家吧。”
杨琳一怔。
杨老板横了条胳膊遮着眼,低声说:“回老家……我想回湖南。”
他不想治。
杨琳一听就懂了:“还没完全出诊断,医生说急性也不是都治不好!”
杨老板把胳膊拿下来,迷茫地看着她。
林坤河也是这个意思:“她没说错,急性的不是都治不好,我让朋友去联系医院了,明天结果出来就安排转院,爸,不用太担心。”
几人极力开导,说服杨老板宽心,配合治疗。
杨老板仍然一副沉默相。
始终父女是不一样的,林坤河给杨琳留空间,出去前告诉她:“你好好说,你爸会听的。”
他们父女独处,林坤河跟何渊文到了走廊。
林坤河说:“斯文了。”
何渊文也说:“成熟了。”
林坤河笑:“本来也比你大。”
何渊文也是一笑。
两人伸手握住,手上都使劲想把对方拉过来似的,很快又斜着身体撞撞肩,笑时松开。
有些事不问即明。
何渊文不傻,林坤河出现的时候他就猜到些什么,不用非听林坤河叫那一声爸,也不用非等杨老板亲昵喊女婿。
林坤河掏出烟盒,手指头在底下弹一弹,把跳出来的那根递过去。
何渊文摇摇头,拄着兜说:“戒了。”里面抽不了,慢慢就不愿意抽了。
他不抽林坤河也没抽,烟盒塞回去放到裤袋,问句:“适应了两天,感觉怎么样?”
何渊文如实说:“还在适应。”
他们上一次面对面是在庭审,而上一次说话是在广州,为了林嘉怡的事动手。
当年拳脚相向,说以后不要再见面就真的没见过。
何渊文推了推眼镜,问过林坤河家里人情况,又问起旧友:“亚滨怎么样?”
林坤河说:“他号码没变,改天约他出去坐坐?”
何渊文似乎有些犹豫:“号码给我吧,等以后稳定了,我再联系他。”
林坤河点点头:“好。”
聊了有一会,杨琳还没出来。
时间有点长,何渊文朝病房看过去。
林坤河说:“放心,问题应该不大。”
不久杨琳出来,说杨老板松口了,答应治。
两个男人跟在她身后往病房走,肩并着肩几乎要同时挤一个门框时,什么东西滴溜溜从里面滚出来,还不止一个。
同房的病友在叫:“哎,我的枣子!”
杨琳一回头,两个男的都在捡枣子,捡着捡着都进了病房,放回病友的水果袋。
病友笑着分他们一半:“我们老家的枣子,特甜。”
杨琳没心情吃枣,接过来勉强道了声谢。
但林坤河没猜错,始终父女不一样,大事面前大病之下,杨老板还是愿意听女儿的。
只是有些倔骨仍然挺着,杨老板想到家人,很快向杨琳要求:“别告诉你妈妈……别告诉她……也别告诉鹏飞……”
杨琳跟林坤河同时皱眉。
护士来换药,他们出去外面,林坤河问:“我打给鹏飞,你回去告诉你妈妈?”
杨琳下意识嗯了一声,很快却又反应过来:“你不回去吗?”
林坤河说:“总要留一个人守夜。”
杨琳微微抿嘴。
她已经留意到他空荡荡的手指,既然决定离婚,这些都不是他该做的。
她也不愿意麻烦他太多。
杨琳说:“我来守就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林坤河没理她,看眼时间又看眼何渊文:“她们打开门做生意的,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没男人不安全,方便的话你跟她一起回去吧,帮忙看一下。”
何渊文看着他,答了句好。
杨琳回病房去拿东西。
杨老板喊住她:“那个姓何的小子,为什么又来了?”
杨琳说:“因为他坐了七年牢,刚出来。”
杨老板又是一愣。
杨琳转身出去,离开前把陪床的收据给林坤河:“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坤河点点头,等她走后给杨鹏飞打了个电话,让他买明天的机票飞过来,又翻通讯录联系了几位朋友,天黑下去领陪床。
但这一晚陪床没怎么睡上。
不知道是不是腰穿的影响,杨老板动不动头痛,还有反复的发冷发热。
杨老板很受罪也很能忍,满头大汗中青筋绕在额头上,有一瞬间和在派出所里发蛮的儿子很像。
烧到半夜,他也真的在恍惚中把林坤河认成杨鹏飞,但很快又咬起牙,一声不吭去对抗痛觉。
林坤河帮他擦汗,拭体降温。
杨老板认出这是自己的深圳女婿,想起他在深圳的第68分店。
当时也有同乡嘲笑,杨老板却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他一是认为这样能让别人不敢随意欺负,二是觉得自己有机会做到六七十家店。
毕竟那间铺给了他巨大的信心。
那时年轻,做梦可以无限远大,那时也爱音乐,听完王杰听罗大佑。
罗大佑唱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①,杨老板想,深圳就是他的家,他要在深圳落地生根。
他喜欢深圳,没有他老家那样长久刺骨的冷,冷得他在家待不住,只能出去跑跑跳跳,试图让自己出点汗。
也是那样一个冬天,杨老板见有钱人家的孩子在放炮,精明地躲在一边观察,看见有个炮没响。
那人也没在意,放完就走了。
杨老板跑过去,冻得通红的手指迅速找到那个炮,他鼓起嘴去吹引线的灰,炮仗却嘣地在虎口炸开。
杨老板动动手,摸到自己缺失的半个指甲。
他想起他的母亲,想起他小时候被哑炮炸伤,炸得巴掌血肉模糊。
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很差,十指连心,他躺在床上痛得打滚,他母亲却在窗外跟人嚼舌头,大骂他浪费家里钱,还拖着不死。
可同样是大哥,大哥只是感冒咳嗽,他母亲却嘘寒问暖还把鸡蛋悄悄给大哥吃,杨老板因此恨得咬牙切齿,他想,他一定要好起来,要强过大哥。
第二天早晨,杨琳过来换班。
杨老板躺在病床上,疼痛令他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像被一只手掐在那里。
杨琳领着杜玉芬进去,杨老板忍了一晚的情绪终于爆破,与妻子相对哽咽起来。
这是杨琳第二次看到父亲流眼泪。
她不想哭,于是避到外面透气。
林坤河问起何渊文:“渊仔在店里看着?”
杨琳点点头:“嗯。”
出租房不像其它生意,住着人是关不了门的,也不可能忽然就把所有租客都赶走,只能让何渊文帮忙守着。
林坤河又问:“你大伯要不要联系?”他的想法是联系一下:“毕竟一家人,你大伯跟你爸爸到底是亲兄弟,你说呢?”
杨琳点点头:“我晚点打电话。”
林坤河说:“我晚点去接鹏飞。”
杨琳皱眉:“让他自己来就好了,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接的?”
“我刚好要去找个朋友,顺路。”林坤河朝她伸手。
杨琳把车钥匙递过去,闷声说:“快没油了。”
“我等下加。”林坤河接过车钥匙,进去跟她父母打招呼的时候也打了个呵欠。
杨琳知道他没睡好,也知道昨晚肯定又没停,她照顾过一夜,清楚会有多忙。
大概打个盹都是奢侈。
她把带来的早餐提给林坤河:“吃完再去。”
“路上吃吧。”林坤河接到手,视线也在她身上挂了两秒:“杨琳。”
杨琳看着他。
他却只说了一句:“报告出来告诉我。”
杨琳点点头。
林坤河转身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喉咙有些发干。
杨琳给大伯打了个电话,而病房里的父母已经没怎么流眼泪,面对面低声说着什么。
杨琳听了听,是她妈妈在鼓励她爸爸,说肯定能治好。
相濡以沫是一个什么词语,杨琳从来没用到她父母身上,她觉得她父母像夫妻也像上下级,总是一个决定,另一个听从。
但今天不同,她总是一味哭泣的母亲今天像变了个人,语气很坚定,反而她爸爸成了听从的那一个,听着妻子一句句的打气和嘱咐,只会叹气,或者点头。
杨琳在她妈妈身上看到一股信念感,像是心底迸发的一阵力量,也像用力过头的自我暗示。
可失去信念感的人会变成什么样?杨琳打了个哆嗦,突然不敢多想。
她出去问诊断结果,远远地看着她大伯跑过来,像只直立行走的蜥蜴。
杨琳才发觉她大伯跑起来有点内八。
等到了跟前,她大伯抓着她一遍遍确认是不是开玩笑,是不是医院误诊,根本不肯信不愿意信。
他语气很重,告诉杨琳要转院,不能在这里治!
杨琳说:“在联系了。”
“谁在联系,坤河吗?”
杨琳点点头,让大伯去劝自己父亲:“他昨天还不肯治,说要回老家……”
“那怎么行!”杨大伯刚松的一口气又提起来,赶忙走进去。
一家人说了又说,说到护士来制止,病人需要休息。
杨老板昨晚没睡好,配的药一打上很快犯困,睡前让妻子回去:“家里生意照顾好,我没事。”
他半昏半沉,惦记着出租房的生意,钱不能断,他这一病,又不知道要花多少……
早知道听儿子的,买个保险。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这一觉也没睡多久,醒来时身边只有女儿,背对着他在看手机。
杨老板想起他还没开店的时候回过一趟老家,当时在同乡桌上喝醉酒,醉中想起他卖膏药的事,治安仔过来就点火,把他那些药腾地烧了,还嚷嚷着要抓他去樟木头劳改。
杨老板像狗一样被人训跑。
他开摩地,被人骗到铁路边敲竹杠,一群人围着他要钱,刀子明晃晃地对着他,不给就捅死,或者绑到轨道上轧死。
那是杨老板第二次离死亡那么近。
他身上准备要去存的钱就那么被刮了个干净,杨老板想起来就难受,到家后哇地吐了一地。
他几岁的女儿出去捡了一个烧完的蜂窝煤,敲碎倒上去。
小孩子待不住,杨老板怕她出去玩,大着舌头叫她:“琳琳……别走……”
“爸爸,我不走!”女儿趴在床沿大声告诉他:“我陪着你!”
杨老板欣慰一笑,他还没说出口,女儿就知道他想让她陪着。
她多聪明,多贴心。
护士来看点滴,杨老板挣扎着坐起来,杨琳发现他醒了,把床摇高,枕头仔细垫好。
就像那年冬天敲碎一个蜂窝煤。
只是换完药后杨琳又背对着杨老板在看手机,杨老板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突兀地咳了两声。
杨琳转头。
“你坐这里。”杨老板生硬地说:“我想照一下太阳。”
杨琳把光让出来,坐到床头柜旁边。
距离一拉近,杨老板不自在地问:“那个何渊文怎么进去的?”
杨琳手里动作一顿:“过失杀人。”
杨老板头皮发麻。
父女两个都沉默下来,隔着一点无法掩饰的尴尬,和这几天堆积的无措。
但这也是近十年来难得的和平时光。
杨老板没话找话:“那时候在深圳跟你一起看店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在哪里?”
杨琳说:“她在东莞。”
杨老板问:“你们还有联系?”
杨琳说:“不算有联系,也是最近才碰到的。”
杨老板顿了一会,又干巴巴问:“你工作怎么样,最近还好吧?”
“还行。”杨琳拿了个橙子在手里慢慢剥,橙子的皮扒得紧,一抠就是一小块。
杨老板提起件事:“之前你姑姑给你介绍的那个人,去年也住院了,太胖,得了糖尿病。”
杨琳掰了一半橙子给他:“酸不酸?”
“不酸。”杨老板尝了尝,还是说出那句:“他确实配不上你……也比不上坤河……”
杨琳没应声。
她扒出两个橙子分给隔壁床,拐去洗手。
隔壁床的病友问杨老板:“昨天晚上陪床那个是你女婿吧?”
杨老板说是。
病友边吃橙子边夸:“你福气真好,女婿帅气,女儿也漂亮。”
杨老板点点头,这会不痛,笑了笑。
他女儿确实漂亮,从小就是。
杨老板记得女儿刚出生那年生孩子的很多,他抱着去同乡家转了一圈,都没他女儿好看。
那时候抱在怀里能逗半天。
杨老板的第一个孩子,他真心爱过,引以为傲过。
女儿像他,从小就能说会道,杨老板一度高兴得不得了,但不知道哪天开始,他突然觉得她太外向,跟谁都能聊两句,在外面不晓得要小心点要藏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太主动,不懂认生。
杨老板因此又不太高兴。
但这跟女儿本身关系大不大,他也说不清,也许是因为钱实在太难挣,也许是同乡的成功让他难以平衡,又也许,因为父母的偏心在一遍遍伤他。
杨老板想,他肯定不是有意要当一个偏心的父亲,他也想好好地去爱自己的女儿,让女儿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到底哪里出了错,他对家里人,对这个女儿越来越不耐烦,出口总是越来越暴躁,脾气也越来越差。
他们之间似乎积重难返。
杨老板一阵颓然。
杨琳回来后,他问起林坤河:“坤河接到你弟弟没有?”
杨琳说:“飞机延误了,还要晚点。”
杨老板憋了会,又问:“真的要离婚吗?真的就到了这一步吗?”
杨琳看他一眼。
才三天,杨老板已经老得厉害,脸上的肉都苍白下垂,像只老ha蟆。
杨琳弹开视线说:“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杨老板说不出的难受,过会有气无力地叹声:“那你自己决定吧……”
她有她的主见。
不久医院来人,告诉腰穿的结果。
林坤河正跟周鸣初讲到这事,收到消息后两人商量,周鸣初说这个类型的白血病很难讲,治愈率确实是相对高的,但总体来说比较凶险。
林坤河问:“凶险的意思是?”
周鸣初隐晦地说了句:“可能随时的事。”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林坤河心头还是一震。
他托了周鸣初继续联系医院和专家,有合适的打算明天就转院。
“谢了。”林坤河伸出手跟周鸣初握住,两人都向前走半步,肩膀轻轻一顶,碰杯一样自然。
他们不是需要过多道谢的泛泛之交,事情讲完,林坤河即去机场接杨鹏飞。
路上给杨琳打了个电话,杨琳说杨老板又开始发烧,可能要进ICU。
【作者有话说】
①罗大佑《鹿港小镇》
62
第62章
◎让我吓一吓他◎
【Chapter062】——
这种病怕的就是发烧。
杨老板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只是刷牙出了点血,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他一遍遍抽气,全身像被煎过的肉,一阵阵,比治安仔的电棍抽在身上还要疼。
这种痛压过了晚上的忽冷和乍热,也比腰穿要疼得多。
抽髓的时候那么长的针往骨头里扎他都没叫一声,但这会却难受得想痛叫,哪怕女儿在身边。
他想他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很狰狞,但在身体带来的痛楚之下好像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叫出来,杨老板才能舒服一些。
但也只是缓解那么一会。
杨老板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糊涂时朝女儿大喊,让她不要心疼钱,快点叫医生给他打止痛针,稍微清醒一点,看着女儿在病床进进出出问情况,又在洗手间进进出出帮她擦汗,语无伦次起来。
杨琳在他的呻|吟间听到一些碎碎的话:“你别这样……别这样……”
让她别要哪样,杨琳莫名其妙,靠近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杨老板在说:“你休息一下……你别这样……我难受……”
发烧当然难受,杨琳当他说胡话,拿着盆子重新去接水。
洗手间里水声哗哗,杨老板发冷的视线里看着女儿走到床沿,帮他把被子盖上。
那年从房东儿女的生日宴回来,她也是这样帮他盖的被子。
杨老板记得自己当时说要给女儿办生日宴,像那天的一样隆重。
女儿雀跃地趴在床沿:“真的吗爸爸?”
“真的。”杨老板抬起手想摸摸她,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很艰难。
杨老板用尽力气只摸到自己缺失的半个指甲,他闭上眼,两个东西在眼前晃,一边是儿时那个哑炮,一边是老式的户口册。
杨老板不懂,双抢为什么会比他的前途重要?
杨老板又想,他应该去拿户口册,但举起手却先碰到那个哑炮,吹一吹,引线似乎又亮了。
……
林坤河回医院时,杨老板已经进了ICU。
医生直接下的病危通知书,一张小小的A5纸,杨琳签过名,已经在手里攥出了痕。
杨鹏飞不懂,还没开始化疗,为什么说病危就病危?
提心吊胆地等到晚上,终于医院说抢救过来了,但也只是暂时安全,还得在里面监护。
ICU是进不去的,只能等到上午才有半小时探视时间,杨鹏飞决定自己守着,让姐姐姐夫回家休息。
离开前他叫住林坤河:“姐夫,如果我爸没挺过来……”
林坤河声音一沉:“鹏飞,当过兵的人,顶点事。”
杨鹏飞咬咬牙,攥着拳头背了会身。
他在平静后转回来,跟杨琳说:“姐你多陪陪妈,别让她多想,也尽量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杨琳点头。
回到出租屋时,何渊文正在帮忙处理客房垃圾。
他打开外面水龙头洗手,远远地见他们开车回来。
杨琳下车后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心不在焉,路过花坛时差点被伸出来的树枝刮到。
林坤河抬起树枝,她捂着脑袋,林坤河低头说了句什么,杨琳嘴唇微动,似乎嗯了一声。
他们没怎么说话,走路的频率却几乎相同。
到前后何渊文问:“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
杨琳问:“我妈呢?”
“阿姨在晒被单。”何渊文指了指楼顶。
杨琳上去帮忙。
林坤河也疲倦,跟何渊文打招呼讲了几句话,拿间房去休息。
上楼时听到他在跟家里讲电话,说这里人多,今天先不用过来。
何渊文知道林家人肯定来过不少次。
但这里他是第一次来。
他记得离开那会杨老板还没开始守出租房,他是回国找杨琳的时候才听办公室一个文员说,她父母似乎在这一带做生意。
何渊文抬头,望眼那片拆一半的阁楼。
他曾经好奇过一件事,人怎么在天花板上活动?
那么矮的地方,当时他跟黄亚滨一路勾着腰,那个梯子更是摇摇晃晃吓出何渊文一身汗。
他那会去问林坤河:“你们楼上不是还有房吗,怎么不给她们住?”
林坤河说楼上租给了二房东和做外贸的。
何渊文于是问:“一间空的都没了吗,能不能我帮她们租?”
背都撞青了的黄亚滨让他直接给钱,何渊文却觉得直接给钱有点冒犯,而且按她的脾气,大概会把钱砸到他脸上。
多么粗鲁,何渊文想着想着却开始笑。
他又去咨询林坤河:“你觉得我给钱是不是不太好?”
林坤河听了没理他。
直到何渊文重复一遍,他才不怎么耐烦地说:“不清楚。”
何渊文想起他复试没中的事,拍拍兄弟肩膀:“不行明年继续,你这么牛,肯定没问题。”
林坤河胳膊一别,走了。
何渊文以为兄弟心情不太靓,没当回事。
他当时满脑子杨琳,有点暴躁有点爱生气的士多妹,明明讨厌见到他,却还要装礼貌喊他老板,但逗不到两句又让他滚,眼睛溜圆地瞪他。
何渊文常想常笑。
后来被掏了次裆,他吓一跳,没想到她那么猛,又有些郁闷,觉得丢脸了,连黄亚滨都嘲笑他好久。
但当他爸问他喜欢那个女孩子什么,何渊文想了想说,喜欢她够猛。
他爸就笑了,扔掉球杆,蒲扇大的巴掌往他后脖子一抓:“喜欢就上!你这个年纪荷尔蒙是最真实的时候,拍拖才是正经事!”
何渊文深以为然。
他对读书确实没林坤河那么上心,也不觉得学历就代表一切,他爸用人就不在乎这些,顺眼就用,生意照样做,还越做越好。
人才从来不会被一张文凭遮住。
比如他女朋友杨琳。
她进俱乐部没多久就升了领班,自己能把咨客台的事情理得很好,各路人马过去查的时候都是她陪着领着应付着,她也很会做人,对办公室几个文员一口一个姐,喊得特别亲热。
只是除了亲热,何渊文也看出隐约的羡慕。
夜场挣得还可以,小费对普通人来说还算可观,年轻人之间的热闹似乎可以粉饰很多东西,但他在嘉怡的事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杨琳再聪明机警,那么混沌的环境也讲不出绝对的安全。
后来他妈妈打电话说了那笔钱的事,何渊文于是想,他妈妈需要那笔钱,他也需要。
只要他们藏得好。
有钱以后能做的事多了,杨琳可以找个办公室的工作悠闲度日,可以像那几个文员一样敲敲电脑,不用暴露在夜场。
可惜一切都赶不上变化。
何渊文咽了咽嗓子,捡起木板堆到角落。
转天一早,才五点多太阳就把人晒醒。
城中村里有隐约的鸡鸣,闹钟一样赶着人起床做事。
杜玉芬下来收拾退掉的房,两只眼睛明显的红肿,不用问也知道没少哭。
杨琳昨晚跟她一起睡,估计都没睡好。
何渊文出去买了早餐:“阿姨,吃点再去忙吧。”
杜玉芬摇摇头,她吃不下,弯腰又去提那只装满工具的布袋,机械地往里面填一次性用品。
何渊文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是这样,勤勤恳恳,低头做事的一位母亲。
不久林坤河也下来,问了句:“杨琳还没起?”
杜玉芬点点头:“让她多睡会,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
她塞满袋子,忽然想起个事,说房租还没交。
林坤河问:“到期了吗?”
“前天就到期了。”杜玉芬边数钱边念丈夫:“我跟他说了不要拖,别总是拖到最后一天才去交……哪天忘记,人家要罚款的……”
她做这些明显也不熟练,数完还要找收据确认一遍,发现还有水费卫生费,又加了一张。
林坤河伸手:“我去吧。”
杜玉芬把钱给女婿,见又有人退房,赶紧上去收拾。
地方离得不远,林坤河交完房租,回来时带了几支汽水。
何渊文问:“你认识房东?”
林坤河只说了句:“村委的房子。”
怪不得位置这么好。
时间还早,两人把吃饭的桌子支出来,何渊文打开早餐。
林坤河提着两个凳子出来,见他在里面摸来摸去,又戴上眼镜去掏袋子。
“找什么?”*林坤河问。
“好像忘拿筷子了。”何渊文有些无奈。
林坤河走到小厨房,碗柜最下面的抽屉拉开,里面有杨老板存的一次性筷子。
递过去,何渊文在他熟练的动作下顿了顿,自嘲一句:“进去蹲几年,买肠粉都不知道要拿筷子了。”
他调侃自己,林坤河也就跟着问:“里面吃肠粉发手套?”
“对,”何渊文敞嘴一笑:“筷子属于利器,怕谁想不开用来捅自己。”
两人同时坐下来,面对面把筷子一搓,昨天那一点微妙的较劲又微妙地松动。
上一次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吃东西,还是林坤河去探他们。
他去探之前给何渊文打了电话,而何渊文在那段时间接到的电话并不少,只是假惺惺打听情况的比较多,都想看他们家是不是真的完蛋了。
对何渊文来说,林坤河是他落魄时唯一一个愿意去看,跟他保持联系且态度不变的朋友,不拜高不踩低,也不在乎他们家是不是真的完蛋。
何渊文当时想,有这么一个朋友也够了。
他搓着一次性筷子向林坤河道谢:“听我妈说,她这几年都住在你房子里。”
林坤河说:“不用谢我,房子是嘉怡的,给谁住是她自由。”
何渊文笑笑,也没继续说。
林坤河之前问他适应没有,他确实没太适应。
这几天特意逼着自己出门接触环境,他发现只是出来走一圈就相当让他疲惫和耗神,他要注意的东西很多,每一个人说的话,每一场噪音都要分神去留意。
几年的监禁生活让人变得迟钝又敏锐。
肠粉味道不错,只是林坤河电话和消息太多,眼睛很少离开手机。
元伯也是这样,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很明显地忙不过来。
何渊文问起林坤河公司生意,林坤河如实说:“不太顺利,最近出了点事。”
他大概讲了讲。
何渊文一听又是黄亚滨,忍不住摇头:“这小子,还是这么倒霉。”
确实倒霉,林坤河说:“提前过本命年吧。”
“那也提前得太早。”何渊文问:“他结婚没有?”
正好电话进来。
林坤河吃完肠粉,一次性筷子把泡沫盒捅了个对穿,他递过手机:“你自己问他?”
何渊文想了想:“他知道我的事?”
林坤河说:“我没讲过。”
何渊文眉梢一扬:“来,让我吓一吓他。”
他接过手机,黄亚滨一把声音沉得像刻意装出来的,开口即问:“现在什么情况,要不要帮忙找医院?”
何渊文说:“人在ICU,应该不方便动。”
黄亚滨听到这把声音,顿了会,在那头躁动。
何渊文清清嗓子跟他聊起来。
杨琳下楼时他们还没讲完,她听了会问:“谁?”
“黄亚滨。”
“他给你打电话?”杨琳皱眉。
何渊文说:“他打给坤河的,我顺便接了。”
杨琳有一会没说话。
她垂着脑袋擦玻璃,下面压着她们一家的全家福,很多年前照的,她眉头中间点着辟邪的朱砂,通红。
何渊文问:“是不是该去医院了?”
有人来退房,杨琳递还完押金,忽然问何渊文:“你那时候留给我的钱,是找黄亚滨借的?”
何渊文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点点头:“是他存进去的。”
杨琳微微绷嘴。
何渊文问:“怎么了?”
杨琳摇摇头,鼻子闻到点烟味,抬起眼。
林坤河在外面抽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他半张脸在烟雾里隐隐约约,目光既不锐利也不松散,像在打量,又像只是看着,习惯性放空。
ICU每天上午会有半个钟的探视,杨琳看眼时间,出去跟他商量:“现在过去?”
林坤河侧头吐出一口烟说:“可以。”
“那我去喊我妈。”
杨琳转身上楼,走到中间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楼下两个男人看着她,都有预感这一通电话是谁打的。
电话很短,杨琳只讲了两句,忽然腿脚一动。
何渊文反应过来刚要起身,林坤河已经扔掉烟上去,三步作两步,迅速接住歪斜的杨琳。
“杨琳!”林坤河提气喊她。
杨琳两眼无神,整个人都发软无力,又近乎哆嗦。
林坤河咽了咽喉咙,把她抱在腿上咬牙喊她:“杨琳!老婆!”
杨琳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找回意识后睁开眼,眼眶迅速红起来:“我爸走了……”
杨老板死于突然的脑出血。
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赶往医院,杨老板去相苍白。
杨大伯无法接受,到了以后跟医院吵起架,撕着嗓子说医院肯定没尽力,闹着让他们再抢救他弟弟。
吵到最后沙了哑了,嗓子里顶着的那口气一掉,人重重趔趄了下,忽然厉声喊起弟弟名字:“树根!”
63
第63章
◎我结婚不是头脑发热◎
【Chapter063】——
杨琳曾经觉得父亲是她一块自照自警的镜子,突然这块镜子碎了,她什么都照不到了,连自己的轮廓都模糊起来。
她控制不住地流眼泪,在林坤河怀里哭了半天,忽然又咬牙推开他。
林家人都赶了过来,老阿嫲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抱着杨琳妈妈脸贴脸地安慰,帮她擦眼泪。
梁老师也安慰亲家:“起码人没怎么受罪,走得快也是一种福气。”
杨琳撑着额头,使劲逼自己冷静。
人走后是一连串的琐事,他们很快商量起返乡。
老家最近在查土葬,杨大伯却坚持要把弟弟运回去,就算要火化也得回老家再火化。
“落叶要归根,这是老话。”杨大伯振振有词。
但这不是谁都能干的,林坤河跟小舅子去找了运人的车,谈好价钱,别人有别人的门道。
回去的前一天把房客清空,何渊文也出声道别。
他从出来的第一天起就看到元伯不停在接电话,知道是公司太忙。
他出来已经给人添麻烦,不好再过多耽误别人时间。
那天给杨琳打电话,何渊文本来也是想说自己要走的事,却意外得知她爸爸住院,才赶了过来。
“对不起。”杨琳有些愧疚,她让他有事联系,却又把他拖进她的家事里。
何渊文摇头说:“我也没帮到什么。”
“你帮了很多,麻烦你太多了……”话出口,杨琳被自己的礼貌吓一跳。
他们之间的客气像一条绷带,不刻意,但也不那么自然。
杨琳盯着他:“你怎么不问我当时到底有没有怀孕?”
何渊文说:“我后来猜到了。”
“你猜到我没怀?”杨琳一双眼瞪圆了,啄着他问:“猜到为什么还要回来?”
何渊文说:“我本来就打算回的。”
杨琳不信:“就算要回来也不一定是那个时间,不是那个时间,就不一定会碰到谢珉,不一定……”
何渊文笑了下:“我走的时候你也不信,不信我会回来。”
但他知道,始终是他没有给足她安全感。
何渊文认真解释:“是真的,你不用愧疚,也别想着需要付出什么。”
“我能付出什么……”杨琳压了压喉咙:“你不问问我跟林坤河的事么?”
何渊文只说:“他挺好的,你们很合适。”
他原本想,她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他来说,也还好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能看出他们之间处于矛盾之中,这跟他有没有关系,何渊文猜有。
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是动了想法的,想抓住些什么,或许也想过一些可能性,但他很快意识这到有多不合适,这份不合适不仅在于理性,更在于杨琳跟林坤河之间斩不断的细节。
他们之间的默契,分不开的家事,还有她爸爸出事后,她在林坤河怀里大哭的样子。
何渊文想,有些事好像是注定的。
当年林坤河写了他的Q,他陪杨琳走了一段,错开几年后,却还是他们两个站到了一起。
他在进去时就在想杨琳怎么办,既然她结了婚有了家庭,他就该像最开始想的那样离开,果断些。
再跟回去再掺到一起并不合适,当断要断,他不想,也不该再让她继续受他干扰。
杨琳问:“你去哪里,以后怎么打算?”
何渊文笑:“不用替我担心,元伯人很好你也看到了,我跟着他慢慢做,以后有机会了再回来看你们。”
他笑起来还是那样,单眼皮,一口白牙。
镜框似乎框住了少年豪情,但也在他脸上压出些谨慎和持重。
两人的目光都顺着对方,他们是彼此年少时的爱人,曾经有过一段不管不顾的甜蜜时光。
那时多快乐,沉浸其中没觉得虚妄,现在回想起来却像一场镜花水月,不真实。
杨琳也没了力气。
关店返乡的这天,大大小小的车子同时出发。
杨老板没有朋友,他总跟人吵架,谁敢阴阳怪气他能把人祖上三代翻出来骂,因此和亲戚关系也不太好。
反而是几个一起打牌的同乡,默默开着车送他一程。
杜玉芬抱着丈夫照片,钱纸开上一段就往窗外挥一挥,嘴里念念有词,让丈夫跟上。
到家后道爷摆台作法,亲戚也从四面八方赶来。
杨琳妈妈是最受关注的那一个。
她最开始的时候眼泪不断,碰到个人就要哭诉自己丈夫和家庭的遭遇,仿佛别人的同情是她此刻的救命稻草,她一遍遍倾诉,近乎贪婪。
但慢慢她又不哭了,或许是眼泪已经流干,或许是在哪一个瞬间,她瞥见了别人看热闹的眼神。
杨琳眼看着妈妈的变化,等婚礼上那位表姑过来搂着她妈妈哭嚎时,她妈妈只是淡淡地,木然地把人推开了些。
表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拉着杜玉芬哭:“我可怜的弟弟……以后可怎么办,你的日子又怎么过啊……”
杜玉芬说:“也没什么,琳琳鹏飞都长大了,我不用操心他们,少了个人而已,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表姑问:“怎么没早发现呢?是不是医院不行!”她一拍大腿:“外面医院都是骗钱的!早知道你们给我打电话,我儿子认识省院一位老专家,专门治癌的,早点送回来可能还能活!”
杜玉芬平静道:“广州那边也是好医院,我女婿当时还联系了其它医院的……可能是他太着急,大概那边的日子更轻松吧,想先过去待着。”
表姑有些愣,也有些不甘心,拉着她再表演了一番。
见杜玉芬还是那样,只能讪讪地走了。
出门看见杨琳,又迫不及待地拉住她说:“琳琳以后要多孝顺你妈妈,你妈妈多不容易,年纪轻轻就……”
杨琳抽手走开。
这样的人太多,她懒得应付。
时代在进步,规矩也跟着经济的发展慢慢简化,杨老板入土后仪式也就差不多走完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家流行起白事请打腰鼓和表演节目的,载歌载舞。
杨琳觉得好笑,站着看了会,真的笑出来。
堂妹杨明珠被她吓到:“老姐,你笑什么?”
杨琳问:“你不觉得好笑?”
明明是丧事,热闹得像谁开演唱会,也把杨老板的离开变得诙谐和讽刺。
杨明珠感觉这个堂姐莫名其妙,甚至感觉她变得有些诡异。
杨琳这几天话很少,除了杨老板走的当天哭过,后来再没什么表情,安静得像个旁观者。
杨明珠无法理解。
她爸爸让她多陪陪堂姐,她有点陪不下去,找个借口跑了。
杨琳独自站了会,一个挺着孕肚的人过来喊她:“杨琳?”
杨琳愣了下,认出是以前跟她一起打过手电下晚自习的女同学。
她有些惊讶:“你怀孕啦?”
女同学笑着说:“是啊,有几个月了,回来给我爸妈看看。”
杨琳忙找椅子给她坐。
她们两家离得最近,有一段时间很要好,打着手电憧憬要去哪里读大学,选什么专业。
聊了几句,得知女同学现在在珠海工作。
同学说:“我后来到你家找过你两次的,你爷爷奶奶说你去打工了。”她很惋惜:“你成绩那么好,怎么不继续读书呢?”
上一个问这个问题的还是徐芳冰。
杨琳脑子卡了下:“那时候心太野了吧,想早点出去看看。”
这是不少留守儿童的选择,毕竟出去既能挣钱,也能待在父母身边。
但杨琳知道她不是,起码不完全是。
她其实有过重新开始的机会。
“喝点茶吧。”杨琳起来给同学加茶,见林坤河跟杨鹏飞从墓地回来,拖着一颗树。
杨鹏飞打声招呼,找工具去了。
同学好奇地看眼林坤河,杨琳介绍道:“我老公,他姓林。”
“哦对,”同学想起来:“听说你嫁到深圳了啊?”
杨琳点点头。
同学就笑:“我老公也是广东的,罗定人。”
杨琳对这个地名有些陌生,林坤河拍拍手说:“云浮。”
见她还没想起来,又提醒了句:“罗定鱼腐很出名,你吃过。”
“哦……”杨琳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同学笑笑:“那个鱼腐好吃,他奶奶经常做。”
女同学也笑,说了句:“我是很少吃,太清淡了,感觉还是老家的菜比较符合咱们口味。”
她也没待太久,说几句安慰的话交换了号码,两人约定以后多联系。
林坤河问:“中学同学?”
“嗯。”杨琳伸手在他背上拿掉两颗苍耳。
绿色的小小的一颗,既刺人又缠人。
她见他两脚泥,问他:“砍树干什么?”
“栽院子里。”林坤河找到合适的一块地心,顿顿脚。
顿完鞋底跟杨琳的目光碰到,她看着他,若有所思。
转天是最后一顿酒席,连轴转了几天,所有人都卸了劲一样,知道终于可以休息。
林坤河栽完树上楼睡午觉,杨琳把门掏开,坐到他床边。
坐了会,她推推林坤河。
林坤河刚睡着,睁眼被她吓一跳。
“你公司是不是很忙?”杨琳说:“你跟你爸妈一起,明天回去吧。”
“杨琳,”林坤河坐起来搓了搓脸:“我不用你来安排我。”
杨琳看他的目光变得奇怪,忽然又推推他:“跟我去看看那块地么?”
林坤河跟上她的脑子,说:“我洗把脸。”
因为要摆道场,这次收拾出几间房,住在了杨琳自己家。
这里装修虽然不如她大伯家豪华,但硬件都很好,水压够大,热水器稳定,洗手间也没有突兀的抬高。
林坤河洗脸的时候干脆洗了个头,台盆下找出个杂牌吹风机,也不知道是不是杨老板房客落下的,从广东带回了湖南。
林坤河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在这里发现了不少跟出租房相同的东西。
这些东西大都是房客留下来的,年轻人不爱带行李,有些东西用完就扔了,杨老板会捡回来,修一修擦一擦继续用。
吹完头出去,杨琳还坐在床头等他。
湖南这个月份气温还很低,林坤河刚起床有点冷,好在他妈上街给他买了一套这边的棉打底。
不体面但很保暖。
林坤河挣扎了下,还是老老实实穿上那套打底。
他把衣服脱完才往里面套的,杨琳也没避开,甚至给他递了双袜子:“好了没?”
“走吧。”林坤河蹬好鞋,两人一起下楼。
没装扶手的楼梯走起来总是让人不放心,杨琳上下楼都在靠墙的那一边,林坤河走在中间,好像不怕掉下去。
地不会跑,还在原来的那一片,只是围墙砌得再严,没瓦遮头的地方还是有几个水坑,里面扔着一些碎砖。
杨琳说:“我打算卖了,把钱给何渊文。”
林坤河没什么意见:“你决定就好。”
杨琳蹲下去,一块块把砖码好。
林坤河在旁边接了个电话。
杨琳听完问:“谁?”
“一个业内前辈。”之前在南京碰到的那位,问他是不是会去设计之旅。
杨琳问:“你去吗?”
“定好了为什么不去?”林坤河蹭了蹭下巴,他回来忘带剃须刀,等下要去问他爸借来刮一下。
杨琳目光朝他那边看,忽然问:“酒席上的菜很难吃是不是?”
林坤河说:“还行。”
杨琳说:“其实你很讨厌吃湖南菜吧?”
林坤河目光落在她身上。
杨琳垂头,过几秒问起度假村的事:“你之前说,那个项目丢标是黄亚滨大哥在后面搞鬼?”她问:“怎么搞的鬼?”
林坤河说:“地产财务,银行保函,还有二次审查的时候动了手脚。”
杨琳反应了一会,说起曹威廉:“我看他最近说要搬公司,也不停在招人。”
林坤河点点头:“快的话,上半年土建应该会开工。”
杨琳嗯了一声。
湖南这个月份的气温还很低,太阳不暖和,照在头发上有点发白。
她胳膊上还戴着一片孝布,闷声说:“我感觉我过得好糊涂。”
林坤河踩着个石子,使点劲往土里压。
杨琳也没看他,自言自语一样:“我如果当时回老家读书,跟你们就都没联系了,可能我会去更远的地方读大学,上班,赚钱……”
林坤河静静听她说。
杨琳说:“其实那年我爸妈去深圳找我,我就该读下去,没必要跟他们对着来……”
她感叹:“他们难受,我也没什么好的,爽那一时好不值啊。”
爸爸也爱她,她被这句话骗了好多年也幸福了好多年,小时候老家那么多的留守儿童,她始终觉得自己是有底气的,是被父母牵挂的,是比别人要强一些的。
但当她得知这是假的,谎话像一场火反扑过来,她从辍学的那一年起就开始在抽烂牌,执着地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报复别人,把自己变得古古怪怪还很得意。
杨琳说:“何渊文的事,你问我知不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我知道,但你问我后不后悔,我也后悔。”
她抬头看着林坤河:“我不仅后悔结婚,还后悔从南京回去。”
林坤河微微皱眉。
杨琳没看见似的,继续说:“你讲得对,我跟何渊文不适合,我们都太随便了。”
甚至她比何渊文还要更随便,读书是,结婚也是。
这些年身上的对抗劲时不时钻出来刺一下,而杨老板是她较劲的原点,他一走,她像被架了起来,常年踩着的一块木板轻到发飘,她踩板子的脚就那么提在那里,心底好一阵迷失。
迷失过后,奇异地产生一种解脱感。
杨琳眼睛转了转,眼里出现些不真实的光源。
她的反思绘声绘色,根本不由别人插嘴似的:“我觉得你应该也后悔,你说得对,我就是很难搞……我这么随便的人其实不适合结婚,不适合跟人过日子对不对?”
林坤河看了她一会:“还有吗?”
杨琳点点头,看着林坤河的眼神里出现一些渴望:“我想回到一个人的状态,自己待着。”
林坤河的目光顺着她,过会问:“你想的就是这些?”
“嗯。”
“你想不想听听我怎么想?”
杨琳微微点头:“好。”
林坤河说:“不用替我后悔,你的感受不是我的事实,我结婚不是头脑发热,没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娶谁。”
田梗吹来一阵带着草腥味的风。
林坤河纹丝不动地站着:“杨琳,大多数人的人生都很长,一两个错误拉长了来看根本不算什么。你爸爸是意外,意外就是小概率事件,不值得代入也不用回想太多,但你想纠正,想回到一个人的状态,我也尊重你。”
杨琳听完有些失神,有些语迟。
她扫到他空荡荡的手指,还是提上一口气问:“那等我们有空了……去办手续?”
“可以。”林坤河收了收表情,见她没话说了,竖起衣领回去。
杨琳看着他走远。
她缓缓蹲下去,好像并没有意想中的,完全一样的解脱感。
回广州后,出租房里一阵臭味。
杨老板才离开多久,客房里就找出两只死老鼠,房子似乎能感知生命的流动,不过几天时间,却像已经很久没人打理。
好在杨老板的后事并不复杂,毕竟儿女已经成年工作,剩下的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出租房怎么处理。
杨鹏飞不愿意待在广东。
他也不愿做旅馆生意,他的想法很明确,房子转让,然后母亲跟着他一起去浙江。
这里生意不差,杨大伯很快找到愿意接手的,但合同续签的时候已经磨过一道,现在去转租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杨鹏飞先是问了句:“合同不能直接跟我们签吗?”
但他很快意识到不行,毕竟他们不是房主,这种协议有没有效先不说,接手的那一方也不肯,何况这还是村委的产权。
哪天查到,房子说收就收了,没得话讲。
果然他们一过去,村委的人发话了:“你们刚续租就转,做不了多久就不要续嘛,走流程很麻烦的。”
纠缠一会,有个领导模样的人出来商量了下,跟他们说:“叫阿川过来吧,他给你们担保的,让他重新签一份担保书。”
“阿川是谁?”几人面面相觑。
村委拿了张担保书出来,上面写着个名字,宋川。
这一带都姓宋,杨琳不记得认识这么人,问她妈妈,她妈妈也一头雾水。
直到打了电话人出现,杨琳才认出来,是那位高佬周的表弟。
“坤哥没来?”宋川跟杨琳打了声招呼。
他们还没怎么说话,先被领导拎着问:“衰仔,是不是给我找事?”
那位领导像长辈训孙子一样,指着宋川说:“房子我们当时是打算收回来的,他家里说你们是亲戚,下担保给你们做多几年。”
杨琳愣在那,像被高压电打了一样。
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结婚之前林坤河会知道她爸妈的店在哪里,为什么他对这一带那么熟,熟到知道后面有地方可以停车。
那时还嘴硬,说是她开太慢。
【作者有话说】
正文应该还有个两章,周日一起发
64
第64章
◎你是不是去找过我?◎
【Chapter064】——
近月底,广东的回南天从车库钻出来,地面返潮,停车时急刹的痕迹都多了不少。
林坤河刚到公司就见邓文胜在跟易和平说话,一副话事者的派头。
他常想压易和平一头,不仅是记恨当年骗方案,也有些老员工立威的心态。
会议上同样,易和平跟进的项目,他时不时出个声:“闭水试验还是拉长一点,要是开业再发现漏水就不好弄了。”
“还有机房那个管道是不是重新让人加固一下?工人偷懒,和平兄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都是细节。”全程,邓文胜玩笑的语气,指点的姿态。
林坤河以前没插手,今天也一样没什么反应。
过会,邓文胜又提起上次的两个项目,这次连资料都带了过来。
林坤河手里翻着资料,笔头在桌面上无规律地点着。
他太久没说话,邓文胜不自觉摸了摸后颈。
过会,林坤河合上资料,赞赏地一笑:“不错,这两个做完都能打标杆了,回头仔细研究下。”
他再没说什么,邓文胜却觉得已经十拿九稳。
公司还是在南山,更靠海的区域,邓文胜办公室望出去即是一片海湾,他摊手坐着,手边是刚泡的茶。
悠闲过头的时刻办公室被敲了两下,外面是易和平。
“和平兄?”邓文胜热情邀请:“进来坐。”
“不了,等下还要出去。”易和平在门口站了站:“林总让我来跟你说一下,那两个项目接不了。”
邓文胜愣住,很快问:“为什么接不了?”
“林总说忙不过来,公司人手也不够,还是专注把手头项目做好。”易和平微微一笑,没有过多逗留。
邓文胜呆坐着,脸色慢慢起了变化。
他心有不安,起来踱了会步,还是按耐不住地去找林坤河。
“坤哥。”邓文胜站在门口笑:“晚上一起吃个饭吗?”
林坤河正准备出去:“今晚约了其他人,改天怎么样?”
“那明天呢?”
“明天要跟老易去工地。”
明天再不行的话,过两天他就要去参加设计之旅了。
邓文胜憋了会,出声问:“金瓷的那个设计之旅,听说是去云南?”
“西双版纳。”林坤河往手上套表,问他:“要不要一起?”
邓文胜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坤哥你玩得开心点,对了,嫂子也会去吧?”
林坤河头也没抬。
他把表扣按进去,手腕习惯性甩了两下,勾起车钥匙。
邓文胜提起杨琳:“嫂子的事我听说了,你多陪陪她……让她节哀。”
林坤河抬眼看他。
邓文胜目光闪了下,在他含着笑意的目光里更加不安。
“阿胜。”林坤河喊他一声,笑着说:“吃顿饭么,小事,等我回来我请你吃?”
邓文胜勉强地点点头。
他还想说些什么,转脚却被个同事问了句工作,不过两步没跟上,眼睁睁看着林坤河离开。
晚上红树湾,林坤河跟周鸣初吃了顿饭。
两个寡佬面对面,装模作样地动着刀叉,讲点不痛不痒的旧事,也扯了扯出租房那边。
林坤河知道转不了多少钱,毕竟续租困难。
就算杨老板还在,这张合同做完可能也续不了下一份,更何况对面工厂已经在搬,生意上肯定有影响。
但毕竟帮过忙又是同行,林坤河思量着怎么谢宋川。
周鸣初说:“他没什么事业心,你介绍个女朋友比给单有用,哪天他结婚了还要反过来谢你。”
林坤河勾着眉梢问:“刚毕业就结婚,这么想不开?”
周鸣初说:“他再过几年就是你结婚的年纪,他拿你当标杆的,要跟上你的脚。”
林坤河一哂:“跟我有什么意思,你当哥的先做个示范,比跟我有用。”
两人停下刀叉碰了碰杯。
他跟周鸣初比跟周父认识还早,那时候交朋友看眼缘,年轻人的圈子也四通八达,很容易玩到一起。
最熟的时候,林坤河一打电话先问候周鸣初喘气还顺不顺利,毕竟周一张厌世脸,年年月月都危险。
曾经还有人说他跟周鸣初像,林坤河都觉得扯淡,他对钓鱼没半点兴趣。
林坤河能在画板前一坐几个钟,但没耐心拿根杆坐那么久,而且钓鱼得憋尿,憋多了对肾不好。
年纪轻轻,谁不想精准射击。
饭后周鸣初把钓的鱼拿下来,林坤河打开箱盖看了看:“不带回去喂你那条鲨鱼?”
“太多,吃不下。”
林坤河也没跟他客气,连箱一起放到自己车里,回去时经过父母家,送上去。
梁老师问起亲家母:“阿琳妈妈怎么样,去浙江了吗?她去那边不习惯吧?”
有什么不习惯的,林坤河说:“直线距离都差不多,浙江也不比这里差。”
而且上一代大都老思想,基本会跟着儿子。
梁老师叹气:“人还没走吧,走之前叫他们过来吃个饭?”
“不清楚,应该不会来。”
梁老师有感应,两只眼睛立马照向他。
林坤河说:“我们准备离婚了。”说完也不用看他妈反应,一抹头走人。
他在摘戒指的时候就想,既然杨琳后悔,就该遂她的愿去结束,没想到也就这点时间,听来她又一句后悔。
他确实有点累,结个婚风风火火也热热闹闹,精彩过就算了。
就当过了把瘾。
后几日,广东的回南天加剧,墙壁冒汗,满屋的潮味只能靠抽湿机解决。
杨琳在房子转让后把弟弟和妈妈送走,自己回了深圳。
她把杨老板留下的一些东西也拉回深圳,林坤河不在福田,连行李箱都没拿回来。
打开衣柜,他很多衣服都还在,日常用品也还摆在原地。
经过沙发,杨琳都能想到林坤河大马金刀坐在这里的模样,懒散的痞态,有时翘着个二郎腿,也不太讲究。
但他话多,老喜欢挑她,说什么家里沙发都是花大价钱运回国的,都是原版沙发,叫她不要踩。
她嫌他啰嗦,偏要当他的面踩了又踩。
林坤河有时看不过去,真的会翻过来抓着她打。
日子有时候确实很热闹,原来少了一个人,到处都会有微小的缺失。
杨琳以为自己早就习惯这种感觉。
那时何渊文真的离开,对她来说就像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而到今时今日,林坤河成了另一只新的靴子。
但他不在,她尝到不止孤独的感觉。
她经历过很多次的伸手摸空,不管是儿时独自长大,还是何渊文离开,她以为自己是不怕孤单的,毕竟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但不知道是不是房子太大,就算有一休陪着,杨琳也觉得家具全部缩在角落,灯光有很多照不到的地方,任何东西的回声都可能吓她一跳。
杨琳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这张嘴说了太多言不由衷的话,她知道自己又抽了一张烂牌,也知道林坤河在哪里。
可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把话说绝。
隔天去上班,徐芳冰盯着杨琳看了半天,伸手把她揉进怀里。
“放开!”杨琳被闷得透不过气,一个劲地推她:“你想憋死我!”
哎哟,徐芳冰得意了:“不好意思,胸有点大,你忍一下。”
她抱着杨琳,摸狗一样摸摸头顶:“别想太多,世事无常么,有时候可能真的是命。”
杨琳说:“我不信命。”
“你以后会信的。”徐芳冰叹气,终于把人放开。
最近没她在店里嚷嚷,身边好像缺台喇叭。
只是中午一起出去顿饭,徐芳冰冷不丁就得知杨琳要离婚。
她忍不住就抓着这人晃了晃:“你是不是傻,没了老爸还不要老公,你老公条件那么好,离完婚你去哪里找超过他的?”
杨琳问:“你的意思是我很差吗?”
徐芳冰给了个白眼。
但看在她刚戴完孝,徐芳冰还是没说重话,只提醒她:“老大不小了,你要任性到五十啊?”
杨琳垂头吃了块鱼,扯开话题问:“你妹怎么样了?”
“我找人在学校门口堵过几天,没事了。”
“堵谁*?”
“谁欺负她堵谁。”
杨琳哦了一声,又问:“你老公年终奖发了吧?”
“刚发,怎么了?”徐芳冰起身去拿饮料,回来时,又听杨琳问了两句她老公的事。
徐芳冰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干嘛对我老公这么感兴趣?”
杨琳憋了几秒才问:“你以前,跟你老公闹离婚怎么弄的?”
“闹什么离婚?离婚是能随便说的?我可没说过。”徐芳冰嘬了口木瓜牛奶,陡然后知后觉:“你要跟你老公离婚?”
杨琳头一埋,徐芳冰立马伸手过来摸她脑门。
“干嘛?”
“摸你是不是发烧。”
“没发烧。”
“没发烧就是脑子短路了,你老公那种条件,当饭票你也不该离啊?”
杨琳幽幽地说:“没结婚的时候我也没饿死。”
徐芳冰恨得牙痒,筷子往她头顶敲了两下:“你就嘴硬吧!”
吃完饭回店里,徐芳冰的手突然就抓过来,她摸完饮料的手冰得很,吓得杨琳一激灵。
徐芳冰抓着那根手指:“要离婚还戴戒指,你作秀呢?”
“太贵了,舍不得脱。”
杨琳抬着戒指盯了会,回店看见王逸洲,心一横,追上去问设计之旅的事。
王逸洲问:“你不是不去?”
“现在又想去了。”杨琳说:“本来朱总也是让我去的,而且按我去年的业绩排名,要个福利也正常吧?”
见王逸洲不语,她只好退一步:“机票要是订了,大不了我自己掏钱飞过去?”
王逸洲却说:“不止机票。”
“你什么意思?”杨琳眼一瞪:“酒店也我自己掏钱吗?”
徐芳冰插嘴:“你跟王助睡一间啊,就不用自己掏了。”
杨琳反口一句:“我是不介意,王助介意吗?”
王逸洲皱眉。
徐芳冰一叹,出声说:“王助帮帮她吧,她爸刚没了,趁这个机会让她出去散散心。”
王逸洲看着杨琳,想了想,回去联系厂家。
联系完回来说:“品牌那边刚好有个同事抽不开身,你顶她位置。”不过,王逸洲说:“机票钱你得自己掏。”
杨琳有点傻眼:“真让我自己掏啊?厂家不报,店里也不报吗?”
王逸洲说:“不止去的,回来你也要自己掏。”
放以前,杨琳早气歪了鼻子,这次却出奇地没计较。
设计之旅是厂家福利,但名额有限,全国上百家门店也就请了二十来位设计师,这些人里要么业绩突出,要么项目做得好,帮金瓷打响了名气。
林坤河属于后者。
金瓷的砖他用得不多,只是之前一个项目做出了效果,很偶然地被业内关注到,加上金瓷舍得花钱宣传,所以火过一段。
深圳有直飞航班,厂家把附近的设计师都接到了这里,还有其它地方来中转的,全在侯机厅汇合。
杨琳派咖啡时,林坤河正跟那位前辈寒暄。
前辈人称胡工,论资历论成就,周柏林碰到了都要站起来给他敬酒。
杨琳礼貌地先给了大师,再递一杯给林坤河。
他接过说:“谢谢。”
杨琳顿了下:“不客气。”
她总是忍不住去看他,好像一度又回到守百货店的那年,只要他经过,她就会停下手里的事,目光粘在他身上,看他跟人说话时微微挑眉,看他在人群中扬声笑起来。
林坤河知道,但林坤河没当回事。
随后到登机,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个月份的版纳天气不错,一下飞机,马上从回南天到了热带。
既然叫设计之旅,建筑人文都在行程之中,酒店安顿好后,他们很快被带到了当地的竹楼。
导游说这种楼还可以防洪,杨琳一个晃神没听清,问了句:“这里经常发洪水吗?”
“云南山区面积大,地质也比较脆弱,雨下得多就容易有山洪。”王逸洲给她解释一通。
杨琳有些惊讶:“你懂好多,怪不得厂家指名让你来。”
王逸洲咳了下:“认真听。”
杨琳没法认真听,她很快又出去跟同房的女摄像说了点工作上的事,回来时导游在讲解,说这种建筑叫杆栏式。
杨琳好奇问:“柱子怎么是方的?”
王逸洲说:“防止蛇爬上去。”
“这里有蛇?”杨琳马上换了个地方站,心有余悸地看看脚下,又问:“爬上去会怎么样?”
王逸洲在力学角度解释了几句,见她眨巴着眼似懂非懂,让她摸柱子自己感受。
杨琳手放上去,王逸洲一句“有棱角会割到肉”才说出口,她嘶地抽回手,手指头已经被剌了个小口。
王逸洲斯文的脸上有些无奈。
杨琳也讪讪的,又不肯承认自己倒霉:“你直接说会割到肉就好了,说什么软组织,什么曲面摩擦力……”
她甩甩手,郁闷地跟上二楼。
楼层不高,上去的人基本都弯着腰怕被撞到。
林坤河也是,勾着弯过横梁,走去看了看内檐角,目光抽回时,跟杨琳的碰到一起。
她看着他,眼珠缓缓转动。
林坤河走出楼下,跟前辈研究着坡顶和顶上的牛角飞檐,探讨落地的可能性。
传统建筑就像一块老茶饼,仅仅是撬个边就能泡出些灵感,脑子里摩拳擦掌,也下意识想着别的。
比如消防怎么过审,有没有可替代的材料,怎么样才能既能做出精髓,又有商业价值。
他摇摇头,心里一笔一笔全是现实帐。
晚上找了个地方吃孔雀宴,林坤河身边有位置,杨琳一屁股坐了下来。
孔雀宴好听好看但不好吃,而且云南很多菜都加辣,连水果都蘸的辣椒面,杨琳尝过,明显的不太适应。
她见林坤河要去吃凉菜,提醒他:“这个很辣。”
林坤河没听见似的,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凉菜,不止辣,还酸。
杨琳眼看着他边吃边皱眉,嘟囔道:“都说了辣,你不信。”
她起来去找水,翩翩然,体贴备至。
这种姿态难免让不知情的人越看越暧昧,由不得就打趣林坤河两句。
旁边有提醒的:“不懂了吧,人家是两口子,玩情趣的。”
话里是调侃,也带点看戏的意思。
对一双男女来讲,有时最尴尬的不是他们已经离婚,而是别人猜到他们婚姻出了问题,只是能来且知情的都是体面人也都是精明人,看破不说破,没谁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杨琳在场子里穿来穿去,身上换的是傣装,桶裙裹着细腰,胸前银穗子铃铃作响。
林坤河拆了颗皱巴巴的薄荷糖,含到嘴里咬碎,凉气从舌尖窜开到牙缝,吸一口气,像吞了块冰。
一场夫妻,她的异常他当然清楚。
但更清楚她的无常。
一帮人在市内转了两天,又转去古寨。
这边路窄,厂家租了一些车自驾,杨琳都不用听安排,径直坐上了林坤河跟胡工的那一辆。
林坤河问:“山区的路你开得来?”
杨琳不服气:“别看不起人,我现在开车很稳了。”
林坤河没再说什么,但拉上了后排安全带。
杨琳瞥他一眼,边开车边听他们在后面聊天。
胡工欣赏林坤河,他也很会来事,当老板有一套,抬轿同样上道,看得出没少研究胡工的项目。
杨琳边开车边听,听到一个别墅的名字,插嘴说:“我觉得颜色多,空间才活。”
这是胡工早前做过的一个项目,对外开放的海派别墅,空间不大但备受争议,不少人说他炫技过度,只会堆砌。
胡工问:“你去过?”
杨琳点头:“我去过好多次,不止我,我们店长也很喜欢那里。”
胡工听惯了场面话,呵呵一笑。
杨琳提到件事:“我有次去的时候还碰到另外一个参观的设计师,人家说是特意过去观摩的,他说那里跳而不闹,还讲了好多设计上的巧思,可惜我当时不认识您,不然我一定把他引荐给您。”
“不觉得花哨?”胡工问。
“不觉得。”杨琳说:“我之前也有个顾客特别喜欢那边,说想按您那个装,可惜那会我们水刀技术不太行,没敢接。”
胡工听完一时莞尔:“意思是现在水刀技术跟上来了?”
杨琳认真地点头:“我们换了好多加工厂,现在合作的那几家都不错,有一间老师傅很多,我们老板还打算今年自己接过来开的,以后图纸可以直接沟通。”
别的她不懂,瓷砖还是有点发言权。
小方寸是难做的,回到这个项目,杨琳认真道:“人家都说螺蛳壳里做道场,同样是小空间,按您那样稍微一点化,它就不一样了。再说房子就像人穿衣服,撑开了显得亮眼,热闹,太保守是做不出效果的。”
胡工听完,不由朗笑出声。
他嘴角一松,眼角纹路舒展了些,又调侃道:“你说的这个保守,不会是林工吧?”
杨琳从后视镜望眼林坤河,林坤河也淡淡地看着她。
杨琳没往他身上扯,因为这会的石子路有些颠,她得聚精会神抓着方向盘。
快到的时候前面还堵车了,杨琳下去看情况。
胡工问:“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林坤河望着外面,没否认。
胡工半开玩笑:“年轻人吵吵架正常,理不辨不明,感情不吵说不清。”
林坤河笑笑,老一辈的婚姻经,他配合着听几句,过耳不过心。
只是这一段确实陡,偶尔还需要会车,林坤河推开车门,还是换去了前面的驾驶室。
杨琳坚持:“我可以开。”
林坤河只说:“拉好安全带。”
杨琳眨巴着眼看他,嘴角飞快地翘一下,把安全带扣上。
云南的古寨很不错,四面环山的景,到处能看见茶树。
他们来的这里还没怎么商业化,难得地保留了一些古朴的特色,能逛的地方也比一般寨子多得多。
导游领着大概地逛了一圈后,设计师们开始自由地在四处采风。
林坤河也跟胡工走了走,但原始的地方弊端除了语言不通,还有不知名的虫蚁会咬人。
胡工年纪大了,被咬的地方有些过敏,杨琳闻讯而来。
她带着医药箱给处理了下,好在不是什么毒虫毒蚁,也好在医药箱里该备的药膏都有。
涂上后,红敏的症状消了一些。
杨琳拿对讲机跟其他人说了这个情况,回去时问林坤河:“你呢,你有没有被咬到?”
林坤河抬了抬手,杨琳很不见外,伸手就撸他袖子。
林坤河挪开手臂。
晚上风有点大,隐隐带着土腥味。
杨琳不信邪,放下医药箱又去抓他手臂。
“杨琳,”林坤河提醒她:“你有事说事,不用这样。”
杨琳牢牢地盯着他,终于开口:“我们家出租房转掉了,那个叫宋川的说,是你让他帮我爸续的合同。”她问:“你是不是去我爸妈那里找过我?”
林坤河别开脸:“巧合而已。”
“不可能,哪有那么多巧合?”杨琳只信一个巧合,就是他刚好跟那一带姓宋的人认识,找的关系。
林坤河好似不想提这件事,眉眼都很冷淡。
杨琳偏要问,带着点隐隐的热切逼问他:“说话啊林坤河,敢做不敢认吗?”
林坤河反感这一句:“没什么不敢认的,杨琳,我说过你不用激我。”
杨琳说:“我没有激你,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去找过我?”
林坤河说:“是又怎么样,有什么区别,耽误你一句又一句后悔了么?”
杨琳摇摇头,忍着眼泪说:“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林坤河没表态。
杨琳张开手臂抱住他,脑袋伏在他胸前。
林坤河由她抱了会:“为什么不离,就因为续租的事我帮过你爸妈?”他问:“你不是想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杨琳吸了吸鼻子:“我以前没想清楚,现在……”
“杨琳,”林坤河打断她:“我觉得也不用想太清楚,糊涂下去也不错,有时候想得太清楚,没意思。”
杨琳愣了下,从他怀里抬起头。
林坤河继续说:“我觉得你之前的想法很好,人还是洒脱点更爽,对不对?”
杨琳有些茫然,好像看不懂他。
她努力理解,出口却又激他:“其实你后悔了对不对?”
林坤河说:“我说过,我不后悔,就是有点累。”
杨琳听了,有些慌张,有些猝不及防。
她转身就走,脚步又急又快,像要躲开这句话。
走出没多远又停下来,像被什么拽住了脚,风刮着她的背,人从不稳到慢慢站稳。
顿了会,杨琳转身来拿医药箱。
她动作很慢,裹着创可贴的手指有些发抖,搭在上面悬停着。
林坤河低头看着她。
杨琳嗓子有些抖,气也有些颤:“你说得对,人还是要洒脱一点,一两个错误拉长了来看根本不算什么。”
她定了定,咬着后牙抬头:“还是要跟你道声谢的,不是你帮忙,我爸妈房子续不下来。我妈说了,这一两年是他们过得最轻松的日子,她说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
林坤河一言不发。
杨琳绷直了后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喘了口气,提着箱子转身时,也把右手的戒指摘掉,握进巴掌里。
65
第65章
◎为什么老是要走啊?◎
【Chapter065】——
转天的版纳下起了雨。
地一湿,椰风蕉雨像把人带到了三亚。
这一带跟三亚确实有些像,同样的行道树,同样的热带空气,只是椰风蕉雨的尽头不是海,是金红漆画,带着异域风情的建筑。
这天的行程是佛寺,分车时,杨琳没再挤进有林坤河的那一辆。
队友奇怪地喊她,她摇头说:“我开车不太熟,还是换个人带林工他们吧。”
她转头钻进了王逸洲的车。
行程中的一站在般若寺,这里前几年刚修过,银塔被照得发白,来的人不多,基本都在绕塔祈求。
这里并不大,林坤河看完壁画出来研究斗拱结构,见杨琳盯着佛相发呆。
她双手合十,嘴没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逸洲过去提醒:“导游说祈福的话可以绕圈,三圈或者七圈。”
杨琳把手放下:“我不祈福。”
她只是想到杨老板生前那几句话,让她休息一下。
杨琳问:“王助,你觉得人在死之前的反思是什么?”
王逸洲想了想:“愧疚吧。”
杨琳却说:“我觉得是自私。”
她头也没抬,王逸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见时间差不多,喊她:“走了。”
第二天要转场,晚上抓紧时间录宣传片。
花钱是要给人看的,你来了场子就得配合出镜配合拍片,顺便讲几句好话。
林坤河好话一肚子,镜子也没照就出门去录采访,杨琳在现场辅助,跟厂家几个人有说有笑。
林坤河记得她说过不喜欢厂家的人,这么点时间却已经混得相熟。
他过去,杨琳把他带到定好的采访位:“头发有点乱,要不要整理一下?”
林坤河说:“可以。”
杨琳给他喷了点定型水,随意抓两下,抓完林坤河刚抬头,她脚跟一旋就走了。
采访时杨琳偶尔看看摄像机,偶尔看看脚面,结束后呼出一口客客套套的气,领着他出去:“辛苦林工。”
林坤河回去照了照镜子,他头发被她抓得像鸡冠。
转天去普洱,分车时胡工招呼杨琳:“小杨,上来吧,我们一起过去。”
杨琳说:“胡工先去吧,我们摄影有点不舒服,我等她挂完水再过去。”
“严不严重?是不是水土不服?”
“是有点。”杨琳在车边跟他聊了几句,也问问他的过敏情况,留下一条药膏,走了。
林坤河在另一侧接电话。
电话里的黄亚滨说完项目的事,又提起何渊文。
这点消息他迟迟过不去:“我总觉得心里不好受,比他爸进去还难受,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林坤河说:“你认他当干儿子,把他养起来。”
黄亚滨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深圳潮得要死,赶紧游,游完早点回来。”
林坤河胡乱答应两句,挂电话时杨琳上了另一辆车,跟他们不同方向,拐个弯就不见。
林坤河压住眉心。
何渊文出事后,他到夜场办公室问了问杨琳的去向。
有个文员告诉他,杨琳父母在广州的那一带做生意,好像是开什么公寓。
林坤河去了才发现不是公寓,一间不大的家庭旅馆。
他在外面看了看,压着帽子进去假装租房。
杨老板缺半个的手指头很有辨识性,他正跟妻子争吵,也没认出林坤河,租房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
林坤河拿根烟在楼道磨蹭一会,听到夫妻两说要报警,联系不上女儿。
杨老板讲着讲着又开始怒:“联系不上就算了,当没生过她!”
林坤河慢慢抽掉一抽烟,听完也没上楼,直接走了。
他当时有些烦躁,跟今天心情大差不差的烦躁,也许是雨太大,也许是路太颠,一路阖着眼睛,什么也没想。
车子走的国道,临河路段能看到水波滚滚,导游说这是急雨,下个两天就不下了,等出太阳刚好参加泼水节。
林坤河参加过泼水节,人仰马翻的环境,一盆盆水从别人身上泼过来,你舔一舔,都能闻出是哪个省过来的。
但因为下雨,原定的行程只能往后推。
金瓷舍得花钱体现在方方面面,他们被安排住在湿地里的别墅,外面绿野绕庄,前几天玩累了,今天都乐得在酒店休息一天。
饭后有几个设计师约着去看看这边会所,过大堂时见金瓷有几个人还在,正打电话商量什么。
问了问,说杨琳还没到,而他们刚过来的一段路发生山洪,现在电话都打不通。
林坤河问:“就她一辆车?”
王逸洲点点头。
林坤河的脸瞬间阴下来,咬牙指了指那帮人:“你们他妈就是这么对员工的!”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那边却像进了雨林,一遍遍地提示对方无法接通。
林坤河找人拿了辆车钥匙,启动时王逸洲敲敲车窗:“我跟你一起。”
暴雨砸顶,林坤河专心开车,让王逸洲换着打电话。
他们一路从酒店开到来时的环线,电话从无法接通到已关机,证明彻底没了信号。
国道被冲了一段,漂浮的树枝和垃圾在下水道口打着旋,王逸洲看眼时间,担心的是杨琳绕路。
绕行的环线已经报了山体滑泼,就怕她绕了那里。
林坤河开到交汇口,让王逸洲下去:“你从这里过去找,打辆车,慢慢开看能不能碰到。”
王逸洲知道他想一个人过去,冷静下来分析说:“有点危险,而且她们出发的时候应该路已经拦了,她们也不一定会绕那边,是不是……”
林坤河躁到了极点,伸手把门一推:“别他妈啰嗦,下去!”
赶走王逸洲,他拐着方向盘往环线开。
进去时的山路还算宽,虽然塌了一部分路基,但沿着石子还是能慢慢开。
只是轮胎一直在黄泥水里转,雨刮器也刷都刷不及,有时顶上蹦一声,分不清是弹石还是泥。
林坤河没开太快,但过弯时前轮陷进一个泥潭,他稳住方向盘往后倒了倒,见对向一辆车开过来。
林坤河打了下喇叭,那车一个猛子扎进刚才的泥潭里,两边泥石轰地埋到车门。
林坤河下去拉车门,门已经被泥石和液压卡死。
他回自己车里没找到安全锤,拔出头枕爬到天窗挥了几下,金属杆梆梆把车窗敲裂。
里面的几人踹开玻璃爬出来,一脸的心有余悸。
林坤河看清脸问:“你们后面有没有别的车?”
他们摇头:“没看到,应该没有了吧……”
林坤河往后望了望,忍不住骂了句:“这么大雨抄什么近道!”
他踩在他们车顶试了试稳定性,眼里找着过去的路,耳边陡然听到点什么动静,赶紧反向往高地跑。
泥浪急速滚过,两辆车都被拍得往下一陷,而手机还在车里,林坤河深呼吸往四野望了望,路已经断了。
他问那几人借手机,一排的数字键在眼前,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杨琳的号码。
林坤河也是操了,脸上泥浆一抹,稳住神仔细回想。
他在拔错两次后终于记对,但按过去,还是关机。
林坤河转手打给酒店,等了又等,拿到王逸洲的号码。
天暗得比平常早,能看到的山体早就隐约起来,电话里的盲音低沉地响了一段,终于王逸洲接通。
他说在国道找见了杨琳,她没绕路。
林坤河后颈一松。
他跟那几人往回走,借着手机电筒的光,慢慢摸索回去。
路上碰见抢险车,捎了一段到国道口。
杨琳开走的车在路边,她正跟王逸洲争执什么,王逸洲推着她,身体堵在驾驶室不让她上去。
林坤河想喊她,才发现喉咙仍然发紧。
好在王逸洲及时看见,急忙过来确认他的安全。
“我没事,不过车报废了。”林坤河说了说大概位置。
杨琳站在后面,不认识他似的,把他扫了一遍又一遍。
王逸洲说:“没事就好,先回去吧,大家都在等。”
一行人上车开回酒店。
知情的都在大堂等着,庆幸她们逃过这一段。
杨琳确实也差点出事。
国道要穿越雨林区,而且有一段临河的路被淹了,好在她们进加油站排了很久的队,出来后在大雨里开得艰难,没敢走。
说起来还是胆子小的功劳,杨琳说:“我们前后都看不到车,手机又没信号,就干脆等在那里了。”
围着她们的人很多,林坤河闻着自己满身黄泥味,回房洗澡。
他在脱衣服时想起自己好像带了台备用机,洗完后裹着浴巾出来找,外面有人按门铃,连续的,很不耐烦的几下。
林坤河打开门,杨琳挥手,一巴掌差点甩在他脸上。
林坤河躲了下,杨琳只打到脖子,但也啪地留下点巴掌印。
她对着他近乎拳打脚踢:“为什么又走?为什么老是要走啊?”
林坤河侧身避她:“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我就要动手,我打死你!”杨琳怒到了极点:“你是不是神经病?你多待一下会死吗?”
她生气的时候特别横,打起人更是来不依不饶。
林坤河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关上门说:“可以了,再打真死了。”
杨琳气得要命,又后怕,用力推他:“你滚!不是喜欢走吗?快点滚!”
林坤河一手揪浴巾一手揪她:“这是我房间。”
杨琳踹了他一脚,气音都有些颤。
“我问你,那时候你找我干什么,看我有没有怀孕?”杨琳问:“我要是怀了呢?你帮我养孩子吗?”
林坤河皱眉:“你当我什么?”
杨琳冷笑:“帮别人养孩子不好吗,喊你爸就行。”
林坤河反问:“那我也去找个女的生孩子,喊你当妈行不行?”
杨琳转身就走。
林坤河眼疾手快,过去及时落了锁拉住她:“开个玩笑,杨琳。”
杨琳转身踢他。
林坤河有些受不了,浴巾扔一边,迅速套上裤子,把她抓到沙发边。
杨琳抓住他手:“戒指呢?”她一脸的愠色:“为什么摘掉,离婚证办了吗?”
林坤河顿了顿:“摘的时候,以为你要回去跟何渊文。”
杨琳摇摇头:“何渊文已经走了。”
“我知道。”
杨琳说:“我不想害你的,我不是故意要跟曹威廉说什么,是黄亚滨……是黄亚滨刺激到我了。”
“刺激你什么?”林坤河问:“他又跟你表姐在一起了?”
“他说我花他的钱。”
“什么钱?”林坤河微微一定,听完眉头动了动:“花了就花了,也没几个钱。”
他感觉刚换的衣服又湿了,伸手给杨琳抹眼泪,杨琳情绪上来,声音陡然拔尖:“你不是累吗,不是要洒脱吗,还去找我干什么?”
她一想到他那天晚上的话就气,在他怀里发泄了会,看见地上那双全是泥的鞋,又忍不住抱着林坤河,泪水滚滚落。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周二继续
66
第66章
◎士多妹,这么胆小?◎
【Chapter066】——
杨琳哭累了,脑子里还有得知林坤河去环线找她时的惊惧,恨得骂他:“你不要命了?什么地方也去。”
林坤河问:“这么怕我出事?”
杨琳说:“我怕死了。”
林坤河听了,神情温柔下来,摸着她的脸,动作一下轻一下重。
“姓王的说你绕路了。”林坤河提起王逸洲:“他人还可以。”
杨琳点点头:“王助人挺好的。”
林坤河立马就笑:“我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
杨琳张嘴咬他肩。
林坤河承受了会,掐着脸把她弄开。
杨琳抬头,他含着她下唇说:“你给我妈打个电话。”
“干嘛?”杨琳声音里浓浓的鼻音。
林坤河:“跟她说一下我手机坏了。”
“你这个手机呢?”杨琳踢了一脚他的备用机。
林坤河拿起来晃了晃:“没电。”
杨琳磨了会,去摸自己手机。
她打电话,林坤河借口找人问充电器,没待在房里。
他精明地消失了一会,回来时杨琳已经打完电话,站起来往门口走。
林坤河问:“去哪?”
“回房间。”
“别动了,刚刚碰到你室友,我说你已经睡了。”林坤河插好充电器,把她带进怀里。
杨琳多聪明,闷声问:“你是不是跟你妈说了我们要离婚?”
林坤河也问:“你父母应该早就知道?”
大家似乎都半斤八两。
两人靠墙站着,杨琳额头卡在他衣服的翻领,她把他领子推上去。
她头发乱动,蹭得林坤河下巴作痒。
他手指捻着她耳垂,杨琳往下缩脖子,他故意捏住不放。
杨琳把他手拍开,摸到他头发:“你头发长长了,干嘛不剃?”
“不剃了,留着。”林坤河抱着她转移到床上:“扎个辫子,改天再做个造型,设计费还能涨一涨。”
他声音已经有些含糊,杨琳伸手抱着他脖子:“你表嫂说,你大学那时候画图画得觉都不够睡。”
林坤河说:“没那么夸张,纯粹画爽了睡不着,年轻时候也没那么多觉。”
“那你现在?”
“正是当打之年。”
杨琳吃吃一笑,腾出一只手,指甲轻轻刮他喉结。
林坤河说:“别摸了,没力气。”
他砸天窗的时候用力过猛,半边的筋都拉到了,现在走路没有同手同脚全靠硬撑。
“那我帮你按按?”杨琳坐起来,扭着手跃跃欲试。
林坤河直接拉她手进去:“你看它起来没有?”
杨琳撩了两下,软趴趴。
林坤河把她拉下来,朝她耳朵边吹口气,含糊道:“再按也搞不了,死心吧。”
杨琳手一甩:“我也不想,谁稀罕。”
林坤河挺稀罕,只是心有余力不足,把她拉到旁边摸了几把,过点手瘾。
一场担惊受怕加一场打闹,杨琳还哭过一顿,人也有些累,趴在他怀里说说话,慢慢搂着睡着。
隔日雨小,出门又是新行程。
下楼看到金瓷的人,昨天过后,这帮人林坤河怎么看怎么不爽。
明知队友失联,出事了就知道打电话,跟他去的也就一个王逸洲。
林坤河跟王逸洲打了声招呼,昨天还指着鼻子骂过,今天客客气气当无事发生。
他们进了雨林,在没信号的原始地带听着鸟叫装了半天野人。
暴雨后,腐叶和湿泥的气味像在闻花生皮,闻得鼻口都发涩。
雨林里的绞杀榕很粗,两个人四只手都抱不过来,杨琳荡完藤见林坤河跟王逸洲在聊天,她在树上捡了只酸蚂蚁,拍拍林坤河的肩。
林坤河一转头,被她喂进酸蚂蚁。
杨琳自己不敢吃,盯着他问:“怎么样?”
林坤河嚼了会:“不错,很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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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酸吗?”
“还可以。”他甚至舔了下嘴唇。
杨琳半信半疑,又捉了一只,眼珠在他身上一骨碌定住。
林坤河面不改色地问:“你不让王助理试试?”
杨琳才不上当,手里那只酸蚂蚁重新塞给他,笑眯眯地拍拍手:“好吃就多吃点。”
林坤河嘴一张,舌头有点痛。
导游在提醒:“大家注意啊!自己吃第一时间咬死,喂别人要先掐死,蚂蚁会咬人的,你想吃它,它也想吃你。”
杨琳转身要跑,被林坤河一臂拧住,手在花岗岩上抹了抹,很快在她脸蛋划出几道彩。
王逸洲偏过头,没再跟他们走太近。
除了山洪那一天,设计之旅总体还算可以,有风景,有素材,设计师们游走采风,品牌也有了宣传资料。
回程的前一天遇泼水节,林坤河兴趣不大,杨琳拉着他往人群里钻。
象脚鼓咚咚作响,到处都是泼急了眼的游人,杨琳被林坤河扛起来,举着水枪到处扫射。
这种快乐比在雨林荡秋千还刺激,只是她太嚣张,一把水枪浇了不少个脑袋,被人追着泼过来。
林坤河把杨琳护在怀里,他整个人被水淋透,甩甩头发问:“士多妹,这么胆小?”
杨琳一怒,对上他戏谑的目光。
林坤河问:“怎么了,别人能叫我不能叫?”
杨琳想骂他,一张嘴却喝了口水,连忙吐出来:“呕,呸!”
林坤河多变态,鼓励她:“这湘江水,多喝点。”
有人直接拿个脸盆泼过来,杨琳尖叫一声,林坤河捡起个破破烂烂的盆盖在她头顶,见旁边有人滑倒,及时带着她撤走。
一场玩到底,鞋子都不见了。
杨琳今天穿的系带裙,傣家姑娘湿淋淋,回酒店后还在拧裙边的水。
杨琳不喜欢穿湿衣服,进房间就要去洗,林坤河把她按在门后:“别脱。”
杨琳听出些什么,眉目一动:“你伤好了?”
林坤河含糊地应了句,吻已经在她耳边绕了一圈,鼻息喷得人酥麻。
杨琳有点没力,胳膊搭在他肩上,两只手又在他脖子后面交扣起来。
这种裙腿叉开得大一些就会走光,林坤河撩起一片裙,拇指稍稍用力地从她腿侧按上去。
杨琳被他牵着转了个向,两只手趴在门背,裙子已经被他撩到背上。*
林坤河捧着她屁股拍了拍,在后面一边动一边问:“腰怎么这么细?”
“你的不细就行了。”杨琳嫌没对准,悠悠地晃了两下,钻筋一样,紧得发疼。
夫妻俩一个不斯文一个不扭捏,这点事从来怎么弄都放得开,林坤河抱着杨琳,磨唇擦耳地说了不少下流话,两人从门后打到床尾凳,杨琳翻身上马更是驾轻就熟,腰随便一摆就让林坤河闭上了眼,摸着两条光腿,说不出的享受。
投入地弄到晚上,将将尽兴。
浴室洗完出来,两人贴着说了会话,林坤河问:“拜佛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我爸的话。”杨琳说起那几句。
林坤河问:“什么感觉?”
杨琳说:“我想过他是不是故意的,知道自己要不行了,故意那么说。”
“为什么?”林坤河问:“宁愿他恶人当到底?”
杨琳点点头。
她始终觉得这是人临终前的一种狡猾,就像她外婆,走之前说什么对不起她妈妈。
她曾经告诉自己不要回想也不要原谅,可真的事到自己头上,原来还是会一遍遍回想。
杨琳沉默了会,仰头问林坤河:“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坤河说:“按你理解的理解,不用听别人分析。”
杨琳把脸埋到他胸口蹭了蹭,林坤河忽然一个长喘,色情抓耳。
两人在被子里不太正经地闹了会,林坤河的备用机响两下,他拿起来看一眼,没接。
杨琳问:“谁?”
林坤河说:“二五仔。”
那就是邓文胜了。
林坤河不在的这段时间,邓文胜几乎被架空。
他参加的项目没人商量,行政上也插不了手,而被边缘化的感觉并不好受,邓文胜再蠢的一颗脑子也想到些什么了。
他尝试给林坤河打电话,林坤河并没接,等林坤河终于返深,邓文胜几乎是在公司堵着他。
林坤河很守信,一回公司就主动喊他吃饭,只是连这顿饭,易和平也一起参与进来。
林坤河问易和平:“小孩适应得怎么样?”
易和平说:“都还可以,只是大的有点跟不上,我老婆在找补课的。”
林坤河不由笑:“南京教材比深圳容易?”
易和平也挺无奈:“就是人的问题,哪里是教材的问题。”
他一家人今年都搬到了深圳,小孩上学的事林坤河也已经帮忙搞定,人到中年的一次迁徙大动筋骨,既是经济上有了底气,也是表明跟林坤河同做的决心。
困境中脱逃,易和平向林坤河举了举杯:“多谢林总。”
林坤河点头,也讲两句漂亮话:“以后能不加班尽量早点回家,多陪陪家里人。”
他们一直在聊家常,邓文胜坐立不安,吞水都吞得格外困难。
原来人吃不下饭是这么个滋味。
邓文胜挨不住了,在一个间隙叫住林坤河:“坤哥,我们单独聊聊?”
林坤河起身去外面抽烟。
邓文胜心里有鬼,他也确实做了内鬼,但他没想害林坤河。
林坤河说:“没想害我,就是突然跟黄亚滨大哥比较投缘是吧?还是你那几个弟仔在他手下混得不错,你也想过去?”
他盯着邓文胜:“阿胜,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当老大。”
邓文胜气息顿了顿,眼神飘忽。
他确实想当老大,想跟林坤河一样,把底下的弟仔都护起来,但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要动公司的主意。
只是黄亚滨大哥承诺得很清楚,同样收益的项目后面会慢慢补回来,而且很早就让他在接触。
项目邓文胜是仔细考察过,觉得可信,于是松懈下来,答应了动些手脚。
他承认他有些飘,有些急,有些没稳住,所以挣扎时想过的,对公司造成的损失他会慢慢去还。
他也能还。
定了定神,邓文胜试图说服林坤河:“坤哥,其实你不该跟黄亚滨一起做项目,他那种人当当朋友可以,其它方面真的不太行,尤其是商业上的事,黄亚滨根本就斗不过他大哥。”
他后半句沉了沉:“坤哥,你与其跟黄亚滨穿一条裤子,还不如……”
“不如什么?”林坤河打断他,似笑非笑地说:“阿胜,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一直以为我对你不够好,现在看来是对你太好,好到连你都能来指点我了。”
邓文胜一愣,见林坤河望着自己,视线在半明灭的烟头里沉下来。
他慢半拍,突然意识到什么。
以前提到公司,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林坤河,但公司大了人多了,山泉好像就不代表林坤河了,于是递到手里的明晃晃的好处,哪里都长着钩子。
“坤哥……”邓文胜牙槽发紧。
“阿胜,”林坤河没再看他,手里烟的最后一口两腮嘬进去:“你很有种,但指点我,你还不够份。”
他扔了烟,提腿走人。
没两天,公司说接了个中东的项目让邓文胜过去驻场。
邓文胜心里也知道什么意思,挣扎了几天,主动辞职走人。
跟着打拼一场,林坤河对邓文胜最后的情义就是不闹大,至于他出去以后什么样,林坤河管不了。
但想起刚创业到现在,林坤河胸中一腔发不出的情绪。
他在办公室里喘气,前台敲门:“林总,老板娘来了。”
杨琳踩着小高跟进来。
林坤河有些意外,眼风顺着她的腿往上溜:“今天这么闲?”
“妈叫我们去吃饭。”杨琳绕到办公桌后面。
她有沙发不坐,过来坐在他椅子扶手上。
林坤河按下百叶窗,板起脸说:“办公的地方,正经点。”
杨琳一屁股坐他腿上,利索的小尖下巴抬起来:“说什么,听不清?”
林坤河问:“你嘴是不是画太红了?”他抽了张纸在她唇面一印,两个饱满的印沾在上面。
“我刚买的口红!”杨琳烦他手欠,嚷嚷了两句。
她刚刚看到邓文胜办公室是空的,问他:“邓文胜走了?”
林坤河点头:“滚蛋了。”
杨琳想了想,安慰他:“你说的,知人口面不知心,你爸都会看错人,你看走眼也正常。”
林坤河瞅着她问:“我看走眼,你很高兴?”
“哪有?”杨琳不慌不忙,抱着他亲了两口,安慰几句。
林坤河还算受用,手一下下摸着她后背。
杨琳很快又想起件事:“老公,你什么时候请胡工吃饭?”
林坤河问:“你不是有他微信?”
杨琳是有,起来顺了顺裙子说:“你不是已经跟他约了嘛,说下个月找时间在深圳吃饭?”
林坤河还能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手摁在她腰上问:“这种资源你要用在金瓷?”
“那用在哪里?”
“做门窗吧,别卖砖了,那帮人没什么意思。”林坤河把椅子往后坐了坐:“起来,腿麻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杨琳眼珠转到一边,起身在办公室溜达两圈,才回头问:“我自己做吗?”
林坤河知道她动心了。
他看眼表,起身带她出去:“先入个股试试,过两天带你跟他们老板聊聊。”
出去经过大办公室,杨琳忽然说:“我要是做老板,我肯定不会看走眼。”
林坤河怔了下,也不管面子不面子了,带着她走到地毯破了个洞的地方。
杨琳不知道,鞋跟踩进去吓得一晃,啪地抓住林坤河。
林坤河装模作样地问:“怎么不看路?”
旁边无数双眼睛望过来,杨琳下死劲掐了他一把。
但晚上在南山吃饭,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凭心而论,林家人真的对她很好。
她爸爸走的时候,老林总跟梁老师都跟回了湖南,尽心又尽力,要不是实在太远,林坤河爷爷奶奶也要跟过去。
杨琳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老林总应该看出些什么,饭后主动让她陪梁老师下楼散步,遛遛两只狗。
杨琳立马答应,出门时想了想,主动挽住婆婆手臂。
她有些僵硬,看起来亲亲热热,但难得的放不开。
林坤河盯着她背影,冷不丁喊了句:“士多妹,给我带包烟上来。”
杨琳立马眼刀一横,梁老师也回头,警告性地看他一眼。
林坤河在心里笑了下。
他妈妈老师当了这么多年,习惯性一张严肃的脸,其实也喜欢小辈在身边撒娇耍无赖。
他妹妹性格太闷,他到底是儿子,再亲近,也不可能搂着老母娇滴滴喊妈。
【作者有话说】
周四见
67
第67章
◎杨琳,你少惹我◎
【Chapter067】——
杨琳转行的事敲定得很快。
林坤河带她跟门窗公司老总吃了顿饭,决定先在福田店入个股,等杨琳熟悉后,他们的计划是拿下深圳的代理权。
杨琳说:“广州不是也没店吗?”
大把地方没店,哪里止广州,整个珠三角现在也就深圳这一间。
只是:“还没胖起来就喘上了,是不是不太合适?”林坤河问。
死设计佬,杨琳问:“谁喘了?”
林坤河说:“你先把深圳顾好,想想手里有没有能用的人,带几个过去。”
杨琳绕着手臂在前面走了几步,到家时两只眼神气一转:“我把王助带过去怎么样?”
林坤河的反应是掏了掏耳朵。
杨琳换完鞋,踢踢踏踏地跟在他后面:“说话呀?”
林坤河脱衣服去洗澡,被她缠烦了,回头点点她:“杨琳,你少惹我。”
杨琳迎着他那根手指上去:“惹了,有本事咬我?”
林坤河皮带扯出来,把她按在墙边抽了一下。
杨琳像被捏住后颈的猫,挣扎中反手去抢,林坤河干脆抓着她手臂三两下绕紧,顶着她耳根问:“我咬你,还是你咬我?”
杨琳用脑袋撞了他一下,林坤河被这股蛮劲气得发笑。
他把她按到冰箱旁边,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盒冰过的套。
杨琳骂他神经病,林坤河边拆边问:“你自己放的也要赖我?”
他摘了个葡萄塞她嘴里,杨琳用舌头顶到一边,举起手臂,用他皮带的金属扣敲了敲冰箱面板:“松开啊,痛。”
林坤河说:“痛就老实点。”
杨琳立马把葡萄吃完,噗地往他身上吐籽。
林坤河脸一黑,皮带上的中又拉紧了些。
空调没开,两个人也都没穿鞋,地面一片汗湿的脚印。
林坤河光着膀子把她放倒,两人厮打了会,杨琳一抬腿,却绞住他的腰腹。
林坤河逗她:“怎么这么多汗?”
“热的。”杨琳推他:“快开空调。”
林坤河不肯,热一点好,开了空调,水吹干就就没意思了。
他把这话说给杨琳听,撞出她几句模糊的笑骂,林坤河扯下她的裙子团成团,抹她肚皮上的汗,下面也潦草地擦了擦,擦完给杨琳看。
杨琳抢过来,一把往他脸上盖。
林坤河没吹牛,当打之年到处都是梆硬的,而且他头发留长了很好抓,杨琳手劲越来越紧,一个用力,林坤河感受到发根撕裂的刺痛。
他倒吸一口气:“不知道轻点?”
杨琳问:“你没抓过我的?”他抓她头发明明也没客气过。
林坤河往后仰,抓着她转了个身,把自己抽出来放在她腰后,在皮肤上拖出一点湿漉漉的痕迹。
杨琳热得不行,催促了下。
林坤河气笑了:“这么等不及?”
“嗯,等不及。”她站在地上,光脚踩的是他西装裤,觉得滑,抓起来扔出老远。
林坤河立马追上去,捧着她,一阵胯骨相撞的闷响。
但带王逸洲过去只是玩笑话,毕竟王逸洲再是人才,也不适合现在的杨琳用。
她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转天回店杨琳正想找人,饶红先搞了点事出来。
因为跟二股东吵架,饶红揭露了二股东以前串货的事。
这人胆子也是大,把跟厂家申请的工程砖运去其它地方当普通砖卖,每平一百多的差价。
以前是弟妹,现在是仇人,二股东在店里发火,差点对饶红大打出手。
“干什么!”杨琳一把拉过饶红,朝二股东嚷嚷:“这是我部门的人,你动她试试?”
“你部门的人?她在害店里你知不知道!”
“害店里的人是你,你在损公肥私好不好?”杨琳边说话边招手,让人把饶红带出去。
但饶红的确搞了件大事。
串货的金额太高,厂家给了张大罚单,罚得深圳店大出血,罚得徐芳冰脸都白了。
徐芳冰在办公室里气得不行,杨琳却突然说:“这不是好事吗?”
徐芳冰横了她一眼:“好什么?股东都乱套了,店里快没钱了!”
杨琳说:“老曹那个度假村不是要开工了吗,做完就有钱了。”
徐芳冰有一阵没吭声。
度假村那个项目是不错,但曹威廉这个人有点差劲,他看出徐芳冰对项目的在意,拿到标以后简直像掐住了徐芳冰的脖子,难伺候得很。
杨琳准备走,起身问:“二股东是不是要滚蛋了?”
“应该是吧。”徐芳冰有些烦躁。
杨琳笑:“天天说别人傻,自己又不动脑子。”
徐芳冰啧声,甩她一个眼角。
“你去问问王助,二股东滚蛋是不是你的机会?”杨琳站起来,挺着脖子千娇万态走了出去。
下楼看到自己带的的女销售,杨琳喊了声:“卫雅。”
卫雅连忙跟过来。
杨琳也没拐弯,直接问愿不愿意跟她去做门窗。
卫雅几乎是听完就答应了:“我愿意的,杨琳姐,我跟你过去。”
杨琳说:“这相当于转行了,你要想好。”
卫雅说:“我想好了的。”
她本来就是因为杨琳才进的金瓷,那时候从小崔总店里辞职,要不是杨琳,早都离开深圳了。
杨琳点点头,让把饶红也叫过来。
饶红出现,这会格外老实。
也许是杨琳在人前护她的那一下起了作用,她居然说了声对不起:“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杨琳探究地看她一会,问:“二股东让他弟弟跟你抢孩子?”
饶红咬住嘴唇。
她没回答杨琳,只说:“我可以不要工资,我自己走。”
杨琳没理这句,继续问起二股东:“他除了串货,没有别的事吗?”
“什么事?”
“问你啊,你跟他当过一家人,比如他有没有卖点客户资料,收点供应商的好处费?”杨琳思索道:“以前的加工厂,还有做美缝的,不是都跟他认识吗?”
饶红奇怪地看着她。
杨琳说:“要搞事就搞个大的,有什么全部捅个干净,反正你也不在这做了。”她顺便提起:“我打算去做门窗,你跟不跟我?”
饶红沉默了下:“去哪里做?”
杨琳指指对面:“就那家,画图都差不多,不过门窗的东西你要重新学,刚开始肯定挣得没这边多。”
饶红走到窗边看了眼:“他们没别的店吗?”
“暂时没有。”
杨琳知道她应该是不愿意继续待在这个建材城,随口说:“要是不想去,我再帮你问问别的。”
饶红低头想了想,态度却比以前干脆不少:“我跟你。”
她在出去后又找店里说了二股东的一些事,被这么一搞,二股东很快被踢出深圳店。
徐芳冰也慢慢回过味来,她跑去跟王逸洲商量了下,觉得自己刚好可以补位。
趁这个机会,徐芳冰跟股东们谈了新条件,最后由老朱作主,她补上一笔实打实的股金,正式成了深圳店股东。
换句话说,度假村的项目能做,她跟着挣钱,出了问题,跟她那份对赌也没关系了。
只是转头又去揪杨琳:“你走就走,别把人全带跑,我不好交待。”
杨琳说:“我带两个走,再给你送一个来。”
“送谁?”徐芳冰狐疑地看她一眼,指指手机:“电话。”
杨琳看了眼:“送我小姑子要不要?人家女博士,别说卖砖,把店卖了都不成问题。”
她划开电话,林嘉怡说有着急用的资料落在家,父母都没在,让她帮忙去找。
杨琳问:“你怎么不打给你哥?”
“他没接电话。”林嘉怡有点着急。
杨琳开车回去,按她说的地方找了找,把书里密密麻麻的内容拍给她。
林嘉怡写论文写疯了,半人高的资料这本几页那本又几页,拍得杨琳脚都发麻。
她站起来抖抖脚腕,视线里看见摆着的几个相册,其中一个是那年去三亚时拍的。
这个相册林坤河房间里也有,杨琳找他照片的时候曾经翻开过,只是里面也有何渊文,她没有仔细翻。
那时候触景会伤情,这会随手翻开,每一张都仔细看了看,慢慢翻到一张照片,是她跟林嘉怡。
林嘉怡面对镜头,杨琳只有一个背影,但她记得自己当时的模样,戴着鼻夹,身上是新买的泳衣。
他们说她穿的是泡温泉的衣服,阻力大,那个帽子还是布的,兜水很严重,杨琳游完只要一站起来,水就哗哗往她脸上流,流得她什么都看不清。
杨琳摸着自己照片里的背影发了会呆。
手机很快又咚咚响,林嘉怡说有几页没拍对,让她重新找。
这点事耽误杨琳好几个钟,搞定一看时间,她动身去了趟东莞。
还是那间酒店,杨琳在餐厅找地方坐着,等很久,程山园才慢吞吞出现。
她似乎是观察了很久才过来的,犹豫着坐在杨琳对面。
她压根没变,还是那副模样,顶着一头短发,没多大的脸上战战兢兢。
杨琳知道她为什么头发总是不想留长,因为小时候一留长,就会被剪掉卖钱。
两人无言地坐了会。
杨琳问:“你刚下班?”
程山园说:“没下班,我补钟,提前走的。”
杨琳嗯了一声,叫的饮料往她那边推了推,又问:“在这里怎么样?”
“还可以,这里包吃住的,比较省钱,也比较安全。”程山园低头抿了口饮料,又抬头看杨琳,看她脸上画的妆,口红的颜色,发脚下的耳环,手边的包包。
还有她坐在这里姿态,和跟人的谈吐。
程山园喃喃地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不一样了……”
但仔细想想,杨琳从来也跟她不一样。
杨琳聪明大胆,也精明,那时候在百货店有什么事都是杨琳冲在前面,她好像不会累,也不知道怕。
她们总是吵架斗嘴,但她们曾经也最亲近,一个锅里吃过饭,喝过同一瓶绿豆爽,也在同一片天花板上睡过觉。
程山园低头,有些说不出话。
杨琳也不是来跟她怀旧的,问她:“那天跟我在一起的人,你还记不记得?”
程山园点点头。
她记得徐芳冰,一副公鸭嗓,人看起来有点凶,但那天把她扶起来后,还帮她拍了拍沾灰的衣服。
杨琳说:“她在深圳那边一间瓷砖店当店长,店里缺人,她看上你了,想让你过去。”
程山园愣了一会:“看上我?我能做什么……”
杨琳最不耐烦她这样:“做什么不比做服务员好?”
程山园吓得一缩。
杨琳掏出名片递过去:“这上面有她电话,哪天想好了,你打给她。”
程山园往前坐了坐,去看那张名片。
杨琳整理东西要走,程山园手指在桌上抓了又抓,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嘴里哆嗦一句:“其实我好想你……”
“我不想你,我的人生是越过过好的,你看看你自己,你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还是干哪行都不行?”杨琳站起来。
程山园以为又要挨打,连忙护住脑袋。
杨琳心里骂了句,呆逼。
可怜又可嫌的呆逼。
可怜的是这辈子对她好的人太少,才会被一个谢珉钓住,别人一丁点的好都要当成仙丹,抿了又抿。
可嫌的是自己犯蠢拎不清,又不争气。
杨琳越想越恨,转头就走。
走出几步又回来拿车钥匙,气冲冲地盯着这个呆逼说:“程山园,不要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不要把自己当三毛,你也不是老鼠,别一辈子钻下水道。”
程山园眼泪哗地流出来。
这个世界上对她好过的一个是谢珉,另一个就是杨琳。
她有时候觉得杨琳傻,她们只是一起守店的而已,杨琳为什么总是愿意帮她……她又为什么老是犯蠢,摔了一跤又一跤。
程山园哽咽了会,盯着杨琳的背影,用力抹一抹眼睛。
五月的天,晴雨交替。
凤凰木一路从东莞烧到深圳,红得刺眼。
杨琳进了对面的门窗店,从卖砖到卖窗,跨了行,但渠道里也还是那帮设计师。
同一个圈子当然也会碰到熟人,比如曹威廉。
月底时跟胡工吃饭,他们约在建材城附近一个比较出名的餐厅,老曹也在。
【作者有话说】
正文再有一章明天发,然后番外见吧
68
第68章
◎来了就是深圳人◎
【Chapter068】——
曹威廉果然像徐芳冰说的,被材料商拥着,说不出的风光。
自从被讽刺过开二手车,他再没联系过杨琳,以前经常给的单,后来也故意绕过她给了别人,这会看见杨琳,老曹一开始并不想过来,尤其见林坤河也在。
这对夫妻貌合神离的时候最顺眼,一现恩爱相,让人反感得很。
曹威廉不想理他们,又不肯放过结识大拿的机会,于是仍然过来打声招呼,借机攀谈一番。
他社交也有自己的一套,加上胡工为人亲和,慢慢在这桌聊上了。
有林坤河在,杨琳一直没怎么说话。
他跟曹威廉都假得一本正经,私下再不对付,场面上却都像模像样。
一顿饭吃得热闹,吃完后林坤河去送胡工,杨琳猜到他们应该有话说,没跟上去。
曹威廉坐她对面,手臂随意搭在桌上。
杨琳问:“听说度假村开工了,是不是要恭喜曹总,马上也变大拿?”
曹威廉谦虚道:“攒经验的,比不上林工。”
杨琳说:“你是比不上他。”
曹威廉一愣,很快无所谓地笑笑。
他对杨琳的态度变来又变去,以前欣赏过,但玩弄和占便宜的成分更多,她结婚后他有些心痒痒,有些不甘,现在则对她敬而远之,带着些被羞辱后的咬牙切切。
曹威廉自认对她不错,漫不经心问:“听说你现在转做门窗了,怎么样,还顺利吧?”
杨琳说:“顺利啊,曹总有什么指点?”
“指点谈不上,关心两句而已。”曹威廉看着她,忍不住就有些嘲讽:“你当时求我给单做,可不是这副态度?”
杨琳问:“我什么态度?”
曹威廉的表情顿时有些意味深长。
她想从他这里拿单的时候几乎就是随叫随到,对他儿子像亲妈,对他也一副轻佻样,让人心痒痒。
只是知道她不好招惹,所以一直犹豫。
曹威廉在想动她和怕被缠上之间迟疑,但即便迟疑,也一直有信心。
只要他想,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曹威廉微微一笑:“你还是变得有点多,婚结得太早,被人带歪了。”
杨琳很惊讶:“人都是会变的吧?一动不动那是王八。我听说曹总刚出来的时候跟同行抢单差点打起来,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请人喝酒都要逃单?”
曹威廉脸色微变。
杨琳笑着问:“曹总现在发达了,欠人家大排档的帐结了没?”
林坤河回来时就见这两人气氛不对,问了句:“聊什么?”
“没聊什么啊,”杨琳笑吟吟说:“我在谢曹总,谢谢他以前对我的关照。”
林坤河来了句:“威廉兄是个好人,人品一直不错,大家都这么说。”
这话有点假过头了。
杨琳暗暗翻出个白眼,站起来挽住他:“老公,听说你们学校外面有间大排档很好吃,什么时候带我去尝一下?”
林坤河看眼曹威廉。
这一眼看得有些久,还没开口,老曹起身离开。
林坤河也没多说说话,人后放冷枪这种事没意思,浪费口水。
他更喜欢直揭要害。
“走吧。”林坤河买了单,晚上还有个叔公办寿要去。
他们一大家人特别多,直接在酒店包了个厅。
杨琳最近跟梁老师关系近不少,婆媳两个挽着手臂,被亲戚们说像多了个女儿。
只是也有感叹的,说杨老板走得太早了。
杨琳微微垂眼。
出租房那种环境,那样不健康的作息,只有杨老板一个出了事都算万幸。
这一辈子拿命换钱,但最终,拿命也没换到多少钱。
人活一世最怕固执,杨老板嘴上避着谶,嘴里叫骂的都是他不敢面对的东西。
杨琳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每一步都在往死路上走?
病了不去医院,只知道泡在小诊所里打吊针,出门又买各种药性的药,吃着药又还去喝酒,哪一步都不应该。
别人说了多少遍做防护戴口罩,他硬是不信,总是一副跟老天对着干的样子。
但老天收人的时候可不看你什么姿态,你就是犟得像头牛,该收你的时候还是收。
杨琳想起徐芳冰的话。
她问梁老师:“妈,我朋友说这是命,你信命吗?”
梁老师摇摇头:“别想太多。”
杨琳没想太多,也不信命,只是不知道杨老板在医院的时候,有没有哪一刻感叹过这大概就是命?
梁老师没说话,把她拉过来拍了拍。
梁老师还记得第一次跟杨琳接触,是那时嘉怡眼睛做手术,杨琳来看,一进门就喊阿姨,人有些局促,顶着刚染过的一个黄头发,手里抓着带来的礼物。
她们之间接触得很少,多数都是听林嘉怡在念,说这个叫杨琳的朋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梁老师对杨琳的印象也在一次次的听说中深刻起来,后来有几年没怎么听到,等家里再提起这个名字,是儿子突然说要跟她结婚。
梁老师当时问:“什么时候拍的拖,怎么之前不说?”
林坤河说:“没拍拖,直接结婚不行么?”
儿大不由娘,有一天轮到梁老师念放手经,一开始念得也不是那么顺利。
梁老师记得自己问了儿子很多话,最后还是丈夫又去问了问,回来说难得他动了婚姻的念头,这一次不随他,也不一定有下一次。
于是梁老师放了手,也慢慢把杨琳当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相处之下,能看到杨琳身上的变化,但有时候看她,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么小心,好像随便一句话都能吓到她。
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梁老师有些心疼,问杨琳:“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在那边还习惯吧?”
杨琳说:“她还好,就是闲不住,我弟给她在那边幼儿园找了份工作。”
梁老师点点头:“人是要有点事做,太闲了也怕闲出病来。”
杨琳嗯了一声。
林坤河从亲戚里转出来,梁老师闻到什么,转身就问:“衰仔,一天不抽烟瘾大是不是?”
林坤河头一摆:“我没抽,你去问爸。”说完看了眼杨琳,绕近问:“怎么了?”
杨琳说:“鼻炎。”
林坤河给她抽了张纸:“转头再多闻闻香薰,嘉怡刚给你寄了一箱,怕你鼻炎不够重。”
杨琳要动手,林坤河手臂压过来,率先把她绞紧。
回家时难得时间还早,他们带了一休下楼散步。
傍晚洒过一点龙舟水,绿化带被激出些青味,一休最喜欢这样的气味,走几步就要找地方嗅两下。
“快走。”杨琳踢它屁股。
一休鼻子在地上钻了两圈,闻过瘾了才往前跑,去追地灯上爬过的一只昆虫。
杨琳蹲在地上等它玩。
她难得耐心,拄着脸往前面看。
林坤河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等着,他头发说不剃短就真的没剃,留到现在猛地一看,有点像那年杨琳跟错的人,一个背画板的艺术生。
她找了颗石子扔他。
林坤河背后像长了眼睛,一闪身就躲过。
他把石子捡起来掂了掂,杨琳伸手挡脸:“我是看到有蚊子,帮你赶蚊子!”
林坤河嗤地笑了下,没跟她计较。
杨琳把手放下来,一休啪嗒跑她身边,不知道吃的什么,嘴边毛是黄的湿的,还带渣。
杨琳声音都颤了:“死狗,你吃了什么?”
一休扑上来舔她的腿。
杨琳脸白了,抖着手去摸,才发现是一块湿掉的曲奇。
她松了口气,指着这死狗:“再乱吃东西扔了你!”
一休舒坦地靠过来。
杨琳在它背上擦了擦手,擦完放开绳子,站起来指指林坤河。
一休都不用她说,蓄力就往林坤河小腿上扑。
林坤河把它从地上揪起来:“信不信明天阉了你?”
杨琳抿着嘴笑,悠然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时小跑过去,林坤河的手已经摆好了姿势,接住她甩过来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
他左手牵着一休,右手抓着杨琳,杨琳几乎所有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林坤河调整了姿势,干脆搂着她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曹威廉读书的事?”
“听别人说的。”杨琳脚下踢着石子:“他又不止你一个死对头。”
林坤河说:“我没拿他当死对头。”
“这么傲干什么?”杨琳歪着脑袋看他:“你知道他怎么说你吗?人家一直叫你才子,多客气。”
林坤河淡定:“叫我才子的多了,不缺他一句。”
杨琳抬头,视线跟他钩了一下,挠挠手心,走去对面公园。
小区挨着公园,公园里到处都是夜跑的人,满头大汗,有些边跑边喘。
他们散步过去,红绿灯前面有一段路在施工,围档上印着那句话:来了就是深圳人。
杨琳出了会神,靠着林坤河问:“老公,你信命吗?”
林坤河说:“我信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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