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三表兄,你脱吧。”……


    至少在王静姝眼里,沈遐洲是很吸引人的,那层狠厉的杀意,还有沾染上的血污,像雪中落梅,像黑夜极光,极致反差下瑰丽又致命的美。


    甚至有点儿激起王静姝隐秘的兴奋,她想,沈遐洲即便是恶鬼,那也是俊美得让人愿意献出灵魂的恶鬼。


    草场中的年轻郎君仍旧在同赛牛搏斗,一只,两只,只余下那头最为难缠的白牛。


    白牛蓄力,猛冲向沈遐洲,沈遐洲双眼在刹那变得浓黑不耐,寒气逼人,这些畜牲,没有人那般多的花招架势,可力气惊人,横冲直撞,几次将他聚起的内劲冲散,只能借用身法躲开。


    他寻到机会用内劲震断了一头青牛的脖颈,内息还略显混乱,这白牛又不管不顾地冲来,他费力与其缠斗,拍掌将内劲打入白牛的腹脏。


    白牛僵颤,庞大的身躯像是拍在砧板上的肉,不断细微地抖动回弹,若是靠得近了,还能瞧见被沈遐洲拍掌接触过的地方,明显凹陷一瞬,但因白牛肌肉壮硕紧实,回弹后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白牛还没有倒下,在瞬息间,感到生命受到威胁,可那一掌实在太快,快到它的机体还不足以为腹脏的内伤做出反应,只牛眼通红,继续向目标冲撞。


    沈遐洲避之不及,猛地被冲撞一下,一股铁锈腥微不受控地从腹腔翻涌而上,唇角渗出一缕鲜红,止也止不住地不断往下渗,最后再也忍不住的从口中喷出一大口。


    他退后几步,抹去鲜血,眼中杀意更甚,也是这时,那白牛身子忽地晃了晃,轰然倒地,虽还未死,但再也站不起来,四蹄无力地抽着。


    见此,沈遐洲跃上高台,趁此机会带着王静姝离开了草场。


    郑家的卫士和办此宴的郑家郎君,许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努力参与到救援当中,努力地想稳定局面,但实在太混乱,每一个郎君或是女郎,他们出身各有各的高贵,每一个都有不同的要求,有的不断抬出府中家主身份,要求郑家一定要先想办法将自家主人救出,有的虽已脱离了危险,但身上带上了伤,一定要郑家先去寻医,还有的,直道要去参郑家……


    这样的混乱中,郑家主事的人,直到沈遐洲都已与白牛相斗时,才听得沈三郎也在赛场,还被数头赛牛围攻,他几欲昏死过去,颤抖着道:“快,快,将卫士全部调到草场,将沈三郎救出来。”


    方清开道路,只见有一白色身影携风而来,其姿容昳貌如仙似鬼,苍白冷戾,被其一望,郑家大郎双膝颤颤,想跪下请罪的心都有了。


    可即便沈三郎出身再高贵,那也不是皇子之流,郑家也有自己的骄傲,不能真跪,郑大郎忐忑地上前关怀,却忽地发现沈三郎怀中还有什么。


    其实那女郎的衣裙鲜艳是很好辨别的,只他实在太过关注沈三郎的喜怒才忽视一瞬,可当那女郎从沈三郎怀中抬起脸时,便再也无法忽视。


    青丝拂脸,媚眼含波,皓肤雪颈,抬眼一瞬,欺霜赛雪一般的美貌,她仰头凝望面色苍白的年轻郎君,用手轻抚郎君面颊:“表哥,你没事吧?”


    那年轻郎君苍白面容浮现些不一样赧红,似有蔓延之意。


    沈遐洲知王静姝的关心,也想享受女郎这样的温柔小意,可他又是极度正经害羞的郎君,远处是从不曾绝于耳的混乱声响,面前又是郑家郎君和许多的奴仆卫士,他做不到如王静姝这般淡然,伸手抓住她乱抚来的手,按于袖下。


    扫眼向郑家大郎,“郑大郎君还有功夫在这里看戏?”


    他语调其实是很平缓的,若是不细听其意,同他的俊容毫无违和,但越是这样,再去听其话中意,便越嘲讽力十足。


    郑大郎被其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又无从反驳,在郑家别院发生这样的事,主事人却迟迟不能稳定了巨局面,不是无能那是什么?


    沈三郎便是在这般讽他无能,却还有闲情留意他身边的女郎。


    沈遐洲并不想再为此间混乱耽搁太久的功夫,也正瞧见嵇牧带人将沈莹等人护着到了安全的地方,遂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将草场出口封了。”


    郑大郎满脸震惊抬头,“里头可还有不少人未撤离。”


    沈遐洲不悦眯眼:“他们死不了。”


    混乱进行到此,还止不住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人乱了,所有人想的都是怎么赶紧离开,所有的卫士也都怕贵人受到了伤害,他们的争先恐后地护着自家郎君女郎离开,甚至为了一个先后大打出手。


    而郑家最先考虑也是贵客们的安危。


    放在平时,这并没有什么错,只郑家高估了自己的掌控力和人手,也低估了各家贵族郎君和女郎们的麻烦,脱离危险于他们而言是远远不够的,后续的安抚和迁怒才是郑家应对不暇的。


    所有人都搞错了先后,赛场上的赛牛也在这样的忽视下得到了纵容,光凭那几小队的卫士,如何能尽快止住赛牛的狂暴?甚至有时,那些卫士还要优先救援。


    郑大郎在半刻前还在被一群贵族郎君女郎们闹得头大,哪里不清楚沈三郎的意思,可这种得罪人的魄力不是人人有的。


    即便让混乱多持续,死更多的卫士,他们也更在乎那些需要维系的交情,也更愿意展示郑家对保护他们的付出。


    可沈三郎不一样,他身份足够高,在草场上的身先士卒也足够有说服力。


    郑大郎犹疑一瞬,决定按沈三郎说的做,不管发生什么,也有沈三郎担责。


    沈遐洲如何看不出郑大郎的心思,对其带着的卫士打出沈三郎安排的名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未离开草场的那些贵族子弟,或许会在草场入口被封之时,对他心有怨恨,可当他们冷静下来便会发现,只要不离开观台,不想着离开地乱跑,便不会吸引赛牛,也不会有危险,而更多的卫士也不用分心去保护,赛牛很快会被制服。


    王静姝离沈遐洲很近,她敏锐发觉沈遐洲身体轻晃了一晃,她连忙用自己的身体去支撑年轻郎君,她便知,被白牛那般冲撞一下,沈遐洲怎么可能真没事。


    她扶沈遐洲歇坐一旁,伸手便要去为沈遐洲解衣查看身上的伤势,却被钳住——


    俯眼顺着视线所落瞧去,手骨分明,流线好看,经络有点泛青,起伏并不突兀,只是随着动作无意绷出的筋骨,也如他的俊容一般优雅。


    许是被盯得太久,那手背的筋骨轻轻颤动一下,随即松开。


    “表妹懂医?”


    王静姝摇头:“不懂。”


    沈遐洲沉默,既不懂,那还扒他衣服?


    他的反应其实很微妙,俊容显出的惊愕和躲避,不是嫌弃的那种躲避,而是更偏向正经又害羞的反应。


    这种发现,每次都会让王静姝感到新


    奇,甚至从心底生出些邪恶,她爱死这种会害羞,又俊美,还容易将反应显露在脸上的郎君了,这让她不受控地想去瞧更多。


    她双眼微微上抬,用眼睇沈遐洲,明媚带艳的容色显得更柔婉动人,连语气都有些放低的难过和诱哄,她道:“不懂就不能关心表哥,瞧瞧伤势了吗?”


    她从来是个大胆女郎,尤其是在发现别人退后一步时,她只会抓住机会地得寸进尺。


    此时也是如此。


    她的兴之所在,压过了她所有的踌躇,她前所未有地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兴奋,感到震颤。


    她如一个寻到玩具的顽童,一旦抓在了手中,在兴趣消散前,便不会放手。


    她也庸俗至极,她就喜爱好看的郎君,尤其这个郎君还在片刻前相救过她。


    积压在一起的情绪,让她定定望着沈遐洲,眸色多情又潋滟。


    沈遐洲被盯得敛目,只觉王静姝盯人的功力大涨。


    过往的小女郎为达目的,也会这样长久地盯着一人,可那时女郎还小,满眼都是纯净和执着,便是再多点情绪,也不过是担忧,或许还有怜悯?


    “怜悯”二字一跃出脑中,他陡地撩眼,眼睑被压出薄而长的褶线,眼尾却平整冷淡,这一刻,他好似抽离了羞赧,又变回了那个矜贵疏淡的郎君,他试图从王静姝眼中读出更多的情绪,也企图辨别她的关心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无疑是真情的,可那真情流露的眼波中摇曳的是自己的脸庞,沈遐洲便懂了,王静姝好他的色。


    他有些想发笑,一种愉悦又带着些捉弄恶意的发笑,这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情绪,然显露在脸上的却是一种端正腼腆,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羞赧:“回府再瞧。”


    王静姝茫然眨了眨眼,继而泛起星落平湖一般的点点光亮,沈遐洲的意思是回府再让她瞧伤势?还是回府再让医师瞧?


    看他害羞的模样,想来定是后者了,不过她也确实瞧不来伤,可她也确实被沈遐洲现在的模样吸引,她轻咬了咬下唇,试探提出:“表哥因救我而伤,回府后,我照顾你吧?”


    她目有感谢、愧疚,还有一种隐秘的期待,她不是教条框出来的贵女,她大多数时候都被喜欢或是不喜欢的情绪牵着走,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只知道想这样做而已。


    所以,她也这般问了。


    沈遐洲还在不着意地观察她,观察她与过往的不同,观察她到底有几多情绪,直到他听见她说想照顾他。


    目中几多复杂,心中又几多意动,他想起昨日,女郎靠近,鲜艳衣裙同他素衫交叠,想起,女郎喂药倾身一瞬,腰肢纤细,更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搂在女郎腰后的触感,细软无比。


    不受控制般的,耳廓热了起来,不是方才有意为之的羞赧,而是真心实意地想地有些发热了,王静姝到底知不知道,她已经不是小女郎了,她身姿曼妙,含苞欲放,她想如何照顾他?


    还是只陪他说说话吗?


    他想要更多一些的照顾。


    “不行吗?”久得不到答复的王静姝问。


    沈遐洲眸色沉暗,眼睑下阖,嗓音有些微弱,回应:“好。”


    两人独处并没有太久,郑大郎封了草场入口,赛场上不少没有及时退出的世家子弟们不禁气急大骂,既骂郑家,也暗骂沈遐洲。


    但沈遐洲的主意无疑是有效的,这些郎君女郎们虽不服气,恨郑家和下令的沈遐洲罔顾他们性命,可当他们不再乱跑尖啸时,混乱和伤亡都在减小,尤其是少了最为领头的白牛,其他的赛牛,舆驾在的,便强拉驯服,连舆驾也脱落了的,便用绳索套住,数十刀戟同时缩圈围刺。


    混乱止了,但也有许多的问题冒了出来,例如,郑家杀的可都是一些世家子的宝贝赛牛,李小郎君当时跑得快,可回过头来瞧见自己的宝贝“赤牛将军”死了,痛哭不已,郑大郎不得不去安抚,道日后寻得了极好的赛牛一定给李小郎君送去。


    再则,沈三郎上一刻还面色颇好地送走家中两位女郎,转过头来,就同郑家要说法,如有人推了他家中表妹,一定要郑家查出是何人来,否则,他受的一身伤,绝不绕过郑家。


    沈三郎是什么人?他母亲可是如今真正执政的漱阳长公主,当时用他名头镇压世家子时有多好用,这时就有多难缠。


    便是没瞧见到底是何人推的王娘子,也得将当时在彩棚侍候的奴仆审过去,除此外,还得不得罪人地从贵女当中打问。


    翌日,郑家大郎亲自登门看望沈三郎,除为他送暗害王娘子的女郎字条,还带来了一道“牛心炙”赔罪,道是昨日白牛的牛心。


    那白牛是郑大郎费力从外邦得来的,驯养许久依旧野性不消,昨日来客颇多,又有意显摆,才与旁的赛牛一同安置在了牛棚,许是往来人过多,又兼之奴仆看管松懈,让白牛跑出了牛棚,闯入了草场。


    即便白牛闯了这般大的祸,他仍旧心中不忍,请畜医为白牛诊治,得到的结果却是白牛内脏具裂,强活着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


    郑家家主得知郑大郎竟然为一头牛可惜,也不知重视同沈三郎的赔罪,直大骂了郑大郎一盏茶。


    “我怎就生养了你个没成算的,不提沈三郎独战赛牛的英勇,就是那当机立断的果决也不知比你强上多少。”


    郑公气得唾沫都喷到了郑大郎的脸上,“沈家子弟便是没有长公主这层关系,也没有一个是差的,更何况沈三郎还有如此心性,日后怕是不凡,你去将那头牛宰了,去沈府同沈三郎道谢致歉去!”


    郑大郎便是这样被骂来的。


    其实经过昨日被骂,郑大郎心中也有些醒悟,尤其是今日没少听各世家对沈三郎的议论,更是看清,用不了不久,沈三郎怕就不只是个挂名的少师了。


    至少昨日受恩的人家,是绝不会再反对长公主对沈三郎的偏心。


    郑大郎心中想得颇多,可面对小他足有八九岁的年轻郎君,实在有些不知如何恭维,还有些觉得丢人,他虽不过是个小小的车府令,可也已算是入朝为官,可再看沈三郎的姿态,足像现在就已是他长官了似的。


    少年郎君,反复看着那张写有一女郎名姓家世的字条,眼神晦暗,这是一个三等世家的女郎,叫宋惜玉,那日便是她推了王静姝。


    若非王静姝没有在那一刻便被推倒,若非他到得快,他几乎不敢去想他会见到怎么样的画面。


    过往在建业,乃至王静姝刚入洛阳时,他多次想过,这样气人又弃过他的女郎,掐死就好了,掐死或许就不会总让他心中烦躁。


    可死亡真的来临时,他心中窒息不已,甚至不敢去回忆那一刻的惊险。


    不管是记忆中的王静姝,还是现在,乃至以后的王静姝,她即便是气人也好,也该是活蹦乱跳的,而不是险些被人害了命去。


    他无形中散发出的气场,和显露出的阴鸷,让郑家大郎心中突突更甚。


    然下一刻他望过来时,又是那么和善隽雅,他似才发现一般惊讶:“郑郎君还在呀?”


    郑大郎几欲吐血,他好似明白为何沈三郎的名声总不如沈二郎了,这是个只可远观,难以近交的郎君,他起身告辞。


    沈遐洲也并不挽留,他看看天色,觉得王静姝快过来了,而星泉也在这时为他送上汤药。


    星泉将药放在桌案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退立一旁,却仍旧收到郎君不悦的眼色,他不敢相信地睁了睁眼:三郎这是嫌他站在这里都碍眼了?可二郎嘱咐他要看着郎君每日将药用了。


    三郎这次动武,是真的动及到了心脉,五脏也被赛牛冲撞得有些损伤,宫里来的医官一再摇头叹气,要三郎好好修养。


    他家郎君,深厚的武功,却偏偏有一孱弱的身子,时不时就复发个旧疾,可真是愁人。


    他这般为三郎竭虑,这般识趣,


    三郎竟还要赶他走?


    星泉欲哭,一步三回头地劝郎君:“郎君,药真的一定要喝。”


    沈遐洲不耐地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兀自出神,他一会想,要如何让料理了宋家那位女郎,一会又想,王静姝要怎么照顾他,这次总不该又失约了吧?


    若真如此,若真如此,王静姝便是连日二次失约于他,这次她又有什么宴要赴?又有什么郎君要看?


    他笑意古怪诡谲,为没有发生的事咬牙切齿。


    王静姝甫一踏入房中,便见这般容色郎君,惊一下地退出房中,再踏入,沈遐洲已恢复了春山秀水一般的模样。


    他们像是约好一般,只展现着自己最好的一面,彼此间的谈话也几多温柔和谐。


    沈遐洲笑问:“表妹怎来得颇晚,可用过午膳了?”


    王静姝摇头,沈遐洲便让人摆饭,其中一道牛心炙被摆在最中,沈遐洲邀王静姝品尝:“昨日那白牛表妹可还记得,这道菜是郑家大郎今晨送来的。”


    这无疑是一道名贵的菜,可昨日才见过那头白牛,又亲眼见其失去行动能力,今日便见到它的牛心成了一道菜到了桌案上。


    王静姝心里莫名不适,尤其她觉得沈遐洲不会无缘无故点出这样一道菜。


    果然,她听见沈遐洲问:“这牛昨日伤了我,郑家今日就将他宰杀送来致歉,表妹觉得这做法如何?”


    “我不喜食内脏。”王静姝别眼,并不想去尝这道菜。


    沈遐洲眼睫垂了垂,风马牛不相及的问答,可沈遐洲懂了,王静姝不喜欢郑家的做法,同样的,若是他将那位宋惜玉娘子料理后,送到王静姝面前,她怕是也不会觉得快意。


    那就不让她知道好了。


    沈遐洲心中如是想,同时让人将牛心炙这道菜撤了下去,浅淡笑道:“我也不喜这道菜。”


    两人一餐饭用得颇为和谐,但王静姝并不会照顾人,沈遐洲也不是那种凡事需要人照料的郎君,王静姝主要能做的,是陪伴,和闲聊。


    她取出一盒本就要送的药膏:“我听医官说表哥身上还有不少皮外伤,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紫云膏,对外伤淤痕效用极好。”


    “我练舞摔伤都是用此。”


    “表哥记得用。”


    沈遐洲摆弄着药盒,垂着眼轻笑:“我还以为表妹会说,要帮我上药。”


    “隔了一日的功夫,表妹含蓄不少。”


    王静姝眨眼,笑语:“也不是不行,表哥要吗?”


    她半仰着脸安静睇望沈遐洲,目中像是带着笑意,也像带着不知名的期待,她在默默地数着数字记时,而她面前的郎君,果然,慢慢地败下了阵。


    王静姝这样的女郎是可恶的,她能为了一点点喜好,肆意地撩拨,然沈遐洲无不有明知而送上门的嫌疑。


    他很少能做到如王静姝这般大胆直白地显露喜恶,可他又聪慧敏锐十分,只需稍稍顺势,亦或是言语露个钩子,王静姝便会自觉占了优势地更进一步。


    他是极好的猎手,他知道王静姝被他的什么吸引,他也善于利用这个优势,但也不能次次让王静姝只有得逞,王静姝到底能大胆到什么程度,他想试试。


    他将药盒往王静姝那侧推了推:“那就有劳表妹了。”


    年轻郎君面皮很薄,即便是蓄意而为,也让他为想象的可能,在面皮上显露出一点儿不自然。


    很细微,像是刻意伪装收敛,又敛不住才透出的一点儿。


    勾得人心痒痒。


    王静姝有点震惊沈遐洲这次怎么不拒绝了,真要为沈遐洲上药?


    她目光不由落在年轻郎君身上,白衫大袖,席坐铺地,面貌与坐姿都极为端正,那极些微的羞赧如氤氲在山水墨画之上的水汽,细濛濛的,等着人拨开。


    他就是这般如云如雾一样高邈出尘的郎君,可见过他与赛牛缠斗,王静姝又深刻知道沈遐洲不止如此,被衣袍遮掩的腰处,是同俊秀面皮不同的力道。


    王静姝脸红了红,少见地有些羞涩了,做好准备似的开口:“三表兄,你脱吧。”


    第22章 第22章“我太用力了?”……


    沈遐洲的伤在哪,脱什么不言而喻。


    王静姝目光也是从沈遐洲的腰腹处像钩子一般地转了转。


    她眉眼弯弯地笑着,等着。


    但沈遐洲像是过了很久一般,一直没有动,他是想试探王静姝胆子能大到什么程度,甚至做好了配合的准备,可真到了这一步,反是他更像是被调戏了的黄花大姑娘,从也不是不从也不是。


    从了,也让王静姝这个坏女郎瞧到的太轻易了点,她没羞没臊的,说不得还要嫌弃挑剔他什么。


    不从,又好似落了她一头。


    王静姝歪头:“表哥?”


    沈遐洲动了,他没有去解衣,只抬了抬手,让半只臂膀露在外,上面青紫不少,掌心还有划伤。


    “上药吧。”他绷着脸道。


    王静姝笑意有些止不住地上扬,又努力地往下憋,她便知道沈遐洲没那个胆在女郎跟前解衣,他是连她来探病都要她避出房外换衣的郎君。


    想要赢沈遐州,那就不能露半点怯。


    她赌赢了,可没想到沈遐洲还会有这般的举动,王静姝只觉得心软一片,她可真喜爱死这样的沈三郎了——


    他俊美,羞赧,不强势。


    即便其中很多不见得是真的,可也足够让人心动。


    遂而,她也有意不去激沈遐洲的羞恼,她忽视他俊美脸庞上努力想藏起来的僵硬,将注意集中到那搁在桌案上的臂膀上。


    这一看,她心是真沉静了下来,这些伤很细碎,可又触目惊心,可想昨日沈遐洲同赛牛的缠斗几多拼命。


    他又中毒又生病,还又受伤的,这身体难怪时好时坏的。


    她眉尖心疼地蹙在一起,沈遐洲倒有些不好意思装弱了,轻扯了扯上撩的大袖,将青紫遮住:“都是些皮外伤,过两日就褪了。”


    王静姝抿唇不语,眼眸粼粼若有水色,她是明艳四射的那种女郎,可当她垂眼露出心疼神色时,明妍褪去许多,眉眼中的低怅伤怀被放大,长睫一颤一颤更是像小扇子一般让旁人先揪上了心。


    直觉这般女郎不该露出这样低落的愁绪。


    沈遐洲兀地都有些反思自己。


    王静姝没有怅怀多久,利落开了药盒,挨近沈遐洲坐下,不容沈遐洲反抗地重新将他袖子撸上去。


    她用盒中银勺挖出一块紫色膏药,置于掌心,双手轻轻揉搓,用掌心的温度将药膏融化,紫草的味道蔓延鼻息,带点清凉,还混有丝丝暖香,两者交融在一块,分不清到底是膏药的味道浓一些,还是女郎身上漫出的馨香更浓一些。


    沈遐洲昏昏然然感受着女郎将药膏按压到他臂膀,温温热热的,还很是柔软,熨帖得他心间也跟着一颤一颤,无端遐想。


    遐想得深了,眼眸也淌出浓墨一样的色泽,像沉迷,又像想吸入什么的黑洞。


    遮掩地眯眼,只见王静姝奇怪抬眼,疑问:“我太用力了?”


    “这种药膏就是这样的,必须揉入肌骨了,淤血才好散开。”


    “竹苓平日里都是这样为我揉的。”


    她也是第一次为旁的人揉药,说着,有些不确定起自己的手法来。


    沈遐洲没有听进她到底说了什么,视线低低地落在女郎虚虚摊开的手上,十指青葱,指尖许是揉药的缘故,泛着充血的红。


    浅浅染着的一层膏药,恍眼瞧去,像是为她的手覆上一层莹玉之色。


    好看之余,无端地令人口干,连嗓音也带上了一丝暗哑:“力道刚好,可以继续。”


    “这手也有淤青。”


    沈遐洲抬了抬左手,袖摆下滑,流出


    好看的肌骨线条,不是凸显又夸张的健硕,就是恰到好处,动作时才会显露的起伏,其实他只是看着不够强健而已,实则劲瘦有料。


    左臂的乌青并不如右手那般触目,三两处拇指大小的青块而已,王静姝也就只挖了小小一块药膏将其融开,点抹在沈遐洲伤处。


    沈遐洲眼神微飘,感到些微可惜,昨日或许也该多用这只手迎上赛牛撞击。


    王静姝为沈遐洲手臂最后一点乌青抹入膏药后,纠结盯向沈遐洲腰腹处,她想,手臂都已有这般多的伤了,身上那一下,更是她亲眼见到白牛冲撞上去的,岂不是外伤更重也更显?


    她虽向来行为大胆,可也才十六而已,许多东西听过,翻过几页书,却是从未实践过的,也更不曾见过郎君的赤身。


    她对上沈遐洲的言语撩拨,也不过是仗着沈遐洲害羞,欺负他。


    她纠结中,眼风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向沈遐洲的胸腹。


    沈遐洲被她眼风撩得耳廓又红了,更有一股热流隐隐往下,他席坐变化一瞬,护住了自己腰间玉带,“这里就不劳表妹了,晚点我自己可以。”


    “好吧。”王静姝淡色放下药膏,嫌弃地闻了闻自己手中浓郁的紫草味,起身:“我明日再来看三表哥。”


    直到女郎离开的背影再也看不到,沈遐洲才松气地仰靠窗棂。


    陆离的翠叶阴影打落在他冷白面容上,清渺慵懒,气质出奇的柔和,他心底住了一只野兽,长长久久地闹得他无法平静,有时是自厌,有时又觉得所有人都该死,无论做什么,他都难以觉得满足,可同王静姝在一起,只是说说话,上上药,他难填的沟壑被陌生的情绪代替,新奇,又刺激。


    还有些着迷。


    他怔怔地想,王静姝明日会何时来?


    他是不是也该去寻她?


    这是他家,他自然哪都去得。


    然,到了王静姝院中,才知晓王静姝为何卡着时间地去照顾他,她可真忙啊,精力也真旺盛,院中多是人,她一会同女郎商讨乐器音阶,一会同沈二郎配合举麾时刻,还夸沈二郎琴音雅妙。


    她可真是什么都不耽误的。


    沈遐洲咬着牙地想,气闷非常。


    第23章 第23章你是想我也夸夸你吗?


    王静姝院中,近两日时常有女郎来访,当然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沈二郎来的,这些女郎也不可能移到男子的院中,园子往来仆役又多,她的院中反是最合适的。


    虽有些不喜院子变得有些不像自己的,可她也算是沾了光,这些冲着沈二郎来的女郎,无疑是某一乐艺的佼佼者,她们陪沈二郎练举麾,也为合她的舞重新排乐,排列每一音该出现的时刻。


    就是有些可惜,这些女郎并不能同她一起上场,宫中自有乐师为所有参选的贵女配乐,这就显得举麾的沈二郎尤为重要,她瞧着,沈二郎近来都消瘦了不少,焦虑的。


    至于她自己,不管是何舞种,都难不倒她,这是融刻入她骨髓的技艺。


    祭舞是为祈福何祝祷,可选的也有多种,如傩舞、般乐、隶舞……


    她自然是迎合洛京贵人们的喜好,选最为雅慢的般乐,只见她动作极缓慢地抬手勾腿,她的慢不是僵硬的慢,相反极考验舞者功底,每一块肌骨每一细微的动作都柔如缓慢波动的水流,就连她的呼吸也像是融入周遭的一缕风,舞的意蕴被她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无疑是天赋极佳,可不乏也有她多年不曾懈怠苦练的缘故。


    虽只是为了合一位娘子的曲,跳了一小段而已,但即便这么一小段,也仍让在场看过多次的郎君女郎们失神,她美得如梦似幻,不似凡尘女郎。


    沈遐洲视线定在女郎蒙着细光的曼妙曲线上,不由捂了鼻。


    跳快舞的王静姝明艳奔放,慢舞的王静姝身姿曲线展露无遗,她可真好看。


    她这么好看,不管在哪,都会有很多人喜爱她。


    她还不曾放弃成为端午的主祭。


    陶然根本不会是她的对手。


    沈遐洲心中怅然至极,他不知道该拿王静姝怎么办好了,他有许多原因不愿王静姝去出这个风头,再则,一想到会有男人如他一般看王静姝,他便恶意横生,想剜了那些人的眼。


    他想起,他曾经虽不曾剜了人眼,但也将那些偷瞧王静姝练舞的小郎君,一个不落地扔入了水中,他非常后悔没有将他们舌也割了,给了他们机会去挑拨和搬弄是非。


    王静姝竟然为了那样的一些人同他生分,甚至与他们合谋来教训他。


    他不知王静姝到底参与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王静姝没有选择他,她宁愿受罚也要帮她的发小们开脱。


    她的喜欢和交好,极其容易舍弃。


    沈遐洲凝着根本没有发现流虹院又来人的女郎,眼眸时而阴鸷幽冷,时而伤感自怜。


    血丝在眼底蔓延。


    日光下的郎君,几多俊美又几多扭曲。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兀自离开了流虹院。


    院中唯一的郎君,沈二郎沈遐元,有一瞬背脊发凉,有女郎发现,关怀询问:“二郎,你怎了?可是练累了?”


    沈二郎停顿动作,搓了搓臂,几分神神叨叨:“我方才感觉死里逃生了。”


    “二郎又说笑了。”女郎被逗笑。


    只是极简单的小插曲,王静姝在送走院中这些客人后,才听得竹沥道,沈三郎好似来过。


    王静姝惊讶抬头:“何时?”


    “差不多是沈二郎抚琴时。”竹沥自觉失职,作为娘子的贴身又得力的女婢之一,本不该如此只给娘子一个模糊的答案,更不应该在有客来时,不去确认招待。


    可这沈府毕竟不是王家,他们带来的人手有限,粗使仆婢用的也都是沈家给的人,而院中来做客的郎君和女郎非富即贵,许多照料与安排都得她与竹苓姐姐看着。


    等想去确认来人时,早已不见了人影。


    王静姝也知这一点,摆了摆手:“无事,我等会也是要去看望他的,去为我备一些消暑的茶酪。”


    这是一种结合了南北饮食的糕点,既有北方酥酪的奶香甜味,又有南方好茶的回甘清雅。


    这个刚入夏的时节吃恰好。


    她提着点心去看沈遐洲,听松居中一贯的叶涛阵阵,仆役各自忙活,透着一股子静谧。


    主子难伺候,下人自然就处处降低存在感,也就星泉活泼些,可他也满面愁容地摆弄着个扫帚,就挺让人猜测的了。


    “你家郎君又怎么了?”王静姝避开扫帚挥来带起的落叶,开口问。


    星泉见来人是王娘子,扫帚哐地一扔,“王娘子,你又来看我家郎君啊。”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家郎君今日不在。”


    王静姝蹙眉,竹沥没看错的话,沈遐洲应是在府上的。


    他是不想见她?


    他在发什么脾气?


    她虽答应了要照顾他,可她也有忙碌的事情呢,再说,她都不计较陆先生被抢了的矛盾,她只不过不想再因端午祭的事,两人再生分歧,故而有意不让他知晓她在准备什么,每次也都是她主动来陪他。


    沈遐洲这才去她院中看了一次,就不见她了,这是什么意思?


    沈家再煊赫,她王家底蕴也不差好吧,她一个王家贵族女郎难道还要为一个寒门女郎让步?


    王静姝是个美艳女郎,当她生气时,火气是一簇簇往外冒的,尤为明显,也尤为盛气凌人。


    星泉不由倒退一步,果然,能同他家郎君好好相处甚至压制的女郎,根本不会简单。


    王静姝绕过星泉,兀自进了沈遐洲房中,并无人。


    星泉跟在后委屈嘟囔:“王娘子,我都说了我家郎君不在。”


    王静姝:“那他在哪?”


    女郎气势实在迫人,星泉有些顶不住,眼神乱飘地将郎君卖了:“郎君没换外出的衣裳,应没有出府。”


    “郎君还看过主君送来的信,或许会去西书阁。”


    王静姝敛了一些气势,眨眼,西书阁她是知道的,她才入沈府就被困在其中小半日走不出来,印象深刻至极,她知道想知道的,遂也不为难星泉,还将带来的茶酪一同塞给了他:“给你了。”


    星泉一会


    看看往外走的王娘子,一会看看手中的食盒,挠头低喃:“我也没说郎君一定会在西书阁。”


    好在,沈遐洲就在西书阁。


    沈家家主沈照离京数年,如今人在孟津渡小次山修道,少往京中来信。


    就是沈遐洲这个做儿子也难得其只言片语,这次信中,倒是例行关怀了几句,然后便又是托他寻书。


    西书阁大半是沈照收集的各种孤本,无法全带走,有时想起需要什么了,便会如这般让沈遐洲寻出。


    也算是父子间维系关系的一种方式。


    他先前从王静姝那儿离开,心情颇为低落,既因回想起不快的往事,又因他拿王静姝无可奈何,从见她险些被赛牛踏于蹄下,他便知,他做不到掐死王静姝这个罪魁祸首。


    而如今让他嫉妒到发疯的郎君又是沈二郎,王静姝非但夸沈二郎,还笑靥胜过与他相处。


    他是决不允许身边的人同王静姝有别样亲密的,即便这人是他兄长。


    只是,他也知他现在与王静姝的关系处在一种极危险的范围内,随时可能翻脸决裂,所以,他也不能再次去破坏她为端午祭的准备。


    这不行,那不行,所有的苦涩只能往下咽。


    王静姝这个坏女郎总是在无形中便欺负了他。


    但他来书阁,非是为了避开王静姝,除了寻书外,还为取一物——凤尾绿檀琵琶。


    当王静姝终于快绕进西书阁时,便听到一阵乐声,不是含蓄轻柔的琴声,要更清澈、明亮一些,有几个音也甚是铮鸣婉转。


    是琵琶!


    王静姝辨出来了。


    谁会在这里弹琵琶?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又在快靠近之时,放轻缓了步子。


    那曲腿倚靠廊柱拨弹琵琶的年轻郎君,不是沈遐洲是谁?


    他容色一绝,同绿檀琵琶气质相融,既如秋水又如昆山巅雪。


    日光落在他身上,几近透亮,他不顾被风吹得摇摆的大袖,低敛眉目续弹,像随时会消散的泡沫,无端令人心碎伤感。


    世家郎君中其实很少有男子会学琵琶,因它既不如琴与名士相形相契,又不如萧鼓清逸磅礴,常被人弃于末流。


    可只有见了沈遐洲,才会觉得那些固有印象都是放屁,他们就是不够好看,气质不够出众,才无法与琵琶相匹。


    若说王静姝在踏入西书阁前火气有十分,在见到沈遐洲时便只剩五分,伫立片刻,更散得只有些微的一点儿。


    她心头咚咚不断,她为这样的郎君心动,也被他的美色所迷。


    弦音戛止,王静姝还有几分迷惘,不解走近:“表哥,你怎么不弹了?”


    沈遐洲面上不免羞窘,他已很久没有碰过乐器,若非王静姝不是一会与惠王夜下听曲,一会又夸沈二郎琴音雅妙,他也想不起捡起琵琶。


    即便他再敏慧,许久不碰再重拾,也弹得几多艰涩,偏王静姝在这时来了。


    他侧偏了偏脸,避开王静姝大胆又直接的目光:“表妹怎来这儿了?”


    王静姝不避讳地在沈遐洲身侧坐下,微微笑看他:“不是你去我院中寻的我吗?”


    “表哥为何都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她单手撑在地上,身子微侧,目光也缱绻又带欣赏地凝着眼前的郎君,不是质问,更像是嗔怪。


    有丝缕发从她身后侧落,耳下长坠宝石耳坠也跟着轻晃。


    沈遐洲心不在焉地盯着,语气很淡:“我听表妹夸二哥琴音雅妙,不愿打扰。”


    王静姝顿一下,心想,沈遐洲什么意思,她夸沈二郎跟他打不打扰有什么关系。


    这时,沈遐洲又去拨弄他那琵琶弦,些微几个音,并不成曲调。


    王静姝看看那绿檀琵琶,又看看郎君闲适舒朗后倚的姿态,他又睇来了一眼。


    福至心灵般地,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目中如有星光摇落,分外有兴致,倾身靠近了郎君一些:“沈九如,你是想我也夸夸你吗?”


    她实在是个坏女郎,笑意促狭又带轻诱。


    可她又笑得那般好看,香腮胜雪,眉眼婉丽,她朝他倾来,有雪落一般的触感在颊侧飞快一点。


    第24章 第24章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遐洲眼眸飞快地上抬,目光追随后撤的女郎,他不再懒懒坐着,琵琶无觉一般向旁倒去。


    王静姝忍笑看他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


    她觉得沈遐洲实在是个别扭的郎君,心中想什么又偏不说,暗示来暗示去的。


    可她又为他这样的小心思,小手段摇曳不已,世上怎会有这样的郎君,他见了她夸别人,就也学旁人去拾拿乐器。


    原来,他不是又想给她的端午祭使绊子。


    心里头最后的哪一点怒也散得不见了踪影。


    她心情一好,便又用眼去招沈遐洲,见他惊愕不敢相信还不够,她轻声夸他:“三表哥,我觉得你弹得才是最好的,人弦相融,风采甚过旁人无数。”


    “我甚是喜欢。”


    她果真没羞没臊的,说话还不够,身子也半贴上来抓着他手臂。


    沈遐洲视线不由下落,女郎还着着先前练舞的衣裳,这种衣裳较平日的常服要更轻便,同样的也更轻薄,那漫托着的起伏,就这样虚虚悬在他手臂毫厘的上方。


    而女郎还毫无所察地仰头望他,见他对她的夸赞毫无反应,更进了一步地仰望他,轻声:“三表哥?”


    “沈九如?”


    要命!


    沈遐洲眼前金星乱冒,一会是手臂处贴来的感受,令他神志昏昏,一会又是女郎又柔又娇的呼唤。


    九如是他的小字,从女郎的口中唤出来,酥酥麻麻的,从心间一贯到了脑中,再炸开。


    王静姝“呀”的一声远离了沈遐洲:“表哥,你流鼻血了!”


    沈遐洲伸手一摸,果然是血,他慌张起身,王静姝也掏出帕子要为他止血。


    沈遐洲哪里还敢让她帮忙,连退了两步:“我自己来。”


    王静姝无奈立在一旁看他,她便知沈遐洲一贯的体虚气弱,亏沈二郎还说他早好了。


    她立在那即便一句话不说,沈遐洲也清楚从她眼中读到她想的什么,他怕是再洗不清王静姝对他的印象了。


    “我晚点再来寻你。”沈遐洲实在受不了王静的这种眼神,留下一句话落荒而逃了。


    年轻郎君一旦施展起轻功,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彼时,星泉正在院中的石桌上享用王娘子送的茶酪,忽察一阵风落下,扭头一瞥,惊道:“郎君,你回来了,方才王娘子来寻过你?”


    沈遐洲捏着擦过鼻血的帕子,骄矜点了点头,便要回房,余光瞥见星泉身后食盒,问道:“哪来的?”


    星泉低头嘿笑:“王娘子给的。”


    沈遐洲眯眼:“给你的?”


    “应是给郎君的。”星泉敏锐地察觉到些郎君脸色不对,“但郎君不在,王娘子忽然就生了气,将点心给了我。”


    星泉心头惴惴,马上下跪:“郎君我错了,我不该告诉王娘子你可能去了西书阁。”


    星泉一哭起来就要去抱沈遐洲的腿,沈遐洲避开,容色忽地有些心不在焉,不自然地夸道:“你没错,你做的很好。”


    星泉倏地止住了哭,莫名得很,郎君是在夸他做得好?王六娘子不会又被困在西书阁出不来了吧?


    沈遐洲脸色不正常的赧红,他是又想起了女郎倾身下来的一吻,这些缘由自然是不可能同星泉道的,他轻咳一声,望着打开的食盒吩咐:“既然是送给我的,送到我房中。”


    星泉又哭丧了脸:“郎君,没了。”


    沈遐洲顿一下,脸色落了下来,刚才的夸赞不复存在,眸色阴沉得紧:“你这个月月钱可以不用要了。”


    *


    夜里,正是入睡之际,王静姝总觉得窗外晃动着人影。


    她戒备地撩开床帐,捡起一个烛台,静坐在


    床沿细听外头的动静,这是沈府,按理,没有小贼敢闯,除非是什么家贼。


    她随时做好了呼喊的准备。


    沈遐洲是习武之人,些微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他听到了房里的动静,隔着窗轻问:“表妹,你是还醒着吗?”


    年轻郎君的声音在黑夜里幽幽的,轻轻的,但刚好能让人听清。


    王静姝提到嗓眼的心忽地就放了回去,但心中还是有些气,沈遐洲夜里不睡,跑来她这儿做什么?


    她趿着软缎的鞋,走到窗边,有些没好气地推开窗,那没有点的铜制烛台也威慑地往窗沿一放,大有沈遐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烛台便会落到他身上的意味。


    然,沈遐洲并没有功夫去留意她的这点小动作,他满眼被此时的王静姝吸引,女郎乌发垂散,不施半点脂粉,也不着半点饰品,与白日里总是华裙美饰的张扬明艳全然不同,纤纤身姿在昏暗的光下像一抹淡淡的月色,别样的清婉动人。


    沈遐洲忽地有些不敢看她。


    他视线落在夜空,落在院中花草,就是没有落在王静姝身上,“我白日里有些话没有同你说清,而且,听星泉说,你是生着气去寻我的。”


    “你为何生气?”


    说到这,他终于将目光移向了王静姝,不偏不倚地望入王静姝的眼里。


    王静姝看着这样的沈遐洲,有些失了神,他本就天生的好相貌,眉目清而有神,昏昏月下,眉眼往下的山根更显雅润,还有温柔。


    “我已不气了。”王静姝低声,但并不说缘由,毕竟是她误会了。


    她不说,沈遐洲却可以猜到,他们彼此都清楚,过往很多累积的矛盾并不是遗忘了,也不是无所谓了,只是被更具吸引力的情绪盖住了,当不去想不去提时,便如冬日的种子一般,安安静静地埋在土中,可一旦到了春日,便会生根发芽,继而快速地生长。


    就如他不愿王静姝去参与到端午祭,而王静姝也并不愿被他知晓打扰一般,这是一层极薄的土层,他们的关系随时会因某一件事小事破裂。


    即便揭过了今日,也会有下一次。


    可他并不愿与王静姝就此结束这样缓和的关系。


    他隔着窗台,俯身凑近王静姝,用手抚起她的脸,“我之前并不知你也去寻访陆先生。”


    “我帮陶然是为她父亲手中的势,我母亲想抬举寒门武将,你这时去参加端午祭是讨不到好的。”


    王静姝眼眸逐渐清明,拍开沈遐洲的手,“原来你夜半来是为了劝我放弃?”


    “你无非是想让我对她相让,她是什么缘由参与端午祭同我有何干系?我凭何相让。”


    “沈九如,你有那么大的脸面让我为你让步吗?”


    她是真气急了,一番话斥完,胸脯呼吸也跟着起伏,再去看沈遐洲,他竟然还露出委屈的神情!


    他有什么好委屈!


    半夜来寻她就是为了说旁的女郎的事,还话里话外让她相让,她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她拿了烛台便要去关窗。


    沈遐洲却比她更快一步,锢住了她的手,隔着窗台搂住了她的腰,目中凄然流露,语气也透着一股子的凄楚:“你都不听我把话说完。”


    他垂眼,“我不想帮她了。”


    他眼底有很多的情绪,直勾勾地望着王静姝,还用鼻尖去蹭她,像是讨好,又像是安抚,还在催促着她做出反应。


    四目相对,鼻息交缠,屋中灯火与院外月色相映,有人声忽地出现:“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是竹苓醒来了,察觉到了动静。


    王静姝焦急下扯了扯沈遐洲衣襟,他会意地松开她。


    王静姝往外应道了一声,安抚竹苓。


    再侧眼,某人竟已翻窗而入。


    沈遐洲对上王静姝视线,低声:“你还没给我答复。”


    王静姝哼了哼,瞥眼讽他:“你跟谁学的夜探深闺?”


    沈遐洲看她,“你。”


    王静姝顿一下,想起,她确实做过半夜闯入郎君院中的事,可那时她还是个小女郎呢,同沈遐洲的性质能一样吗?


    她被沈遐洲噎得瞪眼他:“我知晓你不帮别的女郎了,你可以走了。”


    沈遐洲却不动,用漂亮的眼一眼一眼地撩王静姝,烛光映在他眸中,满是欲语还休的濛濛雾色。


    他本就是极俊美的郎君,又显出这般姿态,看得让人心颤。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王静姝假作镇定地去摆弄窗扇,偷偷瞥他。


    沈遐洲无奈叹气,直接明示:“我都同你说清楚了,你不对我有些表示吗?”


    “你白日那一下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王静姝怔愣,眼睫轻轻颤一下,鬼使神猜地就明白他说的白日那一下是哪一下。


    她撑不住地笑起来,那是克制不住又偏要缩小动静的肆笑,她笑得趴伏在窗台,乌缎一样的发从肩头滑落,轻薄纱衣透出些肤色,腰肢也被勾勒出些轮廓,纤细又柔韧。


    沈遐洲知道的,方才他还搂过,他被她笑得面上赤红,双颊咬紧,眸中更是凝起浓色,他杀了王静姝的心都有了,她这般肆笑,又是在玩弄他感情,偏他还被她诱了。


    浓浓伤感伴着杀意,可又那么无力,他舍不得杀她。


    王静姝像是终于笑够了,她转过腰身,身段婀娜,眸光潋滟,眼尾更是沾着笑出的晶莹,她轻勾了勾沈遐洲腰间的博带,双臂缠上他脖颈,仰头亲了亲他。


    这次不是轻轻碰一下颊侧,她贴上了他的唇,这是不一样的触感,软软的,还有点他这人身上特有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但极让人想再感受一会。


    她小小地伸出了一点舌尖,露出了点白牙,轻轻地咬了咬他一下,又舌尖划过慢慢呷了一下。


    沈遐洲从被她勾上的一刻起,就浑身僵硬,有点不敢置信,又有些沉迷其中,他本也只是想她再亲亲他脸颊而已。


    他手掌本能般地拂上她纤柔的腰肢,支撑着她探索。


    她整个人被抱到了窗台,年轻郎君俯身迁就她,屋中是昏昏灯光,屋外是姣姣月色,他们被新奇的触感吸引,缠绵,探索,发丝也缠到了一处,像是过了许久,才彼此迟钝地寻回几分神志。


    他们慢慢分开,额抵着额,王静姝哑声:“这次总有感觉了吧?”


    第25章 第25章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睡了他……


    女郎声音哑哑的,不是干涩的哑,而是有些接不上气,伴着吐息的那种轻声,热热的,痒痒的,带着些方才亲吻后的潮意。


    她的眼眸也近在咫尺,眸里水光潋滟,纤浓眼睫上扬,颤得像雨打的蝶翼。


    沈遐洲不由心间也跟着摇一下,被她问红了脸,他略落下视线,轻“嗯”了一下,目光不经擦过女润泽蒙着一层水光的唇。


    摇曳不已。


    他刚尝过,那么柔软,又那么香甜。


    他垂头,又想去亲亲她,王静姝却倏地松开了吊在他颈后的手,自颈后滑落胸膛,推开他,那眸中的笑意妩媚无比,她半倚在窗台上,挑眼笑道:“沈九如,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我看透你了。”


    沈遐洲眸中被挑起的欲色还未敛,神色不甚清明,但女郎的调笑简直如魔音一般抓着他的心,王静姝实在是个坏女郎,她方才的生涩明显不下于他,可她就是能马上反过来揪住他不放,嘲笑他,嬉弄他。


    他也无比地恨自己不如王静姝,竟在此事上落了下风。


    他握住王静姝压在身前的手,逼近。


    年轻郎君一旦沉下了脸色,便少了那份生动的欲色,他变得幽冷,隽寒,背着灯火落下的阴影更显压迫。


    王静姝莫名地就感到了紧张,心脏在不受控地砰砰,像是要跳出了胸口,但她清楚地明白,她不是害怕,她觉得刺激。


    无比的刺激。


    俊


    美郎君怜弱时,她想戏弄他,可他变得有攻击性时,又那般危险得人心神荡漾。


    王静姝美眸大睁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往下靠近的年轻郎君,搭在窗台上的手紧张得往里蜷,漂亮的指甲清楚感受到同漆木的摩擦,有点粗糙,还有点磨手,就像她的心一样,被难以言说的情绪来回地摩挲,颤栗无比。


    沈遐洲压下脸,乌发往一侧滑落,冷白面容在月光下隽冷阴寒,张开的唇也像露出毒牙的毒蛇。


    王静姝感到自己的面皮一疼,不敢置信地捂脸瞪他。


    沈遐洲竟咬她的脸!?


    沈遐洲得意地冲她笑笑:“惩罚。”


    “你——”王静姝气得说不出话,漂亮的人从来都是知道自己漂亮的,也极重视自己的脸面,不然她也不会因为受罚记恨沈遐洲那般久,她越过沈遐洲冲到妆台前去照镜子。


    镜中女郎皓齿朱唇,容靥艳丽,唯独左颊上突兀一点牙印,没有破皮,可深深一点,极突兀,也不知到了白日可能消得掉,侍女们看到了如何是好?


    她怒得想寻沈遐洲算账。


    可此时大开的窗前,哪里还有年轻郎君的身影,他跑了。


    王静姝气得将窗户重重关上,又惊醒了侍女,不得不寻个借口说想喝茶。


    而已跑走的沈遐洲,被夜风吹一下,不自然地羞红了脸。


    *


    翌日,王静姝脸颊上多出了红红一点,红豆大小,不疼,但已引来多人问询是如何了,她只得搪塞是蚊虫叮咬,她恼了沈遐洲,不再去赴约照料他,她瞧着,他好得很,夜探闺房的事都做得来去无声。


    王静姝没有了动静,沈遐洲却是坐不住的,几次派人来流虹院中看她在做什么,可得了空。


    她俱当做不曾见到。


    沈二郎发现了端倪,笑得满脸关怀:“听说表妹这几日都去照料三郎?”


    “他身体可好些了?”


    王静姝点头应得敷衍。


    沈二郎当即变脸:“既好多了,还一直派人来扰了表妹作甚?”


    “不过是个救命之恩,自家表妹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这就去听松居一趟,帮表妹收拾了他,好叫他不再扰了表妹习舞。”


    沈二郎说得又快又激动,还起身就要往外走,王静姝从一开始的惊讶到连忙去拦他,“二表哥,三表哥还没好全,他毕竟救了我,我多照料下他也是应该的。”


    沈二郎迟疑了,各种情绪从他脸上逐一闪过,心疼、无奈、歉意,最后像是坚定又像是无法地叹气道:“既如此,我家三郎就交给表妹了,表妹去看三郎吧,这边有我。”


    王静姝眨了眨眼,她似乎没有说现在就要去瞧沈遐洲吧?


    四目相对,一殷切不解“你怎还不去?”


    一茫然疑问“我要现在去?”


    谁都不曾言语,可就是那般清晰直白地从彼此的眼中读透了对方的意思。


    最后,还是王静姝败下了阵,在沈二郎的目送中离开了流虹院。


    沈遐洲似突然喜爱上了西书阁,当她到了听松居时,竟让人转告在西书阁等她,她满腹狐疑,但仍旧去了,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她对西书阁倒是越发的熟悉了。


    才走出弯绕的阵中,便又听得了一阵乐声,仍旧是琵琶,却比上次听得的更加流畅激昂,足以感受得弹奏之人心中欢愉。


    王静姝不经笑了,她当沈遐洲约她到此是为何呢,原来是想故技重施。


    她压下唇角,一点笑靥也无地出现。


    僵着脸的女郎依旧貌美,却无端的冷艳,沈遐洲惊得按住四弦,他为女郎的貌美惊叹,又为她的冷脸而乱了心扉,甚至惴惴。


    王静姝眉眼上扬地瞥他一眼,别过了脸,恰到好处地露出被他咬过的地方。


    其上红红一点,在女郎的颊靥极其明显,像一颗红豆,又像一点红樱,没有折损女郎半点风姿,反更显衬得女郎肌肤莹白娇嫩。


    沈遐洲心虚之余,甚至生出想舔一舔的念头。


    王静姝见他垂头不语,当他是没有瞧见,几步上前,偏脸凑到他眼前,指给他瞧:“沈遐洲,你是属狗的吗,将我咬成这样?”


    “你可知今日已有多少人问我这从何而来的了?”


    “得亏是夏日,我还能用蚊虫搪塞过去。”


    女郎如珠炮一般喋喋,抹了口脂的红唇一张一合,红滟又美丽。


    沈遐洲着了魔般地凝着她的唇。


    王静姝兀自说了会,才发现眼前的郎君目色可怕的沉静,心跳咯噔一下,腰身向后撤去。


    然早已晚了。


    年轻郎君忽然迅捷如豹,拉她一把,拥她入怀。


    他的唇瓣在王静姝脸颊红豆大小的红痕上摩挲,热热的舌尖跟着一舔,湿滑的触感一径从面部的肌肤传至女郎的尾椎骨。


    王静姝颤栗得揪紧了年轻郎君的前襟。


    沈遐洲终于微掀了乌浓眼睫,濛着细雨一般欲色的眼眸乌沉沉、浓黑无比,里头无比清晰地映着女郎的脸庞,他似诱又似怜一般地问:“你要咬回来吗?”


    王静姝呼吸都跟着滞了滞,沈遐洲实在是个学习极快的郎君,昨夜之前,他分明连她都不如,不过一夜的功夫,竟,竟能反客为主了!


    王静姝既震惊,又为这样的郎君心动,可她才不会轻易地投降,她从郎君怀中坐起,侧拥着他,吐气如兰:“你想得挺美。”


    年轻郎君露出些微失落神情。


    王静姝极快地捕捉到这一点,揪在郎君襟前的手,倏地用力,拉扯下郎君,极快地印上他的唇。


    天性使然,她总是不愿做服从的那一个,即便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她也爱争夺那主动,而年轻郎君骨子里的欲念亦然如此,二人唇舌交碰间,相互夺掠又相互交缠。


    都是初初品尝到亲吻滋味的年轻男女,他们流连忘返,又彼此沉迷,趋于本能的好奇,向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也倏地被点燃,情潮涌动,那是存在男女之间亘古不变的本能。


    沈遐洲有些尴尬地松开女郎,双腿不自然地避了避,还将女郎推远了些。


    王静姝眼带懵然,似还不解他的做法。


    过了好半响,才忽地醒悟,美眸瞠着,赧然一直从脖颈漫入了衣襟,她羞恼了:“沈九如,你日后若是再为这种事约我,我不会再来了。”


    西书阁僻静,平日里连个仆役都没有,沈遐洲上次尝了甜头,又将地点定在这儿,什么心思明明白白的。


    她虽喜爱沈遐洲这般的郎君,可再这般勾勾搭搭下去,着实危险。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睡了他呢。


    贞洁这种事,从来都是用来约束在意它的人,她不在意,这便对她造不成困扰。


    可她是来洛京联姻的,她无法保证她的未来夫君也不在意,沈遐洲也从未说过要娶她的话,他们不过是被情欲本能牵引的男女,只贪欢愉,不求未来。


    她是这般认为的。


    她也喜爱这新奇的体验,可她还需要再想一想。


    沈遐洲似被女郎斥得羞愧,伸手拉了拉她:“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至于后头那些,实在不受他控制,况且——


    “你不也喜欢吗?”沈遐洲问。


    王静姝噎一下,瞪他,哼道:“总之,你别再约我到书阁见面了。”


    无人打搅的隐秘地方,实在太容易不受控了。


    沈遐洲虽有些可惜,却也赞同王静姝的提议,遂答应。


    往后几日,皆是寻常,王静姝守诺地照料他,他的伤势也渐好,再没什么逾矩的行为。


    这日,疏木斜影,日光正好,宫中来了传话,长公主召沈遐洲入宫。


    母子间一贯的疏冷,就连关心伤势也多显生硬,直到谈起抬举陶敬之女,沈遐洲才倏地变了脸色。


    漱阳长公主问:“陶娘子那边筹备得如何了?”掀眼提点:“每年参祭的贵女多,至少要让她面上过得去,不落了人口舌。”


    沈遐洲抬目直视漱阳长公主:“陶娘子底子终究差了些,洛京的世家们也不是耳聋眼瞎的,母亲不如另择一法抬举她。”


    漱阳长公主眼眸忽锐,又


    在顷刻间放柔,缓声问:“那你觉得当如何?有什么好的法子?”


    “古来祥瑞多受人青睐,不如以此为她造势,声名不下于端午祭。”


    “是个好主意。”漱阳长公主面色平静,直到沈遐洲退下后,她才忽地沉下了脸,朝左右下令:“去查查三郎近来发生了什么,身边出现了什么人。”


    第26章 第26章是剧情


    领命而退下的卫士像是不曾出现过般,殿中阒静,长公主闭眼假寐,深思着些什么——


    捏造祥瑞固然也能抬举陶然,可这历来都是用在帝王将相之类的能人身上,陶然一个寒门女娘,也配?


    近在眼前的端午祭明显是最优的方式。


    长公主了解自己的孩子,他绝不是个会做无用功,舍近求远的人,除非有人影响了他。


    什么人能影响了他,让他不惜做出这种变卦?


    长公主倏地睁眼,同沈遐洲相像的漆黑眼瞳闪过浓浓不悦,她教导多年的孩子,如今竟学会阳奉阴违,为了旁人来试图改变她了?


    就如他那父亲一样。


    脱离掌控的感觉无端地令人生厌,她拾起桌案上的信纸,抬笔给远在孟津渡的丈夫写信,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去信,心情好时是说一些琐事,心情不好时,便发泄一般地无差别责骂,责骂朝中挑事大臣,责骂他为何不能体谅她……


    然,沈照一次都不曾给她回信,她尖锐,愤恨,行事变得越发地无忌,偏执的掌控不知觉地蔓到沈遐洲身上。


    这孩子自来少让她操心,也听话乖顺无比,可正因如此,也尤显得他忽然的不受控那般的背叛。


    压抑的怒火在她眸中燃烧,浑身散出迫人的气势。


    服侍长公主的内监从先帝时起,便投靠了长公主,对长公主容色细微的变化再熟悉不过。


    他垂立左右,直到过了许久,才退出殿中,同一宫侍耳语。


    宫侍瞥殿中一眼,点头离去。


    *


    端午祭时日已近,王静姝将名帖递至太常寺,又有沈家郎君的陪伴,官署人员异常热情,只几个长官面色多有些古怪,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没说沈家二郎是同这位王娘子是一起的啊。


    太常寺卿同太常寺少卿,对着几张名帖愁得额上褶皱足以夹死蚊虫,就在不日前,沈三郎特意来太常寺各署走瞧了一遭,拉着他们大谈了一番“公者无私之谓也,平者无偏之谓也”,话里话外无非是敲打他们作为选官的公正。


    而在更早之前,也是这位沈三郎,来官署借了不少乐师,难道也是为了这位娘子借的,那到底是要偏一点还是不偏一点?


    又偏给谁?


    惠王那边可也请他们吃过饭,还见了一位出身普通的娘子。


    除此外,宫中那一位才是最紧要的,长公主什么话都不说,只稍请两位到殿中问上几句筹备得如何了,就够他们紧张的了,更何况,不过是一个拔选,长公主竟在最后道要来瞧一瞧。


    太常寺卿年岁长一些,天命之年,经过的事情也多,最后拍板道:“也不惧长公主母子到底是何想法,到时我等将有潜质的名单递上前,剩下的也不在我等的考量范围内。”


    太常寺少卿跟着点头。


    太常寺的拔选其实并不复杂,所有的乐师在场中齐备,各家贵族女郎到了便由奉礼郎引其到偏殿稍歇,或是在场外看上一位女郎筹备的舞乐也是可的。


    有些骄傲的女郎自是不屑去瞧旁人如何,她们卡着时点才到,在偏殿稍待,王静姝从中就瞧到了几位眼熟的女郎,赛牛那日见过,有意思的是,让她颇在意的那位陶娘子也来得颇晚。


    她想起沈遐洲同她说的话,长公主想要抬举寒门武将,她会讨不着好,她有点好奇了,会怎么让她讨不着好,这般多的女郎参选,难道就只针对她吗?


    然直到了快上场前不久,她才忽地惊觉不妙,不是发现被针对了,而是沈二郎不见了。


    沈二郎对宫中和各处官署,不可能不熟悉,但到了这时还不出现,只可能是发生了什么。


    奉礼郎不过一个九品小官,半点话语权也无,面对着面沉如水的貌美娘子,也是一边焦急,一边规劝,“王娘子,你就别为难下官了,这所有排列的场次都是已经定下了的,下官哪里做得了主,而且,非是下官胆怯,而是这后头排的其他娘子,也不依的啊,她们有的连舞衣都不曾换,又哪里备得及同娘子你交换。”


    “这也于理不合啊。”


    这时竹苓也回了,小幅度地冲王静姝摇了摇头,她打发了奉礼郎,无人下才显出了自己的担忧,急切问:“二表哥是怎么回事,怎还不见回来的?”


    竹苓道:“娘子,二郎君腹痛难止,现还在净房。”


    “怎会突然腹痛,早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王静姝不由回忆沈二郎离开前用了什么,目光投到精致的点心上,这是沈遐洲命人送来的,沈遐洲自从伤好后,得了新的任命,今日恰巧不得空,但使了小黄门为他们送了些点心来。


    她因是舞者,不便于用茶点,便不曾碰过,此时,她手中捏着点心看了看,凑近鼻子轻闻,竹苓也反应过什么来地般担忧唤了一声:“娘子——”


    王静姝将点心放下,“无事,我并不吃。”


    再扫向一旁的茶水,许是因在各偏殿中等的娘子都是贵人,茶水换的颇勤,这早已不是之前那一盏了。


    她有些出神。


    沈遐洲是不想她参与到端午祭,可真的是会是他做的手脚吗?


    即便她不是顶聪明的人,也知晓,在送来的食物中下料,是很拙劣的计策。


    阻了这次,岂不是要彻底同她撕破脸。


    换了往日,王静姝确实会觉得沈遐洲有很大的嫌疑,可近些日子,明显缓和亲近的关系,她不觉得沈遐洲会这样做。


    一时间,重重的迷惑萦绕在她心间,可她没有余的时间去苦恼,她准备了这么久,便是一人也得上。


    奉礼郎再次前来催时,她深呼一口气,跟同去了大乐堂,这是一个极阔亮的殿堂,礼官记名,乐师严整以待,八音俱全,唯独王静姝只有舞者,没有带麾者,众乐师摸不准事态地相互觑看,没有麾者,他们如何配合?


    近百的乐师,十八般器乐总不能胡来吧?


    除知这位娘子舞的是般乐外,其他的他们可是一概不知啊。


    太常寺两位长官其实也不想为难这位娘子,可这位娘子的运气不好,此刻正是朝会结束的时刻,长公主不知何时就要过来了,王娘子同沈家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本是极好的时刻,谁又能想到沈二郎突然出了问题。


    不管如何,王娘子此刻上,总比其他娘子更能得到长公主的宽容吧,说不得便再给王娘子一次机会。


    太常寺少卿轻咳一声:“王娘子,我便先让众人奏一不会出错的般乐配合你如何?”


    曲子从来都是大体不差的,无非是少了举麾者,每一乐曲插入的时刻不一定能合得上,这便需要舞者去配合去改变了。


    话说出口,太常寺几位长官也觉得有些欺负人了。


    可再如何也比长公主到时,场中无人问起的好,而且也总归是沈家的郎君出了问题。


    王静姝倏地抬了头,眸色如火一般明亮,望得几个长官心中都生了怯。


    “不用了,既选的是主祭,乐不乐的有什么重要。”


    “我一人足以。”


    她立在场中央,裙裾漫飞,舞袖展扬静若花开,是极慢的一支舞,没有曲乐,甚至连周遭的呼吸都离她远了,身姿似云一般舒卷,也如水流一般缓淌,她以舞化万物,又以舞沟通天地。


    舞中意蕴被她展现得淋漓,如她说的一般,乐不乐的早已不重要。


    沈二郎急急赶来时,见到的就是如此,他既腹痛未缓,又少见地生了怒,拽过


    门口的奉礼郎:“我不在,我表妹为何还会上场?”


    “杨山是欺我表妹京中无人吗?”


    杨山便是太常寺卿正的名,虽家世不如沈家,可也是正经的三品官了,沈二郎这般直呼其名,实在是无礼了。


    然此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夺过麾节,走入场中,有意让王静姝留意到他,目光交汇,是多日培养出来的默契。


    乐师们也终于回过神,不用再怔愣,他们及时同沈二郎调整各自定位,鼓乐突起,女郎也舞入了下一个阶段,如莲开的双手缓缓抬起,配合着突起的乐旋身,犹如飞天。


    她是极美的女郎,也是极具威胁的女郎,不然也不会有一个二个的都拒绝同她交换排次。


    乐堂外的陶然眸光一会黯然,一会又艳羡,只有如王娘子这样的女郎,才有底气说出只她一人足以。


    同她一起观了此舞的女郎具掩面有愧色,“我不如王娘子远矣。”


    叹罢,竟然带着浩荡的人群直接离开了乐署,这是直接放弃了。


    这样的女郎还不止一个。


    陶然咬牙,扭身离去,但并非是离开,而是等在一偏殿的转角。


    沈二郎一坚持完配合,扔了麾节,不甚雅观地捂着肚子道:“表妹,我坚持不住了,你再稍待我片刻。”


    “你等我回来,我一定好好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


    说着他又跑去了净房。


    王静姝不如他急切,慢慢踱步在殿外干净的青石板道上,转角,恰与陶然相碰。


    陶然早已换好了舞衣,搏带衣袖飘扬,腰身盈盈掐一束,手中还拿一羊骨面具,俏丽之余,又有一点儿诡异。


    王静姝对各类舞都有涉猎,一看她装扮,便知陶然跳的大抵是隶舞,这是从巫舞演化而来的一种祭舞,就是不清楚她祈求的是什么了。


    这种舞并不出错,而且若是所求恰好在祭祀当日实现,怕是还有不一样的成效。


    王静姝不厌恶寒门,也不觉得寒门女郎同自己在一个空间便脏了空气,但她也有贵族女郎有的通病,骄傲,不屑与寒门女郎往来。


    况且这人还是陶然。


    她绕身想走,却听得陶然声音:“王娘子,三郎虽说过一定会帮我当上端午主祭,但我并不知晓他竟会支开沈二郎让娘子难堪,实在我之过也。”


    她羞惭,又面带愧色:“三郎还道会用祥瑞为我添彩,我之后也实不知三郎会做什么了。”


    “若是为了帮我之故会伤害到旁人,我实在……”


    她越说越愧,甚至有些急出了泪意。


    竹苓实在没见过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到自家女郎面前来的人,气得上前一步,被王静姝拦了下来。


    王静姝其实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女郎,她常会被人激起好胜心,甚至怒火,可今日她面色沉静得旁人都窥不出半分怒燥。


    从决定要参与端午祭开始,她便几乎没有遇上什么好事,到了这最后一刻,更是被当头一棒,陶然确实有激起她的怒火,可她也看得出,陶然这是故意来激她,这手段比给沈二郎下药还拙劣。


    “陶娘子,我是建业王家六娘子。”


    王静姝清凌凌的目光扫过陶然,只留下这样一句话,却比什么反击都更扎向陶然。


    她是有身份的贵女,所以不管陶然使用什么手段,怎么激她都无用,她不会自降身份同一个寒门女郎去争吵,那是在抬举陶然。


    而陶然会故意舞到王静姝跟前,也恰恰说明她极在意自己的出身。


    陶然目中通红,紧盯王静姝离开背影,这些京中贵女,无非是仗着个好出身罢了,一个个狗眼看人低。


    她迟早会将她们踩在脚下。


    世家们再清高又如何,还不是成了皇权的眼中钉?


    她扭身向乐堂走去,因离去了不少人,很快便轮到她了。


    *


    王静姝并非表现出来的平静,她不将陶然放在眼里,那是因为陶然并做不到在沈二郎茶点中下药来,但有人帮她是无疑的。


    那人可能是沈遐洲,也可能是任何一个也看中寒门势力的任何人。


    她也不信陶然说的每一句话,可她也是生气的,陶然敢说出那番话,至少可以证实沈遐洲对陶然是尽心尽力过了。


    两相对比下,她实在是可怜极了。


    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气坐在偏殿等着沈二郎,沈二郎与她至少是一个阵营的,此事,定然会去查个一二。


    她想知道结果,想知道这当中沈遐洲到底做了几分。


    然,还不等她等到沈二郎,先来了一个老内监。


    内监声细,眉目低顺:“王娘子,奴是长公主身边侍候的,长公主方才瞧见了娘子所舞出众,邀请娘子晚些离去,有些话想同娘子说。”


    老内监同王静姝做了个请的手势,要王静姝同他换个地方等。


    老内监其实是很客气的,其衣饰品级肉眼可见的不低,显然如他所说是在身份极贵的人身边侍候的。


    王静姝从乐署的偏殿被带到了更恢弘的殿宇中,但殿宇中一直无人。


    那个老内监倒是来为她上过了几次茶,先是说长公主在太常寺观此次主祭选拔,后又是说长公主与吕相有事要议。


    长公主不喜她。


    这是王静姝在漫长等待中得出的结论。


    她几次欲走,却被殿外的侍卫拦回,她的侍女也被隔在旁的殿中。


    她一直是个胆大,行事无所顾忌的女郎,上次令她感到无力,还是被丹阳王看上要迎娶。


    此次,是第二次。


    无力深深攫住了她。


    暮色昏沉,殿中燃起了灯烛,大片的阴影逶迤而过,高坐之上坐下了人,是漱阳长公主终于来了。


    长公主身居高位多年,眉眼都浸染着威仪,除了墨色的瞳仁外,王静姝觉得她同沈遐洲没有再相似的地方。


    沈遐洲再难以亲近,也没有长公主这般明显的排斥感。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


    长公主早在太常寺便已见过了王静姝一面,是一眼便难忘的女郎,不枉能让她儿子动心。


    便是她见得这般的好颜色,也不禁会回想起自己年轻时。


    建业王家配她孩子其实并不算攀得多。


    不管是出身还是容貌,也俱相配。


    可也除了相配外,再无旁的添彩。


    王家本就同沈家是姻亲关系,亲上加亲无利可图。


    再则,沈三郎日后是要担起沈家家主之人,一个会同她对着干的家主,不是她想要的。


    长公主目光从王静姝身上缓缓扫过,抬起了眼,语气也颇为亲和:“王家六娘子,本宫听过你,我儿在建业之时,听闻同六娘子你颇为交好。”


    交好?


    都已不知多久前的事了,但王静姝并不反驳,顺着长公主的话点头。


    “我也知道三郎曾害得六娘子受了罚。”


    王静姝再也忍不住地抬了头,几年前的事情,长公主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近些日子的想来更不用提,长公主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个剔透的好孩子。”


    “想也知三郎他并不如面上看上去那般如玉如磋,他不是险些害了你好友们的性命吗?”


    “这也怪我,幼时对他教导过于偏颇严苛,坏了他心性。”


    “今日听得二郎害了腹痛,我便想起了些交代过三郎的事情。”


    “我替他同六娘子道歉。”


    长公主的道歉,何人敢接?


    王静姝并不言语,听得长公主又道:“丹阳王一事,我也有些耳闻,你这般青春貌美的好孩子配他确实可惜了。”


    “本宫也算得上你半个长辈,你便在京中好好留下,亲事本宫自当为你留意。”


    ……


    王静姝直到离开宫城,脑中仍旧嗡嗡作响,长公主是不愉她同沈遐洲走得近的,明里暗里告知她沈三郎并不是她所想的好郎君。


    甚至还以丹阳王来警醒她,要想在洛京寻求庇护,什么该肖想,什么不该肖想,得想清楚了。


    长公主半句重话不曾说,可句句都扎在她心窝。


    她是极骄傲的女郎,这样的谈话威胁之余,简直如羞辱。


    而她只能如一只被拔了牙的幼兽,被各种权势更高之人欺压得不甘哭泣。


    她浑噩地上了归家的马车。


    马车毂毂,声响无端地扰人,倏地一个急停,车外传来女郎的哭喊——


    “王娘子,你饶了我吧。”


    “我错了,我当时不该推你……”


    第27章 第27章“你是要我以身相许吗?……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郎。


    王静姝并不认识,可她在路中央哭喊,还是在人正多时的黄昏。


    她不得不让人将那女郎扶起,到了一旁的酒楼中说话。


    女郎形容狼狈,露出的臂膊隐有伤痕,活像是从某处逃出来一般。


    王静姝确认她不认识这个女郎。


    可这个女郎无比准确地在众多车流中认出了她,甚至到了此刻仍在求饶。


    不是伪装出来的害怕,是真的胆俱,胆俱到时时刻刻都在反省自己。


    从她断续的话中,王静姝终于想起了到底是何事,大概是十日前,赛牛场上,她被人推了一把。


    当时太过混乱,根本无从去寻到底是何人推了她,郑家倒是派人来关怀过她,郑七郎也又曾来邀过她赴宴,她忙着同沈遐洲交好,又忙着练舞,便都给拒绝了。


    除了忙碌以外,她也不是心大到遗忘了被推之事,只是她最后也算是无虞,郑家又有意交好,她才到洛京打开交际,不愿以此去为难郑家。


    可听这位宋女郎的话,她隔日便在外出赴宴时,在半途被人劫走,一直被关在一隐秘别院。


    别院中只有冰冷不言语的卫士,还有许多的赛牛,她不但照料赛牛,还住在牛棚中,若是有个照料不妥,便被放出的赛牛追逐,她身上的伤都是这般来的。


    她自然是跑不过赛牛的,断腿,断手,不及养好,便又去照料赛牛。


    她也不知是怎么被救出的,有人告诉她,她会受此磋磨都盖因她推了王娘子,而那路过的马车,便是王娘子的,她只要去道歉,寻得王娘子的谅解,连日的磋磨便可结束。


    所以她不顾身上伤势地拦住了马车,连声求饶,求王娘子放过。


    王静姝费力将宋惜玉断断续续的话连在一起,大抵可以推出到底是什么人囚了她,又是什么人放出了宋娘子。


    她疲惫闭目。


    她一直知道沈遐洲不是个好郎君,他除了一张端然的好相貌,实则心眼小,报复心也强,还是个少年郎君时,就做过命卫士将寻衅过他的人扔下水中的事,据闻,还不许任何人上岸。


    她的那些被扔入水的好友们,皆是南方生长的儿郎,擅水,虽不至于出人命,但在水中泡上大半日,也够呛,不少当日就病了。


    她也觉得沈遐洲做得过分,她为好友们寻沈遐洲理论,两人的关系也闹得更僵。


    后来便是愈演愈烈的糟糕关系,好友们谋划收拾沈遐洲,而她也在事情败露以后,站在了自小一同大的好友们那边。


    这些过往龃龉,归根结底,双方都是有错的,只是彼此都是骄傲的少年人,意气用事,才再无法和好。


    她从未将沈遐洲往极坏的方向想过。


    可长公主好像有意揭开这层遮挡,让她直面沈遐洲最恶意的一面,也在告诉她,沈遐洲完全有可能一边骗她,一边暗中阻碍她。


    推动着她相信为沈二郎下药的是沈遐洲,他是个做得出这种事的郎君。


    王静姝觉得自己彻底乱了。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是不是沈遐洲做的已经不要紧了。


    重要的是,她该及时从与沈遐洲的这段关系中抽身了,她还不能回建业。


    她命人将宋娘子送去医馆救治,还留下照看的人,这才回府。


    沈二郎也早已回府,他无脸来见王静姝,因主祭人选已出,是陶娘子。


    沈二郎将原因归责到了自身,王静姝却知这不能怪沈二郎。


    可她今日实在心力憔悴,也无空再去顾及旁人的心绪,她倒头就睡。


    *


    夜里,王静姝沉在梦中,怎么都不安生,她一会被野兽追着跑,一会又被野兽禁锢在了身下,看不清面目的野兽口涎垂滴,深白的牙几近她细弱的脖颈。


    她惊醒了,意识还有些不清地朝外伸手:“竹苓,水——”


    喊完后,才惊觉帷帐外的影子绝非竹苓的。


    水被递到了她手中,来人面容也显露,是沈遐洲,年轻郎君一身霜寒,也不知站了多久。


    王静姝怀疑她做噩梦和这人站在她床沿脱不开干系。


    沈遐洲静等女郎喝完水,哑涩开口:“不是我。”


    王静姝撩眼,能凝见年轻郎君流畅雅润的下颌线条,有些苍白,还有些紧绷。


    他像是在等着女郎的审判,又隐约在期待着些什么。


    王静姝无从得知,也不愿去探究,她微垂下面容,“我今日见到了宋娘子。”


    沈遐洲面色有瞬息的茫然,他从不去记什么女郎,不解王静姝不提太常寺的拔选,怎反提起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宋娘子。


    然也只是一小瞬的空怔,他半退一步,终于想起到底是哪个宋娘子。


    王静姝是个做什么都坦坦荡荡,敞敞亮亮的女郎,她与他全然不同,在用牛心炙试探过她的态度之后,他便知王静姝不愿揪着被推一事了。


    王静姝大度也好,顾虑多也好,她可以不追究,他却是无法忘却目睹的惊险一幕,郑大郎送来的名字,当日他便派人掳了宋惜玉,他命人看着,并不伤宋惜玉性命,只让她反复陷入被赛牛撞踏的恐惧。


    这事不该被王静姝知晓的,王静姝身边交好的好友,还有那个日日混在一块的王七郎,都是没什么脑子光会直来直去的傻瓜,在他看来,王静姝天然就同那样的郎君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显然做不到那些傻瓜的开朗磊落,但他显露出来的作风,至少也不会在王静姝心中根植下阴狠毒辣的印象。


    然,宋娘子的事王静姝知晓了,会如何看他?


    担忧,为了她报复?


    这都是苍白无力的解释,王静姝并不需要这样的为她好。


    这种最本质阴暗的揭露,明明白白地显露着两人的不同,比让王静姝怀疑他给沈二郎下药还要赤,裸。


    他有些苦笑,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长公主不愧是生养他的母亲,不但在他身边安插了人,也最是知晓怎样让他收心听话。


    也是在敲打他,他所有暗地里的心思她都知晓,她可以放任他成长,也可以随时掐断他的成长。


    这是一种无比可怕的掌控力,显得他无比的弱小。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沈遐洲双目染上赤红,有些退却。


    王静姝拉住了他后退的衣摆,目光清澈又坚定。


    沈遐洲莫名地,不想听她开口。


    “我们两清了。”王静姝能听得自己又轻又冷的声音,她其实也有些茫然,人的感情是能轻易用比较来衡量说清的吗?


    可要说他们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也不见得,她清楚明白,她不过是好沈遐洲的好容色,而沈遐洲,她也不清楚了,他好像突然间,就对她转了态度,想来也是与她差不多的吧?


    但见着他露出受伤的神情,她不免涌出些的愧疚和对不起。


    她垂眼不敢去看沈遐洲。


    她的下巴倏地被人强势抬起,“王静姝,你又要弃我?”


    沈遐洲不信王静姝半点判断力也无,她只是极其狠心,她见着了他的另一面,也见到了他背后的麻烦,所以她不想在意到底是不是他给她使绊子,痛痛快快地一刀断了。


    或者也不能说她狠心,她只是并不够喜爱他。


    即便他没有资格去要求王静姝去为他付出,他也被女郎的果断狠决给伤透了心。


    她果然是在玩弄他的感情。


    他被气得满心凄苦,一口鲜血翻涌上喉头——


    他又被王静姝气得吐血了。


    王静姝没想到他这身体这般不经用,才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吐血了呢,焦急占了上风,


    她不顾被郎君钳着的下颌,伸出手去关怀他:“你无事吧?”


    她眸中与怜惜关怀一起的是明晃晃的震惊,震惊他怎么就吐血了。


    这更气人了。


    王静姝这个女郎,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多伤人,沈遐洲收回钳住她下颌的手,退后两步,避开她的关怀。


    语气冷硬:“既要与我两清,不用你假惺惺。”


    王静姝缩回了手,只用一种既怜又无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神情仰望他。


    望得沈遐洲心间一颤,不禁反思自己话是否说得太重,可再重又哪有她心狠,她连他的辩解乃至交代都不愿意要,便直接要与他两清。


    想着,沈遐洲心间又硬气了几分。


    他盯向女郎,女郎只着一身素色中衣,乌黑长发一半铺散在背后,玉白肌容像淡淡的月光一般莹润生晕,下颌处明显的红印既突兀,又隐秘地有些刺激,这点儿刺激挠得他又软了几分心肠。


    总之,他总对王静姝坏不起来,被气得再狠,想收拾的也不会是她。


    可她着实过分,气他也就罢了,她不是大胆的女郎吗,既担忧他吐血,怎就因他一句话退却了,就不能冲上来抱抱他,再亲亲他吗?


    他想得有些发痴,目光不再紧盯着那处红痕,转向女郎乌黑的发顶,声调微凉:“王静姝,你当真要与我两清?”


    “你可想清楚了,一旦两清,你我便当从未相识过。”


    初历情爱的年轻男女,总会试图用一些决绝的话来试探彼此感情的深浅,试探是否还在乎,也企图凭此被挽留。


    沈遐洲余光一直留意王静姝,她见女郎震惊抬眼,也见女郎躲避垂眼。


    最后只听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无端的静,极冷的空气。


    也突兀极了的窗扇“砰”响。


    沈遐洲被气走了。


    王静姝睁眼往床榻后仰躺,心里说不出的闷闷,她觉得糟糕极了,也难受极了。


    她想,这次她应是彻底与沈遐洲玩完了。


    这样也好,她是个心狠女郎,他也是个麻烦郎君。


    现在伤怀,无非是有外力推动着他们分开而已,过些时日,便好了。


    翌日,她眼下青黑吓坏了几个侍女。


    她心觉,可能要比过些时日再久一点的时间她才能好,只因她竟想了整整一夜。


    沈二郎这日也来瞧过她,道沈遐洲送来的点心并无问题,有问题的应是茶水,若再往深了追究,便是沈二郎也不能轻易触碰的了。


    他瞧王静姝神情恹恹,宽慰道:“表妹也不必伤怀,不过一个祭祀,马上八月就是中秋了,到时也有机会。”


    王静姝微微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那能一样吗,中秋又不是什么大祭,而且她的士气已经受挫,最近实提不起什么劲。


    不过端午当日,她仍旧盛装同沈家郎君和娘子去参与了,她亲眼瞧了瞧那位陶娘子到底几多本事,雅乐恢弘,祭舞也算相得益彰,最后天公还作美,下起了细雨,恍若是回应陶然祭舞所求风调雨顺。


    细雨连绵落在陶然身上,有点毛茸茸的光雾,凭空添了几分神性。


    而时人喜谈玄,这样的巧合令小皇帝龙心大悦,当即封赏陶然为护绥神女,赐住处。


    皇帝的年岁小,他的赏赐既像是突然的兴起,又隐约像是得了教导,端看在坐之人是否敏锐。


    吕相眼皮微微掀动,往往很多权利更迭都隐在细微的变动中,就好比太祖皇和先帝时期,起初朝中就没有什么中朝,外朝之分,九卿皆属于丞相,是后来,先帝疼爱长公主,为长公主的夫君加官,既是在原本职务上再加另外一个头衔。


    加官制度一旦开创,便慢慢地增添了种类,像如今的侍中、给侍中、散骑,都是由此而来,这些官员职权逐年变大,形成了一个独立三公九卿外的独立班子。


    丞相的权利被瓜分转移。


    如今长公主似乎还不满足于此,连寒门都要抬一手。


    她在将当年默许给世家的利益,不动声色地剥夺。


    吕相微耷了眼皮,有时候步子走得太快,并不是好事,陈氏皇权可不是没有旁的继承人了。


    视线微扫了一眼最上头的小皇帝,又落到下首捂唇咳嗽的惠王身上。


    王静姝并不懂这些大人物的较量,她只是个小女郎,她自与沈遐洲夜里道了两清后,再未碰过面。


    此时也不过是隔着濛濛的细雨望上一眼,他并不同沈家的郎君一起,他如今有了新的任职,是卫尉下军司马,是个六品的军职,守宫城,也护帝王等人的安危。


    听闻是在郑家赛牛场那日显露的武艺,令人折服举荐。


    王静姝并看不太清沈遐洲容色,只觉得他那身袍甲有点儿晃眼,说实话,即便沈遐洲曾在牛蹄子底下救过她一次,也洗不清在她心里隽逸柔弱的形象。


    此刻完全是因新奇多瞧了几眼,不期然地对上了一瞬视线,她连忙故作无意地别开。


    沈遐洲面色清寒,自然瞧见了女郎的身姿,眸色越发地冷晦,王静姝实在是个没心没肺的女郎,她伤了他心,怎还能极尽地去装扮,即便不曾得到端午祭主祭的位置,她只坐在下首当个看客,也无端地引得许多郎君留意她。


    她容光熠熠,与他夜不能寐的苍白一点都不同,他数日不得眠,将底下所有卫士都清洗了一遍,背叛他者,尽数清理。


    他还去查太常寺当日都发生了什么,当中到底几多污诬陷,又到底几多歪曲的事实。


    他恼的是王静姝根本不给他查清的时间,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她轻易地就放弃了他。


    隔着雨雾,他用一种幽晦的眼神观察女郎,目中几多不甘,还有几多幽怨,除了瞧不起他这种阴晦人格外,他想不出王静姝为何又舍弃他。


    可只是抓到她偷瞧他一下,他又涌出无限甜滋,王静姝果然还是放不下他的,他不免遐想要如何原谅女郎。


    然再去留意时,沈府的位置早已没了女郎的身影。


    王静姝觉得气闷,离开了坐席,细雨打落在她身上,发间,还有脸庞,清凉凉的,浸入心间的畅快,她不由旋身几下,更感受着密密细雨带来的凉意。


    倏地,她被人拉扯一下,脊背顶靠上凹凸的石壁,她微微抬首,有细细雨水从头顶打落她脸颊,甚至落到她眉眼间。


    她缓了好一会,才感受清自己的处境,她凝着同样沾满水雾的郎君,他本就逸如暮霭尘烟一般的俊容,有汇在一块的水滴一路的从他山峦一样的鼻梁骨滑落,滑过下颌,又从喉结处蜿蜒。


    有点儿狼狈,可也狼狈得好看。


    王静姝一时忘记了该挣扎一下。


    沈遐洲半搂着她,隔开背后嶙峋的石块,又半胁迫着她抬头。


    “王静姝,我觉得我们两清不了。”


    “我对你是救命之恩,你不过照料我几日,如何与我两清?”


    王静姝眨了眨眼,忽地就有些想发笑,沈遐洲几日不见,就思考出这个结果?


    “那你想如何?”王静姝问。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难道不该……”他倏地移开了点同王静姝对视的视线,说话也变得磕绊了些,“话本子里都说的那个。”


    王静姝挑眼,替他说全:“以身相许吗?”


    她甚至贴近了一些沈遐洲:“你是要我以身相许吗?”


    沈遐洲忽地被女郎问得哑口,他不是想要她以身相许,他不过是不想与她两清,几日不曾见,他整日整日地都想着女郎睡不着,再多的事情也无法将她赶出脑海。


    假山的洞穴很是狭窄,两人几乎挨在一块,又因雨水的原因,彼此的体温变得更加明显,女郎身上贴来的丝丝缕缕的馨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


    他色令智昏向下的视线,能望见紧贴女郎锁骨的轻薄夏衫,再往下  ,是极好看的形状,同腰身连在一块的曲线,更是看得人血脉砰张,他没见过比王静姝还好看的女郎了。


    王静姝有点嫌弃沈遐洲了,他怎连这样看看都能有感觉。


    她仰靠在石壁,有些无所畏惧地用腿弯撩了撩他,“你到底要如何,倒是说啊!”


    沈遐洲一个激灵,被她刺激得向后“咚”一下,砸到了后头的假山内壁。


    王静姝笑了,笑得恶劣又潋滟生光。


    沈遐洲只知她与他要两清,可根本不知她一骄傲女郎,因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一次两次,强权压在她身上,这个要娶她,那个又拿婚事威胁她。


    她难道没有脾性吗?


    她逼近沈遐洲,拽下他衣襟,亲撞上他下颌,“你是想要这样吗?”又咬了咬他脖颈,歪头问:“还是这样?”


    沈遐洲魂骨都被激起震颤,可他清楚感受到女郎的状态不对,他拉下扑在他身上的女郎,一手搂腰锢住她,另一手也钳住她作乱的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遐洲耳廓滴红:“我先带你去换衣。”


    郎君功夫实在了得,宫廷于他而言也来去自如。


    他带王静姝到的是他往日在宫中的住处,是一处靠近宫墙的小宫苑,他寻出干燥的巾子给她擦发,又往外走一瞬,有隐在暗处的卫士送来干净的女子衣裙。


    他递到室内,不敢正眼去看女郎:“是宫女的衣饰,你先将就换一下。”


    王静姝此时也冷静不少,望着绕过屏风递进来衣物的手,干脆拉了一下,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风被他们的动作惊倒,毫无遮挡的女郎出现在郎君眼前。


    沈遐洲下意识转身。


    “你慌什么,我穿着衣服呢。”王静姝暗啐了沈遐洲一口,就这,还能同她提以身相许。


    沈遐洲这才去看王静姝,她只褪下了湿透的外衫,内里衣衫虽有些浸湿,但大体还算好,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他松气一瞬,却见王静姝忽地去解衣带,衣襟从女郎肩头滑下,露出半个白润肩头。


    沈遐洲不争气地鼻翼痒了,他防备地捂鼻,斥责女郎:“你做什么!”


    “你不是要我以身相许吗?”王静姝反问,“干脆择日不如撞日。”


    “过了今日,你莫要再拿救命之恩来胁迫我,也别再影响我寻好夫婿。”


    沈遐洲被她气得鼻翼不痒了,改心口痛了,她要对他以身相许,可又要去寻好夫婿。


    这是什么道理?


    王静姝半拉着衣襟,冲他问:“不要?”


    “那便罢了。”她又将衣襟扯了上去,“是你自己不要的,日后莫要再对我挟恩。”


    沈遐洲这时哪里还不知,王静姝分明又在耍弄他。


    她着实是个可恶的女郎,一旦被她抓住了弱点,她便会毫不客气地拿捏。


    他低声:“我也没说不要。”


    王静姝倏地抬眼,她没有见过比沈遐洲更麻烦的郎君了,他不但给她带来麻烦,自身也是个麻烦。


    她觉得她已经不喜欢这般郎君了。


    换好宫女的衣裳,也没有必要再回端午祭席间了,沈遐洲送她出宫。


    一路上,她听了不少郎君好声气的解释,什么沈二郎茶水中的药不是他安排的,陶然同她说的话也都是假的,他答应陶然帮其当上端午主祭,那是她还没有来洛京时的事,后来祥瑞一说更是为了劝退陶然才提及,还有宋娘子那边的做法,若是她不喜欢,他日后再也不做了……


    王静姝听得有些犯困,她为筹备端午祭,从叔母那得来的请帖,有许多都已过了时日,她该去问问叔母可还有新的。


    她许久都不曾骑马了,前些日子郑家七郎君好像邀请她去田猎……


    王静姝出神地想,隔日,便同沈四娘子出去挑选马匹了,还做了几套新的骑装,夜里的时候,也都同沈四娘子歇在了一处。


    而她的流虹院,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又在给屋子改建。


    如此,沈遐洲有空时,便一直都寻不到王静姝说话,夜里的途径也被堵死了,郁闷非常。


    没几日,他更是被调离京城剿匪去了。


    第28章 第28章三哥他是疯了吗?


    日光灿烂,绿林繁茂葱郁。


    年轻的郎君女郎们驭马奔驰,三两分散追逐猎物。


    其中奔在最前头的女郎衣衫鲜艳,容色姣好,眉眼张扬妍丽如妖花,非是姿容妖,而是那种由内而外旺盛的生机,惑着人不受控地想同她接近。


    不论是男郎还是女郎,都喜爱她。


    她追逐的是一只野兔,又落了空,停顿的空挡中,有人顶上她去追逐,也有人抓住了这个机会凑到跟前,“王娘子,我刚在一林中遇得几株山茶,颇有野趣,我带你一同去瞧瞧可好?”


    有人嗤这位郎君:“这山林我来了不知多少次,哪来的山茶花,莫不是你早前命人移栽来的?”


    郎君被戳穿一般地梗脖争辩:“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说明我寻得用心。”


    那人又讽:“我等确实不及祝郎文雅的读书人,连出来猎物也不忘风雅寻花。”


    哄笑在王静姝身后传开。


    她却眉眼上扬地望着拎着野兔回来的郎君,这郎君一身束袖劲装,身姿挺拔,行走落拓隐有金戈锐意,正午的日光落在他面孔上,不算白皙,可剑眉星目俊朗至极。


    是吕相家的三郎吕思温,字清游。


    王静姝早便见过他的,在郑家赛牛草场那日,年轻郎君衣袍振振,牛车在他掌控下一往无前,初见之惊艳,不下于沈遐洲。


    若非当日突发的意外,她想她应会早一点同这郎君相识。


    吕三郎提了野兔,翻身重新上马,一牵缰绳,转向在不远处的王静姝,“王娘子,”他视线下移,递出野兔。


    野兔还活着,在他手中还一蹬一蹬后腿,瞧着很是健硕有力,然,吕三郎手臂半点不带颤的,只束袖的臂膀绷出些肌肉弧线。


    王静姝从郎君的臂膀移到那野兔,认出是刚从她手中逃跑的那只,当即弯了眉眼道谢:“多谢吕郎君。”


    她身后机灵的奴仆马上知意地上前接过野兔。


    而此时,那没有停歇过的争吵也倏地停歇了,两个争得面赤的年轻郎君,默契地扭头盯向吕三郎,活像被背叛了。


    他们争了这么久,最后竟被吕三抢了在女郎跟前表现的机会。


    吕思温脊背放松,意态无畏,眉眼扬起间全是对他们敌意的轻慢。


    挑衅一瞬,他邀王静姝道:“王娘子,可还要继续猎?”


    他们是日头还不晒时来的,此刻照在身上的日光已有了些灼人的温度,她抬手遮了遮日光,摇头,“不猎了,先回营棚烤肉吧,四娘子应也等急了。”


    她近来同沈莹玩得越发的好了,不过沈莹瞧着是个活泼的,真动起来时,过不了多久便会喊累,早早地在营帐歇着等了。


    她一说要结束,跟同她一起的几个郎君自也说起日头太晒,先回去的好,甚至驱马往她身侧抢占位置,眼见那两不对付的郎君又要争了起来。


    王静姝无辜同吕三郎摊了摊手。


    她容色虽偏艳丽,可眼眸又极清澈纯美,一笑起来,清润润,又明明亮亮的,此番无辜作态,更是让人一径过电一般,酥麻到心间。


    吕三郎心中渐有风起之势,他一拍马后,驱马到女郎身侧,“王娘子可要比比谁更快回营?”


    “有何不可。”王静姝话语的同时也拍了马,马上超出了他半个马身。


    吕三郎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也拍马追赶。


    后头还在推挤的两位郎君同落后的奴仆们相觑一瞬,同声地大骂吕三郎不讲武德。


    王静姝与吕三郎并非真是为了比试,跑至一半,吕三郎便放缓了马速,向后瞭望一眼,“他们一时追不上来。”


    也放缓了马速的王静姝“噗呲”地笑


    出来,望向吕三郎的目光多有些揶揄:“吕郎君就不怕之后被缠上?”


    王家六娘子姝色动人,早前少往外走动也便罢了,近来却是越来越多的人知晓沈家有个美貌十分的表姑娘,王静姝每每出现在哪,就有一群的年轻郎君争相陪伴左右,吕三郎已这般解救过她多次,实在众怒难消啊。


    吕思温倒是半点也无惧,他一手按辔,意态张扬:“那也要他们打得过我才行。”


    说着,他驱马慢踱,余光随意瞥向女郎:“王娘子不必同我客气,也别吕郎君吕郎君地喊了,听着别扭,我家中行三,可直接唤我清游或是三郎。”


    还相识不久,这话若是换了旁人说,多有些轻佻,可安在吕三郎身上,却显得合情合理,还隐约带着点儿侠气。


    吕三郎虽也出自世家,家父更是当朝宰辅,可许是幼子的缘故,家中对他约束并不多,听闻他早几年甚至还在外拜师学艺,家中惦念得紧,方回了洛京。


    同他相交,颇令人自在,王静姝也不是忸怩的女郎,当即笑喊了一声:“三郎。”


    “日后我便这般唤你吧。”


    吕三郎被女郎唤得眉眼都舒展了,愉悦地抬了抬眼,听得后头有追来的动静,拉扯王静姝马匹缰绳一下,一同换了条小道,等人都过去了,才又从小道灌木后踱出。


    望着那腾起的尘雾,吕三郎道了一句“好险”,差点就同先才的两位郎君狭路相逢了。


    王静姝便笑:“三郎不是说他们打不过你吗?”


    “单打独斗他们自然不是我的对手。”


    “可他们若是气急下加上他们的卫士,我双拳难敌。”吕思温摇头道。


    王静姝并不知他武功到底如何,但瞧他说笑一般地调侃,想来便是卫士们一起上,他也不惧的。


    既不怕后头再有人缠上来,两人便如此说着话,在林间行得颇为闲适,还又打了两只山雉。


    为了田猎而支起的营棚,仆从在溪边处理着主子们打到的猎物,而已归来的郎君女郎则三两聚在一块烤肉。


    会不会烤其实都不要紧,众人也不过是为了好玩而已,即便都烤坏了,也有早就从家中备好带来的肉类松菌。


    王静姝甫一在沈莹身侧坐下,就有好些蔬果和烤好的肉串送到跟前。


    这还是沈莹除自家二哥外,第二次从人身上享受到这种便利。


    她真是吃够了这类人带来的苦头,可又真切地喜爱离不开这类人。


    沈莹一边嚼着郎君们送来的烤肉,一边撑着脸颊瞧王表姐如一只翩跹的彩蝶一般,一会去学叉鱼,一会又投壶挑战百骁。


    感叹王表姐精力可真旺盛,瞧着也从没有为端午主祭落选伤怀,二哥真是担心多余了。


    *


    在王静姝与新交的好友们玩乐的同时,有一队人马正从洛阳城外赶回,最前头的郎君快马而行,风姿迢迢,他其实知自己为何会突然被派出剿匪,长公主不满他的不听话了。


    但过往他也不见得听话,不过是他自来装得好。


    除此外,长公主也是在告诉他,他不愿意做的事,自有人会继续做。


    作为她的孩子,不该成为例外。


    他查到一半的事也被就此打断。


    在去剿匪前,他也能感受到女郎一日日的疏远,他心焦却不得法,只能将一腔怒火撒在匪患上,原本要用上至少半月的行程,被他缩短了数日。


    眼见沈府就在眼前,他胸腔激荡,下马扬起的衣摆都带了些雀跃,无论如何他绝不与王静姝两清。


    踏入沈府大门一瞬,他听得自己身后传来一声“三郎”。


    那喊声熟悉无比,尾音是如钩子般上翘的腔调。


    年轻郎君激动转身,却将女郎的话听了全,女郎说的是:“三郎,多谢你送我和四娘回府。”


    沈遐洲眼前金星乱冒,他瞧见女郎笑靥如花,也瞧见另有郎君搀她下车。


    女郎纤柔白皙的手搭在旁的男子腕上,刺眼的白,却刺红了他的眼,杀意从他心头涌出。


    还沾有匪患血污的长剑被拔出,斫冰雪般的寒光雪亮无比。


    沈四娘子惊得张圆了唇,她觉得她二哥该担心的不是王表姐,而是三哥,三哥他是疯了吗?


    第29章 第29章岂能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


    吕思温感受到挟着杀意的剑势袭来,电火石花间,他手腕翻转一下,拉过搭在腕间女郎的手,拥着女郎一齐躲避后撤。


    年轻男女衣袍交织在一处,随着动作惊扬起鸿起鹊飞的弧度,那弧度起落间遮住了男郎与女郎的动作,又在下一刻露出女郎惊惧又依赖的神情。


    女郎被人拥护着,体态在男子身前,那样娇弱,又那样柔若无骨,她像是整个人都嵌入了男子的怀抱。


    怒火燃起的热血“砰”一下冲向沈遐洲头脑,烧向他四肢百骸,剑锋锐意破风裹势一般劈向没有寸铁的吕思温。


    吕思温动作也极为矫健,上下翻腾,躲避,挥掌,每一次都巧妙挡开沈遐洲伸来抢掠女郎的手。


    王静姝觉得自己脑子都是嗡嗡的,她揪紧了吕郎君肩上衣料,她想让他停下来,可又根本寻不到机会让他停下。


    她也想让沈遐洲停下,但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她也不过是在几个间隙的时刻里,瞥见俊美的年轻郎君双目充血,容色扭曲阴鸷无比。


    王静姝为这样的郎君心惊,也生出了几分胆怯,当然还有更多的怒。


    他怎么一回来就寻她麻烦。


    他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动手,伤了和气不说,他有考虑过她的处境吗?


    长公主若是知晓了,最后受累的还不是她?


    沈遐洲非要将她作回建业才甘心吗?


    沈莹无疑是机灵的,从瞧见打起来就心道不好,一路跑去寻沈二郎:“二哥,不好了,三哥和人打起来了。”


    沈二郎是个闲散郎君,日日不是交友就是自娱,他幻听了一般地落下棋子——


    三郎和人打起来了?


    他那淡漠常不理人满心大抱负的三弟能与人打起来?


    那好像是挺有意思,他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整着衣袍道:“瞧瞧去。”


    沈莹可没她二哥这般的好性子,急得去拉他,一张口也又急又慌:“我同王表姐才回府,一下马车,三哥就疯了一般地攻向吕三郎。”


    沈二郎停顿一瞬,好像有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用沈莹拉了,快步走向府外。


    裂帛的声音清晰又刺耳。


    吕三郎被划破了衣袍。


    沈二郎眼前有些发黑了,这可是吕相家的郎君,吕相本就同长公主在暗中对垒较劲,三郎这不是送上门的让人发落吗?


    他不能让三郎被拿了错处,他沉声喝道:“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那是吕相家中的郎君,不是挟持表妹的歹人!你快住手!”


    沈遐洲冷笑,欺的就是吕三郎。


    而吕思温听到沈二郎的高喊,也觉得没必要这样打下去,“沈三,我是送你家中姊妹回府的。”


    沈遐洲充耳不闻,攻势不减,但并非是真攻,而是趁此机会将王静姝夺了回来。


    他唇终于勾了一下,显得冷静不少:“原是如此,多谢吕郎送我表妹回府。”


    他咬重“我表妹”几字。


    吕思温莫名,而沈二郎甫一见他们分开,就急着上前道误会,邀吕三郎入府看看伤势,力图将矛盾就此定性。


    王静姝被两位郎君争来夺去,上下翻飞跳跃的,此刻早已白了脸,但听得沈二郎的话,也下意识往他们方向望一眼,显然的,她也不想事情闹大。


    吕思温被女郎望得心下一软,想女郎借住沈家,必然也多有顾虑,他的那点恼也


    不该为女郎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他一敛衣袍,拒绝沈二郎的好意道:“只坏了衣袍,既是误会,说清便好。”


    继而,他语气一转,目光也射向沈遐洲:“倒是沈三郎,我竟不知你武艺如此之高,改日定来讨教。”


    他话语并非全然的怒气,真有几分欣赏沈遐洲的武艺,还有点没放开手脚比试的不服和遗憾。


    沈遐洲容情淡淡,对他爱答不理,心神放在了夺回的女郎身上。


    王静姝心中对他有怒,缓过气来便挣开了他搀扶,眼也不看沈遐洲,只对吕思温道谢后兀自进了沈府。


    沈遐洲又听女郎唤吕思温“三郎”,还就当着他的面喊,神情狞一下,沈二郎都怕了他了,连忙搭着吕思温的肩背转了个方向,还抽空回头瞪了他一眼,满满的警告。


    沈四娘瞧了一会,追王静姝去了,她一眼又一眼地瞥王静姝。


    王静姝被她看得无奈,停顿脚步:“四娘为何这般看我?”


    “表姐,我觉得你还是比我二哥厉害一些。”沈莹道:“至今为止,我至少没见过女郎为我二哥当街打起来过。”


    沈莹未经情爱过,甚至也从未见过王静姝与沈遐洲如情人般相处的时候,可旁观追慕沈二郎的女郎足够多,直觉又过分敏锐。


    此刻完全是下意识地开口,却恰恰一针见血。


    沈三郎非是误认了歹人,他是为了王静姝而动的怒。


    王静姝满脸恍惚地看向沈莹,原来她和沈遐洲这么明显的吗?


    可再看沈莹,她又是满脸不解的模样,“可我三哥为何要为表姐你同吕郎君打起来呢?”


    王静姝沉默了,她不懂沈莹到底是看出什么还是没看出什么了,果然,她还是需同沈遐洲断干净一些。


    她轻声:“非是为我打起来,说不得是他们过往就有矛盾。”


    当真是这样吗?沈莹一会觉得有些违和,一会又觉得,三哥那般阴晴不定,也真说不准。


    她犹未想明白,便已与王静姝分开了。


    流虹院在沈遐洲不在的这几日,便已修整好,王静姝也并不再与沈莹住一起。


    此刻也是回的自己的小院。


    还不及小院,她又被人拉一下。


    她都快要习惯如此举动了。


    会这样做的人,她只能想到沈遐洲。


    她微向上掀眼,果然,拉她的郎君是沈遐洲。


    他一如往常俊美,可又有些不同,面色苍白,几多病态,眸中也幽黑冷寒,这一刻,他看起来又成了极不好接近的郎君了。


    可王静姝并不怕他,“三表哥寻我有事?”


    沈遐洲静静凝着女郎,心也在短短的时刻里被来回地揉捏玩弄,他发觉了,女郎一点都不想他,在他日夜兼程之时,女郎说不得在和某个郎君嬉笑玩乐。


    他半点也瞧不出女郎对他的在乎了。


    呼吸在顷刻间,僵得堵塞。


    他不吭声,王静姝却不再愿意搭理他,不管他是否愿意,她都单方面地做到与他两清。


    她迈步要走出花墙阴影。


    沈遐洲怔怔望着女郎抽离,又半身沐在暮色霞辉下,白皙的肌肤像是蒙了一层瑰色,蓦地,他胸腔一滞,感觉女郎即将走出晦暗,甚至走出与他的所有交往。


    他岂能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


    他伸臂轻揽一下,将女郎重新捞回,委屈道:“你不问问我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在外过得如何吗?”


    “王静姝,你一点都不为我担忧吗?”他半佝下身,下颌轻磕在女郎肩头,偏脸轻喃间,鼻尖乃至鼻息都贴着女郎颈间。


    微弱的,痒痒的,令人受不了的怜弱。


    她固然薄情,不够喜爱沈遐洲,可沈遐洲实在狡猾,他知她喜爱什么样的郎君,也知她的心肠会软在何处。


    他是会伪装的罂栗,瞧着隽逸端然,丰神雅澹,却时时刻刻萦着迷离的危险。


    而她偏偏会被这样的郎君吸引。


    她几乎被郎君的示弱诱软了心肠,心脏也在不受控地又在为他狂跳。


    然,花墙旁晃动的树影又在唤回她的理智,那树影张牙舞爪,又将她与沈遐洲的身影完全遮蔽,她想起了长公主那洞察一切的冷容,还有一些枝末的小细节。


    她推开沈遐洲,直言:“三表哥,我想了很久,你提议的‘当你我从未相识过’很好。”


    “我是来京中与世家联姻的,你我这样于礼不合。”


    沈遐洲本就连日奔波,又在府门外大打一架,此刻脑袋嗡地一下,忽地就有些听不清女郎在说什么,可女郎半点没有准备放过他。


    她继续在说:“你即便知道我与陶娘子冲突,你想的也是换个法子帮她,寒门的势力除长公主要外,三表哥你也心动对吗?”


    “不然为何你还是白身时,就参与到其中呢?”


    “你牛场救我的同时,也得到了好处对吗?”她一边问又一边肯定地自答:“你被举荐了。”


    “还有,你看你见我时,不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就是偷偷的。”


    “你也并不想娶我呢。”


    女郎似叹又似难过,可又那般的直白,既扯开两人之间最本质的问题,又将过往不曾联系的事情连在了一块。


    这时再看,才发现她竟忽视了这般多。


    他们果然不适合呢。


    还好,她还不够喜爱这般郎君。


    沈遐洲面色越发地苍白了,他既被女郎说中了很多,又有非常多想辩解的话,如,不是不想娶她,也不是刻意偷偷见她,而是他不确定她心意,也自知道长公主寻过她,更担忧她被为难……


    他唇瓣微动,张口欲说些什么,女郎言语又刺向他:“日后你莫要再私下与我见面了,我不喜欢。”


    “我要走了。”


    王静姝有点瞧出沈遐洲面色不对,可他自来就常那样看着弱弱的,但方才同吕三郎攻势又极猛烈,想来是无事的,遂而话也说得越发快,最后一句话落,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


    然也是她一转身的功夫,背后的年轻郎君身形就一个趔趄,摇晃着倒下。


    沈遐洲被女郎伤透了心,甚至闭眼前瞧见的也是女郎惊讶无比地转身,眼中满满的不可置信和嫌弃。


    他彻底不甘地昏了过去。


    第30章 第30章你休想嫁出去。


    王静姝实在是想不到沈遐洲怎么就突然倒了?


    她惊讶转身,但又不是很焦急,而是远远地观测了会,见郎君当真是没有动静,才叹气一下,靠近。


    再俊美的郎君倒下的姿势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还有些沉。


    王静姝蹲在他身侧,撩开遮住他面容的乌发,病郁的郎君唇色浅淡至极,可他的眉和眼睫又像笔墨浓淡正好山画,清远又淡雅。


    王静姝痴痴看了会,不由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脸颊,指腹下滑,被一点粗糙划拉一下,是郎君没有处理干净的胡茬,只有一点儿,但足以猜得他赶回来的急切。


    毕竟他是那种内心不管多阴暗,但面上总是端然淡漠的郎君,许多生活习惯和举动,都偏执般地遵循着某些教条。


    他不会蓬面示人,面颊上也自来处理得干净。


    王静姝指腹不自主地,又摩挲了下郎君那点不显眼的胡茬,也想起郎君搭在她肩上问她——“你一点都不为我担忧吗?”


    她自是担忧过的,可又不是特别的担忧,就像她对他的喜欢一样,有,但不是全部。


    她起身,直接不管沈遐洲了,她既然连伤人的话都说了,没道理到了这时候又拖泥带水。


    认识沈遐洲这般久,她知道的,沈遐洲身边有隐在暗处的卫士。


    只要她走开了不管,那些卫士必然出现。


    嵇牧为首的卫士,就那般瞧着女郎极为狠心地离开了,裙摆像永不停歇的流水般扫过落花。


    *


    沈遐洲梦里昏昏沉沉,美梦中女郎笑靥请他观舞,转眼梦境破裂,女郎与脾性相投的吕三郎相交一处。


    他气得双眼发红,睁眼醒了过来,吓得守在一旁的星泉差点又跪了。


    “郎君,你醒了。”星泉慌张询问。


    沈遐洲对他的明知故问抬了一眼,嗓音虚弱:“六娘子送我回来的?她在哪?”


    气氛诡异的沉默。


    星泉觉得自己还是跪着说的好:“郎君,没有王娘子,是嵇护


    卫送你回来的。”


    而且,已经一夜过去了。


    后一句还没有说,就已眼见的,年轻郎君目色沉了下来,奇异的病态铺满眼底。


    “把嵇牧叫来。”


    嵇牧是沈遐洲的近身卫士,郎君与王娘子自小的恩怨他了解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没想两人长大后,除去起初一些时日的不对付,竟走向了诡异的和谐,诡异的爱恋。


    这令他在两人独处时,根本不敢出现,终于,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人结束的也很是——


    恐怖!


    嵇牧只想得到这个词。


    这两位一旦闹起来,那是谁也不相让的,而且,他瞧着,明显是自家郎君陷得更深一点。


    早就听得了屋内动静,避不开地不用星泉来寻,他认命般地到了郎君跟前。


    “我晕后发生了什么?王静姝她是不是吓到了?她是不是很担忧我?”沈遐洲一连问了三问,甚至为她开脱地想,她一弱质女流,自然是扶不动他的,寻嵇牧送他回来也情有可原。


    嵇牧回想:“王娘子摸了郎君,确认郎君没死就走了。”


    除了为确认郎君死没死外,嵇牧想不出王娘子摸郎君的意图,至于吓没吓到,郎君身体最不稳定的一段时日是在建业待的,王娘子又常来寻郎君,早就习惯了,他回忆一下肯定道:“王娘子应早已经习惯了,没有被郎君吓到。”


    嵇牧还想回忆,被喝一声:“下去。”


    沈遐洲苍白憔悴的面容,发出些下颌咬动的咔滋声,王静姝这是铁了心地要同他断了,她果真是个狠心薄情的女郎,她又要弃了他。


    沈遐洲越想越悲切,心底也生出难灭的偏执——


    是她来招惹我的,断了,想都别想,她也永远别想同旁的郎君卿卿我我。


    年轻郎君躺靠在枕上,双目盯着帐顶,隐有狂意流动。


    过了许久,星泉又听得床帐中传来郎君的声音,“备水沐浴。”


    他在外赶了数日的路,回府又耽搁了一夜,宫中还需去一趟。


    星泉应声去准备,当郎君再整饰端然出现时,星泉莫名觉得郎君又变了,非是变得不熟悉,而是变得太熟悉,似乎又回到了王娘子来洛京前时的模样,冷清又淡漠,山尖捧雪一般不可攀也不可融。


    星泉不由缩了缩脖,阴晴不定的郎君固然可怕,但没有情绪的郎君更吓人。


    他好像懂得了过往跟从郎君的卫士,提起王娘子为何那种难以言说的表情了。


    郎君甫一离府,星泉便机灵地去了流虹院,想同院中两位侍女姐姐打听王娘子,他打定主意,见到了王娘子就哭,哭郎君病骨支离,形容憔悴,最好将王娘子哄去瞧郎君,两位若是能借机和好便再好不过了。


    然,到了流虹院,才发现竹苓竹沥两位侍女姐姐根本无空理他,她们忙着将王娘子从建业带来的箱笼取出整理,他殷勤上前,帮忙接过重物,趁机问道:“竹苓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视线从重物往屋中瞥:“王娘子可在?”


    竹苓并不要他帮忙,甚至有些隐晦的不待见,从他手中接回小半人高的白釉梅瓶,声音冷淡:“我家娘子这个时辰惯来要午歇。”


    星泉“哦”一声,不明就里,怎么连他也被冷待了啊,郎君到底做了什么啊?


    打发走了星泉,竹苓才捧着翻找出来的字画到了里屋中,王静姝并未睡下,她手中拿着一张信纸来回地看。


    时下纸贵,她手中的纸更是有名的剡藤纸,这纸薄韧白滑,有“玉叶纸”之称,是掌握在一些世家手中的造纸术,也是王家惯用的纸张,这是家中给她来的书信。


    她擅自离开建业,家中知道后,大伯多有不悦,显然的,大伯父动了同丹阳王交好的心,一边与洛京的沈家交好,另一边又不忘搭上丹阳王,两边下注的世家本色可真是一贯的令人厌恶。


    父亲能帮她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信中虽未立即催促她家去,却断了她的供给,她是世家金玉堆养出来的贵女,她色彩多样的华服在外从不会穿第二次,近来在洛京的用度除了家中带出来的金银,还有王家在洛京产业的支取。


    她被断了后头那条道。


    从来没为金银为难过的女郎第一次为此生出了烦恼。


    “娘子,这些便是家中带出的家君字画。”竹苓道。


    王静姝瞥眼瞧竹苓抱来的字画,伸手去挑拣,选出几幅,道:“就这些吧,晚些拿去卖了。”


    竹苓面上为难:“娘子,现下用度还尚可,或许不用这么急?”


    这些可都是家君单独为女郎提的字画,有些还多有纪念意义,就这般卖了也太过可惜。


    王静姝知道竹苓在想什么,不过这都是她父亲给她写的画的,她父亲还活着,以后再给她补就成了,该庆幸,她阿父还有这方面的名气,不然她可真支撑不了多久贵女的体面了。


    大伯这是不好和她父亲撕破脸面,逼迫侄女,才想着法地断了她的供给。


    她才不回去。


    她会在洛京寻一个家世好,年岁也与她相当的好郎君,所以她是真的不能与沈遐洲纠缠了。


    想起沈遐洲,她心中仍旧会划过一些可惜,早知如此,便先睡了他了,也不至于总惦记着。


    竹苓仍试图转变娘子的想法,建议:“娘子,不如同沈夫人说一声?”


    王静姝摇头,叔母虽是沈氏女,可毕竟出嫁了,许多个人用度也是不好从沈府中出的,况且还带了一个小郎君,要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呢,没道理再从她的那份支取中分一部分给侄女的。


    她早些挑拣出字画卖了,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银钱留在手中才安心一些。


    她放下信纸,拍板一定要卖,继而叹息地趴在桌案上:“我的新衣飞走了。”


    *


    另一边宫中述完职的沈遐洲出了宫廷,笑意浅淡,只虚浮在表面一般带着寒意,王静姝不是爱与吕思温田猎吗,他刚举荐吕思温了,将吕三调离洛京,看王静姝还如何与其田猎,又喊谁三郎?


    每每想起女郎唤旁人三郎,他便满心扭曲,更是回想起,王静姝自来洛京后从未喊过他三郎。


    王静姝明明先认识的他,三表兄是他,沈九如是他,沈三郎更该也是他。


    他眸中狂意涌动更甚,已迫不及待想看到女郎知晓吕思温离京后的失落。


    王静姝,你等着瞧吧。


    你不在意我,我便将你在意的郎君都送走,你休想嫁出去。


    年轻郎君想得笑意越发诡异,随身护卫的嵇牧默默远离了他。


    他也迫不及待想将这个消息告知女郎,然回府才得知,女郎出门了。


    王静姝带着她挑出来的那些字画,寻上了洛京中有名的金林玉书阁,这事她本是想直接交给竹苓办的,可洛京的这些雅趣地方,多的是看碟下菜的铺主。


    她自己走一遭,也免得她父亲的书画被压了价。


    此刻,她正被金林玉书阁的掌柜引着看阁中的书画,偶尔一语中的地说些见解,眼见铺垫得差不多了,准备取出自己要售的字画,忽地听得有人唤她——


    “王娘子,当真是你。”


    来人声调低朗,如春风拂面,又像山中清泉,光听声音便很得人好感。


    王静姝回头,竟是许久不见的惠王。


    山寺之约无疾而终,于王静姝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她是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女郎,一年到头被遗忘的约定不知几多,此刻也不过是见到人后,想起些什么地关怀:“惠王殿下身体可是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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