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倏忽春2
◎我在这等你。◎
虞白睁开眼,虞白闭上眼。
再睁开,发现他真的被燕昭抱在怀里。
脑袋有些滞胀,恍惚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接着一丝药气透进堵塞的鼻腔,他才意识到是他生病了。
荆芥、防风,解表解寒的方子,是昨天吹风又淋雨着了寒。
看来身上酸疼不止是被折腾狠了的缘故。
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想确定一下是不是他白日发梦。他手指蜷进掌心掐了掐,下一瞬,心底一阵冰凉。
……不好。
怎么没感觉。
然后才发现是他手麻了。
他双臂环在燕昭肩上,藤蔓一样缠着,就以这个姿势睡了整晚。
一整晚,肢体交缠,体温交换。
大概不是做梦,虞白安心地想,他一般不会做这么大的梦。
埋在人胸前,他不敢动,只能转着眼睛观察。
这是在寻梅阁。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天到最后他都有些没意识了。
燕昭穿着常服。什么时候换的……完全没印象。
只记得昨日那件后来被他彻底弄脏了。
一想起那些被雨声掩盖的、似乎永远没有停过的暧昧水响,虞白就想把眼睛闭上。
脸好烫,仿佛又起热了。
刚闭上,他又立马睁开。
大脑还混沌着,风寒未愈的身体酸软,随时都能睡着。若是眼睛一闭睡过去了,等再醒来,燕昭说不定就走了。
虞白睁着眼睛,盯着面前人胸襟上一块绣纹,强打精神。
“所以,”
头顶上突然传来声音。
“你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虞白啊了一声猛地抬头,还没看清,就听见“咚”的闷响,接着脑门骤痛。
等那阵钝痛过了,视野恢复清晰。
近在咫尺的地方,燕昭扶着下巴双目紧闭。
虞白大为惊慌,立即退开想道歉。却忘了已经僵麻的手臂,一动就像有千针扎,“对不起”的“对”字还没出口,他就先抱着手缩成一团。
最后还是燕昭自己说了句“没事”,伸手把他捞回怀里。
脑袋还挺硬,她心想。
天一亮就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睡了很久,又看着他醒了却不动。
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太多,视野里只有他睡得凌乱的碎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和眼睛转来转去时,小幅度颤动的睫毛。
细节微小又鲜活,她感觉整个人都被一种无形的温热和轻柔笼罩,甚至连下颏被撞到的闷痛都没什么感觉。
而且怀里的人又是捂头又是抱手,怎么看都比她更像被攻击了的那个。
大概是手臂麻了。燕昭一边捉住他手腕提起来抖抖,帮他恢复快些,一边问:
“不睡了?才刚过卯时。”
虞白被抖得整个人跟着晃,脑袋也有点浆糊,想也没想就开口,“卯时……”
“殿下不去早朝吗?”
问完他心中大呼不妙。万一燕昭只是忘了,这一问岂不是提醒她了。
还没想好怎么找补,就听见燕昭轻笑了声,伸手又把他抱回怀里。
抱得很深,脸贴在他颈侧,是他之前趴在她怀里时常待的位置。声音和呼吸一起落进颈窝,闷闷的,
“今天不早朝。”
“还困吗?困就再睡会。我陪着你。”
这下虞白真的陷入恍惚。
两只手被她拢在一起,他左手掐掐右手,刺痛是真的。
昨天之前想见一面难比登天的人,一觉醒来,就这样温柔地陪在他身边。比梦还像梦,若不是他对自己身体有数,怕是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绝症。
毕竟,昨天,真的有那么一秒,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又肯见他……为什么早朝都不去,陪着他?
他不敢问。
但本能觉得和他风寒生病有些关联,想到这,虞白赶忙咳了两声。
不承想下一秒,环着他的温度就离开了。
“差点忘了。”
燕昭一翻身下床,走到不远的小桌端来个小碗,“起来,喝药。”
虞白愣愣地坐起来,愣愣地接过。
碗壁不烫,应该是已经放了一会了,药汁温凉,正是最难喝的时候。
但犹豫不是因为这个。
他捧着药碗仰着头,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人。嘴唇动了动,想问的话却不敢说出口,一时间就静在那里。
还是燕昭先打破了沉默,“喝吧。”
“我不走。”
药汁咽下,没什么味道,蜜饯塞进嘴里,也没什么味道。
燕昭放下碗擦过手又坐回床边,再次把他拉进怀里抱着,声音贴着颈侧直传进血脉里。
“不睡了?昨天烧得厉害,最好还是多休息会。”
虞白有些恍惚地摇头。意识到这样抱着她看不见,他又开口,强压着隐隐上涌的泪意,
“不想睡了……不困。”
其实很困。也很累。全身上下没力气,脑袋也混沌得很。
但这样的一天……
用来睡觉实在是太不珍惜。
燕昭在他颈脉蹭了蹭,感受到怦然跳动的温热,无声地叹口气。
刚要问他想做别的什么,就想起昨天阿洲说的,不见她的时候他什么都不做。
就又叹了口气。
“那换你陪我吧。陪我办公,行吗?”
虞白嗯嗯点头。刚要说稍等他更衣梳洗,燕昭就放开了他,朝房间另一边摆着的几个箱笼走去。
风寒未愈大脑还有些闷,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就怔怔地看着燕昭一个个打开翻找。
“衣裳在哪……东西怎么这么少……藏着个食盒做什么……哦。在这里。”
燕昭拨了拨箱笼里收着的几件衣裳,发现全都是浅色的。
刚进府裁衣裳时她没管过,大抵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没找到月色霜色以外的样式,燕昭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该不会是视物有碍吧,见不得艳色什么的。
但平日倒也没见他哪里不便过。
燕昭一边心里琢磨着,一边挑了件厚的。
衣裳塞到他手里,虞白才回了点神。可下一秒就看见燕昭的手朝他衣襟伸来,娴熟地开始解他衣带。
他轻轻“啊”了声,一下脸热,“我自己来……”
“你还病着。”
燕昭一句把他堵了回去,手*上停也没停,“而且,你现在这件也是我穿的。”
虞白刚想问什么时候,动作带着某处一痛,立即不用问了,就低下头红着脸任她摆弄。
很快他又不好意思低头了。
里衣一散,入目好些绯红。
他只好姿势别扭地仰着脸,眼睛盯着床柱上的雕花看。
视线转开,痕迹被碰到的时候,触感就有些突然。
他咬着唇抖了一下,但接触太短又太轻,还没来得及反应,燕昭就收回了手。
“……抱歉。”
虞白愣了一下。
刚要问,就见燕昭给穿衣裳的动作突然加快,
“不对。刚才那药该饭后用,我忘了。快点穿好去吃,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虞白哦哦点头,红着脸快速配合。
塞了满腹早饭,本来就混沌的大脑更迟缓了。直到被牵进门才发现哪里不一样,四下环顾后他颇为意外地问:
“殿下怎么换新书房了?”
“……这边采光好。”燕昭有点说不出真实理由,“不习惯吗?”
虞白看看周围又看看她,摇头。
没有太多区别。
可很快他就发现有区别。
“殿下……我坐哪里?”
没他的椅子。
燕昭“噢”了声,刚要朝外唤人,又顿了顿。
“你过来。”
新的书房很宽敞,她的座椅也很宽敞。
和正德殿里那把差不多的宽敞。
虞白跨坐在燕昭怀里环着她的肩,整个人都很恍惚。
沉不沉、压不压、会不会不方便、会不会影响不好,他忐忑地一遍一遍问。
燕昭一遍遍答不会,最后覆着他后脑把他按在肩上,
“我喜欢这样抱着。”
他才终于不忐忑了。
紧贴着的另一具身体呼吸起伏,顶着他像是浮在水上。纸笔轻声和很近的呼吸心跳声里,他眼皮一点点变沉。
脑海最后一个念头是,生病真好。
他睡着了。
燕昭执笔慢慢勾划着,听着耳边逐渐沉缓的呼吸。
很平静,但又是和之前都不同的平静。
周遭并不安宁。
窗外风声,树上鸟鸣,笔落于纸的轻响。颈侧一下一下的呼吸,胸腔连绵的心跳,偶尔怀里的人轻咳几声,接着抱得更紧,衣料摩挲也很响。
耳中无一刻平静,但又无时不平静。
挺奇妙的。
一本一本过去,堆积的奏章清掉小半,燕昭觉得她可以休息一会了。她搁下笔,转头看趴在她肩上睡着的人。
睡得很沉,一半脸枕在她肩上被压得微微变形,另半张脸被碎发盖着,似乎是痒,眉尖微蹙。
燕昭抬手把他乱发拨开,眉心舒展了。指腹扫了扫他睫毛,睫毛轻颤。
戳戳脸颊,他抿唇躲了躲。碰碰鼻梁上那颗痣,他皱了皱鼻子。
有反应,但没醒,燕昭觉得有点好玩。
最后又看向他嘴唇。
昨日吻得绵长又烧得厉害,唇瓣现在还嫣红。鲜艳衬得他上唇那颗圆珠似的突起更明显,燕昭这才发现她好像还没怎么用手特意碰过。
她伸出了手指。
手指被含住了。
“……”
燕昭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怎么这种事也会习惯。
睡得很浅,她还没来得及收手,人就醒了。
含着她指尖醒的,带着睡意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好像是她主动顶进去的。
燕昭还真恍惚了一瞬。
“……别睡了。”
她还是没忍住勾了勾他舌尖,才抽回来,“我累了,给我捏捏。”
虞白赶忙坐起来。
原本是肢体交错着趴在她身上的姿势,腿顺进圈椅扶手下的空隙里,现在他收回双腿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直起身子一本正经给人捏肩。
捏了一会,他视线又忍不住飘忽,开始盯燕昭背后的书架。
他听见身下的人笑他,“阿玉。”
“你脸红什么?”
心思仿佛被看穿了,虞白一下脸颊更烫,“没、没有……可能,可能又发热了吧。”
握在他腰上的手松开,在他额前贴了贴。
“胡说。”燕昭微仰着脸看他,眼底泛着藏不住的笑,
“额头不烫。你刚才你在想什么?”
虞白窘得视线直飘,飘了一会又飘过来,落在两个人身下的椅子上。
这样跪坐着、骑跨着、被扶着腰的姿势,太熟悉了。
熟悉得,仿佛现在都还能又烫又胀地感觉到。
面前的人一直在无声地笑,显然也想到昨天马车上那一幕。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空气很安静,安静里,燕昭噙着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扶在他腰上的手就往上滑。
距离就慢慢拉近,唇角就有温热呼吸洒落。
很轻的一个吻。
虞白却好像被烫到了般,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接着反应了过来,“不行……会过病气……”
“不会。你是被冻的,不是别的。”
气声贴着唇瓣,燕昭甚至没放开他。
这屋里只有一个人懂医术,她说得实在太笃定,虞白恍惚觉得那个人是她。
然后落进了轻柔似梦的吻里。
还是没什么回应,燕昭觉得大概是他真的不太会。
也没关系。
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个。
她接住了他一直在摸索着找她的手,拢在掌心,慢慢扣住。
吮吻很轻,很慢,甚至比起之前,都不像是个吻。
像描摹,像拓印。
像想要牢记-
虞白从来没想过他真的能在燕昭怀里待上一整天。
早饭用得晚了,午膳就没怎么吃。下午很早饿了,吃过又在府里转了转,没多久又犯困。
在寻梅阁的小榻上挤着躺下的时候,他又被燕昭捞进怀中。除了早晚用膳的那一会,好像就真的一刻也没有分开过。
他在被窝里偷偷给自己把脉。
的确还有很久可以活。
幸福多得他有点想不通。
他又忐忑地把视线挪到燕昭身上。
后者不知他所想,微皱着眉问:“晚膳吃那么少,不舒服?”
虞白摇摇头说不饿。
这借口大错特错。燕昭是听见他肚子直叫才让早些传膳的。
说谎的人立即受了罚。燕昭捉着他的腰挠痒,直把他磨到求饶,缩在墙角气喘吁吁,
“因、因为……”
“最近好像吃胖了……啊别……”
刚离开的手又圈回来。
他腰上敏感又怕痒,本能地想躲,但又强忍着,脸埋在自己手臂间发抖。
“一点也没胖。”
燕昭笑眯眯地圈着他的腰,两只手比了又比,“要不再叫人做一些?”
虞白又摇头说不要。
是真的吃不下了,而且,“你今天说……说抱着累。”
微红的脸从手臂间露出了一点,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
燕昭撑着头看了一会,才想起来接话,“噢。我那不是说你,是说公务。处理公务很累。”
像是想证明似的,她支起身子半靠在床头,把人捞起来伏在怀里,接着轻轻叹气。
“那些奏折、文书,还有陛下的功课……算了。”
她现在不太想聊这些。
小楼里安静下来,相拥的人无声缠吻。
分开的时候虞白不知怎的又跨坐在了她腿上,趴着环抱着,脸埋在她肩上静静地喘气。
静静地想。
“为什么……不分一些给别人呢?”
“不太紧要、不太着急,出了小问题也来得及补救的那种……”
他小声开口,“好像,所有的事你都自己做。”
像是怕吵到这一整天的安宁,每个字都咬得很小心。
“我不放心。”燕昭毫不犹豫地否定,“若是有一日松懈,就……”
她声音突然顿住。
安静过去片刻,怀里的人轻声说出了她正在想着的话。
“可你今天……不也没去早朝吗?”
燕昭怔了片刻,捏在他腰上的手慢慢松开,变成环抱。
一手圈在他后腰、一手斜过他肩背,把他整个人锁在身前一般抱着。
今日停朝,是因为夜半才睡,实在不支。
但好像,紧攥着的手稍稍松开一点,真的没有预想中那么大不了。
她好一阵出神。
直到发现手臂间身体绷得很紧,似乎是在担心说错了话,才停下思考,偏头过去安抚地吻了吻。
“但明天还是要去的。”
分权可以,罢朝可不行。
肩上的脑袋小幅度点了点,“我知道。”
又好一阵安静。
“我很快就回来。”
脑袋又点点,碎发蹭得她有些痒,“好。”
“可能……你还没睡醒,我就回来了。”
“好。”
圈着她脖颈的手一直就没松开过,怀里的人回抱着她小小声说,我在这等你。
寻梅阁偏远,在外院角落。
这里十分安静,静得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是她的吗……还是谁的?
紧贴到混淆的心跳声很响,又被她的话音盖过。
“那身公服还留着吗?还有那个腰牌,都找出来。”
燕昭托起他的脸亲了亲,迎着他片刻前还失落、现在又亮晶晶的眼神说,
“阿玉,明天你得早起了。”
【作者有话说】
鱼:我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QnQ
昭:上班路上一起看
老吴:(目移)——
掉落30小包包~
62☆、倏忽春3
◎“你这次带钱了吗?”◎
反复确定过明天真的带他去,虞白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片刻又睁开,说若他睡不醒,就把他拽起来。
又过一会,已经快睡着了,又含糊出声,让燕昭一定不要留情,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弄醒。
燕昭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答应,直到他终于入睡。
静夜安宁,她却没什么睡意。
撑着头,她久久看着怀里的人。
睡得并不好。消瘦的身体慢慢又蜷了起来,抱着她的手臂,整个人缩成一团。
被衾盖得严实,她只能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端详。
侧躺着,腰肢荡下去惊心动魄的弧度。蜷缩着,脊骨一节一节地硌着她的掌心。
肩背覆着薄薄一层肌肉,本该软弹的现在有些紧绷,颈后那块骨骼的凸起依旧支着,一动不动任她抚弄。
看到最后,燕昭托起了他脸颊,指腹一点点描摹。
阁中供着炭盆,小窗开了一线,微光足以让她看清,但她又觉得只用眼睛不够。
不知过了多久,蜷着的身体慢慢舒展。
不知又过多久,燕昭睡着了。
今夜无月,只有寒星守在天顶。
直到听见轻轻叩门声,她才从无梦好眠中苏醒。
女官叫起的声音落进耳中,蜷在怀里的人睡得香沉,燕昭看着,有些犹豫。
风寒未愈,正是该休息的时候。
再加上他病了两日,脸颊刚养起的那点润泽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有一瞬她觉得,应该让他继续睡。
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很快就能散朝回来。
看他睡得这么熟,估计真的等她回来也不会醒。
门外的细微声响被她暂时忽略,燕昭垂眸看着怀中睡颜,认真地想了一会。
最后还是硬下心,“阿玉。阿玉?醒醒。”
想了想,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撬开他嘴唇顶了顶。
半梦半醒间他呜咽了声,艰难地睁了下眼睛,很快又闭上。
下一秒又大大地睁开,以为睡过了似的猛一抬头。
燕昭早有预料,后仰一躲,“醒了?醒了就起来。实在困就路上眯一会。”
槅门推开,两列侍女流水一样进来。
虞白抱着被子愣了片刻,起初以为他还在睡,后来发现是天还没亮。
这间小楼狭窄又僻静,往日从未有过这么多人。
刚点的烛台灯火晃晃,朦胧暖黄里人影憧憧。当中那个人背对着他,正从侍女手中接过净口的茶,长发葳蕤她身后,灯影柔柔落上去,像是撒了一层毛绒。
他看得有些出神。
刚来到这间狭窄清冷的小楼那晚,他以为这里就是他的往后余生。可当时他怎么也没想过,他的人生里居然会有这样一瞬。
是真的没睡醒吧,虞白恍惚地想。
直到听见槅门外边阿洲压低声音喊:
“别看了!公子!别再看了!这于礼太不合了!”
虞白大梦初醒一般撇开视线。隐约听见有谁轻笑,他脸颊烧得更烫,忙起身下床去外间换衣裳。
燕昭嫌阿洲太不稳重,原想换掉,但又被虞白拦下了。
阿洲自然不清楚这些,他昨天莫名其妙被带去学了一整日的规矩,现在正兴致勃勃想要展示。
“公子,你不要动!你把衣裳给我,我服侍你更衣!我现在都会了!”
虞白颇为新鲜地递过去。
两息,又有些无奈地抽回来。
旁边阿洲傻眼:“公子,这是什么衣裳……管事没教啊。”
虞白叹气:“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熟练地穿上内侍的衣服。
寅正一刻乌漆嘛黑,冷得好似隆冬。刚瑟瑟缩缩上了马车,虞白就被人拉进怀里啄了一口,接着怀里被塞进个手炉,嘴里被塞进块糕饼。
还没回过神就已经在嚼了。
马车晃晃悠悠走起来,甜味在舌尖漫开。虞白囫囵吞枣咽下去,“殿下不吃吗?”
燕昭摇摇头,又往他嘴里塞一块。
没有早朝前用饭的习惯,这样大脑才清醒。
但看他吃得不错,就也忍不住尝了一口。
然后又尝了一口。
没多久手里的油纸包空了,她有些意外:“你都吃完了?”
虞白想了想,点头。
其实只吃了两块。
燕昭狐疑地看了他一会,若无其事轻咳了声,转开视线。
“下次我多带一些。”
马车停在宫门外,两人下车进去。直接带去朝上还是太放肆了,燕昭把人牵到一间小楼,背风安静的地方,
“在这里等我。”
她往远处一个方向指,“我就在那边。这两日没什么事,应该很快就散朝了。”
少年点头的动作很乖巧。
就没忍住贴了贴他的脸,“冷不冷?”
摇头的样子也很乖。
但燕昭莫名就觉得他会冷。一个手炉不够,她想,这时节风里还有寒意,明日得带件裘氅裹着。
干站着等也不行,坐靠的软垫也得带上。吃了糕饼要有茶水,喝热茶就得供小炉。
心里单子越列越长,她甚至想着不如干脆在这常备些日用。
念头浮起,又被她慢慢压下去。
面前的人就安静地看着她。
黑夜在他背后褪成深蓝,守望整晚的星辰落下,天际续上微白。
有风从侧面涌来,拂乱了他额前垂落的碎发,他也没理,就抱着手炉安静地看着她。
燕昭把他往能挡风的地方拉了拉。
“我过去了。”
虞白慢慢点头,说好。
颊边掠过一点温热,碎乱的发丝被别到耳后。
“在这等我。”
“好。”
安静。长久的安静。
甚至能听见风里,这座城逐渐苏醒的声音。
长久的对视。
燕昭转身走了。
走出两步又突然折返,托起他的脸吻了下来。
吻得深重又密切,和这几日的温柔又不同。他被推着踉踉跄跄往后退,后腰仿佛撞到了什么,又被托着腰抱坐上去继续亲吻。
有什么当啷一声落地滚远,在清晨的静谧里格外明显,但没有人在意。
错乱缠绵的气息里,一切都在交换。
呼吸,心跳,糕饼余下的清甜。
体温的热和风的冷。
以及,不舍。
直到远远听见朝臣入宫的谈话脚步声。
这次是真的走了,在重复了不记得多少次“很快回来”之后。
虞白扶着石桌站着,冰凉边沿还留着他刚刚倚坐过的余温。后腰仿佛还贴着她的手,方才燕昭轻轻抚着说抱歉,又问疼不疼,每一问都落下一个吻。
搭在桌沿的手又抬起来,他碰了碰自己嘴唇,温度还在,触感还在。
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望着逐渐亮起的天空,他有些出神地朝前走去。脚下绊到什么,一低头,才发现是刚才缠吻中掉落的手炉。
椭圆的红铜手炉,轻便又结实,这一下并未摔坏,只是边角凹进去一个小坑。
他弯腰拾起来,抱进怀里,指腹贴上那块凹痕。
也是真实的。
冷风里,他慢慢抬头,东方既白。
朝阳还未现身,天边就先浮上淡彩,稀薄却耀眼地展开在他面前。
虞白静静地看着,等着。
怀里抱着手炉手炉,里头的炭块已经开始冷了,但仍恍然未觉-
燕昭指着含元殿的方向说“就在那边”时,正站在风口里。
说不上是无意的还是不小心,虞白一直站在那处等。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散朝之后,还没好全的风寒有些加重了。
马车上就一直掩着唇轻轻咳嗽,回了府,燕昭第一时间拉着他用饭然后吃药,又厚厚地裹了好几层,看脸色好些了才稍稍放松。
结果进了书房又见他面露难色,
“殿下,要不还是……还是再搬一把椅子来吧。”
刚开始虞白还没反应过来,手一直被燕昭牵着,咳一声就紧一紧、咳一声就紧一紧,他还有点不合时宜的雀跃。
直到看见她皱眉,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忐忑。
万一燕昭明天不带他去早朝了怎么办。
前一个念头不敢说,后一个想法不敢问,他犹豫又犹豫,只把第三个担忧说出口:
“不要抱着了……万一过了病气……”
燕昭拒绝得毫不犹豫。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就已经被人捞进怀里,声音因相贴而有些闷,“没事。”
“若是担心,晚上的药我和你一起用。就当预防了。”
“……真的吗?”
虞白小心翼翼觑她。
从前就她说过讨厌苦。
方才一碗药刚喝完,她就凑过来亲了亲,下一秒就被苦得直皱眉。手里原本准备给他吃的蜜饯,一拐弯就进了她自己嘴里。
果然燕昭犹豫了。
“……”她话头一转,“但还有别的办法。你喉咙痛吗?”
虞白认真地感受了下,摇头。
接着一叠奏章就塞到了他手里。
“昨晚你不是建议我,该分些公务给别人吗?这些就不太危急,也不很紧要。阿玉,你帮我分担一些。”
燕昭撑着头靠在椅背上,眼睛弯弯地望着他。
一被这样看着,他就有些迟钝,“……啊?”
“念。”
“我……”
“念给我听。这样就算休息了,休息了就不会生病,就可以抱着了。”
言辞十分确凿,虞白又被说服了。
但还是忍不住反复确认,真的可以吗,不会惹麻烦吗,这样抱着会沉吗。
最后被燕昭抓着手翻开第一本。
刚念两行,又被揽着腰按进怀里,趴在她肩上声音闷闷地念。
燕昭一个字也没听。
这些奏折都是晚些时候要送进内廷让幼帝学着看的,早就已经批过。
她只是很想听他说话,想这样抱着他。
落进耳中的声音清澈又干净,像羽毛,像涓涓不断的溪水。
又很轻,轻柔缓慢,仿佛永远怕吵到谁。
手臂上传来他胸腔说话时的微微震动,让她感觉到无比的生动和鲜活。
她觉得这就足够了。
足够……吧。
……足够吗。
她闭上眼睛,撇开纷乱的思绪,认真听怀里的声音。
虞白念得也很认真。内容意外地简单,只是有些名字不熟悉,偶尔卡壳,燕昭就在他耳边轻声纠正。
念着念着,他眼皮开始变沉。
直到奏折差点从手中掉下去,他才发现把自己给念睡着了。
醒神之后虞白大窘,可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抱着的人笑话他。
片刻,他小心翼翼直起身,才发现燕昭睡得更沉。
日出之后、午膳之前,阳光最明媚的时候,面前的人靠在椅背支着下颌,难得好睡。
虞白慢慢合起奏章,又花了很久,才在不吵醒她的情况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身后书案上。
原本想就这样等她睡醒,但实在机会少有,他开始悄悄观察面前睡着的人。
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眉心微绷着,哪怕睡着了也没有放松。他忍不住想伸手过去给她抚平,可指尖还没碰到,就被她捉住拢进手心。
没醒。哪怕睡梦中,她也这样机警。
虞白无声地叹了口气。视线往下,发现自己还跨坐在她腿上,顿时大为自责。
哪怕一直端着身子没敢坐实,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再给人多添一丁点负担。
于是他跪在圈椅上,双腿使力撑起身体,悬着。
过了片刻,他面露难色。
又过片刻,他紧咬下唇。
本来这样的姿势就艰难,再加上生病未愈没有什么力气,很快虞白腿根都在打颤了。
再想别的已经来不及,下一秒他彻底脱力,整个人跌坐回燕昭腿上。
一下把人坐醒了。
“怎么不念了?我听着呢。”
见她没发现,虞白立即省去了中间所有细节,只说自己念累了。
燕昭小睡刚醒有些迷瞪,听了就伸手去倒茶,递到他唇边喝一口,又顺到自己嘴边喝一口。喝完就醒了神,开始追问他为什么脸红,半晌终于问出答案,又捉着他逗了好一会。
笑闹过后,燕昭又把人抱回怀里,感受他缠吻过后略微急促的呼吸。
书房特意多添了几个炭盆,熏得每一寸都暖烘烘。待在这样的空气里,就连窗外都显得温暖。
朝外望了一会,她发现不对,外头应该是真的很温暖。
阳光明朗,碧空清浅。空枝在微风里轻晃,若隐若现青嫩的芽。
想了想,她把趴在怀里的人扳正:
“想出去逛逛吗?”
不一会,长公主府侧门走出两个平常打扮的人。
虞白感觉他整个人都快荒废掉了,就连走路都被燕昭牵着。
身上的衣裳,也是她亲手挑、又亲手穿的。
理由永远比他的推拒充分,他没办法只能红着脸任她摆弄。
和风暖阳一起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甚至感觉周遭声音都离他远去了,过了一会才想起,公主府所在的这条街本就比别处安静。
理智回笼,一些很现实的事情也跟着回到他脑海。
“殿下……那个……”
他拽了拽燕昭的手。
“你这次带钱了吗?”
脚步在街边停下,他看着燕昭,燕昭看着他。
然后转身,“再回去一趟。”
刚走出两步,燕昭就被身后的人喊住,“殿下,等等……”
“我带了。”
燕昭循声回头。
撞进眼底的,除了早春洒金般的阳光,还有少年满含期待望向她的、黑玉一般澄澈明亮的眼眸。
以及瘪得有些可怜的钱袋。
一时间她有些哭笑不得,非常想掐一把他的脸或者吻他一口。
但前一个会让他疼,后一个有伤风化,犹豫片刻,就只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还是回去拿吧。”
【作者有话说】
昭昭真的没有出门带钱的习惯,因为年纪小些的时候不让出宫,长大能出宫了又开始忙,出门基本都是工作。
还有昨天看到一条段评说夜深人静能听见心跳声是神经衰弱,啊哈,那个,确实是她种种不适中的一个。
对声、光、气味敏感,府里宫里都没有熏香,难入睡易早醒,甚至整条街上都很安静。
类似的细节有很多呀。
难道没有人发现吗!先帝忌辰那段时间,为什么鱼每天早上起来会觉得浑身酸痛的感觉像是半夜挨了打,
因为以前没回到昭昭身边的时候,真的会半夜被人拖出去挨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太地狱了对不起)——
掉落30个小包包——鱼捧着自己干瘪的小钱包说
63☆、生辰礼1
◎“陪我放焰火吧。”◎
再迈出大门万无一失,燕昭不仅带了银钱,还往他怀里塞了个小手炉抱着。
能一起出门已经就开心,听见燕昭边走边说要买些东西给他,虞白更觉得原本还发胀发闷的脑袋都不难受了。
直到燕昭牵着他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
看着她和摆摊的老婆婆笑谈,挑选,付钱,又递到他手里,虞白面露难色:
“……为什么给我买抹布?”
他看着就有点腰背幻痛。
燕昭笑得眼睫弯弯,顽劣没有一点要藏的意思:“嘉奖你那几日擦地擦得好呀。我看过了,擦得很干净。”
说完牵着他继续逛。
虞白攥着抹布,内心复杂。被夸奖了有些欣喜,但一想到擦得那么卖力是为了先帝祭礼,就又十分郁闷。
可接着路过一个卖蜜饯果脯的摊子,燕昭给他买了包杏脯,他眼睛亮起来一点。
这两日吃了满腹苦药,嘴里也被塞进好多酸甜,其中他最喜欢这个。
街市摊位密集,走过几步又路过了个卖糕饼点心的摊子,燕昭挑挑拣拣几样包了,小声和他说明日早朝路上吃,他眼睛就又亮了亮。
明天还可以一起去。他一直忍着都不敢问。
走着走着他怀里抱满了,带来暖手的小铜炉倒成了碍事的那个,几次差点掉下来。
燕昭看着他这么吃力又坚持要抱着的模样觉得好笑,又见天色已近中午,刚要找家酒楼用膳、再叫远远随行的侍卫把这些先送回府去,余光就又被一处摊子吸引。
“春幡呀。”她直接揽着人肩膀过去,“都立春了,人人都戴的。我也得给你买一个。”
小小摊子上摆得琳琅,各式幡胜入目。有彩绸的、有金银箔的,小的做成发簪样式,大的挂在长杆上随风轻扬,依稀可见“宜春”、“安乐”一类字眼。
燕昭正在一枚桃花样式的和一枚镂成春燕的之间斟酌,忽然想到什么,慢慢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阿玉。”
“你想要哪个?”
她看着那双本就亮晶晶的眼睛又睁大了点,似乎意外地问,我可以挑吗。
燕昭让开半个身位给他。
虞白看过面前,有些难定。视线在角落里那枚青绸做的鱼形春幡上停了停,踌躇片刻,还是没能开口,
“就……就桃花的吧。很好看。”
“真的?”
燕昭偏头睨了他一眼,又慢慢看过身前的摊子,最后顺着他方才视线,取下那枚青绸小鱼。
“你是想要这个吧?”
虞白愣愣地看着她付钱,靠近,抬手,把幡胜簪在他半束着的发冠上。
戴好了,她微微抬着点脸端详,呼吸和温度近在咫尺。
时近正午阳光晴得耀眼,他心跳快得有些晕眩。
恍惚中他觉得,尽管有那么多或是相拥而眠或是交缠侵占的夜晚,但燕昭好像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
近得,哪怕她看见与“小鱼”有关的事物没有半点反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难过的了。
直到他突然发现燕昭在皱眉。
“殿……怎么了?”
忐忑又追了回来,“是不好看吗……”
燕昭摇头:“没有,只是太素了。想不通你怎么喜欢这个,明明有那么些彩色的。”
虞白看了眼她身上同样青绿的衣裙,有点不好意思说。
然而面前的声音还在继续:“而且这条鱼有点丑。”
虞白愣住。
“做得太胖了。”
虞白再次面露难色。
眼睁睁看着燕昭转头问摊主,“还有别的吗?噢……只有这一个啊。那还是凑合戴吧。”
最后一句是冲他说的。说完接着往前,说要带他去吃饭。
跟在人身后走着,虞白低下头,发现看不见自己的脚尖。尽管挡住视线的是怀里燕昭买给他的零零碎碎,但他恍惚觉得那是他吃胖了的身子。
午膳要少用一些,他坚定地想。
但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在燕昭一声一声“不胖”、“吃吧”里,他还是吃到了饱。
坐在雅间里喝茶歇息的时候,燕昭拎起他那个瘪瘪的小钱袋,在手心掂了掂。
“怎的只有这么点?月银都到哪去了?”
这几个月她没顾上看府里账目,不明情况,但脑海已经开始出现他被账房苛待、克扣银两的可怜样子。
“我没花,我都放起来了。这是我以前自己攒的……好像是有点少。”
越说声音越低,虞白闷闷地趴在桌子边沿,感觉有点丢人。
“何止是少。”
燕昭指指桌角摆的一堆,原打算让人带回去、他又说想自己抱着的,“你看看这些,哪个你买得起?”
他还真的认真想了会。
最后沮丧地指向那块抹布。
燕昭笑了好一会,“回头叫人给这块抹布绣圈金线。镶金边的抹布,好用又好看。”
虞白十分想拒绝。
那样他就真的连一块抹布都买不起了。
两人坐在食案一边,一个蔫蔫地趴着,一个笑盈盈呷茶。
安静里,虞白抬起视线,看身旁的人。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热茶的雾气在杯口氤氲,燕昭在雾气后轻笑,眼尾弯弯。
吃饱饭的困顿和看入神的恍惚一起涌上来,让他觉得如在梦中。
如在梦中,苦恼了他几日的问题就不自觉脱口:
“送什么生辰礼好啊……”
“生辰礼?”燕昭有些意外地搁下茶杯。
看他一直出神还以为是困了,原来是在想这个。她不由得想笑,弹了弹他的钱袋,“用这个送吗?”
虞白自知说漏了嘴,慢慢抿起唇不说话。燕昭当他是局促,在旁边兀自轻笑。
笑了片刻,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阿玉。”
她转向身旁的少年。
“你怎么知道我生辰?”
雅间里静了片刻。
茶盏口热雾散尽。
“……徐尚书说的。那天,我……去的时候。”
虞白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眼睛,“徐尚书问我你喜欢什么……但我没说。”
燕昭慢慢“哦”了声,也转开视线,看杯壁摇摇欲坠的茶叶。
安静弥漫。
“你……”
“对……”
两个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
对视片刻,燕昭先开口:“怎么了?”
“……那天,我自作主张跑去东安茶馆,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虞白低着头,声音轻轻,“……对不起。”
燕昭看着他发顶,她亲手簪上去的那枚春幡。
方才趴过,发冠有些松散,青绸做的小鱼被发丝勾住,像是被渔网裹缠。
她伸手过去,把不懂挣扎的小青鱼解救出来。
“但是……但是我没白去。殿下,我偷偷观察了。”
声音带着忐忑,很轻。她也不自觉跟着放轻,问是吗,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前些时候的责罚,对徐尚书影响并不大。他喝的是蒙顶山茶,这茶昂贵不易得……但应该还是有些焦虑的,因、因为,他都没有好好打理胡须。”
说到一半,燕昭就把他揽进了怀里。揽了一会,她才想起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没事,她说。
“我不觉得麻烦。”
没人说话了,雅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纤细的身体倚在她怀里,胸腔震动的微弱触感还留在她手臂间。
说的都是她第一眼就发现的*,燕昭有点想笑,想说他怎么只有这点发现,但一时间笑不出来,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眼前又浮现那天,推开茶馆的门,他紧张害怕到发白的脸。
想起那天,远方闷雷滚滚,他的手指冰凉,被她攥在掌心里,微微打着颤。
当时燕昭很想质问,怕成这样还要跑过来,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没想到他满心想的是这些。
就像他捧着那个干瘪的钱袋,虽然只有少得可怜的那么一点,但还是满含期待地捧到她面前。
“……虽然不麻烦,”她隔了好久才接后半句,“但是,日后你得小心些。徐宏进已经确定你不再为他所用,保不齐会对你做什么。以后不要再乱跑了。”
怀里传来闷闷的“嗯”,“我知道了。我哪里都不去。”
“……那就好。”
“嗯。”
“回吧。”
“好。”
不管虞白再怎么不想,他的风寒还是很快痊愈了。
哪怕他睡觉前偷偷掀开被衾一角,一觉醒来,整个人还是被严严实实裹着,抱着。
但他的担忧不攻自解。汤药停掉的第二日,天还没亮,燕昭又把他拽了起来。
更衣,梳洗,凌晨料峭的冷风里,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进,他半闭着眼睛嚼嘴里被塞进来的点心。
实在非常困,他忍不住想打哈欠,可每次刚张开唇,一块点心就堵进来。
几次下来他憋得难受撑得也难受,皱着脸求饶:
“吃不下了……”
燕昭这才忍着笑罢休。
困劲也过了,虞白透过车帘晃动的缝隙往外看。还睡着的街巷十分安静,但隐隐又有些不同。
“怎么……”他忍不住问,“殿下,外头那些装饰是为了什么?”
燕昭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很快又收了回来。
手里油纸包几乎空了,她垂眸片刻,拈起来递向旁边。
“最后一块了。”
“想吃吗?”
虞白没有吃那块点心,他实在吃不下了。
燕昭也没有,只把它慢慢包起来,收回了怀里。
和此前几日一样的一天,他在远远望得见含元殿的地方,裹着裘氅抱着手炉喝着热茶烤着炭盆等着,等燕昭散朝回来,和她一起办公,用膳,又办公,又用膳。
一起在寻梅阁里挤着睡下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清晨看到的那些灯笼和彩幅,是为了燕昭的生辰。
她的生辰就要到了。
就在明天。
想到这个,自责一下涌了上来。
他还是没想好要送她什么。
她好像已经什么都有了。
愧意和询问一起小心翼翼抛出去,抱着他的人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唤他,阿玉。
“嗯?”
“陪我放焰火吧。”
“只要这个吗……”虞白苦恼地皱起了脸,“会不会太简单了?”
燕昭摇摇头。
昏暗中,视野里只有面前近在咫尺的眼睛,墨黑澄澈,倒映着她的影子。
那双眼睛那么专注,又认真,好像只映得出她的影子。
不像现在,她身前这块立镜。
站在立镜前,燕昭任由侍女往她身上穿戴。生辰宴就在稍后,参宴群臣应该已经在等了。侍女有些焦急,身影映在镜中纷乱。
不像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认真看着她、只有她的眼睛。
“……停。”
侍女刚要给她戴冠的手一顿。
燕昭沉默地看向镜中的自己。
花树冠流光溢彩,身上明黄绣金,珠玉环佩缀在繁复袍角,隆重又精致,但又无比地沉。
看着这一身喧闹,和身后与之格格不入的空旷寝室,燕昭忽然觉得,她从来都没有如此疲惫过。
疲惫得,她现在只想自私。
只想随心所欲。
只想……
“摘下来。”
“这些都摘下来。”
燕昭卸下一身繁华,大步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昭昭想要的应该已经呼之欲出了!相伴的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自我说服又自我否认,终于要迈下这一步了。
但是可以猜猜昭最后收到的生辰礼是什么[彩虹屁]
小提示,与梦有关[让我康康]——
掉落30小包包——昭昭掏出一个硕大钱袋说
64☆、生辰礼2
◎“不是梦。”◎
虞白迈进门的脚步小心翼翼。
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公主府里燕昭的寝室。尽管知道不太礼貌,但还是没忍住四下打量了眼。
“怎么这么……”
大。
他朝燕昭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除了她的书房,他没去过府里别处,还以为都是像他住的那间小楼一样,小而精。
燕昭大概读懂他所想,难得心虚。
倒不是她苛待,故意叫他住那样偏僻又狭窄的地方。刚进府时她毫不在意,根本不在乎他住什么地方。
她牵着人在矮案边坐下。
紫檀木雕云纹的矮案,该用来喝茶歇息享用细点的,但过去总是空着。
从前忙起来有时她连觉都在书房睡,寝室都时常空置,更何况这样一张用来休闲的矮案。
不过现在,这张矮案上被各式各样的点心蜜果摆满了。
方才她匆匆往寻梅阁去时,侍女追在后面问——既然不去宫宴了那殿下还用饭吗,她想了想,叫人送来了这些。
已经和面前这个少年一同用膳许多次,她发现相比各系菜式,他好像最爱吃甜的。
但现下,这些甜食似乎有些入不了他的眼。
坐在她旁边视线乱飘,眼睛不知道在往哪里看。
“这么好奇?”燕昭忍不住问,“想看的话,我就带你转转。”
虞白赶忙摇头说不用,视线迅速收了回来,盯着面前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果脯。
他比燕昭更心虚。
没给她准备礼物这事他始终介怀,想来想去,他把一直收在箱笼角落里的食盒搬了出来,又从食盒边角取出一个薄薄的锦匣。
是他刚到公主府没多久时,有一日鬼使神差买的那串琥珀。
但当时燕昭对他冷淡又怀疑,他根本没能送出去。
若不是买它,现在他的钱袋还能更沉些。前几日出门时他还在埋怨当时的自己,现在又隐隐有些感激。
要不就送她这枚手串……
好歹是个礼物。
总比那转瞬即逝的焰火强。
但念头刚起,他就放弃了。这串琥珀燕昭见过,若送出手,她会不会觉得是什么戴过了的旧首饰。
正想着干脆把自己打扮打扮送进燕昭怀里算了,正好箱笼里还收着件用料很薄的衣裳,下一秒,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他吓得险些掉下椅子,还没回神就被燕昭拽了来。
手里的锦匣也没来得及放,揣在怀里如同烫手山芋,身上又裹得严严实实,像个扎实的粽子,甚至连妆粉都没施。
陪在燕昭身边的第一个生辰,虞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失职了。
唇边有什么蜜渍的碰了碰,他张开嘴,一枚果脯塞进来。
听见燕昭问他味道怎么样,他囫囵咽下去:“好吃……”
又塞一枚,再塞一枚。
被自责和沮丧笼罩着心不在焉,燕昭递什么他吃什么,几乎尝不出滋味。
直到下一枚,他“唔”一声皱起了脸:“好酸!”
耳边燕昭闷闷地笑。
“酸的啊。我尝尝。”
虞白刚要跟着看看是什么果子这么酸,以后好避开,下巴就被人扳了过去,衔住了嘴唇。
唇舌以外的接触已经缺席太久,哪怕只是一个轻慢的吮吻,也一下让他乱了呼吸。
但燕昭今晚却一反常态,怎么也不肯深入,浅尝辄止,仿佛真的只是想尝尝有多酸。
磨得他骨髓都开始发痒,甚至分开的时候,惯性往前追了追。
面前的人一瞬不瞬望着他,没错过他一丝反应。
“怎么这个表情?”燕昭眼睫弯弯,“想做什么?你自己说。”
“我没……”一开口,虞白才发现他声音都有些哑了,赶忙咬住。
近在咫尺的目光灼灼,落在他身上像带着温度。
但他不确定这是否是他的错觉,脑海那些念头肆意作祟,他连手指尖都感觉到烫热了。
他想做的……都太大逆不道了。
哪个都不敢说。
“你……”
他犹豫又犹豫。
“抱抱我……”
选了最安分的一个。
可腰上接着紧了紧,提醒他一直在待人怀里。
似乎是在那枚很酸的果子之前,又似乎是在第一枚蜜甜的喂进口中的时候。
近日来几乎十二个时辰被抱着,他居然已经有些习惯了。
脸颊烧得更热。
燕昭看着他眼睛垂下又抬起,嘴唇抿抿又放开,最后小心打量着她的表情,慢慢靠近,在她唇角挨了挨。
很轻、很拘谨,没有任何技巧与情.欲,单纯的嘴唇碰嘴唇。
却让她心情无比好。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燕昭心想。
如果忽略刚才她的刻意挑弄和眼神逼迫的话。
但她又觉得没什么。反正,往后总会有那么一天。
她看向怀里的人。
一吻之后他就转开了视线,认真盯着面前装着果脯的小盘。抿着唇,下颌绷得很紧,但碎发间耳廓红得快要滴血,早已袒露了一切。
“是在找刚才那个酸的吗?”
燕昭故意不拆穿,但又装作恍惚,“哎呀……我忘了是哪个。再试一遍吧?”
她拈起零嘴一枚一枚喂,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闷不作声一口一口吃。
绯红快要从他脸颊蔓延到脖颈,烛光朦胧地落在他身上,白衣熏染成鹅黄。
燕昭还没见过他穿绯红,也没见过他穿鹅黄。
她想,哪怕只是为了这些,也要把他留下。
那日翻开他素白一片的箱笼时,就想给他添些艳色衣裳。
但一直忍着没有,现在想来,当时就已经在下意识为留下他而找理由。
但现在不用拖延了。
方才叫侍女准备点心零嘴时,她已经一并吩咐下去了。
况且像这样的理由无穷尽,哪怕染谱有尽头,季节也还有四个。
没见过他穿春衣的缤纷,盛夏薄衫翩翩的样子应该也很漂亮,秋日飘逸的披风倒是见他穿过,但那时已近隆冬。
一直和他挤在寻梅阁那张小小床榻上,大概也是这个缘故。
总想着不能没带人进过自己寝室就送他走,只要不带他过来就可以一直往后拖。
但现在又觉得无所谓。
公主府那么大,总有没同他一起待过的角落。再不济还有内廷,还有京城以外,那么多地方她还没来得及去过。
再说,前路不一定如她担忧。公务上稍稍松手,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早朝之前用些点心,也并没有让她头脑迷糊。
她并不一定会伤害他,而且——
燕昭往后撤了撤身子,凝眸打量。
少年嘴里塞得满满,脸颊一鼓一鼓地嚼着,身上穿得又厚又严实,一看就暖和。
生病一场不仅没瘦,气色还更好了。
都是她养的。
若是送去庄子上,说不定几日就憔悴了,那不行。
而且徐宏进说不定会对他报复,那更不行。
燕昭一边想着,一边拈着蜜饯一枚一枚往他嘴里喂。
每次轮到那盘格外酸的就刻意避开,仿佛只要永远吃不到它,就能多一个留下他的理由。
而且……
还没问过他的想法。
那日的春幡胜琳琅满目,他都能选中那么一个笨笨丑丑的小青鱼。
说不定那么多去处里,他也会选择留下。
……问一下。虽然她几乎可以猜出他的答案。
燕昭往他嘴里塞进一枚,心思微动。
……要不还是算了。万一他不想留下,那就难办了。
燕昭往他嘴里又塞一枚,有些迟疑。
……还是问吧。如果答案不是她想要的,那就当听不见。这个她熟。
燕昭犹豫着,正要继续喂,突然被人打断。
“殿下,等等……”
怀里传来的声音含糊,“吃不下了……等一下再……”
燕昭恍惚回神一低头,才发现刚才沉于思考手没停,已经把他嘴巴塞满了,脸颊都被撑得鼓起来,嚼得十分吃力。
“你……”
燕昭伸手倒了杯茶。
其实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她递什么都会吃。
也想问他面前这一盘盘里,他最喜欢哪个,往后叫人多备些。
但心底明朗清晰。
她最想问的,是他会不会永远这样,鲜活又生动地陪在她身边。
怀里的人嚼完咽了下去,眼睛亮亮的认真看着她。
唇上也亮晶晶的,淡粉沾着蜜渍,仿佛从吃甜点的人变成了甜点本身。
燕昭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安静里,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慢慢启开了唇。
烛火摇晃,灯影下身影贴近。
燕昭捧高了他的脸吮吻,蜜甜在唇间化开,和呼吸与体温一起软热地交融。似乎是吃饱了怕压着难受,他呜呜咽咽地想逃,又被她扣着后脑深入,缠吻。
放开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蜷起来了。
变得又软又热,低着头屈着腿侧倚在她怀里,只有一双手臂还环着她的肩。
“殿下……不去放焰火了吗?”
虞白一边小声问,一边别扭地挪了挪身子。
隔了这么久,灯火又这么亮……有点难为情。
耳边燕昭拒绝得很果断:“不去。”
虞白意外地抬头看她。
“没买到焰火。”
虞白低头看桌案底下。
看见燕昭的手,把一包东西往深处藏了藏。
他再次抬头,“可那不就是……唔……”
质疑全被封进吻里。
燕昭心说她才不去。
反正想和他一起放焰火,也是要圆除夕那晚他的愿望,只要这个缺憾永远在,就可以永远理所当然地把他留在身边。
呼吸缠绵。
突然又停下。
燕昭突然想起一件与除夕有关、与愿望有关的,她的缺憾。
“阿玉。”
怀里的人疑惑地“嗯”了声,唇瓣湿红,气息碎碎,微扬的鼻音像湿漉漉的羽毛。
“风寒已经好了,是吧?”
虞白不知她所想,愣愣地点头。
被浅尝辄止的吻钓起的烫热四处蔓延,他骨缝里都在麻酥酥地发痒,有一瞬他真的很想直言祈求。
然而周身一轻,抱着他的人忽然起身走开了。
在宽敞的殿室内走来走去。
虞白困惑地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殿下……你在找什么?”
燕昭没理他,继续翻找。梭巡到里间,终于听见她轻轻“哈”了一声。
“找到了。”
壁橱门关上,脚步声回来。
“珍藏了很久的。”
垂帘拨开,缀着的圆珠碎响。
“味道很甜,一点都不烈。”
燕昭拎着个描花酒坛坐回他身边,笑里带着藏不住的顽劣,
“阿玉,喝点酒吧?”
烛火乱晃。
一下让他想起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碰酒的场面。
在祖父的手记上大肆抒发真心话后挨的手板,隐约又开始痛了。
“殿、殿下,不行不行不行……”
虞白紧张得语速都变快了,“我不能喝酒,真的、真的不行……”
拆封泥、开坛盖,旁边的人动作半点没停。
酒入杯中淅沥,甜香已经晕开。
“殿下你……你叫我做别的吧,要我做什么都行……”
“醉酒会有不适?”燕昭打断他。
虞白怔了一下:“那倒不是。但……”
刚坦诚完他就后悔了,但已经晚了。
微凉杯盏抵上他嘴唇,甜香酒液灌了进来。
像是怕他耍滑,燕昭接着就吻住了他。
骨髓里的痒再次蔓延,虞白毫无意识地就咽了下去。
分开的第一时间他求饶,“一杯、一杯就够了……”
“不好喝吗?很辣?”
面前的人一脸认真,以至他也认真回味了下。
“不辣。但是……”
又灌一杯。
“殿、殿下……真的不能再……”
再次堵上来的是她的吻,接着是吮吻间渡过来的酒液。
燕昭慢慢闭上眼睛,沉进这个沁着甜香的吻。
除夕那晚见他拒酒的反应很大,当时她就想这样做了。
只是那之后种种起伏,竟一直拖到了现在。
像某种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当时的她,留给现在的礼物吧。
酒液被他一点点饮尽,燕昭朝后退了退,托着他的脸端详反应。
……没什么反应。
脸颊早已粉透,只是亲吻就足以让他哪里都泛红。眼眸也永远透亮潮湿,永远只映着她的身影。
或许是还不够醉吧,但她不打算继续灌了。
有些遗憾,但留他在身边的理由就又多了一条。
至于……礼物。
燕昭再次靠近,深深浅浅地吻。
她早就收到她的礼物了。
但片刻后,她又一次停下。
后退半寸,她看了看手边的酒,又看看怀里的人。
然后再次看向酒。
……她没怎么喝啊。
总不至于是她醉了吧。
有点恍惚,燕昭视线转回身前,看着环抱着她脖颈、跨坐在她身上、气息滚烫的人。
和他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湿红的舌尖。
“殿下……”
环着她的手臂慢慢收紧。
醉意驱使的人黏黏糊糊地贴了上来,眼睛直直望着她,
“你怎么……”
“怎么不亲了……”
她没能回答。
唇角被径直封住,软热灵活地溜进来,一下一下勾她的舌尖。目的滚烫,是从未有过的明显和直白,一时间她反应都有些迟缓。
……她是真的醉了吧。
仿佛有温水没顶,意识时而沉浮,时而颠倒,倒入垂帘,倒上床榻。
有了回应,一切瞬间烧至沸腾,唇舌交缠的暧昧声响里有愉悦轻吟,分不清来自紧拥的哪一个。
直到湿热慢慢地往下、往下、往下。
“……等等。”
燕昭一把抓住他的头发。
寝具颜色很浅,在这样的旖旎里也显得艳了。寝室灯火通明,却只把眼前的画面照得更混乱。
……好熟悉的画面。
比现在还要艳,比现在更混乱。
看着被她攥着头发被迫抬头的人,和他唇边那点不明的晶莹,燕昭有一瞬怔愣。
……不是梦?
“你现在才知道吗……”
含糊的、潮湿的、带着点埋怨的声音响起。
燕昭恍然回神,发现她竟意外到问出了声。抓着人头发的手被一点点掰开,跪趴着的少年微仰着脸望着她,眼神迷离。
迷离又坦诚地说,对。
“不是梦。”
然后埋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
酒壮怂鱼胆,真正热更新——
这几章有很多callback,为免错漏边写边回看。回看到前面的小鱼,礼物被发现了也不敢承认,一个拥抱也要小心翼翼费尽心思,到现在被抱进怀里都不会第一时间意识到了,真好啊(笑着叹气)
鱼给昭昭的生辰礼是他自己,昭昭给自己的生辰礼是让他留下来陪着自己。
橘汁本汁也准备了生辰礼!!
——昭昭和鱼的猫塑角色卡,终于可以放出来啦!
就在作品主页,可能需要晚点刷新。
(至于为什么是双猫塑,因为和画手老师讨论细节的时候,发现如果真的画一条鱼出来,有点像上菜…orz)——
掉落30小包包——橘汁哗啦啦地说
65☆、野望1
◎原来“他”有坟啊,虞白感慨地想。◎
眼前的帐幔垂纱那么熟悉,但又在混沌中显得陌生。
抓在人发根的手在听见潮闷呜咽时本能地松开,下一秒,又再次紧攥。
仿佛浮在温热泉水上,涟漪从一点一圈一圈绽开。又仿佛落进春日的海,被花瓣缠着沉底,再被花瓣托上充斥着腻甜气息的浪尖。
燕昭想象过他喝醉酒的样子。
想象中,他可能迷糊,可能痴缠,也可能他酒量实在太差,倒头就睡。
但怎么也没想过,会是这么的……
巧舌如簧。
乱透了。
不记得多久之后,她一把将人拽上来,按在纷乱的被衾上。按得很重,仿佛在替皱得不成样子的绸缎泄愤。
虽然那些褶痕,全部出自她的手指。
但被这样粗暴对待,他的反应,是很慢、很慢地舔了舔嘴唇。
“你……”
燕昭突然哑口。
久违了,这种拳打棉花的感觉。
吸饱了水分,潮湿又粘人的棉花。
无数疑惑堵在喉头想问,她几次启唇,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等等。”
先喝点水。
刚撑起一点身子,零落的衣角就被拽住。
醉酒的人仰躺在枕上,眼巴巴看着她。
眼眸很亮,鼻尖那一点水光更亮。
“干什么?”燕昭掰过他的脸掐了掐,“你也想喝?”
又舔了下嘴唇。
然后无声地说,不用,不渴。
燕昭顿时觉得责罚他的放肆要比喝水紧急得多。
从未有过的热烈和主动。他双手双脚地缠上来,小腿贴在她腰侧磨蹭,其中意味不必说就已震耳欲聋。
更何况,他说了。
“殿下……你……”
“……欺负我。”
被她衔在唇间的声音含糊,但听得出不是怪责。
是邀请。
“我想、想要你欺负我……你好久没有……”
他眼尾湿得一塌糊涂,脸颊也是。醉酒的薄汗混着未干的晶莹,几缕发丝黏在颊侧,整个人都湿答答的。
哪里,都湿答答的。
呼吸被卷进潮热湿咸的吻,他似乎期待已久,只是轻轻触碰就哼出了声。
但下一秒,愉悦变成不满的呜咽。
“你怎么……怎么停了……”
“等一会。”燕昭刻意躲开他追寻的嘴唇,“我有话要问你。”
像干裂的土地只尝到一滴雨,他一张脸都难受得皱了起来,呜呜咽咽地说不要,甚至挣开了被箍着的手腕,摸索着想帮她继续。
见他这副样子,燕昭脑袋里那根弦都快烧断了,几乎用尽力气才忍住,
“别动。你再乱动,我就……”
她作势撤了撤。
“不行……”
怀里的人身体力行地拒绝,双膝都绞紧了,呼吸断断续续:“你、你问……”
“问快一点……”
燕昭当然没让他如愿。光是打量他这副从未有过的模样,就花了很久。
久到他难受得都快哭了,才终于开口:“到底怎么一回事?那天晚上,还有平时,你……”
“都是你装的?”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接着就凑上来索吻。
燕昭一把将他按了回去。
“为什么?”
“你不喜欢……”他被磨得眼尾都溢出了泪,“你自己说的……你说、说不喜欢我主动……特别凶……”
“胡说。我什么时候……”
刚反驳到一半,燕昭一顿,隐约记起了什么。
很久以前了。
还是隆冬,寒夜里带着南方特有的潮冷。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往身上贴,又被她毫不留情拒绝。
已经有些模糊的画面重返脑海,她才终于想起,眼前他脸上无谓又迷离的神情,她并不是头一回见。
南下的马车上,山野的破庙里,他几次这样舒展在她面前,仿佛百无禁忌。
“你怎么……”记这么久。
埋怨没能说出口。
潮热微颤的指节摸索着,圈住了她的手腕。
混乱里他双唇无声空张,甚至能看见湿红的舌尖,也在柔软又滚烫地颤栗。
但这样的静默只维持了一息,下一秒,呜咽声骤然拔高,又被他自己送过来的吻封住。
廉耻被醺醉赶到九霄云外,一切都比往常更响。
渐渐燕昭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怀里的人在追着她缠吻,还是她主动去堵他喧闹不休的嘴唇。
酒后的模样她陌生,但别的样子很熟悉。挑准时机她又一次停下,无视他快哭出来了的表情,
“忍着,我还没问完。”
燕昭掐着他的脸,特意放慢了语速,问,都有哪些是装的。
“装、装作不情愿……挣扎,也是装的……还有……不让你碰……离你很远……”
坦诚里混着哭腔,说着说着,又醉醺醺地开始笑。
“还有、还有在长陵那回……摘了玉佩,也是我故意的……想让你、让你生气,罚我……”
燕昭听得一愣又一愣,听到最后,她只觉得脑门嗡嗡响,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还能在他锁骨看见当时咬痕的伤疤,她还为此内疚过。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居然被他骗着如愿了。
她力道猛地加重,带着种报复的意味。含糊呜咽瞬间变成吃痛的哭叫,怀里的人失神地颤抖,然而等意识回归,他又黏黏糊糊地贴上来。
“……好喜欢……”
燕昭恍惚回神,随即后悔。
好像又遂了他的愿。
顺着他潮热的索求,燕昭托高他的脸亲吻。
湿透的、软绵的、粘人的棉花,热乎乎轻飘飘地缠上来,胸腔都快被无形的软热撑满了。
轻慢的吻里,她听见自己又一次问,为什么。
“我说不喜欢,你就能作假这么久?”
“为什么。”
内室的烛台不知何时熄灭了,只剩外间还亮着。
灯影遥遥落在他眼底,潮湿和醉意闪烁,但又格外坚定,坚定地倒映着她的眼睛。
“因、因为……我害怕。”
手臂抱得她更紧,几乎是用全身力气绞缠,“我怕你不要我了……殿下,你……”
怀里褪了热汗的身体温软,说话时胸腔的震动毫无阻隔地传过来,传遍她肢体每一寸。
燕昭第三次听见他说,别不要我。
很巧,前两回有很多重合。
都在冷冰冰的书房,他的脸上都淌满了泪,她都没回答。
这回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阿玉。”炭盆和体温烘着的暖热里,燕昭抱着怀里的人,在他脸颊轻轻吻了吻。
“你真的很想留在我身边吗。”
“哪怕有一天……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
“也不怕吗?”
昏暗里,她认真看着面前那双眼睛。
看着,等着——
他没回答。
似乎是醉狠了,一双眼睛迷离又朦胧地半睁着,直直盯着她。
燕昭突然觉得自己荒谬。
怎么想的,问出这种问题。
喝醉了,醉话能有几分真。就算清醒,她也几乎可以预见,“相信殿下”、“绝不怕”一类,冠冕堂皇的回答。
“……算了,你就当我……”
声音戛然而止。
有双手碰上她的,圈住了手腕,慢慢牵引。
却不像方才向下,而是向上。
面前的人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颈前。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两只手一起攥着,压着。
纤细喉结顶着她掌心支离地颤,甚至能听见喉咙不堪重负的脆响。窒息让他脸颊迅速涨红,唇瓣也变得鲜红,刺目艳色一下扎进燕昭视野。
瞬间,像是那些噩梦在眼前成真,她整个人僵冷在原地。
甚至连耳边都朦胧了,只能看见那双嘴唇在眼前轻轻翕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下一瞬,她猛地抽回了手。
动作之剧烈,就连垂坠的床幔都跟着摇晃。
但面前,做出这一切的人却全无知觉似的,一张脸都不满地皱了起来,甚至像要哭了,
“那你……你亲亲我……”
手臂又缠回她肩上。温热和震动一起唤醒感知,燕昭这才从心惊中回神。
回神,她又怒又想笑。
他是真的醉了,她想,方才还在求死,转头又开始求.欢。
燕昭一把掐住他的脸,指尖还因片刻前的惊骇微微打着颤,又很用力。
“等一会,我还有话要问。你……”
声音顿了顿。
“……你怎么哭了?”
床幔还在微颤,光影也在颤。明暗交织里,他眼尾涌出大颗大颗的晶莹。
他哭着,抽噎着说,
“我已经等了好久了……”
泪水滑进他发中,燕昭慢慢愣住。
想问的话还停在喉间。
很多疑问,在他被扼着咽喉说出那句话之后。
没听见声音,但或许是近来紧贴的时间久了,只是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她就听懂了。
他说,现在就杀了我。
缠着她的手臂很紧,湿答答的嘴唇在她脸颊乱蹭。现在她不需要声音和震动也能懂了,他滚烫的心愿。
燕昭很想问他怎么就这么依赖了。
统共不过两三月,怎么就到悍不畏死的地步了。
怎么就……等她很久了。
可突然她又想起那把总是摆在窗边,朝着院门的椅子。
她在那张椅上坐过,望出去的景色,那么单调又苍白,时间一定过得很慢……很慢。
那他是真的等了很久了。
燕昭慢慢擦去他的眼泪。擦不尽,她又托高了他的脸,细细密密地吻。
烛光熄灭,星光接续。
晨曦微光徘徊在床幔外,明朗日光直照进重纱里。
燕昭静静看着落在他颊侧的光影,片刻后又转开视线,看外头天色。
三杯好像是有些太多了,她想,都睡到中午了。
下次试试两杯。
折腾到半夜她索性没睡,早朝回来却发现人还在榻上,抱着被子睡得天昏地暗。
几日下来不仅养润了他的腰,还养肥了他的胆子。只是揪着她的枕头边角已经不能满足了,他直接挪到了床榻外侧,在她那半边坦然酣睡。
燕昭好费劲才躺进里头。
“鸠占鹊巢”,她指尖点着他嘴唇说。
然后差点被含住。
没睡意了,她撑着头看了很久,决定把人叫醒。不能再让他睡了,再睡她就有些嫉妒了。
想了想,她拈起人一缕碎发,挠挠下颌,挠挠唇角,挠挠鼻尖。
一直挠到眼睛,他才终于睁开,惺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臂环了上来。
“你……”燕昭一阵哑口。
好像又睡着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人提起来,刚埋进颈窝的脑袋就动了。
从她怀里慢慢抬头,还带着没醒透的朦胧。
燕昭撑着额角半垂眸,清楚地看见那双眼睛里,困顿缓缓消散,浮起努力回忆的恍惚,又变成难以置信的惶恐。
“……殿下。”
虞白忐忑不安地开口,甚至没觉察自己声音明显的沙哑,“我……我昨天、昨天……”
燕昭已经忍不住想笑了。
她抿唇“嗯”了声,用词委婉:“昨天,我很意外。”
他露出不解的眼神。
“你……反差很大。”
惶恐的和难以置信的都成了真,有一瞬,虞白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
回神之后,他猛地从人手臂间挣脱出去,想起身道歉,可身下接着一空。
咕咚。
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空了,燕昭赶忙撑身追过去看,一看又轻笑出声。
连带着被衾一起摔了下去,应该没摔疼,倒像是动作太大扯到了哪里,咬唇隐忍的样子很熟悉。
他整个人四仰八叉在榻下,绯红着脸,不敢面对现实一般紧闭着眼睛。
日上三竿,明光洒在他身上,他像一块桃花色的玉。
笑过,燕昭慢悠悠出声,“想躲去哪?”
他摔得狼狈,光.裸的脚踝还搭在床沿,她伸手过去,扣在掌心。
“阿玉。”
“你这辈子,都*得待在我身边了。”-
虞白醒来是中午,真正下床的时候,已经午后了。
像是怕他醒了酒反悔,燕昭又捉着他折腾好半天,直到他一字不漏地听完了昨晚每一个细节,又全部亲口承认,才放他起来。
他的腰都在发抖了。
书房里,燕昭伏案办公,虞白紧挨着坐在旁边,脑袋贴在她肩上,依旧有些没脸抬头。
燕昭也有点抬不起头。
沉甸甸的现实压下来,荒唐几日后,堆积的公务像座山。
一边处理,她一边苦恼,想着若早些逼问就好了。
虽然她也很享受那几日的自由,但还是把罪责全推到旁边的人身上,搁下笔托起他的脸好一通揉搓。
虞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含含糊糊道了好多歉。
终于“消气”,刚提起笔,安静却再一次被打断。
书房门被人从外叩响,是侍卫的声音,
“殿下,去京郊庄子的车已经备好了,何时启程?”
燕昭手上一顿,甚至迟了片刻才想起来。
起初打算生辰之后把人送走,车马也一并安排了下去,她给忘了。
现在再提起,莫名有些心虚。
她视线很慢地转向旁边,原本该坐上那辆马车的人茫然无知地看着她,神情天真得甚至有点可怜。
“殿下去庄子做什么?”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原想随意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话到嘴边,突然又变了:“你想去玩吗?”
凭着记忆,她简单描述了下那处庄子。看见他眼睛亮了亮,燕昭心想她没猜错,果然喜欢。
但接着就见他摇头:“不去。太麻烦了……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而且……”
“你只说想不想去。”燕昭打断他。
不过是换个地方办公而已,哪里都一样。反正明日休沐不上朝,京郊僻静,说不定她头脑还能更清醒些。
来来回回问了很久,他才终于点头:
“……有一点想。”
实际上,虞白想得可多了。
燕昭说那处庄子地处南郊,要比京中稍暖,他就想着,带上薄一些的衣裳。
她还说那里风景不错,有山有水有田野,他就想到一起踏春。说养了鸡鸭还有个鱼塘,他就想到安逸明媚的一切。
却没想到,第二天,燕昭还是坐在书案后,他还是挨着靠在她旁边。
若不是布置不同,他都要以为坐马车赶路的那半日,是围着京城绕了一圈又回到府里。
十分内疚。早知道他就坚定说不想了,换了个地方办公,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不习惯。
“……殿下,”他斟酌着开口,“你累不累?若是累的话,我可以念给你听,或者给你捏捏……捏捏肩。”
燕昭毫不迟疑拒绝。虽然喜欢听他说话,但念公文不行。
他声音太轻,公务又太枯燥,她听着必定会睡着。
第二个提议更不行,那只会让她睡得更香。
“你自己出去玩。”
她选择了两件提议中间那个,捏了捏他的脸,“庄子周围有人守着,只要不跑出去就都很安全。”
赶在他摇头之前,她抬手指了指外面:“有人来找了。你随意逛逛,过一会我就去找你。”
这才勉强说服。
他依依不舍起身,刚站起又坐下,视线暗戳戳瞟她的嘴唇。
“能不能……”
燕昭托起他的脸吻了吻。
“去吧。”
门开,身影出去,身影进来。
书云抱着一沓卷宗,沉重地搁在她面前。
“殿下,前些日子您要臣查的,都在这里了。”
说完她顿了顿,“要不……殿下还是叫玉公子回来吧。”
燕昭有些疑惑:“怎么?”
“因为……”书云少见地欲言又止,“因为,殿下看了这些,或许会生气。”
笔搁下,燕昭把那厚重纸册搬到面前。
难以置信,这么厚一沓卷宗,实际只关于一个人。
回京路上就和书云提起的人,几次大宴都没见到的人。兵权四分,形同虚设的那部分。
燕昭翻开第一页,心说书云果然了解她。
只是看见“庆康郡主”这个名字,她就忍不住开始生气了。
另一边,虞白在陌生的庄子里慢慢溜达,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早春恰到好处的阳光,不冷不热温和的风。近看还光秃秃的枝条,远远却现出了薄绿。
起初他还不太敢乱看,走着走着,身上被暖阳熏热了,视线也活泛起来。
直到一转弯,一道熟悉的身影撞进视野。
看着田边那个正挥汗如雨干活的青年,他惊讶的声音脱口而出:
“高敏哥?”
还在芜洲时虞白问过一次,那个叫高敏的侍卫会怎么样。燕昭只简单说会挨罚,他便想那应当是性命无忧。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高敏会被罚来庄子干活,而且这么巧就碰到。
而且,落拓成这样。
昔日意气风发早不见了,现在的高敏看起来和老农没什么区别,身上粗布衣裳沁了汗沾了泥,形容狼狈不说,还……
虞白视线往下,一眼看出他受罚后瘸了的腿。
自责铺天盖地。
赶路的那两日,高敏没少帮他,虽然说话嘴上没个把门,但平时除了燕昭以外,几乎没有人会和他说话。
可他一转头就把人出卖了。
寒暄过后,虞白犹豫很久,还是开了口:
“那个……对不起啊。”
“这有啥对不起的?”高敏好似很意外,“一根麦苗而已,踩断就踩断了。”
虞白一阵疑惑,慢慢低头,看见脚边折断的新绿。
顿时更内疚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一打岔,道歉也就断了。
莫名其妙地,虞白就从偶然路过,变成站在田边和高敏聊天。
片刻过去,他又觉得没太有必要道歉了。
因为他发现,高敏话密的毛病没改。
“……我跟你说啊玉公子,看见那边那个大娘没……”
只不过从机密相关,变成了家长里短。
虞白听得头昏脑涨。
庄子里老人多,话也多,高敏的陋习在此得到极大发展。不过小半个时辰,虞白几乎已经了解这里的上上下下,陌生的环境已然变得熟悉又亲切。
闲话涌进耳朵里,头疼归头疼,虞白还是挺乐意听的。
尤其这些闲话,最后不知怎地转到了他身上。
或者说,那个已经死了的“他”身上。
“……总之,殿下当真深情啊。”
高敏坐在田埂上,望着天空叹气。
从他嘴里,虞白听了好多他从不知晓的事情。
当然真真假假不定,尤其那条——“听闻殿下曾派人各处找寻相貌相似的少年做替身”,听到时,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假的。
燕昭早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笑意忍过去,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倒不是因为替身一类的说辞,而是听高敏说起,前些年燕昭总在深夜跑去西山,找一座无字的坟。
原来“他”有坟啊,虞白感慨地想。
但接着又想起在南巡那会,在淮南、在淮西,燕昭几次冒着冷风赶路,不辞辛苦来找他。
还以为只对他这样呢。
虞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高敏似乎说累了,拿一个脏兮兮的皮壶喝水。田边一时间安静下来,就连微风的声音都变得明显。
“那……”
终于,虞白还是问出了心底里,那个最让他心情复杂的问题。
“既然,殿下这般在意……虞小公子,为什么……”
“不为虞氏平反?”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加班更晚了,汁讨厌工作,本汁头好痛[爆哭][爆哭][爆哭]——
但是!!
鱼心虚掉床的那个场面,标题回收!!
接下来就该回收_____了![让我康康]——
掉落30小包包[亲亲]
66☆、野望2
◎她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听见这话,高敏整个人猛一惊,刚喝进嘴里的水都喷出不少,把身前新生的麦苗浇得颤颤巍巍。
“小声小声!这话可不是能随意……等等,”
高敏胡乱蹭掉下巴上水渍,惊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虞氏的事?你这、这……消息也挺灵通啊。”
虞白一怔,这才意识到错漏。
方才高敏只说殿下曾有个青梅竹马之交,说对那竹马念念不忘,是他自己思绪翻涌,一不留神给问了出来。
“我……偶然听说的,听说那位……那位虞小公子家里犯了事,有些好奇。”
这样称呼自己本就别扭,再加上说漏嘴紧张,这理由怎么听怎么蹩脚。
好在高敏呛水那一下激起了咳,正在旁边猛捶胸口顺气,没觉察他的不自然。
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帮忙,就见对方已经缓了过来,虚喘着气接话:
“唉小兄弟,不是我说你,你这嘴上也太没个把门。”
虞白狐疑地看了高敏一眼。
方才提及燕昭私事,他自知冒犯,边说边打自己的嘴。一番闲话说下来,小半张脸都打红了,怎么看都不像有把门的样子。
但无心说笑,虞白顺着话问:“为什么?他……的事,很严重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其实……”
“赖着干什么呐!”
身后不远响起声妇人呵斥,调门泼辣,“还当自个是军爷呐?是叫你来锄地的,还是叫你来躲懒的?”
喝骂突然,虞白吓得条件反射缩了下,再一抬头,旁边的人已经站起身来稀里哗啦跑远了。
“改天再聊啊小兄弟!”
高敏一瘸一拐地小跑,一边回头朝他喊。背着妇人视线,他还垮了垮脸,做出一个很绝望的表情。
虞白顺着方向望过去,看见田埂另一头的微胖妇人。
从未见过,但又认得。不久前刚听高敏抱怨过,这是庄子里的田官庞大娘,脾气特别大、骂人特别凶。
视线撞上,他本能地想躲,然而耳中接着就落进声音,带着浓厚笑意:
“哎呀小玉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啦?地里脏,小心污了您衣裳!”
特别凶的庞大娘看见他,变脸一般笑起来。
“是殿下叫您过来的吗?”
对上不熟的人,虞白十分紧张,胡乱搪塞了句就匆匆离开。
走在新绿萌生的小径上,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中午。
虽然出来前燕昭说过一会就来找他,但想来应该还是公务缠身,正在忙碌。想了想,他沿着原路返回。
果然,临时用于办公的厢房里,书案后的人正对着一沓卷宗皱眉。
见此情形,虞白脚步都不自觉放轻了些。原本念及家中冤案,他心情还有些低落,但看见燕昭眉头紧锁,又觉得这些杂念都可以暂时抛却。
他绕过书案挨着坐下,声音轻轻:“殿下,我回……”
还没说完,就被人揽进怀里。
燕昭视线还没从面前移开,手就先找到他的脸,舒缓压力一般揉揉捏捏。
最后几行读完了,她才垂眸看过去,捏在手里的脸颊微微变形,不知是外头晒得还是方才揉的,泛着淡淡绯红。
实在比公务好看多了。
被掐着两腮,他双唇微张,就连呼吸都像无声的邀请。
十分自然地就吻在一起。
虞白从进门到气喘吁吁,统共就只说了四个字,恍惚地想是不是他气血两虚。
趴在燕昭怀里,他手臂软软地环着人脖颈,任由她的手在身上摸来捏去。
“都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好玩的?跟我说说。”
耳边的声音还带着缠吻过后的潮湿。
“就四处逛了逛……看见迎春花开了。”
燕昭抚抚他脊背,又捏捏他的腰,最后手掌滑到他小腹,薄薄一点软肉回应着她的压按。
“饿不饿?快到午膳的时辰了,想吃什么?”
怀里的声音顿了会,像是在认真思考,但只说了句“都行”。
她的手就又摸了摸。
软肉只养出了那么一点,再往上走,指腹就能描出胸肋的轮廓。
再往上不知碰到了哪里,他身子一颤就往后躲,又被她圈着绯红着脸贴回来。
燕昭没仔细琢磨,她在思考。
还是太瘦,她想。接着就想起最初想把人送来这里时,理由中有一条,是这处庄子养着许多家禽牲畜。
当时她想那些活物可以陪他玩一玩,现在她觉得,不如炖个汤给他补一补。
想着就要传人吩咐,刚要出声,又突然顿住。
视线转向怀里,“阿玉。”
“你会抓鸡吗?”
趴在她肩上的脑袋慢慢抬起来,犹豫片刻,少见地不答反问:
“……殿下是想吃吗?”
望向她的视线困惑中带着惊疑,仿佛她从一个考虑午膳的人,变成了讨要贡品的黄鼠狼。
燕昭忍不住笑,点头的动作更加坚定:
“对,我想吃。但别人做事我不放心,所以,你得亲手给我抓一只。”
虞白面露难色。从小到大,见过活鸡的次数他屈指可数,更何况下手去抓。
可方才他刚要回绝,就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谎话,自称出身县里乡村。那样的话,他应该是会抓鸡的,燕昭大概也是出于这个才问他。
“那……”虞白硬着头皮开口,“那你等我一会……”
一边答应一边思绪飞转,不料还真找到了个解法。
想到身份就想起不久前和高敏聊过的话题,想到高敏就想起他絮絮叨叨的闲话。
高敏说,照料鸡圈的陈婶是整个庄子最心善最好说话的,说不定求一求她,能帮忙抓上一只。
虞白心情一下轻松不少,随即从燕昭怀里退了出来。可刚起身,就看见她也跟着站起,
“办公累了,我休息休息。”
迎着他的目光,燕昭笑眯眯:“正好看你抓鸡。”
鸡圈离得不远,明澈暖阳里,半散养的鸡群在泛着浅绿的草地上踱步。
姿态之惬意,和他沉重的脚步形成鲜明对比。
站在鸡圈外,虞白回头看了一眼。小径上等着的人遥遥朝他望来,阳光明澈,她眼睛微微眯起,笑里隐约带着希冀。
推拒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既然燕昭要吃,那他就去抓一只。
沉重化为坚定,虞白迈进鸡圈,顺手关门的同时视线梭巡,很快盯上一只肥肥胖胖的母鸡。
既然要抓,那就抓个大的。
而且这只看起来很笨重,不会躲的样子。
虞白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
可还没来得及伸手,那只鸡就咯哒一声伸长脖子跑了。
一只鸡叫一群鸡叫,原本惬意松弛的鸡群顿时喧闹起来,躁动不安。
甚至有一只张着翅膀从他面前飞过,鸡毛都快飘进他嘴里。
狼狈透顶。回过神来他第一时间望向鸡圈外,看见燕昭正偏头和人说话,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看见他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
一阵鸡飞鸡跳之后,草地安静下来。
鸡群恢复了片刻前的平静,被他盯上的那只依旧窝在草里不动。
虞白想了想,走到一旁,抓了把粟米进手里。
燕昭不知道她错过了怎样的画面。
站在小径上,她沉默垂眸,认真听着身旁人说话。
从京中到这处庄子,单程快马也要近两个时辰。
路途稍远,因此,不是急事不传,不是紧要秘事,不亲自传。
而旁边这个人,只身策马小半日,以平庸的脸和平庸的声线,带来了些特殊的消息。
“……裴小将军休沐那几日,并未有异样举止,只在返岗前日与友人小聚,行动间可见受罚痕迹,但不明来由。后经微臣观察得知,责罚裴小将军的是其父亲。”
这部分燕昭曾有猜测,听完微一颔首:“继续。”
“裴小将军同家人关系并不好,父子之间尤为僵硬。即便同桌用餐,也几无交谈,与其兄裴长远亦话不投机。每每休沐父子二人都会争吵,甚至罚跪,至于因何而罚……似与裴小将军不听父亲安排有关。”
这倒是比较新的了,燕昭甚至生出了些好奇:“饭桌上的事,你如何得知?”
“前日裴夫人与人外出,逛至一处胭脂铺时,与同行夫人闲聊,微臣在旁听得……裴夫人当微臣是铺内小工。”
燕昭颇为感慨地看了他一眼。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任何记忆点,她甚至有些想不起对方名字。
是叫李涛还是王明来着。
思考片刻后她决定不称姓名,“做得好。裴家的事情,以及薛啸、冯响那边,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探查。”
平庸的文官躬身一礼:“微臣张远告退。”
燕昭轻咳了声。
“去吧。”
小径上安静下来,燕昭琢磨着张远所说,片刻后才想起鸡圈那边。她抬眸看过去,又微微怔住。
来之前应她要求,他没再穿那身素白,而是换了件鹅黄。
此时,暖色的人影被暖色的阳光笼着,正在……
喂鸡。
确切地说,正抓着一把粟米,一点一点把一只肥鸡往角落里引。
燕昭看着,有些意外。
原本也没指望他抓到,只想着能让他活动活动,说不定午膳能用得多些。
现在看来还挺像模像样的,说不定真能给她抱只鸡回来。
要不带回府里养着吧,她一边看一边想。捉得这么认真,吃了多可惜。
鸡圈里,那只肥大的母鸡被他投下的粟米吸引,边啄边往鸡圈角落挪。
挪至边角,他撒下很大一把,母鸡闷头大吃,他慢慢伸手。
动作很慢、很慢,慢得燕昭都不自觉跟着屏住呼吸。
母鸡一味地吃,甚至没注意到逐渐靠近的手。抓鸡的人蹙着眉抿着唇,也没注意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一把把鸡抱进怀里。
燕昭轻舒了一口气。
正要朝他那边走,下一秒,他抱在怀里的鸡猛地挣扎起来,翅膀拼了命地扑腾。
燕昭一下“哎”出了声,想喊他松开别被啄到,然而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紧抱着母鸡不松手,任由鸡翅膀在脸上头上噼里啪啦地拍。
旁边一道和气的声音温柔地喊:“抓翅膀呀,抓住它的翅膀……”
听见陈婶支招,虞白赶忙照做,好一顿纷乱过后,才终于制住怀里的大母鸡。
只是他被鸡翅膀拍得有些懵,原地愣了一会后,才朝鸡圈外望去。
阳光底下,燕昭抬手挡在额前,笑着望着他。
笑得很开心,以至于他都忘了在意自己是否形容狼狈,也跟着轻笑起来。
笑着,举了举怀里的鸡,
“殿下,抓到了!”
他抱着鸡朝外走去。
或许是阳光太耀眼,燕昭一阵晃神。
恍惚过后才想起,这仿佛是第一次见他露出笑颜。
见过他有笑意。开心的时候、雀跃的时候,唇角翘起一点点,眼眸微微发亮,那就是他小心翼翼又拘谨的笑意。
但现在,微微凌乱的碎发底下,他柳叶似的眼睛纤细地弯起,脸颊因扬唇而变得圆润,泛着淡淡绯红。
这样明媚、舒展又开朗的笑,她好像真的是第一回见。
仿佛时间都变慢了。
怀抱着鸡的少年朝她走过来,她笑着迎上去。
鸡太肥挡了视线,他走着走着绊了一跤,她赶忙伸手去扶。
人倒进她怀里,鸡飞回鸡群里。
他颓然地低下头,“没抓到……”
燕昭忍着笑说没事,抬手顺了顺他蓬乱的额发,摘走一根鸡毛。
“真的没事吗……那你吃什么?”
面前的人脸颊微红,不知是累的还是窘的,又或是被鸡翅膀拍的,“要不、要不我再去抓一只……”
“真的没事,”燕昭继续摘鸡毛,“膳房已经在炖了。”
虞白一阵困惑,这才隐约想起,在他刚进鸡圈的时候,那个和善的陈婶也跟了进来,快手快脚地提走了一只。
“那为什么还……”
燕昭但笑不语。
摘干净鸡毛,她牵起他的手往回走。
温热的阳光洒在身上,温热的手笼在掌心里。视线顺着小径远眺,望见遥远的另一头,迎春盛放的明黄。
“晚膳想吃什么?”
她开始考虑这些从前从未在意过的事。
“不能说‘都行’。”
都能猜到他的回答。
“好好想想。”
只是她仿佛忘记了什么。
“想不出来?那你下午……”
是什么呢。
“……有事做了。”
应当不是公事。
若是公务有遗漏,书云一定会提醒。
“阿玉,”燕昭攥了攥他的手,“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很没道理的问题,但被她问到后,他顶着还有些微乱的头发,开始认真思考。
“好像……昨天你说,想吃鱼羹。”
燕昭“哦”了声,“对,我忘了。午膳来不及了,晚上吧。”
又问:“那你会抓鱼吗?”
虞白面露难色。
看见她笑,才明白是在逗他,就也跟着笑起来。
暖阳底下两人笑着往回走,新绿夹道相迎。
轻笑渐止,静谧里,燕昭再次沉入思绪。
到底……忘记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睡到半夜昭戳戳鱼: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大家请猜[竖耳兔头]
掉落30小包包~
67☆、野望3
◎“……跑。”◎
回到厢房一照镜子,看见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和发间没摘干净的鸡毛,虞白感觉天都塌了。
要用午膳了,他就只重新梳了梳,晚膳后又仔仔细细沐浴。
日落已经推迟,四下宁静的时候,夜幕还未暗透。空气里带着山野特有的草木清香,偶有一两声早醒的蛙鸣。
半干的黑发披在他身后,他静静地趴在燕昭怀里。
隔着寝衣,心跳朦朦胧胧地传进他耳中,沉稳、规律,安心。
一声轻响,她手里书册又翻过一页。心跳声被盖过,他思绪回到现实。
“殿下……明日就要回京了吗?”
燕昭“嗯”了声,“对,明日一早。”
她把看了一半的账册暂放一旁,拿了个木簪隔在中间,“怕起不来?还是不舍得回去?”
两者都有,又都不是。
早起对他来说有些艰难,不过现在一睁开眼就能看见燕昭,他又觉得没什么。
这处庄子他也很喜欢,山野很开阔,又因静谧而狭窄,甚至隐约给他一种错觉,好像天地间就只有彼此两个。
但真正让他迟疑的,是白日里和高敏未竟的谈话。
那句被打断的“其实”后头,原本要接的……是什么?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见燕昭眉心微动想追问,他主动往前凑了凑,无声地向她索吻。
呼吸沉进温凉的缠绵。
燕昭托着他缓缓浅浅地亲吻,手心贴在腰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
自从养出薄薄一点肉感之后,这把腰摸着格外趁手,尤其此刻带着沐浴过后的潮气,柔软比平时更惹怜。
她难以释手地揉捏了一会。
而后突然卡着他脸颊推开,“不对。”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从缠吻里回神,燕昭越想越笃定,“上午从外头回来,你就心事重重的。怎么回事,是庄子里有人欺负你,还是见着了什么人?”
说着,停在他腰上的手捏了捏。
颇像刑讯逼供,只不过全是出于私念。
“啊别……”
这里格外怕碰,虞白几乎是惊叫出声,一下就瑟缩着坦白了,“没、没人欺负我,是遇见了高敏……殿下,轻、轻一点捏……”
“高敏?”
燕昭分神回忆这个名字,手上也没停。怀里的人被箍着躲也躲不开,呜咽声高高低低地落进耳中,听得她耳朵发痒。
“哦……那个泄密的啊。”
她只记得当时罢了职又赶去庄子,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他怎么了?”
腰上的手停下,虞白缓过劲来了。对燕昭说谎有些难,他选择只交代一半,
“他现在……看起来很可怜,腿也瘸了,我有点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为什么,就因为你跟我说怀疑是他说漏嘴?”
看见他点头,燕昭十分无奈。
原打算说要不是有他后面的求情,高敏只会是杖杀下场。但对上面前这双含着浓浓自责的澄澈眼眸,又莫名有些不忍心。
她突然发现,他的世界就好像他的衣箱,只有柔软又脆弱的白。
“……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情。而且,阿玉,”她把话题转开,“高敏泄密误了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却是你。”
“当时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跑去淮西逼问你,还……等等。”
燕昭眼睁睁看着趴在怀里的人脸颊一点点红了,视线开始飘忽。
“……我去淮西找你,是不是正如了你的意?”
空气一阵安静。
虞白认真地看着一旁的床柱,像是想从楠木上盯出朵花来。
一想到无意间让他遂愿了不知多少回,燕昭气不打一处来,但又实在想笑。
矛盾的冲动混成热意往脑门涌,她扳着人脸颊深吻过去,重重地吮咬。
怀里的身体一下就软了。腰背,呼吸,就连舌尖都又软又热地颤栗着,唯有贴在小腹上的不同。
很快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撑着她的肩想坐直身子,想隔开些距离。
但手臂也在发软打颤,几次撑起几次滑脱,反而像是故意往她身上撞。
缠吻交织的碎喘里混着呜咽,隐约像是在求饶。燕昭好心地顺他请求,牵着他的手过去,让他自己把自己隔开。
但不知为什么,他脸红得更厉害了。
分开的时候脑袋沉甸甸地埋在她肩上,视野里只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根。
“明日还要早起,不能睡太晚。”
颈窝滚烫的鼻息微颤,乖乖地说嗯。
“不如这样,你跟再跟我讲讲高敏。他哪里可怜?”
虞白心说这个主意不错,正好分散一下注意力。
而且燕昭的手从他腰上离开了,这让他释然许多。
就磕磕绊绊开口,“从、从公主府到这里,落差很大……而且还要干活,瘸着腿干活……这里的人还对他很凶……”
边说边回忆,中间听见燕昭叫他抬一下胳膊,他就迷迷糊糊听令。
说完了,她的手重又落回他身上,似乎比之前烫很多。
恍惚听见耳边说,
“这边墙壁很薄。”
虞白一愣,有些听不懂。
“隔音不太好。”
这回听懂了。
听懂了,他一阵脸热,刚要询问,就有什么凉凉的碰了碰他嘴唇。
“张嘴。”
冷硬玉质塞进来,他低头一看,两截墨色线绳从他唇间垂下去,绕到他颈后成一圈。
是他脖子上戴的玉佩,看清的同时,也看见自己不知何时变得很干净的身体。
寝衣色浅,零散着像盛放到瘫软的花瓣,只剩他在中间,扮演颤颤巍巍的蕊心。
虞白被视线所及烫了下,刚褪下去的温度再次升高,呼吸已经开始乱了。
可刚刚不还说……
嘴里被塞着,他想问也问不出来。
“要早睡,我知道。”
手落在他腰后,因毫无阻隔而很烫,“所以,得快一些。”
快一些,虞白不太明白,但下一秒就明白了。
喉间破碎出一声含糊的呜咽,他一下抖着腰倒回人怀里,瞬间眼前发白。
别说求饶,就连这样的想法都已经无暇滋生。
恍惚间他记起从前听燕昭抱怨,说持剑射箭、执笔下棋都得练指力。当时他懵懵懂懂担心她,现在他哆哆嗦嗦担忧他自己。
燕昭有时信守承诺,有时不是。
说早睡的是她,说快些的是她,可等她终于放过的时候,虞白感觉半个晚上都过去了。
浑身都虚软了,嘴里含着的玉佩都没力气取。还是燕昭捏着他下颌让他张嘴,湿答答地拎了出来。
缓了缓力气他想起身,但又被一把按回榻上,接着湿帕挨上他小腹。
空气里的草木气息全在方才变成暧昧味道,又被一点点擦去。
虞白羞耻至极,抬手挡住脸。
她似乎很享受清理的过程,慢条斯理的擦拭间会听见她的轻笑,以及一些……
夸赞。
“好多。”
她意味不明地说,“阿玉,你想喝水吗?”
手臂不足以遮挡了,虞白扯起散落一旁的衣摆,把整张脸蒙住。
声音被衣料挡着雾蒙蒙,
“……想。”
燕昭笑得嘴角都酸了,有种报复成功的愉悦。
再躺回枕上的时候,旁边的人软乎乎地蹭进她怀里。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抬手环上了她的肩。
让他克制声音比听他求饶更有趣味。嘴巴咬紧的时候哪里都会跟着绞紧,最后只会抖得更厉害。
环在肩上的手臂到现在还软软地发颤,她心情更好了,笑眯眯地拆他的台,
“其实你之前装得漏洞百出。”
“几乎每回,睡着了之后,都会和现在一样,主动钻到我怀里来。”
燕昭一边说,一边预想着他的反应。
懊恼,窘迫,或者……
……都不对。
怀里的人黏黏糊糊地凑上来,在她唇角轻轻吻了吻。
“我困了,殿下,睡觉吧。”
空气又安静了一会。
虞白被她一把从怀里揪了出来。
逼问好半晌,直至“动刑”,他才捂着腰讨饶坦白,
“有几回……是醒着的。”
好几回。
腰侧又被掐住,轻叫声被咬进吻里。很快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枕上,感觉内里空荡又干涸。
睡下得早,几番折腾也不过二更,对于燕昭来说还早。虞白也不是真困,躺了一会忍不住又抬头:
“殿下……你在看什么?”
“庄子里这几季的账目。”
燕昭接着之前停下的地方继续看,木簪松松插在发间,“来都来了,看看这边的管事有没有问题。”
虞白轻“噢”了声,回想起来,“殿下,我觉得……那个姓庞的田官,不太对劲。”
对上燕昭看过来的眼神,虞白一下又有点不敢继续。
但接着,他就整个被人揽进怀里,圈着腰抱着,“你说。庞秀怎么不对劲?”
“今天上午,我和高敏在田边说话的时候,她看见了。看见我,她有点……”
虞白回想着庞秀当时的神情,“有点,心虚。还问我,是不是殿下叫我过去的。”
燕昭垂了下眼睛思考,没说话。一静,虞白就又想起一件。
“对了,还有……”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庞大娘的二女儿是殿下身边那个裴小将军的哥哥的院里最受宠的小妾。”
一长串说完,他都有些气喘。
对上燕昭略带震惊的眼神,他也有点无奈。无它,高敏说的时候也没停,高敏也喘。
他还略去了好几个无用的形容呢。
“……你是说庞秀和裴长远有关联,”燕昭迅速总结,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虞白如实交代。得知他被迫听了小半个时辰的闲*话,燕昭笑了他好一会,又要他依样转述。
不知道燕昭为什么突然对这些琐事感兴趣,但他还是乖乖趴在人怀里,把白天和高敏的对话一句一句重复。
当然,只说了家长里短的那部分。
燕昭一边抱着人听他絮絮说话,时不时应两句,一边琢磨着今日听得的这几条消息。
庞秀,田官,裴长远,裴家。
裴卓明,裴永安。
轻微的震动从紧贴的身体酥酥麻麻传过来,一个想法在脑海渐渐成型。
见怀里的人说得累了,暂停下来休息,她低下头去吻了吻。
“睡吧。放心睡,明天不必早起。”
她撑起身熄了蜡烛,“我们再留一天。”
昏暗中,看见他眼眸微亮了下,就又凑近去吻了吻-
次日无急事,燕昭原想睡迟一些,但还是没能如愿。
山野里远远近近的鸟鸣扰人清梦,一早吵醒了她,她内心不忿,接着就闹醒了怀里还在酣睡的人。
虞白还没醒透就被拽下了床,接着又被委以重任——
“去外头转转,找个清净人少风景好的地方。午膳不在室内用了,太没趣,我想和你露天吃。”
他半眯着眼睛出了门。
早春的山野里一步一景,走在小径上,他双腿一步一软。
困顿和折腾太过的虚软占据了他全部意识,脚下的方向全凭直觉,走着走着,开阔的田地和新生的麦苗就映入视野。
以及正在奋力锄地的高敏。
昨晚还因要离开这里、不能问出下文而遗憾,现在,话说到一半的人就在小径尽头,站在被清早薄雾笼着,有些模糊的田地边上。
虞白突然又有点不敢上前了。
他恍惚地回过头,看了看身后。
一路走过的小径被怒放的迎春衬得喧闹,再远些,高挑的玉兰树缀着粉紫花苞,仿佛下一阵温风拂过时,就会绽开硕大饱满的花朵。
他眼前的一切。
他现有的一切。
更近,更清楚,更真实。
高敏没说完的话……那半句“其实”后面。
燕昭不曾作为的缘故,“虞氏”一词讳莫如深的原因。
真的比他身后这满径春色更重要吗?
真的会让这个早春更盎然吗……
还是,会毁掉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这一点。
几乎没有思考地,虞白转身往回走。
小径尽头的田边,热络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
“你来找我啦小兄弟!”
想原路返回的脚步,就有些来不及了。
盯着他干活的庞秀不在,高敏格外放松,一放松,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废话就发大水一样往外涌。
虞白一边努力听着——万一晚点燕昭又要他转述,一边犹豫着还要不要追问昨日的话题。
一颗心空悬着纠结来纠结去,还没定下主意,决断就先被对方判下,
“哦对,昨你问的还没说完呢。这儿说话不方便兄弟,走走走,咱找个清净人少的地方。”
高敏把锄头往肩上一扛,抬手遮目扫视一圈:“走,咱去那边河堤上。”
大河流经的分支,土堤并不宽阔。堤面上错落种着垂柳,柳条细瘦,倒映在水面依稀泛青。
裴卓明抱臂立在堤坝上,沉默望着面前静静流淌的河水。
天还没亮他就起身,预备着返程回京。接着才得知燕昭要再留一日,一时间他有些无所事事了。
河水奔涌,一片躲了整个秋冬的落叶坠入水中,打着转漂远。他视线不自觉追着落叶走向下游,却望见个熟悉的身影。
“高……”
刚出声,他又缄默。
视线尽头,高敏用锄头撑着地慢吞吞坐下,露出了一同前来的另一个人。
阳光底下,那个少年浅淡得几乎透明。
他低着头,手里攥着披风下摆,跟着小心翼翼坐下,还特意避开爬过堤坝的一群蚂蚁。
“连路过的蚂蚁都不舍踩死”的真实写照。
裴卓明远远望着,心底说不出的复杂。
高敏遭罚一事有那位玉公子参与,他后来才知道。但令他心中微震的,不是那个少年的告发,而是他的求情。
高敏不慎泄密,起初燕昭打算赐死。裴卓明也想求情,但没有。
他不敢,也知道没用。
如今看来,不是求情没用,是他没用。
裴卓明收回视线,再次望向无声流淌的河水。
年少时在禁军校场远远望见便再难释怀的惊艳,违背父亲安排、无视兄长劝告也要站的这一边,他自己选择追随的人。
多年随侍,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燕昭,但如今尤其近来的种种,却让他觉得越来越陌生。
河水奔向既定的远方,他定定望着水流,只觉得迷茫。
从临时用于办公的厢房出来,燕昭问过人,朝河堤方向走。
刚翻完的账簿记录还在她脑海徘徊,庞秀作为田官,负责庄子里劳力调配、各处修缮,是个肥差。
往日朝中事忙她无暇过问,如今一查,果然有不少错漏。不过距离她昨晚萌生的打算,也还有一定距离。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慢悠悠迈步。水流声遥遥传进耳中,她抬手挡着阳光抬头,看见堤坝上那道纤细身影。
望水背山,在这野宴确实不错。燕昭忍不住轻笑,接着开始想象与河与水有关的一切。
比如钓鱼。她没尝试过这类悠闲缓慢的事,一时间萌生了些兴趣。接着兴趣又被野钓的难度打破,心说不如回京钓御湖的锦鲤,那些鱼傻,有食就上钩。
柳条一晃,她才看见边上另一道身影。
高敏。
两人隔着点距离坐着,聊得十分投入。这下她思绪又跑到高敏身上,犹豫着要不过些日子再把这人调回府里,给个远离机要的闲差,这样阿玉也能有个熟人说说话。
她总有忙起来顾不得的时候,让他一个人空等总不是个办法。
行至堤下燕昭拾级而上,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事,一边也好奇两人聊的是什么。
只可惜堤上春风逆着吹,吹散了所有声音。
风吹过虞白耳边,明明微弱,却又仿佛喧闹,几乎让他听不清。
“……什么?”
“我说,为虞氏平反这事,它压根就不可能啊。”
一向大咧咧的高敏少有地压低了声音,“很简单的道理。旨意是先帝下的,且不说殿下如今只是摄政,如何绕过陛下推翻先帝旨意,”
“就算能,不恭不敬不孝的帽子压下来,殿下怎么应?哪怕如今没什么错漏,也还有那么些人乌眼鸡似的盯着呢。再者,你知道虞氏是什么罪名吗?”
“……庸医误国。”
虞白盯着身前的河水,几乎出神。
“这不就对了。若要平反,就得证明虞氏并非庸医。并非庸医,那他诊出了什么?这事一旦捅出来,”高敏抬手在半空挥了挥,“风雨飘摇。”
河堤上静了片刻。
高敏抬头看柳条的新青,虞白低头看面前的河水。
安静里,耳中落进叹气似的声音,
“从前几年,殿下深更半夜往西山跑,马蹄惊得半个京城难安枕。那会,数不清的人弹劾,这都拦不住她。”
“因为只是弹劾,碍不着她什么。她想,她就去做。”
“所以啊……若这事殿下做得了,能平安无事做到,她一定会做的。”
安静。
虞白盯着水面。
“……哎我说小兄弟。”
旁边的人朝他转过来。
“你怎么就……”
“高敏哥。”
虞白打断他,却不是刻意转移,“你看,河水……这么浑浊,正常吗?”
两道视线望向河面。
原本尚算清澈的水流不知何时变得深暗,大量泥沙混入其中,水面打着诡异的涡旋。
耳边隐约听见沙沙声响,像有什么在缓缓松垮。
寂静里,两道视线又望向对方。
看见了同样的警觉。
“……跑。”
话落之前,虞白就已经被本能拽起了身,几乎同时,背后传来山崩地裂般的轰响。
来不及回头看,他拼命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可紧接着,他背后一沉。
高敏腿脚不便落后一步,不知是绊倒了还是什么,重重撞上他脊背。
虞白被撞得整个人朝前扑去,一下摔趴在地,掌根传来钻心剧痛。撑了一下没能撑起身,慌乱中,他回头看去。
河堤塌陷出决口,泡透了的泥土垮塌滚落,浑浊河水隆隆奔涌,冲向堤下远处的麦田。
但没有人。
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下一秒,他身下一空。
【作者有话说】
掉落30小包包…
68☆、野望4
◎——他的手废了。◎
强烈失重感袭来,一切都被本能统领。
湿泥碎土扑簌簌跌落,虞白一只手死死扒着凸起的石块,悬吊在半空。
身下决堤的河水汹涌,混着堤坝塌陷的泥沙,浑浊让湍急更可怖。垂柳中的一棵颓然倾倒,树干砸入水面,激起更大的翻涌。
而这些,他都几乎觉知不到。
能感觉到的只有胀痛的胸腔,是剧烈到极致的心跳,和颤抖的视野,是生欲在瞬间冲遍全身。
河堤高数丈,一侧是遥远的地面,另一侧是湍急河水。
死亡好像从未离他这么近过,近得他使出全身力气扒住那块小小尖石,哪怕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哪怕腕侧蜿蜒而下鲜红,
哪怕,他已经快没有力气。
单手承着全身重量,疼痛渐渐模糊,知觉也渐渐模糊。
一切都在模糊中远去,只有轰鸣的水流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绝望席卷的下一秒,手腕猛地被人扣住。
觉察异样的第一时间,裴卓明朝两人大声呼喊,却眼睁睁看着一道身影坠入水流卷走,另一道身影沿着坍塌缺口滚落。
受本能驱使,他大步跑过去,又在靠近时有一瞬的停顿。
以前,有那个已逝多年的人,燕昭的视线从不会看向他。
现在,有这个堪堪悬吊在半空的人,燕昭也不会看向他。
那些望着她背影远去的瞬间,和被父亲责罚长跪祠堂的深夜,对自己所选道路的迷茫,都在这一息之间涌回脑海——
拧成一个阴暗的、卑劣的、可怕的念头。
如果……
但下一息,他脚步继续向前。
却已经晚了。
视野边缘,另一道身影快他一步飞扑过去,一把将人提了上来。
本能。
一切都被本能统领。
燕昭紧抱着怀里的人翻滚出土坝松垮的范围,又在身下坚实的一瞬间全速跑向更远处。
跑出几步,脚下绊到了什么,她带着人踉跄着跌倒在地,这才找回了些安心的实感。
血流还在奔涌,脑仁一跳一跳地发烫,恍惚间她萌生出个怪异的想法——
还真得感谢她那父皇。
若没有燕飞鸿强压着逼迫着她习武骑射,若不是她刚少年时就被丢去禁军校场操练,恐怕真的没有足够的力量和速度,扼杀方才险些酿成的遗憾。
燕昭为这诡异的念头笑出了声。
手臂间的身体还在颤抖,她托起人脸颊看了看,看见他因惊魂未定而苍白、但仍鲜活仍温热的脸,又轻笑了声。
接着再次把人抱回怀里。
一切不过呼吸间,驻守在另一方向的侍卫紧赶过来。
裴卓明这才回神,指挥着一波人护送燕昭撤去更远,另一波人去决口附近紧急抢险。
嘈乱中,隐约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恍惚回头,看见不远处刚刚脱险的两人。
其中一个满身狼藉,湿泥糊遍的衣衫破损,鲜红的手软垂身侧。
另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束发微散、衣襟染尘,是他几乎从未见过的狼狈。
唯独朝他望来的那双眼睛——
琥珀色在阳光下透亮分明,不见慌乱、不见惊恐,唯有平静。
和他身后、耳边,决口汹涌奔溢的河水截然相反的平静。
他一下僵在了原地。
燕昭看见了。
他那一息的犹豫。
……还是,看穿了?
她是不是看穿了,他犹豫背后的私隐?
一瞬间,裴卓明遍体生寒-
河堤决口,庄子各处有损。
接着住是不能了,燕昭留下大半随行帮着抢救农田财物、修补堤坝,即刻返程回京。
马车里气氛死寂,轮轴轻声都像是叹气。车厢宽敞,两个人怎么坐都绰绰有余,但只有其中一个靠坐中间,另一个被紧紧抱在怀中。
颠簸半晌,直到马车驶入城门,厢壁外传来车轮碾压青砖的平稳声音,燕昭才听见怀里的人开口,“殿下……”
她“嗯”了声回应,找到他包着绢布的手,“还疼吗?”
事发到现在,他第一次出声。
处理手上摔擦伤的时候问他疼不疼,他只摇头,坐上马车时叫他别怕了,他也只点头。
埋在颈窝的脑袋小幅度摇了摇,声音闷闷的,“你……抱紧一点……”
燕昭答应。
“再紧一点……”
她两只手紧紧箍住。
“再……”
说话都有些吃力了。
燕昭蹭了蹭他脸颊让他抬头,看见他整张脸都因喘不上气而泛起了红。
“不难受吗?”
她松了松手臂,紧接着就看见他微微皱起了脸,很不满足的样子。
只好再次收紧,勒得他轻哼了声。
勒紧又放松,放松又勒紧,胸腔被反复挤压,虞白无意识地哼哼一声又一声,到最后把自己都逗笑了。
一笑,仿佛神魂归位,鼻尖跟着一酸,眼泪扑簌簌砸落下来。
“怎么哭了啊……还在害怕?”
燕昭擦掉他一串泪又找到人手腕,在绢布包裹的边缘轻抚了抚。
一边安慰,一边回想他上次受伤时的情形,“还是在担心留疤?”
他又开始在摇头点头之间交替。
见问不出来,燕昭索性在擦泪的间隙上手,扳过他的脸看了看,又拨开他领口,又按低他的头,挑起一缕额发。
“脸上的看不到了……没那么容易留疤。啧……怎么我咬的也快没了?……头上这个……”
她手指顺进他发间,在额角那块与周围肌肤不同的淡粉上轻吻了吻。
“这块疤,好深。应该疼吧?”
虞白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落进轻浅的吻。
吮吻浅尝辄止,分开后听见燕昭问,“晚上想吃什么?”
接着又追一句,“不许说都行。”
语气格外平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平静将他从惶恐不安中带离,虞白努力调动意识想了想,记起早上被托付的任务,“你说想露天野宴……”
“还想露天啊?”燕昭伸手拨了拨车帘,“天都快黑了,小心吃到鼻子里去。再想想。”
想到那个画面,虞白含着眼泪笑了下,只好开始认真思考。
“……想吃甜羹。”
“好。”
“糖糕。”
“还有呢?”
“蜜果……”
“阿玉。”
“嗯?”
“府里也有其他调味的。”
又笑到一起。
轻笑过后,车厢里静了下来。
已经拐上宜安街,时至傍晚,这条长街更安静,几乎只能听见车轮滚动声,和紧贴交响的呼吸。
“……殿下。”
安静被打破。
“高敏呢?”
燕昭重又抱紧,让他趴回自己肩上。
“还在找。”
她亲眼看着那个青年被河水卷走。
脚下绊倒滚落堤坝,最后一瞬还把身前的人往更远处推了一把。
渗水泡透了的土坝塌陷极快,几乎瞬间矮下去数丈宽。所幸他二人处在决口边缘,不然恐怕一个也逃不出来。
直到听见怀里的人呼吸吃力,她才意识到已经抱得过紧。
手臂刚松开,就听见耳边他含糊地哼了声,“别……别松手。”
“……我害怕。”
吴德元一早接到通传等在府里,燕昭盯着他给人重新包扎、仔细上药。
似乎还在担心她会把人送走,吴德元神情凝重欲言又止,临走前说玉公子伤重,少说也得休养两月。
燕昭不太明白他何故如此上心,但把恢复疗养的细则一一问了遍,什么不能做、什么不能吃,问完了又觉得自己记不住,叫吴德元抄写一份送来。
吴德元说可以吃甜食、稍吃些甜的好得快,这顿晚膳就再没其余味道。
两手都有不同程度外伤,虞白这顿饭是被燕昭喂着吃的。身上也有擦伤淤青,他是半躺在榻上被喂着吃的。
他一遍遍推拒说这太不合规矩,但喂到嘴边的手一次也没停过。推脱着推脱着,他就吃饱了。
入夜后,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小雨。
潮气冲散了室内沉闷,略显刺鼻的药气和淡淡血腥都在潮湿中消融。
燕昭粗略估计了下未完的公务,决定再给自己一个随心的晚上。
在庄子上这一日半心神格外宁静,就连处理起往日烦闷的公事也顺心得多。
山野间天地开阔,就连过于明亮的阳光和无时不在的鸟鸣都变得不那么讨嫌了。
若不是突如其来这一遭,一切都很好。
夜雨连绵,不知决口是否会扩大。明日最迟后日,就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她留了裴卓明督管调查,多年前刚开府时她亲自点选招募的人,办事谨慎利落。
雨势不大,明日早朝还要继续。
以及旧的未完的事、新的将至的事,等这个雨夜结束,就都会追赶上来。
但过了今晚再说吧。
燕昭揉了揉微微胀痛的手腕,把别的一切暂搁脑后,凝眸看向眼前。
“怎么一直看我?今日起那么早,现在还不困?”
面前的少年摇摇头,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眸和外头的雨夜一样潮湿。
被包裹得只露一点指尖的手伸过来碰了碰,“想抱着……”
吊挂在半空那几息他扯到了肩,就连侧躺都不能。现在,他只能一动不动仰躺着,从枕上侧着头看她。
脸颊不知是撞在了哪,没破皮但红肿了一块,受伤最重的手交错搭在胸前,绢布裹得一只比一只厚。
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可怜。
燕昭撑起半身环过他的腰。本不想压得他难受,手臂绷着收着劲,但很快就在他脸上看见不满足的表情。
于是她故意使力压下去,压得他轻哼了声,在帐帏间格外暧昧。低低轻笑交错着响起,雨夜这才涌入一丝短暂的轻松。
“明天想吃什么?”
“都行……”
“不能说都行。”
“……不想吃甜的了。别的什么都……都可以。”
又一阵轻笑。
“那后天呢?大后天……再之后……”
规划了小半个月的饮食之后,他终于睡着了。燕昭撑着头,久久地睁着眼睛,听外面淅沥不断的雨声。
不想睡。
不敢睡。
因为她几乎可以预料,这一睡会做怎样的噩梦。
只是在看见河堤矮下去、听见土夯松垮的轰鸣声那瞬间,她就好像坠入白日噩梦。
恍惚间她眼前闪现被越拖越远的身影,依稀是浅淡的白色,又幻化成瘫软在她手里一点点变冷僵硬的雪白小猫,又幻化成散落泥土支离破碎的白骨,最后变成面前这个人,摇摇欲坠吊在半空,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入河水,被白浪吞噬再也不见。
他睡得并不安宁,没一会就想蜷缩起来。一动就碰到了肩上身上的伤,他疼得在睡梦中蹙眉,又被她轻抚着舒展。
静谧重又回归,一同笼罩下来的还有庞大又沉重的、山峦一般的无力感。
哪怕不是来自她,他也还是受伤了,也还是命悬一线。
把他留在身边……他真的会平安吗?
她真的,护得住吗。
彻夜无眠-
次日,雨还在下。
虞白很早就醒了,甚至还没到早朝的时候。但外头湿冷,他又有伤,是不能再像之前跟着同去了。
抱着被子目送燕昭走远,他又躺着恍惚了会。再睁开眼,就看见人已经回来了。
袍角沾了潮意,她先换了身常服,又和他一起用了早膳。
以为她接着就要去书房,刚要说身上已经好些了、可以跟去陪着,就看见有下人撑着伞送来公文。
外间只有张矮案,膝上有擦伤不方便跪坐,不一会就见人搬了张桌案来。
寝室一转眼变成新的书房,细雨在室外淅沥,室内只闻纸笔窸窣。
安静中,燕昭伏案办公,他挨在一旁坐着,不一会又被抱进怀里。
时至中午来了侍女送膳,刚要摆在外间的矮案,又被燕昭止住,送去寝室外面。
廊下,两人并肩而坐,望着朦胧雨幕用饭。
“昨天说的野宴。”
燕昭指指外头,近在眼前下着雨的庭院,“凑合一下,不然晚些我又忘了。”
她到现在都还没想起那件被她遗忘的是什么。虽然,被她丢下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听见这话,虞白抬头望了望廊顶。
“真想露天吃啊?那不成喝汤了。”
燕昭笑了下,又看他被包着的手,“能不能行?真的不要我喂?”
虞白坚定地摇头。
早膳那会没醒透,推拒的话还没开口,嘴里就被塞进吃食。午膳这顿他说什么也要自己吃,左手捏着小勺,慢吞吞地往嘴里送。
燕昭侧头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对他现在来说,汤汤水水好像是方便得多。
刚想叫人去膳房另做一些,就看见雨雾里远远走来一人。
是从外院方向来,大抵是公事上有人找。
来人站在廊下,声音在雨里很轻:
“殿下,裴小将军从庄子回来了,正在书房候着。”
雨声之外的静了一瞬。
刚要说稍后便去,燕昭就听见身旁的人出声:“殿下去忙吧。”
一回头,少年恬静地看着她,眸底倒映着她和廊外的雨。
“我在这等你回来。”
燕昭静静看了他一会,倾身在人额前吻了吻。
唇瓣尝到微潮的凉,她轻声让他先回室内去,又吩咐随侍去膳房传些热汤。安排完了,她这才撑伞,朝外院书房走去。
少有地,虞白没听她的话,依旧坐在潮气氤氲的长廊里。
望着背影走远后,他放下了手中匙勺。
左手掌心有些擦伤,哪怕只是握勺这一会,也觉得疼了。
他视线在左手的层层叠叠停了一会,又望向包得更加严密的右手。
绢布雪白,但他仿佛还能看见昨天一闪而过的鲜红。
耳边雨声又近又远,春雨含潮,湿冷蔓延。
他慢慢拆下绢布,映入眼帘的,几乎可以说是狰狞。
身上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是因为自打入清风馆就被训导着保护皮相。手上从未受过这样重的伤,是因为自小父辈就告诫他,这只手往后要用来施针治病、行医救人。
或许是一直盼着沉冤得雪,他一直寄重望于这只手。
家中变故时父亲只来得及教他浅表针法,是他日复一日偷偷地练,用的还是刺绣的针。额角被人打破留下永久的疤,是因为他拼力护着的是自己的手,而不是头。
但现在,层层绢布包裹之下,是摔倒又悬吊肿胀不堪的手腕,和鲜红一片、血肉翻张的掌心。
虞白静静看了一会,再次抬头,望向面前的饭菜。
他没碰方才用过的小勺,而是伸手向一旁,拿起了燕昭那边的银筷。
只是五指收拢执筷的动作,手心就传来一阵刺痛。隐约有温热,大概是尚未结痂的伤口又溢出血,但他没管。
疼痛让知觉更清醒,他敏锐地分辨出了锐痛之下,那些麻的、胀的、迟钝的。
银筷探向盘中,夹起一块饵饼。
雨帘映在银筷上,像是筷尖在颤。可但凡细看便会发现,执筷的手真的在颤。
啪嗒一声,饵饼松脱,跌回盘中。
片刻后,虞白放下银筷。
又过片刻,他低下头,把刚拆下的绢布很慢、很慢地裹了回去。
从高敏口中得知燕昭多年牵念,他短暂地畅想过。畅想若他表明身份,燕昭会有怎样的反应。
听完高敏剖析燕昭难处后,他也担忧过。担忧若真有身份暴露那天,她会陷入怎样的两难。
现在好了。
用左手缓慢又笨拙地包好绢布,虞白再次抬头,望向茫茫雨幕。
不知道燕昭什么时候回来,但他等着就是了。
哪也不用去、什么也不用想。
等着,就是了。
不用思考若有表明身份那一天,该怎么和燕昭解释之前的隐瞒了。
也不用忧心若有一日身份暴露,会不会将她架在平反与自保之间的两难。
反正,就算洗雪虞氏庸医罪名,也没什么用了。
只是有些对不住父亲与祖父的教导叮嘱。
——他的手废了。
【作者有话说】
昭自己扑上去救人这个事情危险吗,非常危险,土坝坍塌范围是不可确定的嘛,说不定脚下踩的这一秒还结实,下一秒就也塌了,
远一点的地方有守卫,近一点的地方也有别人,但她还是自己过去,受本能控制也好,来不及理性思考也好,
救下爱人这件事情是在她潜意识里演练过一次又一次的,从她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小鱼被带走的时候。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没有足够的力量,现在有了——
昭会因为怕自己护不住就放弃把人留在身边吗,不会,
鱼会因为这个就自暴自弃吗,也不会,
再渺茫的愿望也是愿望,努力一把。
不过观察哥(裴卓明)那一下犹豫被昭昭看破了哼哼,他会怎么样呢,好好奇呀——
另:并不是外伤之后吃甜好得快,是老吴知道小鱼爱吃甜,骗昭宠鱼()
具体忌口还是遵医嘱哈——
掉落30小包包
69☆、生新青1
◎“求你了,殿下……你就让我……”◎
燕昭挥退下人,独自撑伞朝书房走去。
细密雨滴敲打伞面,耳边碎声密响。但少见地,她丝毫不觉得烦躁。
十分奇妙,近日来,哪怕身处喧闹,她也总能感到平静。
廊下,守着的人接过伞,她推门进去。
入春炭火断了,书房里潮冷又沉闷。青年垂首静立,劲装大半潮湿,是刚从京郊赶回,还未来得及梳洗。
绕过裴卓明,燕昭在书案后坐下。
“那边情况怎么样?”
“回殿下,决口已临时封堵,只等雨停后加以修补重建。”
青年声线平稳地汇报,“堤面有六丈二尺塌陷、最深一丈,农田损毁约三十亩,数十亩待清淤休整。另有八人轻伤,两人重伤,一人……下落不明。”
裴卓明顿了一下,片刻后再次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
“事故缘由,卑职也已查明。岁初立春,庄子各处应例行巡查,尤以河堤紧要,以免春汛、凌汛河水冲垮堤坝。”
“田官巡查时发现裂缝,上报修缮,但又从中贪墨,只以粘土填补,方才酿成此祸。卑职已经将人带来,暂押在外等候发落。”
语毕,书房里一阵寂静。
静得他几能听见自己响如擂鼓的、忐忑不安的心跳。
燕昭没有应答。
没有应答,是不曾发现他迟疑那一瞬阴暗的私欲,还是……
心悬半空,裴卓明试探着开口:“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卑职先行告退。庄子那边,修缮清淤仍需监管,卑职……”
“不必了。”
他呼吸猛然一僵。
“让别人去吧。我记得你手底下有个……姓常的,品性能力都还不错。让他去盯着吧。”
声音闲散得几乎轻松,落入他耳中却千斤重。
裴卓明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书案后那双朝他望来的眼眸。
熟悉的琥珀色依旧通亮,又因平静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他的神魂。
洞穿他的神魂,看破他的卑劣,而后将他摒弃。
“殿下……”
一瞬间他惶恐遍生,屈膝就要跪,“昨日之事,卑职并非有意……”
“起来。让你跪了吗?”
燕昭再次打断了他。
“被罚跪祠堂那么多回,还没跪够?裴卓明,站起来。”
裴卓明一怔。
“殿下……知道了?”
燕昭没回答他的问题。安静里,她再次仔细打量这个青年,正如她初次在校场上发现他时一样。
端正,沉静,有着世家子弟少见的内敛和悲悯。当时她便想,若有一日出宫开府,必要招揽此人。
府中任职多年,她看得没错,裴卓明是个沉稳可靠的下属。可渐渐地她也看见了别的,譬如屡屡朝她望来的视线,譬如欲言又止时的拘谨,再如昨日堤坝决口旁,他停顿的那短短一瞬。
说不上哪个让她更震动,裴卓明的停顿,或是他停顿后的继续前冲。
不过无怒也无喜,因为千钧一发的那刻,她没有寄希望于别人。
不过那一瞬让她确定,不能再留此人在身边。
至少,不能留在府卫队长这一位上了。
“田官的来历,你清楚吧?”燕昭视线一收,问起其它,“庞秀。你兄长那个姓江的宠妾,是她的次女。”
裴卓明僵立原地,还未从上一阵怔愣回神,就又为新入耳中的话惶恐,口不择言求告:
“殿下,此事与兄长绝无关联!兄长与庞氏并无往来,殿下,卑职可以担保……”
“我还没说完。”
书案后的人朝他抬了下手指,他条件反射噤声。
“我不需要你的担保,裴卓明,我需要的是你的同意。”
裴卓明又一愣。
“庞秀这事虽影响不大,但也绝不算小。加上别的,足以把裴长远拉下来,而我需要他下来。”
燕昭语气坚定,不是与他商量。
这一类事,也从来用不着与他商量。
他隐隐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却是另一种剧烈。
“裴长远撤职后,他的位子就空了,需要有一个人顶上去。你行吗?”
“……殿下是说,”
喉头卡了一下,过了几息他才出声,“殿下是说,要我接替兄长,任万骑营长?”
“是也不是。”
书案后,那双眼睛少有地、认真地、郑重地望着他,
“我想要的,是下一步,你接替你的父亲,任左羽林大将军。”
“裴卓明,你想吗?”
窗外细雨仿佛在这一刹瓢泼,天地轰鸣。
因潮湿和紧张而僵冷的身体瞬间滚烫,一条他从未想过、从未敢想过的道路轰然铺开在他眼前。
一条寂寂守望以外的道路。
一条更高一些、更近一些,甚至……可能并肩的道路。
一条不再被父兄掌控或遮蔽的道路。
耳中隐约落入声音,要他三思,说这般便等同与家人陌路。
但他无需三思。
自从拒绝父亲安排的那一日、选择站在现在这一边的那日,他就已经完成了思考。
裴卓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愿意。
几日平安,又有微震。
朝中有人弹劾禁军万骑营长裴长远治军不力、渎职懈怠、*以权谋私并贪污受贿等数条罪名,且或与日前京郊河堤决口一事有关,疑有行刺意图,革职查办。
其弟裴卓明救驾有功,且经长公主殿下多年考校,人品端正,能力卓群,破格提用,接任万骑营长一职,从五品。
早有传闻裴府家内不和,如今兄弟阋墙摆到了明面上。
去岁便可见苗头的人事变动,终于揭开第一角。
然而这些,也只是朝堂静默的原因之一。
另一,则是源自弹劾此事的人——
月前刚被削去“同平章事”一衔、禁朝三月的吏部尚书徐宏进,于闭门思过时重览官员考簿,发现裴长远数条罪证。
徐宏进检举有功,殿下决议提前结束禁令,复其参朝议事之权,并于朝堂之上大加赞赏。
这个早上,百官个个面色复杂。
“徐尚书也是吗?为什么?”
身旁的少年一边往她面前杯中续茶,一边问,“他被夸了,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燕昭顺手就喝了,“他开心什么呀?从前徐宏进明里中正,暗地里依附张为勾连众臣与我作对。这下他当着满朝倒向我这,往后莫说他从前交好的,就连常人与他来往,都会掂量掂量。”
空了的茶盏一放,她又想起些什么来,再望向身旁的视线就带了点心虚,
“……我没忘。只是徐宏进眼下于我还有用,等大事了了再清算。”
与徐宏进谈成合作,还是她去东安茶馆捞人那回。燕昭还记得当日他坐在徐宏进对面不安得唇色发白,现下又与人联手做事,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背叛。
当时她也想从徐宏进口中问出那南馆的细节,哪怕只是对那些欺负过他的人稍作打击,但徐宏进也并非全心投诚,并未交底。
虞白摇摇头,又往她杯中续茶。
“没事。不过……这样一来,徐尚书会不会气急跳脚?还有裴小将军,会不会被人觉得背叛亲人,受人孤立?”
从前燕昭从不与他讲公事。不知是否看他近日因伤而哪都去不了,开始偶尔地与他讲一些,他听得新鲜又认真。
“气是必然,但他眼下也没其它办法。原本禁朝三月,昔日他依附的有了新的亲信,依附他的也另投别路,在官场上他就止步了。为我所用,起码还有前途。”
燕昭看他一眼,眸底带着点“你懂”的深长意味,“至少我是这么和他说的。至于裴卓明那边,他能扛得住就是砥砺重生,扛不住,就当我看错了人。不过我应该没看错。”
虞白仔仔细细听着,听完又思考了会,点头表示听懂了。
接着又往燕昭面前放小碗,往她手里递筷子。
“殿下用饭吧。”
燕昭狐疑地看着他动作,再低头看手中被塞进来的银筷,和他刚收回去的、还包裹着一层薄薄绢布的手。
“……你做这些干什么?手不疼了?”
他摇头,“好多了。”
说着还给她夹了一筷。执筷用的是伤轻的左手,不太灵便,夹来的吃食似乎是靠运气才进了她碗里。
就看见他嘴巴一瘪,又夹来一筷。
这次慢了些,也稳了些。
燕昭没急着吃,开始思考。
一思考才发现他的异样不止今天,是从前几日就开始的。
开始执着于“尽他侍君的本分”。
比如清早唤她起身,比如早晚服侍更衣,比如书房伺候笔墨。
不过手上不便,只能做些轻活,整理纸页卷宗。
但一不小心,把她看完记录庆康郡主条条罪状的卷宗后大怒斥责的手信,夹进了要送进内廷给燕祯看的几卷公文,吓得幼帝战战兢兢。
不熟冠服规制,只能早早起来看侍女动作,迷迷瞪瞪跟着学。
但学也没全学会,临进宫她才发现腰上玉带系错了位,险些当朝出丑。那天燕昭散朝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他别学了,他还低落了好一会。
唤她起身这事,倒是成功了一回。
但见他白日打盹,逼问之下才得知,为了准时他整晚没睡,盯着帐幔瞪眼睛。
燕昭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异,一把捉住了他还在夹菜的手,
“到底怎么回事?从前也不见你这么殷勤。”
虞白握着筷子的左手被定在半途,一停下来,手指手腕疲累的酸胀感和笨拙的愚钝就更明显了。
他慢慢放下细筷,垂着眼睛,“这些不都是我该做的吗?虽然我也没做好……”
越说声音越低,跟着脑袋也低了下来,“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胡说。”
燕昭想也不想地反驳。
接着就看见他刚低下去的眼睛倏地又抬起来,带着点忐忑和期待望着她,像是想听她悉数他的有用之处。
刚要开口她就顿了下。
用“有用”来评价一个人似乎不好,但“无用”又着实不符合。
可这一迟疑就不好了。
眼睁睁看着他脑袋又耷拉下去,燕昭心中大呼不妙,忙抄起筷子把他刚夹来的菜全塞进他嘴里,又另夹了几筷接着喂。
有东西递到唇边就张嘴的习惯已经彻底养成了,他脸上神情还失落着,嘴巴里就先塞满了。
直到听见他含糊地说着什么,燕昭停手,放下筷子才听清他说的——甜的不要。
燕昭笑了好一会。自从前几日全甜的那顿后,他就不再对甜食过度热衷。之前那阵他嘴里似乎只吃得进甜味,眼瞧着就要坏牙。
等他把嘴里的全咽了、又喝光了给她倒的茶,燕昭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话不能这么说。人本来就不能以‘有用’、‘无用’而论,更何况我要你在身边也不是为了那些。”
说着她就往人小碗里夹菜。
按说休养伤病该长肉的,前些日子得风寒时就是,但这几日足不出户待着,反倒肉眼可见地瘦了。
虞白看着面前迅速堆起一碗小山,有些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犹豫又犹豫,他小声开口:
“殿下,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他重又拾起筷子,很慢地握进左手。又很慢地夹起一筷,缓慢地送进嘴里。
右手还未痊愈,那天动了一下就又迸裂出血。学着用左手使筷子,几日下来也就只到这个程度。
假以时日,用饭做事是没问题,或许再过几年,也能到定穴施针的地步。但若想追上右手,怕是永远不能了。
什么都做不好。
想本本分分做一个侍君做不好,想尽所能地帮她做一些事也做不好。
吃饭都做不好。
吃得很慢。
燕昭侧头看了一会,大概明白这几日异样的来由了。
“因为手啊?”她转回去,也开始用饭,“昨日吴德元来时不是说了,日常起居没有影响,更不算伤残。只是恢复得慢些,得养久些。你怕这个?”
余光里他又摇头,轻声说殿下不必担心。
燕昭顿了顿,没再在这一话题停留,转而问起其它,“身上别的地方,都好了吗?”
“就快好了……”
“那行。等你好全了,府卫训练的时候你去跟着。新任的队长姓常,叫常乐,身手不错,让他带着你练练。”
琢磨了几日,她想到这个。
想要永远护着他是很难的。这次她恰好在,但下次呢?这次他万幸靠近决口边缘,但下次又不一定。
而且,这次是人祸天灾,若下次是她呢。
学些防身,长些胆识。最不济,力气大些,若真有什么能把她推开。
燕昭边吃边想,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其实早在芜洲时就动过念,只不过后来事多给忘了。
吃了一会才发现身旁好静,一侧头,正对上朝她定定望来的眼睛。
湿漉漉的,颤巍巍倒映着她的影子。
“……可是,”少年声音很轻,“我这样……”
燕昭视线垂下去,看向他摊开来的右手。
包裹着的绢布比前几日薄了些,露出修长的手指。指腹擦伤刚结了痂,十分狼狈,可怜地微微颤着。
“有伤就得好了再练,右手不行就用左手。说不定等回头手伤好了,能使双刀。”
“可我没什么力气……”
“那就用轻的刀。”
“但……但我从来没学过……”
“学过就不用‘学’了。”
食案边安静了一会。提出的所有疑虑都被堵了回去,虞白有些哑口,就连筷尖夹着的掉在碗外都不知道。
就愣愣地看着身旁的人。
身旁,燕昭一直在慢条斯理用饭,说话的时候停了停,说完了又继续。
仿佛和他聊的是一日三餐这类,稀松平常的事。
但他还是久久愣着。
出神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出心底忐忑多日的问题,“我……”
“我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
燕昭暂停下来啜了口茶,侧眸看他,“你做什么都挺像样的。抓鸡就是,擦地也是。后来几回把我书案理得也很好,书云都少了桩事做。”
想了想又补,“但是服侍穿衣还是先算了。你若真想学,改日我派个礼官来教你。”
穿错衣裳着实是有些丢人。
说完她没再继续吃,而是静静看着身旁人反应。看见他唇瓣颤了颤,眼圈开始泛泪,燕昭心说果然。
不经夸。夸奖他,眼泪掉得比凶他更快。
下次干脆提前备好帕子好了,她一边低头找着一边想,可还没找到巾帕,袖口就被人轻轻拽住。
一转头,沾了泪水濡湿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他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被她噙着任意索求。再加上近来见他受伤又沮丧,就连亲吻都是浅尝辄止,燕昭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微怔在那里。
这一怔,手臂就缠了上来。用膳是在外间矮案,身后没有人没有物只有跪坐用的蒲团,她被推着就倒在柔软上。
“……你等等,午膳还……”
少年吮着她下唇含糊说,他吃好了。
“求你了,殿下……你就让我……”
燕昭心说她还没吃好。
但很快又觉得可以先吃点别的。
一顿饭从桌上吃到桌下,又吃进内室榻上。最后饭菜凉透,空了的只有茶水。
重又上了些便饭吃过,这才回到书房。
燕昭伏案办公,虞白就在旁边收拾整理。琐事毕,他自请磨墨,又被燕昭以“手伤未愈”拒绝。
见他沮丧,燕昭提议说亦可用嘴衔着磨,虞白面露难色,选择放弃,专心整理那些纸册。
整理到第五遍,燕昭担心纸破,把他拉进怀里抱着,这才消停。
晚膳用在书房附近的小亭。
二月刚过半,风中暖意盎然。走过时看不太出,从亭中朝外望去,院中道旁新绿已然明显。
小亭势高,望出去恰好可见夕阳。亭外,薄紫浓金铺展漫天,亭中,两人并坐用膳。
“……对不起。”
“啊……对不起……”
“……再来、再来一定……”
“要不还是让我自己来呢,”燕昭终于忍不住打断,“等你手好了再喂?”
说着她把刚用手接住的吃食放去一旁。桌角已经堆起一小把,这些是她没来得及用嘴接住的。
另有手也来不及接的,在她身上或者地上。
“我只是觉得有些浪费。”
虞白十分沮丧,改为左手夹菜往人碗里送。这个动作简单得多,大多数都能送进燕昭碗里。
饭后又在书房待过一会,才溜达着往内院回。
现在他几乎已经算是与燕昭同住,寝室里新备了他的起居用具,他自己的东西就留在寻梅阁。
府里入夜更安静,走着走着,虞白又开始琢磨上午燕昭说的,逐渐面露忧色,
“裴家的事情……殿下说怀疑裴长公子意欲行刺,不是真的吧?”
“莫须有。至少现在不是真的,现在这样做,对他们没好处。”
虞白这下眉头皱得更深,“可这样的话……裴将军看不出来吗?他不会对殿下有意见吗?”
“不这样做,他也未必对我多忠心。”从裴永安对裴卓明的种种逼迫,燕昭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是为了拉下裴长远时更快更利落罢了。裴长远没有行刺之实,经得住查,但若真详查下去,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但若他顺从配合,就只是罢职,往后至少还有袭爵一路可走。”
燕昭侧头,见他还有些茫然,就又解释,“这叫‘以迂为直’。于裴家而言,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我说要掘他家祖坟,裴永安必不答应,若我再说想去他家祠堂坐一坐,他就会说‘快请’。”
一整日都十分轻松,现下四下无人,说话就也肆意起来了。
说完她又开始想象那番画面,不自觉开始笑,就没注意身旁的人若有所思的神情。
直到沐浴梳洗过后,在帐幔内躺下,旁边枕上传来认真的声音:
“殿下,明天,我想跟着你去朝上旁听。”
【作者有话说】
鱼不会涅槃重生,但是小鱼要涅槃重生啦!
弃医从武吧鱼!
或者神医毒妃也行[彩虹屁]——
以下是一些关于主角团的废话:
观察哥这次见面还是侍卫长,下次见面就新称号了
接任他的常乐大概下章or下下章有戏份,蛮有乐子的,可以期待一下[狗头]
主角团还有一个庆康郡主,人未出场就已经让昭昭屡次怒极[垂耳兔头]后面还会有一个酷姐,等我[彩虹屁]
有一点文内没详细展开的是,裴卓明其实没有品级,就是在公主府里统领府卫
(对比的话书云就是有品级有编制的女官,后面也会有她担重任的剧情)
从他爹裴永安视角来看,相当于他自己是厅长、长子大队长,结果次子去当保安队长,而且是对家
哈哈哈哈,代入一下,我也有点捉急[问号]——
掉落30小包包~
70☆、生新青2
◎“那你可别后悔。”◎
“殿下,明天,我想跟着你去朝上旁听。”
燕昭刚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
就听见耳边继续:“或、或者,你早上带我一起出门,我在外面等你也行。”
“你好久都没带我去了……我身上的伤都快好了……”
听得出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自然了,但话音还是有些磕巴,目的也昭然若揭。
燕昭不禁想笑,转过头去,对上那双藏不住忐忑的眼睛。
还没学好就拿出来用了。
她用尽全力忍住笑意,板下脸。
“什么旁听?这是你能提的吗?”
虞白一愣。
“这太僭越了,不可能。”燕昭微拧着眉睨他,“讲了两天公事心就野了?这样的话,往后书房也别去了。”
突然冷下的声音吓得他轻“啊”了声,条件反射就去揪她袖口道歉,
“别,殿下,你别不让我去……我乱说的,你别生气……”
“想让我不生气?”
虞白又一愣。
……好像不太对。
怎么和她从前生气的时候不一样。
但口中已经下意识说“想”,接着就看见面前的人眸中隐约闪过笑意,朝他抬抬下巴,
“那你把衣裳脱了。”
“……啊?”
燕昭轻“啧”了声,眉尖拧得更深,
“不是你自己说,想让我不生气的吗?脱。”
虞白有点恍惚,感觉她好像生气了,又好像没生气。
但还是不太敢赌,手指犹犹豫豫伸向自己衣带。
半途又顿住,“不好看……还有疤……”
“刚才不是说已经好了?还敢欺瞒,罪加一等。”
燕昭撑着头语气淡淡,“快点。”
虞白依稀记得自己说的是“快好了”,但手上已经依言解开了寝衣。
面前的人好像真的生气了,一到这种时候,他的身体就不太听自己使唤。
看着他轻咬着唇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但解衣裳的动作又格外利索,燕昭心说这才叫以迂为直。
似乎还是很介意留疤破相这种事,这几天他一直不肯给她看。
换药都是趁她不在时解决的,一次也没瞧见过。就连午膳那会白日荒唐,也只是他在单方面吞吃。
寝衣单薄,消瘦的身体展开在她眼前。视线落上去,他第一时间想把自己蜷起来,又被她捉着手腕按在一边。
全白养了,燕昭一边打量,一边在心里想。
一次受伤,不光前些日子养出的软肉不见了,光洁的肌肤也变得伤痕累累。
肋侧撞出的淤肿泛着青绿色,膝上小腿的擦伤结了痂,有些还未脱落,有些已经露出淡粉。
比刚到她身边时还要可怜。
哪怕到了春日,夜晚也还是冷的,肌肤暴露在微凉里,迅速泛起了一层颤栗。
紧张让知觉更敏锐,哪怕转开了脸,虞白也几乎能觉察到她视线的移动,每一寸、每一处,从上到下。
起初担心燕昭生气,现在担心她觉得丑。就连呼吸都紧绷着,突然的触碰落在膝头,他一下轻哼出声,“别……”
“还疼?”
“没有……”虞白闭着眼睛摇头,“难看……别看了……”
可她的端详似乎还是没停,视线扫过之处仍在颤栗。落下的手也没停,在他双膝上点点,
“这里不难看。”
又碰碰他肋侧,“这里也不难看。”
指腹四处游走,落在哪里,哪里一阵涟漪。最后落在他下颌,轻轻点着把他的脸转过去,
“没有伤的阿玉是健康的阿玉,有伤的阿玉是可怜的阿玉。”
细密的吻落了下来,燕昭贴着他唇瓣说,都喜欢。
吻一点点加深,空气变得灼热,抚触伤口的手指不知何时变了意图。
直到烫热的手圈住了他的腰,虞白才恍惚地想起,方才他还在担心上方这个人生气。
“等等,殿下……”
他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你刚才是不是……是不是在迂回我……”
耳边响起闷闷的笑。
“才发现?”
再想追问,声音就被缠绵深重的吻堵了回来。
他的一切想法和弱点都已被完全掌握,每次想开口,都会被先一步搅碎。唇舌、气息和意识都被人攫住,击碎重组,舔舐吞吃。
缠吻间,意识像浮在水面翻涌,眼尾都颤巍巍沁出了泪,还裹着绢布带伤的手无力地空张,就连攥着什么来分担都做不到,只能环着人脖颈碎碎地呜咽,在这个过于深长又过于热的吻里沉浮。
(审核老师请看,这只是个安慰的吻)
等夜晚终于安静下来时,他没什么力气也没心思担忧伤痕丑陋了。
所有淤青血痂都在刚才被看了个遍,再藏也没必要了。
蜷在人怀里,帷幔和困倦一起落了下来。虞白眼睛都快闭上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殿下……你明天还带我去上朝吗?我可以在外面等……”
燕昭欣然点头说好。
其实很喜欢天还不亮就把他拽起来。半睁着眼迷迷瞪瞪的样子,和某些时候很像。
“那……书房呢……”
“也让你去。”
他这才轻舒了口气,放心地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又忽地睁开:“不行……我明天不能陪你去书房了,我要去跟着他们训练……”
燕昭有些意外地抬眉,“不再过几天?等身上伤好了再去。”
“不要……我明天就想去。”
他半闭着眼睛摇头,声音含糊得像呢喃,“已经全好了……”
燕昭分明记得他之前还只说是“快好了”。
“你确定?”她意味深长问,“你想寅时起身陪我去上朝,然后卯时回来去校场训练?”
虞白坚定地点头。
意识已经大半沉入睡眠,耳边隐约听见的最后一句,是燕昭带着笑意的“那你可别后悔”。
天还没亮,虞白就被拽了起来。还没醒神就对上燕昭笑眯眯的眼眸,他不知道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穿的衣裳简单,梳洗好了就候在一旁,看燕昭由侍女服侍着穿戴。
披着熹微晨光坐上马车,又迎着朝霞回府,他心情一路雀跃,就连朝校场走去的脚步都格外轻松。
可走着走着,他隐隐开始后悔了。
府内校场设在外院边缘,离日常起居十分遥远。还没走到,就已经有些累了。
但这并不是虞白心生悔意的原因。
热闹说笑和喝彩声顺风传来,紧张和忐忑也随之升起。
他即将要去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要见的也是从无交集的人。
平日里,那些侍卫看起来很严肃、很难相处。他们会不会不待见他……会不会觉得他的到来是打扰?
远远听着,似是有人在操练或比试,刀剑碰撞铿锵,声响之锐利,一听就是很厉害的招数、很重的兵器。
而他只是一路走过来,就有些气喘吁吁。
他会不会……
他真的能行吗。
一瞬间,对未知的惶恐和对自己的怀疑充斥了胸腔。
然而想要退缩也已晚了,站在校场边沿,他格外显眼,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
“终于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校场上正训练的、比试的都停了动作,一群人呼啦啦朝他围了过来。
虞白一下呼吸都快停了,脑海一瞬闪回无数画面。
也是这样被人包围着,盯着,视线打量着。调侃的话,尖锐的笑,黑暗,冰冷,恶意。
明明被太阳照着,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凉。
他条件反射想攥着点什么来缓解紧张,可右手还伤着不能乱动,左手也抓了个空。
低头一看才想起,过来之前他换了利落的衣裳,袖口收得很窄,连攥在手里求个心安都做不到。
这下他陷入彻底的无措。
直到听见有人说:“穿得好漂亮!”
“咱们队里也能换成这样的吗?我受够那身黑颜色的了,看着就叫人难以呼吸。”
“你瞎啊胡二?这一看就是殿下叫人给做的。”
旁边另一个说,“哎小玉公子,能帮我问问这是搁哪家布庄做的吗?等发了钱我也去扯点儿。”
“老猴你长点脑子行吗?殿下做衣裳哪用得着去布庄?再说就你那黑皮样,穿这颜色不自取其辱吗?”
“别胡咧咧!我想给我娘买……”
没等虞白回过神,耳边就已经结束了一轮关于他衣裳的讨论,又开始研究他束发的绸带。
他恍惚地低下头,看向身上穿的,白底缀着深深浅浅的蓝,是来之前燕昭从一堆衣裳里给他挑的。
再抬头,话题已经从绸带进行到他身上,七嘴八舌问他皮肤如此光洁,平时都是怎么保养。可还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们又开始互相攻击,尤以胡二和老猴激烈。
虞白都听愣了。
他这才发现,这群侍卫平日里看上去威风凛凛煞气十足,实际似乎比他大不了多少。
而且……
胡二指着老猴:“整个队里就数你不修边幅!”
老猴大怒:“放屁!你才长得像蝙蝠!”
……而且,和他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燕昭叮嘱了他到了之后就找常乐,可他几次想开口询问,都找不到缝隙。正纠结时,人墙外头传来一声断喝:
“还有没有规矩了!”
人群呼啦啦散掉一半。
视野终于开阔,虞白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人。
和其他侍卫穿的衣裳略有不同,想必就是新任队长的常乐。
常乐也很年轻,一张脸上还带着隐约稚气,但此时抱臂而立眉头紧拧,看起来十分恼怒。虞白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老猴就先出声:
“常乐,这队长才当上几天啊,就开始耍威风了?人小玉公子刚过来,我们和他唠两句怎么了?你……哎哟我!”
话到一半,老猴猛地弯下了腰,同时,刚飞来的石子落在地上,滚出几尺后啪地碎裂。
老猴龇牙咧嘴捂着肚子,半晌发才出声:“你……你搞偷袭!我不服!”
“不服?”
常乐哼笑一声,手里握着的石子往后一撒,“尽管放马过来。”
虞白愣愣地看着,视线都有些跟不上人动作。
只见老猴骂骂咧咧冲上去,不知道怎么就趴下了。好半天才站了起来,不知怎么又趴下了。
等回过神来,老猴已经一瘸一拐走远,旁边一开始说话看热闹的也都散了。
就剩他一个站在那里,和对面不远,正在掸衣角的常乐。
觉察到他视线,常乐朝他望过来,上下微一打量,
“玉公子?”
虞白心口一跳,刚消下去的紧张又笼了回来。
可接着就看见常乐眼睛一弯,嘿嘿一笑:“皮肤真的很好哎!”
“有什么秘方,能不能也给我一份?”
怔愣半晌,虞白发出了他来到校场后的第一个音节:
“……啊?”-
“长枪,正面冲锋用的。”
虞白先低头再抬头,打量着比他还高的长枪。
枪尖一点银光耀目,闪得他眼前有些模糊。
“陌刀,”常乐握着一把长刀一横,破空声呼响,“步兵克星,马腿都能砍断。”
虞白看看丈许长的陌刀,又看看自己的手。
感觉这把长刀若落进他手里,恐怕先断的是他的手腕。
“横刀,这个轻便些。”
常乐抄起另一把短刀,舞出一片银光。
虞白一下想起昨天燕昭说的,力气小就使轻的刀,顿时觉得这个可以。
但听见常乐放下刀时,哐当一声闷响,他又觉得好像不太行。
仿佛猜到他所担忧的,常乐回头朝他招手,“来来,我这还有些别的,给你瞧瞧!”
说着,他从武器架上取下一个匣子。
匣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形状怪异的器具,似匕首无柄,似箭矢无杆,却格外锐利。
刚要问,就看见常乐两指拈起一枚,朝不远处正瘫坐着休息的老猴一指:
“来,玉公子,看见他头上翘起来的那撮毛没?”
虞白不知所以,但点了点头。
下一瞬,常乐指节一弹,有什么嗖地破空出去。
紧接着就听见老猴尖叫,
“我的头发!常乐!哥!!我的头发!”
周围笑声一片。
声音落进虞白耳中,却变得十分模糊,仿佛很遥远。
眼前能看见的,只有常乐手中那个匣子,和匣子里那些轻薄的利刃。
“喜欢这个?”常乐看出他感兴趣,哈哈一笑,“我还有更厉害的,你等着。”
常乐走到木架边上,打开一个铁箱,铁箱里装着个铜匣,铜匣里套着个木盒。
正当虞白以为就要这样源源无断绝的时候,常乐打开了最后一层,取出一个轻巧的布包。
“这是我从书里看的,找人打了一套练了练,没想到真能成。”
常乐并起三指拈起一根,喊他看着,接着转向一旁的兵器架,啪地弹指。
细微银光闪过,声响轻不可闻。
视线追上时,朱漆剥落的木架上,正正刺着一根银针。
针身三寸多长,大半入木,只剩针尾在外,嗡嗡震颤。
虞白看着,感觉眼睛都不会眨了。
“……常乐哥,”他跟着老猴一样称呼,“我想学这个。”
见他真感兴趣,常乐十分兴奋,大有终遇知己之感。
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从手里这包银针的灵感来源聊到打造思路,又聊到他的过往经历和人生志向。说得太快,虞白大多没听明白,只记得最后一句,要他从基本功开始好好练。
虞白坚定点头,顺着常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校场边上一队人挥汗如雨,正在……
跑圈。
他本能地吞咽了下。
“……常乐哥,要、要跑多久?”
“不是很久,一个时辰。”
常乐语气轻松,“用过午饭,马步桩一个时辰,体术再一个时辰,不难。昨天吃好睡好了吧?那就上!”
说着,还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
虞白被拍得直晃,脑袋发晕,这才懂了昨晚燕昭说的——
“那你可别后悔”。
【作者有话说】
插班生第一天入学即视感[垂耳兔头]
鱼:我还能活着吃到今天的晚饭吗QnQ——
掉落30小包包!【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