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绿茶捞子说分手
准备那些文件, 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几十分文档薄薄地散落在文件夹里。每一份,都是邢钧曾以为会让时雪青垂涎欲滴的财富。可此刻,就连承载它的电脑也被甩到了一边, 翻在地上, 屏幕冷光幽幽。
时雪青不笑了,也不哭了。在他说出那段独白后, 空气里只剩沉默。邢钧脑袋乱糟糟的,他想着时雪青的全A成绩单, 又想着那间早已布置好、却始终空旷的办公室。
他从夏威夷想到洛杉矶,又从冬天, 想到了夏天。
最后,他想到了时雪青送他的那只扁扁的金黄色小猫。其实早在这趟出发之前, 他就把小猫从大老虎的身体底下捞出来了。
那时他正在收拾去M城的行李。想着吕艺萌和邢薇的事,邢钧心情很糟糕。他觉得人活在这世上,即使掌握了权力财势,也总有触角不可及的地方。譬如邢薇, 还会因为吕艺萌的事情被牵扯到在他眼中,几乎可能会丧命的事故里。
越想越气, 越气越急,急到最后,他去办公桌上拿笔记本电脑,手一挥,一个橙黄色的东西掉了下来。
把它捡起来时,邢钧发现那是一只穿着普林斯顿卫衣的大老虎。不只是大老虎,桌上的M大小猫也被他弄歪了,脑袋撞在显示屏上。
他把老虎放到一边,把那只小猫抓住来。小猫在桌子上被老虎压了一年, 原本就毛发蓬乱的脸,此刻更是被压得扁扁的。
他摸了摸它,又用手指梳了梳它的毛。就在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方才不是在愤怒。
而是在沮丧。
他沮丧自己即使让财产翻了一番有余,也不能面面俱到地照顾好每个人,也不能让所有事物被安排妥当。
坐在桌前,他撩开小猫蓬松的毛,摸了摸它绿绿的眼睛。那一刻他想,一切在变,什么样的人都会跑走,他能养好的,也就只有这一只依赖着他的毛绒小猫了。
大老虎又坐在了书桌上。这一次,邢钧却没把小猫放在大老虎的肚子下面。他拍拍小猫,直到它又变得蓬松起来。而后,他将这只得意的小动物,放在了大老虎的旁边。
原来小猫也能站住。远远看过去,那圆圆的脑袋居然也神气活现的。邢钧看着这只黄金大吐司,它靠在老虎身边的模样,原来这样般配。
忽然间,他觉得老虎很威武,老虎身边的黄金大吐司,也要很威武才行。
所以,他这两天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呢?他想要时雪青拿全A,是想要时雪青和他在一起后依旧厉害。时雪青只需要三年就能以全A 的成绩从M大毕业。时雪青能在只花了三年就毕业的同时,还完成一门辅修。时雪青只是参加了一次演出,就能获得去纽约大公司实习的机会。
就像那只黄金小猫一样,时雪青本来就可以成长得毛蓬蓬的,很厉害。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对他说出那么多质疑他的话,他骄傲于自己的成就,就能把时雪青那一点点的自由,也贬低得一文不值吗。
他只是以为时雪青在三年本科毕业后,就会来陪他。就像时雪青只是想要进修,想要读硕而已。时雪青想要申请的,也一定是很好的学校。
一切争执的导火索,好像就只是时雪青想要在毕业后,再读两年硕。
“时雪青,”邢钧轻声说,“你想去什么样的学校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更多地了解一点时雪青的计划。就像,他把那些原本不打算在时雪青毕业前拿出的计划书,向时雪青和盘托出。
“……”
“毕业后,你想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你不想当助理,对吗。”
“……”
“其实,湾区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今年你太忙了,就连夏季学期你也在上课。我还没来得及带你过去一趟。那里从不下雪,四季如春,你会喜欢那里的天气的……当然,你要是不喜欢那里的天气,我们也可以看看别的城市。”
“……”
时雪青始终不说话。邢钧把电脑捡起来,他打算去厨房倒一杯热水,如果厨房里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他还能去拿点吃的过来。
一起坐着吃东西吧。糖分能融化冰封的气氛。就在这时,他听见时雪青说:“邢钧。”
时雪青终于把手腕放下来了。
可时雪青还是低着头,没有看他。邢钧的心就在那一刻不知怎的,恐慌地跳了两下。似有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被他捕捉到了。
他听见时雪青说:“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也过了一年多了。再过一个月,就是一年半了。”
“我们开始得不太好。在夏威夷时,你送给我一个包,又买了好几条项链。后来去洛杉矶,你又给我买了更多东西,衣服,袖口,直接的转账,项链。过来M城后,你又给我换了公寓,去年冬天,你还送了我一辆保时捷。”
“……”
“这都是自从被家里断供后,我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其实,你真的给了我很多钱。即使是家里没有断供时,我家里也不会给我这么多钱。他们会供我读美高美本,却不会让我买那么多奢侈品。即使我爸爸还活着,我想,他也不会让我买这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吧?他总是很开心,总是会对我和妈妈笑,但也会和我说,量入为出。”
“……”
“我有段时间,很害怕你会对我SM。我听其他人说,你有那种爱好。你还买了这张鸟笼床。其实当你第一次用绳子绑我时,我快被吓死了。我听说那些玩SM的人,会用皮鞭、用蜡烛、用我想象不到的道具。我很害怕疼,还害怕丢脸,还好到后来,你也没有用那些东西。”
“……”
“再后来,你带我去普林斯顿。我那时在想,你为什么要带我来逛你的大学校园啊。所有金主,都会这样对金丝雀吗。你是想要向我炫耀自己的成就,还是为了表达别的什么。你还带我去吃你大学时会吃的餐厅,说起什么样的套餐比较合算时,头头是道。”
时雪青说,“我想你怎么会对我说这些呢。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会把自己的狼狈藏起来的人。是因为金丝雀对于你来说,不算是对等的人,所以可以说这些吗。还是因为,你现在已经成功了,所以不吝在别人面前,说过去的坎坷了吗。”
“我不是……”
“你听我说完。”时雪青打断了他。
过去,总是他打断其他人。如今,却是时雪青打断他。
世界好像变得陌生了起来。邢钧看见时雪青的嘴唇一张一合:“我瞒着你去纽约,你知道了,追过来,却没有对我生气。去实习的那一个月多里,你和我住在一起。我们在曼哈顿散步,去皇后区找饭吃,必须得去布鲁克林办事时,我害怕被人抢劫,你没有说一个男生怎么还会害怕这些,而是每次都陪我去。公共交通太堵,你就和我一起挤地铁。”
“今年,我想要加速毕业,还辅修了别的专业。我忙得没有时间和你一起出去。你知道了,却没有不高兴。你于是只和我去距离M城两小时行程内的地方,在那里和我玩。从湾区飞到这里,要五个小时。你总是自己飞过来,从来没有强迫过我。”
“我对这些,都非常感激。”
明明时雪青每一句都说着感激,邢钧听着,却觉得每一句都像是分离。他转过身,在时雪青的冰箱和橱柜里,想要找点吃的出来。什么吃的比较好呢?饼干?蓝莓?只要是能当夜宵的吃的,只要是能塞住时雪青的嘴的,吃的,都可以。
时雪青的下一句话是:“其实我有Mia的联系方式。半年前我就知道,她和倪宥闻分手了。或者,算不上是分手。他们本来也没有在一起过。”
“时雪青,你还记得焦糖饼干放哪儿了吗?”邢钧突兀地说。
“在她之后,倪宥闻又换了新的金丝雀。而Mia,她又找了两任。现在她不喜欢保时捷了,她把保时捷换成了迈凯伦,更符合她的创业者气质。我看见,倪宥闻甚至点赞了她换车的post,两个人其乐融融地互动,好像正常的朋友一样……”
“时雪青,饼干在哪里呢?你是不是前几天,又把它吃完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相处了半年,其实已经很长了。邢钧,我申请了在东海岸的学校。它比M城距离湾区还要远。以后,你要来看我,或者我要去看你,要飞六个半小时。一趟来回,就是十三个小时。一个周末,总共也只有四十八个小时。”
“我找到了,没有饼干的话,茶叶也行。”邢钧说,“你想喝点茶吗?”
“两年时间,已经很长了。我真心地感谢,你为我做过的事,为我花过的那些钱。但是……”
我们分手吧。
不,不是分手。时雪青恍惚地想,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有人说留学生之间的关系可以分成60种。他们不算relationship,或许连situationship也算不上。
他和邢钧只是在各取所需的路上,恰好一起走了一段路。路程尽头没有捧花,只有两个人需求的不对等,两个人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或者,也许,他还是很需要钱。
手指渐渐抓进了牛仔裤里。时雪青心想,他对奢侈品、对奢侈生活的爱好从来没有变过。当月薪十万的信托宝贝的未来听起来,多么美好又奢侈啊,只要剪掉自己的一部分,就能拿到。
可他只是……没办法再这样过下去了。曾经可以轻易被丢掉的东西,忽然间,再也丢不掉了。
而且,他还发现了自己……对邢钧的喜欢。
一个人怎么能在这样扭曲的关系里,对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感情呢。时雪青知道,如果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会把自己的一部分毁得彻彻底底,再背上无可挽回的痴心妄想。
五年,十年,二十年,他会在这样的关系里沦落成什么模样?身为权力的下位者的金丝雀,永远没有立场要求金主改变对这段关系的看法。他越是了解到那些合同背后的、邢钧对他的喜欢,他就越会痛苦。
因为,那份喜欢,永远不可能以他希望的形式,被表达出来。
好似同等的喜欢,最终会因为这场拉锯,变得面目全非。
“或许我们,就走到今天吧。”
“砰!”
骤然间,是热水壶落地的声音。玻璃碎片溅射一地,时雪青抬头。他看见邢钧恍若未闻般的,在那里自言自语:“怎么不小心手滑了。我去拿扫把。”
邢钧转身。时雪青却站了起来。他的腿脚忽然间有了力气,直直地向邢钧走去:“邢钧。”
“热水壶碎掉的声音真大。下次,可得小心点。”
邢钧继续走。可时雪青站在他面前,让他避无可避。
“邢钧。”时雪青又说。
终于,邢钧抬起头来。刹那间,时雪青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第112章 狠辣富哥发高烧
邢钧眼眸红得出血, 脖颈青筋毕露。那骤然如梦魇般的眼神,让时雪青被吓得后退一步,手抓住桌沿。
倏忽间, 他看见邢钧的眼睛因为他的动作, 竟然流露出一瞬间的隐痛。
时雪青愣了一下,他张口, 想说点什么。
最终,却只是无言。
忽地, 他听见邢钧笑了一声。那自嘲的笑声不知道是在嘲讽谁:“距离毕业还有半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
“我让你这么无法忍耐, 是吗?只剩下半年时间,你都不肯再糊弄糊弄我?”
是无法忍耐, 却也不是无法忍耐。千言万语绞成了结,让时雪青开不了口。邢钧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心头一颤:“……一年半,就这么短, 是吗。”
“……”
“明明再陪我半年……还能拿到更多钱的。看到这些合同,你就应该能明白……既然我能写这些合同。即使只再糊弄我半年, 你能拿到的,也许能比之前一年半能拿到的,还要多。”
喉间只有空气在震动,时雪青说不出话来。二人僵持着,门口却传来拍门声。
大晚上的会有谁来找。邢钧站着不动,时雪青去猫眼处看了一眼,愕然发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邢薇。
声带终于能活动了。他转头,对逆光初的邢钧说:“邢薇来了。”
“……那又怎么样。”
好一会儿, 邢钧说。
邢钧站在那里不动。就像他已经不管不顾地想要这段关系展露人前。时雪青抿着嘴唇。他大脑空白,也不去劝说,只是站在那里。
好像雪中固执的松树。
终于,邢钧退了。他向后一步,退到客厅看不见的卧室内。
“来我家一起打游戏喝酒么,四人游戏,还差一个人。艺萌心情不好,想找人聊天。”门终于打开,邢薇一探头,就看见一片狼藉的地面,“啊!你家热水壶炸了啊!”
时雪青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
“行,那我去叫我哥吧。也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间。”
邢薇居然当着他的面掏出了电话。她按下通话铃,很快房间深处,就有震动声响起。
“等、等一下!”时雪青几乎就在震动声响起的瞬间开口,“我想起那个作业下周才交。我收拾一下,马上出门。”
“哦。那更好。要是我哥过来,很多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那个人那么严肃。”
时雪青回卧室里了。卧室沙发上,邢钧坐着,只冷冷地看着他。在途经邢钧时,时雪青欲言又止,最终,他说:“我出去一趟,可以吗。”
邢钧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大门关上了。
于是公寓里,终于只剩下了邢钧一个人的体温。
邢钧在沙发上坐了许久,他看着能让两人睡下的鸟笼床,也看着床头柜上的、脸朝下的老虎。思绪飘飘忽忽,喉咙梗得好像马上能把一团乱麻吐出来。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了阳台上。
雪片往他的身上打。身上冷得打颤,脑海里的思维却越发混乱。邢钧看着通往另一栋楼的、铺满了雪的中间区域,他不断地回忆这两天的事,不断地想。
他做了什么让时雪青非得离开他的事情吗?
他送出的那些合同,说过的那些承诺,一趟趟在湾区和M城之间来回的航班,对于时雪青来说,难道也是伤害吗?
难道是他过去给的钱太多,时雪青捞够了,就不再捞了吗。
只是毕业要读研而已。他可以同意。他已经往M城飞了一年半的时间,再往纽约飞个两年,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就是这件小事,好像就成为了他们关系破裂的导火索,对于时雪青来说,这件事难道就有这么重要吗。
从去纽约,到如今的申请,桩桩件件,时雪青都在远离他,都在往他去不了的方向走。邢钧恍惚间又看见了去年冬天,他在家里守着一箱子可笑的扬州特产,等到时雪青从外面回来,脸上却都是舞台的油彩。
总有花花世界,总有多种多样的诱惑和未来,能带走时雪青。
而他能用来留住时雪青的,好像也只有钱。
时雪青走了。他跟着邢薇跨越白雪茫茫的中间区域。邢薇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放假了。”
“嗯……”
“然后再过不久,就又要跨年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有时候我走在路上,感觉自己还是只有大一。甚至有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打盹,闭上眼睛,以为睁开眼就能看见小学墙壁上的爬山虎。”邢薇说,“可那都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也许今年的很多事,也会变成以后的好多年前吧。”
邢薇说得对,也许今年的事,也会变成以后的好多年前。走在邢薇身边,时雪青茫茫然然,却只想着邢钧刚才最后的几句话。
邢钧说,接下来半年,他能从邢钧身上捞到的,一定比从前还多。
其实,即使邢钧不开口,他也知道。
然而。
“嗯……”
那年夏天的夏威夷,也是现在的一年半前。那时候,他答应了一笔交易,用自己的身体,去换一笔让自己能活得很好的金钱。
时雪青没有为此后悔过。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同意用□□换金钱。这很公平,他可以同意,他出□□,去满足邢钧的性欲。肉欲和贪欲,又有谁比谁更高贵?拿走再多钱,也是明码标价的等价交换。
可现在。
“你……你怎么哭了?”
耳畔传来邢薇慌张的声音。时雪青怔怔地摸着自己的脸颊,他不知道这是眼泪,还是化开的雪花。
“大概……”
大概,是雪花打进眼睛里了吧。
大概,是他不愿意。
他可以用肉欲,去另一个人那里交换他的贪欲。那是他应得的,他想要拿多少,都可以。
可他不愿意……为了金钱……去操控另一个人的灵魂。
这点灵魂比干净简单的交易关系更加浑浊不堪,更加会让他的一切,都从此染色。
……
时雪青在邢薇家喝酒喝得心不在焉。这个晚上,邢薇在,吕艺萌在,陶舒也在。当年去夏威夷的七个人,只有剩下的三个男生不在。喝着喝着,邢薇兴之所至,把当年时雪青卖给她的包拿了出来,说:“这可是我亲手改造的,虽然贴了很多新东西,却完全能看出包的原样。”
吕艺萌喝着喝着,却哭了:“我好想回到夏威夷,好想回到从前啊……”
她一直伤心,想来情绪稳定的陶舒也难受了。陶舒也说:“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初中时。”
一直闷闷地、不怎么说话的时雪青却把酒杯放下了。他看着她们,眼眸闪闪地笑起来。
“说什么从前,你们还那么年轻。”他说。
说着说着,他也笑了:“还有,我也是。”
没过多久,房间里几个女孩都喝得东倒西歪,杯盘狼藉。时雪青悄悄把容易被打碎的玻璃瓶收好,又披上外套,离开这间公寓。
推门时,他回头看邢薇。女孩脸蛋红红的,躺在沙发上睡觉,甜蜜的笑容很幸福。
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在经历什么,也不知道被自己视为能吐露心里话的好友,和她的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时雪青又走在两栋楼中间的雪地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那寒冷的气温,终于又能让他的眼眶凉下来了。
或许,他还得和邢钧聊聊,在他的情绪被雪风冷静下来之后。打开房门时,家里却安静得不可思议。时雪青恍惚间以为邢钧走了。
被冷风一吹,原本以为已经冷静下来的他,又有了想哭的冲动。即使他知道此刻的离开,也是理所当然。
等一下。
怎么会有冷风。
阳台门大开,他忽地在沙发上看见一个人影。邢钧原来没走,只是在那里躺着。
好好的,怎么不去床上睡。时雪青意识到自己居然有瞬间的庆幸,于是很快咬住嘴唇。他安静地走过去,坐到邢钧身边。
“邢钧。”他说。
邢钧却像醒不过来似的。
邢钧一向睡觉很机警。两个人一起睡觉时,时雪青只是动一下,都会被他发现,而后抱住。
事情有点不对劲。时雪青皱眉,伸手去摸。
高烧。!
时雪青一时愕然,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很快镇定下来,把阳台门关上,又跑去医药箱里翻退烧药。这医药箱还是邢钧买给他的,说是专业医药箱,特别贵。
没想到,它的第一个用户不是瘦瘦白白的时雪青,而是高高壮壮的邢钧。
留子生病大多是先自己处理自己扛,受不了了再去urgent care或ER。时雪青找到药,又跑去烧水,才发现烧水壶已经被邢钧摔坏了。
没办法,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时雪青拿了个锅开火煮水,又跑回去给邢钧上冰袋。邢钧平时看起来像只猛兽,生病了倒是很老实,把他抱到哪里,他就待在哪里。
就是吃药时不怎么配合。时雪青捏邢钧的嘴,邢钧也咬着牙关不松口。时雪青急了,说:“你难道要我把你的嘴亲开吗,我可不干,我还要忙申请和期末,你别把病传染给我了!”
这下邢钧总算老实地把嘴张开了。时雪青愣了一下,心想难道真是自己那句话的作用吗。
想到这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他给邢钧喂完药,把邢钧挪到鸟笼床上,想着自己今晚睡沙发算了。他抱着膝盖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正在发呆,忽然听见邢钧那里传来含糊的声音。
“妈妈。”
原来邢钧这样的人,生病的时候也会想要叫妈妈。时雪青忽地笑笑,又觉得很心酸。邢钧说过他家里的事,他的妈妈如今为了他的舅舅,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而时雪青自己的妈妈,还在精神病院里。他听主治医师说过,时琉目前的状态依旧不稳定,必须得长期住院。想着想着,时雪青又听见邢钧说了下一句。
“妈妈,时雪青不喜欢我。”
“……”
“他不喜欢我。”
人有时候会在梦里,觉得不爱自己的人好爱自己,觉得不值得依赖的人,如影视书本里描述的那些伟岸形象一般值得依赖。时雪青相信邢钧意识不清醒时的那个“妈妈”,一定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值得信赖、值得在最脆弱的时候倾诉的对象。
邢钧对那个对象说,时雪青不喜欢他。
听着那句话,时雪青一怔。很快,他用力低下头,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衣服里。
邢钧一病来势汹汹,直到第二天傍晚也没退烧。时雪青这下急了,他拿起两个口罩,用围巾裹住自己,决定把邢钧扛去医院。
邢钧大冬天的开什么窗户,神经病啊!不就说个分手,至于把自己烧成这样吗。
扛着人下楼的感觉重重的。时雪青刚进电梯就出了一身的汗。想到这里,他又急又气,忍不住在电梯里锤了邢钧好几下。就在这时,电梯开了。
“Cyan。”
竟然是眼镜哥。时雪青看他沉沉地看着自己,第一反应是能不能让眼镜哥帮忙,和他一起把邢钧扛到他的车上。他的第二反应才是,他和邢钧在一起,又被眼镜哥看见了。
不知不觉间,他急到忘记了要为关系保密这件事。电梯下沉,他听见眼镜哥说:“他生病了吗?”
“嗯。”
好一会儿,眼镜哥又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
“我记得……记得你大一时,没有那么多奢侈品。是和他认识后,才开始的吧。”
时雪青脑袋空了一下,很快,像是有无尽的血液涌上头。眼镜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和他……”
时雪青懂眼镜哥的意思了。可他忽然间,感到极端的愤怒。
“滚,关你屁事。”他说。
电梯下到车库。时雪青扛着邢钧往车上走。眼镜哥自知说错了话似的跟在他身边,想要帮忙,被时雪青一把把他的手打开了。
总算把邢钧扔到车上了。时雪青出了一身大汗,眼镜哥还在旁边沉郁地说:“所以你和他……”
“到底关你什么事啊?你一分钱都没出,我除了和你一起做小组作业,和你也不是那么熟吧?”时雪青拔高了声音,“你在那里一副被背叛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啊?”
“我没有……”
“哎?你们在吵架啊?”
两人同时回头,笑嘻嘻地从旁边走出来的,居然是派对王。时雪青眼皮一跳。他不和眼镜哥说话了,直接上车换挡,对窗外说:“我要开车了。”
保时捷飞一般地从公寓里驶了出去。眼镜哥站在原地,抿了抿木讷的嘴唇。
他觉得很冷,转身上楼前,肩膀被派对王拍了拍。派对王笑嘻嘻地:“帮我拿个东西呗。”
“拿什么?”
“我去超市买啤酒,刚回来。”
眼镜哥抱着啤酒,和派对王一起上楼去了。电梯前面是镜子。眼镜哥看着自己,觉得好似鬼影幢幢。
“我们晚上喝酒打牌,你来不来?”派对王说,“马上感恩节了,放松一下呗。”
一贯,眼镜哥是不怎么去的。可今天,他想到刚才的争吵,沉默着点了点头。
派对王又笑。他手指勾了一下兜里的手机,金属外壳粼粼,反射寒光。
……
邢钧彻底把时雪青这两天的计划打乱了。他把邢钧扔到医院里,又接到虞珩的电话:“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
“我、我朋友生病了。我在照顾他。”
“哦。”虞珩没什么反应,又道,“你列表上的那些申请,都提交了么。”
“都弄好了。你怎么比我还急啊。”时雪青拿着手机,努力让自己开玩笑,“都不像你了。”
虞珩又轻轻地“嗯”了一声。片刻后,时雪青听见他说:“L大,要不要再试试?”
“L大?”时雪青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不行的,我肯定申不上的。他们一年也不招多少人,我又是外行……”
“再试试吧。美国亚洲的申请了这么多个,也不差这一个。”虞珩说,“我又看了看你的作品集。L大喜欢会讲故事的人,你可以给他们讲一个故事。”
“……”
尽管去欧洲,一直是时雪青的梦想,可在申请时,时雪青申请的,也几乎都是美国的学校。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有惰性,即使他也申请了一两所欧洲的学校,但时雪青不觉得自己会在能被那几所东海岸的美国学校录取的情况下,再去那里。
可L大是不一样的。它对于许多设计师来说,都是梦想中的殿堂。
只是从硅谷到L大,已经不是六个半小时那么简单了。它是十数个小时,是跨越国境线,是一趟又一趟跨越了大西洋的旅程。
时雪青拿着手机,看着病床上的人。
向来刚硬的人在生病时,竟然也会很脆弱。邢钧睡着,一向凌厉的双眼闭上了。他嘴唇发白,干得有裂纹。
时雪青另一只手有拿起沾水的纸巾,擦了擦邢钧的嘴唇,给他一点润泽。
不会有一趟又一趟了。他想。
他已经和邢钧说了分手,不是吗。
“好。谢谢你。”时雪青对着手机那头说,“我也想试试。”
“嗯。”虞珩依旧恢复得很简短,“我等你过来。”
只是在挂掉电话的时候,他说:“你生病的那个朋友,是你之前说,有点喜欢的那个朋友吗?”
“……”
口中呵出的气都成为了雾气,朦朦胧胧,又模糊了此间的玻璃。
时雪青说:“……是。”
“如果被L大录取,再也见不到他,你能接受吗?”
“……”
这次,时雪青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他在寂静的病房中开口。
“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好。”
电话被挂断。时雪青又一次地,开始发呆。他想着还未发生的事,想着已经说出的分手,想着前天家里,玻璃门大开的阳台。
而最终,他听见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时雪青。”
“你醒了?”他说。
“……”
时雪青慢慢坐下。他背对着邢钧,许久后说:“你大冬天的跑去阳台上,难怪高烧。”
“……”
背对着邢钧,说话好像变得容易了一点。时雪青轻声说:“……我刚刚打电话,你听到了?”
当着正主的面,说分手。时雪青原本已经做好准备。他想邢钧也许会发火,也许会嘲讽。
可最终,他只是听见邢钧淡淡的声音:“这两天,都是你在照顾我,是吗。”
“……嗯。”
“谢谢。”
“嗯。”
话语终究是变得生疏了起来。在攥紧手机的同时,时雪青忽地觉得,或许这就是他想要的。
心病还得猛药医。他说不再提供服务,邢钧便收回那些柔软的触角。让他知道邢钧提供的一切都有条件,这份离开也可以平静得体面。
这正是他需要的东西。时雪青说:“你好点了的话,我就先去学校了。学校还有点事。”
他起身欲走,背后却传来声音:“时雪青。”
“……”
“再陪我半年吧,时雪青。就半年。到期就结束。”下一刻,他听见邢钧疲惫地说出他从未想过邢钧会说的话,“你还有半年才毕业,不是吗。”
第113章 绿茶捞子要回国
那一段话, 竟好似示弱。
时雪青一时间,居然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邢钧了。他回头,邢钧仍躺在病床上。邢钧还是病容满面, 眼睛却看着他。
一直, 看着他。
“……有意义吗?”时雪青说。
他有点匆忙地躲开邢钧的眼神,邢钧抿着唇点头。
“有。”邢钧说, “再给我半年时间,就当好聚好散。”
“……”
“2028至2029的跨年还没过。你这半年, 除了M大,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
“至少, 让我看看,你的毕业典礼吧。”邢钧说, “我想看见你毕业。半年后,毕业时,我们就此结束这段关系。”
“……”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叫嚣。它说,也许, 答应邢钧吧。一年半的时间都走过了,就半年时间, 又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呢?即使不答应邢钧,他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也不会去找别人。
而且,邢钧还会给他很多钱。那个声音说,看见钱的份上吧,你不是最喜欢钱了吗。
时雪青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随遇而安的人。他觉得自己很容易在一个安稳自然的环境里懒惰下去,只要没有外界压力的推动。
比起天崩地裂的、充满争吵的分手,时雪青永远希望好聚好散。
可这一次,灵魂在示警。示警的声音说, 你太容易心软了。邢钧又那么有手段,你玩不过他怎么办。
时雪青抬起眼来。忽然,他看见邢钧的眼睛。邢钧目光追随着他,语气也是故作平淡。
那眼眶,却是通红的。
时雪青就在那一刻,觉得他很可怜。
“像以前一样么,我出力,你出钱?”
一句话飘了出去。时雪青忽然想,或许这半年,是让他们彻底分开的好机会。
他变得足够冷淡,而邢钧也会把那些柔软的触角收回去。
这次,邢钧沉默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声音嘶哑,好似高地被寒风冻僵了的树皮。
“时雪青,除了钱,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给你的呢?”
病房也好似长满树木的高地。山峦与白桦相对,各自沉默不语。
很久之后,时雪青说:“我不需要其他的。”
“我只需要,钱。”
……
时雪青独自走在校园之中。又是一年十二月,期末结束了。
小店里热热闹闹的学生还似去年一般。时雪青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的心境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他又买了一杯草莓抹茶拿铁,站在街头看向M大的钟楼。
如无意外的话,这会是他在M大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时雪青在想发朋友圈之余,又有点哑然失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戒掉了没事就想发动态的习惯。他认认真真拍了一张钟楼,配好文案,发到ins和朋友圈里。
“终点的告别。”
两年过去。他依旧还是他。
虞珩也在他的身边喝奶茶:“从明年一月开始,我们都会陆续收到offer。”
“嗯。又要当游子了。”时雪青说。
虞珩笑笑:“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小时候,由于爸爸工作的缘故,我总是跟着他搬来搬去。我在所有地方,都待不了完整的几年。他也不爱我的妈妈,只是想做我外公的女婿。因此,在发现他没办法从外公那里得到他想要的支持时,他就对我们特别苛刻。”
“每次搬家时,我总是会被他丢掉我珍视的所有东西。无论是朋友送的水晶球,好不容易买到的诗集,还是几张玻璃糖纸,这些东西,都会被他称为垃圾。”虞珩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十五岁又要搬家时,我打了第一个舌钉。他总不可能把我的舌头也扯掉,这是我唯一能带走的东西了。”
“能来M大,是我的第一次自由。每一次毕业,都是一次自由。”
“在未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时雪青说,“我们终将拥有无尽的自由。”
虞珩笑了,他轻声说:“希望未来能如我们所愿。”
时雪青从街道上走回家。他想,他要给虞珩做一个毕业礼物,一个不会被任何人丢掉的毕业礼物。他又想,自己还要给很多人做一个毕业礼物,艾弗先生,Nello,Willian,Ivy,Ava,吕艺萌,邢薇,陶舒……他们都值得拥有一个毕业礼物。
最终,他想到了邢钧。
也许,他也应该给邢钧一个毕业礼物。心口却在有这个想法时,有如被揪紧了,很不舒服。
他想起邢钧说:“除了钱,还有什么,是我能给你的呢”。
邢钧,喜欢他吗。
毕业礼物,是他在彻底结束这段关系时,给邢钧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吧。在同意毕业就斩断关系的情况下,他还要给邢钧留下更多的牵绊吗。
“好久不见啊,小时。”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时雪青转头就看见派对王和他的朋友们提着大包小包。他礼貌地和这几个人打招呼,说:“出去玩吗?”
“不是出去玩,是回家。我爸说我在国外玩这么久,也该回国看看了。”派对王说完,忽然凑近了,对时雪青低声说,“好香啊。”
“……!”
时雪青警惕地后退一步。派对王笑嘻嘻地说:“抹茶拿铁真香。离开前,我也买一杯去。”
“……”
“好啦,提前祝你圣诞节快乐。”派对王摆摆手说,“明年见啦。”
时雪青久久没动。他站在大厅里,总觉得派对王这话意有所指。他想了想,不太明白,却有点如鲠在喉。
回到家里,他开始在网上搜索手工材料。搜索到一半,时雪青又想到派对王笑嘻嘻地说着的、回国的事。
他其实,也想回家。
过去太忙了。他实在是抽不出身。想到这里时,傅瑞延刚好发来消息:“小时,谢谢你帮我的忙。”
“不用谢。”时雪青连忙说。
Ava提到妈妈公司里有个案子很麻烦,涉及国际,还要和中国的政府机构打交道,扯了好久,一直扯不清楚。时雪青转念一想,起了个牵线搭桥的作用,把傅瑞延的律所介绍了过去。
如今听来,这份合作一定很顺意。
傅瑞延是邢钧那个在纽约的、搞法律的朋友。时雪青其实一直有想和傅瑞延攀上关系的想法。他每次去纽约时,都会刻意接近对方。还好,傅瑞延好像对他也很喜欢。
尤其是在这个大案子谈成功后。据说傅瑞延还和Ava家的公司建立了长期关系。
傅瑞延在发来的语音里轻笑一声:“什么不用谢。像你这样帮忙的,一般来说,都是要给你介绍费的。你把账号给我,我给你打过去。”
“真的不用。”时雪青有点心惊胆战的,“都是朋友嘛。”
但即使如此,傅瑞延还是表达了感谢。时雪青看着越发充盈的账户,有点心惊肉跳。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时雪青捏着手机,最终问了一个问题:“瑞延哥。”
“嗯?”
“我有个朋友,他在国内得罪了一个人。那个人说,只要我那个朋友回国,警察局的人就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他就会对付我朋友的家人。”时雪青说,“但我朋友还是很想回国见家人,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国不被警察知道吗。”
“警察?”傅瑞延听后很敏感,“你给我打个语音,我们详细聊聊。”
时雪青和傅瑞延打语音。傅瑞延听了半天,有点严肃地说:“你朋友肯定是被骗了。”
“啊?”
“警察哪里管得了这些。当然,也不排除这个人很有权势,有渠道知道你朋友有没有入境的情况。可听那个人的说法,那个人对各种系统一无所知,你朋友在美国长大,不了解这些,被他糊弄也正常。”
“那……”时雪青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那个人还说,我朋友打伤人,在国内留了案底。”
他又把从前和继父发生冲突的事情说了出来。傅瑞延听完后,顿了好一会儿,说:“听起来像是他找人假扮了警察。”
“啊……啊??”
时雪青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头晕目眩,从来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如果这样,也就是说……时雪青手指打颤,他可以回国,可以去见自己的家人。
几乎就在顷刻之间,他已经开始看回国的机票。是头等舱还是经济舱不重要,要不要飞16个小时也不重要。他只想最快速度地,回到自己的家乡。
可回去后又该怎么做呢?时雪青忽然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时雪蓝14岁,他能带着时雪蓝,偷偷跑来美国吗?而他的妈妈,又能被他带到哪里去呢?
一时之间,他又无措到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就在此刻,他手机震了震,邢钧发来了消息。
“时雪青,你期末,考完了吗?”
言语间,带着点奇怪的客气。
在邢钧发烧、离开M城后,他们好像就陷入了这种有点古怪的关系里。包养不像包养,朋友不像朋友。
他们之间的聊天也变少了,有时候,时雪青看着变空了的对话框,竟然有些不习惯。
可这就是他所期待的,不是吗。
只是时雪青有时醒来,发现邢钧大半夜地在偷偷给他打钱。这些钱不是服务所得,没有名目。时雪青看着那些钱沉默了良久,没把它们放在和其他钱相同的账户里。
而是单独开了个账户,用来存这一笔笔的、意义不明的钱。
如今,邢钧又发来了消息。时雪青拿着手机回复:“嗯,考完了。”
“哦,好。假期到明年1月1日前,有实习安排吗?”
“没有。”时雪青说。
“哦。”邢钧说。
他们的聊天有点像是钝刀子割肉。时雪青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狠下心不让自己去看对话框。转移他的注意力的最好方式,是又爬去电脑前。
时雪青想知道如果自己想要带时雪蓝出来念美高的话,需要怎么准备。只有想着这件事时,他能完全忘记邢钧。
搜索了一会儿,邢钧又发来消息:“那,有空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里?”
“你的学生签证,应该还有效吧。”邢钧说,“能陪我回一趟国吗?”
时雪青愣住了。他看着那句“陪我回一趟国”,好一会儿,回复道:“国内哪里?”
“广东。处理点家里的事。很快的,不需要多久。你要是之后想去别的地方,也可以。”
广东啊。时雪青隔了一会儿回复:“可以。”
“明年1月5日回来。你也可以换一趟航班,自己回来。”
“嗯。”
“那好。我先给你订一张落地旧金山的机票。我们先在湾区住两天,然后从旧金山出发。”
“好。”时雪青又说,“正好,我也想在旧金山买点东西。”
买点给时雪蓝的纪念品。
“嗯,要找人给你安排么?”
邢钧说话怎么像他的助理似的。时雪青一时间有种在当主子的感觉,但他也知道,其实不是。
处理完邢钧的事后,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看看。时雪青下定决心。即使想不到该怎么把事情处理好,至少,他一定要看一眼妈妈和妹妹。
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想到这里,他忽地给邢钧发了条消息:“邢薇要一起去吗?”
“她不去。她要去冰岛跨年。”
哈,妹妹在世界尽头是吗。时雪青想了想,还是没发出那句“为什么要让我一起去”。
已经很乱了。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就这样吧。时雪青想,他要让关系一点点地冷下去。
邢钧订票的速度很快。第二天,时雪青坐上了去旧金山的航班。
临走前,他带了两个大箱子。其中一个箱子里,放着他从M大bookstore里买来的玩偶和笔记本。
那些都是带给时雪蓝的。
第114章 绿茶捞子回广东
和邢钧“交往”一年半, 这还是时雪青第一次到邢钧的大本营来。他在机场出口没张望太久,就看见站在外面的邢钧。
机场人来人往,还是邢钧最显眼。人潮间, 时雪青恍惚想起去普林斯顿, 邢钧来接他时。那时候,他就觉得邢钧很显眼。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 他也觉得邢钧长得很好看的。
心里想着,邢钧已经走了过来:“感觉湾区天气怎么样?”
“很暖和, 不冷。”时雪青说。
邢钧依旧伸手了,这次, 时雪青却没让他推箱子。两个人上车后默默无言,居然生出几分生疏的客气来。邢钧绕来绕去, 停在一座豪宅前。车一到,铁门开了。
“……”
邢钧的家还是好大。摄像头和安保系统比brentwood那栋还多。时雪青搬着行李,心想自己还挺可笑的。被包养一年半,没来过金主家, 现在谈分手了,反而登堂入室了。
“你的房间……”
时雪青愣了一下:“我的房间?”
很快, 他反应过来。邢钧偏着脸,居然尴尬之余,有点羞赧似的。
“你的房间是这一间。”邢钧说,“我都让人收拾好了。”
“……谢谢你。”
邢钧走了两步,又没忍住,指了下旁边的房间:“我的房间是这一间。”
“哦……”
邢钧又走了两步,而后再度走回来了,语气淡淡的:“你想住哪一间都可以。”
“……”
邢钧说完,掉头就走, 和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还有点掉头就跑的意味。
看着邢钧的背影,时雪青一下子有点乐,心想邢钧这幼稚鬼。乐了一下他又想,他们这不是在谈分手吗,他这是在乐什么。
想到这里,他食指扯住自己的唇角,往下拉了拉。
何必拒来拒去,把关系弄得黏黏糊糊的。后天一早的飞机,满打满算,在这里也待不了两天,时雪青下定决心,把箱子推进了邢钧的房间里。
他刚进门,就听见门外“咚”地一声。
再转头,邢钧从书房里跑出来了,正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
“坐了五个多小时飞机,你先休息,把家居服换上。”邢钧说,“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时雪青:“邢哥。我在想一个事情。”
“什么?”
“我今晚和你睡,明天去客房睡,行不行?”
邢钧的嘴竟然微微张开了,狠辣富哥被震惊得有点好笑。时雪青看了他一会儿,笑笑道:“邢哥,我开玩笑的。”
“……哦。”
“我们现在还没分手嘛,当然是和你一起睡。”时雪青说。
“……不用你提醒我这句。”邢钧拧起眉头,好一会儿,他说,“行了,我去工作了。”
“好。”
时雪青其实不是想让邢钧生气的。他又扯了扯自己的唇角,知道自己只是觉得气氛太尴尬了,想稍微开个玩笑。
或者,算是茶习惯了,还没来得及改过来。时雪青心里有点沉沉的,觉得合理地冷淡关系,比他想象中还难做到。
直到晚饭前,时雪青无所事事,也没在邢钧家里逛更多地方。他觉得这座房子像是一个网,一旦走近,就又会被缠住。他宁愿窝在卧室里,熬到第三天坐飞机回国。
可只是坐在这里,他也能看见属于他的东西。
譬如桌子上站着的那只金黄色小猫。
小猫是一场勾引的产物。时雪青把小猫拿起来。一年不见,猫的毛色依旧鲜亮,就是有点乱糟糟的。他垂着眼眸给它梳了梳毛,又把它放了回去。
他刻意地忽略,猫旁边还有一只大老虎。大老虎趴在地上,一副命很苦的样子。
一回头,邢钧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时雪青被吓了一跳。
“吃晚饭了。”邢钧说。
“好。邢哥,我们吃什么呀?”
结果是去吃德国菜。
餐桌是露天的。周围的男女老少都在热聊,只有他们这桌安安静静。时雪青一直沉默着,直到看见邢钧用鱿鱼圈蘸了下番茄酱。
时雪青提醒:“邢哥,你不吃蘸番茄酱的鱿鱼圈的。”
邢钧愣了愣,低头看了眼叉子:“哦,我忘了。”
“我吃吧。”
时雪青给邢钧叉了个蘸千岛酱的,自己要拿过那个番茄酱的鱿鱼圈。
“没事,都差不多。”
邢钧在想什么让他魂不守舍的东西呢。时雪青看着邢钧吃掉那个鱿鱼圈,片刻后说:“邢哥,你平时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吃饭。”
“嗯。”
时雪青其实也不是想问什么。只是太过安静,气氛太尴尬,他就随意地问了一句。他又低头时,却听见邢钧说:“这条街前面还有一家秘鲁菜。”
“哦。”
“那家西班牙餐厅也不错。等你毕业后,我们以后也可以来……”
邢钧说到这里,又不说了。时雪青意识到邢钧在为什么走神,也不说话了。
时雪青低头用叉子叉猪肘,知道邢钧在想,以后他要怎么和时雪青一起在这里生活。
怎么回事呢,明明这是最后的半年了。邢钧这么理性,居然还这样爱幻想。
不知不觉间,叉子下的猪肘被叉得稀烂。时雪青机械地活动着,听见邢钧说:“肘子怎么样。”
“很好吃啊。”
“要不要再点一个?”
“不用了,我吃不下更多了。”
除他们之外的客人,都在热闹地聊天,愉快地大笑。时雪青想,不该是这样的,他们不该是坐在这里的,这么尴尬的一对。
即使是普通的朋友,也不该是这样。时雪青不知不觉地开口了:“邢哥。”
“嗯?”
一时间,时雪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点尴尬,用一个无聊的问题粉饰这冲动的一句:“你平时,都和什么样的人,来这里吃饭呢。”
“……同事,合作者,投资人。”邢钧愣了一下,逐一回答,“哦,上周还有一个,来找我要投资的。”
“哦,他想要你投资什么东西啊?”
“一个专利。他说未来它对我有用。”
“那……有用吗?”
“不好说。不过他做这个东西挺用心的。他说,让这项技术得到使用,是他的梦想。”
时雪青不了解技术,不知道细节。可邢钧看着他晚风下的脸,忽然好想把那些专利和细节都说给他听。就像他总是那么想把彼此的生活,都注入彼此的人生。
比如,这家店。其实,这里确实是他最经常来的一家店。
可就像毕业即分手一样,无论是这家店,还是那些专利,都不重要了。而且邢钧从来没有对时雪青说过那些专利和工作上的事,他觉得时雪青对这些技术,不感兴趣。
“那是个什么样的专利啊。”
忽然间,他听见时雪青奇迹般地说。邢钧抬起头,嘴巴先来了一句:“你感兴趣?”
“……”时雪青有点尴尬似的,“我只是,想知道这种‘梦想’,是什么样的。”
“那是……”
周围的喧嚷,忽然变得很安静。所有的声音,都不再重要了。
邢钧详细地在这家餐厅,给时雪青讲另一个团队的梦想。他说得很详细,理论清晰,细节分明。
吃完饭,在步行街上漫步时,邢钧在讲。回到住宅后,邢钧还在讲。
邢钧一直在讲。他让时雪青进自己的书房去,打开自己的电脑,在讲完那个人的技术细节后,又开始说,它对自己有什么用
事无巨细,尽致淋漓。
时雪青一直安静听着。邢钧忽然注意到,他的侧脸就像一直被自己放在家里某处的猫一样乖巧。无论听不听得懂,都在温柔地、专心地聆听。
邢钧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湾区只有在冬天会下雨,今天恰好有雨。他听着窗外雨声,好想自己有足够多的话好说,可以说完这一世一生。
让所有的沉默,都不再空白。
“邢哥,我发现你是个很有梦想的人。每次聊到你的这些话题,你都会说很久。”讲话总有终了时,最后,时雪青低头笑笑。
忽地,时雪青说:“哎——我好羡慕啊。”
“你羡慕什么。”
邢钧一时间有点神采飞扬,几乎忘了之前闹分手的事情。时雪青依旧低着头笑,不说话。片刻后,他说:“邢哥,你以后的生活也是这样的吧,永远往前走,永远有目标。”
其实——不是的。邢钧用力握住时雪青的手:“除了梦想,还要有生活。”
可他只看见时雪青低头笑笑,依旧不说话。
那一刻,邢钧不知道时雪青这笑,是为了这份技术,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这场对话好像一个好的开端,至少,邢钧是这么觉得的。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也没有之前尴尬。临睡前,邢钧想,或许以后,可以和时雪青多分享一点公司的商业案例。
两天时间很短,临走前,时雪青往旧金山跑了一趟。时雪青出门购物,很晚才回来。邢钧准备了一天的商业案例没有用武之地,只能暂时搁置。
第二天上飞机时,邢钧看着时雪青托运两个大箱子。他掂了掂其中一个,发现还挺沉。
于是忍不住问他:“买什么奢侈品了,这么重。”
“也没买多少……送人的。”
“送家人?”
“还有一些,呃,朋友。”时雪青说着,有点忧心忡忡,“我没摘吊牌,国内海关会不会收税啊?”
邢钧乐了。以时雪青现在的存款,难道还要在乎这点小钱。他对时雪青说:“你这是不是也算是衣锦还乡,回家拜年了。”
时雪青又笑笑不说话了。想到这箱奢侈品是自己给时雪青带来的,邢钧忽然觉得自己把时雪青养得很好。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心里又柔软了一点,借着候机大厅明亮的光线,看时雪青的面庞。
白生生的脸蛋,柔顺的锁骨发,身上的大衣都是LV的。时雪青抬起眼时有点疑惑,眼睛却也是亮晶晶的。
“邢哥,你看我干什么?”
“我喜……”
“什么?”
邢钧忽然用力揉了揉时雪青的头发。他雀跃起来,心想半年时间,还有半年呢。
就像他发现时雪青对商业案例感兴趣,这半年,他一定要对时雪青很好。
这半年,他一定要让时雪青喜欢上自己。
他之前都在做什么,这么沮丧,一点都不像他。邢钧想。他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在商场之外,也是应该成功的。
于是有了很多动作。时雪青原本打算上飞机就睡觉。可邢钧一时间殷勤得有点诡异,又是拿枕头又是盖毯子,还倒水,连空姐的活都抢,让他有点头皮发麻。
等到邢钧开始拿饼干时,时雪青终于没办法了:“邢哥邢哥,我真的困了。我先睡一觉,好不好?”
“也行。等你醒了,我再给你吃。”邢钧说,脸上居然还带着笑。他向来表情不好惹,这一笑,几乎让人有点害怕。
“……”
时雪青闭上眼睛。邢钧见时雪青真的要睡了,也不再说话。
他把头顶的灯关掉,原本想要看会儿平板,又担心光线太亮,闪到旁边的人的眼睛。最终,他决定和时雪青一起睡一觉。
手肘不知不觉地,就往时雪青那边挪。邢钧正一寸一寸地侵占领地,就听见时雪青说:“邢哥。”
“嗯?”邢钧心想这是醒话还是梦话。
“你这边,办事大概办到几号啊。我想留点时间给我自己,回家看看。”
“……”
好像粉红泡泡被打破了。邢钧下意识地说:“1月1日。”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邢钧正打算闭上眼,就听见时雪青又说:“可以……早两天吗?”
“……”
“早一天也可以。如果31号早上可以结束的话……”
“你想跨年那天,回家看看吗。”
好一会儿,他听见时雪青“嗯”了一声。邢钧下意识地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可以吗?”!
几乎就在一瞬间,时雪青坐了起来,满脸震惊。邢钧立刻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他赶在时雪青开口前说:“你别担心,我以朋友的身份和你一起去,可以吗。”
“……”
“就说,我是你在国外的朋友,父母双亡,没有人和我一起跨年,你可怜我。”邢钧说着,想到时雪青家里也不幸福,一下子哑然了。
时雪青好似不认识他似的,看着他。邢钧又顿了许久,最终道:“或者,你不用把我介绍给你认识的人。”
“……”
“我就当去你家那里旅游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在宾馆里待着就行。”
“你在深圳,不是有亲戚么。”
“我不喜欢他们。”邢钧立刻说。
他等了很久,几乎有些忐忑地盯着时雪青的嘴唇。好一会儿,时雪青才说:“对不起,可能……”
“没事。是我……”
是我什么?是我冒昧了?是我想太多了?邢钧一鼓作气后,便是浓重的尴尬和不想回忆。
他索性也在椅子上躺下了,闭上眼,什么都不说。
飞机落地。两人经历的又是和湾区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天气。邢钧说:“我们先打车去放行李。”
时雪青点点头。邢钧看他护着两个箱子的模样,很不惯:“你给我一个。”
“你已经有一个箱子了……”
“帮你拿一个,又不是拿不动。”
时雪青犹豫了一下说:“我看看哪个是哪个。”
邢钧看他打开一个箱子,瞥见里面有两个名牌包。时雪青把这个箱子给他了,邢钧一掂,居然是轻点的那个。
“你重点的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更贵的奢侈品?”邢钧见时雪青把那箱子守得小心翼翼的,忍不住说,“看你把它宝贝得那个样子。”
时雪青可没生气。他哼了一声,把那个箱子抱得更紧了:“这里面就是有宝贝啊。”
“什么宝贝?给我看看。”邢钧说完,又觉得不合适。
要是时雪青不肯给他看,那又能怎么办。时雪青居然回答了:“纪念品。”
“带回你老家的?给谁的?”
这回,时雪青没回答。他只是低着头,就像小猫梳理毛毛一般,摸了摸行李箱的外壳。
一丝不悦涌上心头,还夹带着更多的、难言的涩意。邢钧转眼换了个话题:“车打到了,我们出去吧。”
“……好。”好一会儿,时雪青说。
电梯坏了。邢钧先下去,回头看着时雪青小心地拖着那个箱子下楼梯。
箱子分明沉重,时雪青捧着箱子的模样,却好像捧着一大束花。
那是内容不为人知的、也不知道会被送给谁的一大束花。
邢钧看似正常地把三个大箱子一起放进出租车里,心里却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个沉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时雪青对他说分手,让他意识到,时雪青有太多让他不懂的东西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很了解时雪青。时雪青的贪财、时雪青的虚荣、时雪青的可爱、时雪青的心软,他都很明白。和其他人比起来,时雪青是一个多么干净明白的人。他想要钱就是想要,喜欢爽就是喜欢,想要装就开始发文艺语录,昨天记仇,今天就能呼呼大睡。
时雪青很心软,很好骗。时雪青不会长久地讨厌任何人,无论是得罪他的George,还是嘴他的同学。时雪青是一只公平的小猫。
可临近毕业,时雪青有越来越多的让他不懂的东西了。譬如,一定要分手。
譬如,这个箱子。
汽车驶向酒店,邢钧知道,自己却不能让这段关系就这样在谜团里驶向终点。
瞥了一眼旁边的时雪青,邢钧倏忽间,有了个想法。
车到酒店了。邢钧在酒店里把箱子放好,而后看了眼手表:“歇会儿?”
“飞机上睡够了。”时雪青说,“邢哥,我刚刚都没来得及问。前台怎么说我们定了半个月的酒店啊,不住在家里吗?”
“……”邢钧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道,“有力气就行,那下午,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
“医院,去见我奶奶。”
邢钧说完,发现时雪青好一会儿都没回答。他转头看过去时,只见时雪青坐在沙发上,再度震惊地看着他。
“我……去见你奶奶干什么?”
好像时雪青误会了。邢钧这一刻想到那箱子,却突然间不想解释。他说:“有什么不好吗?”
“……”顿了片刻,时雪青说,“邢哥,你知道哪里不好的。”
“……”
宾馆里空调空虚地转着。邢钧许久后,答道:“那又如何。”
时雪青沉默片刻,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既然邢哥不觉得有如何,那我也不觉得有如何。”
第115章 狠辣富哥见亲人
让时雪青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邢钧到了私人病房, 没有让时雪青进去见人,而是让他等在套间外面的沙发上。
邢钧和他奶奶在病房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时雪青听着听着, 开始昏昏欲睡, 并疑惑邢钧带自己过来的意图。意图好像也不是为了见人。
直到里面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在国外待了这么久, 总算想起来在我死前,回来看看了?”
“您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之前也是忙了。您感觉怎么样, 要喝点水吗。”
“吉利不吉利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问你, 你要怎么样才肯把你爸放出去?”
“碰!”的一声,时雪青脑袋被被吓醒了。里面传来的, 好像是杯子被打破的声音。在老人声嘶力竭的指责中,他听见邢钧逐渐冷酷的声音:“不是我要抓他,是他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老天爷啊。你爸这辈子在吃穿上面, 有对不起过你们两兄妹吗?他大半辈子就养出你们两个白眼狼!”
“我都要死了,我不要见你, 我要见我儿子一面!你心这么狠,对自己亲爹都这样,难怪你亲妈不要你!你死了都是要下地狱的!害人精!”
“豆豆啊,我的豆豆啊……”
老太婆哭天喊地,一句句地指责邢钧的不孝,声音大得就连隔壁病房的人也被惊动了,探头探脑地往这个房间里看。
时雪青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原本想进内间,脚步一转,走向房门。
“哎, 这里面闹什么呢?”有人在门外张望,“小哥你长得还挺帅哈。之前没见过你,你也是这家的子侄?”
时雪青要关门,那几个人还扒拉着门不让他关,嘴上倒是挺冠冕堂皇的:“什么情况,要不要叫护士来啊?”
“这是干了什么坏事啊,把一个病人气成这样?”
时雪青用力地把他们的手扳开,只说了一句话:“看什么看,走远点。”
门又被关上了。过了好久,邢钧才从里面出来。他看见时雪青站在门边,一直在等他。
“走吧。”他说。
“里面……没关系么?”
“我叫了护士过来。”
时雪青点头,不说话了。
邢钧开车离开医院。他有点漫无目的般地,只是在街头到处开。
开着开着,汽车偏离了常有人来往的轨道,来到一片海湾。
他在路边停车,熄了火,却没下车。远远地,看着市间诸楼,他对时雪青说:“你来过这里么。”
时雪青摇摇头。邢钧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你应该没来过。”
他指着远处的一栋楼说:“那里,是后来的我家。”
又指着另一边:“那里,是我小时候的家。在和我后妈结婚后,他就把那里丢掉了。”
邢钧不说“他”是谁,他们却都对这个人的身份心知肚明。邢钧说:“他原本也想把我和邢薇也丢在那个家里。他自己和后妈去过二人世界。但我奶奶说不行,把邢薇丢掉就算了,嫡长子可不能丢。然后我说,邢薇不去,我也不去。”
“……”
邢钧低下头:“其实我有过一点,觉得我奶奶爱过我。但后来我意识到,她不是爱我,只是觉得,我是个男孙。其实这也不错了,没有这个契机,我也挣不到家产。更何况邢薇什么都没有,她比我更弱小。我得把他们欠邢薇的,补给邢薇。”
时雪青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邢哥,你怎么由着她骂你呢。”
“我什么都没说,不是因为我骂不过她。而是因为,说了也没用。她说什么,我也不可能把邢利恒从疗养院里放出来。我说什么,她也不可能不做邢利恒的母亲、不始终站在,他的利益立场上。”
“……”
“现实如此。所以说什么都没用。立场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邢钧远眺对面的海岸,“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明白这件事了。”
“……有多久呢。”
“大概,从六岁开始吧。”
也就是在那年,母亲难产,邢薇早产。
他因为被邢利恒用巧克力哄着,叫了秘书一声“妈妈”,被舅舅扇了一耳光。
他们沿着海岸线走,不远处,是一个公园。海边的公园都大同小异。邢钧看着看着,知道这里,他也来过。
其实,这也不奇怪。他以为自己在漫无目的地开车,实际上却开到了童年时的家的附近。他来过这个公园,也不稀奇。
也许是一家三口过来,也许是被邢利恒当做挡箭牌,带过来。
邢钧想说他小时候,被父亲带到公园里、做私会小三的掩护的事。心里想着,却说不出口。
在时雪青说了要分手的情况下,说这种事情博取同情,太卑鄙了。
或许是时候,该回酒店了。回深圳这一趟,原本就不该来。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他听见时雪青说:“你小时候,会来这个公园玩吗?”
“六岁之后,就不来了。”邢钧说。
“那个时候年龄还很小吧,怎么精确到上小学,就不来了?”
百转千回,最终化为在看见气球贩子后的一句:“……因为气球飞了。”
“嗯?”
“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气球飞了。”邢钧说,“然后被我爸打了一顿。”
其实,他没有被打。那气球也是他手一松,自己放飞的。
因为挑了一个最喜欢的气球,兴冲冲地转头,却看见了在长椅上相拥的邢利恒和秘书。
时雪青去厕所了。邢钧一个人坐在面对海洋的长椅上。他觉得鼻子有点堵,心里也很堵,嘴巴很沮丧,里面好像都是苦苦的、黏黏腻腻的味道,像是被有毒的巧克力糊了嘴。
其实还有个地方,他没指给时雪青看。那栋楼的方向,是他母亲的住所。
他和他母亲不见面,已经有许多年了。
就这样,风把海咸湿的味道送进了嘴里。邢钧觉得自己是时候该站起来了。他起身,想在旁边走走,转眼,却有一片彩色映入眼帘。
“我站在你身后,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坐不住了,想回头。”
时雪青笑着说。
白色的、紫色的、红色的气球,被时雪青牵在手里。天知道时雪青是不是把所有气球都买下来了。它们上面画着幼稚的喜羊羊,还有尴尬的奥特曼。时雪青拿着那一捆松开手,就会飞向天空的东西,对邢钧说:“给你。”
邢钧不敢去接。他又说:“你放心去拿吧,我牵着,它不会飞走的。”
邢钧小心地接过那堆纠缠的线。线的上一端被他抓着,下一端却在时雪青的手里。他掌心出了密密的汗。好像下一刻,这些气球就会飞走。
可时雪青还抓着下面部分。
时雪青松开了手。邢钧一瞬间,手腕颤得慌张。他看着时雪青把下面的绳索一点点地缠在他的手腕上,又把那些线打了个结。在做完这一切后,时雪青抬起头来,对比他高大半个头的男人笑。
“这样,就不会飞走了。”他说。
风把密密麻麻的气球吹得哗啦哗啦的。邢钧抿着嘴唇。他说不出话来,却想,命运让他第一次觉得,回来这一趟,也不错。
曾经在手里流失的气球,被另一个人,归还到了他的手心里。
即使那个人,对于他最难以启齿的过去,还是一无所知。
……
接下来几天,邢钧带着时雪青到处走。
好久没有回国,时雪青看什么都充满了新奇感。连路上有很多人这件事,都让时雪青觉得很高兴。邢钧带他去水上乐园玩,排队本该使人烦躁。邢钧打算找人让他们直接进去,转头却瞧见时雪青正看着队伍,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看起来还怪高兴的。”
“人好多啊,真热闹。”时雪青说。话语中充满了在冷僻村里读书的留子特有的单纯天真。
在深圳吃得也好。12月29日时,邢钧又带着时雪青去了一个地方。他其实知道,比起把时雪青介绍给什么人,他更想的是,让时雪青作为他去面对那些人的勇气。
如果没有时雪青的话,他绝不会一个人去见他们。
这次,他没有上门,只是坐在楼下,看着他的母亲从楼里出来,上车,又去商场。好多年不见,他的母亲胖了点。曾经艳绝全城的舞蹈家,如今也被岁月揉搓成了圆润的模样。
她有邢钧每个月打给她的养老钱,过得好像也还可以。
“不上去,和她说说话么。”时雪青说。
“……不用了。”邢钧摇摇头。
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她。在那一刻,心里的一些罪恶感,就得到了放下。
其实他奶奶说得没错,他就是做了很多心狠手辣的事。
回到酒店里,第二天是12月30日。他本该按照约定,在12月31日那天给时雪青自由。晚上七点,邢钧坐在沙发上,终于在时雪青进盥洗室时,把那两张机票拿了出来。
时雪青从盥洗室里出来。他手机偷偷地和时雪蓝发消息。时雪蓝听说他要回来,激动得在手机里跳了起来。
“你们学校,12月31日,放假么。”
“12月31日下午放假。不过,他要来接我。没事的哥哥,我会找到机会溜出来的。”
希望如此。时雪青捏着手机,从未有过地虔诚许愿着。在盥洗室里太久,他推开门回到房间里,看见邢钧坐在两张机票的旁边。
脚步停住了。
“这两张,都是去江苏的机票。”他听见邢钧轻轻地说,“它们都是给你的。”
“……”
“一张是你的,一张是我的。但处理权,都在你。你可以拿走一张,把另一张扔掉。”
“你也可以……把另一张给我。”
第116章 绿茶捞子见妹妹
“我……但是我……”
“……我明白了。”
两张机票被推到了时雪青的面前。邢钧说:“祝你一路顺风。”
时雪青呆呆地看着油墨新鲜的时间戳。那一刻, 他觉得好像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说话。
现在拒绝了他,以后,会不会后悔呢?
——在未来的某一天。
距离跨年只有两天。2028最后的夜晚很寂静。邢钧站起来。他决定去盥洗室整理一下头发。跨年的这一天他在国内。在国外待得太久, 他在国内已经不再存有什么朋友。
他也不用去见那些朋友。邢钧想。他曾经许过愿, 想和时雪青年年一起跨年。那他就只会和时雪青一起度过。
窗外的街道灯火辉煌。想着想着,他听见时雪青的声音:“邢钧。”
“我不知道你能过去干什么……我也不想让我的家人见到你。我家里很复杂, 也没办法带你回家。”时雪青躲闪他的眼睛,“但, 如果你想去我的家乡跨年的话,你还需要一张车票。”
“不是去扬州的。”他又说。
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砸中, 邢钧低声:“我知道。”
那份喜悦太过明显。时雪青怔了怔,低下头笑了。
两张机票的字迹忽然变得模糊, 让人看不清。在2028年的倒数第三个夜晚,他们身处的这座中国最庞大的城市之一依旧人潮汹涌。灯火车流直到凌晨也不会停息,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前途于灯海中奔逃。
只有时雪青在想,原来他在邢钧面前, 一直不是个聪明的伪装者。
……
原来回到家乡,并不如去任何城市工作一般艰难。只需要一张机票, 一张车票就足够了。
三年不见,从小长大的家乡变得更加陌生。中学时每次假期回来,家乡都会变一点模样。时雪青从高铁站出来,又笨手笨脚地打了一辆车。
一路上,他一直看着窗外。
这座城市和记忆中的家乡的铆合点,已经越来越少了。
在他默默凝望着窗外的时间里,邢钧也一直默默凝望着他。
汽车在S城的街道里行驶了很久。将近一个小时过去,司机说:“是游客啊?目的地距离你们来的那个高铁站好远的。你们应该换个高铁站的。”
不是游客,是归人。时雪青却也只能笑笑:“好久没回来, 忘记了。”
都忘记了。
或许是时雪青终于接话了,司机高兴起来,也开始用当地话说话。他说:“我就说游客怎么会去那边。那边就只有个中学,没什么好看的。”
“嗯,我家在那边。”
司机打开话匣子,扯了一路闲话,末了,他说:“你那个朋友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
“他不是本地人。”时雪青转头看了一眼邢钧。
这一眼,让他发现邢钧一直在看着自己。他说的家乡话对于外地人来说不算好懂。时雪青中学时的东北同学就说过时雪青打电话像是在说加密密码。时雪青觉得,邢钧肯定没听懂几句。
可邢钧看着他,竟然在微笑。
于是下车时,拿行李的手又滑了一下。宝贝着的行李箱重重地摔到地上,时雪青“啊”了一声,也来不及心疼了,匆匆忙忙推着它进酒店。
学校在郊区,附近也只有这家小酒店,和M大附近的高级公寓完全没办法比。进了双人标间,时雪青只顾着把有点变形的箱子打开,又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
印着M大logo的笔记本,穿着M大卫衣的小猫和小熊,有着M大标志性颜色的小毯子,适合少女的护肤品,鱼油,维生素……里面最昂贵特别的东西,竟然是一大盒miumiu和香奈儿的发圈和发夹。
很少女的小东西上嵌着miumiu的图标,或打着香奈儿的标志。很漂亮又有点昂贵的小心思,不像奢侈品衣服和包那样有着明显的炫耀痕迹,却也绝对不会让人轻视了它们的拥有人。
在这样的小饰品上,也会用这么贵的小东西,这一定能说明这名拥有它的少女,是被家人所爱着的吧。
小孩被家里重视,外人也不会欺负她。
时雪青翻找检查,最后从最底下掏出了一个M大的马克杯。马克杯还活着,时雪青松了口气。这满满一箱,都是他给时雪蓝的宝藏。
邢钧一直默默地看着。或许,在路上,在看见那座设施恢弘的私立学校时,他就明白了时雪青打车来这里的意图。
或许,他也明白了时雪青在这里订了一个双人间的原因。
妈妈,继父,去世的生父,留学断供。
少女的发圈,M大的学习用品,在网上搜到的、寄宿制的私立学校。
“我们现在,要去学校送东西吗?”邢钧说。
时雪青蹲在那堆东西旁边。临近相见的时刻,他心里却有种安详的宁静:“嗯,不过不是给雪蓝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邢钧面前提到他的妹妹。
邢钧和他在学校旁边的奶茶店里等了很久。奶茶店里有留言墙,上面乱七八糟地贴着学生们留下的便利贴。几个纸袋子放在旁边,时雪青却站起来,一张张地看那些便利贴。
“明星,游戏,电视剧……哦,还有小说。怎么看起来像是两个男生的名字。”他一边看,一边笑,“现在的小女孩喜欢的东西,好多好杂啊。”
其实时雪青也不过20岁,在很多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年轻男孩而已。邢钧抿着唇,看着这个小男孩,在这里老气横秋地评价学校里的小女孩。
奶茶店是小女孩常来的地方。时雪青会不会在期待,他能从那些便利贴里,看见时雪蓝留下的、她喜欢的东西呢。
门口的风铃响了。进来的人却不像是邢钧心里的时雪蓝。而是一个年轻严肃的、戴着工牌的女孩。作为时雪蓝来说,她有点过于年长,可作为老师来说,她又有点过于年轻。
疑惑之际,时雪青已经站了起来:“苏老师好。”
“您叫我苏淼就行。”女孩说,她看着比起时雪青也大不了几岁。她看了眼邢钧:“这位是?”
“我的朋友。他姓邢。”
女孩点点头。
苏淼,W中。在时雪青和她交谈点单之际,邢钧在网上搜索她的信息,发现她在八年前,曾是W中煊赫一时的天才少女。
她也在国外留学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对学术道路心灰意冷,放弃了攻读博士,在本科毕业后回来做其他学生的竞赛教练。
虽然做数学竞赛教练,也是非常赚钱的工作。
时雪青还在和她交谈:“……谢谢苏老师对我妹妹的照顾。”
“雪蓝很聪明。我看着她,有时候会想到中学时的我自己。她的刻苦和专心,是我在所有学生中很难见到的。能为她的求学之路尽一份力,我也很欣慰。”
“那真是很高的评价了。我也替她谢谢您。”
时雪青把那几枚低调的纸袋子送给了苏淼。苏淼打开纸袋子看了看,只拿走了一袋:“其他东西太贵重了。我平时对打理外表没什么兴趣。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要多心。”
时雪青坚持了几番,最后他说:“苏老师,您是个好老师。”
苏淼莞尔一笑:“这已经是最好的感谢了。我一直想做一名好老师。”
苏淼走了。温热的奶茶也渐渐凉了下来。时雪青坐在椅子上发呆,心想,第一份礼物已经送出去了。
还有好几个人。
能从苏淼的口中听见时雪蓝的表现,他已经非常幸福了。
2028年的年底,距离元旦放假还有一天,整个中学却都在月考。时雪青一个下午跑遍各地,见到了时雪蓝的各科老师,就连时雪蓝在学校住宿的生活老师也包含其中。
他一个个地感谢,赠送礼物。有的老师收下了,有的老师没收。时雪蓝的班主任说:“之前家长会,雪蓝的家长没有来。我原本对你们是很有意见的。她的成绩那么好,你们做家长的居然一点都不上心。我还和同事说,S城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家长。我要是雪蓝的家长,来开她的家长会,我不仅会来,我还要把我老公、我妈我爸都带上。”
时雪青赔笑。班主任又说:“后来,我知道你们家里的情况。唉,很多事情不好处理。但雪蓝已经很努力地做到了最好。”
“你也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好哥哥。”
从班主任那里离开后,天边飘起了细雪。忙碌了一个下午,时雪青到了街边,居然像是站不住一样,狼狈地蹲了下来。
他笑,笑着笑着,又流出了眼泪。手抹着眼泪,眼泪变得很苦,苦着苦着,他又觉得人生已经很甜了,又何必这么苦呢。
于是又笑。直到有人代替细雪,抱住了他。
“时雪青,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那个人说,“你比我更好,更厉害。”
“……”
时雪青不再说话。他把眼泪埋进了膝盖里。另一个人把温暖,埋在了他的后背上。
晚上九点半,晚自习下课。校门口陆陆续续有走读的学生出来。时雪青带上了最后的、巨大的箱子。他站在门口张望。邢钧站在附近,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路灯下,雪花飘在时雪青肩头,像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他看着时雪青看着出来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需要时雪青判断,是不是时雪青。
但每一个人,都没有看他。
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后,时雪青站直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的妹妹。
因为,只有那个身影,在雪天里奔跑。
“哥哥!”
隔着栅栏,他们抱住了彼此的手。几乎就在那一刻,那个奔跑的身影哭了出来。原来那就是时雪青的妹妹。时雪蓝长得很高挑,像她哥哥的身高,却很瘦。即使穿着厚重羽绒服,她露出的手腕也很伶仃。
厚裤子里,除了腿的部分,也是空空荡荡的。
邢钧闭了闭眼。他想着自己小时候从外面回来,看见邢薇在把一个插头放进嘴里,却没有任何人阻拦的画面。那一刻他魂飞魄散、又勃然大怒,不知道他不在时,邢薇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从那一刻他想,这个家里的东西,他都要抓进手里。
又想起争家产成功后,他原本想去看看邢薇。可他在微信上和邢薇吵了一架。邢薇说这么多年,他整天忙着只知道打钱,根本不来看她。她说,你以为这些钱是我想要的吗。所有人假期,都有家人来看他们,只有我,只能到处找人出去玩。
那时候他想邢薇怎么那么不懂事。他比邢薇可要累多了,和家里人争斗的每一步,都在铁丝上行走。邢薇懂什么。她只懂自己的委屈。
于是和妹妹也渐行渐远。邢钧一直觉得,自己不擅长处理感情。
他也觉得,别人都不理解他。如果不是他,邢薇哪里能过上现在的好生活。他给的钱、付出的努力,就是爱。
直到这一刻,他看着时雪青和时雪蓝交握的双手。隔了好多年的、本该早在很久以前就流过的眼泪,终于涌入了眼眶。
“你才是最好的哥哥。”他在心里,对时雪青这样说。
“你也是,最好的时雪青。”
第117章 绿茶捞子放烟花
“明天, 12月31日,有机会见面吗。”
归寝的时间快到了。保安开始驱赶在门口迟迟不走的人。时雪青依依不舍地摸了摸时雪蓝的头发。心想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明天下午的考试, 我会提前交卷的。然后就可以提前出来。”时雪蓝说。
“不行, 你要好好考试。不能乱写。”经历了自己的事情后,时雪青对诸如此类的行为滑坡非常敏感, “考试的态度要端端正正的,可以吗?”
时雪蓝点点头。时雪青看见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里, 也有泪光闪烁。
交握的双手没有戴手套,在雪风中被吹得通红。最后的时刻快到了, 时雪蓝说:“哥哥,我好想和你一起过年啊。”
“……”
“我想过年的时候有你, 有妈妈,还有爸爸。”时雪蓝轻声说,“可是爸爸已经不在了。”
“……”
“去年,我和那个人一起过的新年。那个人好虚伪。为了争取到一个合作项目, 他向一个合作方装出很爱家人的模样。那个合作方负责人的爱人也患有精神疾病,他就每年过节时, 都带着我去医院作秀,好装出一副不离不弃的样子。”时雪蓝说,“我看着他,有时候会想,这世上还有真正的感情么?还是,都只是为了利益表演出的假象。”
时雪青用手掌摸了摸时雪蓝的脸。热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掌心,他说:“不是的。”
“嗯。”时雪蓝强忍着眼泪,“我知道,不是的。”
学校响起就寝的钟声。敏感早慧的少女一步三回头地, 回到自己的学校里。她一直慢慢的,直到时雪青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开始快走。
时雪青也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多幸运,上天让时雪蓝如此优秀美好。巨大的箱子从他手里,交至时雪蓝的手中。
他从邢钧手里爆了很多金币,其中属于时雪蓝的一小部分,终于落地了。
时雪青在校门口一直站着。直到全身都快被冻僵了,他才搓着手,走回酒店里。搓着搓着,他感觉邢钧向他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
可在他抬头时,邢钧又把快要触碰到他的手,收了回去。
“……”
方才,全程,邢钧都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他不说话,不干涉,只是默默地看。
我其实很感谢你。时雪青在心里想。如果没有你的钱的话,又要度过多少年,才能换来这一次与妹妹的相遇呢。
可他不能说,也没办法说。他可以为了很多有关自己的事情道谢。只有这件事,会灼烧到他身为哥哥的尊严。
他们在酒店里安置下。明天没有什么安排。时雪青搜索附近的攻略。时雪蓝那么瘦,明天下午,时雪蓝溜出来时,他要带时雪蓝去一家好吃的饭店,打打牙祭。
搜着搜着,他好像也能感觉到那些饭菜的味道。直到他听见邢钧说:“时雪青。”
“嗯?”
“没什么。”
好几次,他觉得邢钧看着自己,想要说话。可好几次,邢钧都选择了沉默。
终于有了困意,时雪青上床了。去年今日,他在世界上最繁华的曼哈顿。今年今日,他却在S城郊区的小酒店里,等妹妹考完月考。
可一百万个曼哈顿,也比不上一座小小的中学。
眼皮渐渐沉下时,他终于又听见邢钧说:“时雪青,我在想……几年前,我给邢薇当哥哥的时候。”
“……”
“我觉得她不懂事。虽然,我一直没去看过她,但我为我和她争取到了那么多钱。花完这辈子,花到下辈子,也用不完的钱。我为我们准备好了那么实用的生活,她凭什么哭着闹着,说我不爱她。”
“……”
“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看见你,我明白了。”
狭小的酒店房间模糊了关系的边界。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时雪蓝,时雪青觉得邢钧这一刻不像他的金主,而像是他的多年好友。
“明白什么?”时雪青说。
邢钧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自己的眼睛藏进了黑暗里。
“明白了,我原来,真的不会爱人。”
如果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他知道。
如果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他明白,他在自己的心里,是什么身份。
如果爱一个人,就一定要……
弄明白,自己到底怎样看待他。
时雪青去睡了。邢钧在与时雪青相邻的床上。
他慢慢地、紧紧地,把被子抓进了手里。
呼吸急促,无数的阴影和回避纷至沓来。他在黑暗中无数次想要开口,却又无数次说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转眼间,是12月31日。
……
时雪蓝下午三点半考完,时雪青下午两点,就已经去校门口等着了。
走到校门口,看着邢钧,时雪青有点犹豫。他说:“邢哥……”
“正好,我本科期间有个朋友是S城人。他组了个局,我去找他吃个饭。”邢钧说,“你和时雪蓝单独相处。”
时雪青抿唇。好一会儿,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邢钧走了。时雪青一个人等在校门外。寒风吹拂,可等待自己妹妹的过程,也并不漫长。
虽然时雪蓝说过,不会提前交卷,可时雪青还是做好了她早早离开学校的准备。就在他想着一会儿带时雪蓝去吃什么、明天一早去精神病院探望母亲时,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了学校门口。
马上就是三点半了。学校门口满是接孩子的人。时雪青起初没有注意到这辆卡宴。他依旧在人群中,往学校里看。终于,三点二十,他看见时雪蓝从里面溜了出来。
她走得很快,步履轻盈,像是在雪地里寻找松树的小鹿。远远看见她,时雪青就露出了笑容。他看见时雪蓝要对自己伸手打招呼。
但很快,她的脸上流露出了僵硬的神情。
僵硬里,还带着几分惧怕。
……
“今天考完试,提前放学,怎么不和我说?”
“本来想坐公交车回去的。就不麻烦您了。”
“都是一家人,怎么说这些?正好,一会儿一起去方叔叔家里吃个饭。今天跨年,方叔叔晚上要去医院看他的爱人。我们也一起去同一家医院探望你的妈妈。你一直想探望你的妈妈,不是吗?正好咱们一家三口,一起跨年。”
距离不远,时雪青能清楚地听见继父和时雪蓝之间的对话。一股冲动俘获了他。他立刻就要摘掉围巾上前,痛打这个虚伪的人渣一顿。
可时雪蓝向他露出了近乎哀求的阻拦眼神。
是啊。继父还是时雪蓝的监护人。他打完继父,自己是爽了。可之后呢?
就在这停顿的极短时间里,正式的放学时间到了。从学校里涌出的学生扰动了拥挤的人群。更多的家长挤过来,把他们挤开了。
再看过去时,时雪蓝已经上了车。黑色的卡宴开走了。时雪青没有忍住,他大叫一声,用力地砸了电线杆一拳。
精神病院,去精神病院。愤怒了一阵后,时雪青决定往那家私人开设的疗养院走。
如果,能想办法混进去的话……
探视需要提前预约。但在时雪青的苦苦哀求,和主治医师说明原因后,他还是获得了进入探望的机会。
他比计划中提前一天地见到了他的母亲。时琉蜷缩在床上,神情呆呆的。主治医师说:“她现在,经常产生严重的幻觉。”
“……我看见她在笑。”
“也许,在她的脑海里,现在,她是在和家人们在一起。”
“……”
时雪青轻轻去握母亲的手。其实医生不建议他这么做。她能让时雪青进入单人病房,已经是通融。病人在发病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她也不知道,此刻时琉眼里的时雪青,到底是什么。
时琉看着时雪青,好一会儿,眼泪流了下来。她流下眼泪时的神态好像她还年轻。时雪青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他只能想,这间病房的窗户虽然被栏杆锁住,但透过栏杆,能看见的窗景很好,还能俯瞰到不远处的公园,那里,还有一片装修中的水泥空地。
主治医师接到一个电话。她对时雪青说:“你继父他们过来了。”
时雪青只能匆匆离开。临走前,他又握了握母亲的手,轻声说:“妈妈。你放心,我把自己养得很好。雪蓝也很好。她会是一个优秀的人的。”
“爸爸……爸爸也会很高兴的。”
时琉的爱人,他的父亲,死于一场车祸。
落日下的车祸,就在他们面前,就在他们的父亲笑着向妻儿招手,手里还拿着给他们买的糖画时。
或许,最开始的撞击,并不致死。司机想要逃逸,时琉上前阻拦,却致使对方恼羞成怒。
并导致了,反复碾压。
时雪青躲在角落里。他看见继父带着时雪蓝进来,他身边还有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那个人大概就是继父那名合作方负责人。
负责人看起来很是位高权重。周围的人对他很尊敬。他对医生说:“我打算在这里待到跨年。”
“夫人有您如此深情……”
远远地,时雪青听见继父在拍马屁。
生活不是变魔术。时雪青手边也没有什么可以套上、就让自己出现在时雪蓝面前的玩偶装。他焦虑地来回,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时雪蓝出来的机会。
看来,继父是打定主意要拍马屁到底,和那个负责人一起,在疗养院里跨年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探视时间结束了!鬼鬼祟祟想干嘛?!”
有清洁工大声呵斥。时雪青被赶到门口。他脑袋乱糟糟的,满心都是时雪蓝方才跟在两人身后的,那沮丧又无措的眼神。
他不想让时雪蓝和这样的人一起跨年。
时雪蓝,应该在亲人的爱里长大,而不是与虚伪一起,敲响第二年的钟声。
时雪蓝,在母亲的病房里吧?他想要让时雪蓝看见他,可他该怎么做呢?至少,他希望时雪蓝在到达新年的那一刻,知道她的哥哥,与她在一起。
微信上没有消息。时雪蓝的手机,应该不在她的手边。时雪青在空地上急得团团转,走着走着,已经到了通过病房窗户能看见的公园。
可到了公园又能怎么样。难道挥手,摆出SOS,让里面的人看见吗。时雪青不断地看病房窗户。关心则乱,他越是想,越是急,大脑越是空白。
他又向窗户的方向手舞足蹈,又试图发出一点声音。但这么远、这么黑,谁能听见,谁能看见。
慢慢的,他开始绝望。
时雪蓝知不知道他在这里呢?时雪蓝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是无私地爱着她的。时雪蓝知不知道,她的哥哥,想要和她一起跨年。
时钟走到了11:50。时雪青开始恨自己。他恨自己怎么什么都做不到。就在那一刻,脑袋里的弦像是绷断了。他竟然开始奔跑,想要翻进围墙,跑进疗养院里。
或者,至少告诉那个合作方,继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好恨投鼠忌器这个词,人生中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投鼠忌器。
最终,他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地上,又慢慢地走回了那片水泥空地。没有完成重建的喷泉像是一片废墟。他也觉得自己是一片废墟。
他在这里,没有办法和时雪蓝一起跨年。
眼泪糊住了睫毛。就在此刻,耳边响起了幻听。时雪青确定那是幻听无疑,因为,那听起来像是手推车的声音。
他也出现了幻觉是吗?那是什么时候的手推车呢,是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商场买东西时的手推车吗?时雪青怔怔地想着,直到银色的手推车,真的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时雪青慢慢抬头。
“我……我没去找我的同学。我把一个Airtag留在了你的身上,一直在看你,在哪里。”
“直到你跑到这里来,我觉得不对劲,就跟过来了。”
“……”
“我那个同学,在这里还是挺靠谱的。我临时问他,多少钱都行,能不能找到雪青色和雪蓝色的烟花,他居然给我找到了。”邢钧说,“还有五分钟了。”
“你放烟花,她一定能看见。”
“……”
时雪青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整个手推车的烟花背后,站着高大的邢钧。
而邢钧,近乎是小心翼翼地在对他笑。笑里,带了对跟踪他的抱歉。
“……”
“快放吧,马上,就要到明年了。”
时雪青没有说话。他们沉默着,把烟花摆了一地。时间的指针指到了11:59。时雪蓝坐在窗前,看着自己陷入幻觉,久病缠身的母亲。
没有哥哥,没有意识清醒的家人的跨年。在隔壁病房里,继父和负责人还在聊天。她低着头,手指捏着自己手腕上的发圈。
那是一个miumiu的发圈。时雪蓝昨天舍不得用。今天下定决心要把它用上,最后,又把它缠在了手腕上。
发圈扎在脑后,自己看不见。放在手腕上,就能一直看见了。
距离跨年还有三十秒。忽然间,她听见窗外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子弹射上了天空。
“哟,还没跨年,谁的烟花提前放了?”
时雪蓝原本不想动。忽然间,她如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就在身后,就在栅栏阻绝的窗户背后,就在漆黑的夜幕里。
她看见了蓝紫色的烟花。
雪青色的、雪蓝色的烟花在空中一朵朵绽放。还在值班的护士探出头,看着这份只有两个相近颜色的奇景。
“怎么这么单调,没有别的颜色啊。”
时雪蓝却在那一刻潸然泪下。
她什么都明白了。是哥哥,一定是哥哥在窗外。她抓着栏杆拼命往外看,天太黑了,她看不见任何人影。
可烟花还在一个个地、固执地绽放。眼泪不知不觉间模糊了视线,在拼命睁大眼睛的同时,她回头。
“妈妈。是哥哥,是哥哥在放烟花。”她说。
时琉也怔怔地看着窗外。时雪蓝不知道,此刻她的精神是浑浊还是清明。
可她看见,她也流下了眼泪。
零点时分已至。千万人欢庆,属于所有人的,新的一年到了。新的一年公平,新的一年喜庆,所有人都能有新的一年。
零点十五分,时雪青用打火机点燃了最后一捆烟花。持续了十几分钟的烟花声震耳欲聋,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天好冷。这样的天气,流下眼泪都会被冻住吧?时雪青仰着脑袋,不想让眼泪往下流。
他已经很幸福了,也向自己的妹妹,传递出了新年的讯息。
直到最后一朵烟花绽放,时雪青才想到,自己忘记说了一句话。他转头,看向那个给他带来这车烟花的男人。
新年快乐。
或许,他应该这样说。
他也看着邢钧张开嘴。在他一朵朵放烟花时,邢钧一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原本以为这一句,也会是新年快乐。
直到。
“时雪青,我一直以为,雪青色是青色。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它是紫色。”
他听见邢钧这样说。
“……”
“原来,是紫色啊。”
“……”
原来,仰着脑袋也不能止住眼泪。
原来,眼泪也会顺着侧面,往下流。
第118章 绿茶捞子被威胁
春天, M城再度转暖。临近毕业,所有人都开始忙得脚不沾地。有的忙毕业,有的忙毕业旅行。
时雪青的忙和他们不太一样。
又是十六个小时的国际飞行。时雪青从飞机上下来时, 感觉脚都麻了。他一下没站住, 在取行李那里站了好久才缓过来。
上了Uber,他又开始给律师打电话。
“嗯……嗯, 好。我到美国了。以后合作愉快,郭律师。你说的转移财产的部分流水记录, 我拿到了。”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说:“因为我现在没有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得不让时雪蓝也帮了一点忙。我不喜欢这样, 她还是个小孩。以后,我们能不能尽可能的……”
“时先生,没办法啊,有舍才有得嘛。毕竟, 你现在不和他生活在一起,想拿证据很困难。法律总是看证据的。”律师宽慰他, “即使有了证据,这个官司可能也要打很久哦。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
时雪青挂掉电话。他很疲惫,只想回家后好好睡一觉。可他又看着手机,想知道有没有别的信息来。
手机响了。在看见来电人名字后,他有点失落,还是接起了电话。
“Ryan哥,谢谢你帮我介绍的律师。郭律师很专业。有他帮忙,我弄懂了好多问题。”
“哈哈,你也不看是谁介绍的。”傅瑞延的语气很轻快, “来纽约记得请我吃饭。”
“光吃饭怎么够,我得多准备点大礼给你。”时雪青轻快地说,他很感谢傅瑞延的热心肠。
公寓电梯里没信号。为了把电话打完,时雪青带着行李在大厅里站了十多分钟。十多分钟后,他挂掉电话,转头看见派对王和几个朋友在大厅的角落里打牌。
上次不愉快后,时雪青本来和他们已经没什么交集了。这次他也是看见了就走。
可派对王居然把他叫住了:“哟,Cyan。”
“……晚上好啊。”时雪青说。
派对王看着他,以一种“你知我知”般的促狭眼神对他挤了挤眼:“出差回来啊?”
出差?什么出差。时雪青没弄懂,也不回复。而且派对王身边的几个好兄弟也没弄懂。他们追问“什么啊,你和Cyan很熟吗”,派对王只是笑而不语。
无巧不成书。回房间后,他想取一下这段时间的邮件。一坐电梯下楼,在信箱那边看见了眼镜哥。
在上次的尴尬后,时雪青原本好久没和他说话。这次当面撞上了,也不得不打个招呼。
“闫……”
反而是眼镜哥在看见他后,躲着走了,步履很快,带着心虚。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还好,时雪青有自己的东西要忙。他回去整理自己的毕设资料,又开始处理这回回国拿到的材料。他对照法条边看边整理,虽然他之前对法律一窍不通,但现在这样做,让他很安心。
看着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手机。
没人发新的消息过来。
实际上,他知道,自己想看的,只有那一个人的消息。
现代社会想要忙起来再简单不过了。今年2月回美国后,他们都开始忙自己的事。直到四月,他再没被邢钧叫去伴游过。时雪青有时会觉得他们已经成功分手了,只是邢钧总会在关键时候发来一笔转账,或者隔两天发来一些消息。
消息也大多是一些隔靴搔痒的聊天。比如,你在干什么,比如,毕业设计准备得怎么样了。
心照不宣,都不提读硕的事。
时雪青有时候想,他或许是有点心软了,居然想要和邢钧继续下去。可午夜梦回时,他想不到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和邢钧相处,也把想不到未来自己在邢钧身边,应该怎么生活。
于是想法只是想法,也只能作罢。
从1月开始,时雪青陆续收到offer。有的拒绝,有的录取。战况比时雪青想象中要好,那几封推荐信和精修过的作品集真的很给力。
时雪青在作品集里提到了灯光和自己的家庭,他说光的变换对于他来说不仅是对父亲职业生涯的延续,对于他来说,更是一种信息的传递,传递到彼岸的妹妹身上,传递到心灵被冰封的母亲的心里。
也许,这份个人陈述真的很动人。好几个学校都给他发了奖学金。
只有L大的offer迟迟没有下达。时雪青打开邮箱又关闭。
徒劳无功之际,他的手机震了震。
“嘿。”
居然是好久不见的George。时雪青没回复他,他又自顾自地发消息:“毕业生演讲的报名,还有一周就要结束了。我听老师说,你没有报名?”
“我很忙。George。”
“报一下吧,Cyan。让我们再有一次同台竞技的机会。”
时雪青:“……”
George也选择了三年毕业。其原因却是要回去接手家里的政治事业。时雪青看着他,有时候会觉得美国要完了。
毕业生演讲在很多时候,要谈及自己的背景伤痛。时雪青不喜欢把自己的伤口展现给很多人看。
“我已经留下优秀毕业生采访和海报了。演讲就不必了。”
他谢绝了George,洗了个澡,打算好好睡一觉。
门口却开始响铃。
这么晚了谁过来。时雪青看向猫眼,里面居然是派对王。他皱了皱眉头,问他:“有什么事?”
“有大事,最近有个人在打听你。”派对王说,“叫Jeff。”
算算时间,Jeff也该从休学里恢复过来,要回学校了。时雪青把人放进来。派对王左看右看一眼,大剌剌地坐在了沙发上。
“打听……是什么意思?”
“你和那个Jeff有过节是吧。他知道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听说你接受了优秀毕业生采访,你的头像从此会在学院的光辉历史上留下一笔,于是,急得不行。”派对王笑嘻嘻地说,“这个人还挺聪明的,他知道很多留学生一毕业就没了,以后想报复你,都找不到靶打。”
“他还知道,大部分中国留学生不怎么和当地人来往,拥有的人际关系,都是留学生圈子里的人际关系——而且很灵通,你在美国干过的事,只要有一两个共同认识的人,也很快会被传到欧洲去。”
留子的消息哪里灵通了。只有你们那一圈人灵通吧,其他人都只会感觉自己留了个假学。时雪青心中腹诽,但也很警惕。
不只是因为Jeff。这段时间和律师打交道多了,时雪青觉得,自己在察言观色上,变得聪明了一点。
譬如此刻,他觉得派对王和他说起这个,看起来不怀好意。
“哦。”时雪青倒了杯茶,开始诱敌深入,“所以,他在找中国留学生打听我的‘黑料’?”
“嗯哼。”
“他打听到什么了吗?”
“目前没有。我们中国留子,还是挺团结的。在圈子里嘛,可以互相蛐蛐,出去了怎么能让外人看笑话。”派对王笑着笑着,又说,“一件都没打听出来,包括你和你那位‘糖哥’的事。”
时雪青脑子炸了。眼镜哥刚刚躲避的姿态,和派对王如今的态度终于被连了起来。他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还保持着外表的镇定。时雪青有点茫然地说:“堂哥?啊?”
绿茶可不是白练的。时雪青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在被八卦什么的无辜少年。派对王却哈哈大笑:“你别装啦,现在这件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一个是那个暗恋你的闫敬。”
只有两个人知道,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时雪青大脑飞速打算,嘴上却说:“你在说什么啊?是哪个堂?我亲戚,还是姓唐?”
派对王必然对他有所图。否则,人们只会想把八卦分享出去聊,而不是跑来找当事人。
果然,派对王说:“我和我的朋友们经常聊天。其实每个人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秘密。对这些秘密的态度呢,主要是看秘密的主人是谁。比如对于好朋友的秘密,我都会保密的。”
时雪青没惯着他,直接反问:“那我换个问题,你觉得我有什么秘密?”
“嘴还挺硬。”派对王又笑,“其实我从大一开始,就注意到你了。其他人都说,public policy那边来了个特别漂亮的中国留学生,长相是明星级别的。可惜性格不太好,放不开,而且还是个想找白富美的直男,男的给他发消息,他基本都不回的。”
“……”
“不过现在看,你也不是只能女的,不能男的。”派对王说,“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反正毕业后,咱们也见不到了。要不要趁着最后的时间,咱们一起交个朋友?”
时雪青冷冷地看着他。他听见派对王说:“我五月底想出去旅游一趟。去佛罗伦萨,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一切费用,不用你出。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第119章 绿茶捞子铁分手
“Cyan, 你怎么看?”
这件事绝对不能留下余地。
时雪青对他笑了笑:“我听懂了。你约我出去旅游,是想和我约炮吗?”
潜台词被人摆到明面上,对话就不怎么好看了。派对王愣了一下。时雪青继续说:“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对吧?是闫敬对吗?我看见你们俩私下勾勾兑兑的。”
“他和你说了什么, 让你有了这种错觉?”
“Cyan,我……”
时雪青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云淡风轻:“正好,晚上十点, 人挺多的。我们去闫敬家一趟,和他当面对峙。”
时雪青从门口出去。派对王看他气势汹汹, 连忙跟上。晚上十点正是人类活动的高峰期,走廊上有不少人勾肩搭背地往房间走。瞧见时雪青大阔步地往闫敬的房间走, 身后还跟着个一脸惊慌的派对王,他们全都停了下来,开始看热闹。
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派对王倒是慌了:“Cyan,你别冲动, 都是误会……”
时雪青就是要让他慌。
明明有门铃,他却用力大拍闫敬家的门, 弄出很大的动静。更多人出来,闫敬也开门了,脸上还带着懵和惊慌。
时雪青上来就是一句话:“听说你对我和我男朋友的交往很有意见啊?还到处传谣?”
“我……”
“怎么了你,什么年代了还恐同啊?看见两个男的在一起,就觉得他们的关系是不正当的?之前我男朋友来学校,你又是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又是拦着我不让我跟他走。敢情那个时候你的脑袋里就开始想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了啊?还拿去传给别人听?”
“你不会是深柜吧?大三了都没谈一个,还这么性压抑,整天盯着别人乱说话。”
没脑子总好过好欺负。时雪青对着闫敬就是一顿怒喷。余光瞥见旁边看热闹的人有在拍照的, 时雪青的目的达成了。
派对王这时候开始劝架:“哎,Cyan,你别这样,都是误会,都是传递理解上,出了错……”
“误会?从哪个环节上出现误会的。是闫敬说错了话,还是你脑袋理解错了?”时雪青冷笑,“能把我和我男朋友的关系理解成那样,你平时看了多少脏东西?派对王,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拿着一堆捕风捉影的东西来找我,还让我单独跟你出去旅游?脑子被门夹了吧?”
他指着这两个人的鼻子:“下次再让我听见有人传谣,我就默认是你们干的。你们俩在我面前出现一次,我打一次。”
时雪青怒喷两人一顿,上楼摔门回房。不多时,他就看见朋友圈里和诸多群聊里出现了相关的消息。
“Vic公寓今天有大瓜……”
“那个人不是平常挺冷淡的吗,怎么把他气成那样。”
“那两个人平时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PDW?得了吧,PDW那个人平时私生活乱得一笔,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吗。偏偏有一群女生看脸不看人,把他捧得像什么似的。”
“有的男的又来了。谁不知道PDW是双性恋啊?男女都搞。我看你是想提油上PDW家的门,在那里嫉妒了吧。”
“倒是YJ……YJ怎么回事?我以为他只爱学习呢。”
“我听说一个八卦。有人说YJ喜欢男的,是个深柜,以后回国想考公。他老家是山东那边的。”
又有一个人说:“Cyan有男朋友了?!”
在看见这条时,时雪青手指揪紧了一下。但很快有人回复:“这多少年前的老黄历八卦了。Cyan一直有男朋友啊。还是个高大帅。”
“woc……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你和Cyan熟吗。就在那里想见。人家忙着凑学分提前毕业。我有个在北校的朋友和我说了,他还搞了个art and design的辅修,假期去时尚公司实习……”
“那家的包包我还挺喜欢的。我记得他的成绩一直是全A吧,怎么来的精力。”
“别说了别说了,被卷死了。我们来说点别的吧,学霸的八卦最没意思了。”
“说起来,Cyan有男朋友这件事不就是YJ传出来的吗?从YJ和PDW的聚会上?”
“铁暗恋啊兄弟。今天咋回事啊?PDW去骚扰Cyan,Cyan怒而去找YJ?”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住vic的,去年跨年之前我在电梯里碰见YJ,YJ一身酒气,失魂落魄的,说是跑去PDW家喝酒了。这两个人,不会有一腿吧?”
“卧槽,那Cyan在这里面起了个什么作用?”
“我又有个大胆的想法。我记得Cyan和他那位是异地恋,聚少离多,难道这两个人是一对,看见Cyan男朋友平时不在,就想找Cyan玩3P?Cyan被恶心到了,才跑来把事情闹大。”
“我去,有道理啊!”
“只有我觉得Cyan真牛逼吗,这个成绩,这个日程,还要谈恋爱,他的充沛精力是从哪里来的。到底什么mbti。”
经过群众的想象润色,流言很快发酵到了一种传奇艺术的高度。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闫敬和派对王身上,时雪青倒是作为镶边配角,被大多数人忽略了。
也有几个人,好奇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朋友。但稳定的关系,哪有畸形的关系引人注意。
还有人跑过来问时雪青,想知道闫敬和派对王干了什么,要不要做一个pdf。时雪青只说毕业前不想再生事,然后把闫敬和派对王的消息都屏蔽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有点气喘吁吁。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毒夫。
但他必须先下手为强,把事情闹大。只有这样,那两人日后不管说什么,都不过是恼羞成怒的对线。
换在一年前,他绝对不会,也不会想到该这么做。
时雪青去浴缸里洗了个澡。这次他拿了个沐浴球出来,水池像是蓝色的星海。
他在星海里抱着膝盖,想着以前只会回避冲突的自己。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成长。
又看向那盒澡球。时雪青一直喜欢买这种性价比不高,却颇富仪式感的东西。这一大盒还是他和邢钧逛商场时挑的。其中一颗是个星星模样,还是圣诞的限定款。
洗澡水渐渐凉下来,他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
果然,还是不该抱有任何幻想。
从凉掉的水里爬起来后,时雪青觉得好累。也许是泡太久了,也许是着凉了。他觉得自己必须睡一觉。
或许,睡三天吧。斯嘉丽说“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百年前一个人在战争时期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更何况,他还会睡三天。
时雪青躺在床上。他想让自己快点睡着,脑袋却很清醒。据说人会在睡不着时加深对痛苦的记忆,时雪青觉得很崩溃。他闭着眼,拼命地想要把自己陷进梦的陷阱里。
眼前还是白光一片,他觉得自己没有睡着。身体倏忽之间下了床,推开门走出去。入目的地方却没有M大熟悉的植物群,走廊里一排落地窗,窗外,是白色的沙滩。
他什么时候又跑来了这里?时雪青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已经毕业了。好像就是毕业之后来的夏威夷。现在是早上九点,他该去吃早饭了吧。
餐厅里人来人往,时雪青觉得每个人,他好像都见过。身材高大的白人,表情羞涩的日本情侣。他拿了点牛奶,打算找一个地方坐下。靠窗的位置却都满了。
只有一个桌子还有一个空座位。他不知不觉地就拿着牛奶过去:“介意拼桌吗?”
桌子对面,是一名年轻英俊的高大男子,皮肤是极为健康的小麦色。在看见他时,时雪青心脏揪了一下,觉得他有点眼熟。
他低头,喝自己的牛奶。牛奶只有小小一瓶,却怎么都喝不完。他有点急了,觉得加点麦片,说不定就能喝完了。就在这时,他听见对面的人笑了笑。
“不认识我了?”
时雪青不敢抬头。他看见牛奶的表面开始波动,一圈一圈荡开涟漪。
“我之前请你和你的几个同学来夏威夷旅游过。我叫邢钧,是邢薇的哥哥。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邢钧说,“很高兴认识你。”
“……”
“你现在毕业了,是吗?有男朋友么?”
“有谈过,男朋友么?”
“如果没有,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时雪青骤然从床上坐起来。原来他早就睡着了,身边看见的,依旧是Vic公寓白色的墙壁。他用手抓住自己的脸,大口大口地喘气。
在他手心里震动着的,全是晶莹的泪珠。
……
临近毕业季,空气中的浮躁像是被春天点燃,Vic公寓的八卦在几天之内,就传遍了朋友圈。
2+1个当事人却如被封了口似的,没再传出一点细节来。邢薇和两个小姐妹在家里煮火锅,说起这件事,来了一句:“哎,我还真想知道小时的帅哥男朋友长什么样。”
又来一句尖叫:“陶舒!你把可乐喷到锅里了!”
“咳……咳咳……”陶舒被呛得脸红。好一会儿缓下来后,她说:“薇薇,你是不是好久没和你哥打电话了。”
“啊?”
“你问问你哥,说不定他知道呢。”
我哥知道?邢薇想不明白,她是时雪青的同学,她都不知道。邢钧要怎么知道时雪青男朋友的长相。
“也不知道是我哥帅,还是小时的男朋友长得帅。”邢薇想着想着又来了一句。陶舒又把可乐喷了,吕艺萌一阵尖叫。
不过饭后,邢薇还是给邢钧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说:“哥,你最近不在美国啊?”
“回国内了。”
“回国内?国内有生意?”
邢钧没说什么,把事情略过去了。邢薇对邢钧具体的生意也没兴趣。她只是觉得好像从今年春节开始,邢钧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打电话时不再爹味发言,偶尔还让秘书帮她抢她爱豆的制品。
太阳打天边出来了,邢钧也从老虎变成黄鼠狼了。邢薇脑袋不够用,只能这么想。
“对了。”她和邢钧说起最近的八卦,“小时最近被变态男同骚扰了。”
“……嗯??”她听见邢钧在那边顿了一下,而后如确认那个“变态”不是自己似的,立刻理直气壮地疑惑起来。
邢薇把她听的二手八卦一说,又啧啧称奇起来:“哥,你说小时的男朋友长什么样啊。真不够意思,咱们都认识三年了,他还从来没带来学校,给我么看过。”
这一句话反而把邢钧问沉默了。邢薇正以为跨国网络不好,“喂”了几声就要挂电话。就在这时,她听见邢钧说:“薇薇,你觉得……”
“嗯?”
“我今年结婚,怎么样?”
“嗯???”邢薇一下子跳了起来,“结婚?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啊?我怎么都不知道?难道是商业联姻?就是那种传说中的没见面,先婚后爱的商业联姻吗?”
“脑袋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邢钧顿了顿,又道,“谈了好久了,一直没带出来给人看。”
“啊??谈了好久了?”邢薇又觉得晴天霹雳。她知道自己和哥哥的日常生活不算亲密,可这句谈了好久了,实在惊悚,“我靠!我靠!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两年前吧。”
邢钧每说一句话,都要顿一会儿,实在是心虚得不太正常。
两年前?邢薇努力回忆,骤然间想起那个夏威夷的爱马仕包。
“我就说那个包是你给嫂子买的!你还不承认!”邢薇尖叫,“到底是谁啊?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第120章 绿茶捞子刻蜡烛
“他是……”
时雪青。
可时雪青大概, 不会想要其他人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话到嘴边几乎要滴出来,邢钧最终,却换了一句:“他是个男生。”
“男……你说什么?!男生?!”
邢薇声音太大, 就连隔壁公寓的人都被震慑, 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在短暂的冻结后, 邢薇上蹿下跳。她扔掉怀里的抱枕,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哥?你什么时候变成gay了?”
“你要和男的结婚?”
“天哪!你怎么开始喜欢男生了?”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打过来。邢钧把听筒挪远了一点:“嗯。之前我怕引起流言蜚语, 所以没和其他人说。”
“天哪,天哪, 我哥居然是gay!我哥居然是gay!难怪之前我不仅没看见过你谈恋爱,还没见过你喜欢谁。我还以为你母胎单身到26岁, 没有人喜欢你呢。没想到,你居然喜欢男的。”邢薇有点语无伦次,“我靠,你喜欢的男生是什么样的?不会是个硅谷码农吧?”
“不是硅谷码农, 你见过他的。”邢钧还是没忍住,透了一点底, “但现在有个问题,我还没有向他求婚。所以,你先别把风声透露出去,拜托了。”
“你还没向他求婚……那你怎么知道你今年能结婚?”邢薇困惑着困惑着,又捕捉到一个华点,“等等,你说我见过他!”
“我见过?谁啊?哥!你别把电话挂了啊!”
邢钧把邢薇的尖叫声关回手机里。他从茶楼里出去,刚刚把资料卖给他的黑客在楼下等车,居然还没走。
“合作愉快。”那人说。
“合作愉快。”
手里的资料被他复制打包一份, 发给傅瑞延。不多时,傅瑞延打来电话:“邢钧,这堆东西可不好找,你从哪儿拿到的?”
“只要会砸钱,什么东西不好弄到手。”邢钧说,“除了那些合同流水,你再看看那份消费记录和聊天记录。当年,那家伙在网上买药,问买什么东西能让精神病加重病情。能用这些东西作文章,结束他们的婚姻关系么?”
“哈哈,不止,操作一下,还有足够的理由让他多进几年局子。小青找的侦探在查他和官员们的利益输送,这几天也有了些眉目。数罪并罚,这家伙不会好过的。”
邢钧稍微安心。他找的旅行社又给他发材料,让他看看“那位”旅客的确认信息。正阅读着,傅瑞延又说,“看来这下,我是没机会咯。”
“什么机会?”
“和小青啊。看来,你是没打算放手了。”
邢钧当即皱眉:“这个笑话不好笑。”
“呵呵。下次和小青通话时,要不要我帮你强调一下,你的付出和贡献?”
“……不用了。”邢钧说。
他给旅行社回复了确认消息,又对傅瑞延说:“就让他自己处理吧。”
自己的仇,总要靠自己去报的。
他拿到的这些材料,也不过是能让时雪青的继父在监狱里蹲得更久的附加证据。
“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变得慷慨了?不计较投入产出比了?”
邢钧想,他帮这些忙,又不是为了让时雪青觉得自己亏欠他。
结束了和傅瑞延的通话,结束了和旅行社的交谈。邢钧还顺便让人查了查派对王和闫敬的家底。派对王家里权势不算特别大,但他家在给两方势力当掮客,也算是有一个独特的生态位。
不过自己家里管不好儿子,就别怪别人手下不留情。邢钧又找了点人,去给派对王家找点麻烦。
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邢钧看了一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转眼间,已是四月底。
五月是毕业月。再过几周,就是时雪青的毕业典礼。小红书也开始推送毕业生们拍摄毕业照的消息。女生们穿着白裙,挂着绶带,在学校的钟楼或图书馆前拿着气球,笑容灿烂。
时雪青也喜欢这些仪式感的东西。他一准儿会去拍的。
邢钧不喜欢拍照。当年毕业时,他在全球最优秀的学府里,却只是挂着绶带,随便拍了几张拉倒。
他的ins头像也是多年前邢薇的随手拍,邢薇来美国后,他头一次带邢薇出去旅游时,邢薇用手机拍的。画质模糊,人也不清晰。
可就这样,他也用了好几年。邢钧不太在乎这些打理社交形象的东西。和商场上的形象比起来,这些生活里小打小闹的东西,完全无关紧要。
有时候他会因此觉得自己心里只有功成名就,没有什么人味。他的相册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工作的截图。
还好,时雪青和他不一样。
时雪青喜欢拍照。他吃的也拍,买的也拍,去旅游要拍,没事还会自拍。贫瘠的相册于是因为时雪青那些喜欢炫耀的小心思变得满满的。
不仅时雪青拍,他也拍。他给时雪青拍过许多旅游时的照片,时雪青总喜欢摆姿势,好显得腿很长,邢钧也因此学会了把时雪青的腿放进下面的框里。
就连时雪青的睡脸,他都鬼使神差地拍过好多张。
只是他有那么多的时雪青的照片,手机的屏保,也只能是一只长毛圆眼金渐层。他们不能公开彼此的关系,过去是邢钧觉得没必要,现在是时雪青觉得不想。于是,只能用和时雪青很像的猫来代替。
恰好时雪青总喜欢用这种小猫的表情包。邢钧看向手机时,被小猫盯着,会觉得自己在被时雪青盯着。
傻里萌气,圆滚滚的,又像时雪青,又像他们的孩子。
邢钧又想给时雪青发消息了。他们的上一次微信消息,停留在四天前。他分享了一条贴文,内容是“美本学生毕业前必须做好的几项准备”。半个小时后,时雪青回了一个“收到”的金渐层表情包。
他们好久没有闲聊了。邢钧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停,最终发了一条消息。
“你是五月中旬的毕业典礼,对吗?”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就显示“正在输入中……”,邢钧愣了愣。现在是早上六点,时雪青怎么会醒得这么早。
还是说,昨晚没睡好。邢钧看见时雪青回复:“对,5月17号。”
“可以,学士服和绶带买了吗?”
“还有三个星期呢,不用这么急吧。”
“你们学校的绶带是不是可以定制?多久能拿到?”
对话框又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可“正在输入中……”输入了好几分钟,也没有下一句话。
邢钧已经点开了M大的bookstore官网,上面显示定制绶带一周后就能自取。他对时雪青说:“行了,我去看了,一周就能拿到。给你订一个。”
这次,又是好久的“正在输入中……”。时雪青回复:“邢哥你打算定制什么样的啊。”
邢钧本来想定制“Cyan & Jensen”,可手指顿了顿,最终改成了“C&J”。
“你拿到就知道了,一周后去取。”
很久之后,时雪青回复:“好,谢谢邢哥。”
又好像没话说了。邢钧想了想,回复:“最近我很忙,没什么时间给你发消息。你开始拍毕业照了吗?”
“……还没呢。”
“一生一度的事情。得拍啊。你以前碰到这种事情,不都是提前一个月,就美美开拍了吗。这次怎么拖延这么久。”
“我下周拿到绶带,就开始拍吧。”
那更好。邢钧想,又对时雪青说:“要定制一些气球吗。”
“……”
“我看见很多人,都拿着气球拍毕业照。”
话扯了很久,始终隔靴搔痒,好像在绕着圈圈打转。邢钧知道,他其实只想说一句话,只是那句话说不出来,好久,都说不出来。
可终究,还是得把那句话说出来的。邢钧看向自己电脑桌面上的文件,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Cyan。
今年的确是命犯官星。官司多,诉讼多,光是律师,都找了好几位。邢钧从今年二月开始,的确还在偷偷地找另一名律师。
一名在婚姻官司上很出名的加州律师。
这名律师很擅长处理纷杂繁复的财产纠纷,尤其擅长拟定婚前协议,确保那些富豪们的财产不被结婚对象们分走。但邢钧给出的要求却很不一样。他希望时雪青不要参与进他的公司经营,但也希望分给时雪青很多钱,他希望他赚的钱,都能分一大半给时雪青。
头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要求,但律师也忠诚地执行了邢钧的需要。如今那堆繁复的合同,就躺在这个文件夹里。
在今年之前,邢钧从来没想过会和另一个人走入婚姻的殿堂。婚姻关系除了能带来各种纠纷,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好处。就像在前年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另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他以为一个人活着,靠着开公司,靠着拳击,靠着高效的医疗团队,就能健康地活下去。
如今,这两项都被一个人打破了。邢钧删删改改,最终发出一句:“有点可惜,你不是和邢薇同一年毕业。不然我就能名正言顺地,来你的毕业典礼了。”
这句话,其实是一个暗示。发出这段消息后,邢钧几乎不敢继续去看。但他努力让自己直视。
好一会儿,时雪青回复:“其实你可以来的。”
“可以来吗?”
“嗯。在毕业典礼后。我有东西,想给邢哥你。”
“正好,我也有东西,想给你。”
在邢钧被巨大的狂喜和忐忑袭击的同时,时雪青在手机里打开了一个账户。
在今年1月之后,邢钧给他打过很多钱。有的钱有名目,有的钱没有名目。他把没有名目的那些钱都放在一个账户里。如今,金价到了最低点。他找到金店,把这些钱,通通买成了黄金。
这些黄金是可以被铸造成工艺品的。但时雪青什么都没做。
就让它们做金条吧,做金钱最原本的模样。
还有另一样东西,他也在网上订购,今天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一柄香薰蜡烛。很像他从前送给邢薇的那只,但更大、更长。他记得两年前过节时,他带着那枚蜡烛去见邢薇,想要勾搭上他心中的白富美。
后来那枚蜡烛,他在邢钧于硅谷的家中看见了。他在邢钧的家里不敢出去走,就是因为害怕见到这种东西。
可他还是见到了。那枚蜡烛根本没有被烧掉,而是被放在一座雕像上。
那座他没有买到的,纽约限定的艺术展雕像。
邢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点喜欢他了呢。时雪青想着他们在电梯里的相见。那天下着雨,他一抬头看见邢钧从外面进来。雨水打湿邢钧的头发,邢钧高鼻深目,小麦色五官的轮廓很帅。
或许,他们早该一见钟情的。
他拿着小刀,擦了擦眼角。这次他买了全套的工具,开始细细地雕琢那枚蜡烛。
或许,他应该给邢钧补上一个送给邢钧的礼物。
这枚蜡烛刷的,不是邢钧的副卡。而是他在图书馆里兼职,存下的那笔钱。【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