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旧闻一则 > 20-30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二合一)小孩听了立刻往……


    周日不用上班,难得能睡个懒觉,徐相悦六点被闹钟吵醒一次,想到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又美美躺下。


    一觉睡到十点,朦朦胧胧意识差不多要彻底清醒时,听到手机叮咚叮咚响了好几声。


    她眯着眼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打了个哈欠,眨眨眼,这才解锁了手机去看信息。


    竟然是夏知年发来的,也不是什么跟工作有关的,而是闻度的微博链接。


    点过去一看,好好好,住院割痔疮这个小故事已经连载到了夏知年给他换药那一天。


    徐相悦:“???”


    徐相悦:【……哥你这么早就冲浪啊?】


    夏知年:【不早了,太阳都晒屁股了,你快来加班啊[转圈]】


    徐相悦骂了他一句有病,退出去,点进科室群,看看未读信息里有没有跟自己管的病人相关的内容。


    果然看到半个小时前,值班的同事@过她一次,告诉她,内分泌科的医生已经来看过她的8床了,调了药,让先吃三天看看,另外还补了测血糖的医嘱。


    徐相悦忙跟同事道谢,又@学生问他给组里的病人换药没有,情况怎么样。


    缩在被窝里处理完这些琐碎杂事,已经快到十点四十分了,她这才慢吞吞的起床。


    早餐和午餐并做一顿,坐在阳台的窗边一边吃一边往外看,天气特别好,具体表现是天很蓝很高,太阳特别晒。


    她盯着远处的建筑物看了半天,直到手机接连响了几下才回过神,低头时觉得有些眼花,忍不住眯起眼。


    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到闻度发过来的消息。


    其实是几张图片。


    昨天刚发过朋友圈的照片,此刻变成了图画,年轻女孩脸上明媚的笑脸洋溢着愉快,旧友重逢的惊喜在眼睛里那么明显,差点就要冲破屏幕。


    徐相悦顿时愣住,眼睛倏地睁大。


    她问闻度:【昨天的天气这么好吗?】


    闻度似乎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半晌才回了一句:【应该还可以?毕竟最高温度37℃了。】


    徐相悦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一些:【阳光有这么好吗?我感觉图片上的光线,比照片里的要亮一些,是不是?】


    这么明显吗?闻度有些惊讶,忙将保存好的图片调出来仔细对比一番。


    暗自嘀咕,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他抓抓耳朵,将在整理书架的小李叫过来,让他帮忙看看:“这张画和照片,色调有差别吗?”


    小李说那倒没有,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画里的情绪表现得更明显一点,一看就是特别高兴,哎呀,我也不懂,就是这么个感觉吧。”


    闻度道了声谢,低头再看那几张画,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笑。


    好吧,他也看出来了,确实画里的阳光要亮一些。


    闻度:【是,你就当是艺术加工?渲染出主人公朋友相会时愉快的心情。】


    徐相悦忍俊不禁:【你当这是语文阅读理解啊,那我能不能问问,表达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感情?】


    不会是思乡之情吧:)


    闻度:【当然是羡慕和向往。】


    徐相悦看到这句回复,愣了一下,觉得有些看不懂,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也有很好的朋友,这有什么可羡慕可向往的?】


    闻度心说当然会,她的眼神那么喜悦和


    专注,被她这样看着的人,一定和她很要好,她也很喜欢对方。


    他不知道徐相悦知不知道,她在对待别人时,和对方的远近亲疏会表现得特别明显。


    那种疏远和客气像是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本能,在面对陌生人和不那么亲近的人时,就自动散发出来,像自我保护的防御机制。


    闻度也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察觉这种区别,但他能感受到,特别是将这几张照片,和昨天晚上她婉拒和祝余他们打招呼的说辞,放到一起再看,这种差别就能一眼看出来了。


    是他和她的关系还不够好,所以她才会对他的朋友毫无认识的兴趣,这太正常了,他也对陌生人的朋友姓甚名谁毫无兴趣。


    闻度笑笑,回复徐相悦的信息:【平时都太忙了,很少有时间能坐下来好好放松,所以很羡慕你当时的状态。】


    徐相悦对他这个说辞信以为真,反过来劝他没必要让自己那么累。


    你都自由职业了,挣得也不少,有房有车有存款,暂时也没孩子,等于是没有任何生活压力,为什么不趁这个时候多享受享受生活?


    徐相悦:【朋友太忙,没时间来找你,你不会去找他们?山不来就你,你也不去就山?】


    哇!她说得好有道理!


    闻度眨眨眼,要不……我真的拿支鸡毛当令箭一回?


    于是他说:【你说得对,所以我决定趁着今天天气好,出去转转,透透气,你呢,忙了一个星期,就在家睡懒觉?】


    想打听她有没有安排,试图提出邀请,但又说得十分委婉,好像只是分享自己的生活。


    徐相悦只当没看懂,回复道:【不,趁有时间,回去看看我奶奶,听说她报了老年大学的课程,我去看看她都学成什么样了。】


    还发了一串坏笑的表情,闻度看了忍俊不禁,在列表互关的绘本漫画家那里,找到对方以前画过的一个小故事。


    妈妈从老家去了他所在城市一起生活,他怕妈妈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会孤单和抑郁,就给妈妈报名去了老年大学,结果妈妈去了一个月就不愿意去了,说自己学不动。


    他就跟妈妈说:“别人家的家长都能上老年大学,为什么你不行?你差哪儿了?我是为你好,你读书是给自己读,不是给我读,你再坚持坚持,困难就是用来克服的,乖!”


    妈妈:“你这话我听着很耳熟,似曾相识。”


    儿子:爽了.jpg


    闻度把这个小漫画发给徐相悦,问她:【奶奶去老年大学学什么课程?是你们给她报的,还是她自己挑的?】


    徐相悦还没看漫画的内容,就先反驳他的话:【纠正一下,是我的奶奶。】


    闻度:【[憨笑]嗯嗯,是你的奶奶。】


    这人明摆着是装傻,徐相悦撇撇嘴,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回复说当然是老太太自己报的。


    老太太年轻时就有文艺细胞,待过合唱团的,现在去学什么声乐什么葫芦丝,那不要太容易。


    她一个干了一辈子临床的外科医生,画解剖图是基本技能,绘画功底多少也有点,只是以前没接触过国画,在这点上有少许困难罢了。


    但有困难和压力,才会有动力嘛。


    “阿悦你看,我这幅画怎么样,还行吧?”徐相悦刚回到家,就被老太太拉过去看她的家庭作业。


    徐相悦很惊讶:“啊?你们老年大学还布置作业啊?”


    她以为就是让这些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多个打发时间的地方而已,怎么还有家庭作业,这么正式?


    “当然,那可是学校,又不是市民公园。”老太太哼哼两声,“我们还有老师家访呢,不信你问你姐。”


    “……啊?什么鬼,老年大学也家访,访什么?访小孩有没有好好辅导家长写作业?”


    真是倒反天罡!


    徐相悦不可置信的看向叶晴光,在她脸上看到一抹纠结。


    “……是有,呃、学校管得比较好吧。”她点点头,眨眨眼回答道。


    徐相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随即门铃声响起,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


    “谁呀?”她拿着啃了一口的苹果,跑到门口,凑着猫眼往外一看,发现是冯敏和他爱人。


    她拉开门,把啃过的苹果往背后藏了一下,笑吟吟的打招呼:“主任,宋老师,这么有空上家来玩啊?”


    “阿悦也在,回来看奶奶?”冯敏的爱人笑着道。


    她是容医大基础医学院的老师,还教过徐相悦他们的《组织学与胚胎学》,同时也是徐相悦的爷爷徐江的学生之一,所以说这一行,至少在容城这地界,兜兜转转,都是她家长辈的熟人。


    “今天休息,回来吃顿饭。”徐相悦将人迎进来,笑着解释道,“刚还在看我奶奶的家庭作业呢,国画,画的荷花。”


    “真的呀,那我也要看看。”宋老师笑着就往书房走,正好和出来的老太太碰了正着。


    徐相悦觉得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坐下继续啃苹果,叶晴光倒是忙进忙出的给冯敏他们泡茶和端水果。


    “大小姐你就这么坐着,也不帮帮你姐?”冯敏扭头看一眼她歪在沙发里懒洋洋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一抽。


    这谁还看得出来她是那个在单位那个工作认真积极,时刻保持神采奕奕那一面的徐医生?


    “我姐又不要我帮忙。”徐相悦反驳道。


    话音刚落,叶晴光就接过了话:“冯叔叔也快坐吧,喝口水,吃个荔枝,这是家里自己种的,新鲜着呢,你和阿悦上班都忙一周了,就是应该好好休息。”


    “你看。”徐相悦手一摊,又摆摆,“你这种没姐姐的人,不会懂的,这都是我姐对我的爱。”


    冯敏嘴角一抽,正想问她论文的事,就听到从书房里传出一声惊呼,还有一句宋老师说的:“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啊?后来呢?”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过去。


    徐相悦眼睛一眨,立刻坐直起来。什么八卦?我也要听!


    刚要去书房也掺和一下,就听叶晴光道:“肯定是奶奶跟宋姨说学校那件事了。”


    “什么事?”徐相悦疑惑的追问。


    “没什么。”叶晴光耸耸肩,“就是有两个爷爷奶奶黄昏恋,同学嘛,日久生情了,然后偷偷旷课去谈恋爱,老师找不到人,就把他们孩子叫去了学校。”


    俩老人的恋情就这么曝光了,孩子去了以后,还得给老师赔礼道歉,老师也很无奈,只能叮嘱他们,去哪儿要跟身边的人交代一下,不然走丢了学校也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能来这儿的,哪个老人不是家里的宝宝呀,对吧?


    “两边的小孩就骂骂咧咧的带着人走了,边走还边教训家长,我让你来是来上学的,不是让你来搞对象的!”


    徐相悦听完哈哈大笑,好家伙,这熟悉的话术,是她读书的时候听过的!


    冯敏也忍俊不禁,“现在的人,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等您退休,就可以和宋老师一块儿,手牵手去重温青春时光了,这怎么不算一种青梅竹马呢?”徐相悦一边调侃一边挤眉弄眼。


    叶晴光抿着唇噗一下笑出声来。


    徐相悦的目光立刻向她望过去,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不过这种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在现场啦?”


    叶晴光的眼神一顿,立刻有些飘忽不定,“……我也是听说的。”


    “谁说的?”徐相悦立刻追问。


    叶晴光的脸色又开始有些不自在了,“呃、认识的老师……”


    “奶奶的老师?”徐相悦接着问。


    叶晴光在沙发上动了动,抓过一个抱枕,嗯了声。


    “你跟奶奶的老师这么熟啊?不会是也被叫过家长吧?”


    别人的故事很有趣,但要是发生在他们家老太太身上,可不怎么好笑,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叶晴光这时已经开始看天花板了,“呃、不是……是、奶奶有一个老师是我同学,我听他说的……”


    徐相悦眨眨眼:“哦~”


    她不问了,冯敏就笑了,说她:“你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其实也很适合去学刑侦。”


    徐相悦盯着她姐呢,闻言随口


    就应:“那不行,我体测跑八百米都够呛,考公安院校绝对考不上。”


    话刚说到这里,叶晴光就突然起身,说要去厨房看看汤。


    徐相悦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


    冯敏无语的看她一眼,岔开话题:“你明天处理完医嘱,就把病房的病人交给范思道他们,去跟我的门诊。”


    徐相悦回过神,又一愣:“不是安排了有规培生么?”


    “明天有省厅的专家下来飞行检查,到门诊可能要提问的,规培生不够稳妥。”冯敏解释道。


    徐相悦闻言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有很多不好听的话想说,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老实的点点头应了声好。


    接着就想起闻度明天好像要去复诊?


    立刻给他发信息,闻度见她关心自己这件事,还觉得有那么一丝感动。


    闻度:【多谢记挂,我会按时去复诊的。】


    徐相悦眼睛一转,心里忍不住有点期待,也不知道他在门诊见到她,会是什么表情。


    —————


    周一上午人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徐相悦从病房回来,随机挑选一个已经开始写病程记录的学生,拍拍她肩膀。


    “快快,你电脑先让我开医嘱,病程不着急,一会儿再写。”


    一副我很急的样子,夏知年问道:“你今天有手术吗?”


    “没有。”话音刚落,徐相悦已经用自己的工号登录了系统,然后,抽风的系统毫无征兆的卡住了。


    夏知年听到她靠了声,感到很疑惑:“没手术你怎么那么着急?”


    “我得去跟老冯的门诊啊。”徐相悦忍不住有些抓狂,晃了几下鼠标,“飞行检查,会抽查门诊,他怕规培生回答不上来问题,让我去充数。”


    又是这种事,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摇头,接着立刻有人反应过来:“我靠!那会不会抽病房的病历?!”


    “啊?啊?啊?这特么……是不是还有抽教学查房的?!”


    徐相悦嘴角一抽,叹口气,你们可算反应过来了,赶紧打起精神来吧我亲爱的同事们。


    “怎么没看到通知啊?”


    “有了有了,医教科发了,不要慌,今天是巡门诊……而已……”


    可是谁也不知道会玩什么花样,明明每年都查那几项,但又好像每年的形式有些变化。


    徐相悦再次忍不住叹气,病人永远不知道,他的医生除了每天看病人和做手术之外,还有多少行政工作要做。


    系统今天卡卡的,她很艰难才开完医嘱,打印出来之后签好字,推给学生让他拿去给护士,抓起听诊器就匆匆去了门诊。


    冯敏的诊室门关着,她敲了两下,刚准备拧开门,就见门从里面打开了,她和结束就诊的病人擦肩而过,一出一进。


    “来了?”冯敏跟她打了声招呼。


    她诶了声,在他对面那台电脑面前坐下,用他的工号登入门诊系统。


    刚准备好,下一个病人就进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背微驼的阿公,领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进来。


    小姑娘脸圆圆的,眼睛又黑又大,看起来特别可爱,就是有些腼腆,进来之后看一眼徐相悦,就把头低下去了,扭着手指。


    “妹妹这是怎么了?”冯敏看一眼病人信息,温声问道。


    小姑娘扭着手指,抬头看家长,然后拍拍椅子。


    老人摸摸她头,在椅子上坐下,一脸严肃的跟冯敏道:“主任,你帮我看看她,她屙不出屎啊,人怎么可以屙不出呢,会憋死的啊!”


    徐相悦听见,有些惊讶的看向依偎在大人身旁的小姑娘,她还穿着连衣裙呢,能很清楚的看到她鼓鼓的小肚子。


    原来不是吃胖了的呀。


    阿公继续道:“我们去了儿科,儿科的医生讲,来找你看看。”


    徐相悦眉头一挑,这儿科怎么回事,怎么还把病人往外推呢,小儿便秘他们看不了?不应该啊。


    但具体原因谁也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去问,反正人来了。


    冯敏点点头,问起小朋友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不解大便的情况,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解,还是只是难解。


    三问两问,冯敏就把情况都问出来了。


    小孩在学校跟人家玩,有人讲了鬼故事,讲得特别带劲,跟真的似的,她就信了,不敢去厕所,尤其晚上,有便意就憋着,憋着憋着,再去厕所,就只能拉一点点,甚至拉不出来。


    这是因为大便长期待在肠道里,水分过分吸收,大便变得干燥硬结,就很难再解出来。


    事情从发生到现在,得有两个月了,他们在儿科也看过,通便的药也吃了,却无济于事,所以儿科才让他们到肛肠科来看看。


    哦,原来儿科这是请外援来了。


    “她说厕所里有鬼,会从马桶里面伸手出来,我害怕。”小姑娘扁扁嘴,看起来特别委屈。


    妈耶,这么老套的情节,徐相悦咬住嘴唇,好悬没笑出声。


    冯敏啊了声:“所以你就不去厕所,就憋着,让自己肚子疼?”


    “可是我害怕。”小姑娘扭着手指,脸鼓起来了。


    “可是世界上没有鬼。”冯敏伸手拍拍她小肚子,嘭嘭的,像西瓜一样,“但是你憋着一肚子屎,会生病的,以后要开刀掏出来。”


    他说着拿过桌上一个模型,比划着告诉她,要在哪里打洞,怎么掏出来,还要去手术室,要住院,要花很多钱。


    小姑娘半懂不懂,但是面露害怕。


    而且特别纠结,看得出来小孩已经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她家长直叹气,“都跟你讲,这世界上没有鬼的,你为什么还会信?”


    “……可是、她说是她见过的呀。”小朋友委屈又不解,没见过怎么可能讲得那么真呢?


    徐相悦在一旁听着,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是该怪那个编故事的同学太会讲,还是该怪这孩子心眼太实这么容易被骗。


    冯敏一时也没有办法跟孩子讲得太细,主要是没那个时间,于是道:“既然你信有鬼,那就信鬼可以被赶跑咯?”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


    “那我们把它赶跑好了。”冯敏道,“这样,你们待会儿回去呢,让爷爷再带你去寺院或者道观,求个符,回去贴在马桶边上,鬼怕这个的,它肯定不敢来,你放心上厕所,好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


    “我这里没有绿处方,你们去退号,再去挂个儿科的号,让医生开点通便的药。”冯敏低头在挂号单背面签字,“回去以后多喝水,多吃蔬菜水果,吃点益生菌,促进肠道蠕动,早点排便,两三天还不行,就要再来医院。”


    徐相悦托着腮,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这时插了句:“不行的话,要让医生给你抠出来哦,就是手指戳你屁屁,很疼的。”


    小孩听了立刻往家长身上一贴,看她像看怪阿姨。


    徐相悦嘿嘿一笑。


    小孩儿走了以后,她才跟冯敏吐槽道:“这小孩儿也太好骗了,以后可怎么办哟。”


    “大了就懂了,谁小时候没被鬼故事吓过?”冯敏不以为意。


    徐相悦振振有词:“我就没有。”


    “你最好是。”冯敏哼了声,催她,“赶紧叫下一个。”


    徐相悦一看叫号系统上的就诊患者名字,登时就乐了。


    “笃笃。”


    门响两声,接着就被推开,闻度进了门,先跟冯敏问好:“主任好。”


    说完才看见一旁还有个熟悉的人,不由得一愣。


    徐相悦扭身抬起头,笑眯眯的同他打招呼:“上午好,来复诊啊?”


    闻度:“……”啊?不然呢?


    “……你、你今天怎么……也在?”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上次来没见到她啊?


    徐相悦回答道:“跟师啊,主任是我老师。”


    闻度有点懵,但想起来好像住院时听说过这个词,当时她早上没去查房,范医生是这么跟隔壁床说的,说徐医生去门诊跟师了,中午才能回来。


    难道她跟的就是冯主任的门诊?


    闻度信以为真,心想这下完啦,他来得怎么这么不是时候,现在退号还来得及吗?!


    他正纠结  ,冯主任就已经招呼他坐下说话了,没办法,只好满怀忐忑的坐下。


    甚至都不敢坐得太实,只坐了一半,手不自觉的抓着裤腿,看上去紧张又拘谨。


    冯敏看他一下,笑眯眯道:“别紧张,这不是你第一次来不舒服的时候了,就是检查一下而已。”


    闻度讪讪一笑,心说我这可比第一回来紧张多了,那会儿虽然很不舒服,但没现在这么尴尬啊!


    冯敏翻开他的病历本,写了个日期,接着随意往后一指:“去吧,躺上去,裤子脱一下。”


    接着对徐相悦说:“相悦去给他看看。”


    徐相悦闻言立刻向闻度看去。


    只见他的脸腾一下涨红起来,目光闪烁,满脸为难,看着不像纠结让不让她给他检查,更像是在考虑是直接跑呢,还是说一声再跑。


    她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舌尖顶住上颚,阻止了自己的失态。


    冯敏写了几个字,发觉他还没动,抬起头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哦,你不好意思让相悦看是吧?行,我给你看,去躺着吧。”


    闻度觉得自己现在抠城堡的脚趾都在发抖,心慌得厉害。


    听到冯主任这话,他甚至不敢全信,万一他裤子刚脱,徐相悦就来了呢?


    他都不敢想那个场面有多可怕。


    他犹豫一会儿,咬咬牙,扭头对徐相悦道:“你别看,待会儿我请你吃饭。”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似乎有些生硬,赶紧补了句:“可以吗?”


    徐相悦这回没忍住,嗤一下笑出声来。


    见闻度人都快麻了,这才赶紧点头:“行行行,我绝对不看,你赶紧的,别耽误后面的病人就诊,还有好几个呢。”


    于是闻度一步一回头的走到帘子后面,知道的是说他在提防徐相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舍不得她呢。


    冯敏见状也是哭笑不得,调侃他道:“看看也没有关系嘛,你眼睛一闭,当没发生过不就好了?”


    闻度:“……”这是能当没发生过的吗?!


    他讪讪的,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趁着侧躺的动作,摸了一下自己耳朵。


    真是烫手啊。


    听见帘子被拉上的声音,到了嗓子眼的心往下放了一半。


    “还行,恢复得不错,挺好挺好。”冯敏仔细看了一下他的刀口,然后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蛋,“好了,起来吧。”


    闻度一激灵,差点叫出声来,幸好咬着牙关呢,把声音死死忍住了。


    等他整理好衣服从帘子后面出来,听冯敏说道:“恢复得不错,没什么需要处理的,平时注意饮食和休息,不要吃辛辣,多吃水果蔬菜,养成定时排便的好习惯,多动动,别总坐着。”


    闻度一面点头,一面忍不住想起徐相悦跟他说过的那句话。


    “我老板说你这是他最近做过最好看的屁股。”


    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主任才好:)


    “药还有吗?还有就不给你开了。”冯敏问道。


    闻度连忙道:“没有了,麻烦您开点吧,还有……我最近要外出一趟,应该没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正常生活。”冯敏一面应,一面低头写病历,“注意饮食就行。”


    对面的徐相悦把处方开好,冯敏这边的打印机就工作了。


    “叫下一个。”他拿过处方,签字道。


    闻度接过处方和自己的病历本,临走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徐相悦,她忙着完善电子病历,也没发觉。


    上午病人不多也不少,十二点半的时候就看完了,徐相悦这才想起还没订外卖,问冯敏要吃什么,她去食堂买。


    冯敏摆摆手:“你吃你的,我去学校食堂吃,跟人约了谈事情。”


    “你快打听打听,这检查组来没来过啊,是不是已经来了门诊但没来我们这边?”


    徐相悦边说着话,边将笔往上衣兜里一插,关了电脑起身去洗手。


    忙完出来,就见闻度竟然还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等着,走廊里几乎都没什么人了,有些空荡安静。


    徐相悦惊讶:“闻度?你怎么还没回去?”


    冯敏也问:“是还有哪里不清楚吗?”


    他以为闻度是不知道药要怎么用。


    但闻度摇摇头,起身看向徐相悦:“刚才说好的,你……那什么,我请你吃饭,这不得兑现承诺么。”


    徐相悦一愣:“……不是开玩笑的吗?不用这么客气。”


    “我可没有开玩笑。”闻度一本正经的道。


    冯敏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徐相悦,笑道:“看来没我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聊。”


    闻度连忙邀他一起,但被他摆摆手拒绝了,走廊里这就剩下了他和徐相悦俩人。


    徐相悦看他一眼,见他满脸都是认真,忍不住嘴角一抽。


    也不知道这人是装的,还是真就这么一板一眼。


    不过算了,看在老同学的面上,“走吧,之前你请我们吃过下午茶,这次我请你去吃食堂,礼尚往来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二合一)“当然。”她像……


    中午十二点五十分,其实饭点已经过了,但食堂人还是不少。


    徐相悦将白大褂在门口的放置区挂好,领着闻度去洗手。


    闻度一边洗手一边往餐厅里面看了眼,问道:“你们平时都这个点才能吃上饭么?”


    “不全是,看情况吧。”徐相悦觉得一两句说不清,干脆道,“忙完得早就早点吃。”


    “吃食堂多还是吃外卖多?”闻度接着问。


    “外卖。”徐相悦轻轻甩了一下手上的水,在一旁的纸巾盒里扯了两张手纸,递给他,又扯两张,“方便嘛,不过食堂便宜,用工号订餐比直接买饭票要便宜点。”


    “另外就是手术室,有餐补的。”徐相悦领着他往里走。


    闻度还没来得及应什么,就见一位男医生和他们迎面走来,徐相悦立刻笑着打招呼:“江医生也才来吃饭么?”


    对方眼镜后面的桃花眼一弯,笑着应道:“那还是比徐医生早一点的。”


    说完有些好奇的看一眼闻度,大概是觉得他脸生,“徐医生招待朋友?”


    徐相悦应了声是:“懒得出去了,就近吃吃食堂吧。”


    “我们食堂伙食还是不错的。”江医生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冲闻度点点头,匆匆和他们擦肩而过。


    等人走远了,徐相悦才对闻度介绍道:“那是心外的江医生,算是你学长,他是从申大附院跳槽过来的。”


    闻度顿时惊讶:“申大附院?那医院不是很好么,我本科的时候,学校的医保定点医院就在那儿,我牙齿还是去那边看的。”


    “是啊,就是想到你也是申大的,我才说的。”徐相悦扭头看他一眼,笑笑,“听说是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这才回来的。”


    闻度听了这话忍不住叹口气,“还是小时候好,小时候哪用担心这些。”


    “现在就感慨了?早了。”徐相悦失笑,“你是情况特殊,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到三四十岁以后,才是陆续接到讣告的时间段,人嘛,都会长到经常要送走长辈的年纪啦,顺其自然。”


    “也是,自然规律。”闻度也笑,抬眼看看墙上挂着的一排菜单,问她,“我要先去买饭票吗?”


    徐相悦闻言手一抬,两根手指夹着张卡片递到他面前:“你可以刷我的卡。”


    一副我超大方的骄傲模样,闻度不由得一乐,接过来之后还说了句:“多谢徐总盛情,徐总大气。”


    徐相悦抿着嘴唇哼了声,嘴角翘了翘。


    其实到这个点,能选的菜已经不多了,徐相悦看了一圈,也就要了个糖醋排骨和小炒鸡肉,素菜就随便要一个炒青菜,再要一碗汤就够了。


    闻度点的也差不多,蜜汁小鸡腿和黑椒牛柳,打菜的阿姨


    见徐相悦跟着,还问了句:“徐医生,带朋友来吃饭啊?”


    见徐相悦点头,阿姨立刻又往闻度的餐盘里扣了几个小鸡腿,“那么晚了还没卖完都要浪费了,小伙子帮忙多吃点。”


    闻度简直受宠若惊,好家伙,从来没在食堂阿姨那里受到过这种优待。


    “够不够?”阿姨还问呢。


    “够了够了,谢谢您。”闻度连忙道谢,端着餐盘都要走了,还回头道了声谢。


    徐相悦忍俊不禁,笑得肩膀一直在抖。


    “还是第一次碰到阿姨这么大方。”他扭头对徐相悦解释,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你这光也是让我沾上了。”


    徐相悦失笑,摇摇头。


    拿了汤,俩人找地方刚坐下,徐相悦又起身,说去买瓶水。


    等她拿着两瓶矿泉水回来,发现自己的餐盘里多了两个蜜汁小鸡腿。


    她微微愣了一下:“你怎么不自己吃?”


    “看起来还不错,你也尝尝。”闻度笑着解释,抬头望向她的目光很柔和。


    这是她单位食堂的菜,她还能没吃过吗?可话到嘴边,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口。


    坐下后将一瓶水放到他那边,问道:“你刚才跟主任说要出门一趟,出差么?”


    闻度喝了口汤,摇摇头,“就是有一段时间没出去了,想出去转转。”


    说到这里看她一眼,心里有些话想说想问,又觉得不合适,只好作罢。


    那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其实让人有些无奈,闻度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不长嘴了,因为在面对某个特别的人时,说话就是会不由自主的瞻前顾后,生怕说错一个字。


    徐相悦倒没想这么多,闻言哦了声,问道:“会去很久吗?”


    闻度心里一动,抬头飞快的看她一眼,然后夹了块牛肉塞进嘴里,摇摇头:“不会,最多一两周吧,周边走走。”


    顿了顿,试探着问道:“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让我去做?要我帮忙?好像哪个说法都不能将他的意思完全准确表达出来,好像差了点什么,于是他没说完的话就这么犹犹豫豫的停在半道儿上。


    徐相悦把排骨的骨头吐出来,嗯了声,大方应道:“最近有件事想麻烦一下你。”


    闻度松了口气,立刻点头道:“你尽管说,不麻烦。”


    “也没什么,就是……”徐相悦的语气顿了顿,忽然话音一转,“你就不怕我说些你做不到的事?”


    闻度一愣,但仅仅只是几秒,他便笑起来,摇摇头:“你不会提这种要求的。”


    语气之笃定,让徐相悦非常惊讶且疑惑:“你这么确定?”


    闻度嗯了声,略代催促的问道:“所以是什么事?”


    这样就可以直接跳过可能出现的徐相悦问他为什么这么确定的问题。


    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剖析自己的内心,或者用一些敷衍的话去搪塞她。


    徐相悦果然如他所料,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上次在游乐园见过我姐,记得么?”


    闻度点点头嗯了声,才没过几天的事,当然记得。


    “那天回去的时候,她想起来之前见过你。”因为对艺术领域的事很不熟悉,徐相悦还回忆了一下叶晴光的说辞,才继续道,“去年元旦的时候,会展中心那边有一个插画艺术节,她也去了,说看到你的签售,你有一本叫《千纸鹤》的书入选什么十大绘本是不是?她还说可惜没有带去给你签名。”


    事情说到这里,徐相悦想麻烦他什么事已经很清楚了。


    闻度立刻道:“等我回来,我送她一本新的,有戴老师亲签的那种。”


    “你也签一个。”怕他没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徐相悦忙强调。


    闻度笑起来,嗯了声,“真没想到这么巧,你姐姐当时……是去看展览?”


    “是的吧。”徐相悦咬着筷子尖歪了一下头,“插画艺术节,对你们业内来说,是不是就类似于外科医师年会对于我们,是一次不可错过的和同行还有大佬们交流机会?还可以接触到很多业内前沿的信息?”


    闻度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我记得那次活动主办方请了好多位很优秀的前辈,大家的风格领域都不太一样,像我合作的戴弥生老师,他的代表作都是绘本风,因为他是专门做童书的,小朋友会比较喜欢这种风格,有的老师很擅长水彩风,或者涂鸦风扁平风,每个人的风格不一样,经验也不一样,聊起来会很受启发。”


    “除了插画,主办方还请了很多其他作者,漫画家,绘本作家,童话作家,大家玩得都很尽兴。”闻度用了这个词来评价那一次活动,说完还满意的点点头。


    他说完,就发现徐相悦把筷子杵在餐盘里,撑着腮,歪头正听得认真,一时有些赧然。


    “……我是不是说太多耽误你吃饭了?抱歉。”


    徐相悦摇头笑笑,继续吃饭,“没有,虽然我也不太懂,但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凑在一起,那个场面不用多想就知道有多热闹。”


    闻度抿着唇嘴角一翘,点点头嗯了声。


    他看她用筷子去戳蜜汁小鸡腿,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筷子尖扎进肉里以后,她似乎还松了口气,不由得一笑。


    连语气都不自觉变得柔软几分,“不过没想到……听你的意思,你姐姐也是这一行的?是在企业,还是自立门户?”


    就他所知,插画作者们有的人受雇于公司,有的人当独立插画作者,大多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少数人发展得很好,成立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从单打独斗,到变成一个小小的公司,这是全职的情况。


    还有兼职的,作者本身另有正职,做什么的都有,五花八门,闻度觉得自己也算在这一拨人里,毕竟他的主业应该是绘本作者和经营二手书店。


    “自己接单吧。”徐相悦回答道,“可以在家办公,时间支配上也自由很多。”


    “但是经济压力会比较大。”闻度实话实说,“社保基数一直在调高,她按照自由职业自己交社保,还要维持想要的生活质量,就得接很多的单,长期下来人也受不了,而且自由职业想做好,还要足够自律。”


    真是个好真实的问题,像是从梦幻、浪漫,充满了理想主义和美的艺术殿堂,一瞬间回到柴米油盐的现实世界。


    徐相悦有些忍俊不禁,解释道:“这个不用担心,她妈妈给她准备有收租的房子,可以减轻很大负担。”


    闻度听了点点头,看着她继续吃饭,慢条斯理的模样,心里忽然一动,脱口问道:“那你呢?这些东西你有没有?”


    徐相悦闻言一愣,抬头惊讶的看向他:“……什么?”


    在她错愕的目光里,闻度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得耳朵都红了,嘴角直抽抽。


    当然也不好意思和她对视,嗫嚅着道歉:“……对、对不住……我胡说的,你别在意,抱歉。”


    这话听起来真的太小人之心了,他想起来那天在游乐园,她们姐妹俩关系那么好。


    闻度觉得自己很失礼,也很冒昧,他们的关系只是稍微熟悉一些、吃过几顿饭的老同学,远不到能谈论这些事的程度。


    况且,如果她真的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他现在这样问,和故意揭她疮疤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会愿意跟一个如此没有分寸感和边界感的人有更多联系


    吧?


    闻度越想,越觉得徐相悦得跟他翻脸。


    徐相悦的惊讶其实远大于不悦,她不是第一次被知道她家情况的人问到这个问题。


    重组家庭里,对于双方和前任的子女,就是会有这种比较的,都是亲生的尚且做不到真的一碗水端平,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非亲生的。


    她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道:“我有我爸妈给的,我姐得到的,是她爸妈给的,一码归一码,重组家庭想要和睦,最重要就是理顺经济情况。”


    徐相悦认为这可以减少一些子女之间的摩擦和怨怼,“最好能让孩子知道重组前的资产有多少,这部分是他毫无意外可以拥有一半,重组之后的资产,他能得到多少,就要看另一位大股东的意思了,给你是情分,不给是本分,谁也别肖想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理想状态,“真正实施会有很多问题,强势方的孩子可能会欺负另一个孩子,弱势方的孩子会变得自卑,还有别的问题,但这就是重组家庭的难处,如果没有做好处理这些问题的准备,要么不结,要么以后自吞苦果不要怨天尤人,又不是孩子逼着你们俩睡到一起去的。”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语调也不高,甚至有些低,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吃口菜吃口饭,好像在随意说着明天要去哪儿玩一样。


    闻度听完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能从她前后那么多的话里听得出,她父母离婚后再婚,就是这么处理她和半路姊妹之间的关系的。


    从她和她姐姐之间的关系也可以看出,这个处理方法很适合她家的情况,结果还不错,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


    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一股难言的憋闷,像有一团棉花堵在他的嗓子眼,闷得他胸腔发疼。


    他有些回不过神,直到听见徐相悦问他:“你周边走走,是要去哪里?”


    —————


    “……就在容城附近市县吧,我有点担心,还不敢走远,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又要去医院,太麻烦了。”


    闻度回过神,回答着徐相悦的问题,勉强将刚才心里出现的憋闷感驱散,神色恢复如常。


    他跟徐相悦说起自己现在每天去洗手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好了,也有点担心,会不会又疼起来,不敢用力,然后……”


    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养成了观察的好习惯。”


    徐相悦习惯了,也不觉得吃饭的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恶心,忍俊不禁的点点头:“挺好的,很多小征兆就是要细心观察才能发现。”


    闻度嗯了声,低头喝汤,喝了两口,突然问:“我记得你家好像是在容南,是吗?”


    容南是属容城管辖的一个县,是徐相悦的老家,同时也是继母章澜缨娘家所在地。


    要不为什么那么多病人家属,徐彬却偏偏对她多加照顾,最后感情还起了变化,还不就是因为同乡,想着能帮就帮,一来二往,接触增加,最后感情变质。


    不过这个事闻度是怎么知道的?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领会到了她目光里的疑问,闻度解释道:“以前有一次,听你和你同桌说,你周末回容南老家摘荔枝了,容南的荔枝很多也很有名,所以……”


    他不由自主的就说多,不像在回忆,更像是在解释。


    但到底要解释什么,为什么要解释,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只是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越来越心虚。


    徐相悦盯着他,目不转睛的望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没声儿了,才哦了声。


    闻度刚松口气,在心里吐槽,我为什么要心虚,又不是我偷听来的,是她跟别人说,我光明正大听到的……


    就听徐相悦忽然说了句:“记性这么好啊,我都不记得自己居然还跟人聊过这个。”


    “……是啊,我记性是蛮好。”闻度嘴角一抽,好家伙,那种心虚的感觉又出现了,甚至有点汗流浃背。


    他应完以后,徐相悦半天没说话,空气好像就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沉默来得很突然,也非常莫名其妙。


    打破这种沉默的,是徐相悦的同事。


    对方端着餐盘从他们旁边经过,又倒退回来,问徐相悦:“今天是不是出成绩了?你查了没有,过了吗?”


    徐相悦赶紧把嘴里的鸡骨头吐了,语气惊讶:“出成绩了?是今天吗?我没来得及查,今天去门诊了。”


    “是啊,我们科罗昊他们都查到了。”同事点点头,催她,“快查查你的。”


    徐相悦立刻拿起手机,一边解锁一边问:“罗昊过了吗?去考的应该都过了吧?这又不难。”


    “屁,就你觉得能闭眼刷。”同事干脆将餐盘一放,在她旁边坐下,压低声音道,“神外的刘莹莹就没过,刚才吃饭的时候见到她,脸那个臭……”


    徐相悦边听边点头,不发表任何意见,只从科室群里夏知年发的链接点进去,很快就查到了自己的成绩。


    同事看着她手机页面呢,见页面跳转,立刻就问:“多少分?”


    徐相悦低头看了一眼,嘴角一翘,“还行,没有满分。”


    对面的闻度咀嚼的动作一顿,好家伙,确定不是在凡尔赛吗?


    “也没差几分了,牛逼,难怪你觉得去考的都该过了呢,对你来说确实是有手就行。”同事啧啧两声,拍拍她肩膀。


    徐相悦嘁了声:“考得好又怎么样,又不给我聘。”


    同事目光一闪,“不能吧,不是一早答应了你,说你考过就给你聘的么?”


    在单位里就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当时许诺给她的条件,合同刚签完就传遍了。


    徐相悦敢保证,私底下肯定有人说她闲话,也肯定有人等着看她这次能不能如愿。


    但那又怎么样,她一点都无所谓。


    “没呢,说没指标,让我等等。”她一脸无语,“说是最迟明年,这谁说得准,万一到时候又没有指标呢?”


    “不会的,怎么可能。”同事笑嘻嘻的安慰道,“谁吃亏也不可能让你吃亏啊,冯主任不可能坐视不管。”


    徐相悦笑笑:“但愿吧。”


    同事打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重新端起餐盘,笑吟吟的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吃。”


    走的时候还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闻度。


    闻度察觉,也立刻看了过去,冲对方笑了笑。


    对方也回一个笑,匆匆就离开了,等她走远,闻度才问徐相悦:“你们说的是什么考试?”


    “中级职称考试。”徐相悦回答道。


    闻度好奇:“考过了的话,你是要升职了?”


    “不,得单位要我,给我发聘书才行。”徐相悦给他解释,这只是一个资格证,有证了还得单位聘用她,给她发一个主治医师的聘书,她才能去换工作证,才能调工资。


    “其实工作内容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到时候就要出门诊了,要考核门诊量。”她耸耸肩,“副主任干主治的活,主治干住院的活,比比皆是。”


    闻度点点头,说大实话:“但是工资不一样。”


    徐相悦一噎,这话根本没法反驳。


    闻度接着问:“那你要到明年才能拿到聘书吗?”


    “其实可能年尾就可以了。”徐相悦跟他实话实说,然后眨眨眼,“你不要告诉别人。”


    闻度闻言忍不住想笑,抿着嘴唇点点头,一本正经的嗯了声:“你放心,我绝不辜负组织的嘱托。”


    关键是,他跟谁说去啊,那么大的医院,他的熟人其实就她一个。


    吃完饭俩人就撤了,出了食堂往住院部方向走,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闻度看着地上摇摆的白大褂衣摆影子,忽然觉得这一幕很像电视剧。


    于是他就说:“我看电视剧,里面的医生白大褂都是敞开的,就像你现在这样。”


    白色的衬衫,水洗蓝的九分牛仔裤,红色的平底鞋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徐相悦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听到他接着说:“很潇洒,很干练,走路带风的,


    吹着白大褂衣摆飞起来,很好看。”


    徐相悦忍不住哈的笑了声,抬起头,撞上他带着笑意的眉眼,愣了两秒,继续失笑。


    这说法真浪漫,听起来就让人向往,可惜了。


    “我看你是港剧看多了。”她低头,将扣子扣上,“这可是违反无菌原则的,让院感办看到,非得扣我钱不可。”


    闻度也跟着笑,和徐相悦一起往前走,一时谁也没有再说话。


    六月份的太阳多大啊,在阳光里站一会儿就能让人满头大汗,可闻度却觉得还好,似乎没有昨天那么热。


    反而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眯起眼有些流连,想要放慢脚步。


    但路有尽头,走到住院部楼下,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徐相悦,笑着跟她说下一次见面的事,“等我回来,给你把书带过来。”


    徐相悦歪头看着他,目光里透着若隐若现的探究,过了一会儿才嗯了声。


    “我也可以自己去取。”顿了顿,她又继续,“我知道你家书店在哪里。”


    闻度有些惊讶:“你知道?”


    “当然。”她像是随口说的,来了句,“我的记性也蛮好。”


    闻度点点头,觉得有被点到。


    徐相悦说完,摘下工作证在闸机上刷了一下,人就进到楼里面了,接着转身看向他:“你赶紧回去吧。”


    “路上开车小心,注意安全。”还是那样随意的语气,分明透着熟稔。


    闻度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由的暖意冒头,咕嘟咕嘟的,像是半开的水。


    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情绪轻易被人影响,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很情绪化的人。


    他点点头,朝她摆摆手,转身赶紧走了。


    徐相悦也转身上楼,还跟值班的保安说了句中午好。


    保安大哥笑着应了声,又很八卦:“徐医生,刚才那是男朋友啊?”


    “同学。”徐相悦摇摇头,笑着解释,“可不敢乱说,回头主任他们不给我介绍对象了怎么办。”


    见是自己误会了,保安大哥嘿嘿一笑,跟她说了声不好意思。


    但徐相悦刚回到办公室,就被夏知年他们问:“听说你带了个男的去食堂吃饭?”


    徐相悦:“……”


    她噎了一下,反问:“不会是十三楼的张琳说的吧?”


    就是刚才在食堂问她成绩那位同事。


    她也不等夏知年回答,就继续道:“是闻度,就是原来的35床,你也认识的,早知道叫你一起去吃食堂了。”


    “原来是他啊。”大家伙的八卦之火瞬间熄灭,夏知年问道,“他是来复诊?”


    徐相悦嗯了声,打开电脑查了一下几个病人的检查结果出来没有,一边鼠标点点点,一边问:“有人喝咖啡吗,一起凑单吗?”


    然后强烈要求点离单位最近的一家店,理由是送晚了她就要去门诊了。


    一时大家又开始讨论抽查病历和教学查房的事,夏知年既是老总又是教秘,烦得想骂人,刷着电脑找合适的病人。


    办公室里一片忙碌,点咖啡的事拖拖拉拉,好不容易凑好单了,刚付完款,电话就想,标注是外卖。


    接起来,说有她的外卖,问是什么,说是咖啡。


    才刚下的单,不可能现在就送到了,徐相悦想了想,觉得很可能是闻度。


    挂了电话,她一边下楼,一边给闻度发信息,却没有立刻看到回复。


    她也没在意,因为咖啡订单上备注的留言【午餐的回礼】已经算是一种回答。


    没有及时看到她消息的闻度,此刻已经在容城的软件创意产业园区,他停好车,走进一幢外立面上装饰着一个巨大彩色甜筒,下方标注有“FunnyToys”的富有科技感的大楼。


    FunnyToys,一个著名的潮玩品牌,孵化了很多知名IP,有他们自己原创的,也有从原作者那里买来的,围绕这些IP推出潮玩和周边产品。


    闻度最熟悉的就是他们出的盲盒,他对盲盒的喜欢程度一般,但帮他打理书店的小李,那可是盲盒发烧友,每次有喜欢的盲盒,都恨不得整盒整盒端的。


    他以前还跟关夏禾她们蛐蛐过:“你说这些玩具公司是不是黑心,这跟让人赌/博有什么区别?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好么,现在知道了,这家挣黑心钱的著名玩具公司,联合创始人竟然是他小伙伴?


    就是最近他和关夏禾她们重逢的少年时代的玩伴池鹤。


    他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怎么能叫诱使消费者去赌啊,那明明是商业经营中的心理策略!


    进了大门,他直奔前台,对前台接待报上家门:“我姓闻,约了你们池总。”


    前台一听就立刻道:“闻先生您好,池总上午交代过的,您来了以后可以直接上顶楼的设计中心,他的办公室就在那儿。”


    “好,谢谢。”闻度道了声谢,往电梯的方向走。


    电梯运行的时候,他才看到手机里多了一条未读信息,是徐相悦发来问他是不是他订了咖啡。


    【午餐的回礼,希望你有个精神充沛的下午,工作辛苦了[亲亲]】


    闻度:“???”


    打错了打错了!删掉,重新选!


    毫不夸张的说,他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删除那个表情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心里不停庆幸,幸好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最后干脆不要表情了,直接就这么点了发送,实在是害怕自己手抖又给选错了。


    信息发送成功,下一秒就是电梯停下来时发出的一声:“叮!”


    出了电梯右转,看到门楣上贴着蓝色的部门名称,“FunnyDesignCenter(FDC)”,这里是FunnyToys的核心部门之一,设计中心。


    池鹤早就让助理在门口等他了,打了声招呼,就被领着穿过一排排工位,直达设计总监办公室。


    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传出来一声:“进。”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二合一)你叫我宝贝,那……


    “池总下午好啊。”办公室门推开,闻度就笑吟吟的叫人,声音略带调侃。


    池鹤正在摸鱼,见他来了就挥一下手,“赶紧进来,把门关上。”


    正要叫助理给他煮咖啡,又想起他不久前才做了手术,今天还是去复完诊才过来的,只好先问:“复诊得怎么样,能喝咖啡么?”


    “还行,让正常生活。”闻度说着摇摇头,“不过咖啡就暂时先不喝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池鹤点点头,对助理道:“给他来一杯白水。”


    等助理把水送来了,这才开始聊正事。


    这次他约闻度在公司见面,是为了IP授权的事。


    FunnyToys四处签适合孵化的IP,自然对很多热门作品和作者都有关注,池鹤早知道闻度在文学圈里的名字,因为公司旗下有一个益智类玩具品牌开发过一款点读类的产品,内置各种童话故事,并且每年会发布新的文包,家长只需要在官方旗舰店购买之后使用兑换码在app内导入,就可以更新故事库,让宝贝听到新故事。


    而且为了增加卖点,这个系列的点读机是特地做成仿真动物造型的,而且是一比一还原,比如有一款长耳鸮的,这是猫头鹰的一种,它做得羽毛蓬松柔软,摸起来手感非常好,而且还配了装饰用的架子,小朋友只要摸


    一下它的脑袋,就会开始播放故事,再摸一下,就可以提前换一个故事。


    内置的故事不可能是他们的员工写的,那样其他工作都不用做了,光编故事就能累死大家,只能是向各版权方购买。


    闻度出版过的很多故事,都是这样被收录进来,而且为了确保这些故事不会出现夹带私货、碰到各种红线的情况,闻度真的会在每次文包上新之前,抽几天时间把这些作品全都拜读一遍。


    当他知道这个闻度和自己的朋友闻度是一个人,惊讶之余,属于商人的DNA也跟着动了。


    他向闻度提出,想将他一个关于二十四节气的系列作品开发成积木盲盒。


    那个系列作品的主角是一个猫妖,它因为受伤,只能以大白猫的形象示人,被汴梁城一个点心商人的女儿捡到,那家人对它很好,于是它就留了下来。


    在它养伤的这一年里,每个节气家里的点心店都会推出应时糕点,家里人会给它先吃,还会带它去参加很多活动,比如清明时要祭祖,小娘子会带上它一起,还跟它说,你记不记得你的家人,要拜拜吗?然后给它用泥土捏一座墓,再用树枝当香,捏着它的爪子强行拜拜。


    猫猫愤怒,猫猫无奈,猫猫不说,看在这孩子对自己还不错的份上,就当陪她过家家了。


    它在这个家里待了一年,刚好过完一轮人间的二十四节气,过完春分后的某一天,它发现自己恢复了,可是它却舍不得离开了……


    这个系列总共二十四个故事,连载结束后集结出版,卖得不错,编辑立刻向闻度提出约稿,要将这个故事继续下去,就有了后来的传统节日系列。


    池鹤看完这几本书,表示味儿太正了,就喜欢东西多的,财神猫猫斗蛋猫猫花神猫猫荔枝猫猫,每个节气的习俗和饮食都有不同,能玩的花样太多了,这都是钱啊!


    他甚至都想好了,端盒还送书,卖得好就开下一个系列!


    而且闻度这些作品的周边开发权基本还没卖出,说明如果能说动他,FunnyToys甚至能拿下独家代理!


    对于他的提议,闻度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并不是因为少年时代曾经积累下来的情谊,而是出于对FunnyToys这个品牌的信任,还有它过往开发的那些IP作为背书,让闻度愿意选择它。


    说真的,这年头挣钱不易,IP能变现就变现吧,他也不是什么吃风饮露就能活下去的小仙男。


    池鹤便让他到公司详谈,成年人该都知道,谈感情伤钱,商业合作,最忌讳感情用事。


    “这是合同,你看看。”池鹤从抽屉里抽出来一份文件,推给他,“觉得哪里不合适的,我们细聊,不赶时间吧?”


    闻度摇摇头,刚想说话,放在桌上的已经调成静音的手机亮里了一下,他瞥见闪出来的信息是徐相悦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干脆拿过来看看吧。


    一看,便看见徐相悦发过来的表情包,一个拿着红包的小猫在跳上跳去,头顶的“谢谢老板”闪烁着炫彩的光,一股子沙雕气息扑面而来。


    闻度忍不住嘴角一翘,抿着唇笑起来,将手机放到一旁,边打开文件夹边道:“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池鹤哥你总不会坑我。”


    语气相当轻快,心情似乎很好。


    这种轻快是比刚进门时的放松还要明显一点的,好像是从他看了信息以后才变成这样,池鹤眉头一挑。


    秉承着就算是好朋友也要有界限感,他没有多问,只说当前的事,“万一呢?你知不知道有个作品很火的作者,不顾网站劝阻,十万块就把版权卖给开影视公司的朋友,结果没多久,那个本来说要和她共同开发这部剧的朋友,就把她踢出局了?”


    这年头,亲爹妈都不见得能全信,更何况朋友。


    闻度笑眯眯的,边听边嗯,翻着合同,看了个大概,觉得没毛病,接着看最后的金额,嗯,七位数的版权费,很不少了。


    “怕什么,你敢坑我,小鱼会帮我讨公道的。”


    他状似随意的应了句,却让对面的池鹤难得被噎住,沉默半晌才啧了声。


    闻度确认了一下约定的付款日期,就在几天后,点点头,“没什么了,就这样吧,后续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


    看在巨款的份上,让你当一秒我爸爸!


    池鹤点点头,很上道:“财务会尽快给你打款的。”


    “晚上一起吃饭?”闻度笑着往椅背上一靠,四处打量办公室的陈设。


    布置很简单,基本的办公用品都有,唯一特别的,应该是靠近窗边那面墙的展示柜,里面摆着每一个由FunnyToys开发的IP的代表性作品,还算都是大全套。


    “我来安排吧,叫上小鱼她们。”池鹤应了句,接着问他,“一楼有作品陈列馆,要去看看吗?”


    “我看你这里就挺齐全的。”闻度站在柜子边,饶有兴致的观赏着里面的每一个玩偶,“我店里的小李,那真是盲盒重度爱好者,碰上喜欢的,整盒整盒端走,有的要去线下买,吹风下雨都要去抽盒。”


    “有没有喜欢的?我问问仓库,有就给你拿几个。”


    “都行,我不挑。”闻度老实不客气的,池鹤一说他就开始指指点点,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一口气指了十几个毛绒玩偶和盲盒摆件。


    池鹤:“……”这还叫不挑?


    他叫来助理,让助理去库房拿东西,顺便去楼下咖啡店带两份下午茶上来。


    “给我来杯拿铁,给这位小朋友来杯鲜奶。”


    闻度啧了声,干脆道:“小朋友还想吃抹茶千层,谢谢。”


    池鹤失笑,问他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他一面答应着,一面点开外卖软件。


    下午的门诊和上午差不多,徐相悦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着病历,再帮忙打印处方,有些病人拿了药又不确定用法,回头来问,也得她教。


    忙忙碌碌的,也就忘了今天还有领导会来检查。


    直到下一位肛瘘术后来复查的病人进来,门一关,对方跟他们打小报告:“主任,徐医生,刚才在外面,有几个穿行政夹克的人在偷看你们诶,还跟我们问这问那,这个医生你们觉得怎么呀,耐不耐心呀,态度好不好啦,我说我找主任做的手术,他不好我肯定不找啊,他立刻就问哎呀你做什么手术的呀花了多少钱报销多少呀,感受怎么样,哇——”


    “主任,是有领导下来微服私访查你们了吗?”病人认真的问道。


    徐相悦咬着嘴唇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家伙,她还真没发现领导来过了。


    幸好刚才乌央乌央菜市场一样啊,不然她指定要被逮着提问。


    “飞行检查嘛,是这样的啦,看看我们有没有认真服务病人。”冯敏笑眯眯的应道,问她,“感觉怎么样,回去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好得很。”病人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上大号再也不用担心屁股疼了。”


    病人只是来复查,结果都好,很快就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趁着下一个病人还没进来的间隙,俩人抽空喝水,冯敏还跟徐相悦说:“还是我们科好吧,来的都是能治好的病人,你看,这不高高兴兴的么,多好。”


    他蛐蛐人家:“不像肿瘤,哎哟,全都是遭罪的,看了都难受。”


    “都要高高兴兴的,那我干嘛不去产科?”徐相悦无语的怼回去,“一会儿来个结肠癌的你就老实了。”


    真是倒反天罡,居然敢这么跟主任说话!


    冯敏刚想说什么,徐相悦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发现竟然是刚联系上没几天的蒋思淮打来的。


    徐相悦有些纳闷的接起,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那头蒋思淮欢快的声音就传入了耳中:“宝贝!我看到你点了外卖,给你多装点赠品哦!”


    徐相悦先是一愣,下意识的回了句:“你叫我宝贝,那你家梁槐景怎么办?”


    冯敏立刻抬头:“???”


    被他盯着了,徐相悦才反应过来:“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有点外卖,今天门诊忙得要命,哪有时间点什么外卖,是不是搞错了?”


    她怀疑是蒋思淮想请她吃面包,又怕她不肯收,所以假托的借口。


    但蒋思淮说:“没有啊,这个订单真的写着你的名字和号码,是不是别人给你点的?”


    徐相悦刚想说不可能,视线就落到了电脑旁边那杯还没喝完的咖啡上,到了嘴边的话顿时一卡。


    不会又是闻度吧?


    “那个……有没有备注?”她清了清嗓子问道。


    “没有诶,是不是忘了?”蒋思淮还脑洞大开,“不会是谁要报复你,所以才给你……不对,外卖是平台配送的,做不了手脚吧,难道……他要扮成外卖小哥来取餐,再在路上做手脚害你?”


    徐相悦:“……”你脑洞怪大的:)


    “不知道,嗯……”她叹口气,“我先问问,有可能是……我朋友。”


    在答应稍后给回复之后,她挂断了蒋思淮的电话,准备找闻度问问。


    还没打开手机联系人列表,就先看到闻度发来的两条信息,一条是早些时候发的,说签了大单,请她和同事们吃个下午茶,另一条是刚发的,看时间是她和蒋思淮通电话的时候。


    闻度:【[视频]FunnyToys总部,带你云参观一下,有喜欢的公仔欢迎点单[憨笑]】


    徐相悦没有点开那个视频,一是没太大兴趣,二是没时间不方便,她甚至都没有问闻度签了什么大单,回了个谢谢,再给蒋思淮说一声,就放下手机继续投入工作。


    她太忙了,这次的谢谢就只有简单的谢谢二字,连表情包都不是,看上去显得有些冷淡。


    闻度当然知道她大概率是在忙,但还是忍不住叹气,她怎么也不问问我签的是什么单啊?


    —————


    徐相悦在门诊一直待到傍晚六点半,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她关了电脑,摁掉连接的电源,然后去洗手。


    “主任还回病房吗?”她一边洗手一边回头问。


    冯敏说不回了,让有事电话联络,于是徐相悦锁好门以后,就独自往病房走。


    还不忘去楼下将没取的外卖拿上,下午茶都成晚餐了,也好,又省钱了。


    等她看到那袋所谓的下午茶,不由得吓了一跳,满满一袋,除了拿破仑、抹茶千层之类,还有好几袋不同口味的吐司,还有曲奇饼干,另外还有一张纸条。


    【吐司和小饼干是赠品哦~】


    徐相悦:“……”谁家赠品比商品还多啊:)


    她很忧虑,这样做生意,真的不会破产吗?


    但是当她在电话里问到这个问题,蒋思淮却笑:“你放心大胆的吃,卖不掉的,最后也是要扔掉,不可能卖不新鲜的给客人,也不敢白送不熟的人,万一被有心人讹上,说吃出事了,我更麻烦,扔掉反而是损失最小的处理方法。”


    “你就当是爱惜粮食,帮我多消灭一点是一点啦。”蒋思淮笑嘻嘻的道,又打听,“谁给你点的下午茶呀?”


    徐相悦想了想:“我朋友。”


    蒋思淮心里好奇,就直接问了:“是男朋友吗?”


    “当然不是。”徐相悦哭笑不得,“是普通朋友,他最近在我们科做了手术,这算是……感谢吧。”


    虽然闻度的感谢已经给得够多了,但怎么说呢,她有种就算还人情也还不过来的感觉,索性就算了。


    都接着吧,正好看看这人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她其实不太相信闻度的接近仅仅是因为他们曾经同学一场。


    这太扯了,他们不是毕业第一天,而是毕业已经超过十年,之前为什么没有联络?


    高中班级Q.Q群就在那儿呢,都死群了,也不见他以前联络过她,哪怕一次都没有。


    但人做事总归会有一个目的,付出也会想要回报,她只要耐心等待,迟早闻度会露出马脚。


    这时她又想起,外卖到了以后还没跟他说一声,忙给他发信息道谢,还拎着袋子拍了张照一起发过去。


    收到消息时,闻度正坐在关夏禾她们咖啡店的窗边,满屋子都是烘焙产生的香味,有来买面包的街坊正跟关夏禾聊天。


    跟她吐槽自己的儿媳妇,喜欢吃这里的面包,但就是不想来买。


    “懒哦,问就是不顺路,宁可给我跑腿费让我来买。”一面说还一面指着面包柜里,“要这个,这个好看,现在的年轻人,吃东西既要好吃又要好看,麻烦哦。”


    说的时候笑眯眯的,虽然是抱怨,但也不见真的生气。


    关夏禾就说:“人家只是想给你零花钱,才让你来的啦,老人活动活动也有好处,不然她完全可以叫跑腿小哥,喏,你看,现在就有人来拿外卖了。”


    闻度转身,靠着桌边,仔细观察着进出的每一个人,直到听见手机响起信息声。


    打开一看,也被徐相悦发来的照片里那一大袋面包吓到。


    闻度:【?我记得……我就点了五六七八块小蛋糕而已?怎么会这么大一袋[惊恐]】


    确定是他点的那些吗,不会是有人趁机往里面放什么东西了吧?


    徐相悦:【你也被吓到了是吧[无语]我刚才和你反应差不多,其实是因为你恰好点到了我同学的店,她往里面塞了好几袋吐司,还有曲奇饼干,所以就变成这么大一袋了[无奈]】


    闻度这才恍然大悟的松口气,原来是这样,还真是巧合。


    正想问是她什么时候的同学开的店,就想起那天看到的照片,以及听徐相悦说的和大学同学重逢的事。


    闻度:【是那天照片里的另一位女士吗?】


    徐相悦:【就是她,哎呀,我忘了把你的漫画发给她看,你先v我50,我一会儿当版权费转给她。】


    闻度失笑,逗她说:【真的吗,你不会私吞吧?】


    徐相悦:【?你冤枉我,这下我要收100了[愤怒]其中50是精神损失费[微笑]】


    闻度立刻发过去一个一百块的红包,徐相悦领了以后,又给他回了一个五十的,说是礼尚往来。


    闻度领了以后问她,是不是已经忙完了。


    因为很明显,这种这么无聊的事,不是闲到一定程度了,都不会做。


    徐相悦说是:【刚从门诊回来,所以下午茶已经变晚餐了[无奈]】


    接着发了一个抱着金元宝,头顶“谢谢老板”的兔子表情包过去。


    小兔子抱着个大大的金元宝,像是有些抱不稳,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闻度一下就舒服了,就是这个可可爱爱的谢谢老板爽!


    但是还有一件事。


    闻度:【我今天签了个大单,你快问我签了什么[探头]】


    信息发出去了,徐相悦却没第一时间回复,闻度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那头有动静。


    一时忍不住心想,不会是被我无语走了吧?


    可是,这种想要和一个人分享自己取得的成绩的心情,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上一次,应该是第一次签下出版合同,他迫不及待的告诉父亲,接着是告诉两位好友,那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觉得很重要的人。


    距今已经过去许多年。


    闻度正有些恍惚,忽然祝余叫了一声:“闻度!”


    他猛然回过神:“……怎么了?”


    “开门拿一下外卖啊大哥。”祝余无语的看着他,“叫你好几声了,发什么呆呐?”


    闻度不敢回答,热着耳根子起身出了店门,从火锅店的配送小哥手里,接过了两大袋火锅食材。


    没错,他们的聚餐,就是聚众在家吃火锅,图方便,还是直接叫的火锅店外卖。


    闻度要去处理食材,总算能将徐相悦没回他信息这事暂时忘到脑后。


    而被他如此惦记的徐相悦,回到办公室后凳子都还没坐热,就被叫去帮学生演习教学查房。


    找的病人是范思道管的一位肛周克罗恩病的小伙子,听说需要帮忙,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好奇的问徐相悦:“是不是跟我们上公开课差不多?”


    他的职业是中学语文老师,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笑得很和气,


    见徐相悦点头,还开玩笑说:“看来我就是教材了。”


    “感谢每一位患者的付出。”徐相悦笑着应了句,看一眼他的针水,发现要滴完了,就让护士过来换。


    学生们过来之后,按着平时教学查房的步骤,每个人有不同的站位,各自站好后,范思道带的两个学生,一个实习的汇报病史,一个规培的充当住院医的角色,她自己则充当上级医师。


    实习的小姑娘才来没几天,就被委派了这么个任务,据说是已经背了一天病历了,汇报起来还磕磕绊绊的,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病人就是他们组的,徐相悦对这个病人的一切信息,从现病史到最新的一次检查结果,全都了然于胸,所以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皱眉。


    因为发现实习生报错了病人入院检查中一个很重要的指标。


    但她随即立刻展开眉头。


    人家只是来实习的,才来几天,况且这一批实习生五月份出校门,到现在才一个多月,临床思维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临时接到任务,她就是死记硬背的,背错哪里都很正常,甚至她能够将这么多内容,在这么多人面前背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没必要,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苛求太多。


    实习生汇报完病历,规培生进行补充,徐相悦开始提问:“PCD的临床分类方法有两种,分别是什么?谁来说一下?”


    一边问一边往旁边围在一起的学生看过去。


    个个都低着头,生怕和她的目光有一丝一毫的触碰,都装作在思考,甚至还有人偷偷往别人后面退了半步,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啧啧啧,这些都是我们玩剩的啊孩子!


    “李年同学,你来说一下。”她笑眯眯的点了那位想躲起来的学生的名字。


    对方一愣,显然没料到徐相悦竟然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来,因为她不是他们那一组的。


    但被点到了,她也只能出来回答:“嗯……一种是Cardiff分类法,另一种是PACD分类法……”


    虽然有些磕磕绊绊的,但比一点都答不上来强多了。


    等把整套教学查房流程走完,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徐相悦这时才拍拍汇报病历的学生的肩膀,夸了她一句:“已经很好了,继续保持。”


    回到办公室,见夏知年正一边哼歌一边写病历,就吐槽道:“不是,教学查房难道不该是你这个教秘该干的活吗?凭什么你这么潇洒,反倒是我累死累活饿着肚子去带教啊?”


    夏知年一听立刻起身,拉着她胳膊,殷勤的让她坐下,嘿嘿笑道:“您辛苦了,这不是能者多劳么,辛苦您,要不这样,我请你喝奶茶,怎么样?”


    徐相悦嘁了声,让学生去休息室把那袋面包提过来,再把自己的钥匙递过去,“去更衣室,我柜子里面还有一箱香蕉牛奶,提出来给同学们分分。”


    “你晚饭吃什么,我帮你点。”夏知年接着道。


    徐相悦摇摇头,一边往外掏手机,一边叹口气:“算了,不想吃,有面包有牛奶,对付一口得了。”


    说到面包,夏知年就奇怪:“你买那么多面包做什么,打折?”


    “不是我买的,我朋友点的,点到了梁槐景他女朋友的店,他女朋友不是我同学么,见是我的名字,就多送了不少。”


    徐相悦解释着,打开手机,看到了闻度天还没黑那会儿发过来的消息。


    立刻配合的回复:【刚才带教学查房去了。所以你签了什么大单?】


    “你说的朋友不会又是35床吧?”夏知年问道。


    徐相悦回完信息,抬头看他一眼,纠正道:“什么35床,他叫闻度,‘崔九堂前几度闻’的闻度,你不是知道他名字吗?”


    夏知年眼睛一眨,心说这不是你先管人家叫35床的吗,怎么这会儿又介意起来了?


    但他很识趣的没有真把这话说出口,点点头道:“行,是我说错了,所以你说的朋友是不是他?”


    徐相悦点点头,见学生把东西提过来了,就问他:“你吃什么?拿破仑,还是千层蛋糕?”


    “拿破仑。”夏知年立刻道,“这个一听就贵。”


    徐相悦:“……”


    她拿了一块抹茶千层,又拿了两片南瓜土司,再把那罐曲奇饼干拿出来,就将其他的递给学生:“吃点垫垫肚子再回去,虽说以后你们以后大概率都是会得胃病的,但能迟一点就迟一点吧。”


    吃东西的时候,她看到闻度回复的信息。


    闻度:【我将连载漫画的周边开发权授权给了FunnyToys,到时候会有IP角色盲盒上市,我送你一套[大笑]】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说的大单,应该就是版权费?


    徐相悦没有打听他版权费多少的想法,回了一个恭喜,再发一串烟花和礼物的表情包,就退出去看蒋思淮的信息。


    她去带教学查房之前,将那五十块的红包,和温度的微博链接,一起转发给了蒋思淮,对方看完以后对她大大夸赞了一番闻度,夸他画得好看极了。


    想了想,她把这番夸奖截图发给了闻度。


    说实话,闻度看了十分高兴,表示这次出去采风,一定给她们带礼物。


    徐相悦便顺口问他什么时候出发,他说是明天。


    闻度:【早去早回嘛,不能离家太久。】


    徐相悦失笑,习惯性的回了句一路平安。


    再把最后一口吐司吃完,收拾东西,对夏知年说:“我下班了,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早点走吧,都那么晚了。”夏知年说着冲她摆摆手。


    走出住院部大门,她仰头看着沉默的路灯,忽然想,她上一次旅行是什么时候?


    半晌失笑着摇摇头,记不起来了,算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二合一)是徐相悦的那个……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容南其实是在容城东部,位于容江的东北角,之所以叫容南,据说是跟前清状元有关。


    容南下辖七个镇,水果种植是整个县的支柱产业,六月正是荔枝芒果西瓜大量上市的时节,尤其荔枝,真是随处可见。


    闻度的车刚进县城,就在路边见到一个奶奶,守着的三轮车上摆了一车荔枝,几个大姐围着车在挑选,一旁挂着牌子,“十元三斤”。


    闻度透过车窗,看着荔枝颜色红得喜人,干脆靠边停车,下来和大姐们一起挑。


    车子里的荔枝外表光滑,外壳呈深红色,颜色很浓,闻度说实话吃荔枝是一把好手,认荔枝品种那是马马虎虎,看了一会儿才问摊主:“奶奶,您这荔枝……是黑叶吗?”


    黑叶和妃子笑一样,是很常见,也很平价的一个荔枝品种,至少在盛产荔枝的南方城市是这样。


    老太太听了就点头是啊是啊的应,说这是她家自己种的,吃不完,才拖出来卖。


    “小孩都吃不了多少,能卖多少就卖多少咯,卖剩下就晒起来做荔枝干了。”


    边说边给他扭了一小丛,“尝尝嘛,尝尝不要钱。”


    闻度连忙接住,跟她道谢,然后就站在车边开始剥荔枝。


    老太太整理着被翻乱的荔枝,笑眯眯的问他是不是来旅游的,他说是,老太太就问:“你不上班呀?”


    “我上班不用去单位,自己在家做的。”闻度回答道。


    老太太哦了声,“这样也很好,可以多在家陪陪家里人,不像我家的小孩,都在外面打工,一年回不了几次,回来住个三四天就走了。”


    “没想过让他们在本地工作吗?”闻度问道,将荔枝壳扔进放在一旁的垃圾桶。


    老太太闻言立刻摇头:“县城哪有什么好工作,最少也要去市里,赚钱养家很辛苦的,要去大城市才有更多机会。”


    闻度笑着应是,目光落在老人皱巴的脸上,从她浑浊的眼睛里看到认真和慈爱。


    多少被勾起了心底对于父母的思念,但下一秒又觉得,早走也有早走的好处吧,至少遗照上的他们,可以永远帅气和美丽。


    他在这里买了十块钱荔枝,老太太还给他多塞一点,嘱咐他不要一次吃太多,记得喝盐水或者凉茶,免得上火。


    和


    卖荔枝的老奶奶道别,闻度提着一兜子荔枝,直奔预定好的民宿。


    民宿在出城后往东北方向再开十分钟左右的一个镇里,挨着镇中心幼儿园和菜市场,十分热闹,但后面不远处,却是大片大片的稻田。


    热心的店主大姐向他介绍:“种的都是丝苗米,很好吃的,你回去的时候可以去村里问问人家卖不卖,带一点走。”


    中午时分,太阳毒辣,民宿不提供餐饮,闻度只好出门觅食。


    旁边就有一家米粉店,店主是一对老夫妻,中午时间客人不少,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粉,边吃边说笑,声音很大,看样子都是熟人。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镇里人口的平均年龄就是偏大,一眼望去,店里的客人都有些年纪,头发花白的,而且基本是男性。


    闻度在这热闹的人声里走进店里,跟老板要了一份瘦肉粉,还要了一份猪肉卷和卤牛肉的拼盘。


    瘦肉粉很快就端了上来,汤很清,白色的河粉中间杂着厚薄均匀的瘦肉,还有几片青嫩的生菜,看起来十分清淡,可是一入口,就察觉滋味醇厚,是用大骨汤做的汤底,吃起来相当够味。


    闻度吃了半碗粉,接着从旁边的辣椒罐里挖了一点黄灯笼椒,往汤粉里一拌,鲜辣的滋味立刻从舌尖蔓延开去,口腔里不断分泌出唾液,额头也一下就冒出汗来。


    耳边是热闹的说话声,有人说一会儿去打麻将,应的人说不去,不想打麻将,打牌可以考虑考虑,闻度一边嗦粉,一边想这俩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玩?


    粉刚吃完,饱嗝都还没打出来,隔壁突然就传来“咚”的一声,接着是桌椅倒地发出的刺耳声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惊呼:“老贾!老贾!”


    闻度立即往那边望去,见一位大爷躺在了地上,面红耳赤,一副血压上头的模样,下意识便起身去帮忙。


    “大爷怎么了?”他拿着手机,“我打120啊?”


    “打打打!”一旁另一位大爷扭头叫人,“徐医生,徐医生你快帮忙看看老贾,他是不是中风啦?”


    一阵手忙脚乱,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有人蹲在地上将倒地的大爷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病人的人中上有一个很清晰的指甲印,看样子刚被掐了人中,意识似乎回来了一点,虽然双目紧闭,但看起来焦躁不安,潮红从头脸一路蔓延到脖颈和锁骨以下。


    闻度打完120的电话扭头,就看见病人像被煮过一样,听见那位徐医生说:“急性脑卒中啊,120打了吗?”


    听到问120,闻度立刻应声:“打了,说马上就派车过来。”


    徐医生这才发现,诶,还有个小伙子,就是面生,哪家的?哎,想不起来,先不管了。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正好,年轻人脚程快,你会不会开小毛驴啊?带我去拿个药怎么样?”


    闻度一愣:“啊???”


    叔叔您这么相信人的吗?都没见过的就让我带你去拿药,真不怕我半路把你绑了啊?


    周围其他人竟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而是关心,“要什么药,看看老刘这里有没有?”


    “安宫牛黄丸,有吗?”徐医生一边回答,一边让人先把病人扶起来,“别在地上了,找个地方先让他躺下。”


    “这个没有。”粉店老板摇摇头,让老伴去屋里拿张竹床。


    闻度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徐医生一把拽出了门,“快快快,你开车,我家就在隔壁,救人如救火啊!”


    “老李!借你小毛驴给我!”


    话音刚落,一位满头白发的大爷就丢过来一串钥匙,被徐医生一把抓住,塞进闻度手里。


    一直到上了路,徐医生才问:“诶,小伙子你哪家的啊,我好像以前没见过你?”


    闻度都无语了,一边腹诽叔你才发现啊,我要是个人贩子,你现在都被迷晕准备送去妙瓦底了,一边嗯了声,老实回答:“我来旅游的,今天才到容南呢。”


    “哦,旅游的啊……”徐医生恍然大悟似的,“难怪我觉得你脸生,多谢帮忙啊……前面,前面那个路口进去就是我家了。”


    闻度嘴角抽抽:“……应该的,这种情况谁见了都会帮忙的。”


    “那是,世上还是好人多的啦。”徐医生扶着他肩膀,打听他,“你是从哪里来啊,怎么想到来容南的啊?”


    “容城,休假了在周边逛逛,容南的荔枝有名嘛。”闻度回答道,在一户大铁门敞开,有工人在施工的人家门口停下车。


    徐医生从车后座上下去,站在门口就仰头冲里面喊:“阿缨!阿缨!”


    话音刚落,就见二楼阳台处出现一位中年女士,扶着阳台围栏同样扯着嗓子问:“怎么啦?”


    “给我拿一下安宫牛黄丸,有用!”说完他立刻往屋里跑。


    闻度也不好进人家家里,就在门口的三角梅树下等,一边还打量着周围的建筑。


    和他去过的很多地方的新农村一样,水泥路通到家家户户的门口,宽敞整洁,小洋楼的样式都差不多,看上去整条村风格非常统一,连楼层高度都差不多,想来应该是本地统一规划而成的。


    不过各家各户门口的装修倒不太一样,有的是两盆很高大的年桔树,有的种着福建茶或者三角梅,还有的干脆立了一对石狮子,楼房的外立面也各有各的装饰。


    闻度看了两分钟不到,徐医生出来了,手里拿着个小锦盒,跨上车就说:“走走走,快点,别耽误时间。”


    闻度被他催得下意识拧油门提速,越开越快,小电驴那个警报器滴滴直响。


    “嗨呀……忘了拿头盔……”徐医生的声音背后传来,被风吹得呜呜的,闻度听了嘴角直抽。


    他也不敢应声,生怕一不小心就出事,要是车翻到旁边的沟渠里,那要去医院的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米粉店本来就离得不远,闻度车速又快,没一会儿就回到了门口。


    车还没完全停稳,徐医生就跳下了车,车后座一晃,吓得闻度心都快跳出了喉咙。


    太危险了,徐医生看着岁数也不小了,万一摔一跤,摔出个骨折来,什么时候才能好?而且,他怎么跟对方家里人交代?


    闻度说实话,他是真的后怕。


    等他缓过神,停好车进店,把车钥匙还给车主,徐医生都已经给病人喂好安宫牛黄丸了。


    紧接着,一阵救护车的汽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大家一面帮忙将病人送上救护车,一边七嘴八舌的说话:“通知他家里人没有?”


    “跟他老婆说了。”


    “哎呀你很他老婆说有什么用,她什么都不敢做决定的,村委让签个字她都非要等老贾拿主意,叫他儿子啊!”


    “谁有他儿子电话?我打一个。”


    “我有我有……”


    大家都很热心,但现场确实乱七八糟的,闻度就见徐医生露出了无语又牙疼的表情。


    “好啦好啦,我先跟着过去,等小贾来了,你们就让他带齐证件立刻到医院去。”


    他说完跟着上了救护车,闻度看着他上车的时候扶着膝盖,动作有点滞缓,头发也已经白了一半,突然觉得,这种事也不该让一个老人独自去处理。


    于是上前一步问道:“叔叔,还要我帮忙吗?”


    徐医生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帮忙,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那当然好啦,你有时间吗?有时间快上来一起去搭把手。”


    闻度就这么跟着一块儿去了医院,帮忙排队缴费,又帮忙推病人去做CT,检查都做完了,病人的儿子才姗姗来迟。


    还是一副刚睡醒没多久的样子,脸上还有印子,闻度见了既震惊,又纳闷。


    不是,你爹都脑出血了,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可徐医生都没说什么,只问他证件带来没有,然后让他赶紧去看他爸,他们就先回去了。


    于是闻度也不好多说,跟着徐医


    生就出了医院。


    徐医生叫了辆车,上车以后,才跟他说:“小贾指定昨天上的夜班,他们家也不容易,小贾妈身体不好,人也胆小没主意,出去做工是不行的,说不定会被骗,他家里又还有个脑子不太清楚的大哥,一家四口就是靠父子俩,老贾帮人做点临时工,小贾在厂里三班倒,好歹前年他结了婚,今年媳妇又怀了孕,眼看着日子一天好过一天,这突然又倒下,唉。”


    他叹口气,摇摇头,“麻绳都挑细处断。”


    闻度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对方会是那样一副神态。


    他忍不住问:“您说的他大哥脑子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器质性病变,天生的。”徐医生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闻度闻言也忍不住叹口气,“确实是够难的。”


    回到米粉店门口,大家还都在,主要是为了听消息,听徐医生说送去得还算及时,能做的都做了,这才放心散场。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闻度打算回民宿休息一会儿。


    可人还没走,就被徐医生抓住:“别走别走,上家里去坐坐嘛,来者都是客。而且今天多亏了你,我不会开小毛驴,那群人又无头苍蝇一样,幸好你帮了忙。”


    闻度一愣,啊了声,“您不怕我是坏人啊?”


    徐医生笑笑:“我以前当医生的,见过的人还算多吧,什么样的是坏人,什么样的是好人,什么样的是坏人装好人,什么样的是好人装坏人,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闻度都听晕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但您真是太客气了,真的不用,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那就当是来旅游的,我要展现我们容南人民的热情好客。”徐医生拉着他不让走,“你不是说我们这边荔枝有名吗,巧了,我家种不少的,走啊,请你吃荔枝。”


    盛情难却,闻度到底是跟着去了。


    路上徐医生才想起来:“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姓闻,新闻的闻。”闻度回答道,“单名一个度字,温度的度。”


    反倒是徐医生说起了他最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诗,“‘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这名字好听,也应景啊,这也算是好风景吧?”


    说着一指眼前的稻田,笑吟吟道:“多好看,就快要有新米吃咯。”


    闻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见大片稻浪,风一吹,晃悠悠的舞动起来。


    一种安宁的感觉瞬间从心底升起。


    去到徐医生家,先跟他爱人打招呼,“你就叫章阿姨,立早章。”


    接着又跟爱人介绍他,说刚才帮了大忙,还跟到医院去,不然他一个人可推不动老贾,如何如何。


    “是吧?多亏你了,快坐快坐,先喝口水歇歇,晚上在家一起吃饭吧?”


    一面说一面张罗着给他泡茶。


    闻度连忙道谢,和徐医生一起坐下,抬头就看见他身后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刚仔细看了一眼,就瞬间愣住。


    嘶,他光想着“徐”是个寻常姓氏,可完全没想过,会是徐相悦的那个“徐”啊!


    —————


    徐家一楼客厅的墙上,挂着不少装饰品,除了风景画,就是家庭成员的照片。


    其中最大的一幅,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徐医生和爱人分别坐在一位老人左右,后面站着三个孩子,巧了,三个孩子闻度都见过。


    就在儿童节那天的游乐园,他还带刚变声的小朋友玩了一天,一起吃了饭呢。


    徐相悦站在中间,正好是老太太背后,红色的毛呢大衣半扎的头发,脑后的蝴蝶结还露出一点来,看上去真的很衬照片里明显是过年布置的环境。


    她脸上的笑容温和,眉头舒展,眉骨之下的眼眸乌黑水润,眼尾微微上翘,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一家人看着也很和谐,她的姐姐还挽着她的胳膊,要不是事先就得知,闻度绝对不会想到这是一个重组家庭。


    只会想,两个女儿和小儿子看着就相差很多,看着怪像追生儿子的。


    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墙,徐医生也回头看了一眼,问道:“你在看照片啊?”


    问完也不等他应声,就站起来,指着照片上人给他介绍:“这个是我大女儿,是个插画师,这个是我二女儿,跟我一样是医生,小儿子刚读初中。”


    最后指指老太太,又指指自己和徐相悦,“一二三,到我女儿这一辈,我们家就是三代从医了,还都是外科系统的。”


    按理说闻度这个时候应该回一句医生世家,到话到嘴边,鬼使神差般的,变成了:“叔叔,其实我认识徐相悦的。”


    徐医生先是哦了声,随即一愣:“嘎?你是说……你认识我们家阿悦啊?”


    见他点头,徐医生看他的目光瞬间就变得有些警惕,没有刚才那么慈善和蔼了。


    “真的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学。”闻度顶着对方变得打量的目光,老实回答,“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联络过,最近我住院做手术,刚好在他们科,就联系上了。”


    徐医生眨眨眼,想到女儿的科室,那可是肛肠科!


    肛肠科什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和病人多!


    “那个……叔叔知道不该打听你的隐私,但是……”徐彬纠结了一下,还是问道,“叔叔就是有点好奇,你怎么不舒服啊,这么严重,到了要去住院的地步?”


    闻度也眨眨眼,好熟悉的语气,是在试探我吧?


    他下意识就绷直脊背,认真的如实回答:“混合痔,有点严重,冯主任就让我住院手术了,别的都没什么。”


    徐彬下意识松口气,“还好还好,这都是小事,问题不大,不影响以后。”


    说完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是,他管这些做什么?又不关他事!


    闻度闻言也松口气,连连点头应是。


    之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俩人还聊得好好的,结果一发现他们之间还有徐相悦这个“共友”,气氛就莫名变得微妙起来。


    搞得闻度心里非常忐忑,暗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提起认识徐相悦这事。


    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只能希望这种尴尬赶紧过去。


    好在这种冲击是有时限的,徐彬很快就反应过来,女儿跟面前这位年轻人只是同学,对方和自己也只是偶遇,一切都是巧合,不存在什么巧合太多就如何如何的情况。


    于是他的态度也跟着恢复正常,招呼闻度喝茶,笑眯眯道:“看来我们也勉强算是自家人了,我就说嘛,人和人之间都是讲缘分的,你看,今天我们就见到面了,你还帮了那么大的忙。”


    闻度到底是还年轻,情绪管理没那么老道,闻言一边双手接过茶杯,一边谦虚道:“没有没有,没帮什么,叔叔您谬赞了。”


    徐彬问他和徐相悦是什么时候的同学,听他说是高中,就问他后来学了什么专业,得知他从农学到艺术,还惊讶跨度之大。


    再等他知道闻度的工作,就更惊讶了,“那你和阿悦她姐姐,就是同行了。”


    “是,我这两天去复诊,听她说起才知道,真是巧合。”闻度笑着应道,“我还说等我回去,拿一本另一位老师亲笔签名的书给她,可以送她姐姐,也算是送给合适的人了。”


    徐彬笑着点点头,“还是你们这一代好啊,选择比我们以前多多了。”


    闻度一面应是,一面


    心里纳闷,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很无奈很遗憾似的?


    但也不好意思深问,只笑着能徐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坐着干聊也没话题,徐彬想起来要带他去看荔枝,就兴致勃勃的道:“走,我带你去摘荔枝,你今年吃没吃过挂绿?”


    闻度对这个品种倒是熟悉,毕竟名声在外,而且每年都会尝尝鲜。


    但他摇摇头:“还没有,今年妃子笑倒是吃过了,上午进城的时候,还买了点黑叶。”


    “那你今天有口福咯。”徐彬笑呵呵的,满脸都是带着得意的那种高兴,“家里的挂绿和白糖罂可以吃了,请你尝鲜,你可是第一个吃到的。”


    他冲闻度眨眨眼,“你章阿姨都还没吃,她怕吃多了上火。”


    闻度失笑,“我也怕,但我可以喝凉茶。”


    “好孩子。”徐彬拍拍他肩膀,“阿悦就不敢,她怕喝凉茶,宁可忍着不舒服。”


    “是么?没看出来。”闻度这次是真的惊讶,徐相悦那副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做到最好的性子,难道不该是最不怕吃苦的吗?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阿悦是很好,但也不是完美无缺。”徐彬笑呵呵的,带他往外走。


    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骄傲,闻度想到徐相悦说的那些话,父母离婚了,他们只是不再是夫妻,但却仍然是她的父母。


    原来他们真的给了她足够的爱。


    但为人父母本来就该如此。


    “你们干嘛去啊?”章澜缨这时追了出来问道。


    “我带小闻去摘点荔枝,孩子难得来一趟,不得替阿悦招待好她同学么。”徐彬应道,他刚才去拿工具的时候,已经跟妻子说了闻度和徐相悦的关系。


    章澜缨听了就说:“那你们回来的时候,在村尾那家熟食店那里,斩点料回来,我们加个菜。”


    徐彬头也不回的抬手:“OK,收到。”


    “你别去太久,天快黑了,早点回来。”章澜缨又嘱咐,“荔枝可以明天摘,小闻明天还在这边吗?”


    “在的,我打算在这边多待几天。”闻度忙回答道。


    章澜缨就笑眯眯的道:“那明天还来家里吃饭。”


    闻度应好,“那我来帮您和叔叔摘荔枝?”


    “行行,哎呀,你要干活我也不拦你。”章澜缨有些无奈,冲他摆摆手。


    走到外面了,徐彬才跟他笑着揶揄:“看来是年纪上来了,越来越唠叨,相亭都快受不了了。”


    闻度失笑,可不敢附和这种话。


    但却不难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夫妻俩的感情十分和睦。


    他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明知道感情的事无法勉强,夫妻之间总是吵架,遭殃的一定是孩子,还不如分开,各得清净和自由,可是……


    话又说回来,哪个孩子会不希望自己的亲生父母一直都在呢?


    可原本独属于徐相悦的母爱和父爱,却因此要分出去,他们有更需要照顾的幼小的孩子,她怎么办?


    还在别人都会跟父母撒娇的年纪,她就得学会接受父母另有家庭、自己夹在中间好像那边都不靠这个事实吗?


    ——他当然知道徐相悦不是什么小可怜,但这和他为她感到难过不冲突。


    他们俩一直走,离远处的山似乎越来越近,到了村尾,穿过马路,再走过田埂,就进了一大片果树林。


    是有围墙隔开的,各家的果树都不混淆,林子里盖了房子,是养蜂人的住处。


    徐彬向他介绍:“每年荔枝花开的时候,就会有养蜂的人过来,交点租金给村委,就可以在这里住到这些树开始挂果,那一批蜂蜜就是荔枝蜜,味道很好的,晚上给你冲点喝喝就知道了。”


    闻度诶的应了声,挑着空箩筐跟他一直走,终于在靠溪边的一处果园停下。


    “到了。”


    待徐彬开门,推门进去,就看见郁郁葱葱的果树,枝头硕果累累,红艳的荔枝像在不停散发着甜蜜,偶尔还能见到有蜜蜂停留。


    “这边是荔枝,那边是龙眼,后面还有一棵芒果树和几棵香蕉树,阿悦他们喜欢吃嘛,就种一点,没几棵,多了我们也管不过来,也吃不完。”


    徐彬挑了棵合适的树停下来,一边教他怎么摘,一边跟他说起村里的农业发展。


    什么无水不长树无光不结果,水分光照修剪施肥,哪个品种多久能挂果,哪个品种的果子更甜,诸如此类,这些已经远离闻度的生活很久的知识点,突然间在脑海一起涌现,让他仿佛回到了本科时跟着师兄师姐种地的日子。


    挂绿之所以叫挂绿,是因为果皮的红色中有一片片绿色,看起来就像还没完全成熟似的,但其实一闻就知道,那股浓郁的清香非常诱人。


    徐彬摘了一串,和闻度站在树下分着吃,果肉质地细腻润滑,拿在手里晶莹剔透,吃下去就会发现汁水的丰富,甜蜜的味道中全是荔枝独特的清香。


    “好吃吧?这可是今年第一批挂绿。”徐彬有些得意的道。


    闻度连连点头,问他:“您这荔枝,都是自家人吃么?”


    “基本是。”徐彬笑眯眯的问他,“你想做什么?”


    闻度一脸老实的应:“想跟您采购一点,回去送朋友。”


    徐彬哈哈一笑,答应了,“放心,村里还有其他人有,你就买个几十斤的,容易。”


    “我听您说白糖罂也可以吃了?”闻度继续眨眨眼。


    徐彬失笑,让他先自己吃饱,带走的事好说。


    这就是答应了,闻度道了声谢,按着他教的摘起荔枝来。


    一直到晚上八九点,他才从徐家告辞离开,慢悠悠的走在回民宿的路上。


    周围很安静,沿路可见点点灯火,还有蛙鸣和蝉鸣交错,他仰头看着天空,觉得似乎比在容城看到的也要干净清晰一点。


    回忆一天的经历,他觉得丰富到必须找个人聊聊,已经属于不吐不快了。


    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徐相悦,没办法,今天的大部分事都和她有关。


    再者他也有些好奇,不知道徐相悦知道他去了她家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惊讶?好奇?还是表示排斥和不悦?


    心里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你没有经过别人允许就拜访别人家,很失礼哦。”


    “我又不是故意的,巧合懂不懂,说明这是我们的缘分。”


    “呐,人呢,最要紧是摆正位置,嘴巴要严,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通常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担忧,这个电话顺利拨了出去。


    是语音通话邀请,徐相悦没过多久就接通,喂了声,问他:“有事?”


    “没什么,就是……”闻度支吾两秒,问道,“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他其实做好了要被徐相悦吐槽的准备,但没想到徐相悦只是哦了声。


    “你问这个……”她顿了顿,闻度的心往上一提,“这是从我爸家出来了?”


    闻度一愣:“……你知道?”


    “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徐相悦哼了一声,语气调侃,“我同学去家里玩了,家长告诉我一声,很正常啊,不应该?”


    “当然不是。”闻度立刻应了一句,应完才猛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刚才说的是……你爸家?”


    徐相悦嗯了声,“就是我爸家,没说错。”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二合一)闻度,我和你不……


    “为什么这么说?你爸家不是你家吗?”闻度对徐相悦的这个说法感到疑惑和诧异。


    “你老家不就是在容南的么?”


    徐相悦嗯了声,声音懒洋洋的,“是在容南,但不是在你去的那个镇。”


    闻度听到那边传来走路的声音,她继续道:“其实离得也不远,不过只有过年和清明需要祭祖的时候才会回去了。”


    “你现在在的地方,其实是我的继母章澜缨女士的老家。”徐相悦将水杯放到饮水机出水口,摁下出水开关,“我爸退休以后,就和章阿姨回了她老家生活,反正离得也不远,饮食习惯风土人情都差不多,也不用担心会不习惯了。”


    “为什么不是回你们老家,而是去章阿姨娘家?”闻度觉得奇怪,问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忙补充,“我的意思是,比较常见的是回男方老家而不是女方老家,尤其你们两边还离得这么近。”


    “我想想……据说是跟宅基地有关?”徐相悦回忆了一下,从


    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徐彬当时的解释,“章阿姨是独生女,和我姐爸爸结婚的时候,为了宅基地就没有迁户口,后来和我爸结婚,那边老人有一次提出让章阿姨以后回去住,如果不回,那也不要回我们老家住,就一直住在容城,偶尔回去露个脸,集体活动捐点款。”


    因为老人不在以后,如果章澜缨既不在村里生活,也没有在各种集体活动时履行义务有所表示,村委以后是要把这块地收回去的。


    老人当然不想自己的宅基地被收走,那样女儿就真的无家可归了——在他们的认知里,容城的房子再好,也不如村里是自己的根。


    “当时话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到了章阿姨没有兄弟帮衬,所以村里有些人就瞧不起他们家,后来章阿姨只有我姐一个女儿,也被人背地里蛐蛐,现在一定要响应政策,生个儿子才行吧啦吧啦,又说我和我姐,那样以后才能有兄弟撑腰吧啦吧啦。”


    徐相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很不屑的嗤了声。


    “我亲姥姥姥爷,容容的爷爷奶奶,可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一直都说的是要靠自己。”


    况且话又说回来,真要给女儿撑腰,难道不是爹妈该做的事?为什么要推给兄弟?


    “为什么非得是兄弟,我姐妹不行吗?”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徐相悦想起还是忍不住吐槽。


    闻度静静听着她说话,越走越慢,好像只要走得慢了,这通电话就不会结束似的。


    “老人家重男轻女啊,叔叔和章阿姨知道么?”他问道。


    “知道,只是到底是长辈,让我别计较。”徐相悦叹气,“没办法,别说老人了,有些年轻人都这德性。”


    闻度哼的轻笑一声:“那这些事,你妈妈知道吗?”


    “也知道。”徐相悦失笑,“打电话把我爸骂了一顿,说少让我听这些九不搭八的话,如果不能处理好后丈母娘家和女儿之间的关系,那就是他的问题。”


    谢温玉倒不觉得章澜缨的父母有什么问题,一辈子在村里的老人家,见的就是那些事,连女孩子不结婚男孩子不娶妻都觉得是不正常的,宗族,传宗接代,在他们看来,就是人生大事。


    但他们是他们,囿于时代与见识,她反正绝不允许徐相悦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


    “也是那段时间,我在家里住着也不太开心,家里突然多了个不熟的人,这个人还是我法律意义上、现实生活里的长辈,客客气气的对我,我觉得很别扭。”


    闻度可以想象这个重组家庭在那段时间的气氛有多怪。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到哪个人的霉头,正因每个人都不是坏人,都尽量想要和另一方和平共处。


    “后来呢,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闻度有些好奇,毕竟她现在和继姐的关系很不错。


    “章阿姨到孕晚期了嘛,我和我姐又要上学,各种不方便,奶奶就把我们接回去了。”徐相悦舒口气,笑道,“回奶奶家以后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天地,“觉得自己终于解放了!”


    “那你姐姐呢,也习惯吗?”闻度继续好奇。


    “当时年纪小没察觉,后来大了再去想,她的不安应该是我的数倍。”徐相悦的声音低了回去,还叹口气,“不管在哪里,都不是她熟悉的家了。”


    叶晴光后来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费了多少努力,才终于能融入她们祖孙之间,徐相悦不清楚,也想象不到,只是换位思考以后,大概能感受到她当时的孤立无援。


    “都过去了。”闻度察觉她的情绪开始低落,立刻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今天在你、你爸家吃饭,发现你弟弟不在,是住校了?”


    “是啊,他读私立的。”徐相悦啧了声,“现在的小孩太卷了,学习难度和强度,远超我们当年。”


    闻度笑了声:“其实我们也是在尾巴上,再迟一点……”


    “就考不上大学了。”徐相悦不等他说完就接话。


    闻度一噎:“……不至于不至于,别人我不清楚,但我和你当年的分数,好歹也是能上清北的,真不至于没有大学读。”


    徐相悦哈哈笑了两声,清脆又轻快,闻度不自觉的跟着翘起嘴角。


    心想这好笑吗?不好笑吧?但是她笑得很高兴,那就是好笑的。嗯,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语言小天才。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放弃清北,要去学农呢?”徐相悦笑完了问道。


    “申大是我父母的母校。”闻度回答道,“至于学农……当时我好像看了什么,以为学农就是会去观察植物,就像现在……”


    他停下来,站在可以看见黑夜里的土地,可以听到蝉鸣蛙叫的路边,静静等了十几秒,然后问徐相悦:“你能感受到吗?这种和自然离得很近的氛围,那个时候我觉得浪漫极了,以为自己以后可以在禾下乘凉,做一个很美的梦。”


    徐相悦听了一囧:“不是……以你家的条件,你爸难道没有给你讲讲农学该学什么,没带你去学校走走?”


    别人家的孩子,也许是因为没有了解的渠道,父母也不懂,所以消息闭塞,选的专业以为很棒但其实并不适合自己,但以闻度的家境,不应该啊?


    闻度有些不好意思:“都知道的,但是觉得家长嘛,都是会吓唬小孩的,肯定是夸大其词,所以没信。”


    结果就是真的要去种地,还得看着,别让自己的期末作业成绩被摘了,这就老实了。


    果然,有些路还是要自己走,有些苦还是要自己吃,不然是不会相信的。


    徐相悦评价这是:“你这就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


    “我们练铁头功的是这样的。”闻度也忍不住吐槽自己,说完还叹了口气笑出声来,问她,“难道你是做好准备才选的专业?”


    徐相悦说那当然了,“我填报志愿之前,分别去我爸我妈和我奶奶的门诊和病房各待了一天,爷爷不在临床,但也带我去看了实验室,找他学生让我去病理室跟了一天班,最后问我,你确定要吃这份苦吗?”


    她当然要吃,人生来到处都是苦头等着吃,不是在这里吃,就是在那里吃,明里暗里都是坑,她为什么不干脆挑一个一开始就能吃明白的呢?


    闻度听了十分震惊:“啊???”


    啊完就没动静了,疑似因为过于震惊而哑口无言。


    徐相悦坐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晃悠两下,看着外面夜空中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影,还有玻璃上倒映的自己,耳边除了隐约的蝉鸣,还有不太明显的呼吸声。


    她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于是谈兴骤减,先将到了唇边的哈欠忍回去,接着喂了声:“闻度你还在吗?不在我挂了。”


    闻度立刻回神,下意识提高音量应了声:“在!”


    徐相悦反而被他吓了一跳,瞌睡立刻就跑了,半晌才啧了声。


    随后声音温和的表达不满:“……我听力又没问题,你别这么大声。”


    闻度说了声抱歉,解释道:“我主要是没想到……了解得这么清楚,不会觉得害怕,或者少了一些挑战性吗?我一直都觉得,挑战未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那你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还很旺盛,挺好的。”徐相悦应了一句,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到此为止了。


    但刚要找机会挂电话,就忽然想到自己对闻度在某些方面的猜度,于是忍不住多解释了几句:“我和你不一样,闻度。”


    “我更喜欢确定的东西,这件事可以很难做成功,这个东西可以很难得到,但我需要知道怎么样才能做到,我会衡量自己


    的能力,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还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这种代价是什么,我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接受,那么这件事我必须做成吗?这个东西我必须得到吗?如果是,那我得想想办法,让代价尽可能小,如果不是,那我就省得折腾了。”


    所以她永远不会后悔,可以接受任何结果,因为在迈出第一步之前,她就已经再三衡量,确认这是出自于自己本心的决定。


    她也不觉得自己会失败,那都是经验啊,所以她要么成功,要么学到东西,无需后悔。


    “我不太喜欢生活中出现太多的不确定,说好听点叫挑战,说难听点那全是地/雷。”徐相悦语气认真,“我的工作本身就是这样的性质,充满了未知和挑战,我很喜欢,因为我可以从中获得知识取得进步,但是生活不是,生活里的挑战只会消耗我本就剩得不多的精力,会让我觉得很累。”


    所以,“闻度,我和你不一样。”


    她重复了一遍开始长篇大论之前的那句话,似乎比第一遍时更加认真。


    闻度听出了在期末课堂上听老师划重点时才有的那种强调,仿佛她正拿着板擦在疯狂敲黑板:“这是重点!要考的!”


    似乎充满了暗示,但要是仔细追究,她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但这不妨碍闻度瞬间冷汗直冒,她是看出什么了吗?是不是在点我?


    这种情绪一旦出现,闻度就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跟徐相悦闲聊,原来的话题没说完也不管了。


    他沉默好半晌,才回了一句:“其实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就是……”


    他顿了顿,重新组织了一下脑海里有些凌乱的语句,“如果一件事,在我明确自己想要做成的情况下,我也会再三考虑,而不是一时兴起。”


    我所做的一切事情,也都是出于本心。


    徐相悦听了眨眨眼,一时没吭声。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闻度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顿了两秒,语气变成询问:“那如果这种未知,不会影响你的本就确定的生活,连挑战都算不上,你愿意接受吗?”


    徐相悦眉头一挑,声音里突然出现了一抹笑意:“你确定这不是服从性测试或者温水煮青蛙吗?”


    先用不会让人心累的未知一点一点蚕食我的底线,等我习惯以后,你就可以开始肆意妄为。


    然后有一天,就会出现让我时刻提心吊胆的不确定事项,是这样吗?


    闻度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应道:“当然不是,也有可能是……我的朋友以前捡过一只猫,没有带回家,而是散养在我家书店,一开始它只敢在一楼活动,发现环境安全以后,才开始上二楼。”


    “新到一个地方,肯定要查探一下环境,明确自己可以活动的范围有多大,我认为这是动物的本能,你说呢?”


    好一个动物的本能,徐相悦嗤的笑了声,忍俊不禁的嗯了一下。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动物的本能是天黑了就要睡觉,你应该也赞同吧?”


    闻度笑起来,整个人放松不少,“当然,那就……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徐相悦的声音里还有笑意,顿了顿又说,“我爸说明天带你去摘荔枝,提前祝你吃得愉快。”


    闻度应了声好,挂电话前最后一秒,还是没忍住,说了声:“晚安。”


    徐相悦那头突然变得很安静,闻度正要拿开手机看一眼是不是已经挂断,就听见她嗯了一声。


    “晚安。”


    —————


    在容南的第一个夜晚,闻度原本以为自己会睡得很好,因为他从不认床。


    但事实就是,他睡得很一般,翻来覆去的,总觉得哪个姿势都不对劲,一阵心浮气躁,半夜还坐起来发了半天呆。


    什么都没想,也想不起什么来,就这么静静坐着,直到外面夜色越来越浓,突然传来一声鸡鸣,他真正的睡意终于姗姗来迟。


    睡醒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他看了一眼手机,准备再睡会儿,反正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


    刚闭上眼就想到,好家伙,他答应了今天要去徐家的,还和徐彬约了九点,可是这都几点了?!


    意识在一秒之内恢复清醒,闻度几乎是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的,匆匆忙忙洗漱完下楼,在民宿对面的药店门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往徐家走。


    他像以前上学快要迟到时那样,腿都快蹬冒烟了,发挥出最快的速度,终于在十分钟之内,进了通往徐家的那条小路。


    这时他还不忘调整一下车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冒失。


    到徐家门口时,正好看见章澜缨在门口打扫卫生,忙叫了声阿姨好,停好车就要去帮忙。


    “不用不用,我马上就扫完了。”章澜缨连忙拦住他。


    闻度哦了声,见她要将垃圾倒进一旁的麻袋,连忙过去帮忙将麻袋撑开。


    这才问道:“我看有涂料桶,家里最近是在装修么?”


    “趁天气好,刷一下房子的墙,亮堂点,修补一下养鸡的房子。”章澜缨笑眯眯的应道。


    “家里自己养了鸡啊?”闻度接着问道,帮忙将装垃圾的麻袋提到门口的大垃圾桶扔掉。


    章澜缨笑着说是,“在农村就这点好,养鸡养鸭方便,自家养自家吃,最新鲜的了。”


    “容城都买不到现杀的鸡鸭了。”闻度点点头,随口接话。


    章澜缨以前也是在容城住的,比他记忆清晰多了,“早年也有的,后来才没有,所以现在很多人爱去吃农庄嘛,最好农庄里面就自己养有鸡,就能吃到最新鲜的啦,鸡有鸡味才行。”


    闻度笑着应是,说自己以前有一天请人吃饭,中午是在离城很远的郊区一家农庄吃的,最好吃的是五指毛桃蒸鸡,能吃出鸡肉本身的鲜甜味来,晚上是在市中心一家好评很多的店吃的,招牌是鸡火锅,说是当天宰杀运来的鲜鸡,但却还是能吃出一点冰鲜鸡的味道。


    “它不冰起来会坏嘛。”章澜缨笑眯眯的应道,将手里提的建筑垃圾交给他,看他一下就扔进垃圾桶里了,就夸说,“还是你们年轻人好,能吃能睡,有力气。”


    闻度刚想谦虚两句,就听她接着问:“吃早餐没有?”


    闻度眨眨眼,不知道要不要糊弄过去,就见她转头过来看着自己,笑着问:“是不是昨天睡太晚了?”


    “……有点睡不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承认,“没看见叔叔,所以他已经去果园了么?”


    “那没有,他去村医务室帮忙了。”章澜缨解释,“你们昨天说九点嘛,但是九点的时候你还没来,书记来找老徐,说今天县医院有人过来义诊,怕忙不过来,想让老徐去帮忙,老徐就说你还没来肯定是睡过头了,他先去看看,等你来了再去果园,反正荔枝不着急。”


    闻度不由得有些脸红,没有按时赴约确实是他的错。


    “所以你肚子饿不饿啊?先吃点垫垫肚子,中午我们去吃农家乐。”章澜缨笑眯眯的,也不等他答应,进门就往厨房走,没一会儿就端出来一盘煎饺。


    “快来,吃点东西。”她朝闻度招手,碎碎念道,“不吃早餐可不好,你们小孩都这样,阿悦这样,囡囡这样,相亭也这样,老了你们就知道咯。”


    闻度不知道囡囡是谁,但从她的话里猜,应该是徐相悦的姐姐。


    他应了声,接过她搬来的椅子,坐在门口端着盘子吃煎饺,章澜缨和他排排坐,膝盖上放着一个篮子在剥花生,说下午煮花生甜汤,等他们摘完荔枝就回来吃。


    三鲜馅的煎饺,一只就有半个手掌大,闻度两口才能吃掉一个,一边吃一边听她说话,边听边点头。


    才刚吃完,章澜缨就给他递了一杯豆浆,说是去村里做豆腐那家人那里买的,大锅煮出来的豆浆,只加了白砂糖,原汁原味,味道很好。


    接过尚且温热的豆浆那一瞬间,闻度突然想,如果他的妈妈还在,是不是也会变得这么絮叨,会在琐细里藏着一点一滴的温情和关切。


    他趁豆浆还没喝完,拍了一张有些发糊的照片发给徐相悦。


    闻度:【早上好!用你阿姨给的豆浆开启元气满满的一天!】


    徐相悦这时刚结束一台手术洗完手,赶着


    去休息室找电脑开术后医嘱,手机响了一声,还以为是工作群的信息,结果就看到这?


    当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吃吃喝喝度假就算了,还炫耀给我看,合适吗:)


    她一边走一边给他回信息:【早上好!用吻合器痔上黏膜环切术开启站到腰椎间盘突出发作的一天!】


    闻度:“……”


    真是奇怪,明明和他句式差不多,连标点符号都用得一模一样,但偏偏就是能表达出截然不同的感情色彩。


    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Q版徐相悦,捧着手机绷着脸,嘴巴抿得鼓鼓的,气咻咻的跟他说,闻度,我们不一样!


    嗯,当然不一样了,你上班,我度假,怎么能一样呢?


    “喝完啦?那我们走吧,去义诊那里看看。”章澜缨的声音这时从身后传来。


    闻度赶紧应了声,回头一看,见她手里还端着一个大汤锅,不由得一愣:“还要带什么东西去吗?”


    “要啊,带一些绿豆汤过去。”章澜缨解释,这是村里的惯例,每次有义诊队宣讲队下来的时候,有心的人家会送些吃喝过去慰劳一下。


    “来的都是年轻人,休息天也不休息,辛苦下乡,我们送点喝的也应该。”章澜缨说着把锅放到电动车前面的脚踏上,继续道,“本来我想提一箱王老吉去算了,又想起来冰箱里绿豆再不吃可能要坏,干脆煮了绿豆汤,给你们留了一点,下午去摘荔枝就带上。”


    天气还没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白天的太阳很大,人在太阳底下很快就满头大汗,闻度连忙道:“阿姨,我来开车吧?”


    “好好,你来开。”章澜缨回屋拿了一条一次性碗,还拿了顶草帽盖到闻度头上,这才上车给他指路。


    沿着门口的水泥路一直往村尾方向开,在一个岔路口拐弯,走一段再次拐弯,没多久就看见一株巨大的榕树,章澜缨介绍说这里是榕树头村民广场,平时有什么活动都是在这里办的,旁边那排两层小楼就是村委。


    榕树下正支着红顶的帐篷,不少人在排队,到处都是热闹的人声,闻度在宣传栏旁边的车位停好车,端着大汤锅跟在章澜缨身后往人群里走。


    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们,一个阿姨问章澜缨:“阿缨啊,这个小帅哥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家亲戚啊?”


    “阿悦的同学,过来度假,碰巧遇到了。”章澜缨解释着,让闻度把汤锅在石凳上放下,准备找书记来问问怎么分。


    对方听了她的回答却是一愣:“阿悦?阿悦是哪个?你女儿不是叫晴光吗?”


    闻度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不记得,或者不认识徐相悦。


    他下意识的看向章澜缨,想看看她怎么回答。


    章澜缨淡定的解释道:“阿悦是我二女啊,读书很厉害那个。”


    对方哦了声:“你家老徐跟前头那个生的。”


    说完上下打量一下闻度,话题就扯到他身上了,“小伙子长得帅气哦,什么同学,其实是男朋友吧?你家是不是要摆喜酒了?”


    说到这里还啧了声,一脸肉痛的表情,虽然也不知道关她什么事。


    闻度一愣,刚要否认,就被章澜缨拉了一把,“你不要胡说,我们家阿悦还没有对象的,人家小闻和她清清白白,就是同学,你家阿颖没有男同学吗?看到个男同学就是对象,你这叫造谣。”


    对方见她不高兴了,立刻就说哎哟我随口说说,你看你还当真了,云云。


    “你当着老徐的面说啊,看他当不当真,他不当真我就不当真。”章澜缨立刻顶回去,说完拍拍闻度胳膊,温声让他去找徐彬过来。


    闻度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他也很讨厌对方说的话,还有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对徐相悦极为不尊重。


    徐彬这会儿正在帮忙给村民量血压,一边量一边跟来义诊的县医院的医生讲急性胆囊炎的病人怎么处理,抬头看见他,就打声招呼:“来啦?等会儿,马上就好。”


    闻度点点头,绕到他身后去,听他对面前的村民道:“你这个血压怎么还是这么高?早上吃药没有,上次你去医院开回来的药,有没有每天按时吃?”


    对方嘿嘿笑,不吭声,一看就是心虚,徐彬哼的笑了声。


    “难怪你儿媳妇不让你去带大孙,带小孩气人的事那么多,谁知道你气着气着会不会突然脑溢血发作?到时候还得给你治病,还得被你儿子埋怨,我要是你儿媳妇我也不愿意担这风险。”


    对方一听这话就有些急眼,眼睛一瞪就要反驳,徐彬没给他机会,继续道:“喏,昨天老贾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呢,后面也不知道会不会查出什么别的问题,要花多少钱,家里还有个大肚婆,日子才好几天,就又摊上事了,只要一个人进医院,全家跟着忙,你回去想想吧,命是你自己的,我们都无所谓的。”


    说难听点,他要是没了,他还跟着吃席呢,大家只是同村的邻居而已。


    “下一个。”徐彬抬头叫人,一面起身要离开,“剩下的让冯医生他们给你们看,我家里有事,走了啊。”


    “哎呀,你家能有什么事忙的,看完我再走嘛!”后面的人立刻挽留。


    徐彬摆摆手,抓着闻度的胳膊就往章澜缨那边走。


    回到原地,闻度自觉的帮忙给大家送绿豆汤,听见章澜缨一边分装绿豆汤一边像是随口的道:“汪老二家的真是闲得慌,看见小闻送我过来,还以为是阿悦男朋友,以为我们家要摆酒了,你说搞不搞笑。”


    徐彬闻言先看一眼闻度,见他一脸坦然,毫不心虚,这才轻哼一声。


    “不管她,阿悦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摆酒也不请他们。”


    章澜缨:“……”我是这个意思吗?


    分完绿豆汤,闻度就没事干了,四周看看,看宣传栏里贴着的各种宣传,乡村振兴,创卫工作,防治登革热,诸如此类。


    黑板上还贴着红纸,是端午节龙舟比赛的筹款,记录都以家庭为单位,他在上面见到了章澜缨的名字,“章澜缨家善款五千”。


    突然就想起徐相悦说的,这里不是她老家,因为村里认的户主是章澜缨,而她跟章澜缨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半路母女,情分稀薄,自然不会对这里有什么归属感。


    想到徐相悦,他干脆掏出手机开始给她拍照拍视频,一直到徐彬招呼他要回去。


    中午两个大人带他去吃农家乐,跟老板说要现杀的鸡,老板让他们自己去挑一只,徐彬抓鸡的时候,他也在拍。


    大家对此都见怪不怪了,现在的人都喜欢拍拍拍,然后分享到网上去,当什么网红,以为闻度也这样,老板还让闻度拍多点,给他做做宣传。


    直到上菜,徐彬和章澜缨才听说是给徐相悦拍的,赶紧让他先拍,“这家阿悦也吃过的,不过都老久以前的事了,菜单都换过了。”


    闻度一边拍一边听夫妻俩说着现在的年轻人工作压力如何大,下班了根本不想动,跟以前不一样了,云云。


    徐相悦早上的手术一直到中午一点半才终于结束,等将病人送回病房,术后医嘱也开好,就已经快两点了。


    这是才有空坐下来喘口气,她提着外卖进了休息室,将已经凉了的饭菜塞进微波炉,然后一边打开手机一边等饭菜热好,震惊的发现闻度居然给她发了二十多条信息。


    徐相悦:“……”你的倾


    诉欲今天这么强吗?


    震惊之余又不免好奇,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发这么多条信息?


    点开以后,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满满当当一桌菜,当中的白切鸡看着就是皮脆肉嫩。


    好好好,你自己吃就算了,还要发照片来馋我是吧?


    徐相悦骂骂咧咧,直接拉到最顶上,看到的是一小段视频,是村里榕树头广场的义诊现场。


    讲真,她怀疑每个村都有一个榕树头广场,什么活动都在这里。


    她还听到有人问他:“后生仔,你是记者咩?”


    闻度笑嘻嘻的道:“不是,人家记者都是扛大的摄像机的,我就用手机随便拍拍。”


    “你是哪家的哇?”


    “我是来旅游的。”


    “旅游?哦,来摘荔枝的哇?”


    闻度刚应了声是,就听章澜缨叫他:“小闻,走咯,我们回家咯。”


    镜头一下就抖动起来,视频结束了。


    徐相悦看得满头黑线,好家伙,你可真悠闲啊,开始嫉妒了。


    她嘴角抽搐着往下划拉,突然目光一顿。


    闻度:【真好笑,刚才有个阿姨听说我是你同学,竟然问章阿姨,其实是阿悦的男朋友吧,你家是不是快要摆酒了?被章阿姨骂是造谣[你活该.jpg]】


    她眨眨眼睛,这人怕不是故意告诉她的吧?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二合一)那你是个好孩子……


    理智告诉徐相悦,最好不要搭理这条信息,就当没看见,一笑而过,不要给给闻度发挥的机会,不然就中他圈套了。


    但她这会儿确实是有空,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好奇。


    这种好奇是针对闻度的,想知道自己回复以后,他又会是怎样一番说辞。


    “叮——”


    微波炉加热时间到,她匆匆引用了这条信息,回闻度一句“细说怎么造谣”,然后将手机往桌上一放,转身将饭菜和汤端出来。


    外卖是夏知年帮她点的,是他们经常点的那家店的双拼烧腊饭,叉烧和脆皮烧肉,另外还给她留了一个蜜汁鸡翅。


    可惜放得时间久了,又经过再次加热,脆皮烧肉的皮已经软了很多,叉烧的风味也有些损失,从美味变成只能说不难吃,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刚坐下,手机就响起信息提示音,她拿过手机一看,是闻度回复了信息。


    但却不是对“造谣”事件的解释,而是一张荔枝的照片。


    照片里的荔枝外皮红中带绿,一看就是桂味,徐相悦看到照片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一年的时间又过半了。


    她一面感慨时间过得真的太快,一面回复闻度:【拍照上瘾了?还是准备练练技术转行当摄影家?劝你谨慎,贪多嚼不烂,不是每个会画画的人拍照都好看的[微笑]】


    闻度刚把一个荔枝塞进嘴里,就看到她的这条回复,忍不住眨眨眼失笑。


    这淬了毒的嘴啊。


    他立刻反省,不该这么刺激徐相悦,看看把她气的,都开始发动阴阳怪气技能了。


    闻度:【我的意思是,我正在和叔叔摘荔枝,别的事等晚上有空再跟你解释,请批准。】


    闻度:【[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说话.jpg]】


    徐相悦忍不住哼了声,在众多表情包里翻翻拣拣,找到一个不知道哪部古装剧的皇帝上朝时对大臣说准奏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除此之外一个字也没有,真是一切尽在表情包之中。


    闻度看了失笑,想起住院时好几次都看见她下午两三点才吃午饭,问就是手术日就是这样的,总不能饭点一到就不管台上还在做手术的病人了。


    便问她吃饭没有,得到一张才吃了三分之一的外卖的照片,竟然也没觉得多意外。


    徐彬这时挑好了一棵树,回头对他说:“我们就摘这棵。”


    闻度跟徐相悦说了声要开始忙了,不等她回复,将手机往兜里一揣,就伸手抓住一条挂满硕果的枝条。


    徐彬一边摘一边跟他闲聊,说今天摘的荔枝明天就要带回容城去,“阿悦她爷爷生日,这不巧了么,果篮都省得买了。”


    “叔叔您怎么想到回来种果树的?”闻度有些好奇,“您既然以前就是医生,退休了不返聘么?”


    “返聘啊,不过我没接受。”徐彬扶了一下头上的草帽,笑呵呵道,“好不容易退休能撤了,谁还想上前线啊。”


    他看着闻度,反手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跟阿悦熟到什么程度?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这一行很容易挨揍的?我以前啊,被病人家属打得鼻子都歪了,到现在都还很容易流鼻血。”


    闻度一愣:“……啊?还有这种事,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病人对治疗效果不满意呗。”徐彬笑笑,对那次事故发生时徐相悦的反应大讲特讲,“阿悦那个时候才上幼儿园,看到我都快吓坏了,想摸我鼻子又不敢,一边哭一边说爸爸你不要死,我说爸爸当然不会死了,她就问我为什么鼻子要包起来,我说是被人打的,她问我是因为我做错了事吗,我说我没有错,不是我的问题,但是我做的事没有让对方满意,她也不懂,就是觉得我惨,哭得脸都花了。”


    一边哭一边捧着他的脸说,爸爸你以后不要去上班了,那样不会被人打。


    谢温玉当时笑眯眯的问她,可是爸爸不去工作的话,阿悦的零食、公主裙还有玩具,怎么办呢?没有钱,也去不了游乐场了,怎么办啊?


    小朋友犹豫半天,最后真的下了好大好大的决心,才说,那我不要了,等我以后长大,挣了钱再买。


    “真的是一咬牙一跺脚,好不容易才做出的选择,还说以后要养我们呢。”


    徐彬说起来就觉得这些事很有意思,不无得意的对闻度道:“所以还是女儿好,我自己就是当人儿子的,儿子什么德性我还不清楚吗?”


    不给你找事就不错了,十个儿子里面没有几个是能亲力亲为带父母看病还每天来探望的。


    “你一问你是病人的谁啊,儿媳妇或者女儿的比较多。”徐彬叹口气,“能理解现在年轻人都忙,顾不上,但不能都推给老婆吧?”


    闻度边听边点头应是,对这种孝心外包的行为予以强烈谴责的同时,心里不停的冒泡,哎呀,徐相悦小时候这么好玩啊?


    他有些忍不住笑,问他:“所以您就是因为见多了这些事,觉得没意思,所以不想继续在医院工作了?”


    “主要是不愁吃喝。”徐彬笑着叹口气,将摘下来的荔枝小心放进筐里,“我这个人胸无大志的,反正怎么努力也超越不了父母,不如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争取活到八九十岁,等相亭也成家立业,我生他一场,总要负责到底才行。”


    “当父母的都这样。”闻度忍不住感慨,“我在英国读研的时候,遇到一个同学告诉我,在他们家,父母明确告诉他和他姐姐,等你们毕业以后,有工作了,就要立刻搬出去住,我可以赞助你们三个月的房租,我们已经尽完了作为父母的责任,剩下的事与我们无关了。”


    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是孩子的自由。


    “反观我们有些父母,会认为孩子必须要结婚,直到孩子也生了孩子,自己才算是完成任务。”徐彬摇摇头,面露不赞同,“所以有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压低,跟闻度说起村里的八卦来。


    说昨天接车给闻度,让他载他回来拿安宫牛黄丸的那个老李,他大哥大嫂就是这样,非要让女儿结婚,说她不结婚连累得全家跟着抬不起头,姑娘被逼得没办法,就嫁了个据说家里还挺有钱的。


    “结果好家伙,那个死人,他酗酒成性,喝多几两猫尿就打老婆,那时候刚怀孕没多久,孩子都被他打没了,回娘家说要离婚,她爸妈说那多丢脸,男人都这样,以后就好了,姑娘气的不行,回去就离了婚,自己跑北方打工去了,这些年一次都没回来过,她爸妈还有脸跟我们哭呢,说养女儿就是不行,养大了就跑了,根本不管爹妈死活,我们都当笑话看。”


    闻度听了刚想问这都怎么知道的,就听他突然问道:“小闻你不喝酒吧?”


    “……啊?”他被问得一愣,回过神连忙应道,“会喝,但不常喝,怕喝醉了耽误事。”


    “那就好,喝酒就是不好,小酌大饮都不好。”徐彬信誓旦旦,“我是搞肝胆外科的,不会骗你。”


    闻度不疑有他,连连点头应是,他又问:“抽烟吗?”


    “不抽。”闻度这回连连摇头。


    徐彬满意的点点头,“那你是


    个好孩子,我批准阿悦跟你玩。”


    闻度:“……”啊???


    不是,叔您是搁这儿考察女儿的朋友圈,挨个看有没有鬼火少年是吧?


    您家徐相悦多大啦,跟谁玩还要您批准啊?怎么能干涉孩子的交友自由呢?


    吃过晚饭后从徐家离开,回民宿的路上,他给徐相悦发信息,先问她在做什么。


    也不是直接问的,而是发了个表情包,狗头叼花那种,问是不是在吃饭。


    徐相悦一看就懂,这人不好意思直接问,那样太直白也太生硬。


    她叹口气,将整理好准备的出院病历往胳膊下一压,回复道:【在值班[叹气]】


    闻度立刻打消了发起语音通话邀请的念头。


    正好民宿门口放着藤椅,他坐下打字,和她说白天的事,从早上他睡过头,到下午摘荔枝时徐彬问他抽不抽烟喝不喝酒,全都说了。


    闻度:【你都这么大了,叔叔还管你跟谁一起玩呐?】


    徐相悦:【…………】


    徐相悦:【不瞒你说,我也是才知道我爸还管我这个[老实巴交.jpg]】


    她跟闻度说,她爸妈一直都给她这种自由的,只要对方不是什么不良少年,都可以做朋友,以貌取人可不好,还有那花臂大哥其实脾气很好很有爱心的呢。


    闻度看了一愣,好家伙,两边一对账,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


    闻度:【所以叔叔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笑哭]】


    徐相悦大概知道徐彬的想法,无非是女儿正适龄,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男性朋友,虽然相信他们关系清白,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敲打一下。


    说白了就是,他不相信有单纯的异性朋友。


    徐相悦淡淡的想,他当然不会相信了,因为他和章澜缨就是从纯洁的男女朋友到不纯洁的夫妻的嘛。


    以己度人谁不会。


    但她没有跟闻度说这些,只问:【他有明说,或者表现出来什么吗?他不是什么很会掩饰情绪的人,如果对你不满,你应该能感觉到的。】


    闻度想了想:【那没有,他和阿姨都对我很好。】


    徐相悦刚想回复那就是没事,放心吧,就见他的下一条信息跟着弹了出来。


    闻度:【叔叔确实不怎么掩饰情绪,他说你小时候说要养他的时候,得意得非常明显[awsl]】


    徐相悦都不用问就知道徐彬跟他说了什么,也是因为以前遭遇过不太好的事,加上他本人就不是什么很上进的性格,所以他和谢温玉终于决定离婚的时候,老太太都松了口气。


    因为她觉得勉强徐彬上进是对他的为难,谁还没个心病了,心病不影响健康不影响生活就随他去呗。


    但勉强他们继续生活在一起,也是对谢温玉的为难,凭什么人家就得接受一个不上进的不如意的丈夫?


    但是,这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也值得拿出来说?徐相悦觉得很无语。


    她拒绝承认:【没有的事,看来你还挺好骗的,他跟你说喝酒不好的时候,你有没有问他喝不喝?】


    闻度:【?没有啊,叔叔都那么说了,应该深知酒精危害,不喝的吧?】


    徐相悦:【看吧,我就说你好骗,以前章阿姨还做生意,进了好酒,必定先给他留一瓶,你说他喝不喝[微笑]】


    徐相悦:【你的身份信息给一下,等你老了我上门给你推销保健品[微笑]】


    闻度:“……”这就是徐叔您说的会一边哇哇大哭一边捧着您的脸说爸爸你不要死,还说要挣钱养你的小棉袄?


    难道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所以棉袄破旧,才这么漏风?


    —————


    徐相悦的祖父徐江教授生日这天正好是周五,恰巧她下夜班。


    原本上午忙完,没什么事就可以早点走,冯敏对这个管得不太死,只要工作做完,下夜班是可以早点回去休息的。


    但因为周五要归档周一到周三出院的病历,徐相悦上午还得整理病历,找范思道和汪清秋签字,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事要忙,一不留神,就过了上午十一点。


    徐彬这时给她打电话,问她可以下班没有。


    “没有,还得一会儿,有几个字要签。”徐相悦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歪着头,翻病历的速度飞快,“你们路过面包房的时候,顺便把蛋糕取了,我已经跟我同学打过招呼了。”


    徐彬说行,接着道:“给你带了点荔枝,是留着你回去吃,还是给你拿上去和同事分?”


    “奶奶那儿送了吗?”徐相悦问道。


    “送了,我们就是从那儿过来的。”


    徐相悦哦了声:“那你给我送上来呗,给同事们吃。”


    徐彬答应了声,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徐相悦就听到外面传进来一句:“徐主任怎么来啦,来找徐医生的吗?”


    “是啊,顺便给大家拿了点荔枝,想吃就来拿,家里自己种的,放心吃。”徐彬的声音紧随其后。


    徐相悦赶紧把手里最后一点活处理完,头也不抬道:“老爸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慢慢来,不着急。”


    徐彬说着将一个大大的装衣服的袋子放到桌上,招呼大家吃荔枝,听到夏知年奉承他不仅看病厉害种树也厉害,果然厉害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笑得就更开心了。


    徐相悦啧了声:“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古人诚不我欺。”


    “什么叫马屁,我这是真心话。”夏知年拿了串荔枝递给一旁的学生,光明正大的上眼药,“主任你看,相悦睁眼说瞎话。”


    徐彬笑呵呵的嗐了声,问他:“这么久不见,你小子结婚没有?”


    夏知年嘿嘿一笑:“国庆结。”


    “哦,国庆啊,那快了。”徐彬点点头,突然一激灵,“你说的国庆,是今年国庆吧?”


    夏知年边点头边反问:“当然是今年国庆了,不然还能是明年吗?”


    “那可不一定。”徐彬伸手戳戳徐相悦肩膀,“隔壁那家的小胖子,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你还有印象?”


    徐相悦想不起来是谁,胡乱嗯了声,继续埋头签字。


    徐彬就继续说:“昨天他大姨来家里做客,问他啥时候结婚,他说十一,他姨说那快了,准备得怎么样啦,他说是下一个龙年的十一才结,还早着呢,气得他大姨追着他打。”


    “你是不是在点我?”徐相悦抬头,警惕的看着他。


    徐彬眨眨眼,“没有啊,这关你什么事,这不人家的事么。”


    “你最好是。”徐相悦拿着签好的病历起身,轻轻戳一下他胳膊,“你跟闻度批评别人家父母为了完成任务对女儿催婚,希望你能以身作则哈。”


    徐彬还是笑眯眯的,语气随意:“这个小闻,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啊,有共同话题。”


    听着多正常的一句话,可那暗戳戳的意思都快摆上台面了。


    徐相悦无语:“可不嘛,我们的共同话题是您啊。”


    要不是你跟他炫,他能知道我小时候说过的挣钱养你们的傻话?谁能想到长大以后找份工,会是窝囊费少少的啊!


    一旁夏知年听着好奇,一边剥着荔枝嚼嚼嚼,一边问徐彬:“主任你也认识闻老师啊?”


    这个称呼听着真有意思,父女俩不约而同的扭头看他。


    “小闻这两天上家里玩了,你怎么这么叫他?”徐彬一面问,一面抓着荔枝给大家伙分,“吃吃吃,再不吃就过季咯,错过这一次就要等一年了。”


    夏知年就跟徐彬说起闻度住院时的事,说他不肯让徐相悦给他做检查,也不肯让她给他换药,不过除此之外还是很配合的,出院时还给大家送了画,云云。


    最后说:“相悦不让我叫人家35床,我看他微博底下有人叫他老师的,寻思这个称呼肯定不会出错嘛。”


    不过,“闻老师上家里玩啦?”


    一面问一面乜着眼去瞥徐相


    悦,满脸兴味。


    好新鲜!你们不是毕业多年以后首次重逢的普通同学吗?怎么他还知道你家在哪里,还自己一个人去你家玩,还跟你爸认识,而且看样子他和你爸聊挺好啊?


    徐相悦又不傻,被他这么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我要是说是巧合,你相信吗?”


    夏知年眨眨眼,“你说是就是咯。”


    徐相悦一噎,刚想反驳,徐彬就说:“巧合啦,我也是刚认识小闻,那天中午我出去吃粉,有个邻居突然脑出血,现场就他一个小伙子,我就抓他开小毛驴带我回家拿药,他又跟我一块儿送去医院,回来我说请他吃饭嘛,到家了他看到照片认出阿悦,我才知道他们是同学的。”


    夏知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看来还真巧,不过……主任你现在回容南去住了吧?闻老师怎么这个时候去容南?”


    “采风。”


    “吃荔枝。”


    父女俩异口同声的回答完,然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无语。


    好好好,又是一次对账对不上的说辞。


    “好家伙,游山玩水的说法这么多呐?”徐彬忍不住小声吐槽。


    徐相悦也忍不住:“难怪你们俩那么聊得来。”


    生怕他不知道你女儿小时候的糗事!


    徐彬哈哈哈的笑,也不辩解,他知道孩子大了就是不愿意听人提起自己小时候的幼稚,但是对于父母来说,那个时候的孩子多可爱啊,小不点小小的身体里盛满纯真,也盛满了他们对她的所有期待。


    她是在他和谢温玉最期待孩子的时候到来的,来得恰如其分,满足了他们所有的新鲜感,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学会走路,第一次叫爸爸妈妈……


    他们在她身上投注了大量的精力去关心去观察,每一次都觉得有新鲜的收获,原来小孩是这样长大的——后来他们频繁争吵,很多事都出现分歧,唯独在爱女儿但又爱得不那么好这件事上仍然保有共识。


    这种感觉是后来徐相亭出生,他都没有过的,只觉得小孩嘛,不用那么紧张,小孩生命力很顽强的,很快就长大啦。


    巧的是,章澜缨也这么认为的,所以徐相亭从小就养得比周围的孩子粗放一些,现在看来活得还挺好。


    他笑眯眯的靠在更衣室门口,看着里面洗手的徐相悦,说:“真正的长大是能接受自己的一切,过去和现在,并且允许未来发生任何事,阿悦你觉得是不是?”


    徐相悦头也不抬的回了句:“你放屁。”


    我接受自己,不代表愿意让你给我说出去啊!说给谁不好,说给闻度?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让闻度知道,反正就是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是原因了吗?


    洗好手,徐相悦从自己的柜子里拿上自己的东西,出门的时候,还特地问徐彬:“爸,你看我的包好看吗?”


    徐彬看一眼,没看懂,但是小孩嘛,“好看,特别衬你。”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时候买的,就听她说:“这是沈叔叔家大姐姐送的。”


    徐彬一听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着一般,回头爸爸给你买一个新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


    徐相悦笑眯眯的应了声好,亲昵的挽住他胳膊,“谢谢老爸。”


    路过护士站,办公护士还跟他们道了声谢,说多谢主任送来的荔枝,徐彬笑眯眯的应了声不客气,等走远了一点,才低声问起徐相悦聘中级的事。


    徐相悦让他放心,反正答应了的事跑不了,早晚的事。


    聊了几句就出了单位大门,隔着马路就看见徐相亭趴在车窗边往这边看,看见他们了,就使劲挥挥手。


    等上了车,徐相悦才问他:“下午还上学吗?”


    今天可是徐彬和章澜缨一块儿去学校给他请假接他出来的,按理说应该晚上放学才出来,正好回家过周末。


    “老爸给我请了半天假,周日晚上再回去。”他嘿嘿笑了一下,“爸妈今晚回奶奶家住,姐我要住你那里。”


    “想玩游戏了是吧?”徐相悦哦了声,“行啊,阿姨同意就行。”


    小孩立刻趴到副驾驶椅背上纠缠他妈去了。


    徐彬把车从医科大后门开进去,在停车场停好,一家四口提着东西往家属院走。


    叶晴光是没有来的,她来徐家这些年,见过徐相悦祖父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情分也不有求于他,当然不必勉强。


    其实徐相亭也不爱来,可谁叫老爷子是他亲爷爷呢。


    他一边走一边攀着徐相悦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我不喜欢那个谁,他好装。”


    说的是他们爷爷的继孙赵靖,也就是徐彬继弟的儿子,跟他们当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人家是在老爷子跟前长起来的。


    小的时候徐相悦跟着徐彬去爷爷家,见过他在老爷子膝盖上吃橘子,还非要把都捏烂了的橘子瓣给他,他也笑眯眯的接受了。


    他的祖母谭桂是老爷子的妻子,他的父亲赵师和徐彬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从各种层面上来说,这人都是她弟弟,但徐相悦和徐相亭一样,不太喜欢这人。


    主要原因是高中时有一次,也是徐彬带他去看老爷子,当时老爷子给她拿了一盒巧克力,说是刚好出了趟国,顺路带回来的,她刚接过,赵靖就嘟囔着表示委屈了。


    “不是说给我留着下个星期吃的吗,原来是给姐姐的啊?”


    大人忙哄他说给他留了,但是好东西不能独吞,要分享。


    他便一副受教的样子说好,还要把自己的饼干也给徐相悦,大人便夸他懂事,许诺第二天带他去游乐场。


    但是,等大人们一转头去忙别的事,只剩他们俩了,他立刻就上演变脸,对着她翻白眼,问她:“你是谁啊,为什么来我家?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


    当时他十岁都还不到,就已经学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这事后来又发生过几回,徐相悦试过跟大人说这事,但除了徐彬、章澜缨和老太太,没有人将她说的事放在心上,觉得她是想多了。


    “阿靖那么小,哪懂这些,你是姐姐,让让弟弟。”


    徐相悦讨厌这句话,在家里从来没有人要她和叶晴光让着徐相亭。


    从那以后她就不怎么去爷爷家了,老爷子问起,徐彬和章澜缨就帮忙搪塞,说她学习/工作太忙了。


    今年上一次去,还是春节的大年初三,徐相悦下夜班,顺路过去吃了顿午饭。


    说起来跟今天挺像的。


    徐相亭见她没吭声,噘了噘嘴,也不说话了。


    徐相悦的手机这时响了一下,她低头去看,见是闻度发来的消息。


    闻度:【我今天看到叔叔阿姨出去了,是去给你爷爷过生日了么?】


    徐相悦这次不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了,那地方那么小,离他住的民宿又近,说不准正好看见徐彬的车经过呢?


    她回了一个是,闻度就说:【帮我祝你爷爷生日快乐啊[憨笑]】


    徐相悦撇撇嘴,随便回了个好。


    家属院正在装修,要加装电梯,路过时徐彬往回看了一眼,见她低头看手机,就提醒了一句:“走路看路啊。”


    她嗯了声,继续看闻度的信息,帮他问徐彬:“闻度托我问你们,村里后面那座山,外人能上去吗,他想去写生。”


    章澜缨回答道:“可以呀,不过要小心,山上有蛇的。”


    徐相悦最讨厌也最害怕这玩意儿,听见都忍不住噫了声。


    老爷子住在二楼,徐相悦刚给闻度回复完信息就到了,门铃响了两声,里面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来啦!”


    门吱呀一下打开,就看见一张眉眼端正脸带笑意的少年面孔出现在门后。


    礼貌的同他们问好:“大伯父大伯母,阿悦姐,阿亭,你们来了,爷爷正要打电话给你们呢。”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二合一)你觉得我在店里……


    徐相悦手搭在徐相亭后背上,几乎是半推着他进门。


    老爷子听见动静,从书房出了来,“来啦?正好,可以开饭了,阿悦下午上不上班?阿亭下午要上学,别耽误了,早点开饭。”


    “今天下夜班,阿亭请了假,可以多陪您说说话。”徐相悦笑着应道,手指戳了戳徐相亭的后背。


    徐相亭立刻应是,“我爸给我请了半天假。”


    陪着老爷


    子出来的赵师就问:“不会耽误学习吧?”


    “才半天能耽误什么?”徐彬笑笑,问道,“阿姨和弟妹呢,厨房吗?”


    关好门走在最后的赵靖立刻应道:“我妈和奶奶在厨房呢,菜马上就好了,她们忙了一上午,大早七八点就开始,应该快忙完了。”


    徐相悦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本来就对他有成见,所以听着他说的这话觉得有些刺耳。


    忍不住问了句:“这么忙啊,你回来得早,没帮忙?”


    赵靖看向她,笑得有些无奈又无辜:“我去了,可是还没做什么呢,就被她们赶出来了,我是想帮忙的,这不被嫌弃了吗,阿悦姐你可别冤枉我。”


    十九岁的少年人,脸孔上还带着青涩,委屈起来一点都不违和,还看着徐相悦眨眨眼。


    徐相悦哦了声,什么都不说了。


    “是么,哎哟,都怪我们来晚了,辛苦你妈妈和奶奶了。”章澜缨这时打了个圆场,“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说着她就往厨房去了,徐相悦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颗荔枝,三两下就剥开了塞嘴里。


    刚把果核吐出来,就见赵靖从她面前经过,也是往厨房走的,边走还边问:“妈,奶奶,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


    “一会儿就好了,你再等等。”是这小子奶奶谭桂笑呵呵的声音。


    接着又是他:“我来我来,我帮您端,您小心烫着。”


    徐相悦眉眼不动的继续吃荔枝,眼尾瞥见徐相亭努嘴,便立刻递给他一颗。


    徐相亭看懂了他姐让他别表现得太明显的意思,终于老实下来,正好老爷子问他学习成绩,他便更加乖巧了。


    关切完徐相亭的成绩,老爷子又问徐相悦:“阿悦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行,挺好的。”徐相悦应道。


    “你今年考中级了吧?”


    “考了,过了,但还没聘。”她点点头,又吃一颗荔枝。


    徐彬见了就说别吃这么多,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她就哦一声,让徐相亭去给她找湿巾擦手。


    赵师连忙帮忙给她找,老爷子笑道:“考过了迟早都会聘的,少了谁也不可能少了你,听说你们科现在的主任换冯敏当了?”


    徐相悦刚应了声是,就见面前出现一包纸,抬头一看,竟然是赵靖递过来的。


    她淡定的接过,道了声谢。


    “阿悦姐怎么纸也要阿亭去拿?”赵靖看着她,状似无意的说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阿亭还这么小。”


    徐相悦翻了个白眼,这种事她从来不忍,“一包纸很重吗,帮我拿一下就会压弯了他的腰?”


    赵靖见状眼睛眨了眨,笑道:“阿悦姐别生气啊,我随便说说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叫我帮你啊,是我没表达清楚,让你误会了。”


    脸上表情随着话变成了抱歉,隐约还带着一抹委屈,“对不起啊阿悦姐,是我表述不到位,你别生气,今天是爷爷过生日的大好日子,别气坏了自己。”


    看着他跟个变色龙似的,徐相悦觉得真是茶得要死,忍不住哼的笑了一声。


    她才发现,原来人无语到极点的时候,是真的会笑的。


    还没等她反驳什么,老爷子就习惯性的打圆场:“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嘛,阿靖年纪还小,不会说话,阿悦你大人有大量,让让他。”


    又是这种话,也不知道是在和稀泥,还是真的偏心自己看着长大的那一个。


    徐相悦的脸色刚要变,徐彬就嗐了声,笑着道:“那阿靖可要在学校好好学学说话的艺术,我记得你姐大学的时候,有一门选修课叫《演讲与口才》,阿靖你们学校有没有,有的话就去听听,练好了咱们不亏。”


    “爸你还记不记得阿悦四五岁的时候,我以前被病人揍过的事?”他转头看向老爷子和赵师,神色严肃又认真,“当时我就是因为表述不清,没有把可能出现的并发症给病人和家属掰开揉碎了讲清楚,他们以为手术做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当出现并发症,尽管我们一再强调这是正常的,是可以解决的,他们也无法接受。”


    失望之下情急动手,他穿着白大褂,顾虑太多,也无法还手,这才被揍得鼻青脸肿。


    “阿悦当时都吓坏了。”他说完,笑着拍了一下徐相悦的头。


    同样是提起这件事,徐相悦这会儿却不觉得糗了。


    徐彬安抚的不是以前的她,而是现在因为赵靖的话还有老爷子的态度而生气的她。


    “听到你大伯说的没有。”赵师一脸冷淡的看向儿子,目光里是真情实感的不悦。


    赵靖被他爸看得脸色一变,低头嗫嚅的嗯了声:“……知道了。”


    话音刚落,章澜缨就出现在厨房门口,笑着招呼大家:“洗手吃饭啦!阿亭阿悦,过来帮忙端菜。”


    姐弟俩应了声,起身去帮忙,客厅的这点小摩擦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这顿饭吃得也没让徐相悦很顺心,因为吃饭的时候她夸了句蒜香鸡翅好吃,谭桂立刻就说要教徐相悦怎么做。


    她说了好半天,从怎么挑鸡翅,去哪儿买最好,到蒜要用多少,腌多久,讲得非常详细,徐相悦听了,但是听不进去,这些知识点到了她脑子里,就自动混成了浆糊。


    最后她放弃了思考,边听边嗯嗯答应,听完以后感慨说:“这么麻烦,看来我还是去超市买个半成品,回来往空气炸锅里面一丢,过十几分钟半个小时就能吃,这种比较适合我。”


    谭桂就絮叨说那些不一定干净,还是自己做的放心。


    这也没什么,老人都同样的观点,觉得自家做的肯定会工厂出的半成品要卫生健康,徐相悦听听就过去了。


    偏偏赵靖他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了句:“这可不行啊,哪有女孩子不懂做饭的,以后结了婚有了家庭,也让老公孩子跟着吃半成品?这可不成。”


    徐相悦把嘴巴里的鸡骨头吐了,反问道:“怎么不成了?我要是不结,不就不用委屈他们一起吃半成品了?”


    “我可没时间做饭。”她慢悠悠的又吃了一个鸡翅,“我每天手术都做不完,管的床就没空过,行政工作一大堆,半成品我都懒得做,外卖不香吗?”


    这话徐彬听着也不痛快,看一眼他爸,见老爷子脸上深以为然的表情,便想起他和母亲离婚时给出的那些理由。


    但他脾气好惯了,今天又是好日子,难听的话不想说,于是附和了一句:“贤内助贤内助,又没规定贤内助的性别,阿悦以后可以找一个会做饭的对象嘛,或者请阿姨也行,我这个当爸的没本事,但给她请个阿姨的能力还是有的。”


    章澜缨跟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啦,还没到那一步,早着呢。”


    赵靖他妈碰了钉子,一时有些讪讪,不说话了。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徐彬主动询问起谭桂做八十大寿的事,她今年都七十九了,按习俗应该是今年做八十大寿。


    于是顺着这个话题就聊了下去,没人再提之前那些可能让人不快的话题。


    吃过蛋糕徐彬和徐相悦一家四口就撤了,理由是不打扰老爷子休息,还有就是徐相悦刚下夜班,要回去睡个午觉。


    老爷子没挽留,只让他们常过来吃饭,赵师送着他们出了门,看他们下楼了,这才关门回去。


    从家属院出来,徐相悦让徐彬和章澜缨先走,“我和阿亭从学校这边过去就到停车场了,明天我再带他回去。”


    章澜缨嘱咐了徐相亭几句别玩游戏玩太久之类的话,很干脆的走了。


    姐弟俩从学生食堂旁边那条路往正门方向走,经过宿舍区,徐相亭还问她:“二姐你以前住哪里啊?”


    徐相悦指了指远处一栋楼:“那边,住了好几年,后来就搬到博士楼那边去了。”


    说着又指指另一个方向。


    徐相亭问她:“博士楼会更好吗?”


    “当然,博士楼是新的。”徐相悦点点头,“还有空调,当时其他宿舍楼都没有空调,是我毕业的时候才装


    的。”


    徐相亭对大学还是好奇的,但他也表示:“我以后不会读医的。”


    “那你想读什么?”徐相悦眉头一挑。


    “还不知道。”徐相亭回答道,语气信誓旦旦,“但是绝对不会读医,我感觉太久了,而且太辛苦了。”


    徐相悦耸耸肩:“好吧,你说的是对的。”


    话音刚落,抓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去看,见到又是闻度发来的消息。


    他发过来一组很漂亮的风景照,高远的蓝天中形似鲸鱼的白云,高大的石头形状怪异,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叫不出名字的草木,近在眼前的竹林,还有山下整齐的房屋,藏在树林里的水潭安安静静,山脚的小河里却有少年光着膀子在游泳。


    充满了野趣和勃勃生机,还很悠闲自在。


    闻度:【我决定去搞个冰镇西瓜吃吃!】


    徐相悦失笑不已:【拍了这么多好看的照片,最后感想就这?】


    闻度:【当然不是,你说,山里面会不会真的有精灵?蛇虫鼠蚁,花草树木,甚至是石头,会不会其实是有灵智的?】


    徐相悦:【啊???】


    快进到修仙世界了?完啦,这人不会真的被热出幻觉了吧?


    “嗷!咪咪!”徐相亭突然嚎了一嗓子。


    徐相悦被他吓了一跳,手机都差点掉了,抬头就看见他跑到了学校的草药园门边,去摸那只胖乎乎的白色长猫波斯猫。


    这猫是老太太猫了,徐相悦入学时它就在,每年都跟校学生会的同学打游击战,就因为人家要把它抓去医院打疫苗,耳朵上有一个小缺口,表示它已经做过绝育。


    它年纪大了不爱动,见徐相亭来摸它,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发呆。


    徐相亭喜欢猫,只是章澜缨猫毛过敏,所以家里没办法养,这会儿见了猫,一时就不肯走了。


    “姐,你困不困啊,不困的话我们玩一会儿呗,又不赶时间?”


    徐相悦无奈,“行,你玩吧。”


    她正好和闻度聊聊天。


    闻度这时发过来好几条信息:【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么热的天,小动物们会跑去找蛇蛇,哥,我来啦,快让我贴贴,你这么凉快!】


    【蛇哥说,贴贴可以,要给钱。】


    【小麻雀说,我没有钱,我给你唱歌行不行?】


    【蛇哥说,听你唱歌那是另外的价钱。】


    徐相悦:【……】


    徐相悦:【v你50,换个主角,我怕蛇。】


    闻度捧着冰镇西瓜一愣,诶,她怕蛇啊?


    他问徐相悦为什么怕蛇,徐相悦说就是怕,她害怕这种长条的没有毛的动物。


    闻度:【Q版的也怕吗?】


    徐相悦:【不会让我想起真蛇的就还行。】


    这条信息过了好几分钟才收到回复,是一张细节粗糙的线性速写,画里一条胖乎乎的小蛇,尾巴短短的,竟然还是个高颅顶,眼神呆萌得堪称睿智。


    闻度:【这种会怕吗?】


    徐相悦:【这种还好。】


    闻度:【这就是蛇哥[愉快]】


    徐相悦失笑,问他:【你喜欢蛇?】


    闻度这会儿可不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说实在不好找到一种像蛇这么合适的动物。


    闻度:【鱼呢,鸟下不了水,青蛙,青蛙它比小麻雀还能唱!以后安排它们和蛇哥做竞争生意!】


    点子说来就来,搞得好像真的一样,还说动物们也会出来纳凉,说不定会在晚上开篝火晚会,会组织起一个市集,很多小动物会将自己搜集到的人类世界的东西拿出来卖。


    徐相悦看着觉得很有意思,心说果然是写故事的人,看到什么都能发散出一个故事来。


    这是她以前不会和别人聊的话题,又或者是,别人和她说起,她会下意识觉得幼稚,可是闻度说来,她却觉得恰好。


    可能是被人设影响到了认知吧,她想。


    聊得多了,也就忘了在老爷子家感受到的无语,开始期待他的故事。


    徐相悦:【你继续构思大作吧,我要先回家了。】


    发完抬头叫徐相亭:“走了,你不走我走了啊。”


    回去的路上她问徐相亭:“要不要明天带你去书店逛逛?”


    “可以买几本漫画吗?”徐相亭立刻问。


    徐相悦想起自己读书时很多同学也喜欢看漫画,而闻度就是那个物资最丰富的,班主任没收三本,有两本是这人的。


    一时忍俊不禁,笑着点头回了徐相亭一句可以。


    —————


    一大早徐相悦就被电话铃声吵醒,吓得差点以为是科室打来的,等听清是徐彬的声音,才猛然清醒过来。


    随后长舒一口气,往床上一倒,有些埋怨的问:“干嘛,这么早打电话过来,要去捡金子吗?”


    “你倒是会想。”徐彬反过来吐槽她,“太阳都晒屁股了,再睡午饭都吃完了。”


    徐相悦不知道是不是全国的父母都会掌握一门叫睁眼瞎报时的技能,明明才七八点,他们会告诉你,已经十一点了还不起来,天都黑了。


    现在徐彬就是在发动这个技能。


    所以她理睬都不睬,直接说:“有事说事,我不需要你特地打电话来叫我起床上厕所。”


    徐彬失笑,说正事就是问他们姐弟俩要不要吃早茶,就在奶奶家附近,新开了一家茶楼,叶晴光和老太太去过几次了,味道还不错,他们现在刚出发,让他们也赶紧过去。


    “你就多余问我要不要吃。”徐相悦吐槽他这话里的前后态度不一,然后拒绝了他的要求,“你们吃,我答应了阿亭今天带他去书店买漫画。”


    因为不赶时间,所以他们出门时,已经快到中午十一点,只能先去找地方吃饭。


    徐相悦开着车往老城区走,到了元宝路那块,找地方停好车,就和徐相亭往步行街里面走,找了家老字号的肠粉店进去。


    给自己要了份鸳鸯肠,再给不想吃肠粉的徐相亭要了份鱼片粥,再要上几份香煎萝卜糕、豉汁蒸排骨之类的点心。


    “怎么不算是早茶呢,对吧?”她问徐相亭。


    徐相亭嗯嗯应了两声,问她:“姐我们去哪个书店啊?”


    “去一个卖旧书的书店。”徐相悦淡定的回答道。


    徐相亭一愣:“啊?旧书……那我漫画怎么办?”


    “旧书店也有漫画的啊。”徐相悦说完还点点头,“应该有不少。”


    徐相亭急了,“可是都是旧的啊。”


    “你昨天又没说要买新的,旧的漫画不也是漫画?”徐相悦理直气壮的教育他,“这件事告诉你一个道理,那就是细节决定成败,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成功。”


    徐相亭气得要命,一边狠狠喝粥,一边反驳她:“明明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徐相悦忍俊不禁,但最后并没有改变主意。


    吃完午饭出来,正是中午饭点,又是周末,元宝路上人头攒动,徐相悦找了家凉茶店,买了两瓶茅根竹蔗水。


    付完钱发现凉茶铺隔壁就是汤店,挂着一个招牌的,还跟徐相亭说了句:“早知道刚才来喝汤好了。”


    “不要,天那么热,谁要喝汤啊。”徐相亭拽着她就要去斜对面那家店买雪糕。


    俩人在这条街上转了一圈,才取车往状元巷的方向去。


    “怎么是回奶奶家啊?”徐相亭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景,人都快麻了,“姐你说的旧书店不会是指大姐的房间吧?!”


    叶晴光的房间就挺多旧漫画的。


    徐相悦失笑,“就在附近,马上就到了。”


    车子从实验中学门口路过,徐相悦忍不住扭头多看了一眼。


    校门口的模样还是和从前一样,警卫室旁边有一株高大的广玉兰,枝叶茂盛,四季常青,春末初夏时会开出一朵朵白色的花,味道很


    香。


    以前上学,每次从树下走过,她都会仰头去看树上有没有花,地上要是有没被环卫工及时扫掉的,她还会捡起来,有几次还被刚好掉下来的花砸中过头。


    想起旧事,徐相悦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可却已经什么也看不到,车子的速度就像他们流逝的岁月,越走越快。


    从学校门口路过没走多久,状元巷高大古朴的石牌坊便出现在视野中,匾额上金色的“状元巷”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它无声的矗立在这里,见证了不知多少岁月和往事,巷子里斑驳的墙壁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在夏天炎热的天气里透着一丝清凉。


    旧街区虽然巷子很多,北几巷南几巷的叫人分不清哪儿跟哪儿,但好在主路就那两条,徐相悦将车速放得很慢,一边往前开一边留神观察两边的店铺。


    同时需要调动记忆里关于闻度家书店的那部分利益,对照着寻找标志物,以判断自己是否找错了路。


    等前方出现一个十字路口,徐相悦看见左侧前方一家早餐店,招牌上的字都已经残缺,“真粥到”变成了“直粥至”,立刻便想起来以前闻度帮住校的同学带早餐,袋子上就是“真粥到”,后来有一天她真的路过这家店,要不是闻度说那可是我帮你们带了两年早餐的地方,她根本认不出来。


    好家伙,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板居然还是没修这个招牌。


    早餐店这会儿也没生意,冷冷清清的,老板躺在门口的摇椅上午睡,旁边趴着一只金色的长毛小狗,看不出什么品种,似乎是串串,滴溜转的眼睛像黑葡萄。


    徐相悦在店外的路边停车位停好车,下车后领着徐相亭穿过十字路口,去到早餐店的斜对面。


    一排老旧的骑楼,灰色的墙面上痕迹斑驳,墙根处有青苔蔓延,阳光照过来,在地上落下斜斜的一条线,恰好分割开白底黑字招牌上的“见闻”和“书局”。


    见闻书局,端庄沉稳的隶书写就的招牌,悬挂在屋檐外的石柱上,走进屋檐,才看到里面的门楣上也挂着一样的招牌,只是竖着写变成了横着写。


    “这是我爸写的,书法协会的老师都夸他字好。”闻度当时是这么介绍的,声音格外骄傲。


    她还记得那是一位戴着眼镜,面容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眼神里藏着和蔼,嘱咐闻度招待好同学,就不再打扰他们。


    ——那是很多年前盛夏的某一天,因为要拿高中毕业证,所以日子变得不同寻常。马上就要各奔东西,有人提议最后聚餐一次,时间还早,有人说我们不如去闻度家的书店看看书吧,还没去过呢。


    闻度爽快答应,说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她正犹豫要不要和大家一起行动,就听他邀请自己:“徐相悦,你也一起去吧。”


    当时周围是不是还有起哄声?时间过得太久,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想得起当时少年干净青涩的眉眼,和脸上坦然又友善的笑意。


    如今坐在柜台后的人已经换了,是一位和闻度年纪相仿的小伙,听见他们进门的脚步声,便抬起头冲他们笑笑:“下午好,可以随便看看。”


    店里很安静,徐相悦轻声道了声谢,视线在他手里捧着的书上转了个圈。


    旁边有胶水之类的东西,显然是在修补书籍。


    徐相亭也不由自主的变得轻手轻脚,压低声音问:“姐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朋友家的店。”徐相悦同样压低声音,用气声回答道,接着拍拍他肩膀,“去吧,找自己想看的书去看,二楼还有,你可以待到想走再走。”


    店里的格局还是和记忆里见过的一样,一楼左边是柜台和多宝阁展示柜,摆放着一些瓷器和手办,旁边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上还铺着红地毯,空间更大的右半部分是属于书籍的。


    正中是展台,摆了不少书,还基本都是带着塑封包装的,徐相悦有些惊讶,原来是新旧混卖么?


    四周都是书架,靠里侧墙边有一张很大的实木长桌,还是红木的,以前她年纪小看不懂,现在不一样了,她只会忍不住感慨,什么家庭啊,那么大的红木桌就这么摆在店里。


    徐相亭找了几本书过来,徐相悦伸长脖子一看,全都是漫画。


    她也没说什么,低声嘱咐他就在这儿看书,接着自己轻手轻脚上了楼。


    二楼和一楼右侧的布置差不多,但基本都是书架,没有单独的桌椅,但设计上运用了台阶,书架和书架之间还是木地板,她想了想,在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接着往下一蹲,在书架边上席地而坐。


    巧的是,她的位置旁边恰好是一扇不大不小的窗户,午后的阳光从窗沿爬进来,投下一束窄窄的光束,浮沉在空气里轻轻飘动着。


    靠在窗边往外看,远处的房屋高低错落,老城区的民居和市区完全不一样,保留了更多从前生活的痕迹,她还能看到不远处某家店门前栽种的三角梅。


    那两株三角梅长得特别高,都快到三楼了,开的花色泽艳丽,在阳光下好看极了。


    这是一种在容城几乎随处可见的花,以前徐相悦觉得它俗气,但现在却觉得好看,是一种很踏实的很符合本地水土的美。


    该说不说,人的喜好审美真的会因时而变。


    她再将视线放回到书店楼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她忍不住啧了声。


    掏出手机拍张照片发给闻度:【[图片][指指点点.jpg]】


    徐相悦:【看看人家店门口,装饰得多好,还有花,你店门口呢?垃圾桶都没有一个!】


    发完信息她继续趴在窗边往外看,看着看着犯懒的心情一下就起来了,阳光这么好,环境这么清净,看什么书啊,她一天天看的还不够吗?


    徐相悦环顾四周,可惜这里没有沙发,不然她一定躺下去。


    闻度收到她信息的时候,正在米粉店门口撅着屁股看大爷们下棋,门口有一处很大的荫凉地,那天借了车给他载徐彬回去拿药的李叔,和另一个当时也在场的大爷,问老板借了张折叠桌,两人下棋,旁边一堆军师。


    “你走这里啊,这个炮过去不就赢定了吗?”


    “不行吧,他这个炮要是过去了,这边就可以将军了,杀敌八百自损三千……”


    吵得真正下棋的人受不了了,哎呀一声轰他们走开,“这棋到底谁下,你们单开一局行不行?观棋不语真君子懂不懂?!”


    人家嘿嘿一笑:“不懂,你还挺有文化。”


    一看就是故意气人的,闻度在一旁看着觉得太有意思了,忍不住一阵乐,听见手机响就一边笑一边拿出来看。


    看见徐相悦发来的信息,如果说文字他还不敢确定,那么图片就能让他百分百确信,徐相悦此时此刻就在自家店里。


    闻度:【????】


    闻度:【你去我家书店了?现在?】


    照片里那株三角梅,是书店不远一家凉茶店的奶奶种的,已经很多年了,从他有记忆起,似乎每年夏天它都会开得这么灿烂。


    徐相悦趴在窗边,懒洋洋的给他回语音信息:“我弟要买漫画,我就干脆带他来你这里了,他也没说要新的还是旧的。”


    闻度:“……”真有你的,这么坑小孩。


    他干脆给徐相悦打了个电话,问她会在店里待多久,徐相悦说不知道。


    “看他要待到什么时候吧,小孩看漫画都停不下来的。”


    闻度失笑,安静了几秒,忽然问:“你觉得我在店里种什么花合适?”


    徐相悦沉默半晌,哼了声:“不知道啊,这又不是我的店,要种什么不应该是你决定?”


    “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闻度笑着应道,“所以多问问总不会错的。”


    徐相悦一听这话就被气笑了。


    “滚!需要我提醒你你是什么专业毕业的吗?编瞎话你也不编得走心点!”


    闻度脸上的笑顿时一僵。


    好家伙,忘了这茬,难怪人家不信,你一个学农的跟人家说我不知道种什么花合适,


    谁信呐。


    他蹭蹭鼻尖,一时觉得很不好意思。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二合一)你刻舟求剑,求……


    徐相悦骂完闻度编瞎话之后,很快就把电话挂了,继续发了一会儿呆,便将书放回原处,回到一楼。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阳光虽然还是滚烫,但已经比正午时好多了,她决定出去走走。


    刚下楼,就听到徐相亭说:“呐,我姐下来了,你跟她说吧,她批准我就要。”


    徐相悦听得一愣,连忙快步走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奶茶。”徐相亭抢着回答道,指着桌上的袋子,一本正经道,“店员哥哥说他老板请我们喝奶茶,可是我都不认识老板,万一骗我的嘞?”


    一旁的小李噎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外面潇洒的老板,哥你要请人家喝奶茶能不能事先跟人家知会一声?现在搞得好像我是那个狼外婆,你高兴了:)


    好歹已经收到过好几次闻度给点的外卖了,徐相悦稍微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忍不住无奈的笑笑。


    “没事,我认识老板,喝吧。”她对徐相亭点点头,又向小李道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小李忙摆摆手,解释道,“闻哥也是刚才临时交代的,说朋友带着弟弟来店里了,让我给你们点个饮料招待一下,结果小朋友他不知道这事,不肯收。”


    说完冲徐相亭竖了一下大拇指,夸奖道:“警惕性很高,继续保持。”


    徐相亭摸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一下。


    徐相悦拍一下他的头,交代他:“你继续在这看书,挑一些想买的先拿上,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你去哪儿啊?”徐相亭一脸紧张,“你不会是不想要我了,就把我遗弃在这儿了吧?”


    徐相悦:“???”


    她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拧:“我跟你说你最好心里有数,什么书该看什么书不该看。”


    也不知道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才会这么想,真当这年头的天眼系统是摆设啊?警方破案找人的速度能快到你都想不到!


    徐相亭嘻嘻笑了两声,一脸乖巧的冲她挥挥手:“姐姐再见,早点回来。”


    徐相悦翻了个白眼,接过忍着笑的店员递给她的那杯奶茶,出了书店门口左右看看,选择往可以看到三角梅的那个方向走。


    她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两旁的建筑,杂货店,糕点房,熟食店,她路过每一家都会稍微停留,但却从不进去。


    只有她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她从尘封记忆的深处翻找出一段略有些惊心动魄的片段,对照着路过的每一处建筑,试图找到一些熟悉感。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在一个立着两只石狮子的巷口停了下来。


    接着听到旁边一家鱼饼店的老板正举着手机大声和对面争执:“我老郑在这条街做了三十多年生意,这里谁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坑别人我不管,但你要是敢坑我,你就给我等着!”


    徐相悦抬头,看见门楣的白底红字的招牌上写着“阿郑鱼饼店”几个字,熟悉感立刻就出现了。


    找到了,就是这里!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和闻度跑了一路,都快跑不动了,眼看着就要被后面那条疯狗追上了,他们慌不择路的撞进路边一家小店。


    店里很热,汤锅油锅正在工作,老板娘被他们冲进来的动静吓得惊呼出声,问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刚喘着气把被狗追的事说完,外面就响起一阵犬吠。


    老板娘一面嘀咕你俩到底怎么惹了狗了,一面叫丈夫出来看看,穿着老头衫肩膀上搭着毛巾的老板听了,抄起棍子就出去打狗。


    狗也欺软怕硬,没多久就夹着尾巴走了,徐相悦和闻度总算脱离危险。


    老板还在外面放声骂人:“特么谁家的狗啊?不栓绳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准备把全副身家都赔给人家是吧?脑子被门夹了的傻逼东西,半夜疯狗就去你床头屙屎!”


    转眼多年,老板的中气还是那么足啊,徐相悦不由得失笑。


    她从鱼饼店门口路过,往这条巷子里走。


    说是巷子,其实还是很宽敞的,能容纳两辆家轿并排通过,两边几乎都是些小店,吃的用的,这些都是我家楼下的xx店。


    她按着记忆里去找那家文具店,从头到尾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不由得有些纳闷。


    原来文具店的位置,现在是一个小超市了,门口趴着一条打瞌睡的黑狗。


    重新回到巷口,她左右看看,觉得自己应该没找错。


    可是文具店怎么不见了呢?


    她索性往鱼饼店走,打算问问。


    “美女要什么啊?”老板娘还是和以前差不多模样,徐相悦一眼就认了出来,再次确认自己没有找错。


    不过店里居然卖咖喱鱼蛋了,以前可没有,那时候只是做鱼丸鱼饼,附近的居民会来买回去,煎炒或者滚汤都是常见的吃法。


    “来一份咖喱鱼蛋,再称半斤鱼丸和半斤鱼饼我回去滚汤。”徐相悦应道,接着问,“老板娘,这条街里面米店对面那家文具店怎么没有了啊?”


    “那家店啊,关了好几年咯。”老板娘先给她装了咖喱鱼蛋,然后一边装鱼丸一边解释,“之前是他们家老两口在开文具店,后来老头走了,两个儿子就开始争家产,大儿子抢到了这个铺面,办了个烟酒证,改成了超市,现在是他家大儿媳妇在做啦。”


    老板娘解释完,好奇的问:“你怎么打听这个,你是他家亲戚来找人的吗?”


    “不是。”徐相悦摇摇头,“以前来过这边,在那家文具店买过东西,结果刚才发现没找到,还以为自己记错了。”


    “那你应该有五六年没来过这边了吧,他家超市都开五六年了。”老板娘称好鱼丸和鱼饼,装好递给她,“是这样啦,现在生意难做,今天看到的店,明天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徐相悦点点头,扫码付了钱,道过谢,提着东西往外走,走到路口,想了想,又转身对着街道拍了张照。


    看见老板娘朝她笑着挥挥手,便也回了个笑。


    回去比来时快多了,徐相悦觉得没走一会儿,就见到了那株三角梅,再往前一点,就回到了书店。


    还没进门就听见徐相亭兴奋的声音,在那儿说什么最喜欢的是第二部,剧情比较爽如何如何,间或掺杂着两句店员的附和。


    她忍不住眉头一挑,看样子还挺聊得来?


    “姐!你回来啦!”徐相亭先发现了她,立刻问,“你去哪儿了?”


    “去吃好吃的了。”她笑眯眯的举起手里的东西朝他示意。


    徐相亭抱怨她不带自己,她便笑着调侃回去:“我要是带你去,你就失去了这一次和同好相谈甚欢的机会,不会遗憾吗?”


    徐相亭嘿嘿笑了两声,说已经找好了要买的书。


    趁他去拿书的时候,徐相悦靠在柜台边发了一条朋友圈。


    她的微信加了有一些病人,又懒得注册第二个号,所以工作和生活在这个软件里有时候分不太清,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现在已经很少在朋友圈发跟自己私事有关的内容。


    但今天确实有些忍不住,如果不是心血来潮来了这边,也许她会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那家店已经不在了。


    又或者在发现之前,她就已经把这段记忆彻底遗忘。


    闻度傍晚在网友推荐的一家饭店吃完饭回到民宿,刚结束和关夏禾他们的群语音通话,随手点进朋友圈,就看到徐相悦发的朋友圈。


    【徐相悦:故地重游就像一次刻舟求剑。[图片×3]】


    他点开图片仔细一看,是离书店不远的一条街巷,她怎么会去那边故地重游?


    闻度努力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起来,怀疑是自己吃多了脑子缺氧,总觉得下一秒就想起来了,可是又死活差那么一点,让他有种在游戏里撞上空气墙的无语。


    正准备直接


    去问徐相悦,信息都编写好了,刚要发送,他又忽然一愣。


    他好像想起来了……


    那一年他被狗追,徐相悦带着他跑的时候,好像就是这里吧?


    他将还没发送的信息删了,退出聊天页面,重新找到徐相悦发的照片仔细看了一遍。


    最后确定就是那里,巷口的石狮子这对着的那家鱼饼店,旁边那家卖车轮饼的,他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天天光顾。


    那她的故地重游,是指发生这件事的故地,还是另有故事?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打消不了。


    还是得问,但是要换一个说法,直接问她:【你怎么去这边了?你拍的石狮子斜对面有一家卖车轮饼的,芋泥味的很好吃,你吃了吗?】


    徐相悦这会儿正翘着二郎腿在剥花生吃,听到手机响,将花生仁塞进嘴里后拍拍手,拿过手机看信息。


    看了忍不住啧一声,不早说,都回来了,吃什么吃!


    徐相悦:【没有,你的情报来得太晚了,我吃了它隔壁的咖喱鱼蛋。】


    闻度:【下次我请你吃[机智]】


    发完没等徐相悦回复,他就接着问:【是不是店里找不到喜欢的书,不然怎么会突然来什么故地重游?】


    你刻舟求剑,求的是什么剑?


    还是那句话,徐相悦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但是她不想这么让他这么容易就得到答案。


    而且还是一个她用膝盖想,都能想到他一定会满意的答案。


    于是她反问:【这个问题的答案重要吗?我看书看累了到处走走不行吗[左哼哼]】


    闻度看了失笑,直接往沙发上一躺,将手机举起来打字:【当然重要,我这是在做市场调查,看看客人喜欢什么样的书,方便有针对性的补货。】


    徐相悦撇撇嘴,心说你最好是。


    “阿悦,阿亭,洗手吃饭了。”厨房传出来大人叫吃饭的声音,她想刁难闻度的计划瞬间流产。


    她啧了声,回复他:【我没有仔细看都有什么书,这个调查实在配合不上,让你失望了。】


    徐相悦:【倒是想起来有的人被狗追得四处乱窜,特地去看了看当年的事发地,结果发现我当时去的那家文具店已经没有了,变成一家小超市。】


    徐相悦:【听鱼饼店的老板娘说,那个铺面已经是开文具店那对老夫妻的大儿子的了,老爷爷也去世了,觉得有些物是人非而已。】


    匆匆发完信息,就赶紧把手机一放,起身去厨房洗手。


    闻度看到这几条回复,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比徐相悦更早知道那家店发生的变迁,甚至比她从鱼饼店老板娘听说的知道得更多。


    那家的老人之所以去世得这么快,是因为起夜摔倒以后,老太太慌了神,没第一时间给120打电话,而是给两个儿子打,想让他们回来送老伴去医院,可是大儿子说小弟离得近,先让他回去吧,小儿子说大哥都不回,凭什么我回,他可是长子,而且打120叫急救车不比等他们回去快?


    于是就这么耽误了一段时间,等送去医院没多久,就听说人没了。


    这都是闻度在家时听到隔壁那些大姐阿姨们闲聊说的。


    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徐相悦,这不是什么听了能让人高兴的事。


    但他又想,她在医院也许见过更多比这还离谱的事,聊天嘛,当然是有什么聊什么,担心话题是不是没营养、在意八卦会不会没意思,根本聊不起来。


    于是等徐相悦半个小时后啃着一块西瓜从饭厅回来,再打开手机,就看到了一大串闻度发来的消息。


    打头就是:【这事我也听我爸说过,说是……】


    后面就是那家人的事了,徐相悦看完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真是既让她惊讶,又让她觉得毫不意外。


    她很简单粗暴的回复自己对于这事的看法:【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俩儿子还能这样,说明家庭教育有点问题。】


    回复完以后立刻转移话题,问他:【你在容南采风成果如何?】


    总不能只采出来一个动物成精的脑洞吧?


    闻度见她问这个,立刻就不累了,从沙发上坐起来,盘着腿,捧着手机打字的手指头都快点出残影来了,一边发信息一边脚大拇趾不自觉的翘动着。


    他很高兴,满心愉快的跟她分享这几天遇到的小事。


    在粉店看大爷们下棋听他们斗嘴,去快递站给外地的朋友寄荔枝时见到老板养的小土狗吃得超胖,民宿的老板娘做菜很好吃昨天还请他吃了南乳炸鸡翅,民宿对面药店的老板每天都要负责给小孩辅导作业天天被气得骂娘……


    徐相悦看得忍俊不禁,正好徐相亭哼着“鼠牛功夫高”过来,立刻就问:“你是不是要考期末试了?”


    徐相亭一顿:“……”


    随即尖叫:“啊啊啊!大晚上不准讲鬼故事!!!”


    —————


    周二中午一点多,徐相悦从神经内科会诊完病人回来,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就听到座机和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先接哪个。


    好在下一秒夏知年就拿起了听筒:“你好,肛肠科。”


    徐相悦松口气,接起自己的私人电话,看到是闻度打来的,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便一边问他什么事,一边支着耳朵听夏知年接电话。


    夏知年见她盯着自己,还回头冲她做了个口型:急诊。


    徐相悦点点头,走到门口,听闻度在另一边道:“我从容南回来了,之前说要给你拿书,你看今天方便么,晚上请你吃饭?”


    “我今天值班。”徐相悦叹口气,笑道,“看来今天是不行了,要不……”


    她刚想说明天吧,明天虽然也是手术日,但安排的手术也不多,下午应该是能早点走的,她可以去他书店拿了,顺路给叶晴光带回去。


    但话没说完,就被闻度打断了,“没关系,我晚上给你送过去吧,正好……顺路。”


    顺路?徐相悦眉头一挑,问道:“你来这边是要办什么事?”


    “去银行办一下业务。”闻度解释得一本正经,“我有张银行卡突然被冻结了,打电话问银行,估计是因为我晚上购物太多了?”


    徐相悦都没问他到底大半夜激情购物都买什么了,就奇怪:“哪个银行?你家附近没有网点?不应该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边的呼吸声都顿了两秒。


    biu——正中死穴,不愧是我,徐相悦有些忍俊不禁。


    闻度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沉默了一会儿干脆跳过她的疑问,问她:“所以晚上方便吗?”


    徐相悦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夏知年道:“相悦,急诊有个急会诊,直肠脱垂的,你去看看呗?”


    她声音顿了顿,回头应了声好,在门口的挂钩上随手拿了副听诊器,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闻度也应了声好。


    “行吧,闻老师这么好心,我在推辞就是不识好歹了,到的时候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闻度见她答应了,不由得松口气,连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


    徐相悦进了电梯,状似随意的道:“那就先这样,我得去急诊会诊了,有话见了面再说吧。”


    闻度耳朵一热,应了声好。


    等挂断电话,他又想起来前两天徐相悦吐槽他的店门口什么都没有,忍不住抿着嘴唇笑了一下。


    他收拾好行李箱,换了身衣服,先将要给徐相悦的书装好,然后将上次从池鹤办公室拿的公仔盲盒都收拾到一起,提着一个大袋子下楼。


    到了楼下想起前两天有个快递送到,又开着车跑去快递驿站取件。


    快递是一位在外旅游的科幻作家朋友寄来的,闻度回到车里就直接拆了,意外的发现,里面竟然是一盒巧克力,看包装上的图示,巧克力的造型还是人的形状。


    他有些惊讶,想不出来里面是什么样的,到时候问问徐相悦就知道


    了。


    将泡沫箱拿下车扔掉,闻度开车去了店里。


    他给小李拿了一袋荔枝,问他:“这几天店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放心吧,要有事我早给你打电话了。”小李笑着答应道。


    闻度连坐都没坐就要走,“我去苗圃基地一趟,买几盆花回来,布置一下。”


    小李啊了声,有些惊讶:“店里?”


    “当然,我家里又不缺花花草草。”闻度失笑,车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两圈,“那你继续忙,我先走了。”


    他要去的苗圃基地在城东郊区,这里离城很远,附近是一大片乡村的田地,有人在这里开了农家乐,可以吃饭也可以摘水果。


    苗圃基地的老板就是村里的人,也是他在申大时的直系学长,对方毕业后放弃了农科院的研究工作,回乡办起了这个苗圃基地,凭着自身的专业知识,和导师校友的资源帮助,苗圃基地磕磕绊绊的发展起来,现在已经在本地颇有名气了。


    “哟,大作家来啦?稀客啊。”闻度刚在基地门口停好车,一个穿着短袖中裤运动鞋,皮肤有些黝黑的青年就迎了过来,笑起来时一口大白牙特别显眼。


    闻度笑着和对方拥抱了一下,拍拍他肩膀,开玩笑道:“我这不是怕经常来会耽误你工作么。”


    “你少来,你还不如说是怕我让你帮我干活,听着还实际一点。”肖广晟捶一下他肩膀,笑骂一句,“有事夏迎春,无事钟无艳,我在你心里到底是哪个?”


    “不能都是你吗?”闻度一脸无辜,让他给自己找几盆好点的蓝雪花,“我带回去种在书店的。”


    肖广晟搭着他肩膀往办公室走,“先去喝茶,走走走。”


    他这边倒是快乐喝茶了,徐相悦这会儿却在手术室里一边拉钩一边跟范思道吐槽中午的急诊。


    “我刚从神内下来,饭都没吃就去了,结果到了以后,根本没找到病人在哪儿,温见琛还跟我说就在留观区,在个鬼。”


    巡回护士听了惊讶问道:“不会是跑了吧?”


    “应该是,也真是敢跑。”徐相悦没好气极了,“直肠脱垂诶,都不怕的吗?”


    “不知者无畏嘛。”范思道笑着应了句,对她说,“下一台混合痔的,你来做?我给你当一助。”


    机会难得,徐相悦听了立刻点头:“好啊,晚上请你吃饭。”


    下一台的受术者是徐相悦管床的病人,毛病么,跟当时的闻度一样,甚至比他还要轻微一点,实在影响日常生活,就趁着休年假的机会来嘎了。


    打麻药的时候他问麻醉医生:“给我做手术的是谁啊?”


    “徐医生。”麻醉医生拍拍他的腿,问他,“麻吗?”


    他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问他还有没有感觉,“呃……没什么感觉了。”


    顿了顿又说:“是认识的医生做的啊,那就好,我就不担心了。”


    “这有什么担心的。”洗手护士闻言笑道,“你这种手术是最简单的了。”


    “心里感觉不一样呗。”病人絮叨,“早知道我就选全麻的了。”


    徐相悦这时已经来了,刚把手术衣穿好,闻言嘴角一抽,忍不住想起闻度当时刚开始术前谈话就嚷嚷要全麻的样子。


    麻醉满意,手术开始,徐相悦专注于自己手下的每一个动作,范思道在一旁帮她拉钩,还跟病人聊上了。


    这个病人是做房产销售的,而且是某知名地产公司销售部门的优秀员工,俗称销冠,据他说的,首富他都接待过。


    麻醉医生就问起房价的事,问现在值不值得买,病人嗐了声:“医生你要是刚需,等着住的,觉得价格能接受,还不错,就买呗,反正自住,但要是改善性住房,不着急的,也可以再等等,说实话,普通人买不到抄底价的,抱着抄底的想法去买,很可能会被半山腰上,主要是看你的需求和能承受什么样的价位。”


    说完立马开始给自己拉生意:“你们要是买房可以找我啊,我手头也有很多不错的二手房房源,联系方式我在签字的时候就写了,徐医生肯定知道的。”


    要不说人家能当销冠呢,连做痔疮手术都不忘工作,有这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手术简单,很快就结束了,徐相悦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后,又开始准备接下一台了。


    一直忙到下午下班时间都过了,才从手术室出来,发现外面的天都开始变灰了。


    回科室路上她边走路边看手机,才看到闻度两个多小时前发过来的信息。


    闻度:【看看我挑的花,怎么样,还可以吧[憨笑]】


    跟着的是三张照片,全都是花的,葱郁翠绿的枝叶之间湛蓝色的花朵簇簇盛放,看上去清新又漂亮,真的很适合夏天。


    蓝雪花,徐相悦认得这花,因为她对门的那个女生很喜欢花,将自家阳台打造成了小小的空中花园,她有时候难得白天在家,在阳台发呆时,会沾光一饱眼福。


    她就养了这种花,有一回她们在电梯里碰见,随便找话题缓解尴尬时徐相悦问过,那盆蓝色的看起来和绣球有些像的叫什么花。


    “蓝雪,耐旱耐热喜光喜水,真的很适合容城,但是它的花很薄,又很怕水,勤花,但是枝条要是不修剪就很容易杂乱无章。”


    于是徐相悦问闻度:【你也打算把它养在阳台吗?】


    也?这个字眼让闻度忍不住眉头一挑。


    他这会儿已经在关夏禾和祝余的住处,就在咖啡店的后边,是她们居住的小院,这幢临街的小洋楼是关家长辈们留给关夏禾的财产,前面用来开咖啡店面积刚好,还能省店租。


    晚上聚餐吃火锅,还在备菜,大家散坐在屋檐下和厨房门口,分吃着他带回来的荔枝。


    家里多了一个叫圆圆的小姑娘,是关夏禾和祝余资助的学生,刚高考完,打算以后报考容城的学校,所以提前过来熟悉环境,顺便打个暑期工挣生活费。


    闻度一边询问圆圆家里那边的事,一边回复徐相悦的信息:【我打算把它们养在书店门口,你前几天不是嫌弃咱们店门口光秃秃的么,这就给它布置上[偷笑]】


    徐相悦:?占我便宜是吧?谁跟你咱们!


    徐相悦不搭理他了,闻度都快把手机盯穿了也没等来回复,忍不住有些讪讪的蹭蹭鼻尖。


    还在心里自欺欺人,她肯定是忙,没时间回复,医生都这样的!一定是!


    “开饭啦!”厨房里池鹤喊了声,闻度连忙起身去帮忙。


    一阵忙乱过后,大家终于坐了下来,吃饭的时候池鹤跟闻度聊起他授权开发的IP,“过会了,应该很快就会进入流程,到时候你也宣传一下?”


    “当然,我应该配合的。”闻度用勺子烫牛肉,调侃道,“但是到时候卖不出去可别怪我啊,这年头付费阅读很多人都觉得不划算,也不敢指望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能卖上价钱。”


    “商业项目,愿赌服输,卖不出去是我们的问题,不是IP本身的问题。”池鹤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营销本身就是一种造神行为。”


    “小心别翻车,咱们稳着来。”闻度笑嘻嘻的给他夹肉,“悠着点,我短期内不想再去医院了。”


    池鹤看一眼转在他面前的清汤锅,一阵忍俊不禁。


    但他还是接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问他:“你微博的那个系列,授权给了没有?”


    闻度闻言一愣:“你看上桂花林那个系列了?”


    他在自己的微博上连载条漫已经几年,除了一些一时兴起的脑洞,比如最近的《有痣青年》是属于这种,讲完故事就不再有下文。


    能称得上系列的只有一个,就是《桂花林的小伙伴》。


    这个连载故事的主角是住在一片叫桂花林的街区里的三只小动物,一只阿拉斯加犬、小狐狸和小熊猫,分别指代了闻度和他的两位发小祝余和关夏禾。


    故事的内容从很早以前开始,说它们一起长大,去了同一个城市读大学,有很多开心快乐的趣事,也经历过挫折和迷


    茫,甚至还有失去亲人或者被爱人背叛的痛苦,也因为各自的人生规划分开过一段时间。


    但最后它们一起回到了家乡,就是这片叫桂花林的街区,小狐狸和小熊猫一起开了一家咖啡店,阿拉呢,继承了父母留下来的二手书店,决定要将属于一家人的回忆长久的续写下去。


    故事走的是温馨治愈风,图画也是很经典的绘本风,色调很温暖明亮,关注闻度的大部分读者都知道,这其实就是他自己的故事,因为他写过长文回忆过骤然离世的父亲,痛骂过伤害关夏禾的渣男。


    一周更新两到三次的系列条漫,讲讲他们最近发生的事,就像是身边隔几天就约了一起吃饭喝茶小酌的朋友,成为很多读者打卡的栏目。


    很多人都很喜欢这个系列,是因为从中看到了自己,铁三角经历的这些事,大家多多少少也经历过,共鸣感很强,大家在评论区骂过渣男骂过老板,也怀念过青春和家人,评论一多,数据这不就上来了么。


    因此出版社去年将他这几年发表过的内容整理成册,出版了单行本,销量还很不错。


    现在故事进展到铁三角变成四人组,故事的角色里多了一只狸花猫,用来指代刚回来的池鹤,是因为以前他真的有过一只散养的自来狸花,后来猫待腻了,又自己走了。


    池鹤正是看过这个系列之后,敏锐的察觉到这个IP的商业价值,才会有这一问。


    “我觉得很不错,你考虑一下?”池鹤问道,慢条斯理的吃了口菜。


    闻度失笑:“不用考虑,哪天合适我们可以直接签合同。”


    “不怕我坑你?”池鹤挑眉揶揄他,“万一我骗了你版权走呢?”


    “我又不瞎,看钱签字我还是会的。”闻度淡定的应道,“再说,交朋友的事,也是愿赌服输。”


    好耳熟的话,大家听了都不由得失笑。


    吃完饭,帮着收拾完厨房,闻度麻溜撤了,临上车前不忘从车尾箱翻出一瓶之前大家一起出去吃火锅时关夏禾买的除味喷雾,仔细往身上喷了一圈。


    天已经黑透了,他估计徐相悦已经吃过饭,于是在医院附近的奶茶店点了几杯奶茶带上。


    在门口停好车,提着一大堆东西往里走,走到急诊门口时才想起徐相悦交代过到了给她电话。


    于是停下来给她打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没等他开口,那头徐相悦就已经语速飞快的道:“到了?等一会儿好不好,我现在要去急诊会诊。”


    闻度下意识的应好,徐相悦下一秒就把电话挂了,他眨眨眼,缓缓转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急诊。


    诶,这不巧了么。


    他收起手机,转身往里走,刚进自动门,就看见徐相悦从不远处匆匆走过来。


    她今天穿的是绿色的洗手服,手里还拿着听诊器,走路时微微低着头,行色匆匆。


    其实距离上一次见面也没过去多久,但在这一刻,闻度真的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种感觉里包含着感慨,就像是没有想到居然还会见面似的。


    以至于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喊了一声:“阿悦!”


    徐相悦突然听到有人像家里人那样叫自己,但声音又不对,不由得一愣,忙抬头看过去。


    就见站在灯光下的青年满脸笑意,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在明亮的灯光下纤毫毕现,他还提着大包小包,像极了外出许久终于到家的归人。


    她顿时又愣住,然而下一秒,脚步却似不听使唤的向他走去。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二合一)闻老师,你对这……


    “怎么拿了那么多东西,不是只有一本书吗?”徐相悦在闻度面前站定,有些惊讶的看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又抬头看他。


    闻度嗯了声:“还有些别的东西,上次去朋友公司签合同拿的公仔,给你带几个。”


    徐相悦想说太客气了,也太麻烦,但话到嘴边又突然说不出来。


    她当然知道闻度为什么会这么做,问题在于,她是不是要用这种客气疏远的方式将这种接近阻挡回去。


    要吗?徐相悦不知道,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于是只哦了声。


    然后吸口气,笑道:“那既然碰见了,东西就……给我?省得你还要等。”


    这边会诊还不清楚什么时候能看好,后续是不是还有别的处理。


    闻度摇摇头,看着她的眼睛里笑盈盈的,“没事,我再等等,你先忙。”


    “可是……”徐相悦犹豫,“这是急会诊,万一病人要手术,我可能得立刻去手术室。”


    “没关系。”闻度还是摇摇头,有些开玩笑的道,“我是自由职业,明天又不用打卡,有的是时间。”


    徐相悦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因为实在时间紧急,只好放弃劝说的打算,点点头嗯了声。


    “行吧,你自己找个地方坐坐,我忙完了去找你。”


    “去吧去吧。”他腾不出手,只好抬抬下巴示意她快走。


    动作看上去有点滑稽,徐相悦觉得好笑,眼睛不由得一弯。


    随后冲他挥了挥手,转身往门诊的方向走了。


    灯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真的好亮啊,那是一种即便他一直在阳光下,也会向往的光,闻度突然想。


    这种想法来得很突然,也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跟眼前刚发生的对话毫不相干。


    他刚转身往等候区走,想找个位置坐下来等徐相悦,就听到广播突然响了,一同响起的还有救护车急促而规律的汽笛声。


    还有护士扯着嗓子喊:“外科医生!接病人!”


    他看见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一间诊室跑出,身后还跟着两个,匆匆戴上口罩往急诊大门的方向快步走。


    “慢点慢点!”


    “家属来了没有?只有他一个吗?”


    外面喧闹的声音响起,闻度忍不住转身跟过去,远远的看着他们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推进来。


    从他面前快速跑过,车轱辘碾过地砖,发出叮铃哐啷的声音,很像他住院时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听到的换药车经过的声音。


    但比那要急促太多,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听着让人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心脏像被掐住了似的。


    一位穿着职业套裙头发凌乱的中年女士从门外跑进来,踉跄着追上去。


    她抢救室门口追上医生,抓着医生的衣袖,声泪俱下的哀求:“救救他,医生,求你们救救他,他还那么年轻……求求你们……”


    “好,我们会尽力的。”医生温和的安抚道,“你先去挂号缴费,有不懂问一下护士。”


    接着叫住路过的一位护士,让她扶一下对方,接着询问病人有没有药物过敏史之类,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这样。


    闻度和周围很多病人一样,静静看着,听对方说了一个男孩在女朋友的恋情不被父母同意和女朋友半路反悔提分手的双重夹击之下情绪崩溃割腕的故事。


    有一些老套,不算稀罕,却仍然让人唏嘘和可惜。


    闻度叹气的同时,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刚才看着徐相悦的背影,会觉得像是吸引飞蛾的火光了。


    大概是因为觉得安心吧,在这里,他们就是最靠得住的人了,强大、稳固,像一座山一道门,守在这些有需要的人身前。


    他想起来住院时看到的宣传资料上印的标语,“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大概就是这样吧?


    何况徐相悦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人都是慕强的,不论男女,闻度淡淡的想,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外间的这一切和徐相悦没什么关系。


    她匆匆走进急诊办公室,问急诊外科的另一位值班医生:“病人在哪个诊室?”


    对方还没回答,内科组的温见琛就捏着下巴跟她说:“就是中午那个没等你来就走了的病人。”


    徐相悦神色一顿:“啊????”


    又来啦?这是受不住了?还是回去以后想想,脑子又清醒了?


    “难道她中午走是因为觉得挂错了号?”徐相悦瞎猜道。


    温见琛呵了声:“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行。”


    徐相悦耸耸肩,听外科的同事说了病人在哪个诊室,就转头出门去找人了。


    她敲了两下门,随后轻轻推开门,和里面满脸苍白神色惊恐的女人四目相对,她冲对方笑笑,温声道:“我


    是方医生叫来给你做检查的肛肠科医生。”


    对方的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从惊恐变成了忐忑和紧张,十指立刻绞到了一起,小声的同她打了声招呼:“……麻烦你了。”


    她说着话就想起来,徐相悦连忙摆摆手,“你坐,我看看……”


    徐相悦坐下,拿过放在桌上的本子,顺口问道:“哪里不舒服?”


    “我、我……”她有些不好意思,更多的是紧张和急切,“我的肠子掉出来了。”


    徐相悦点点头,让她到帘子后面去,让她检查一下。


    应该是很不舒服,她起身时脸色煞白,徐相悦见状干脆放下刚打开的病历本,自己起身去扶她,问道:“你自己来的吗?家属呢?”


    她很不好意思,小声回答道:“我老公要上班,我没让他来。”


    徐相悦没说什么,戴手套的时候顺便看了眼病历本上的记录,发现上午有一个现病史记录,写的是直肠脱垂,脱出5厘米。


    她看完回过头,状似无意的道:“其实我们本来该中午见面的,但是我下来的时候你走了,是回去了么?”


    对方一愣,啊了声,抱歉的道:“我、我不知道你……”


    顿了顿,又嗯一声,徐相悦觉得奇怪:“这么疼,怎么来了还跑回去啊?”


    “上午那个医生跟我说要做手术,我有点怕。”病人不好意思的解释,“我朋友说去找认识的医生推回去就好了,不用手术。”


    所以就跑了?徐相悦眉头微微一挑,问道:“那怎么晚上又来了?”


    她一边和病人说话,一边给她做检查,**很松弛,上午很可能就是温见琛给她检查的,倒也没说错,这种程度的直肠脱垂,保守治疗效果已经不大,推回去了也还是要手术。


    “我害怕,我觉得它还要掉。”病人脸都红了,“就……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什么添麻烦,你不舒服不来找我们,要我们做什么?”徐相悦笑笑,靠在检查床边,认真的道,“确实是要手术,你的脱垂比较严重了,就算推回去,也还是要手术的,不然很可能不知道哪天又掉出来。”


    见她抿着嘴皱眉,徐相悦又问:“生孩子了吧?几个?”


    “就一个女儿。”对方回答道。


    徐相悦嗯了声,下一句就是问:“跟老公夫妻生活还可以?”


    对方眨眨眼,还没回答,徐相悦就继续问:“平时走正门多,还是走后门多?”


    对方的脸色一下就红了起来,有些尴尬,但是看她满脸正经,又不好意思不回答。


    犹豫半天才说:“……他喜欢后面的。”


    徐相悦心说我就知道是这样,忍不住叹口气,“这样不行啊,**的作用就是排便,不是过夫妻生活,人身上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用处,怎么能混用呢?”


    “可是……可是……”对方小声解释,“他说那样舒服,我也不懂。”


    徐相悦心说我也不懂,但我知道不该那样。


    不过她也无意指责,这毕竟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只劝道:“**就像是裤子的松紧带,是有弹性的,但是这种弹性不是永远的,一直去扩张它,它的弹性就会慢慢没有了。”


    “就像裤子的松紧带,你看同样的裤子,胖子的裤头是不是比瘦子的要大?**也一样的,它没有弹性以后,就兜不住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对方点点头:“我知道的……”


    应了声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徐相悦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问她带证件没有,要办住院。


    “住院以后,做完术前检查,就给你安排手术了,记得让家里人过来,要签字的。”


    “医生,这个手术要多久才能出院啊?”她点点头,问道。


    “半个月左右吧,具体看你的恢复情况。”徐相悦回答道,给楼上打电话,说有个新收。


    然后让对方去缴费,到楼上办住院,又让她安心住院,“这方面的手术很成熟了,不用怕,具体想问什么,等明天你家属过来了,我们再谈谈。”


    因为一会儿还要去找闻度,她就把病人的现病史、查体等一系列内容仔细写在病人的病历本上,然后给学生发信息,让他一会儿把入院记录和首程给写了,内容在病历本上都有,照着写就行。


    又给夏知年打电话:“一会儿那个直肠脱垂的上去,她是要手术的,你帮我开一下入院医嘱呗,让范哥看一眼再帮我签一下字,我有点事,晚一点回去。”


    夏知年问她什么事,她说是私事,夏知年也就不再问了。


    她洗了手往外走,被请会诊的同事拦住,问怎么样了,她说:“住院择期手术呗,她太严重了,不手术不行。”


    同事忙着,闻言点点头道了声谢,就和她擦肩而过了。


    徐相悦则是一边往急诊门口走,一边给闻度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电话还没接通,她就看见他了,在靠近输液区的地方坐着,东西都放在腿上抱在怀里,小心翼翼护着的样子仿佛身怀重宝。


    看到他有些手忙脚乱的要接电话,徐相悦一阵失笑,干脆把通话掐断了,向他走去。


    “行啦,不用接了。”她在他面前站定,笑吟吟的伸手,“要我帮忙提东西吗?”


    摊开的手心近在眼前,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掌心的纹路,白皙的手指修长笔直,末端尖尖的,指甲修剪得整齐,闻度看一眼,想了想,打开怀里的奶茶袋。


    问她:“茉莉奶绿,芋泥鲜奶,芝士奶茶,黑糖烤奶,开心果抹茶牛乳,你想喝哪个?”


    “开心果吧。”徐相悦有些惊讶,“怎么买这么多?”


    “总不能你一个人喝别人看着,我怕人家会嫉妒你。”闻度调侃着开玩笑,将吸管插好,放到她手心里。


    葱白的指尖和嫩绿的抹茶牛乳看起来颜色搭配绝佳。


    闻度满意的笑起来,笑得徐相悦有些莫名其妙,刚想问,就见有同事好奇的望过来,立刻道:“走吧,我们出去说话。”


    闻度应了声好,提着东西和她往外走。


    “我帮你吧?”徐相悦伸手,好歹东西是给她的,她拿一下也应该。


    但闻度手一抬,笑着摇摇头,岔开话题问道:“奶茶还冰着吗?”


    不用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拿的,徐相悦努努嘴,嗯了声。


    她领着闻度走出急诊,向右拐上去住院部的路,一直走到连廊处,找了个离路灯近的光线比较好的地方,停下来,侧头问闻度:“坐会儿吗?”


    闻度当然说好,坐下时还不忘拍拍石凳上的灰尘。


    “你看的病人没事吧?”他找了个话题问道。


    “不大不小。”徐相悦吸了口奶茶,回答道,“做了手术就好了,但是……”


    她顿了顿,叹口气:“要改变生活习惯,生活习惯不好,迟早复发。”


    闻度一听就忍不住紧张,屏了两秒呼吸,才问道:“跟我一样?”


    “具体疾病不一样,但病因一样。”徐相悦乜他一眼,开玩笑似的道,“你要是不注意,就算手术做完是好的,它也还是会悄然发芽,迟早再次盛开,你也不想再来一刀吧?”


    闻度:“……”


    他清清嗓子,换个话题:“你刚去看病人的时候,急救车送过来一个割腕的小伙子,医生跟他妈妈交代病情讲得很清楚,特别冷静,我觉得家属的情绪很快就被稳住了,你们当医生的是不是都得这样?”


    徐相悦啊了声,好奇的反问:“这样是怎么样?”


    “理智,可靠。”闻度想都不想,张口就来,“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也很宽容。”


    多好的溢美之词,徐相悦闻言不由得噗嗤笑了声。


    有些揶


    揄的道:“闻老师,你对这个职业的滤镜,是不是有些大了?”


    闻度一愣,有些不解的看向她,乌亮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里仿佛闪动着求知若渴的光芒。


    徐相悦失笑,说了句:“你知道我们科上一位主任是怎么下台的么?贪腐。”


    闻度一惊:“啊???”


    —————


    “一看你平时就没好好看新闻。”徐相悦有些嫌弃的白他一眼,“本地新闻都播过的,廉政容城的也发过。”


    闻度听了掏出手机,“是么,我搜搜,大概哪天?”


    “上个月的事,你住院那会儿被带走的,发通告应该是再晚一点。”徐相悦说着,凑过去和他一起看手机,催着他往下翻。


    这就离得太近了,她的胳膊若即若离的挨着他的大臂,肘尖那一点接触得真实,于是热量似乎在一瞬间全都汇聚到那一点,灼烧着他的皮肤。


    闻度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全身上下只有划拉手机屏幕的手指还能正常运动,连脑袋都有些发木。


    至于屏幕上都是什么字,那是完全看不进去的。


    徐相悦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盯着手机屏幕目不转睛,然后伸出手指点住屏幕,声音微微一抬:“就是这儿!”


    闻度猛然回过神,停下动作。


    但好像陌生的味道更重了,夹带着一股有些熟悉的花香。


    “你点进去看。”徐相悦坐直,和他的距离瞬间拉开,哼声道,“严重违纪违法,你觉得在医院,一个主任,能违什么法什么纪?”


    应该用膝盖想都能想得到吧?


    闻度看完,有些惊讶,也有些好奇,“听你的语气,好像不太喜欢你们主任?”


    “错!是原主任!”徐相悦立刻纠正他,“现主任可是我老板!”


    “哦,对,我忘了。”闻度忍俊不禁,道了声歉。


    徐相悦就跟他吐槽起骆主任还在时做过的事,一言堂到连私底下换班都要请示他啦,绩效奖金分配不均他拿大头啦,平等的看不起主治以下的所有同事啦,诸如此类。


    “夏知年那么心大的人,都被他骂得红过眼睛。”她嗤笑一声,“我还被他阴阳怪气过呢,说什么来着……我想想。”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闻度歪着头看她,见她眉头轻蹙咬着嘴唇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刚想说想不起来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好事,就听她哦了声。


    “他说,我出身条件不好,父母见识少,也没有家庭托举,我们这一代人基本都这样,不像你们,不说别人,就说小徐,我要是有小徐这样的家庭条件,就轻松多了,课题有人带论文有人帮,一区二区手到擒来,是吧?”


    这种话乍一听是听不出什么来的,尤其他还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只有很了解他的人,或者职场老手,才会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我当时就看到隔壁组的赵主任笑得怪怪的,没多想,结果他一走,汪主任就嘀咕了句,小儿怀金走在路上,没人抢也有人眼红。”


    接着她就突然反应过来了,先前骆主任那番话的意思是,她取得的成绩,是依托家里提供的资源而得到的,而忽略了她个人的努力,赵主任笑得奇怪,是因为他听出来了。


    “我要是坨烂泥,家里再厉害,也没法给我扶上去吧?”她说着翻了个白眼,很没好气,“男人嫉妒起来的嘴脸真是难看,所以这次他下台,我真是一点可惜都没有,是,他看病水平不错,手术技术也高,但那是对于病人来说的,对我们职工来说,他就不是一个好领导。”


    她咬着吸管乜闻度一眼:“所以你不要对我们这个职业有任何滤镜,大家都是普通人,七情六欲,对钱权的贪婪和对弱者的怜悯是会同时存在的,根本没有那么伟大,我会骂他,也是因为利益相关。”


    还觉得医生都白衣天使呢,等以后万一哪天他遇到做手术前暗示他给红包的无良医生就老实了。


    闻度一直歪着头认真听她说话,看到她眼里冒出来的类似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嗐了一下,摆摆手。


    “我懂你的意思。”他笑笑,“就像有些人会对作家有滤镜一样,觉得都是文艺青年,和清高多才、清冷善感之类的词联系到一起,但实际上也都是普通人。”


    他笑着问徐相悦:“我有一个作者朋友,以前特别随心所欲,不想写、写不出来就算了,编辑让他改稿子,改得烦了,还说宁可付违约金也不想受这鸟罪,但是这两年变得特别勤奋,天天在我们的小群里报今日码字多少多少来卷我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相悦眨眨眼,含着一口奶茶,含含糊糊的问:“买房啦?”


    闻度看着她一边腮帮子微微鼓起来的样子,手突然有些痒,捏了捏手指才忍住,摇摇头。


    “不是,是他结婚了,生了一对双胞胎。”他失笑着摇头叹口气,“他以前的人生格言是,做你想做的,其他都去他妈的,可是现在却说人都会身不由己,不想做但该做的事,也得尽力去做。”


    哦,是要养吞金兽了,徐相悦哈哈笑了两声,啧声道:“还是你们作家会说话,可不就是这样嘛。”


    说完她仰头望着连廊外面的夜空,暗蓝色的天空挺好看的,就是看不见星星,月亮也被云层遮挡,只露出一个头。


    大概是因为城市的热岛效应,夏天的夜晚没什么风,空气有点闷,徐相悦忽然想起在容南老家度过的某个暑假,晚上大人们会在院子里纳凉,用收音机放评书,很多故事像什么七侠五义隋唐英雄传之类,她都是这样听来的。


    外面会有小孩跑来跑去在玩游戏,吵吵嚷嚷的,偶尔能听到家长责骂或者小孩的哭声,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小孩可能更喜欢玩手机和平板了吧。


    她不说话,闻度也不说,用和她一样的姿势和角度仰头看天,起初觉得这种安静有点尴尬,又担心会不会耽误她工作,他是不是应该识趣点提前道别。


    但话都到了嘴边,心底那股反骨又突然冒头。她都不着急,我为什么要这么识趣?我就不,看看她会怎么做。


    于是继续看天,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觉得被霓虹灯侵染的天空充满了魔幻色彩。


    他诶了声,问徐相悦:“你看那边那团云,像不像一个大怪物?就是魔法故事里面说的那种眼睛绿油油的鬼怪?”


    徐相悦有些纳闷的啊了声,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两束绿色的霓虹灯光打在一团黑云里,哪里像怪物啦?


    “你看左边像不像一个耳朵,有点狼耳朵的样子,右边那个尖尖的,也跟它一样,很对称啊。”闻度信誓旦旦的指指点点,“中间那里不像鼻子吗?虽然有些歪,但怪物诶,歪鼻子更带感,对吧?”


    徐相悦:“……”这怎么还得自己想象的吗?


    说实在的,要不是他描述得这么仔细,一直催动她的想象力,徐相悦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往那边想。


    她看着看着就笑起来:“看来我这辈子是没办法吃上文字这碗饭啦,激发一点想象力都这么费劲,更别提写成文章了。”


    “那你可以尝试一下纪实文学。”闻度笑道,“我看过你微博,也是有类似医学科普的文章的,只是数量很少,是写起来太麻烦了吗?”


    徐相悦一愣:“……你还看过我微博啊?”


    正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账号的,又及时想起之前他连载住院经历时自己去评论过,当时就互关上了。


    闻度笑着嗯了声,回答得坦荡:“好奇嘛,想看看我的朋友都在社交平台发了什么内容,是个什么人设。”


    说完扭头看她,有些玩笑似的问:“徐医生不会连这点好奇心都没有吧?”


    她再是喜欢确定的不用多费精力去猜去担心意外状况的生活,总不至于连这点探索欲都没有吧?


    徐相悦努努嘴,觉得自己有被揶揄到。


    她当然看了,还是熬夜看的,主要是漫画确实好看,评论区也好多故事,难怪徐相亭爱看漫画:)


    但她是不会告诉他的,哼了声:“当然,我哪有空,天天上班就够累了,回家还得继续忙,你不会以为标书和论文能打开文档就自动生成吧?”


    闻度一听觉得也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个


    说法,点点头,还有些担忧的说了句:“你也得多休息,别总只会这么跟病人说,自己却做不到。”


    徐相悦眨眨眼,咬着吸管侧头去看他。


    她原以为他是故意的,想揶揄她,结果却对上了一双藏着关切的认真眼眸,不由得一愣,连奶茶都卡在了喉咙里,有些不上不下。


    连同突然冒头的愧疚一起,在她心头飘来荡去。


    她眨眨眼,笑了声,歪头看着他:“不是吧,你真的信啦?这也太好骗了,小心被电诈分子盯上。”


    闻度一愣:“……啊?”


    他也眨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她捉弄了。


    想说这人怎么这样,但话到嘴边又变成无语的笑,徐相悦看他这样,忍不住嗤笑出声。


    闻度看着她变弯的嘴角和眼尾,也忍不住跟着笑。


    有种难以用语言描述清楚的欣喜也随之在心头浮现,大概是因为……他们做了同样的事,同样对对方拥有好奇心。


    他很清楚,好奇是对一样事物产生兴趣和喜爱的开始,同样适用与描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尽管他知道徐相悦的好奇,和他的好奇并不是同一性质,但这不妨碍他的高兴,量变会引起质变的嘛。


    徐相悦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就高兴起来了,犹豫一瞬,决定还是不问。


    有时候吧,人知道得越多,越容易为难。


    于是她将话题拉回到他问自己写微博是不是很麻烦那里,回答道:“写微博不难,很多资料手边就有,但是写之前我需要征求患者本人的同意,大部分患者都会婉拒,很多人都不愿意自己的私事被放到网上,就算是隐去姓名等真实信息,也会让人觉得别扭。”


    被婉拒得多了,加上工作实在多,忙起来根本不想去问,索性就随缘了。


    闻度回过神,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不是科普方向的,也不缺这点自媒体的流量。”


    徐相悦失笑,开玩笑道:“谁说的,我缺啊,谁不缺钱啊,我有钱了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好看的衣服首饰包包,很贵很贵的原文教科书,发论文的版面费再也不心痛,钱多好,我从来没吃过钱的苦头。”


    她还小声跟他说他们医院的谁谁谁就是网上那个谁谁谁,好歹是个大三甲呢,人才辈出,“就是单位负责舆情监控的同事会忙点,每天要看看大家都说了什么,看需不需要请去喝茶。”


    闻度觉得很有意思,虽然有点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你需要吗?我可以给你转发,嗯,也可以找我朋友帮忙,我还是有几个大V朋友的,给你引流一下应该可以。”


    徐相悦眨眨眼,态度立刻就变了:“算了,太麻烦,这流量也不是非要不可。”


    她最不喜欢在这种事上欠人情。


    闻度有些失望的啧了声,却并不气馁,追问她是不是真的不需要,“我在网上看到过很多人说,年轻医生的收入普遍不高,但是读书的时间却非常长,会劝别人如果不是家里有矿就别学医,你的前主任阴阳你的话虽然难听,但想来他原来的家庭条件也一般,是穷过来的,你说要是能有合适的副业收入,不愁生活,他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下场?”


    “这可不好说,明星还赚那么多呢,不照样偷税漏税?”徐相悦嘁了声,反驳道。


    但她也承认,“如果已经生活无忧,确实底线会高一点,因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的回扣就冒险,不划算。”


    “那你呢?”闻度追问道,“你现在不缺,以后呢?”


    “就像你那个因为有了孩子就对金钱态度大变的朋友?”徐相悦反问道。


    见他点头,她就哼的笑了声,乜着他道:“我不怕,以后我嫁个有钱的就行了。”


    闻度听了再次眨眨眼,笑道:“别说,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话音一转:“给你拿了点玩具,是上次去我朋友公司签合同时拿的,你跟同事们分分?”


    说着拿过旁边的袋子,一面递给她,一面用不经意似的语气继续道:“你看过我微博的话,应该知道我出过不少书?我朋友对这些IP有兴趣,跟我提了授权的事,我答应了。”


    徐相悦接过袋子刚拿出来一个毛绒公仔,本来是想问这个叫什么,闻言却动作一顿。


    她扭头看向闻度,见他一脸淡定的看着自己,哦了声,什么也没说。


    这就没啦?闻度等了等,见她真的没反应了,不由得有些气馁。


    徐相悦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气,耳朵忍不住动了动,心里暗笑这人好逗。


    “好啦,我出来得够久了,也该回去了,还收了一个新病人呢。”她笑吟吟的道,将手里的公仔塞回袋子里。


    闻度回过神,忙应了声好,又把剩下的东西给她,“这是答应给你姐姐的书,这个是……朋友寄过来的礼物,巧克力,我不爱吃,拜托你帮我消灭了吧。”


    巧克力?不爱吃啊?真的假的?


    “我怎么记得……”徐相悦下意识就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是看他的目光却变得有点不对劲。


    闻度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问你,你的卡解冻了吗?”徐相悦转过话题问道。


    闻度:“……”啊这……


    其实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整个人顿住,眼睛不自觉的转了转。


    徐相悦见状实在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闻度立刻就觉得脸上开始一阵阵发烫,神情变得有些讷讷。


    “谢谢你的……礼物。”徐相悦笑笑,接过了他给的全部东西,要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说,“另外,恭喜你卖版权,嗯,不介意的话,明天我请你吃饭?”


    闻度先是一愣,随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短短的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并且在一点一点加快。


    他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有点晕,有点像开心时喝多了似的。


    只凭借本能应了她一声:“好。”


    第30章 第三十章(二合一)一起吃个饭就是约……


    “16床的病人是谁的呀?首程和入院记录怎么还没写好啊?”值班护士发现自己工作受阻,立刻跑到医生办公室去问。


    夏知年头也不抬的回答道:“相悦的。”


    值班护士立马扫一眼办公室里的人,疑惑道:“徐医生呢,去病房啦?”


    “她有事还没回来。”范思道应了句,“你催她学生。”


    跟徐相悦的那个规培生闻言立刻做擦汗状,“好了好了,写完了,保存好了,阿敏姐你刷新一下应该就能看见了。”


    “谢谢啦。”值班护士笑嘻嘻的应了声,又好奇的问,“徐医生不会一会儿又收一个回来吧?”


    “不会吧,不至于这么黑吧?”夏知年倏地抬头,满脸惊疑不定。


    值班护士耸耸肩:“这谁知道,万一呢?”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徐相悦轻快的声音:“万一什么?”


    大家转头看过去,见她提着大包小包,都忍不住嚯了声:“你这是干嘛去了,哪儿来这么多东西,扫货去了?”


    “我倒是想,也得有这时间才行。”徐相悦无语的白他们一眼,把手里的袋子往桌上一放,“呐,玩具,想要的就拿,家里有小朋友的,欢迎来拿,赶紧都分了。”


    袋子就放在值班护士面前,她哇了声,伸手扒拉一下袋子,立刻有一个红色的醒狮玩偶挂件掉出来,骨碌碌滚到夏知年面前,被他一把抓住。


    “哟,还挺可爱。”夏知年把挂件挂在食指上,晃了两下,问徐相悦,“哪来的?”  ”


    我朋友……“徐相悦应了半句,顿了一下,改口道,“闻老师哪来的。”


    说着将奶茶袋子递给他,“喏,他请你们喝的,分了吧。”


    夏知年闻言立刻将玩偶一放,一边说着那多不好意思,一边立刻接过袋子,笑嘻嘻的给大家分奶茶。


    闻度带的奶茶不多,就几杯,其实不够分的,徐相悦数了一下人头,然后问在翻看玩偶的值班护士:“阿敏,你们现在几个人值班?”


    “三个咯。”值班护士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沉浸在玩偶的海洋里兴奋不已,“哇!都好可爱!亲爱的阿悦姐,我想要两个!”


    “三个都行。”徐相悦应了句,又问她,“N班几个人,也是三个?”


    对方嗯嗯嗯的点头,从袋子里翻出来几个小盒子,“好家伙,还有盲盒,我想拆,亲爱的……”


    “拆拆拆!”徐相悦立刻答应,被她肉麻得缩了缩脖子,接着问,“那你们喝不喝奶茶?”


    “……嘎?”值班护士愣了一下,抬起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问问。”


    说着走到门口去叫同事,手里还拿着个没来得及拆的盒子。


    徐相悦忍不住嘀咕:“盲盒这么好玩吗?”


    说着自己也拿了个盒子,靠在桌边就拆起来。


    “怎么这么多公仔?”连范思道都忍不住凑过来看,一边吸溜奶茶,一边问道,“套圈套来的?”


    “说是去朋友公司拿的。”徐相悦应道,拆开手里的盒子,先从里面拿出来一张身份卡,翻过来看了眼,是某部动漫的角色。


    倒出来一看,是个很可爱的举着一把鱼叉的小白熊,翻着小白眼,看起来十分机灵,活灵活现的。


    跟班的一个实习生看见,就说了句:“师姐,你那个是精灵特攻队的贝贝吗?”


    徐相悦拿起卡片看了一下才点点头:“是它,你看过这个动画片啊?”


    “我小侄子喜欢看,家里天天放。”


    徐相悦一听,立刻把公仔装回盒子里,往她那边一推:“那这个给你。”


    说着坐下来,打开了外卖软件,问大家吃什么宵夜。


    范思道扒拉了一会儿,发现这些挂件也好,盲盒也好,商标都是一样的,忍不住好奇:“相悦你这同学的朋友,是做品牌代理的吗,或者专卖店,不然怎么都是一个牌子的?”


    “对耶,都是FunnyToys的。”值班护士也抬头,跟徐相悦说,“这个牌子的盲盒很火的,好几十一个呢,有的系列是限量的,我看二手网站上能翻好几倍卖出去,特别是隐藏款,黄牛还能炒起来呢。”


    徐相悦听得一愣一愣的:“为什么呀?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也不是什么投资品,太贵了就不划算了吧?”


    “这就是你不懂了。”夏知年一边说一边,“我听我女朋友说过,很多人抽这个就是为了那种刺激感,拆开之前不知道是哪个,是为了好奇心和探究欲买单,有的人想攒一套的,已经抽了好多个了,怎么都得抽到最后一个,有的人觉得自己手气差肯定抽不出,宁愿花多点钱买一个,隐藏款本身出货率就低,它要是还限量,肯定更贵。”


    “懂了。”徐相悦点点头,“消费者的好奇心,侥幸心理和收藏习惯,还有隐藏款、限量版的稀缺性,共同影响了这个市场,可是……抽这个跟赌博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了,赌博只会人财两空,这个起码我还有东西,要是哪个火了,我转手一卖,就发财了!”值班护士立刻反驳到,“悦姐你没听说过有人的手办升值到已经好几万的吗?”


    徐相悦倒是听说过,但是,“人家那种手办跟这些公仔好像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我这个Q版一点。”


    “好吧。”徐相悦耸耸肩,庆幸道,“幸好我不爱这项活动,不然多少钱够花啊。”


    说完摸一把旁边学生的脑袋,拿起病历夹就去看病人了。


    而这时的闻度正坐在车里,有些愣愣的出着神。


    他现在满心都是快活的气息,就像是吃了一嘴的跳跳糖,糖果在舌尖上跳舞,噼里啪啦,有趣又甜蜜。


    ——只要一闭眼,他就会想起徐相悦咬着吸管歪头过来看他,问他你还真信啦的样子,狡黠的,有一点小得意的模样,让他想起那个流传甚广的“真的哭啦”表情包。


    说实话,这种感觉是陌生的,他以前从未有过,因此觉得惊奇,忍不住想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不知道,说不准,闻度觉得可能有些复杂,也许是徐相悦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美好的青春时光,也许是他终于开窍想要谈恋爱而她来得恰是时候……


    当然,也可能没有理由,喜欢上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个瞬间。他想起住院时的某一天,看见她在走廊上和护士说话时,脸上舒展的笑意,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哎呀,我也只是见色起意罢了。他有些惭愧的想。


    但是他仔细回忆徐相悦今晚说过的所有话,又发现也许并不完全是一厢情愿。


    否则她为什么明知道他是找借口来见她,既不生气,还愿意请他吃饭?


    想到徐相悦刚才问他,你卡的问题解决了吗,他就忍不住一阵讪讪,看来这个理由确实牵强,至少在她眼里,属于一戳即破的蹩脚借口。


    他出了好半天神,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热得厉害,连耳朵都散发着热气。


    “幸好她没直接戳穿。”闻度忍不住嘀咕,正准备启动车子,又想起来忘了跟她说巧克力如果开了没吃完得放冰箱保存,于是又停下动作给她发信息。


    闻度:【巧克力是纯可可脂制品,如果没吃完,记得放冰箱冷藏,以免化了[憨笑]ps: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一下好不好吃吗?我还没吃过呢[害羞]】


    徐相悦看到这条信息,是在二十多分钟后从病房回办公室的路上。


    她真是个操心命,去跟这病人讲一下病情,又忍不住各种劝,对方的身体她自己都不爱惜,老公也不爱惜,她只是一个外人而已,说多了人家兴许还觉得烦呢。


    徐相悦在病房门口的护理推车上摁了点速消液,一面搓手一面心里嘟嘟囔囔,直到看到闻度发来的信息。


    看完以后眨眨眼,接着重新看了一眼那个[害羞]的表情。


    徐相悦:“……”不敢睁开眼,好怕是我的幻觉……


    你一个大男人用这种表情不合适吧:)


    不过倒是没想到巧克力他也没吃过,这多不好意思啊,徐相悦心里立刻好奇起来,脚步当即加快。


    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大家的议论声:“这是什么?人体巧克力,这是个巧克力?”


    “我好像在网上见人家分享过,就是每个人体部位都是一个味道。”


    “听着还挺有意思的,好吃吗?”


    “不知道啊,我又没吃过,我只吃过费列罗。”


    “快让你男朋友给你送一盒,我都不敢想,要是我收到这样的礼物,我得有多高兴。”


    “胆小鬼,我就敢想。”


    怎么跟相声似的,徐相悦有些忍俊不禁,在门口站住,想听听他们还能说什么。


    结果就听见范思道说:“你说相悦这同学真的只是同学吗?谁家普通同学还给送巧克力啊?不对劲。”


    徐相悦:“???”


    这可不能再继续听了!


    她立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都在说什么呐,背后说我坏话是吧?”


    “当然不是啦。”值班护士眨眨眼,“我们这不是好奇你的巧克力嘛,嘿嘿。”


    徐相悦哼了声:“好奇就拆了呗。”


    夏知年嘎了声:“拆啊?真的拆啊?”


    “拆啊,趁现在人不多也不少,都能尝尝味道。”徐相悦点头应道,说着又哼了声,意有所指,“希望巧克力能把你们的嘴给糊住。”


    几个人


    一听,不约而同的做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然后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催徐相悦开巧克力。


    巧克力的盒子是银色的,看起来很精美,打开以后先看到一本产品手册,徐相悦随便翻了两页就放到一边,接着是一个不透明的密封袋,撕开密封袋就看到巧克力了。


    中间是人体的躯干四肢,头是一块,颈部连着躯干是一块,上下肢各分成几块,两边则是各个器官,肝心脾肺肾,该有的都有,颜色也各异。


    “都什么味的来着?”徐相悦有点抓瞎,“粉色的是草莓味?”


    她看见夏知年拿着产品手册在翻,赶紧问他:“里面有详细信息吗?”


    “有啊。”夏知年看一眼手册,又看一眼巧克力,“粉色的是胃,胃是草莓味的……”


    他就这样一个个对照过去,好家伙,味道还真是多,听得徐相悦头都大了。


    “算了算了,先尝尝吧,不过这怎么分啊?”


    “用刀切呗,那个……小李,去休息室拿把水果刀。”


    结果学生过去一看,说没找到水果刀,夏知年啧了声,自己去找了。


    半晌拿回来一把……手术刀,一边走一边吐槽:“奇怪了,昨天我还看到水果刀的啊,到底是谁啊?”


    徐相悦:“……”


    这年头吃个巧克力也要这么拼吗?你等着护长明天骂你:)


    几个人围在一起,用一把手术刀,小心翼翼的切割一小块巧克力,力争每个人都能尝尝味道,然后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感受。


    徐相悦觉得,我们真的是太闲啦!


    最要命的是,付出了这么多时间,搞得这么认真,这个巧克力的味道真的很一般,值班护士的评价是:“不如费列罗。”


    徐相悦:“……”吃了个寂寞。


    收拾完垃圾,大家都开始她回复闻度的信息,将同事们的味觉体验转告给他,顺便将范思道拍的,大家围在一起分巧克力的照片发过去。


    闻度看到以后先是一愣,随后笑得直接倒在沙发上。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这群人还能这么玩。


    这事实在太有意思了,在征求过徐相悦同意后,他将这张照片的背景模糊掉,发到了微博上。


    【闻度v:@海天一色刘老师去外地旅游,给我寄了一盒巧克力,刚好去给朋友送东西,顺手就借花献佛了,我说你吃了以后给我反馈个味道吧,结果反馈过来这张照片,差点以为他们在做什么科学实验[笑哭]】


    配图除了徐相悦发给他那张几个人头凑在一起的之外,还多了两张。


    一张是手术刀和巧克力残骸的,另一张是徐相悦在切巧克力的,他还贴心的给她把脸挡住了。


    嗯,挡住她脸的是一个心形的贴纸。


    等徐相悦通过夏知年转发过来的链接看到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是红心贴纸,星星不行吗?!


    —————


    徐相悦第二天下夜班,但因为是手术日,加上还有别的工作,根本不可能早走。


    早交班之前她去查房,昨晚从急诊收进来的16床就叫住她,说想要换床。


    “我老公让我换到单人间去,可以睡得好点。”她声音温温柔柔的,脸上微红着,“医生,你们这边有单间吗?”


    徐相悦看着她的神色,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羞涩,反正笑起来倒是挺甜蜜的,心里忍不住叹口气。


    她脸上笑笑,点头回答道:“有啊,今天正好有个住在VIP的病人要出院,你要的话我就给你开转床,那边空出来后就让你过去,我今天有手术,你有什么问题想了解的,可以找值班医生。”


    对方边听边点头,声音柔柔的应好,道了声谢。


    徐相悦顿了顿,继续道:“你家属什么时候过来?”


    “下午,我老公说下午就过来。”说到丈夫,她的眼睛更弯了。


    徐相悦这次内心情绪毫无波动了,点头应了声好,交代道:“他来了你就让护士去叫我,如果我不在,可能是还在手术室没回来,你让他多等会儿,等我过来跟你们聊手术的事,要签字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点担心,怕回来的时候见不到这人的家属。


    老婆遭罪成那样,妈呀,肠子掉出来了诶,痛得要死,他居然能为了加班,就让她一个人来医院?


    什么破班啊,这么离不得某一个人吗,还是说分分钟上下几千万上亿?


    徐相悦觉得自己很难不带任何有色眼镜去看待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只是出于职业素养,没有表现到脸上,只强调道:“手术一定要有家属签字才可以做的,如果你老公没空签字,家里其他能做主的人,比如爸爸妈妈也可以,你这个一定要做手术,早签字早安排,早做就早解脱,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对方笑着点头嗯了声,跟她保证一定会和丈夫说的,徐相悦这才松口气离开。


    手术一直做到下午三点多,吃午饭的时候,她给护士站打过电话,问16床换床没有,护士说换了,现在是48床了。


    等她从手术室回来,再问48床的家属来了吗,办公护士说没注意,她只好跑去病房问病人。


    对方很抱歉的说还没来,解释说是:“他突然有工作要处理,要迟一点,麻烦医生你再等等,不好意思啊。”


    徐相悦心说我有时候说话真的很难听的,你小心我……


    “等他来了让他到办公室找我。”她温声嘱咐了一句,等关上门往回走了,才忍不住皱着脸重重呼出口气。


    一位病房的责任护士见她脸上表情扭曲,哈哈笑了两声,问她:“徐医生你干嘛,吃错药啦?”


    “我要是真吃错了药,立马请病假回去躺着。”徐相悦翻了个白眼,话到嘴边又懒得说,摆摆手继续走了。


    回办公室坐了两个多小时,都到了晚上下班时间,天色已经渐渐变暗,48床的家属还是没有来,她已经处理完手头几乎所有工作,在办公室进进出出,等得脾气都没有了。


    汪清秋还问她:“你不是下夜班么,怎么还在这儿,不怕猝死啊?”


    她低头看着闻度发过来的餐厅位置,叹口气,蔫巴巴的说:“本来想等48床的家属来做术前谈话,这不没等到么。”


    她本来的打算是,和病人家属谈完,把字签了,再回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再出门赴约,可是现在看来,她能不迟到就已经很好了。


    想到计划被打乱,徐相悦不由得苦笑,算了,就这样吧。


    汪清秋眉头一皱,打开电脑看了一下48床的病历,扭头对徐相悦道:“你回去吧,家属来了我跟他们谈。”


    顿了顿,又说:“她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爱惜,家属也不爱惜,轮不到我们着急,反正是择期手术,等得起。”


    徐相悦感觉自己就是在等这句话似的,汪清秋话音刚落,她立马就起身走人,“那就麻烦主任了,拜拜。”


    时间已经有点晚,再回去换衣服是不可能了,但她还是洗了把脸,化了个简单的淡妆,好歹气色看起来明亮些。


    一旁准备下班的护士扭头过来打量着她问:“啧啧啧,徐医生打扮得这么漂亮,晚上要去约会啊?”


    “那倒没有。”徐相悦将口红盖子咔一声合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淡淡的道,“一起吃个饭就是约会了的话,那未免对约会的要求太低了。”


    对方立刻抓住重点,“哇!这么说就是和男的去吃饭咯?但又不是约会,所以是相亲吗?”


    徐相悦:“???”


    “当然不是!”她无语的推开对方都快要贴过来的脸,“同学聚会而已!”


    “啊?同学聚会而已啊?”对方一听就立刻表示没兴趣了,转头跟其他同事骂起自己最近一次高中同学聚会,“无聊得要死,一个个都在炫耀,炫钻戒炫老公晒儿子,劝我买首饰,我说我上班戴不了这些买了也没用,她们就开始说


    我工作多不好吧啦吧啦,不是,这话我自己说行,她们说不觉得太冒昧了吗?!”


    好歹也是大三甲的护士,在编的,起码是个铁饭碗,而且科室效益好的时候她收入也不差,虽然现在看着也降绩效吧,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她好歹不会饿死。


    当然最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们说护士这份工不好的时候那种神情语气,好像当护士就低人一等似的,“还说我要是当时再考多一点分就可以当医生了,真离谱。”


    徐相悦在一旁整理东西,听着她气咻咻的话,想了想,从包里翻出来一盒糖果,拍拍她肩膀递过去。


    “好啦,别气了,吃颗糖甜甜嘴,不用跟这些人置气,说不定过两天他们还有求于你呢,现在这个形势,咱们已经是普通人里离医疗资源最近的啦,人都会生病的,你说是吧?”


    对方一听都愣了,好家伙,还是你会安慰人,直接就说人家会病是吧……


    “没错!她们不病,她们的家里人呢?”这姑娘立马就抖了起来,觉得心里舒服多了,“我认识的医生和主任,不比钻戒什么的有用多了?!”


    徐相悦自觉安慰好了人,笑眯眯的点点头,背上包就出门了。


    晚高峰爱堵车,堵在半路上时闻度打电话来问她:“下班了吗?”


    “在路上了。”她应了句,忍不住叹气,“但是堵车。”


    大概是听出了她的不快,还有那一丝藏得不算好的焦躁,闻度笑道:“别着急,慢慢来,我们订了位的,也不用排队。”


    虽然说是自己要请客,但徐相悦这会儿确实有些庆幸闻度要抢着表现,要不是他提前就挑好了吃饭的地方还订好了位置,等她这会儿过去再决定,非得晚饭变宵夜不可。


    “要不你先点菜吧,等我过去可能有点晚了。”


    徐相悦报了一下自己大概的地址,还有当前的路况,闻度应了声好,趁机问她有没有什么不喜欢吃的,或者喜欢吃什么。


    笑盈盈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悦,一点都没有不耐烦或者介意,这让她哪怕明知他是有意打听她的生活习惯,却也生不起气来。


    “没什么不吃的,除了肥肉,今天也不想吃太油腻的东西。”


    “这里的鱼不错,你喜欢吃鱼吗?海鲈鱼或者黄花鱼,清蒸可以吗?”


    “黄花鱼吧,要红烧。”


    “需要酒吗,葡萄酒?”


    “……不需要,我得开车。”


    闻度一面可惜少了个送她回去的机会,一面道了声歉,说自己忘了。


    他最好真的是,徐相悦心里骂骂咧咧,等他终于问完,挂断电话后竟然觉得大大的松了口气。


    虽然这么说好奇怪,但她确实有种被人扒衣服的错觉:)


    她望着前面一动不动的车屁股出神。


    好在堵车不算严重,等了十来分钟就动了,后面路况都还不错,她总算没迟到多久。


    闻度挑的是一家融合菜餐厅,人很多,她被服务员带着往里走的时候,发现能看到的桌都是有人的,生意是肉眼可见的好。


    一直走到靠里的窗边,她远远的看见闻度的背影,他正跟服务生在说什么,然后对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


    橡皮筋???


    他这是要干什么,给自己扎头发?真没想到他居然这种癖好!


    徐相悦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身后探头一看,叫他竟然在折纸玫瑰。


    顿时有些好笑:“你可真够闲的。”


    闻度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停下的时候,就知道她来了,因此听到她出声也没有被吓到,而是转身向她展示自己的作品。


    笑着问道:“怎么样,我的手艺还可以吧?”


    餐巾纸折的花,自然是白色的,就这么躺在他手心里,看着还挺好看,怪逼真的。


    徐相悦笑着点点头:“是还不错,好看的。”


    闻度笑起来,眼睛弯了弯,对一旁的服务生说可以上菜了,接着给她倒了杯茶:“碗筷已经烫好了。”


    有服务生送来擦手的湿毛巾,徐相悦一边擦手一边听他问:“今天不是下夜班么,怎么也这么迟下班,手术很满?”


    他住院的那几天,前后碰上了两次她值班,第二天都没这么晚才回去。


    徐相悦无奈摇头:“可别提了,本来是要等病人家属做术前谈话的,结果根本没等到,这才拖到现在。”


    “是因为什么事耽误了么?”闻度随口问道。


    顺手就将那朵纸玫瑰放到一旁,用手指在花瓣底下轻轻戳了两下,那朵花就往对面挪了挪。


    徐相悦看见了,只眉头微微一动,全当没看见。


    因为是提前点好的菜,所以很快就上上来了,闻度将红烧大黄鱼挪到她的面前,俩人边吃边聊,徐相悦还听他说起书店的花。


    “是在一个学长那里买的,当年他放弃研究院的工作回乡创业,不少人还觉得可惜,可是现在看来,他过得算是最舒服的了。”


    徐相悦点点头,问他:“那你呢,没有从事本专业,会不会觉得可惜?或者说,有没有人替你可惜?”


    “那倒没有,农学本科毕业本来就不是太好就业,而且我研究生跨学科了,他们都觉得我是脑子进水,居然去读什么艺术。”闻度笑笑,“属于是从一个坑到另一个坑。”


    当时相熟的同学都想不通,你说你要水个学历无可厚非,但你怎么去谁个没什么用的?


    “感觉对就业没有任何帮助,至少看起来是。”闻度说完笑着摇摇头,“不实用。”


    徐相悦也失笑,“但是你又不需要考虑找工作,只能说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闻度应了声是,将大黄鱼肚子上的几根鱼刺挑了出来,接着转去夹另一道菜。


    抬眼时看见她正看自己,于是指了指那盘鱼,“多吃点,大黄鱼的肉没什么刺,还有营养。”


    徐相悦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又没说,只努努嘴。


    闻度看见她嘴角好像翘了翘。


    等饭吃得差不多了,徐相悦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徐相悦看一眼来电显示,赶紧将筷子放下,“办公室的电话,我先接一下。”


    闻度点点头,给她舀了碗花胶鸡汤。


    “什么事呀?”徐相悦一面接通电话,一面接过他递来的汤碗。


    电话那头是夏知年,“你48床的老公来了哦,说是你让他来做术前谈话的?”


    “是啊,但是我们约的是下午,是白天,不是现在。”徐相悦回答道,“现在都几点了?快晚上九点了,他来这么晚谁会等他啊?还有,汪主任回去了吗?”


    夏知年嗯了声,“快八点半才走的。”


    这不就刚走没多久?徐相悦一阵无语,都等到这时候了,他还不来,总不能让医生等到半夜吧?


    他这么大脸面?徐相悦都懒得喷。


    “让他们明天再来吧。”她说,“今天实在太晚了,如果她老公明天没时间,就让家里其他能签字的家属来一趟。”


    夏知年还没说话,徐相悦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让我们来,自己又跑了,你们就是这样当医生的吗,故意让病人白跑一趟?”


    徐相悦一听这话,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夏知年,你把电话给这位家属,让他有话直接跟我说。”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