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朵云
过了几天, 林深打电话联系许云想,他找她拿一份护照的复印件。
顺便递给她一摞厚厚的打印好的资料。
“这是老板让整理出来的,吩咐我带过来。”
许云想不明就里, 打开来看。
装帧精美, 排版清晰, 图文并茂。
是一份财产清单, 各种动产和不动产印了几十页。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看着那个不知道几个零的总数,惊了一瞬。
她抬眼问林深:“二哥这是做什么?”
林深扶了扶眼镜:“是这样的, 之前老板买了栋楼, 他说是太太你的事业要用到的, 吩咐律师那边办手续转到你的名下。至于其他的, 老板说是让太太你对家里的资产都有个印象, 其中也有部分要转给你的。护照的复印件就是做这个用,之前你们的结婚证书一直没有做过国内的公证认证, 国内办转让手续的话, 要走这个流程。手续会简便一些。”
他自作主张加上最后一句。
晚上陈谨川下班回来,两个人不可避免地聊到这个。
许云想好奇:“结婚证书没有公证认证的话,我们的婚姻在国内不受法律保护吗?”
当时在拉斯维加斯的情况太过仓促, 她从未考虑过两国法律对婚姻关系的认可问题。
陈谨川一边解释一边将人严严实实抱进怀里。
国外缔结的婚姻关系在国内是否有效取决于这段关系是否符合我国婚姻法的原则,而不是是否做过认证。理论上来说, 只要合法,婚姻关系的效力是受国内法律保护的。但两国的民政系统不互通, 像现在这种需要使用国外领取的结婚证的问题,就必须按照国内的法律要求进行认证。
许云想总结:“……这样的规定防君子不防小人。要是有人在认证的空挡期间出去说ta是单身, 也没人能发现。”
陈谨川的眸光高深莫测:“会被人告重婚罪。”
大数据大概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睡前,小某书将国内某知名培训老师和自己美国太太的案例推送到她的阅读首页, 那个案子曾经轰动一时。
许云想细细研读,总结下来就是一个渣男在未离异时骗人在拉斯维加斯领了证,女方起诉离婚并要求合理的财产分割,而渣男和他的律师坚持“赌城婚姻无效”,无非是因为他们的结婚证书没有在国内做公证认证。
陈谨川偏头就看到她ipad上的新闻标题,神色是惯常的冷静,低头继续看手里的项目计划书。
卧室里手机微信的消息提示响了两声。
清脆的布谷鸟叫声,是许云想的手机。
陈谨川自动自觉下了床去替她拿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只是递给她的时候脸上有着明显的不快。
许云想一边看他的脸,一边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从前她只觉得陈谨川脸上的表情如同千年雪山,亘古不变。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现在已经能分辨出来他细微表情里的一些情绪波动了。
比如现在,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嘴角抿直,那是他不高兴的表现。
陈谨川将手机放她手里,微微扬了扬下巴,意思很明显:你自己看。
备注名为“向警官”的人给她发了两条信息,大喇喇显示在手机屏幕上。
第一条是个链接,标题瞩目,“520爱在海城,良缘美警联谊交友活动等你来参加”。
第二条是他发过来的信息:云想你好,单位下发了这个活动通知,你有兴趣参加吗?特警队的兄弟们人均八块腹肌,都是身强体壮的好小伙……
许云想立刻从被子里爬起来,别扭解释:“我一直给社区的派出所做涉外翻译,和向警官接触过几次,他的女朋友是所里的户籍民警。之前聊天的时候,确实和他说过我单身,后来……”
后来她突然结婚,也没有和人说“我结婚了”的契机,谁成想在这里爆了个雷。
她莫名心虚。
刚刚还在看类似案例,现下就收到这样的消息,很难不让人怀疑。
许云想放下手机,手脚并用往陈谨川身上爬:“我刚刚就是开玩笑……夫妻一体,同心同行,我知道的。”
陈谨川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一丝戏谑:“我知道,你并没有一脚踏两船的打算。”
“是,我已经有八块腹肌身强体壮的二哥了。”她低眉顺目地坐在他的腰腹间,又侧身去拿手机,解锁,打字。
【向警官,谢谢你的好意。我前段时间已经结婚了,和我的先生很幸福。】
点击,发送。
然后举起来给陈谨川看。
手机对面似乎很是惊讶,很快回复了过来:【这么速度。闪婚?】
许云想继续低头打字:【是从出生起就认识的哥哥。】
抬头看到陈谨川依旧冷峻的脸,又加了几个字,【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勉强也可以算是。
就算不是,此刻也必须得是。
陈谨川接过她的手机放在旁边的枕头上,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缕光 :“夫妻一体,同心同行,嗯?”
许云想点头。
乌黑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滑落,有一缕头发顺势没入她的真丝睡裙里。
粉色的肩带,细腻的雪肤,以及一点若隐若现的曲线。
陈谨川将人抱去了衣帽间,那里有一面落地穿衣镜。
许云想被迫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是如何纳入的陈谨川,血气翻涌耳垂滚烫,但又有巨大的隐秘的快乐。
心脏和身体都仿佛在过电。
他故意似的,每次她以为要结束了,都会轻了或者重了来折磨她。
她精疲力尽地趴在他的身前,抵着他汗湿的胸膛,意识昏昏又沉沉。
陈谨川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强势地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幽深的眸子闪耀:“衣衣,夫妻一体。”
一语双关。
许云想仰头,回应他的吻和撞击。
从前的陈谨川在她面前沉默寡言,自带高山仰止的气息。但现在,她被这具宽厚强壮的身体占有,任由情.潮蔓延全身。
这一晚像是打通了他身上的任督二脉。
从来都风光霁月西装革履的陈家二哥偶尔也会赤裸着上身和她一起刷牙,聊天。许云想之前只在床笫之间见识到他的肌肉,而白天的光线让他的线条更加清晰。
她有时候也会上手摸一摸,人总是无法拒绝美好的事物。
陈谨川的眼眸幽黑如深渊:“……争取比得过特警队的年轻小伙子。”
出了门,他扣上喉结下的那颗纽扣。
又是她从前认识的陈谨川。
而生活,比之前的更加具体——
程瑶瑶有过一阵的先兆流产症状,卧床休养了一个多月。
终于在医生的同意下出了院。
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许云想。
她错过了衣然盛大的庆祝party,只能通过手机微信群里的视频解馋。
一见面先打发了章臣自己找活动去消遣,过两个小时再来接她。
两人先去快餐店坐了一阵。
程瑶瑶眼睁睁看着许云想吃完汉堡吃鸡翅,再来一份薯条和可乐。
正处在孕吐期的她羡慕万分:“你吃这么多怎么还不胖呢!……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运动了?皮肤还这么好,不工作就是养人。”
许云想脸一红,莫名想起深夜那些“双人运动”。度过了最初的磨合期,又被逼着解锁了新的地点……两个人目前还处在对彼此身体迷恋的热烈期。
耳鬓厮磨和巫山云.雨这样的成语,因此有了具象的对象。
她顿了一顿,将薯条放回餐盘里:“二哥不让我吃这些垃圾食品。”
程瑶瑶不明所以,脸上的表情难以认同:“谁?陈慕舟他哥?他手也伸太长了吧!”
许云想伸手握住程瑶瑶的手,怀了孕的人十指软绵,她看向她的眼睛:“我说了,你不要激动,就是……我和二哥领证了。”
程瑶瑶下意识地将另外一只手按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然后低头去看桌上的手机:“今天是……四月一号吗?我日子过糊涂了?”
许云想于是挑着能说的部分告诉了她。
程瑶瑶尖叫,好在快餐店里打闹着跑动的小孩子也不少,很好地掩盖了她的惊讶。
“所以……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是。”
她从前不大规律的饮食习惯和日夜颠倒的作息都被人一一监督着改正了过来。
程瑶瑶点头:“两个人就是不一样,难怪将你养得这么好。”
气血充足,皮肤红润,像春天里枝头饱满盛开的花。
许云想的胃口和程瑶瑶的八卦欲同时得到了满足。
两人挽着手去另一家餐厅。
程瑶瑶得知了许云想身上的第二件大事:她要开一家店,地点在她们从前去的精品店。
经过前面那件事情的洗礼,她淡定扶额:“还有没有第三件事,比如你怀孕了之类的,我承受得住,一并都告诉我吧!”
许云想看着她笑:“真的没有了,就这两件大事,都交代完毕了。……我只是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改造,这决定了这家店未来的定位。”
关情介绍的设计师毫无疑问是厉害的,但她至今还没敢和人联系。怕辜负设计师的设计,也怕浪费周围人对她的期待。
一家店不仅仅只是一家店,它代表着一种生活方式。
不缺钱,不缺人脉,反而更加束手束脚。
程瑶瑶却是激动:“那就选你最想要的那一种。以前你去图书馆借设计杂志,在家居杂志上剪贴画……不都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实现吗?”
许云想的心绪翻滚,好像抓到了一些什么。
陈谨川来接的她。
在餐厅门口碰到了同样来接人的章臣,他脸色平静地点头同两人颔首示意,然后伸了手过去牵许云想。
“你怎么过来了?”
“正好经过这附近。”他的语气随意,“吃得开心吗?”
许云想的手藏在他的掌心里:“很好,有一道草莓的分子料理做得特别好,瑶瑶也觉得很好吃。”
寥寥数语勾勒出货真价实的熟稔和亲近。
程瑶瑶还好,她刚刚已经知道了两个人的事情。
章臣的嘴巴都没合上,等两人牵手离开了,才恍然大悟般跟自己的老婆说:“你这两个闺蜜……都是闷声干大事的人啊。”
回到家,许云想翻开手机里的一个PDF文档。
林深细心,将那份文件的电子文档抄送了一份发给她。
那天她光顾着惊叹陈谨川身家后面那一长串零了,忽略了他提到里面还有要转给她的那部分。
眼下打开来。
海城要转给她的房产就好几处,甚至包括陈谨川之前住的花园洋房;股票,证券,基金若干,这是她看不懂的部分;继续往后面翻,标注是那珉赠与她的部分,有好些钻石,手镯和项链,图片都拍得光彩夺目,估值更是让她大开眼界。
许云想的心怦怦跳,饶是她被家里夸过“不重物欲”,也在这样巨大的财富面前心旌动摇。
陈谨川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他的大腿热气腾腾地靠在她的腿旁边。
沉默地看她曲着手指数了一个又一个。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开了口:“最有价值的已经在你身旁了。”
许云想假装看不到:“哪儿呢?这里数字太多了,我感受不到其他的了。”
后来她在卧室的床上承受了说这句话的后果。
“感受到了吗?”他的动作温柔,床头柜的抽屉开了一次又一次。
她被完全的填满,一丝缝隙都不留,只余最后一丝清明叫他:“二哥。”
窗外的月光与情人的眼波呼应,将各自的情意笼于天地间。
第52章 第五十二朵云
乐极生悲。
第二天早上, 陈谨川在公寓里接到司机的电话,那头告诉他,迈巴赫被撞了, 车头处有明显的凹痕。
肇事的是一台还未上牌的新车, 出小区时没有注意视线盲区, 直直撞到了车门上。司机还在现场等保险公司的人来勘察现场。
“我联系家里的司机现在出发, 可能会迟到二十分钟的样子。”
陈谨川的语气平静:“不用, 我自己去公司。早上这么堵车不用过来了。”
许云想是被一双作乱的手弄醒的。
陈谨川靠在她的身后轻轻啮咬她的耳垂,说:“今天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情吗?让我高兴的事。”
想到昨晚, 许云想心头微慌, 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什么事?……事先声明, 不能超出我的底线。”
陈谨川不说话。
她转过身去, 偷偷觑他——他闭着眼睛, 柔软的黑发搭在额头,莫名有几分柔软。许云想悄悄伸手探入他的睡裤。
他倏忽睁开眼睛, 握住了她那只即将引发犯.罪的手, 哑声说:“要是这样,你今天上午就别想起床了。”
许云想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语气都轻快了许多:“你说吧,我都可以做到的。”
——开车送他去上班。
仅此而已。
陈谨川伸手捏她明显失望的脸, 眼角都带了几分愉快的笑意:“你在想什么?”
许云想微红了脸否认:“没,什么都没想。”
男人的手很自然地移到她的脸侧, 将乌黑发丝别在耳后,说:“想也可以, 又没人拦着你。……舒服和不舒服你都要告诉我,嗯?”
许云想:“……”
然而身前的人根本不理会她的害羞,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很美,有欲.望的时候更美。”
最赤.裸的彼此,最极致的感受,没有约束与限制。
那样的时刻,只有他和她。
许云想已经很久没有赶过早高峰了。
市中心去哪里都方便,地铁四通八达,比开车更快捷,且从来不堵车。
但对方是陈谨川。
她将自己的小Mini开了出来,汇入主干道。导航路线上的颜色已经由黄色升级成了番茄红,正是拥堵严重的时刻。
……眼看着被第三台车加塞了过来,连变道灯都没有打。
陈谨川皱紧了眉:“平时也这样?”
许云想无奈耸肩:“可能看我车小,颜色又可爱……”
她的车是三门版,圆头圆脑,加上买来之后还改成了牛油果配色,浅绿车身白色车顶,女性司机的属性更加明显。
加塞其实都还算好的,等红绿灯的时候甚至还有旁车的男司机摇下车窗明目张胆地打量她。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给她换台车上。
陈谨川问她:“你喜欢哪个牌子?”
语气轻松得像去超市买瓶水。
“我很喜欢我的车,没有要换的计划。”许云想摇头拒绝。
小钢炮,操控性强,指哪打哪。红灯变绿之后永远是第一个出发,不落人后。
“……那换个住处呢?等房子办过户手续的期间,你挑一套重新装修,我们搬过去?这样,花花的活动空间也大一些。”
公寓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加上花花……两人一狗住着确实偶有捉襟见肘之感。
关系已经到了这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部做完了,好像的确没有必要再继续固守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她点头,随即又说:“我选一套离你公司近的房子。”
“不用,选你喜欢的就行,反正开车都方便。”何况他还有司机。
平时半小时的车程今天花了将近五十分钟。
到了他公司的停车场,许云想的车牌因为没有录入而被自动收费系统拦下。正是上班时间,她的车后很快排了好几台车。
有司机不耐烦地按喇叭,前进和后退都没了空间。
她摇下车窗按收费系统上的通话按钮:“你好,我送我先生去上班,能远程抬一下栏杆吗?我很快就走,不占用停车位……他叫陈谨川,在云坤集团工作。”
栏杆抬起。
有人看到那台颜色清新的Mini将车停在了总裁专用停车位上,一身黑色西装的陈谨川推开副驾驶的门走了出来。
公司的人谁都可能认错,唯有陈谨川不大可能。
一九三的身高,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何况永远的西装三件套和严肃的脸。
林深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扑在工作上,不忙的时候,他也会点进设置了“免打扰”的小群看一看。
好几个私下的群都显示九十九加。
……
“陈总身上的沐浴露气味……你们谁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到过,那绝对是女香。我以我二十五年的人生打包票。”
“之前他下巴上,贴过一个创可贴。”
……
“老板手上也没有戒指啊……还光秃秃的。”
“那就是同居……还没有走到下一步。”
……
“林助理肯定知道,他跟老板那么多年了。”
“@林深。是能说的吗?”
林深默默往上翻,看到了一切八卦的缘由——今天是一台牛油果色的Mini送老板上的班。
那么可爱的颜色,总不至于是老板突如其来想走亲民路线。
他关上聊天群,联系了一下公司的保安室,将许云想的车牌号码给添了进去。
深藏功与名。
只是没想到还没过几天,许云想就又过来了公司。
这次不是送人,而是为了她的好朋友衣然。
衣然的事业在官宣顶级奢牌彩妆线的全球代言人之后攀上了一个小高峰。
那天她陪许云想看了计划开店的地址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联系的频次比之从前大大降低。
许云想同时还有她的经纪人梵姐的微信。
看着她定位的地址从海城到京市,再从纽约到米兰巴黎。
嗅觉灵敏的自媒体已经开始盛赞这颗亮眼的T台新星,挖她过去几年稳打稳扎的时装周业绩和一路走来付出的汗水。
忙是好事。
许云想由衷地替她高兴。
只是没有料到她的电话会在一个下午响起。
她在那头的声音颤抖:“衣衣,能不能麻烦你老公帮我介绍一下涉外业务的律师?对不起,我现在找不到更加合适的人了。”
衣然从来不是轻易求人的人。
许云想紧张:“当然可以。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我代言的品牌在法国的一个专柜与亚裔顾客发生了冲突,店里的经理言语不当涉嫌辱hua……事情在外网发酵,我刚刚收到消息……我想咨询一下和品牌解约的事情。但我这边的经济公司不同意……”
许云想了然:“我知道了。你有合同的扫描件吗?和品牌公司的,以及和你现在的经济公司的合约,你都发我手机上。我和二哥商量之后,尽快回复你。”
衣然的声音哽咽:“谢谢……又要麻烦你。”
而许云想的胸臆如堵。
她直接开车去了陈谨川的公司。
这次车子顺利地进入了停车场,林深在电梯口等她,将她领到了公司的顶楼。
走的是总裁专梯,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办公室的会客区已经坐了两位律师,是云坤一直合作的律所。
陈慕舟也在。
秘书已经将合约打印了出来,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份。
许云想打开手机,衣然那头还在等着。纽约正是凌晨,也不知道她是受了多大的煎熬来做这个决定。
出口转内销,国内媒体上也因为这件事情掀起了一轮讨论高潮。
事情发展的速度飞快。
国内晚上八点钟,衣然的个人账号发布了一条简短的解约声明,“……坚决抵制任何污化中国的言论与行为……基于此,衣然女士终止与该品牌的一切代言合作。”
相关热搜空降前几,和该品牌有过合作的明星纷纷发表解约声明。
作为衣然的好友,许云想的手机被周围认识人的消息塞了个满满当当。
唯有事件最中心的人还记得发消息来安慰她:“这边经济公司的解约申请我也发了,事情大概会震荡一段。我明天的飞机回国,我们国内见。”
震荡。
何止于此。
刚刚律师和衣然的对话里,合同明确规定,如果单方面解除合同,代言方需要根据影响大小支付五到十倍的违约金,而合同上明确的代言费用是一百二十万美金一年。
……按最差的情况来算,一千两百万美金的违约金,约合人民币八千多万。
电话两头都安静。
过了几十秒,也许更久,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决定解约。先和你们签代理合同,再麻烦你们律所为我出具解约申明。”
许云想心底的酸痛止不住地往上翻涌。
生活对努力向上的人格外残忍。解约这样的事情,事隔几年之后好友又要再经历一遍。每每攀上一个高峰,现实总要来一些意外,将这个女孩从峰顶拍下来。
刚刚律师也和她分析了,时尚圈太小,国外很多品牌都是一个母集团旗下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衣然这个声明一出,不仅她在国外其他的品牌代言也会受影响,甚至她模特的基础事业都会受波及。
为今之计,是放弃国外市场,专心攻国内的市场。
……
这个跨国会谈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十点。
林深将两位律师送到电梯口,留办公室里三人。
陈慕舟站起来,想说点儿什么,被陈谨川的眼神一扫,又低着头走了出去。
许云想忍了很久的眼泪掉了下来。
“以前是两千万,现在是八千多万……”
她有几个青春可以还这样庞大的债务。
陈谨川上前抱住她,放低了音量:“律师也说这是最差的情况,何况现在品牌那边也不占理,事情不至于到那个地步,还有很大谈判斡旋的空间。”
过了很久。
许云想叫他:“二哥。”
陈谨川抱着人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抚上她的脊背。
男人熟悉又好闻的体息飘进她的鼻端,崩了几个小时的神经倏忽放松了下来。
她在他的怀里抬头:“对不起,我好像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没有为你做什么事情。”
桩桩件件回头看。
从从前衣然的解约金,到罗马摔伤,再到拉斯维加斯的酒店……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他的身影在其中。
生活里的意外劈头盖脸地塌下来,才晓得曾经有人这样小心翼翼地为你扛,为你伤。而你怎么忍心叫爱你的人一直承受这额外的辛苦。
没有人有这个义务。
她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
陈谨川收紧手臂,吻在她的额上:“你已经做很多了。谢谢你愿意和我结婚,愿意爱我,愿意在这些事情上找我商量……我从来不觉得这些是麻烦。夫妻一体,有共识,有了解,有惦记,有关照,有话聊……才能达成深度的连结。”
“我以后要是受伤了破产了要你照顾,你会觉得我在麻烦你吗?”
这个吻里有让人沉溺的轻柔。
像安抚,像呵护。
许云想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她下意识地摇头。
“不会的。”
陈谨川低头吻掉她脸颊上的泪珠。
“那就是了,我巴不得你麻烦我。”
给人带来温暖的,不尽然是实际的东西。年少的她看不懂他心底的波澜,却还是像小太阳一般无意识的照耀他。
浮游在这无限的宇宙,因你而窥见其间美妙。
是我的荣幸。
第53章 第五十三朵云
衣然回国的第一个夜晚, 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身边床上的梵姐已经累极而眠。
作为经纪人,回来的航班上她都在对着电脑写各种解释邮件,然后和她分析蝴蝶翅膀扇动之后的每一个可能性。
两个人自她去纽约时便一起合作,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开的双床间, 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没有掉下来, 两人已经默契地决定节约每一分支出。
牵一发而动全身, 资本的利益面前没有人情, 解约声明那是实打实地和人对着干。
品牌那边会如何回应她不知道,经纪公司派律师和她沟通说:“在商言商, 你这样的行为严重损害了客户的利益, 也违背了我们之间的合约, 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公司这边也会依律向你提起诉讼……”
这是极为艰难的一个决定, 但她没有其他选择。
T台上走了快五年, 从来都是墙外开花。
解约的声明一出,她的电话都要被打爆, 经济公司的, 同行的,国内媒体的,要求解约/合作的……连一向不看新闻的母亲都打了电话过来, 她调整语气,只说私下已经达成协议不会要赔钱, 而且已经决定要回国来发展,国内的设计如今也有了长足的发展, 机会不比国外的少。
母亲已经经历了足够颠簸的前半生,不能让人再跟着她担忧。
能瞒一时是一时。
没有头绪, 衣然干脆爬起来去洗手间洗了个脸,然后悄悄推门下楼去酒店的吸烟区抽根烟。
四月底的空气里布满了柔和的春日气息。
天还没有亮, 城市的夜晚寂寥且安静,偶尔有浅蓝色的的士车亮着“载客”的标志呼啸而过。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好友在微信上和她说得很清楚:【然然,你别怕。我比大二的时候有钱多了。】
她是知道她的,除了那套公寓,工资大都拿来吃吃喝喝养自己,并没有其他的余裕。她说的钱来自哪里,她很清楚。
——纵使陈谨川愿意,她也不想用自己的错漏去试炼好友婚姻的稳固程度。
国内的时装市场比国外的要小,且她的年纪对比十七八岁的模特,已经没有了优势。八千万或者少一点,这次要还多久呢?
这个春日的凌晨,和她经历过的其他异国的晚班或者早工的凌晨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下楼时只披了一件薄的风衣,焦虑和春天的凉意一起,从风衣敞开的领口钻进来,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的未来在自己的手上,梵姐的未来也是,她必须得迎难而上。
然而手头女士烟带来的热量太微薄。
有人自身后给她披了一件衣服,她回头。
——陈慕舟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装,指间同她一般,夹了一根烟。
他其实有一张非常少年气的脸,骨相清晰,身姿挺拔。
高中的时候,学校的贴吧有人讨论谁能担得起“校草”的名头,跟帖的回复里十之八九提到他,也有人提反对意见,“他只对许云想一个人好,太私有化了吧!”
大部分他被偷拍的照片里,他的神情都冷淡,唯有对着熟识的发小们,他的笑容才多起来。
许云想一脸难以理解地抓着鼠标往下滑:“也就我和他呆的时间多,背了这个锅。……他明明是自己脸盲不大认人好吗?可不得走高冷范儿,要是叫错了同学的名字就搞笑了。”
回头还冲她叹气:“咱们学校的人得吃点儿好的才行,陈慕舟那样就是校草啦?那是她们没看到他二哥。”
衣然理解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早已对各自的样貌免疫的事实。
但仍实事求是地说:“对比其他男生,他确实长得还可以。”——他从来没有叫错过她的名字,她在此处悄悄为他说句好话。
昔日的高中同窗已经长成眼前更加高大的青年。
看她回头,眼神一闪,将手里的烟头熄灭放入烟灰盒里,随后双手插兜,开门见山。
“我和我哥聊过。他朋友有家模特经纪公司,叫东方玫瑰,可能名气不如你在纽约那家,但就国内来说已经是顶尖水平,你如果愿意,可以把你的模特经纪约挂在那边。另一个思路,就是你签到我家旗下的娱乐公司,模特业务自你加入起开始开拓,影视圈公司也有投资,可以考虑客串部分作为主业之外的收入。”
“……作为公司的签约新人,合同会规定你和之前公司产生的违约金先由公司代付,再从你的收入里面扣除一定比例直到你还完为止。目前国内的舆情是非常偏向你的,公关公司好好引导,国内的业务你不会丢,甚至还可以签一些新的。八千万的违约金看着多,实际也就那样,何况事情未必会坏到那个地步。只是先做最差打算,做多手的准备。”
这是陈慕舟第一次在她面前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命运的一粒灰,落在普通人的身上就成了一座山。
而对有钱有资源的人来说,可能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而他恰好这两样,都不大缺。
过了很久,衣然拢紧肩上的衣服,那里透着陌生的温暖气息。
“你二哥有没有说,你可能不适合做生意。”
她或许有了一些名气,但对任何一家理性的公司来说,都不应该投资在很可能官司缠身且被大牌封杀的模特身上。
国模里有出色成绩的不在少数,她并不是不可取代。
“当然,我哥已经决定让我去管理那家娱乐公司,你知道的,吃喝玩乐这种东西我最擅长,”青年的眉眼里有着明显的自嘲,“本质上还是指望你签约之后替公司赚钱回来,好让我赶得上两个哥哥的十分之一。”
衣然知道,这是他替她留的面子。
尼古丁也无法安抚她此刻心里的震颤。
她偏头掩饰眼角的泪意:“我考虑一下,尽快给你答复。”
陈慕舟维持他插兜的姿势不变:“我要先申明,之前我也没正经工作过,管理水平可能……就那样。我哥安排了职业经理人带我一段,如果你选我的公司,那我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衣然如游魂般回到酒店房间。
梵姐还在睡。
最开始在纽约的时候,总免不了被人问:“你有男朋友吗?”
最开始她说没有,是真的没有。
背着两千万债务的人,哪有资格沾爱情。
就有同行的摄影师或者男模特举着艳丽的玫瑰在她下班的路上等。
情意绵绵的眼波,大同小异的约会流程,吃饭,聊天,看电影,牵手,拥抱,然后接吻……事情到此就索然无味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处,诺大的纽约,她也只是其中一个来打拼的异乡人。
有着姣好的容貌和身材,在镁光灯下按照设计师的要求呈现各种各样的美。
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想过在那台车里发生的事情。
想他为什么没有拒绝,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会同意她无理的要求。
无数个为什么伴她度过最开始那段难熬的扎根时光,也有人为我做过这样的事情。
后来工作愈发繁忙,想起的时间就少了。
在好友的朋友圈里看到他意气风发的脸,想到周围快餐般开始又结束的感情,觉得可能对于他来说,自己也许更像是一场虚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听好友说她们自襁褓里一起长大的友情,也在学校论坛看有人讨论过他手表的价格——高中生穿校服的时间居多,他的配饰大半是各色手表。
虽然他也陪着她们一起贴传单,去麦当劳里做作业……但她看得出来,他做这些事是看在许云想的面子上。
后来读大学,她们两个的学校也只隔了一条街。
而她读的服装学院在城北,几乎所有的业务时间都用来赚钱和生活。
金字塔尖的少爷,和城中村的少女。
人生的分水岭从一开始就清晰。
【你是喜欢我,还是同情我?】
这条微信消息到最后也没有发出去。
两千万负债的人没有资格谈恋爱,那么,八千万负债的人就可以了吗?
这个问题如果叫许云想来回答,她的答案必定是:当然可以。
虱子多了不痒,都是数字而已。她有天塌下来当被盖的随性和自在。
但眼下塌的是好友头顶上的天。
她从机场接了衣然和梵姐,又送她们去了酒店,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开了一间房。
一副未雨绸缪的态势。
陈谨川回到家,一进屋就被人抱住。
“这么想我吗?”
他开玩笑,然而怀里的人也不说话,只是抱他更紧,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看他去洗手间洗手,再跟去衣帽间换家居服。
他享受这样被她需要的时刻,也心知肚明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他并不挑破。
有人自动变成软柿子放在你的面前,是想叫你尝一口甜的,而不是让你来捏的。
陈谨川在卧室里享用他的甜点。
他不知道她可以热情如斯。
卧室里仿佛藏着一汪柔软又温和的春水。
云雾霏霏,相爱的人携手穿行其中。
“我……”
许云想的话叫人堵在舌尖,他不管不顾,肆意点火。
这场情.事持续到深夜,她脱力半晕在床角,被人抱着去了浴室清理,又喂了水——然后毫无知觉地掉入黑甜梦乡里。
第二天醒来已经快中午。
许云想推开卧室的门,陈谨川正在客厅里打电话。
一身白色系的家居服,看向她的眉梢眼角带着饱满的餍足,连表情都柔和了几分。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再打开手机。
衣然发来的消息,她已经决定趁此机会将事业重心换回国内,模特和影视的业务双管齐下,经纪约签给有娱娱乐——那是陈家旗下的子公司之一。公司那边会代表她处理与国外公司的合约纠纷……
她还说:【你的店还有其他的位置吗?我还考虑开一家买手店,像你上次说的。我资源还有一些,不用也是浪费。】
许云想目瞪口呆,想不到事情的转机来得如此之快。
她正待拨号过去,陈谨川拦住她:“她可能正在和公司那边谈合约的事情,阿舟和我说了——他现在是有娱的总经理。”
她当场怔愣。
陈谨川凑过来亲她,呼吸有些重:“你一主动,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许云想这才想起自己昨晚的目的,早知道事情还有这个解决思路,她何苦费心又费腰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陈谨川否认,打开手机给她看通话记录:“阿舟上午十点过三分给我打电话说的这件事情。”
“阿舟这么快升职了吗?……他会不会把公司搞倒闭?”许云想想到这个问题,又忧心忡忡了起来。
“从其他公司挖了职业经理人过来带他,而且他现在一门心思想把公司做好,挺上进的。就算不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你好朋友的眼光。”
说到这里,许云想更头大。
“她们的关系又不大好,会不会两个人互相不理对方?”
“Business is business,没有人会拿自己的事业开玩笑。”
许云想从来不怀疑陈谨川说的话,这是他过去将近三十年的举动带给她的信任感。
"那我晚点儿再联系她好了。”——
陈慕舟带了公司的律师去酒店。
约在了行政酒廊里。
上午人少且安静。
对面的人还穿着那件风衣,瓷白一张脸,眼下还带着淡淡的乌青。
她甚至是早上锻炼完之后过来的,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气息。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记得。
被嘲笑时淡漠的不在乎的脸,学习时全情投入的认真……生机勃勃如悬崖边的一棵小树,全力以赴地向着阳光的方向生长,满怀希望的争取。
时光转移,周遭的人和事都发生变化,但她的光泽还在,就仿佛确认了初心。
从来没有人催他奋进。
出生在陈家,他已握好人生的金汤匙,命运在他的脚下铺好了红地毯。
随波逐流也许是心中笃定,但看过其他人冲浪的身姿,又何尝不想去奋勇一试。
发觉到自己心意的时候,已经是读大学的时候。
从前因为同窗而一起前后走过的路,早已分了岔。她忙生活,他忙……无所事事的忙,生活重新回到之前的轨道。
后来收到她短信的时候,他欣喜若狂。
那是她第一次给他发消息,也是最后一次。
人生里最亲密的一次。
然后,物理距离更加遥远。
……
她人生里第三次危机出现的时候,电话打给了许云想。
二哥和他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在她的眼里没有被信赖的能力,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被人护着从未淋过雨的人,第一次生出了给人打伞的念头。
第54章 第五十四朵云
陈谨川没有想到搬家的契机来得这么快, 他原本以为选好住所,再重装布置,入住的时间起码也要到秋天了。
事实上, 两人在衣然和新公司签订合同后的第二周, 就搬去了他之前住的花园洋房。
空间当然较公寓宽敞很多倍, 功能分区也更明确, 管家司机保姆一应俱全, 最重要的是,安静且私密性极好。
他还想根据她的喜好换家具和装饰, 看惯了公寓里的柔和配色和软绵抱枕, 心里觉得他们的家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结婚的契机虽然是个不好为外人道的秘密, 但两人的感情日渐升温, 他想弥补上新婚缺失的每一步。
新气象, 应该是第一步。
只是没有想到她最后选择了不动原来的装修,理由也很简单:“你之前迁就了我那么久, 现在轮到我进入你的生活了。”
他没想过在这样的情况下, 听到她含蓄地阐释爱的理论——爱是相互的。
许云想联系了搬家公司开始整理公寓的东西。到第二天下午,所有的行李已经安置在了洋房里,她只需要带着花花走进去。
黑白灰的简约质感风格的洋房, 迎来它的女主人。
陈谨川下班回来看到车库里孤零零的一块地毯也不是不诧异。
黑白细格的羊毛地毯,他认出来是她公寓里客厅那块。
许云想在餐桌上和他解释:“衣帽间的地毯是干净的, 就留给然然了。客厅里这块,我们……就带走吧, 她再买过新的。”
两个人曾经在客厅里胡闹过几次。
公寓她腾出来给了衣然住——这是她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帮助好友的方式。
她以后的工作重心毋庸置疑都在国内,也不能一直住酒店, 回家住太远又不方便。何况经过这几天的舆论发酵,衣然作为首开解约先河的模特而非明星, 频频在媒体上刷脸,已经有路人能认出她来。
媒体不知道合约的具体内容,猜测她可能要为此次的解约行为付出一亿元左右的违约金。
国内的舆论愈发激烈,品牌方在第五天发出了道歉声明,承认品牌此次的行为伤害了国人情感并郑重道歉。
为了挽回形象,发言人在媒体上强调,不会追究代言人衣然女士的违约金。
只除了纽约经济公司那边要求的一百万美金违约金。
和另外七个国际大牌发来的解约通知。
这场风波里,衣然收获了极高的国民好感度,以及重新归零的银行户头,顺便欠了新公司将近八百万的债务。
饶是如此,她还是神采飞扬:“已经比我预估的要好很多了。我还年轻,一切都还有很多的可能性。”
情爱带来的波澜都比不过现实的困窘,她将赚钱继续列为自己人生的第一要务。
隔天,衣然带了梵姐,陈慕舟带了两位律师,一行五人飞往纽约,做那边的收尾工作。
陈谨川跟着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两人的激烈程度更甚以往。
卧室的窗帘只拉上了白纱,窗外的婆娑树影印在玻璃上,带着无言的静谧和压迫感。
身后是热腾腾的胸膛和沉稳的心跳,许云想的手被人举起来压在枕头上。
她难耐地咬着嘴唇,只觉时间漫长。
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衣衣,叫出来……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公寓的隔音不算太好,她时常因为羞怯而忍耐身体深处的欢愉。
婉转嗓音回荡在他曾经无数次肖想过她的空间里,陈谨川的心潮暗涌。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命运待他从来都不薄。
第二天陈谨川去了公司。
许云想被早上的闹钟闹醒,不由暗自庆幸还好和建筑设计师约的时间是下午。
咸鱼的生活在此划上了一道明确的分界线。
郭文鸿带着助理自新加坡飞了过来。
在此之前,两人已经在邮件里沟通过一阵,初步了解了她的想法。
第一次见面,关情也出现在了碰面的咖啡厅,一头飘逸长发的郭文鸿叫她“表姐”。
他的准备工作做得比许云想料想的更足,不仅拍了各个角度的场地照片,还测量了尺寸,踩点了附近一公里内的商业环境。
他说,本来这么小的case他是不想接的,但表姐推荐,他又实在欣赏她的想法。
一家象征着绝对生活品味的名人饭堂。
没有设计师能抵抗“绝对”和“品味”的buff叠加。
他的普通话很好:“老实说,我很怕我的客户在品味上抠预算。我能在能力范围内做到合理,但品味的体现,必然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而细节最见真章,品味的积累与时尚的熏陶,靠节约是达不到要求的。需得捧出来真金白银才行。”
许云想忍不住笑——这句话和陈谨川的意思差不多。
既然已经开始做了,当然要奔着做到最好而去。
关情也跟着笑:“难怪陈谨川最近春风得意,爱情事业双丰收。——他小气成这样了就送这么家餐厅吗?”
许云想知道两人之间的旧怨,笑盈盈地说:“二哥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话题转到正事上。
年轻助理将平面建筑图拿出来铺在桌子上,郭文鸿打开电脑给她看他用照片记录下来的情况:“地理位置极好,但是这栋建筑要做非常大的改动。目前的层高不足三米,玻璃幕墙使用的年限已久,天花板有严重的渗水情况……先前你还计划做两种用途的经营,一半买手店一半餐厅,将面积分割开来。我的意见是,还是只做单一用途的场景更好。”
他细细解释:“如果做餐厅,我们可以考虑将整个建筑拆掉,重新设计,通过加高层高,增设窗户等手段,引进更多的自然光……二楼可以做夜景加露天bar的休闲模式,一楼做正式的用餐区,按照经营的种类分不同主题。这样如果餐厅日后要承办小型活动,空间也是足够的。”
“至于买手店,完全可以在附近找其他合适的场地……那样的用途基本用不上找建筑设计师。买手店的精髓毕竟在买手选择的眼光。”
……
许云想在咖啡馆里消耗了几乎整个下午的时间,和郭文鸿讨论具体的细节。
她今天特意背了帆布包出来,打印了文件夹里收藏过的各种餐厅和设计,满满一大包参考资料。
到下班时分,店里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空间变得嘈杂。
她约对面的人一起吃饭。
关情拒绝:“不是和你客气。今天约好了去老宅那边吃的,他难得回来国内。以后碰面的机会多得很,下次再约。”
许云想只能给人留下次碰面的地址。
附近的花园洋房,12号。
她说:“家里安静一些,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下次去我家讨论也行。”
这个地址,这个形容——“家里”,关情挑眉。
她真是小瞧了陈谨川下手的速度。
等助理开车过来的间隙,她提醒眼前的姑娘:“到这个地步了,应该要和家里面进一步沟通了。”
春天的气息浓厚,身边的姑娘只穿了一件薄的卡其色开衫出来,一张年轻的脸皎洁如月,嘴唇上一点豆沙粉,清新又干净。
陈谨川在恋爱中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隐瞒,连她都有所耳闻。
何况他弟弟和许云想匪浅的青梅竹马情谊,想也知道公开时家里的震荡。
许云想知道她对她释放的善意——一段健康的关系,应该可以大方地晒在阳光里,包括身边的亲人和朋友。
在世俗的定义,这段关系中她处在低位,无论从社会地位,财富或者其他的角度来说,都是。
她有心想解释。
但是两个人的情况特殊,一下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说:“时间还短,不着急的。”
从夫妻走到情侣的例子实在不多,身边也没有其他的经验可以参考,但是恋爱的感觉不会骗人,这样的好时光她还想延续。
关情点头:“那也行,先谈着吧!”
保姆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停在了路旁。
关情和郭文鸿和她打过招呼就上车走了,留许云想在原地惆怅。
【我是不是有点儿太恋爱脑了?】
咖啡厅在洋房附近,时值落日时分,她背着帆布包慢慢走路回去,在路上和衣然发微信。
衣然:【越长大,越觉得结婚和心动都是很难的事情。而你,同时拥有了两样,enjoy. 】
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幸运,有深情如斯的暗恋对象守候这么久。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许云想和她的外公外婆之间。
两位老人从海岛搬了回来。
进入四月份,岛上的气温直线上升,老人们如同迁徙的候鸟般回来原来的城市。
舅舅舅妈带的高三毕业班,迫不及待将秦漾扔回了老人身边。
外婆在餐桌上问她:“阿川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上次他送的礼物太贵重了,你和他说,让他不要这么破费。人家这么认真,你也要好好谈。”
秦漾在一旁挤眉弄眼地笑。
许云想咬着肉丸子含含糊糊地出声:“我很认真的啦。”
都跟人结婚了还不够认真吗?
临走的时候小老太太还悄悄往她包里塞银行卡:“你妈妈说你要自己开店,钱不够花跟外婆说。我每个月的退休工资都存着,给你花。”
许云想有些心酸,将钱塞了回去:“我还有钱的,开店也花不了多少钱。”
外婆不肯拿回去:“店门一开哪里都是花钱的地方,你拿着,回头赚钱了再给我花。”
许云想原本还有些微茫的创业心,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振奋起来。
她很快和郭文鸿确定了装修设计的方案。
重建的工程量大,彻底装修好大概要十个月的时间。
“不过,依照我们的分区经营设计,咖啡厅是最早可以装潢出来的。你可以先单独经营这一区,熟悉管理经营的流程。”郭文鸿如是说。
陈谨川没想到新生活开始得如此顺畅。
下班回来,他看iPad里的公司资料,她调整自己的设计意见。
柔软的身体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之前在公寓里的时光一样。
第55章 第五十五朵云
大房子里的同居生活和之前的并无多少不同, 只是两个人的活动空间都更加宽敞了。
许云想所有漂亮的衣服鞋子和包包都有了专属的空间,甚至管家特意为她腾的书架都没能装满。书房里的书桌被她暂时征用放新店的资料。
连花花都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置物架上摆了它的各种小玩具。管家和保姆阿姨每天早晚各遛它一次, 它的毛发更加飘逸顺畅。
衣食住行样样都有专人照管, 许云想的生活反而更加繁忙了起来。
无他, 新店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桩桩件件都待她做最后的决定。
陈谨川在接吻的时候被电话打断了三次, 忍无可忍让林深招了个助理,又带了她去和自己做餐饮的朋友聚会, 提点她如何抓大放小, 有的放矢。
他们都知道她的身份, 对陈谨川是又理解又不理解的。
秦晋就是其中一个。
“何苦弄这么辛苦。找个专业人士全盘接管, 她投资的自然算在她的名下, 名声有,成就感也有。你弟弟也是, 费劲吧啦的, 这一个个是图什么……”
陈家小儿子的上进在圈子里掀起一波“鸡娃”狂潮,大家纷纷觉得自家不成器的儿女只是还没有找对赛道。
年轻人只是需要时间自然生长。
而自然生长的许云想搬去公寓和衣然一起住,趁着陈谨川去澳洲出差的机会。
骤然经历潮起潮落, 又换了新的工作环境,她担心好友的心理状态。
仿佛重回高中时光。
因解约事件上涨的人气化为国产品牌投递过来的橄榄枝, 和国内时装杂志的摄影邀请。
会议室内,高价挖过来的总监多对一教学陈慕舟, 如何多维度考量各个选择后面的深意。
“国内的时装环境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联系公司的国产服装品牌不少,很多设计并不比国外的差。最让我意外的是, 竟然还有恋爱综艺找上门来……”
她的脸上浮现几分生动,悄悄和陪她一起开会的许云想说, “不怕男嘉宾的身高现了原形吗?”
这大大出乎许云想的意料,她跟着一起笑:“又可以谈恋爱,又可以赚钱。这样的好事哪里找。”
衣然搓脸:“还是做我拿手的事情吧!起码赚着心安。”
她甚至坚持要付房租给她。
“这样的钱我还负担得起,有工作不愁前路的。……不然真成趴在你们夫妻身上吸血的水蛭了。”
许云想拗过脸:“那你送我的衣服,我是不是也得付钱给你?”
能有一直和自己保持同频共振的朋友多么难得,大家一起走在成为更好的自己的路上。
陈谨川面不改色地听完这句关于友情的剖白,顺便告诉住得乐不思蜀的他的太太:“我改签了机票,提前回来。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到家。”
电话里男人的嗓音带了长途旅行的疲累感。
同样有过出差经历的许云想感同身受,差旅无论长短,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容易觉得累。
“你在家里吗?”
这句话的暗示性太强。
昨晚临睡前,许云想给他打电话,视频响了很久对面才接,镜头对着酒店里白色的天花板,没有声音。
许云想将音量键按到最大,还是安静,她以为是信号不好,凑到镜头前问:“二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没有声音的话我等会儿再打过来。好像信号有问题。”
电话那头这才传来声音:“……我听得到。”
镜头还是纹丝不动。
许云想将手机举起来,疑惑:“二哥,你在忙吗?”
“没有。”
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其间的不对劲,许云想有些失落:“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
陈谨川出差的日程占了日常生活里的一半时间,两人习惯在睡前视频,分享各自的日常。
“没有……”
那头的声音似乎带了点沙哑,“我想你了,衣衣。”
然后镜头被人拿了起来,从天花板转移到床头前的人。他赤着上半身,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柔软的黑发搭在额前,有种颓废的淫靡。
澳洲在南半球,季节正和国内相反,许云想问:“二哥,你感冒了吗?”
他盯着她,平静地回:“我想你了,哪哪都很想。”
镜头调转,扫了一下身下起立致敬的状态,又切了回来。
许云想的手机没拿稳,砸到了她的鼻子上,一声痛呼。
衣然回来得晚,不知道好友曾经有过这通电话,她还以为好友熬夜是为了等她下班。
“下次不用等我。直播间现场的变数太大,我代言的那个品牌被商务推迟,要挑个人流量最大的时间。”
“没有,我只是看了个破案电影的片段,有点吓到了。”她拉被子盖住酡红的脸。
不是恐怖,只是又一次超出了她的想象,高度自律的人,自陈为她屈从于最劣等的欲。
视频的时候,陈谨川说,“上次你也看过的,还碰过它……”,他细细描述,“你的手好软……”
距离是放纵的温床,记忆插上了翅膀再次鲜活了起来。
直到那头传来他释放的低喘声,许云想立刻挂了电话。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潮湿了起来。
那头大概体谅她的不好意思,也没有再打过来。
发的微信消息:【像今天的云。】
配了一张他抽烟间隙拍的天空,柔软白云漂浮其上,那一刻心里只有对云朵的理解的渴望。
是再自然不过的想象。
他曾经在德国的二手书摊上淘过一本英国人写的书,专门描述云的各种形态,还带着各种各样的云朵插图。
对理性的人来说,云里面只有水,各种形态的水。
但是这样的单一,却能变幻出成千上万的云的形态,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或者饱足的黄昏,带给你永恒的感觉。
衣然倒头就睡,不知道好友在身侧辗转反复至深夜。
第二天,许云想跟着她去参加一个国产彩妆品牌的发布会,这是衣然回国后第一个正式的代言。
陈慕舟也去了现场,他还带上了周韫宜。这家国货品牌的创始人是周韫宜圈子里的一位太太。
三个人被安排坐在了第一排。
周韫宜亲昵地挽着许云想的手臂:“开店是不是很累,你看多久没来家里了。”
她留意到她的锁骨。
许云想转移话题:“阿姨,阿舟那才算累,事无巨细的都管着。”
她有好几次找衣然吃饭,都看到陈慕舟的身影紧随其后。
她还调侃他:“当了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这勤快得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从前他连早起都艰难,现在却事必躬亲地跟着衣然的活动四处跑。
回国之后的衣然务实得很,大到代言站台,直播间推广,小到免费的助学公益宣传,模特学校的顾问,只要不影响形象,不计大小,她通通来者不拒。
新晋总经理陈慕舟内心忐忑了一瞬,飞快回答:“公司的摇钱树,当然得看紧点儿。”
周韫宜转过头去颇为温和地教训自己的儿子:“几百万人民币的事情而已,你可不能压着人小姑娘天天工作。……也挺不容易的,碰到这样的事情。新公司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你爸爸和你哥哥也没有要求你马上就拿出成绩来,先学习。”
说话的声音被台上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介绍词盖过。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快门声音,衣然穿着简单的白色礼服裙从后台走出来。
身形高挑,耀眼夺目。
舞台仍旧是她的主场。
这场发布会直到下午四点多才结束。
周韫宜和一帮富太聊天,陈慕舟在电话里和保镖沟通保姆车停的位置。
她们决定去火锅店庆祝衣然在国内事业的第一步,周韫宜适时退场,她说,“你们年轻人玩得开心。”
只是外面在下雨,更添几分湿意。
一台迈巴赫跟在了保姆车的后面,闪了两下远光灯。
许云想手里的手机震动。
【坐我的车。】
陈柏贤从俱乐部过来接周韫宜。
等待间隙看到前面二儿子的车,长腿西裤的人下车撑伞挡在一个女人身前,然后拉开车门两人坐了进去。
伞面宽大,遮住了伞下的人的样貌,但车牌号码和身形不会认错。
司机没有吭声。
待周韫宜上了车,陈柏贤才想起来问:“今天是什么活动?”
“程太太自己创立的美妆品牌做新品发布会,同时也官宣代言人。——阿舟公司里新签的那个模特就是代言人。”
陈柏贤若有所思:“人多吗?”
“程太的社交圈子来了大半,场面极大。阿舟好像这次挺认真的,我看他接电话和人谈正事的样子像模像样,之前还是没有找对方向,何至于浪费……”
车厢里的话题转移到了对幼子的事业路径规划上。
二十四岁开窍的事业心,对家长来说是意外之喜,本以为幼子就这么懒散着过一生了,突然间柳暗花明。
陈谨川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
雨势不算小,短短几步路他的肩上淋了不少雨。
车内的空调开得有点低,许云想抽了纸巾拂上他的肩膀。
挡板升起,她被人攫住手腕,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
许云想顺从地攀上他的脖颈,抬头回应他热烈的亲吻。
安静私密的空间里,低低的喘息,柔软的呢喃。
真实感和虚幻感交织,足以燃烧一切。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看见陈谨川那双幽深的眼眸里跳动着的情.欲。昨晚的视频,依然历历在目。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我们回家吗?”
陈谨川低头替她整理头发和衣裳,带了些笑意:“已经等了一天了,再多等一阵也可以。先吃饭,你的朋友和阿舟都在。……我说我有工作要先回去。”
他用目光示意她他现在的状态,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谢谢你成全我的渴望。”
第56章 第五十六朵云
陈谨川在家的时候, 接到了陈柏贤打来的电话。
“澳洲的那个项目进展得顺利吗?听说还提早改签了机票回来了?国内公司的事情如果太忙,把阿舟调过去帮着打下手也可以,我看他最近很是认真。”
陈谨川说看他自己的意见, 他都可以。
陈柏贤听出他话里的疏离。
两人的关系一向不亲近, 但他自问已经尽了做父亲的职责, 诺大的家业交到他的手上, 公司的事情他也不大插手, 全权由他负责。
别的家族为了权力和金钱的事情互相倾轧的时候,陈家始终是其中的一股清流。
“看到你们兄弟的关系和睦, 我也安心。对了, 你提早回国是不是去给阿舟负责的第一个case捧场?阿钟说好像在会场外看到了你的车。”
阿钟是跟了陈柏贤近四十年的司机。
陈谨川默了一默:“是, 去那边看了几眼。他签的人不错, 人气有, 实力也有,捧起来只是早晚的事情。”
话题在这里稍微偏了偏, 陈柏贤大喜过望:“阿舟之前懒散惯了, 你当哥哥的多提点他。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人的精力有限,能分出去的你就分一部分过去……”
陈谨川接过他的话头:“我知道了。”
结束这个电话。
家里安安静静, 头顶的灯光照亮他平静面容。
失望已经积攒得足够多,也不在乎多这一遭。
手机震动, 里面躺了一条微信消息。
【二哥,待会儿回来给你带一块巴斯克芝士蛋糕。】
他没有和许云想提这个电话的内容。
但许云想几分钟之后就知道了——陈柏贤打了电话给陈慕舟, 听到那头嘈杂的背景音,语气就严厉了起来, 娱乐行业始终不入流,既然沉下心来想好好发展事业, 还是要回归陈家的主流赛道,往实业的方向上走。
“我已经和你哥哥说了……”
包厢不小。
陈慕舟接电话的时候也没有避开许云想和衣然,只是脸色明显晴转多云,到后面干脆硬邦邦撂了一句话:“我就喜欢做这个,你能不能先别管这么宽,我这才刚开始投入心血来做……”
热热闹闹的火锅店,服务生穿梭往来上菜的时候,漏进来大厅里生日快乐的祝福歌。
许云想倏忽想起,陈谨川的生日就在五月份了。
陈慕舟从不拿她当外人,挂了电话先瞄一眼他右手边衣然的表情,再转头和左边的她抱怨陈柏贤的专制。
“我爸真以为我是二哥那种水平……他怎么不想想我能做什么,我不上清华北大是我不喜欢吗?!!一口气我也变不成菁英……”
……那二哥呢,在成为集团的执行总裁之前,他想做的是什么?许云想在一旁神思不属的想。
两个人结婚至今,身体无限靠近,可却又仿佛在哪里隔了一层。从始至终,她好像只是站在原地,像路过一阵雨,或者经过一场雪,恰到好处地承接了他的爱。
她一直跟着陈慕舟叫他“二哥”,却始终没有认真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过。
大部分对他的印象,都来自日常生活里,“陈叔叔说”“周阿姨说”“阿舟说”。
最靠近的一次,她也不过是个意外的偷听者。
好像是大三的时候了,她蹲在肃宁湾三楼的小阳台上等着陈慕舟经过时吓唬他。楼梯间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却始终不往楼上走。
她渐渐失了耐性,正要起身,就听到隔壁房间的阳台推门被拉开。本来也没有什么,大大方方站起来叫一声“二哥”然后离开便是。
然而她蹲得久了,站起来那一下眼前一花,就顿了几秒。
……有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最后一笔钱打你卡上了,还是走的之前那家离岸公司。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开玩笑也不许提。”
“这么傻怎么办,总得有个人看着。”
“……希望ta对这个世界还怀抱单纯的善意吧,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我有能力就帮了,没什么。”
淡淡的烟味传了过来。
……
明明声音还是冷淡,但话里传递出来的怜爱之意叫许云想心颤。
陈谨川不是大家口中说的良善之人,他面冷,又不苟言笑,加上身材的高大更加重外人对他的刻板印象;但这样的人说出了举重若轻的话,仿佛善意是路边三轮车上将掉未掉的堆叠纸板,他只是轻轻抬手扶了一下。
许云想为此细细研究了陈家慈善公司的官网,也不知道这样一笔善款究竟是用在了哪个项目上。
……
这是陈谨川不知道的视角。在他的记忆里,他有很多个住在肃宁湾但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
在学校里被排挤时不一定孤单,在一群和你肤色国籍很都不一样的人中间也不一定孤单,但回家亲眼目睹父亲的新家,心里才有微妙的异客感。
人反而是在亲密的关系中懂得人我之别,而他早已知道,人生在世,只能自己先成全自己。
“是可以告诉我的事情吗?”,床上的人仰头看着他,“如果不方便说也不要紧……。
陈谨川刚刚从浴室里出来,黑发还滴着水,一边听她说话,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许云想看不过去,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下来,然后半跪着靠在他的身后,接过毛巾替他擦多余的水汽。
陈谨川不说话,良久才回答:“不是慈善。现在看来,是给月老牵红线的费用。”
两千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花出去替女大学生解约的名声始终不好听,怕日后被有心人翻出来。他就借了国外公司的账户转给朋友,再经由朋友的公司办的这件事情。
“我说过,正好我有,正好你需要。”还是轻描淡写的语气。
转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对方真的能够还上,但有个傻姑娘为了朋友都愿意将房产证拿出来。
“所以,在你的设想里,没有考虑过我作为求助对象?”
许云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捏着毛巾顿住:“……之前一直有点儿怕你,觉得你严肃又冷淡,尤其是数学补习的时候……但那次听到你的电话之后,你在我心里一下就由机器人变成了有血有肉的大善人。而且,你又不像其他的企业在媒体上宣传自己公司做慈善多厉害,你都是默默的做。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郭靖那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羞涩诚恳的人,夸起人来也别具一格。
陈谨川闻言转过身去,用手指轻擦她的脸颊,脸上的笑意明显:“你说得对,我更习惯默默的……做。”
肖想了一天一夜的激烈并未发生。
这样和煦如春日般的心境,爱意自发地从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
前所未有地温和。
亲吻是轻的,进入是缓慢的,每一次欲.望的同频共振都是清晰的。
许云想像春风里的花朵一样柔软绽放,身体泛出桃花一样的粉色。
想和人就此沉溺在这样的良夜里,永坠爱河。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交缠的呼吸声。
电话震动了一遍又一遍,陈谨川不为所动。
许云想推他,她起身去拿水。
电话是蒋思裕打过来的,他叫人去俱乐部喝酒,美名其曰“庆祝”。
大约是俱乐部的背景音乐声不小,他的声音更大:“快三十岁生日了,来了一批新酒,先给你庆祝一下。别说哥们儿好事没想着你啊!”
陈谨川的声音罕见的懒洋洋:“在陪老婆,没空。”
许云想正好端了水过来,他拉住她,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然后和电话那头的人说:“挂了。”
利落结束通话。
提到生日。
许云想重新躺回床上,旁边的人将她搂进怀里,轻嗅她的发香:“今年生日我们一起过,就我们两个人。”
以往有空的时候,许云想多半也是在肃宁湾和她们一起过的,每年的阵仗都不小。
衣香鬓影的社交场合,生日不单单是生日,更是浮华名利场。
想到那些,她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寿星的快乐排第一位,我都和你一起过。”——
许云想睡了个懒觉。
对陈谨川来说,是普通的,又不大普通的新的一天。
他接过管家手里的遛狗绳,带着花花在外面跑了十公里。
许云想起床的时候,餐厅里的早餐已经摆好。
比早餐更瞩目的,是一束被浅褐色的雪梨纸包好的棉花花束,洁白饱满的棉花映衬着新鲜的绿,鲜红的相思豆点缀其中。
桌边的人姿势优雅,五官也格外英挺。
那束花被推到她的面前,送花的人顿了两秒:“去跑步的时候正好看到,觉得很衬你。”
一样的洁白,又柔软。
许云想确定陈谨川不是会看韩剧的人,但爱情这个东西啊,复杂又简单,她读懂他的未尽之意,正如剧里所表达的那样:
“跟你在一起的时光都很闪耀
因为天气好
因为天气不好
因为天气刚刚好
每一天都很美好”
花园洋房12号在当天晚上迎来一位稀客。
门铃响起的时候,许云想在客厅里看供应商发给她的设备清单,陈谨川去开的门。
入夜之后,管家和保姆都回了后面的副楼,把空间留给新婚夫妻。
陈柏贤在门口等了一阵,大门才从里面被打开。陈谨川穿了一身黑色的带帽家居服,看起来分外的休闲。
他倒是没有想什么,二儿子一向不大习惯自己的地盘有其他人在,入夜之后多半是一个人。
“打扰你休息了?”陈柏贤抬头问。
他很久没来儿子的住处,不清楚他的作息。
陈谨川的手压在门把手上,丝毫没有要邀请他进去的意思。
“没有,刚刚在看资料。您来是?”
陈柏贤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生日快到了,托人给你留了块手表。正好经过,就过来看看。……管家那边拟好了今年生日的宾客名单,到时候发给你看看。”
陈谨川微微敛眉,接过。
和他收到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同一个品牌,那块手表的背面刻了一行花体的拉丁文:Per aspera ad astra.
翻译过来是,循此苦旅,已达新辰。
那时候陈柏贤已经开始带着他在名利场上行走,陈家新一代的接班人带着这块黑色的表走上了父亲期许的路。
而现在,是一块新的手表。
陈柏贤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说:“三十而立,你……”
门里头传来一道女声:“二哥,是我的奶茶到了吗?你帮我拿一下。”
陈柏贤还没来得及做反应。
就听到自己儿子面无表情地撒谎:“不是,是物业通知下午停水半小时。”
陈柏贤:……
第57章 第五十七朵云
陈谨川最近多去了几次蒋思裕的俱乐部。
和往常一样, 话也不多,只是静静地喝酒,但和之前志得意满的状态多少有一些差别。
“领证了, 公证了, 同居了……你们只差生个孩子了。都这样了, 你还担心你父亲那边不同意?”
陈谨川瞥他一眼:“不是。”
不是担心他不同意,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陈柏贤的同不同意根本无关紧要。
爱只能负责“爱”这个字,不能负责另外一个词:相爱。
越是坦诚炽热的爱, 越叫他反复考量对方的考量。
他担心许云想。
她完完全全地信任他。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受到的最大挫折大概都只来自数学, 除此之外, 她家庭幸福, 父母恩爱, 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对她关爱有加,她做事的最大基准都出自本心。
他懂她在公开这件事情上的犹豫, 她获得了很多人的爱, 包括他的父亲和周韫宜,他们对她的好做不得假……而她最怕让喜欢她的人失望。
蒋思裕耸肩:“那除非你愿意如你爸爸所愿……”
陈谨川冷冷出声打断他:“她不是一个随意的物件,要因为别人的意愿而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
而他依仗的, 也不过是这段时间培养起来的她对他的爱。
说他卑劣也好,心机也罢, 他之所以想晚一点再向家里公布……
蒋思裕开口替他说了出来:“你怕她面对你家里的不喜,产生哪怕一丝丝的后悔, 或者犹疑。”
人总是习惯责备外人,许云想获得陈家的喜爱, 大半是因为她和陈慕舟的关系。
爱屋及乌,由此及彼。
陈谨川:……
……
那天陈柏贤听到门内那道女声之后, 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知道你弟弟……”
陈谨川:“他们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男未婚女未嫁,我和她都有自由选择的意志……难道因为他们的关系好,你认为她打上了陈慕舟的标签,我就要让步吗?”
长久以来郁结的失望在这一刻化为尖锐的匕首,直指人心。
……
他那天不该这么说的,许云想不应该被他的情绪牵连。
想到此处,又觉得手里的酒不够烈。
然而再烈的酒也解不了眼前的局面。
第二天去公司,林深眼观鼻鼻观心在办公桌前汇报:“董事长打了电话过来问您最近在忙哪个项目,也没有说其他的。”
陈谨川稍微有些烦躁,他沉声回答:“我知道了。”
他在朋友和公司高管面前并没有刻意隐瞒,传到陈柏贤耳朵里也是早晚的事情。
无论他那晚有没有按响他的门铃,他结婚的事情都不可能再更改。
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并不知道父子之间因为她而起的暗涌。
她在繁杂的装修日程里抽出一天的时间去海城的理工大学。
陈慕舟来接的她,驱车五十分钟才终于驶入校园。
剧组在图书馆门前围了很大一块场地做拍戏用,衣然是这部戏里的特邀演员,扮演男主角的白月光——大概也是看中她解约带来的人气,和身高。
男主角一米九一,衣然穿一双帆布鞋站他面前,是圈里少有的和谐场面。十三厘米,情侣间的最佳身高差。
今天要拍的是白月光为了前程和男主角决裂的戏。
图书馆门前长长的楼梯,背着书包意气风发的学生,以及青翠浓密的树荫,校园的广播里放着轻快的离别歌曲。
“再见了互相嫌弃的老同学,再见了,来不及说出的感谢……”
穿着白衬衫的高大男主角,和穿着白色棉布裙子和帆布鞋的衣然。
男主角在情真意切地求白月光不要出国,说自己会努力赚钱,让她过更好的生活。
衣然的表情淡淡,将男主角的手指掰开,说我从来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说完很长一段台词,便在男主角怔松的目光里离开了。
风吹起她的棉布裙子,她的脊背自始至终都挺得笔直。
许云想第一次现场观摩拍戏场景。
听导演喊了咔,才抬手推旁边的陈慕舟,“然然很有演戏的天赋啊!……怎么找的剧本?”
只是导演对衣然的戏份还不大满意。
“你的台词表达都没有问题,就是看男主角的眼神还缺乏一点挣扎……要记住,眼前这个人是你谈了四年恋爱的男友,不是不爱了,只是前途的吸引力更大。”
男主角过来找衣然,问是否还需要对台词,帮助她找入戏的感觉。
许云想在一旁不吭声,示意衣然的助理将咖啡送了过去。
陈慕舟搞了个颇大的阵仗,他约了一台咖啡车过来,请全剧组的人喝咖啡。一时之间全剧组都知道了,投资方很重视他们塞进来的人。
是以陈慕舟虽然一身黑T黑仔裤的就过来了,但没人敢小觑他,人人都知道他是陈家的小少爷,是这部戏的投资方之一。
有钱人来娱乐圈砸钱的实在太多了,为名为利为讨美人欢心都不少见。
只是今天的比较少见。
因为他还带了许云想来,不像是金主捧金丝雀,更像是小少爷讨青梅欢心,爱屋及乌地对她的朋友好。
原本还对这个香饽饽感兴趣的其他女演员,一看到他身边站着的两个大美女……默默停下了脚步。
许云想问导演白月光的后续剧情。
男主角在恋情失败的颓废里遇到了命定的女主角,发愤图强开辟了新的事业,在事业的巅峰与白月光在异国的街头相逢。
那时候白月光已经嫁给了一个外国人,带着两个哭闹的混血小孩等出租车,男主角让司机稍了她一段。
她褪去了时间带给他的白月光滤镜,男主角悲哀发现她原来也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他藉此确定了对女主角的澎湃爱意,回国之后和女主角过上了幸福的一生。
……
许云想:这很难评。
衣然在监控器前面拉住她的手,凑过来说:“都是演戏,片酬不少给就行。”
许云想不忿:“现在还有这么老土的剧情啊……九十年代能坚定要出国的人,就为了一张绿卡?白月光的人设成绩好,又是大美人……倒没必要为了凸显男女主角的真爱如此拉踩白月光的设置啊!”
衣然迎着陈慕舟看过来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回答:“也许那就是她的选择。她的经历注定了她要走的路,不过她为自己的选择兜底,已经很不错了。”
陈慕舟垂下眼帘:“在男主角的角度来看,他也挺无辜的。白月光为什么就那么确定,在他的身边她不能获得比出国更大的幸福呢?”
衣然:“命运当然是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比较靠谱。”
……
许云想不知道白月光的命运怎么就触发了两个人的口角。
说口角也不对,两人的语气都挺平静的,只是说完这段话之后互不搭理,衣然去和男主角讨论剧本,陈慕舟坐导演身旁盯着监视器。
因此在洗手间发现自己的生理期来的时候,她甚至还松了一口气。明明特意过来给衣然做应援,可眼下的氛围被破坏殆尽,她只能借口身体不舒服提早撤退。
物理隔离两个人。
她让陈慕舟送她回家,又凑衣然身旁替他解释:“可能是你们两个人对于编剧创作的理念有分歧,他本意不是要和你吵架……”
衣然沉默良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最后让助理去保姆车上给她拿了件外套出来,再抱了抱她,说:“我知道的,等我忙完这阵再和你说一个小故事吧。”
事情过去了太久,已经错过了很多个坦白的时机。
但好友显然为她们之间僵硬的关系烦恼,日后和陈慕舟共事的机会还很多,类似今天的情景也可能再发生。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假装无事发生。
陈谨川在办公室里接到许云想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有气无力。
片场人多,天气也有些热,许云想喝了两杯冰美式,加重了她生理期的不适。
林深在一旁根据老板的只言片语猜到电话内容,他主动说:“这个会议结束之后就没有其他的安排了。”
陈慕舟将人送到洋房的路口。
海城这几天有马拉松赛事,封了好些路段。
许云想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在路口等着的陈谨川。
他张开手将她抱住,然后问:“还疼不疼?”
她穿了件他从未见过的黑色卫衣,带着陌生的香气。
驾驶位上的陈慕舟摇下车窗跟陈谨川打招呼,又叮嘱许云想:“你记得去买药。”
红色的跑车呼啸着远去,只留一缕尾气飘散在空气中。
两个人牵手往药店方向走。
暮色时分,空气里荡着食物的香气,路灯亮起,照清两人脚下的路。
有种静水流深的安稳感。
身体不舒服的人格外黏人。
许云想跟在陈谨川身后,看他对比成分选止痛药,又跟着他去了收银台——他站定付款,她放心站他身后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
感应玻璃门上映出两个人贴得毫无罅隙的身影。
“滴”,付款完成。
陈谨川从店员手里接过袋子,侧身去牵她的手,倒叫身后的人看清收银台前面架子上花花绿绿的计生用品包装。
许云想站定,抠了抠他的手,意思很明显。
店员感应到她的视线,主动发声:“还需要这个吗?”
许云想抬头看身边的人,商量的语气:“两盒?……不,还是拿四盒好了。”
于是手里又多了一个袋子。
出了药店的门,陈谨川站台阶下微微弯了腰:“上来,背你回去。”
她时不时按着肚子,想必不舒服得很。
宽肩厚背,鼻息间是她熟悉的气味。
许云想情绪上来,趴在他的背上默默想起了以前……
“……上次我们一起去药店,好像还是我高中时候的事情。”
时间好像又飘回了过去。
耳洞发炎之后,许云想很是痛苦了一阵,去医院打了点滴。然而耳洞还是反复发炎,长成硬疙瘩。
也不好让其他人上手,摸一下都痛,只能自己动手。
陈谨川带着她去药店买了一次性手套,消毒耳针和双氧水,督促她每天清理伤处。
等养好了伤口,还特意带她去医院的整形美容科打了一个新的耳洞,全无菌的环境。
“那时候真希望你是我的哥哥就好了。”
陈谨川开口打破她的幻想:“教你数学的时候,你可不这么想。”
许云想笑出声来:“那我只要不教数学的那部分陈谨川做哥哥。”
陈谨川站定,手掌挪到她的腰上按了两下:“……哥哥没法儿对你做昨晚的事情。”
……
年轻的身体总是热情。
昨晚睡前拉开抽屉的时候,才发现计生用品的盒子已经空了。
花园洋房附近的地价昂贵,最近的便利店也要先走去外面的马路,再转一个路口……而夜已深。
许云想犹疑了一瞬,她的视线从他的眉骨移到天花板,轻声说:“好像是安全的……”
陈谨川几乎是秒懂她的潜台词,毫无阻隔地接纳彼此,这样的想象让人瞬间失去理性的思考。
卧室的灯是清冷的白,窗外挂着着同样清冷的月。
他倾身而覆,以吻封缄,灼热像烙印,逶迤而下。
许云想被这把意料之外的火点燃得太快,以至于思绪迟钝。
春夜的气息钻进卧室内,青涩果实“啪”地一声落入流水中,炸出一片抽象的白。
抵抗不了这一刻身体对他的渴望,她抬手搂住他的肩膀。
陈谨川汗湿的手臂紧紧揽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仍暗哑着拒绝:“乖,这个计算方法也不那么安全。”
他抱她去浴室里清理。
洋房的浴室大了很多,浴缸倚落地窗而立。他将她放在腿上,两个人一起沉入热水里。
雾气蒸腾里,他的声音也缥缈:“我不要你拿自己的身体赌那份侥幸,我们的婚姻才刚刚开始,我还享受二人世界,不想被‘万一’打扰。……我们之间,已经够快了。”
她大概是在知道了之前的事情后,对他有一种代偿的心理。予取予求,完全接纳他在床笫之间的控制和强势。
爱,有很多种做的方式。
好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取悦到他。
于是在浴室里,他用了手。
骨节分明的手在里面迂回游移,在她的身体里酝酿更加汹涌的风暴。
他在这样的漫长里问她:“衣衣,你爱我吗?”
“爱的。”
“你爱谁?”
“我爱陈谨川。”
“谁爱陈谨川?”
“许云想爱陈谨川。”
第58章 第五十八朵云
陈慕舟隐隐察觉到家里氛围的不同。
餐桌上。
陈柏贤问他, 衣衣最近怎么没来家里?
陈慕舟表情夸张地回想了一番,然后才说:“她那个店两千多平……还要去上甜品课MBA管理课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都好些天没和她联系了。”
其实不然。
那天他和衣然闹了矛盾后, 她第一次把两个人拉进一个微信群里, 天天找着机会在里面引两人对话, 活跃得像个骗子高仿号。
但她的婚姻是二哥一直交待要先保密的事情, 在二哥自己解释之前, 他只能装不知情。
这件事情是很好的破冰借口,陈慕舟藉此打破了他和衣然之间十来天的互不理睬。
之前那么几年明明也是同样的状态, 但现在人就在他面前晃着,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往她身上飘。
会议室里, 衣然的六月份工作安排讨论完成之后, 陈慕舟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住了她。
“我有事情交待, 你留一下。”
这段时间,衣然的经纪人和助理一直跟着。
亲眼瞧见了新公司的新任总经理事事亲力亲为, 对自家艺人的态度, 步步紧盯又小心翼翼。
最初梵姐以为是公司前期投入大,新老板要赚回本,观察了一阵终于看明白:这就和初高中刚刚喜欢人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在意得要死,偏偏少长了一张嘴。
助理小黄刚刚毕业, 闻言有些惊讶:“小陈总是不是有点渣了……云想姐姐和他关系那么好,三个人还是同学呢……他怎么这样,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梵姐“啧”了一下。不张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她带了衣然几年, 知道她的性格。如果真心对一个人不感兴趣,衣然会直接开口。纽约的街头连行人都健步如飞, “一寸光阴一寸金”在此地得到最好的诠释,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这么些年,她身边最亲近的朋友,也就大洋彼岸的许云想一个。
会议室里,衣然的惊讶并不比小黄的少:“你说,因为你二哥和衣衣结婚的事情要在家里公开了,你担心会波及我?”
她好整以暇,“为什么?我并没有在这段婚姻里出力。”
原以为他会将话讲清楚,关于这段时间两人频频撞上的目光和他在各种场合里明晃晃的撑腰行为,但他突然脸红了起来。
不亚于一头霸王龙突然娇羞带来的震撼。
记得高中的时候。
他那时候已经是明德中学出了名的公子哥,身材,长相,家世,加上和青梅的情谊。明明是一副我行我素的冷漠形象,也挡不住学校里的小迷妹在各种场合里的讨论。衣然刚刚跟着许云想一起和他们玩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洗到褪色的帆布鞋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光芒太盛,也容易灼伤悄悄追随的眼神。
现在的她已经经历得足够多,明白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已自出生的时候就拉开来,那是人力所不能决定的。
但心动这件事情,有一就有二。她在T台上努力了四年,将那个曾经自卑的少女留在了过去。
衣然没有想到。
陈慕舟沉默了一阵提起的是几年前两人在车里那一段:“是我技术不好伤到你了吗?我也没有经验……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你后来完全不理我的原因。”
两个人之间是很少说话,但都是许云想的好友,总有接触的机会。
睡完之后被拉黑,然后人也飞走。和其他的旧友都有联系,唯独撇下负距离接触过的他。
男生之间的玩笑话没有下限。
有时候出去玩,其他的朋友带了女伴,唯有他身边清静,偶尔出现的还是永恒的青梅许云想,打打闹闹的更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不像耳鬓厮磨的恋人。
就有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不行啊?
男人,其他的都可以被看不起,这一点上都要面子得很。
屋子里的其他小伙伴都做好劝架的准备了,霸王龙本人反而懒洋洋倒在沙发上:“谁知道呢!”
有人知道的,但她不再出现,带着这个答案去了大洋彼岸。
本应该在这个时候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大概人生里无从说起的时候太多,关于差距,关于奇怪的自尊和自卑,关于这么些年独自垫脚的努力。
电话震动了起来。
是许云想打过来的——她邀请两个人去她家试试她新买的咖啡机。
短短时日,许云想忘记她大学学了四年的英语语言文学。
她新注册了一家公司,除了助理,还新招了会计和秘书。流水般的预算报批从她的笔下签了出去,又有大把的简历投向她的邮箱。
咖啡区只是整个餐厅的功能分区之一,她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其他分区的设计上。除此之外,品牌的运营,前厅和后厨的掌控,都需要专业的人才。
工地上已经全部拆除完毕,废墟整理干净,新餐厅的地基已经浇灌完成。
陈慕舟也是同样的状态。
新手上任,有专业的人员从旁协助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这让客厅里的对话罕见地显得专业了起来。
虽然管理一家娱乐公司和一家待成型的餐厅在体量上有着明显的差异,但管理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许云想没有想到自己一贯懒散的发小能坚持这么久,她有心缓解两人之间的氛围,在衣然面前表扬他:“你讨论起工作来的样子还是很帅的。”
陈慕舟和她杠习惯了,下意思反驳:“像我这样的,不工作也很帅。”
毕竟他之前几年,都是这样的状态。
许云想:“男人当然是有事业有能力的时候最有魅力啊!……会玩谁不会!”
陈慕舟压低声音:“就是说我没有能力了咯!”
许云想未觉任何不妥,她理直气壮:“之前确实少了一些,但笨鸟……后飞,你现在也很厉害啦!”
衣然赶紧居中调停:“有魅力的重点是自信,自信是源自于对自己能力的认可。衣衣是这个意思对吧?”
许云想点头,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二哥就是这样的啊!”
还不忘冲陈慕舟做鬼脸。
陈慕舟:……
衣然附和:“有身材有颜值有魅力有能力的丈夫,你值得拥有。”
“四有”新婚丈夫陈谨川在这时候回了家,推门进来就看到三个人在客厅沙发上的身影。
衣然依旧和从前一样,觉得陈谨川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那是一种骨子里的疏离和不在意。
刚好时间也不早了,男主人回来,她适时提出告别。
陈慕舟便也跟着起身要走,许云想顺口吩咐:“你记得送然然回家。”
短短一个白天不见,恋爱中的人也觉得思念。
少女时期没有早恋的遗憾在婚后得到弥补。
许云想像一只蝴蝶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这段时间,他忙,她也忙,凑得上的时间只有晚上在家里这一段。
她垫脚替他解了领带,又松了领口的扣子。
两个人在衣帽间里接吻。柔软的触觉和怜爱的吮吸,爱人的臂弯消解白日的辛劳。
陈谨川凝视沾染了自己气息的脸庞:“肃宁湾那边最近有叫你过去吃饭吗?”
许云想点头:“周阿姨打过电话给我,我实在脱不开身,就没有去。她后来还来工地上看我了。……你要我和你一起回去吗?”
“一起回去”意味着什么,哪怕做了很久心理建设,也还是觉得紧张。
陈谨川收紧手臂,再次将她圈进怀里:“没有,还不着急。你先忙餐厅的事情。”
他今天已经回了一趟肃宁湾。
陈柏贤等这场对话等了不少时间。
他手上捏着秘书这段时间搜罗过来的资料,结婚的时日不短,名下的资产也转了不少过去。
“你知道她和你弟弟的关系?是报复阿舟,还是我?”
婚姻这样的大事,都绕开了父母,说他对家里没有怨气他是不信的。
陈谨川看向自己的父亲:“我如果直接和你说了,你会同意吗?”
就“许云想”三个字,陈柏贤当然不会松口。
“这就是我不说的原因。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并不需要向别人交待。何况阿舟和她之间,原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圈子里条件相当的女人那么多,你就非要执着你弟弟身边的人是吗?……你就算不考虑自己和家里的名声,也该为衣衣想想。”
陈慕舟和许云想一起长大,老友们的玩笑话说到现在,默认两个人是一对。两人哪怕最后没有走到一起,和其他的人结婚了,都好过弃了弟弟选了哥哥。现在儿媳妇的人选没变,儿子换了一个……这样传出去叫人怎么看陈家,怎么看许云想。
“是我强求的……名声这东西,没有你儿子的幸福重要是吗?大哥和茹姐结婚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他神色恹恹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我不想为了名声错过自己的幸福。”
“退一万步说,如果衣衣真是阿舟的女朋友,该是我的,我也会抢过来。”
陈柏贤:“你……”
“五个手指头尚且有长短,为人父母当然也有自己的偏颇。我很早知道这一点。”陈谨川非常的坦然。
陈柏贤当然无法否认。
一个男人的精力有限,在此处付出得多,在彼处的就少。和那珉离婚后那几年,大儿子的病情占了他的大部分精力,加上公司的业务繁忙,分给二儿子的心自然也就少了。
而他成长为寡言冷静的小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陈家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你,我自问并不亏欠你什么。你看看其他家,几个人有这样的待遇。”
陈谨川垂眼:“我们都清楚,这是因为大哥出了事,阿舟又年幼……至于您的二儿子陈谨川这个身体里装的是什么样的人,您并不大关注。好在我已经长大,过了渴求父亲关注的阶段,我为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幼年事情的困境和心绪,他已经自我修复好。
“衣衣她,很爱您和周阿姨,我并不想她因为我和您的争执而难过。如果您还是不赞同不认可,所有的问题都冲我来,不要找她。您看着她长大的,这样的大事如果不是我强求,她根本不可能答应。”
……
陈谨川在回去的路上抽了一根烟。
车窗外挂着一轮弯弯的月,在稀薄浅淡的云层里穿行,遥遥撒下清冷的光。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爱,爱得细雨湿衣,爱得狂风骤雨,爱得如猛虎下山,爱得像放债一样施重……爱有千万种形态,但绝对不包括创痛之后的萧条。
父与子之间的隔阂,也拆不散他亲手绑下的红绳——
陈慕舟开车将衣然送回公寓楼下。
车门被他从驾驶座锁上,衣然推不开门,听到身边的声音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看来男人真的很介意“不行”这件事。
但这要怎么回答。面对救命恩人,应当大夸特夸他的勇猛和卖力,她当时确实获得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救赎感,第一次的不适比较起来更像沧海一粟。
衣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什么,又按捺下来,说:“应该还不错的吧。时间太久,我有点忘记了。”
中规中矩的回答,经不住细究。如果真的不错,不至于忘记。
他连几年前她在校运会上举着班旗的背影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少爷的心凉了半截,心灰意冷伸手到驾驶座的左边解了车门锁。
听到安全带“咔哒”松开的声音,他熟悉的音色响起来:“或者,我们换个地方再试一试。车上还是有点儿……窄了。”
柳暗。
花明。
第59章 第五十九朵云
陈慕舟他, 心动了,但可耻地跑了。
车子一脚油门踩回肃宁湾,路上还不忘急吼吼地给公司的律师打确认电话。
“她和公司签的经济合同是几年?”
“如果……违约, 合同是怎么约定的?”
“她最近有没有和其他人透露想离开?或者是换家公司的想法?”
……
开到了家里的车库里, 到底觉得不甘心。
车没熄火, 又调转方向盘开去了Mist。
浮华声浪, 红男绿女。
奢靡的无所事事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
许子东日常在酒吧里趴着, 身旁的女伴换了一个新的类型,娇滴滴, 软若无骨地靠在他身边。
包间里的几乎都是熟人。
章臣夸张地鼓掌:“陈总大忙人来了!列队欢迎。”
陈慕舟随手捡了果盘里的荔枝扔过去, 笑骂:“滚。”
许子东头一偏, 示意身边的女伴换个地方, 然后才扭头和陈慕舟说话:“稀客啊!多久没过来了。不过, ”他凑了过来,“先抢了你女朋友, 再把你放到一个娱乐公司……怎么看, 都像打压你的样子。”
陈慕舟眼皮一抬:“咸鱼一条,我哥有那个精力都够他赚好多钱了……顺便我还能多分一点,这样的打压你要不要?”
许子东往后面的沙发上一摊, 叹气:“我也想要这么两个哥哥,帮我赚钱, 给我分红……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咸鱼了。”
许家孙子辈十几个人,私下里为了讨许老爷子的欢心斗得厉害。
“……不是打压, 难不成还是看重你?”
陈慕舟端了杯酒:“我求了我哥好久,他才肯松口的。”
“哇哦!”许子东一下来了精神, “这是看上娱乐圈哪个女明星了?这题我会。——两个字,缠, 烈女怕缠郎。以及,砸,有钞能力加持,上山揽月下海捉鳖,这不都一句话的事情。哪怕演技不行,红毯比美都能给她砸出条独特赛道来。”
“……实在不行,我再给你安排个英雄救美的剧情。”
他说到这里,自己笑得不行。
陈慕舟:……
就多余问你。
许云想只知道两个人重新恢复邦交。
她终于松口气,和陈谨川说:“她们共事的时间还那么长,总不能一直这样。”
陈谨川一手牵她,一手牵花花,有点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
最后只不动声色地说:“我看她们的关系好像还行,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好。”
太阳下山,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极亲密。
许云想靠在他的胳膊上,长发飞扬:“她们两个人以前就很容易冷场的,互相不怎么说话。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之间,以前话也不多。现在,”陈谨川慢条斯理的,将两人握着的手举起来,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是夫妻。”
许云想理直气壮:“她们不一样的。”
她也曾经问过衣然,为什么对陈慕舟他们那群人那么冷淡,她记得衣然那时候的眼神和表情:“……他们的人生太顺风顺水了,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很容易,是easy模式。我不一样,生活对我来说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是她隐藏的没有说出来的话。
衣然是从底层生活里过来的人,一腔孤勇往前跑;
陈慕舟是衣食无忧的小少爷,人生的主旨是吃喝玩乐。
陈谨川不置可否,只是声音有点沉:“……你现在花在她们身上的时间,都比我的多。除了床上,我好像都没有其他出力的地方。”
五月份倏忽过半,许云想的咖啡课程结束,又排上了新的甜品教程,周末还有MBA的课程。更别提其他琐碎的事情,诸如招人,设备的确定,菜单的拟定等等……
占据她心神的人或者事都很多。
一般太过直抒胸臆或者直白的表达,都发生在晚上的卧室里。
意乱情迷,或者是事后的贤者时间。
那时候身和心是相通的,两个人抱在一起,说很多温柔又随意的情话。
而不是现在,日光还留着尾声,人行道上有其他的行人匆匆经过。身边的人穿着深色的笔挺西装,一脸正经的说着深夜属性的话。
许云想努力想保持平静,红着脸转过头反思最近的自己。
有那么几个晚上,她确实因为太累或者其他的借口而拒绝了他。
陈谨川捏了捏她的手,语气里带了一丝怨念:“我们还在新婚里,我已经有种不受宠的感觉了。”
她的生活里完全不缺爱,父母亲人朋友,她也不吝于表达她对其他人的爱。
比较起来,他获得的爱似乎完全不突出。
许云想站定,主动又歉意地垫脚亲他:“我最爱你,最最爱你。”
被遛狗绳骤然拉住的花花不满地叫了两声,她一时鬼迷心窍加上了一个参照物,“……比爱花花还要爱你。”
陈谨川:……
搞半天,他也就比家里的狗待遇好点。
晚上,自知说错话的许云想推开了浴室的门。
灯光明亮,一切都无所遁形。
浴缸里的水溅了出来,将地垫打湿;陈谨川又将人抱去淋浴间,水声滴答,热的水和凉的瓷砖,以及身后贴着的更热的男人肌肤。
许云想的声音破碎,像春天里的柳树嫩芽,被暴雨冲刷。
“衣衣,你爱不爱我?”
“爱。”
“有多爱?”
“很爱很爱。”
……
到最后,许云想已经不记得陈谨川说了一些什么,又问了一些什么。她的体力本就不及他,加上两个人的体型差,她应付起来力气消耗得更快。
到最后,还是他收拾的场地,再将她擦净抱回床上。
安静的侧颜,浓密的黑发,睡着的时候一如他见过的美好。甚至在察觉到他的存在的时候,还是惯性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完全不记得自己最后是如何胡乱推开他说“不要了”。
陈谨川将手臂从她的脖颈下穿过,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大概人总是贪心,渴望爱人独一无二的热烈的爱。
要是地球上最灼热的熔岩。
或是宇宙里最高的赫兹。
……
第二天一早,许云想是被陈谨川叫醒的。
他裸着上半身,捂着手机的听筒问她:“衣衣,你上午约了人一起探店?”
许云想探过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表,九点半。
她回头看他,艰难点头。
陈谨川犹豫:“要不你还是在家里休息……”
许云想坐起身来,瞪他,咬牙切齿地用气音说:“不行。”
咖啡区需要一位负责人。
她拖朋友的关系才约到的这位咖啡师,是之前某届咖啡大赛的金牌得主。餐厅主打特色菜式,那咖啡也得与之配套。她不打算选用市面常见的咖啡品类,想走特调咖啡的路线。
……正好和这位咖啡师的理念相同。
陈谨川在上班的路上将人放下。
许云想和年轻的咖啡师打完招呼,才发现身后的车还在。
车窗摇了下来,西装革履的男人坐里面看着她。
“中午我让司机来接你们,到时候在酒店开个房,你们上午探完店可以休息一下,下午再继续?”
许云想被这句话打败。
来的路上他一直替她按摩腰,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去他公司里休息——他办公室有间休息室。
她没忍住又瞪他,碍于旁边还有咖啡师,还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份好意:“好,你到时候让司机把房卡给我们。”
黑色宾利终于开走。
圆脸的女生脸上浮现温和的笑意:“你男朋友好爱你呀……”
许云想:“已经结婚了,是老公。”
女生讶异一瞬:“不好意思,我看你手上没有戴婚戒,所以……误会了。”
“……是我老是忘记戴。”
事实上,那珉和陈谨川送的那些钻石戒指都太过昂贵,自从知道它们的估价之后,她连拿出来欣赏一番都很有压力。
这个小插曲很轻易地消解了两人之间的陌生感。
咖啡师叫黄意,她安排了一条咖啡路线带着许云想一家家试过去。
她给许云想介绍咖啡的基础知识和她对咖啡的理解。
许云想给她介绍自己餐厅的规划和咖啡区的设计理念。
上午的时间倏忽而过。
司机将两人送往五星酒店,下车时将房卡递了过来,说:“我就在楼下,太太您下午要用车直接吩咐我。”
是两间城景大床房。
楼层极高,日光大盛,整个城市尽在脚下。
许云想虽然累,但却睡不着。
无他,探店的咖啡虽然尝试得少,但架不住数量多。咖啡因和身体的疲累抗争,半小时过去了,她还在床上熬鹰似的睁着眼睛。
这时候,门锁“滴”的一声被人打开。
她迟缓地坐起身来——
是陈谨川。
“二哥,你不用上班吗?”
“公司就在对面,我过来看看你。……腰还累不累?”
许云想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我说累……你也没有停下来……”
他身上带着她熟悉的好闻气味,带着她躺倒在床上:“那个时候停不下来……”
自律在她的面前有时候是失效的。
人在他的怀里,然而他想要的更多。
百分之一千的她的心,和她的爱。
他的手熟门熟路地从她的裙子底下伸了进去,许云想惊叫一声,按住他:“不行,真的不能再来一次了。”
陈谨川“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我只是想替你按一按,没想做别的。”
许云想放松下来,由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腰上轻柔地移动。
温热,有力。
……
熟悉的怀抱和熟悉的心跳。
渐渐熟睡。
半梦半醒间听到讲电话的声音。
“……他让你来转达?拒绝和我对话?”
“如果他认为减持比较好,可以在董事会上提出来……”
然后又归于平静。
午睡是被一个吻叫醒的。
柔和得如同纱帘过滤后的日光,心也跟着飘飘荡荡,有种叫做”幸福“的情绪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拂过每一寸肌肤。
她闭着眼睛承接这个不带一丝侵略性的吻。
然后起床。
她继续探店,他回公司上班。
衣然在这样的忙碌里给许云想打电话,她怂恿许云想和她一起开买手店。
“经历这两遭我看出来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名气这种东西太过虚无,不可控的因素过多,还是要握一些实业在手上比较靠谱。”
她在国内的生活和事业都逐步安定下来,度过了解约后舆论声浪最大的一段时期,公司趁热度紧锣密鼓地替她接了几个国产品牌的代言,又出席了好些个商务活动。
“我和梵姐都有资源,也有人手。……只是投资金额比较大,缺一个金主姐姐。”衣然拿胳膊肘怼她,“想走高端一点的路线,这样回本也比较快。”
买手店完全考验买手的审美眼光和对潮流的把握度,许云想丝毫不怀疑她们的专业度。
她更了解衣然,如果不是七成以上的把握,她不会过来提这个事情。
谨慎惯了的人,轻易不会跟朋友开口。
她认真看向衣然的眼睛:“如果是缺钱,我可以借给你。这个项目成功的可能性这么大,你和梵姐完全可以自己投资,占股比例和分工都更明确。……不用拉我一起赚钱,我那边还有个餐厅呢!”
“啊!”
衣然凑过来在她左右脸颊贴了两下,“陈谨川何德何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姑娘,我要是男的马上站出来挖他墙角~”
许云想不大习惯贴面礼,但不妨碍她会撒娇,她抱着衣然的胳膊回她:“……没事,你是女的也可以挖。”
正推门而入准备接老婆回家的陈谨川:……
第60章 第六十朵云
陈谨川的生日在五月份的最后一天。
仲夏初交, 百花盛开。万年历上说,这一天出生的人,为人良善, 个性沉着。
许云想提前订好了江边的餐厅, 特意和自己甜品课的老师约了时间学做一个小蛋糕, 再去店里取了包装好的礼物。
万事俱备, 只待夜晚。
陈谨川提早从公司出来接了她。
半路上外婆打来电话, 说外公钓到了一条鱼,让她带“男朋友”一起回去喝鱼汤。
“男朋友”在驾驶座上笑, 示意她答应。
于是又打电话去餐厅取消了预约, 半路上改道往外婆家走。
只许云想有点犹豫, 总觉得这样不够隆重。
原本之前他的生日是在肃宁湾那边过的, 场面盛大, 名流云集,现在降级成了家常晚餐……
陈谨川在红灯的间隙牵她的手, 亲她的手背:“我很高兴, 真的。我喜欢进入你的世界。”
情话说多了,现下什么话说出来他都很坦然的样子。
沉稳如他,也会习惯追寻在她身上的包容感和确定感。那是一种锚定的感觉, 海浪浮沉,但她永远稳稳地牵动他。
许云想甚至疑心他这句话带了一点……颜色。
她有些不好意思, 微微偏了头去看他,只看到男人线条流畅的侧脸和看向前方的专注眼神。
绿灯亮了起来, 车海中她们驶向自己的方向。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陈谨川着装正式且高级,乍一看和朴素的家里布置毫无关系。但他一进门就脱下西装挽起袖子, 极其自然地开始帮外婆剥毛豆。
许云想带着的小蛋糕暴露他生日的事实,外婆嗔怪她怎么不提早说。秦漾被指挥得团团转, 一会儿去楼下买啤酒,一会儿开门去接快递小哥送来的菜。
一张小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外公外婆拉着陈谨川各种旁敲侧击,问他的家庭,也问他的工作,还问到了他对未来的安排……许云想在餐桌下悄悄牵住了他的手。
餐后,客厅里的灯被关掉。
五个人围坐在茶几旁齐唱生日快乐歌,一只小小的蜡烛插在基础款的原味戚风蛋糕上。
那是许云想自己做的,蓬松糕体上直接用奶油画了两颗小的爱心,里头站着两枚紧紧靠在一起的圆圆樱桃。
陈谨川吃了很大一块。
秦晋几个人也记挂着他的生日,打了电话过来,闹哄哄地要给他庆生。
他去阳台接的电话。
“不过来了,改天叫大家一起吃个饭吧!现在在外婆家里。”
那头放的外音,蒋思裕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外婆家?”两个人更加熟悉,他知道陈谨川的外公外婆早已去世。
陈谨川慢条斯理地回答:“我老婆的外婆,也是我外婆。”
秦晋笑:“……这恋爱的酸臭味。行行行,改天请个厉害的客。”
干脆利落地切了电话。
再进去的时候,电视机还开着。
许云想面前的啤酒杯已经空了一大半,脸上红扑扑的,半靠在外婆的肩上垂眸玩她的手指。
秦漾正认真和外公讨论电视剧情的不合理之处。
陈谨川绕去厨房,想给许云想热一杯牛奶。
杯架上有一个粉色的双耳兔款式,他下意识地就选了这个。
微波炉按到一半,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又摸索着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了他的西装口袋,完了还轻轻拍了拍,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二哥,生日快乐。”
“叮”。
微波炉开始运转。
陈谨川转过身来,揽住她柔软的腰肢。
天气暖和,她穿的后背开叉的绑带款泡泡袖衬衫,一条细细的带子将开叉的上半部分系了起来。
“你猜我送的什么?”她眼睛亮晶晶地凑了上来。
陈谨川多少有些察觉。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格外地留意。有那么两个晚上,她半夜鬼鬼祟祟地爬起来,在他无名指上左右摆弄一阵,又悄悄睡下。
但眼下的氛围这么好,他将重心靠在厨房的灶台上,佯装凝神思考。
“领带?”
摇头。
“袖扣?”
摇头。
……
他垂眼,目光一寸寸地从她的洁白肌肤,移到明亮双眸里。
最后腾出一只手伸向口袋,“让我来看看。”
是一个深蓝色的绒面小盒子。
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枚简单的男款戒指。菱形切割的白金素圈,内里刻了花字和日期。
许云想伸手取了出来,然后托起他的左手,将戒指推到无名指上。
他看到,她的无名指上也戴了同款的女戒。
十指紧扣。
“我想送你一个你平常能用到的,你戴上就会想起我,比如对戒。……那珉阿姨和你送的钻石款都太贵重了,日常用我担心弄丢了。”她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面容,“你喜欢吗?”
笑得和蛋糕一样的甜。
陈谨川低头亲她的杏眼和红唇:“喜欢。”
——何止是喜欢。是爱到想将人揉进骨头里的存在,想永远沉溺在这一刻的情绪里。
他是她的,而她也是他的。
他像一具容器一般,在此刻接收到她的爱意,从指尖漫延胸腔……再到心脏,爱意又从他的唇舌流淌出来,轻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润透两人的身心。
“叮”。
微波炉停止运转。
厨房的门被人推开。
秦漾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姐,帮我倒……”,视线落在拥吻的两个人身上又如同被捏住了嗓子的猫,“呃,你们继续,继续。”
快如闪电般地退了出去。
“那我们回家,嗯?”他低声诱人。
许云想靠在他怀里点头。
小蛋糕还剩一点点,外公外婆血糖高,吃不了太多。
陈谨川打包带走,一手牵许云想,一手拎蛋糕盒子。
到了家,许云想的酒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陈谨川将盒子放进冰箱里,然后又牵着她出了门:“我们再出去走走散散酒?”
时间不算太早,街道上安静了很多,高大葳蕤的梧桐树叶在夜色里轻盈地起舞。
路灯一盏一盏的延伸至无尽的前方,在人行道上投下昏黄的朦胧。
风温柔,月色温柔,身边的人更加温柔。
美好得仿佛是永恒。
许云想让陈谨川背她,她说觉得世界好像在旋转。
这段时间太忙,她还瘦了一些,伏在他的背上像一朵轻盈的云。
这朵云贴着他的肩软绵绵地说话,热热的气息透过衬衫拂在他颈侧的皮肤上。
带着香甜的蛋糕气味。
“二哥,你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二哥,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开心。”
“二哥,你以前的生日,在国外的那些年,是怎么过的呀?”
……
多半是在学校里。
陈正和和甄华会让司机将家里收到的礼物一起送了过来,同时送过来的还有他平日里喜欢的菜色。会有来自国内和其他地方的电话,语气欢快地祝他生日快乐。
生日那天是真的快乐的吗?
他并不确定。印象里在他的生日后不久,陈柏贤和那珉就开始陷入争吵。
“……最开始是避开我在书房里,或者外面……后面矛盾越来越大,两个人控制不住脾气,就当着我的面开始无休止的争吵,印象中我妈哭得特别多。她想带我出国,愿意放弃一切婚内财产,甚至抚养权也可以继续留在我爸手上。但是他不同意。”
“后来她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自己出了国。然后再过了几年,阿舟的母亲进门,我爸重新拥有了一个家,我在肃宁湾呆到了小学毕业,被送到德国陪爷爷奶奶。”
陈谨川的声音冷静,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然后他发现,他脖颈处的衬衫……被洇湿了一小块。
背上的人带着哽咽的声音说:“二哥,要是我和你一起长大就好了……”
许云想是和陈慕舟一起长大的,孩童时期的记忆几乎全部和小伙伴有关。她印象里陈家是干净宽敞的别墅,和蔼可亲的陈叔叔和周阿姨,脾气暴躁常常出国治病的大哥,沉默少话的二哥以及,无忧无虑的陈慕舟。
陈慕舟每年生日派对的主题都和他当年的喜好相关,陈柏贤无限纵容幼子的玩心和爱好,往往会提前很久就划划安排好,那段时间班上的同学都以得到他的生日宴会邀请卡为荣。
背着她的人稳稳地托着她向前走:“……现在也不晚。”
时间是很好的良药,偷取他的不忿与天真。无所谓好与坏,或者是对与错,他经历过那些,才能成长为今天的陈谨川,面对一切更自信更笃定也更有能力的陈谨川。
劫也是缘。
有一个吻湿哒哒地落在他的耳朵上。
酥酥麻麻的感觉,连带着他的声音也跟着飘忽了起来。
“……后来再长大一点,在当地读书,周末的时候会和朋友去球场看球,去啤酒节上畅饮,在嘉年华的庆典上游行……”,也迷恋过一段时间的极限运动,想感受真实的“活着”,想与恐惧共存,然而感官刺激带来的失序感也很快失效。
他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读书,学习,游玩……异国生活像一条慢慢流淌的溪流,又像静静生长的茂密橡树,曾经爱恨对峙的两岸,随着时间的过去日益平缓和开阔。
“所以年龄的增长,对我来说是特别好的事情。对人和事情都有了更宽容的看法。人和人的法则不一样,可以不认同,但尽量理解。”
他第一次在人前讲述关于自己的事情。
三十而立,成长不是这一刻的事情,是过去所有时间的累积和蜕变。
很久很久。
他才听到背上有声音轻轻地说,“二哥,I wish I could be there.”
“You were.”
陈谨川这样回答她,嗓音缠绵。
还有比这更美的英文时态和浪漫吗?
——没有。
回去的路上有电话进来,他静静听背上的声音带着醉意和对面分享。
……
“今天二哥过生日。”
……
“我们去外婆家啦!……我带二哥过去的。”
……
“我送了一个戒指……嗯,结婚的人当然要戴戒指啊!别人都有的,二哥也要有……”
最后一句话带了浓浓的骄傲,犹自觉得不够,她还努力把电话听筒凑到他耳旁说,“二哥,你跟我爸爸说,你喜不喜欢这个礼物?”
陈谨川站定,沉默了几秒,对着电话听筒恭敬地叫了一声“爸”。
然后快速地说:“结婚这件事情我稍后跟您解释,衣衣今天多喝了一点,我先带她回家,回头再跟您打电话。”
生日惊且喜。
她永远能带给他最隆重的意外。【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