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这片地不算大也不算小, 但宋远洲和魏凡星一起走在里面,只觉得这片地真的大极了,怎么都走不完。
宋远洲耐着自己多次想要离开的冲动, 与魏凡星将这片地方走了一遍。
魏凡星虽然身形不是十分高大,但是步履稳健,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内敛的正气。
宋远洲目光有意避开对他的打量,可还是不经意间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雾, 这是怪雾, 总能让人看到雾气变幻的样子。
这雾令他在魏凡星的身旁,看见那个姑娘。
他仿佛能看到计英挽着魏凡星的手,两人没有任何过去的悲痛纠缠,只有眼前的温存美好,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而忘念小人儿也从雾里跑出来, 叫着爹爹和娘亲, 被魏凡星抱起来,由着计英给他擦拭弄脏的小脸蛋
这一切在宋远洲眼前挥之不去, 他几次紧闭双眼又甩头, 想要甩开那些,可惜都不能,正如之前他看魏凡星, 在魏凡星身上总能看到计英的身影,而如今计英就像从他身上分出的影子,时刻就在魏凡星身边。
他觉得之前自己疑惑的一切都想得通了。
计英和魏凡星有三分想象,当然不只是因为魏凡星和她有些远亲血缘,更因为两人做了五年的夫妻, 日夜相处之间, 生出了夫妻相。
宋远洲心头上的痛好似匕首刺入, 一下下刺得更深了。
只是宋远洲看魏凡星心头思绪如浪潮翻涌,但他从魏凡星身上却感受不到什么纷繁复杂的思绪。
那是被计英选择的人,他算什么?
宋远洲看不到眼前这个叫做魏凡星的男人的内心,但是计英却能感觉得到宋远洲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在这目光下面,计英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她暗示自己习惯就好,且看宋远洲今日的表现,并没有怀疑她。
他们又往里面走去,这一片是竹林,竹林旁零零散散种了些瓜果蔬菜。
林子旁边有座小屋,老两口带着小孙子等在屋子前。
两人来了,祖孙三人还有些局促,老两口一人一边拉着小孙子的手,小孙子眼睛里含着泪水,一张小脸委屈巴巴。
计英见他跟忘念年岁相仿,但相比忘念的圆润,这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就要瘦弱很多了。
计英走上前问他,“为什么哭了?”
小男孩被祖父母拉着,本不想说,但被计英一问,忍不住说出来。
“别砍竹子!我爹娘栽的!”
计英听得向老两口看了过去。
老两口这才不得不解释,说是孩子爹娘进城打工前栽种的,如今三年了,孩子爹娘还没回来,这竹子就是他的念想。
男孩眼泪已经滚落了下来。
那大大眼睛湿润润的样子,像极了忘念。
计英心下不禁软了几分,转身向着宋远洲看了过去。
她目光刚一触及,宋远洲便开了口。
“园子里正要留一片竹林,这竹子未必就砍了,你们好生看着吧。”
他这么一说,祖孙三人大喜过望,尤其男孩,激动的跳了起来,直到被祖父母叫住,才同祖父母一起回了小屋。
宋远洲将目光落在男孩身上几瞬,心绪忽然澎湃了起来,他低声开了口。
“忘念我倒是在街上见过两次,比这孩子还要聪明伶俐许多,魏先生有这样可爱的男孩,定然心下甚慰吧。”
这话说完,宋远洲已然后悔了。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他这话字里行间浓浓的艳羡,自己都听得刺耳。
计英当然听到了,她回过头去看宋远洲,看到他无奈的目光。
不知怎么,计英想到了那个在梦里因为爹爹同人家打架的小人儿,她鼻头一酸。
宋远洲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深吸一气,心下转了转。
“忘念性子随内子,自小好动,倒也算伶俐。”
计英说着,见宋远洲眸色渐渐哀伤又挣扎,好似被旋涡卷入湍流不息的水下。
她不敢看宋远洲,却又怕他再问出什么不好应答的话来,突然把心一横,道:
“宋先生,魏某还要多谢你当年放了英英离开,不然魏某怎能与她有如此良缘?”
这话就像是一根重箭,一下子将宋远洲定在了原地。
心头的绞痛几乎将他绞死在当场。
如果他当年没有那般伤害过英英,他怎么可能放了她?
但凡英英对他有一点情谊,他怎么能不死死纠缠着英英?
可英英不爱他,她只想离开他。
而魏凡星有幸,他拥有了英英。
宋远洲硬撑着才没有因为心痛站立不住。
如今看来,关于他的一切,计英早已告诉了魏凡星。
说出口的事,更容易放下,也许她现在已经放下了
宋远洲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压住了心头的痛。
一旁的计英没敢在宋远洲的脸上停留,她微微侧过了脸,看向了远处的山间。
有风吹过,吹在两人之间,清清凉凉的。
计英低了几分声音。
“宋先生,往事不必再提,做事吧。”
“ 好。”
*
两人勘地结束,都莫名身心俱疲,之后不再多言便分道扬镳。
计英无心去猜测宋远洲的状态,她回了家。
小人儿忘念站在门前,东张西望,看见计英来了连忙跑上前去。
“爹爹!”
又在计英抱了他之后,蹭在计英肩头叫爹爹。
计英亲了亲他的额头,“在门口等娘亲吗?”
忘念眨眨眼,“也是。”
计英笑看他一眼,“也?那本来是在等谁?”
忘念被问了,老老实实将身上的佩囊拿了出来,递给计英。
计英打开一看,是那两文钱。
“娘亲,孩儿还是想把这两文钱,还给那个人。”
“为什么?”计英没想到。
忘念挺直了小身板,绷紧了小脸。
“娘亲说,欠债还钱,孩儿把两文钱还了,就不欠那个人了。”
计英看住了自己的儿子。
她看着忘念,看着他的大眼睛小鼻梁和小嘴巴。
都说忘念长得像她,但她很清楚地知道,随着忘念越长越大,肖似宋远洲的地方会越来越突出。
小人儿的小鼻梁和嘴巴都是宋远洲的模样,只是小脸还没张开罢了。
她的小忘念怎么可能是欠了宋远洲呢?
宋远洲只是他血缘上的父亲而已,他没有欠宋远洲分毫。
计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将装了两文钱的佩囊放进自己怀里。
她告诉忘念,“你不欠那个人的。”
*
郡王府。
菱阳县主又让人给忘念做了一套红衣裳,同自家外甥女小弦的衣裳放在一起。
她胞妹葵阳县主难产死后,给陆楷留下一女小弦,菱阳县主倒也想好生疼爱,只可惜自己精神不济,只能偶尔见上一回。
忘念也好,小弦也罢,父母总有一缺,而她和王凤宇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岁,孩子失了之后就没再有过了。
她当时失了孩子调养了一年的精神,王凤宇也说想同她要孩子的,可不知怎么,又过了两年,便没有了这般念想。
男人哪有不看重子嗣的?
倒是王凤宇经常劝她,子女是缘,有就有,无就无
菱阳县主坐在廊下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外面丫鬟来报。
“王爷和姑爷来了。”
菱阳县主起身迎接,果见自己的父亲瑞平郡王和王凤宇联袂而来。
不知为何,自己父亲脸上竟然带着几分歉意,一边同王凤宇说这话,一边叫了她。
“这两日你们小夫妻就在我王府住吧,早上新来了个厨子,厨艺尚可 对了,我这里有人送了信阳的毛尖,上好的品相,凤宇喜欢喝就拿去好了。”
王凤宇客气着谢过,脸上尽是亲近的笑意。
菱阳县主看着父亲和王凤宇,眼神在两人之前转了一转,待王凤宇进屋换衣裳,菱阳县主寻到了瑞平郡王。
“父王这是怎么了,对他这般示好?”
“什么叫示好?自家女婿有什么示好的?”瑞平郡王并不想多言。
但菱阳县主拉住了他。
“爹何不直说?出了什么事吗?”
瑞平郡王略一犹豫,告诉了她。
“就是礼部尚书告老还乡了,尚书之位空缺了出来。我知道凤宇在礼部侍郎这个位置许久,自然也想向上做那尚书。但如今皇上已然重用了我这一脉,若是再让凤宇出风头,不是好事。今日朝会,皇上让我举荐,我便举荐了旁人 王府眼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恐怕三年五年甚至十年,都不能让凤宇向上走了。”
菱阳县主毕竟是宗室出身,对朝廷之事很是了解。
她有些怔怔。
王凤宇是很在意仕途的人,看父亲意思,十年内都不会让王凤宇走在前面了。
不能升迁,真就是父亲歉意一下,王凤宇就能接受的?
她不禁问瑞平郡王。
“他 如何说?”
瑞平郡王深深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他说,这都没什么。王府是大体,他作为王府一人,就该做出这般让步,本就是常事 菱阳,你看他多识大体!从前他只是个穷举人的时候,父王是真的不看好他,若不是看重他对你体贴入微,我怎么能答应这门亲事?如今看来,对你凤宇体贴小意,对王府凤宇识得大体,这般完美的女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的儿,还整日疑神疑鬼什么?再说了,有父亲在,他还能怎样?!”
菱阳县主沉默着,就如同没有听进去那话一般。
瑞平郡王见女儿这般,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安静的园中,菱阳县主喃喃。
“世上真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第82章 第 82 章
“世上真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菱阳县主一连问了自己三遍。
她没有答案。
丫鬟通禀, “县主,魏千户来了,说给您带了太平府的酱瓜,是您爱吃的。”
魏千户正是计获, 菱阳县主去另一个院子见了他。
计获是带了酱瓜过来, 来之前还从坛子里特特取了一小块切丝, 放入小盘子里, 给菱阳县主品尝。
“今次的酱瓜品相不错,县主尝尝。”
菱阳县主尝了尝。
她让人收下酱瓜,问计获, “我给忘念又做了两身夏裳, 小孩子家长得快,过几日让你妹妹带着他过来。”
计获应着,不由地去打量菱阳县主。
“县主 又清瘦了。”
菱阳县主不在意地浅笑了一下, “是吗?”
计英轻轻点了头,又低垂了眼帘, 掩住眸中情绪。
菱阳县主却突然问他, “计获, 你说,这世界上有完美的男人吗?”
她出其不意的一问, 让计获也思考了一下。
“我以为, 没有。”
菱阳县主睁大了几分眼睛。
“为什么你觉得没有?”
计获道, “因为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对别人更是有诸多情绪。怎么可能有完美男人呢?”
菱阳县主又问, “那你若爱一个人, 也不能为了她做完美的男人吗?”
这话问的计获忽的抬起了头来。
他看向了菱阳县主, 只是菱阳县主目光向窗外飘去, 看向了不知何处。
计获静静瞧着她,低低地开了口。
“我会尽力去做,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因为爱会让我情绪更加波动,我会想要更多的占有她,会想让她如同我爱她一般爱我,会想她与别的男人没有甚至不曾有任何关系,因为我会嫉妒 这些都不能让我完美,所以我觉得,真正爱一个人,做不到完美。”
他的语速有些快,快到菱阳县主差点没听清。
计获一口气说完,被菱阳县主投来疑问的目光,这才敛了敛情绪。
“县主见谅。”他道。
菱阳县主摇摇头。
“你说的很好,也只有你能同我说这些话。”
菱阳县主说完笑了,笑得计获有一瞬回到了那个被她搭救的夜晚。
但她又起了身,离开了花厅
菱阳县主回来,将酱瓜也带了回来。
王凤宇刚换好衣裳,看到菱阳县主带回来的酱瓜,笑了一声。
“你如今怎么贪吃这些东西?是不是平日里也吃?难怪身子总不好。”
他说着,将那一小碟酱瓜端过来闻了闻,又皱眉推去了一旁。
“是你在西北吃这些吃惯了么?怎地到了丰饶的江南地界住了几年,还吃这些?金陵城的贵女们若是知道你吃这个,该笑话了。”
他不过是打趣一般地随意说说,但菱阳县主听得遍体不适。
“那我若是喜爱吃呢?若是断不了呢?”
王凤宇挑眉,“那 ”他说着突然笑了,“那就吃吧,又不是吃不起。”
菱阳县主穷追不舍,“可是你不是说,这东西不利于调养吗?怎么还让我吃呢?”
王凤宇被她两边问题夹击,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他笑出了声,奇怪地看着菱阳县主。
“菱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心绪不定了?喝一盏安神茶,我让人请太医过来给你 ”
“不用,我没事。”菱阳县主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她疲惫地坐到了一旁,喝了半盏茶下去,然后才道,“我约莫只是累了吧。”
她这么一说,王凤宇点了头便起了身。
“那你好生歇着吧,我正好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先出去一趟。”
他说完径直唤了丫鬟,扶着菱阳县主进内室休息。
他看着菱阳县主进了内室,便转身离开了。
菱阳听着脚步声远去,喃喃了一声。
“哪有什么完美?”
*
王凤宇出了王府的大门,坐上了自己的马车,才觉得浑身松快了下来。
马车跑起来,风吹进车厢,王凤宇长长出了口气。
这一口气出来,他整个人松懈了下来,连着脸上的和善温润也卸了下来。
又是一阵风吹进车厢,王凤宇向外看了一眼,再回头,眸色陡然阴沉。
他不禁想起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果然如他之前猜测的那般,瑞平郡王没有大的野心,只不过到了如今这般,就连忙压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进。
瑞平郡王自己深得盛宠,世子为皇上办事也得过夸赞,其他几个儿子他就没有过多提携。
旁人家中谁不希望子弟各个出挑,瑞平郡王倒好,儿子不提携也就罢了,连他都压住了,将他就这么按在了礼部侍郎的位置上。
往后若是瑞平郡王盛宠不衰,他王凤宇岂不是要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做一辈子?!
别说一辈子了,就是三年五年,他也等不得了!
他王凤宇怎么可能甘心停在这个小小的侍郎上面?
当年他以为瑞平郡王将是极大的助力,他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来同瑞平郡王一家人打交道,可后来,他想十八般武艺都不如对那菱阳县主真的小意温柔,因而放下身段,伺候一个女人,时时刻刻都上心。
他果然成了,也是他自己争气,没两年就中了进士。
而瑞平郡王重得帝心,他也跟着水涨船高。
但他真没想到,瑞平郡王还是格局太小,区区在圣上脸前成了红人,就吓得不敢乱动。
竟然堵住了他升迁的路!
王凤宇想到这些,心头堵得厉害。
他之前还在犹犹豫豫,如今看来没什么可犹豫了。
金鳞岂是池中物?
瑞平郡王处,他不必再留了。
车窗外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
王凤宇在金陵的街头经过,竟然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某一年里。
那一年,他认识了一位姓曹的画匠,那画匠从师父处偷了钱来开铺子,过得一穷二白。
在此之前,他也一穷二白,甚至没个像样的名字,唤作王铁根。他找了个算命的,把名字改成了王凤宇。
改了名的王凤宇盯住了当地举人老爷家的小姐,借着那曹画匠的手,给那小姐画了五幅画像。
没过多久,他就入了那小姐的眼,然后又入了举人老爷的眼,眼看就要成了那家的女婿。
他这番变化可把那曹画匠给吓到了,问他是不是真要娶那举人老爷家的小姐。
他当时便笑了。
他说,“这老爷科举二十年也才是个举人,我娶个举人的女儿做什么?”
曹画匠不可思议,“举人的女儿你都不要?”
王凤宇告诉那曹画匠。
“我一穷二白起身,用了一番手段,就能娶到举人的女儿了。我若是踩着这举人的肩膀向上爬,你猜我能娶到什么样的女人?郡主也好,公主也罢,只要有手段,要什么女人都有。女人,不过是踏脚石而已。”
那曹画匠一听,整个人都被他引住了,也不再画画,跟着他学起了这其中的门道。
王凤宇着实教了他半年,半年之后王凤宇踩着那举人老爷的肩头去到了别的地方,便同曹画匠别了去。
如今回忆起来,当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
“郡主也好,公主也罢,只要有手段,要什么女人都有。女人不过是踏脚石而已。”
所以眼下,他能在一个县主身上止步?
王凤宇又请了宋远洲说话。
自从他在瑞平郡王面前过了明路之后,请宋远洲说话也不必顾忌,反倒是宋远洲不能不给他这个脸面。
这一次,王凤宇可就爽快多了。
如同见老朋友一般跟宋远洲招呼着。
“宋先生,悬仙亭的画我带来了,快快请你鉴赏一番!”
宋远洲一进门就被这般热情招呼了,甚是不适,但向桌案上一看,还真就是一副园林画。
那画上写着悬仙亭三个字,靠边有一排计家各代家主的印章。
宋远洲手中有五幅画,他怎么能不识得呢?
是真迹。
他这次看向了那画中园林,相比其他园林呈现块状或者圆形分布,这副悬仙亭却被条带状分割,虽然看似怪异,但是条带区域之间交叠融合得十分自然。
尤其条带分割的树木和长廊,葱郁交错,若是能步入其中,想必周遭景色宜人。
宋远洲看着这画,竟然还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宋远洲自是爱画,可王凤宇突然间的示好也令他警惕十足。
“王大人真是客气了,没想到在下竟有机会在王大人处看到这副悬仙亭的古画,实在幸哉。”
王凤宇笑了笑,“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我想着这画我也看不懂,宋先生造园技艺在江南首屈一指,若能将这图上园林搬到眼前,这副悬仙亭的画,就赠给先生了。”
宋远洲看着那幅画,在心中暗暗笑了一声。
他抬头看向王凤宇,王凤宇眼中闪着似邀约一样的光。
宋远洲略一沉吟。
“王大人这般看重在下,在下若是拒绝可真是不好。不过,郡王的别院建起来,少说也要一年光景,不若一年之后再议此事?”
王凤宇听宋远洲这般说,不由地高看他一眼。
这悬仙亭的画放在此人眼前,还能向后推却,看来不是个容易拉拢之人。
王凤宇也不强求,点头道好。
“宋先生考虑的极是。”
*
又两日,瑞平郡王夜中寻了宋远洲和计英去了王府。
两人都知道,上一次勘探了圣上赐地,这一次,约莫就要看一看皇家别院了。
皇上和瑞平郡王的意思,想要借这片地,造一座与皇家别院地下联通的园子,这底下的走势,才是最为关键的所在。
下地之前,瑞平郡王便从怀中拿出一张图来。
图上不甚明晰地画着几条线。
他解释,“这到底是皇家别院,地道乃是秘密,不要声张。”
计英点头。
一旁的宋远洲更是默不作声,在此之前的几年,他所做的便是修缮这座别院的地道。
只是在昏黄的地道灯光下,这寥寥几笔的地道走势图,令两位造园师皆是目露思索。
宋远洲看住了图,脑中瞬时有什么浮现了出来。
而他身边扮成魏凡星的计英,声音极低地嘀咕了三个字。
“悬仙亭?”
这话声音低极了,可宋远洲一下就看住了她。
这地道的走势确实像悬仙亭的条带分割走势。
可是,魏凡星怎么会认识呢?
若说似他一般在王凤宇处见过有可能,要么魏凡星就在计家见过这画,在此之前,此画可是藏在宫里,束之高阁的。
就算魏凡星娶了计英,可他怎么能见过早就失落的悬仙亭呢?
昏黄的灯光下,宋远洲不禁看住眼前的人。
灯光摇晃着,照在魏凡星的侧脸上,宋远洲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第83章 第 83 章
魏凡星要么也在王凤宇处见过这画, 要么就曾在计家见过。
能常见这画的,也只有计家嫡枝的兄妹四人了。
宋远洲看着魏凡星,问他, “魏先生是说, 这地道的走势很像悬仙亭吗?”
这一问, 把计英问住了。
她方才一时激动, 脱口说出了困在宫中多年的悬仙亭, 没想到被宋远洲听见, 又被他听出了端倪。
她在宋远洲敏锐的问话下明白过来,魏凡星不太有机会见过这画。
计英默默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哦, 在下十年前去计家拜见的时候, 曾经有幸见过一次,那等古园气象, 着实令在下记忆犹新。”
十年前么?
魏凡星是计英母亲娘家子弟,倒不是没可能的。
可十年前见过的画, 还能记忆犹新?
宋远洲又看了魏凡星一眼。
昏黄的灯光打在魏凡星的鼻梁上, 此刻看起来, 那面目柔和了许多, 并不是平日里见到的那般硬朗。
宋远洲眼皮跳了一下, 又被魏凡星问了回来,“宋先生也见过悬仙亭?”
宋远洲收回了目光, 没有细细回答。
“有幸见过一次。”
两人都没再回溯之前见过此图的情形, 但这皇家别院的地道走势,莫名和悬仙亭的走势有相似之处, 着实令人奇怪。
只不过悬仙亭的图眼下并不在两人手中, 到底有几分相似说不清楚, 更不要说是不是一种巧合了。
两人随着瑞平郡王又在地道里走了一遍。
这些地道都被宋远洲修缮妥帖,但两人走在地道中,不免想到了另一处的地道——计家旧园。
那天的旧园雷雨来前,闷得不像话,地上地下的两个人,也在雷鸣电闪的混乱中混乱着
计英没有去看宋远洲,快步紧跟着瑞平郡王出了地道。
翌日,两人又在宫中太监的引领下,将别院地上房舍景致看了一遍。
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这座皇家别院都别有乾坤。
两人看完全部别院,心下都多了几分思量。
计英回了家便叫了她兄长计获说话。
“哥哥,我记得父亲说过,我们家祖上给宫里造过园子,我今日看了那处皇家别院,不知是不是祖辈们造的那一座?”
可惜计获也记不清了。
他年少多贪玩,不如大哥二哥跟随父亲计青柏学习造园技艺认真,他想了想道。
“父亲是说过的,也说过是金陵城外的别院。但是皇家别院有好几座,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座。”
计英想了想,低着声把悬仙亭的事情说了。
计获挑眉,“这么巧?”
计英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着,这座别院是不是就是祖辈们造的那座园子?如果是的话,和悬仙亭到底是什么关系,和其他几幅图呢?”
她这般说,计获不由地看了计英一眼。
室内静了一静,只有兄妹两个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计获的声音几乎压到了最低,说出的话有些惊人。
“你不会是觉得,之前家中珍藏的那七幅图,都和这皇家别院有些渊源吧?”
计英抿了抿嘴。
半晌,她道,“这些只是猜测,过些日让师兄将我摹绘的几张图都带过来,只不过没有原图,不知能不能看出什么。”
计获说好,想到了那几幅图如今的主家。
“宋家没有藏私,这些年,每年两次展图,倒也算是没有辱没这几幅图了。只是不晓得,宋远洲看出来什么没有。”
计英默然。
她想,以宋远洲于园林的敏锐,应该有些想法了了吧。
只是盼他,对于她晓得悬仙亭的事情,不要有什么旁的念头
之后的几日,计英根据地形和地道的状况,重新绘了一副园林图。
宫里的意思,由她做上面建筑景观,宋远洲主要负责地宫的部分,如此倒是省了些复杂的交流事宜。
小忘念来了金陵这么多日,终于把金陵城逛得差不多了。
今日难得在家老老实实地识字。
计英伏案画图,他也伏案识字,一张大桌一张小桌,母子两个格外的和谐。
只不过小人儿伸着胖手指头认了几个字,就端着圆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玩了起来。
计英看了他一眼,心里暗笑,却板了脸。
她刚要开口问那小人儿,为何不好生识字。
小人儿就当先同她说了起来。
“娘亲,识字可真有意思。”
计英被他说得一愣,“什么?”
看这摇头晃脑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想识字了,怎地又说有意思?
可忘念眨巴眨巴眼睛,“孩儿今天识了五个字,想着明儿再识五个,每天都要识五个字才好。”
计英好笑地挑了眉,“所以呢?”
忘念歪歪脑袋,“所以,孩儿先出去玩一会。”
说完,一溜烟跑出了书房。
计英径直笑出了声,这就是小人儿所谓的识字很有意思?
计英摇摇头不想再管他了。
忘念嗖得一下跑了出去,回过头看娘亲没有来揪他回去认字,可就撒了欢了。
他在院子里蹿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转头听院外的小巷子里面,有小孩子笑闹的声音。
忘念小耳朵立刻动了两下,一转身向门口跑去。
可他小人蹬着小短腿跑到门房,门房却把他拦住了,“小少爷,两位爷吩咐了,您可不能跑出去!”
忘念噘嘴,“那你们,跟着我出去好了!”
门房没那么容易被他忽悠,忘念歪着小脑袋,准备跟门房的人据理力争一下,表示自己出去玩一玩也没什么。
他正要开口,就听见哒哒的马蹄声近了,小人儿看过去,就见着有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到了门前。
那匹高头大马竟然和他的小马驹一样,白色的身子银色的鬃毛,但是比他的小马驹威武多了,瞧着十分漂亮,漂亮到忘念一直关注着白马,而没留意白马上的人。
直到那人动了一下,翻身下马,忘念才留意到他。
那人穿着宝蓝色的长袍,翻身下马的姿势行云流水,潇洒极了,同他舅舅计获一般。
忘念睁着一双大眼睛佩服地看着,但在看清那人面目的一瞬间,大眼睛忽然瞪了起来。
宋远洲在马上就看到了小人儿,眼下走到小人儿身旁,轻轻唤了他一声。
“忘念,可还记得我?”
忘念当然记得,这就是母亲说要防备的人。
这个人来做什么?
他立刻道,“两文钱,我不还给你了!”
宋远洲被他这一句引笑了,“为什么?”
“因为 ”忘念要说什么,又想起娘亲说不要同此人多说话,立刻闭了嘴巴,“不为什么!”
宋远洲不懂小人儿家的反复,上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就不还了。”
忘念哪里想到此人还敢动手动脚,小眉头皱了起来,刚要说什么,宋远洲叫了门房。
“烦请通禀一声,就说宋远洲有要事要见府上魏凡星魏先生。”
门房得了通禀连忙去了,又见忘念着实是认识这位气度不凡的先生,仆从们也不敢怠慢,请他到花厅饮茶。
宋远洲倒是不急,等着后面黄普驾着马车来了,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大箱子,才进了魏家。
忘念观看了他半晌,在他想要和自己说话的瞬间,一转身跑到了计英房中。
计英已经知道了。
但她实在没想到,宋远洲竟然来了她家中。
小忘念满脸戒备,计英回了回神,叫了他过来嘱咐他,“一会娘亲换了衣裳,记得叫爹爹,若是问你娘亲去哪了,你就说出门去了,可记住了?”
小忘念连连点头。
计英立刻寻出衣裳换了,又将妆容细细装扮上,连手都擦了黄粉,只要不触碰,外面看起来更似男子一些。
她反复看了自己的装扮没有问题,才去了花厅。
宋远洲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将手搭在一旁的木箱子上,另一只手暗暗攥住。
直到听到只有一人的脚步声走来,才松了口气。
是魏凡星一人来此。若是两人,他恐怕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而计英根本不知他为什么到来,两人如常寒暄了两句,计英便问了他。
宋远洲并没有着急回答,反而打开了身边的大木箱子。
大木箱子里面,是一只一只的书画匣子,匣子拢共有五只。
宋远洲一一展开,计英抿紧了嘴。
这是当年宋远洲花重金收集到的五幅计家园林画。
她看向宋远洲,宋远洲也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计英立刻将花厅周围的人全部遣散,让人守好院门,与宋远洲看起了画来。
与她之前所料不差,这五幅画或多或少都和那日两人看得皇家别院有些相似之处。
当下五幅图看完,宋远洲的指尖落到了云澜亭的园林图上面。
“魏先生有没有觉得这幅图,整体面貌上面,就同那皇家别院很像?”
计英看出来了,不仅看出来了,还想到了之前云澜亭的图惹出来的诸多事情。
因为这幅图,宋远洲与那兴远伯府陆梁起了冲突,陆梁第一次在山间伙同山匪袭击宋家马车,宋远洲扑过来替她挡下了散弹。第二次陆梁居然在城中伏击,她腿被毒箭所射,是宋远洲把毒替她吸了出来
这一瞬,五年前的记忆突然涌动着,如浪潮拍向计英。
正这时宋远洲叫了她一声,“魏先生,你过来看一看这两幅图。”
计英被他陡然一唤,猛然间回神,可手下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茶盅。
她连忙伸手要去扶。
说时迟,那时快,宋远洲眼见这般情况,也一步上前,伸手要按住了那茶盅。
可是,他因一瞬之差慢了一步,没有按在茶盅上,反而按到了计英手上。
两手交叠,宋远洲怔住,看向了被他按住的那只手。
那手看起来是男子的肤色,可不是为何按上去,竟然透着几分温软。
☆、第84章 第 84 章
宋远洲无意间按住的手, 透着几分温软,这温软将他一下子镇住了。
但那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抽开了去。
宋远洲看过去, 面前的人神色似乎有几分慌张。
日光洒在那茶盅上, 茶水的光漫出来,宋远洲再看向那双手, 忽的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那想法如开水中的气泡咕噜噜向外冒着。
宋远洲深深吸了一口气, 把关于那想法的一切暂时压在心中。
计英也迅速地开口说起了画的事情, 要揭过这一茬。
宋远洲从善如流。
两人又继续看起了图来。
细细观察这五幅图,每一幅图都有或多或少的地方,与那皇家别院有相似之处。
宋远洲道,“前几年, 我主持修缮的时候, 便发现这别院看似寻常,实则内里复杂隐秘,但因着太久没有修缮过, 有些地方已经含混弄不清楚了, 这番修缮也只有八成而已。”
计英听他这般说,之前与兄长计获的探讨不禁浮上了心头。
她琢磨着,“这园子当年是何人所造?”
宋远洲手下微顿。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只可惜并不便探知答案。但计家祖上为皇家造过园子, 不知是否就是这一座?”
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若是,那么这园子与这五幅图相似, 可能另有原因。”
宋远洲的话只说了浅表一层。
实际上两人都知道, 不止这五幅画, 计家一共珍藏的七幅画,只怕都和皇家别院有关。
这别院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被赐给了当时是太子的皇上。
皇上对这别院熟悉,更以此为自己的私宅,这便与其他别院的意义都不一样。
两人看着铺满花厅的园林画,都陷入了沉默。
皇家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但他们现在已经触到了什么,想收手没那么容易。
宋远洲不禁开口提醒。
“此事干系重大,若是七幅画都在,你我谨守秘密也就罢了,如今那两幅画其中一幅,在王侍郎手中,最好还是禀告上面,收回来的好。”
计英点头。
瑞平郡王、厉王、皇家、别院、七幅园林画
尤其她想到计家的败落,会不会也和这七幅画有关系?
计英不能更同意宋远洲的意见。
她不禁看向了宋远洲,看到了男人谨慎的神色,和谨慎下的敏锐。
她突然庆幸,知晓这一切的人是宋远洲,宋远洲知晓宋家和计家那些不为人知的关系,知道当年的计家因为朝堂原因家破人亡
若是一个不知一切的人与她一起,这番事情就要危险很多了。
不过计英没有深思。
她甚至在往前的二十年里,她和宋远洲,早已纠缠不清了
两人没有更深地猜测关于园林画的事情,只是约好明日便将此事告知宫里直通圣上的人。
定下此事,两人都安心了几分。
时间已经不早了,照理,计英该以魏凡星的身份留宋远洲在魏家用饭。
可宋远洲看了迟迟没有开口的计英一眼,当先说了有事。
“宋某还有事,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计英连忙出言留他。
宋远洲道不用,出了门去。
刚出了花厅的门,就见有个小人儿拿着一根小木枪站在院子里。
小木枪上拴着红缨,小人儿抿着小嘴把,紧握着一杆枪,令人不觉害怕,反而忍俊不禁。
计英也惊讶了一下,刚要叫一声“忘念,不得无礼”,就见宋远洲走上前去,叫了忘念。
“为何拿着一杆小枪?”
忘念一脸戒备地瞪着宋远洲,绷着小脸开了口。
“保护爹爹。”
谁家的爹爹还需要一个四岁的小娃娃保护?
宋远洲心头腾地跳了一下。
他想起夕阳下的侧脸,想起不经意的呢喃,想起手下那温软的手。
宋远洲心头跳的更厉害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叫做魏凡星的造园师,目光止不住停顿,而后温声告辞。
“魏先生,不必送了。”
他说完,看向拿着小枪等着他的小娃。
他目露爱怜,声音低了几分。
“好生保护你爹爹。”
说完,宋远洲没再回头,大步离开了。
*
宋远洲和计英两人,很快将皇家别院与悬仙亭的园林画有几分相似的事情说了,旁的事情没有多提。
宫里叫了瑞平郡王说话,瑞平郡王一回家便寻到了菱阳县主。
“那悬仙亭的园林画在凤宇手上?”
菱阳县主说是,“是上一次春闱他任主考之后,皇上赐下来的,父王忘了?”
皇上颇爱赏赐,瑞平郡王得到了封赏更多,倒不知道这画在王凤宇手中。
他说在便好,“将此画给我。”
菱阳县主闻言皱眉,“此画在他手中,我并不知在何处,女儿打发人去寻他要回来好了。”
瑞平郡王想了想,嘱咐女儿不要多言,只说造别院想要参考画上园林。
菱阳县主也嗅出了几分不寻常,一丝不漏地把话让人递了过去。
瑞平郡王见她打发了人便放心了,等着画送过来。
谁想到,画没到,王凤宇空着手来了。
王凤宇来了王府,先去菱阳县主处转了一圈,见菱阳县主并不太知晓此事内里,便径直寻到了瑞平郡王书房里。
王凤宇上来便告罪道。
“王爷恕罪,小婿今次着实没能把画拿来,不巧昨日刚刚借人看去了。”
瑞平郡王见他果真两手空空,意外地挑了挑眉。
王凤宇见他正在练大字,便走上前去替他磨墨。
“王爷怎么突然想起要看那画了?之前魏先生画的园林图,不合王爷之意?”
瑞平郡王是素来赏识王凤宇的,但有些话确实不能告诉他。
“魏先生做的图当然好,但宋先生和魏先生看过那片地,便道此地形似前朝古园选地,因而便起了这念头。”
王凤宇暗暗不信,他看了瑞平郡王一眼,手下磨墨越发均匀用力了。
“宋先生家中藏有五幅名园林画,倒是着意悬仙亭这一幅了。”
瑞平郡王并不想同他在画上来回打转,只道是自己看中的,“你借了人,过些日取回来再拿过来吧。”
王凤宇眼帘掀开,落在瑞平郡王脸上几息。
他说好,然后随手拿了个名字,说是借给了那人。
他说的那个名字,乃是一个常替厉王说话的工部侍郎。
瑞平郡王自父辈瑞王起,就与厉王不和,两相争斗多年,王凤宇说了这话,瑞平郡王看了过来,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笔。
“为何借给此人?可是他来要的画?”
王凤宇见瑞平郡王放下了笔,正经看了过来,心下微动。
“是他来要的画,但小婿没有多想什么,就给他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想听听这其中的“不妥”,可是瑞平郡王却不肯说了,只是略作沉吟。
“没什么,就说我要按照这画造园也就是了,让他尽快还回来。”
瑞平郡王说完又拿起了笔,说起了旁的话来。
王凤宇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来,与瑞平郡王说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他回到了自己府上,又悄没声的离去,去了一个不起眼的院落。
他在那院子里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有人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带着严密的帷帽,让人完全看不清面目。
王凤宇见他来了笑了一声,“我这儿你还不放心吗?何须如此谨慎?”
那人说必须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没有废话,问王凤宇有何事请他过来。
王凤宇也不拐弯抹角,把悬仙亭园林画的事情说了出来。
“ 瑞平郡王听说画借给了偏向厉王的人,可就有些定不住了。”
那人听得这话,沉默了半晌。
半晌之后,他突然道,“我曾无意间听人说过,有一幅云澜亭的园林画,与皇家的一座别院很像,可惜无缘弄来那画瞧上一瞧。今次你说你家郡王又看中了悬仙亭的画,且不想留在厉王的人手里,在这个关头,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王凤宇眼睛眯了起来。
那人在帷帽后面低下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
“若能把这些当年计家收藏的画都弄到手,说不定能看出来些什么。”
王凤宇之间轻敲椅背,想到了一个人。
*
金陵,宋家。
宋溪亲自将从苏州城特地带过来的五幅画晾晒了一番,刚收到匣子里面,放进大木箱子,就听见有丫鬟慌张来报。
“大小姐,姑、姑爷来了。”
今日的宋家,不管是宋远洲还是宋川都没在。
宋溪倒是不怕见到王培腾,但她着实不想见他。
她说不见,可丫鬟不多时又跑了回来。
“大小姐,姑爷说有要紧事。”
宋溪皱眉,略一思虑,换了衣裳见了他。
王培腾一来,她直接公事公办一般问,“何事?可是想好了和离?”
王培腾刚进了屋子,就一眼扫见了内室的桌案上摆着的大箱子,也看到了箱子里有五个画匣子。
王培腾心头一跳,收回了目光,顺着宋溪的画道:
“不是和离就不能来了?小溪,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从前温柔的小溪哪里去了?你弟弟也好,还有宋川也罢,都不过想让你帮忙撑着宋家,我才是真心疼你。你可不要听他们的。”
宋溪从来都没被他哄骗过,从前他没有心思理会王培腾,如今听到这些话更是毫无感觉。
她闭着嘴听着王培腾说,王培腾还以为说动了她,抬脚走了过去。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今日过来确实有要紧事,这桩要紧事,就是同你重归于好。你看,我可心诚?”
他说着,想到了这些年在王凤宇处耳濡目染来的东西。
对待女人,总得用些手段才行。
他这般想着,伸手要覆上宋溪的手。
☆、第85章 第 85 章
王培腾这般想着, 伸手要覆上宋溪的手。
谁料宋溪可比从前机敏多了,一下就抽开了手去。
她哼笑一声,看住了王培腾。
“倒也不必大费周章。你此前不愿意和离, 还想着考取功名, 上一次春闱没有中第,这一次怎么样?若是还不中,我给你一笔钱,你我和离不好么?”
她抬着下巴看着王培腾,那眼神, 令王培腾一时错看成了那二爷宋远洲。
他不得不承认宋溪是当了五年宋家家主的人,与从前, 是真的不一样了。
可他王培腾也不一样了。
从前他是真觉得自己中不了那进士, 当时是怕宋家姐弟害他这才跑去了金陵, 上一次春闱没中, 他也心里犹豫,但宋溪已经当上了家主, 他着实舍不得和离。
若是能哄得宋溪回心转意,这宋家家主岂不是落到了他身上?
当年宋远洲做家主的时候,那上千两的名画,一幅幅往家里买, 可想宋家有多少银钱。
可宋远洲没了还有宋川,而且那宋川对他的敌意, 可不是一般的大。
王培腾没办法了,咬着牙在金陵城想要混出来个名堂。
没想到还真就被他混成了,抱上了王凤宇的大腿。
王凤宇可不是一般人, 上一次是主考, 这一次春闱仍旧点了主考。
王凤宇可同他说了, 好生办事,至少一个同进士跑不了!
有了王凤宇的保证,王培腾还在乎宋溪那点钱吗?
他不要钱,他要画。
他知道宋溪是不会给他画的,那他今天就得要她这个人!
当下,王培腾见她抽开了手,也不生气,又上前走了一步,近到了她坐着的圈椅前面。
“小溪,我是真心想同你和好,同你恩爱百年,白头偕老,咱们不要提什么和离了。眼下就你和我,咱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王培腾声音柔了下来,宋溪没有听出来什么温存暖意,反倒直觉他同那花楼里待客的姑娘一般。
而且王培腾不仅如此,还弯腰靠近了圈椅上的宋溪,甚至,两手撑住圈椅的两边,将宋溪困在了圈椅与他之间。
他嘴角扬起略带几分坏的笑意,眉眼含笑地,声音更加柔了。
“这五年,我日日夜夜地想你,你弟弟也好,那宋川也罢,都是外人,只有你和我,才是最亲近的人呀!”
若说方才的举动,已经让宋溪达到反胃的地步,那么眼下宋溪听他还在言语蛊惑,一下子撞开王培腾站起了身来。
王培腾被她撞得肩膀一疼,向后一退,宋溪挺直了身板。
她冷笑出了声。
“王培腾,休想拿你学来的那些恶心东西蛊惑我。远洲和川哥才是我最亲近的人,而你今天在此说这些话,又是冲着什么来的呢?”
她早就把王培腾看得一清二楚,王培腾被她这么一说,脸色难看了一时。
怎么这宋溪变得让他都不认识了?
他学来的招数,就这么不顶用?
王培腾烦躁起来,但他还不能死心。
他眼角扫了一下内室的木箱子,和木箱子里那五个画匣子,又定了定烦躁的心。
他道,“小溪,你未免也把我想的太过龌蹉。我不说旁的,就说我这些年一直在用功读书,等到今次春闱一过,我必然高中。若是旁人,下堂糟糠妻可不是怪事,但我还念着你想着你,你还看不到我的心意吗?”
他说着,见宋溪向外看去,出神了一般,还以为自己的话终于将她拢住了。
于是,王培腾一步上前,一下就要抱住宋溪。
而他刚刚触及宋溪的手臂,宋溪瞬间反应了过来,一巴掌伸出,掴到了王培腾的脸上。
王培腾本想着拥了美人如怀,好生温存一番。
可宋溪这一掌掴过来,王培腾的计划完全落空了,不仅如此,半张脸火辣辣地疼。
他也用过这般计策弄过不少女人,哪有一个不上钩的?可这宋溪就跟煞神上身似得。
王培腾脸疼,更是脸热,火气瞬间翻了上来。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陡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和宋溪对外仍旧是夫妻,若是就这么强了宋溪,外人定然以为他们两人和好了。
而他这几年,把那床上之术练了起来,说不定就制服了这女人,让她乖乖交出五幅园林画来。
王培腾这么一想,一伸手抓住了宋溪的手臂,扯着她就往内室而去。
男人的力量比女人要大得多,宋溪被他出其不意地一扯,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王培腾越发趁着这个机会,扯着宋溪往内室扔去。
推搡之间,宋溪尖叫着被甩到了床上。
这时,尖叫声引了外面的人声。
王培腾也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便喊道,“姑爷我同你们大小姐重温旧梦,谁都不许进来!”
他料想这话一出,那些丫鬟婆子定然不敢闯进来。
王培腾满脸露出得意的阴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溪,立时欺身而上。
然而就在此时,外间的门突然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王培腾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阵旋风卷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王培腾被不知何人,硬生生从床上揪了起来。
接着,拳风扫到了脸颊,下一息,那一拳夹风带雨地撞击到了他脸上。
那力量大的惊人,王培腾腾地一下踉跄了出去,砰得一声摔在了墙角。
他慌乱中抬头看去,才发现打他的人,竟然是他那病病殃殃的小舅子宋远洲。
宋远洲也曾经打过他一次,可上一次的力道,完全不能同今次相比。
王培腾只觉脸疼到麻木,口中有什么落了下来,他一口吐出,血水里伴着一颗牙
王培腾没能得到宋溪,更得不到那五幅园林画。
宋远洲将他五花大绑,捂住嘴扔进了柴房。
宋川后面赶来,先去看了脸色发白的宋溪,见宋溪毫发无伤,他才松了口气。
只是宋川转身便摔了桌案上的茶盅,茶盅摔碎,碎片锋利地闪着冷光。
宋川拿起其中一片便往柴房去。
宋远洲叫住了他。
“川哥要做什么?”
宋川没有回头,牙缝里吐出两句话。
“还能做什么?杀了他。”
宋川说完便直奔柴房而去,宋远洲见状,一步上前拦住了他。
宋川眯起了眼睛。
“那贼东西欺负小溪到这种地步,纵然你能忍,我不能忍!弄死了他一了百了,也不用费事和离了!”
“川哥说的没错,只不过今日王培腾必然不是随便来的,他欺负姐姐必然也另有目的,不让他把背后的推手说出来,我怎么能轻易让他死了呢?”
宋远洲说着,眸色陡然阴冷。
“更何况,他死了也不该沾染到我们身上,下药不是比用这瓷片更好吗?”
宋川听了,握紧了手中的瓷片。
瓷片划伤了他的手指,血滴了下来。
血滴刺了门前的宋溪的眼睛,宋溪慌忙从房中跑了出来,拉住了宋川的手。
“川哥快松开!为那狗东西发怒不值得!”
宋川看着她的眼睛。
“小溪,我不是为他发怒,是因为你心疼。”
这话落了地,宋溪的眼泪也啪嗒落在了地上。
宋川松开那瓷片,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搂进了怀里。
“别哭,我和远洲必然会治死那贼!不再让你有一丝丝悬心!”
宋远洲也走上前来。
“姐姐,放心吧。”
*
牙被打掉,口中尽是腥甜,王培腾吐不出去,直到夕阳西下都只能吞进肚子里。
天都快要黑了,宋远洲也没有来过一次。
他不知道宋远洲要怎么处置他,就把他绑在柴房里,怎么都不像是个好事。
他正忐忑着,外面来了人。
来人是黄普,他认识,那是宋远洲的小厮。
黄普来了,就让人把好菜好饭上了来。
王培腾一眼看见那提盒的饭菜摆上来,四菜一汤有鸡有鱼,就咽了口吐沫。
他可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这饭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送他上路的最后一顿。
他抖了起来,黄普很是好心地将托盘端起来,端到他脸前。
“姑爷,我们二爷吩咐,让小的好生喂你这一顿。”
这话一出,王培腾更心里明了了。
宋远洲,果真要送他上路了!
他恐惧地挣扎了起来,嘴里呜呜地喊着让宋远洲过来,他不想死之类的话,可嘴被堵着,什么都喊不出声。
王培腾更急恐惧了,而黄普端着的托盘离他特别近,他不管不顾地挣扎,一下打翻了托盘。
碗碟哗啦落了下来,摔成了碎片。
“哎呀”黄普哎呀了一声,看着满地的饭菜和瓷碗碎片,面露可惜。
“姑爷可真是,二爷吩咐了,一定要让姑爷做个饱死鬼才好,这可怎么办?”
黄普说着,连忙起了身,“小的只能再去端一份来了!姑爷可不要又打翻了!而且姑爷也不用想着跑,你一个小举人,二爷自然有办法抓你回来!”
他说完就走了,只是掩了门,并没有似之前一般锁上。
王培腾冷汗淋漓,却在看见没有锁的门,和地上的瓷碗碎片时,忽的心下一动。
他急忙侧身向一旁歪倒,用被绑住的手指尖,拿起锋利的碎片,向绳子割去。
他急的要命,必得在黄普回来之前割开绳子,才能逃出生天。
而他运气好极了,没几下就割断了绳子。
王培腾哪里再等一分一毫,拔腿往外跑去,趁着天色已晚,三转两转跑到了后门,钻了出去。
王培腾甫一出了宋家,便向自己落脚处大步跑去,但跑了几步忽的觉得不妥。
正如黄普所说,他无权无势,若没有王凤宇在,怎么能抵得过宋远洲抓他?
黄昏的日光下,王培腾忽然想起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眼睛一亮,转身向着金陵城外跑了过去。
在那里,他必然能见到王凤宇!
只是他不晓得,有一众人悄声跟在他身后,一道出了城。
☆、第86章 第 86 章
府君山。
府君山风水俱佳, 贵人别院众多。
菱阳县主的别院在西侧,论地段只能算二等。
而在府君山的东侧,临水背山, 山景出众,是建造别院更好的地段。
厉王之女, 衡霞郡主的别院,就建在府君山的东侧。
厉王是亲王, 厉王的女儿是郡主, 当然和瑞平郡王的女儿菱阳县主, 待遇不同。
况且, 太子薨逝之后,今上膝下无子, 若是之后还是没有子息, 这皇位便要落到皇叔厉王身上,纵然厉王在今上之前去了,这皇位也该由厉王嫡长子继承。
而衡霞郡主作为厉王之女,之后要么是公主,要么也是长公主。
王凤宇每次在衡霞郡主的别院, 就仿佛能看到日后进出皇宫的场景。
而他那连孩子都无法养活的妻子菱阳县主, 论辈分是衡霞郡主的侄女, 论地位,可就差的更远了。
瑞平郡王更是胸无大志,皇上能不能果真过继瑞平郡王的子息做自己的嗣子,可真是一件不确定的事情。
相比起来, 厉王简直大势在握。
王凤宇站在小楼外面吹了一阵风, 思绪飘飞又被他拉回, 转身进了身后雕梁画栋的小楼房间。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大床, 薄纱的帐子垂落在地上,满床的石楠花味道之中,半赤着身子侧卧着一个女子。
女子三十五六的模样,一脸的慵懒,看见王凤宇回来了,浅笑了一声。
“好个王郎,弄了这一场半个时辰,还有得精神在外面吹风。到底是年轻,我却不成了,腰儿酸的厉害 ”
话音未落,王凤宇便按上了她的腰,轻轻地揉捏了起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从前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莫不是郡主还有了旁人?”
“呸!”衡霞郡主啐了他一口。
她守寡也有五六年了,若不是王凤宇,她怎么会动的凡心?
只是这凡心一动,便有些收不住了,明知道王凤宇是菱阳县主的夫婿,论理当叫她一声姑母,可还是同王凤宇搅在了一起。
她道,“从前你每月此日来一次,近来每月要来三次,我又不是你那县主心肝儿,年轻有精力,怎么受得住?”
话里酸溜溜的,王凤宇听了低低笑了两声。
“她是年轻,可却病病殃殃的,我已同她半年不同榻了,难不成,郡主想让王郎分两日去她别院?”
话音未落,衡霞郡主便拉住了他的衣领。
“你敢?”
王凤宇嘴角弯了上去,又凑近了衡霞郡主的唇角。
“我敢与不敢,就看郡主了。”
说完,指尖轻挑衡霞郡主的下巴,将她压了下来。
两人又是一番云与雨,过后,衡霞郡主干脆睡了过去。
王凤宇也有些疲惫了,洗了洗身上,准备也睡下了。
但忽然有人过来传话。
来人是个丫鬟,乃是衡霞郡主身边的近亲人。
王凤宇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来寻郡主的,没想到走到了他身边。
丫鬟低了低头,“王大人,王培腾有要事寻您。”
王凤宇好笑地挑了挑眉,“何事?”
那丫鬟摇了摇头,“他没跟奴婢说。”
王凤宇“哦”了一声,“那我便去见见他。”
丫鬟松了口气,王凤宇也不为难,走出房间,从二楼看下去,见到了门边瑟瑟缩缩的王培腾。
要知道当初他搭上衡霞郡主的路子,可是从王培腾勾搭上这丫鬟开始的。
王凤宇穿了衣服,去到大门边见了王培腾。
王培腾上来便跪在了地上,“大人救我,我为了那五幅园林画,险些被杀了 ”
见了王凤宇,王培腾连忙把自己在宋家遭遇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
“我可都是为了您的事情,您可不能不救我啊!”
王凤宇被他扯着衣摆,嫌恶地抽开。
“行了,你先起来,进到里面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王凤宇到底不是这别院的主子,但在门口说话实在不便,于是带着王培腾同门房打了个招呼,去到了大门边的外院。
两人说着话去了进了门里,藏在别院外面林间的人,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宋远洲追到此处,眼见这一幕,不禁挑了眉毛。
他一直都有个猜测,猜测王凤宇会和王培腾有些关系,因为两人出现的时间有些潜在的关联。
没想到,果然被他抓出来了!
而王凤宇最为瑞平郡王的女婿,居然混到了衡霞郡主的别院,衡霞郡主可是厉王的女儿!
宋远洲转身看向了旁边一人。
那人侍卫打扮,眼见这等情形,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人不巧,正是宋远洲请来绑住自己抓人的,瑞平郡王府的刘侍卫。
刘侍卫乃是郡王亲信,他只见自家姑爷王凤宇在衡霞郡主别院很有脸面似得,将王培腾带了进去,他脸色都白了。
他跟宋远洲抱拳。
“宋二爷,此番可就不是简单的抓那王培腾的事情了,涉及郡王府,在下不敢怠慢,菱阳县主别院就在附近,在下须得过去求证一番。”
宋远洲当然明白,留下自己的人手盯住此地,让王府侍卫离了去。
刘侍卫径直向西去了菱阳县主的别院。
巧的是,菱阳县主刚送了人离开,还在院中徘徊。
她见刘侍卫来了,奇怪了一下,“可是父王让你来的?小弦和忘念那孩子在一起玩,倒也融洽,不用你们特特来看着。”
菱阳县主今日回了别院,把外甥女小弦也带了过来,又怕小弦一个人无聊,想起了忘念,刚好给忘念做的衣裳成了,便让计获把忘念也送了过来。
她以为刘侍卫是来保护孩子的,可刘侍卫却摇了头,走上前去行了礼。
刘侍卫声音低极了,“县主,属下方才在衡霞郡主别院,见到了王大人。”
“什么?”
菱阳县主这般问出来,刘侍卫便知道着实不妙了,他一五一十地把所见之事说了来。
他说完,菱阳县主脚下晃了一晃。
她忽然笑了。
“好像,不是那么让人意外呢。”
刘侍卫低了低头,可菱阳县主叫了他。
“这件事情,我不便直接同父王说,你会郡王府,把方才看到的事情,同父王禀报来吧。”
刘侍卫晓得此事事关重大,立刻动身回了城。
菱阳县主看着刘侍卫离开的身影,目光不由地向东面看了过去。
山峰阻隔了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却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的夫君,那完美没有一点缺陷的样子。
这么完美,终究是假的。
*
府君山东面,衡霞郡主别院。
王凤宇听完王培腾的话,愣住了。
王培腾刚要再次跪求他庇护自己,就听见王凤宇问他。
“所以,当时碟碗摔碎,一地瓷片没人打扫,那小厮离开也没有关上门,你一路跑出去,也没遇到有人发现,是吗?”
王培腾有点懵,他说是。
如若不是这些老天爷给他的运气,他怎么可能或者跑出来?!
可王凤宇脸色倏然僵硬了下来,接着,王凤宇目眦尽裂地瞪住了他。
“蠢货!你害死我了!”
王培腾完全迷惑了,他不晓得王凤宇这话的意思,直到王凤宇一句话骂醒了他。
“你那小舅子宋远洲是这等粗心大意的人?!他能就这么让你跑了?!蠢货,这分明是个局!”
王凤宇已经来不及去骂王培腾了,转身离了衡霞郡主的别院,向东面菱阳县主的别院而去。
他到的时候,菱阳县主院中一片寂静,王凤宇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他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正房里没有点灯,天已经黑了,此处没有人,王凤宇走在昏暗的院中,心跳一下响过一下。
他不知道菱阳县主到底有没有知道,若是知道又会怎样,更不敢想,菱阳县主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要知道,菱阳是在西北跟着瑞平郡王长大的,她骑马射箭,甚至刀枪棍棒,都练了几手。
王凤宇心下忐忑地进了正房,今日不管如何,一并都推到那衡霞郡主身上。
待他在认个错,而那瑞平郡王又以为自己是个金龟婿,想来也可以含混过去。
他撩开帘子进了屋。
“菱阳?”
没有声音回应。
王凤宇又往里走了几步,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过,忽然身后有人影一晃。
接着,菱阳县主走了出来。
她挑着一盏莲花灯,那花灯漂亮极了,是琉璃做的,闪闪发光。
但灯光孤零零地打在菱阳县主脸上,似女鬼一般吓人。
王凤宇被吓了一大跳。
他强作镇定,“菱阳,你怎玩起来花灯了?倒把我吓了一跳。”
菱阳县主笑笑,问他,“吓了一跳?想到了什么?”
王凤宇怎能说他想到了女鬼,只好道没什么,“这屋里这么黑,你突然挑了灯出来,可不是吓人一跳吗?”
菱阳县主越发笑了起来,笑得却有着凄切。
“看来你忘了,你我第一次正式见面,便是你挑着花灯,从黑漆漆的水榭走出来,走到我面前。那时候,我也被惊到了,可也从那之后,记住了你。”
可王凤宇都快忘了。
他这一招在菱阳身上并不是第一次用,若是第一次,怎么可能用得这么恰到好处?
总得经历几个女人,才懂得女人的心。
不过王凤宇被问的心下微微快跳,暗暗琢磨着菱阳到底知不知道那件事,嘴上道,“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能忘了呢?”
他说着,靠近了菱阳,要伸手揽过她一道挑灯。
可他一靠近,菱阳县主便深吸了口气。
“沐泽香,满金陵只有衡霞郡主会用的香,怎么在你身上,这么重的味道呢?”
这一问,激出了王凤宇的冷汗。
但他可是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踩着女人走到如今的人,他怎么能应对不了这情形呢?
☆、第87章 第 87 章
“沐泽香, 满金陵只有衡霞郡主会用的香,怎么在你身上,这么重的味道呢?”
王凤宇听了, 心道菱阳必然是知道了。
他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你是不是听说,我从衡霞郡主别院过来?”
菱阳县主微微眯了眼睛,不置可否。
王凤宇长长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 会是这样 ”
他说着, 抬起头来深情望向菱阳县主, “菱阳, 你有没有想过,我是被迫的?那衡霞郡主的目的,就是让你我夫妻反目?”
他说着, 难过地闭起了眼睛。
“菱阳,若我真是攀上了衡霞郡主,还会特特跑来关心你, 在乎你的心情吗?你想想这些年我对你的好,哪一样是假的?换一个男人, 谁又能做到我这样?”
他以为这样说,菱阳县主会念起往日的好, 而在此刻感受到他的情谊和被迫。
他看着菱阳县主, 果见菱阳县主眼睫微扇,落下了眼泪。
王凤宇只觉得时机到了,上前一步就要将菱阳县主抱进怀里。
肢体亲密接触再加上软语温存,不愁不能拢住她。
可他终究失策了。
菱阳县主脸上还挂着泪, 可王凤宇刚一靠近, 她忽的从袖中抖出一把匕首来。
那匕首的尖淬着冷光, 直指王凤宇。
王凤宇被冷光闪了眼, 陡然一慌。
“你、你这是做什么?!”
菱阳县主抬起头来看住了他。
“做什么?你说呢?不要再骗我了。事实上,早在两个月前,我就从你身上闻到了沐泽香的味道,只是我,不敢相信罢了。”
她说着,笑了,不必王凤宇走上前来,她自走了过去。
“两个月,什么人能逼迫你两个月?你所做的一切近乎完美的表现,根本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你还要骗我什么?!还是说,我身上已经没什么你需要的东西了,你也看不上我,不过是想衔接的更好,投向厉王一家的怀抱?!”
这话简直戳到了王凤宇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神色不由地变得僵硬。
太多年了,他没有被人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他以为他伪装的最无懈可击,可眼前这个被他玩弄了许多年的菱阳县主,竟然说中了。
“你 ”
菱阳县主在看见他神色的那一瞬,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她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却笑得出了声来。
“果然 我从前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也同我父王一样,以为你是完美的夫婿,可后来我们的孩子没了,我发现你并没有多伤心,只是发了几天的呆,再后来,便从不在提及这事。
我总觉得对不起你,想再给你延绵子嗣,可你却不怎么积极,到了后面,干脆推了我,让我好生养病
你跟所有人都说我病了,不许我出去跑马,不许我舞刀弄枪,每次都安慰我让我好生养病,什么都不要想,凡是想到的事情,都是病重的胡思乱想,你还左右我父王的想法,让他也以为我病了
王凤宇,你想把我养成一个宅中蠢妇,让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任你摆布,是吗?!”
王凤宇就像是被剥开了外衣,露出了光鲜外衣里面,不堪和丑陋的内里。
他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
他以为这一切控制,没有人会发现,菱阳这样的蠢妇,怎么会发现呢?!
王凤宇脸色扭曲起来。
菱阳县主看着他扭曲,看着他愤怒,看着他打破完美的面具,变成了那个最真是的他。
她说,“这才是你吗?原来我一直爱的都是一个虚假的人 ”
王凤宇一下打断了她,“什么虚假的人?什么爱不爱的?你不要发疯,不要触怒我的底线!”
他说着,忽的凶狠无比,“把你手里的匕首给我!”
菱阳县主当然不会给他,而王凤宇却一步上前要来抢夺。
他已经毫无顾忌了,菱阳县主突然意识到,王凤宇在自己面前撕毁了面具,定要把她置于死地。
她想起来了,在她嫁给王凤宇之前,王凤宇是丧了妻的,他那元配,便是得了急症没了
菱阳县主不敢再想,立刻大呼起来。
“来人!来人!”
她这么一喊,立刻就有个脚步声进了。
接着,有人从门帘外跑了进来。
来人是个软软嫩嫩的女娃娃,她撩了帘子闯进来,后面还跟了个圆头圆脑的男娃娃。
“姨母。”
“县主娘娘。”
这剑拔弩张的关头,菱阳县主的外甥女小弦和陪着小弦玩耍的忘念,竟然前后闯了进来。
菱阳县主手里还拿着匕首,两个孩子一进门也都发现了异常,忘念甚至伸手扯了小弦一把。
然而到底是晚了,王凤宇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便向前扑了过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娃娃抓在了手里。
后面的奶娘还不知情况,叫着县主也跟了进来,看见这情形,脚下就是一阵发软。
菱阳县主也脚下发软,手中的匕首要拿不住了。
两个孩子都吓蒙了,王凤宇却目露兴奋。
“这两个孩子可当真是我的福星,菱阳你还不快快把匕首扔掉?”
菱阳县主看着两个脸色发白的小娃娃,再凌厉的招式也使不出来了。
匕首咣当一下扔在了地上。
王凤宇露出满意的阴笑。
*
瑞平王府,两刻钟前。
瑞平郡王听到刘侍卫的话,全然不能相信。
“你在浑说什么?是不是看花眼了?!”
刘侍卫连道没有,“属下是应宋二爷之请,帮他抓捕那王培腾的,宋二爷当时也在场,和王培腾接应的就是姑爷,宋二爷也看得一清二楚。”
瑞平郡王头脑空白了几息,又问了刘侍卫许多细节,最后问到了菱阳县主身上。
“我儿菱阳,都知道了?”
刘侍卫点头,“正是县主让属下赶来回禀给王爷的。郡主她并不是很意外。”
这话一出,瑞平郡王眼中蓄了泪。
“菱阳早就说那王凤宇不对劲,是我不信还有这般手段的人,万万没想到,真是此人坏事,还骗了我儿许多年!”
瑞平郡王说到此处,忽的恨了起来。
“竖子,我不能容他!”
瑞平郡王说完,想到那王凤宇就在府君山,不知那王凤宇和菱阳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还有,他那外孙女小弦也在。
瑞平郡王眼皮直跳,让人去寻小弦的父亲陆楷,自己带了人往府君山而去。
正半路上,忽然和计获遇了个正着。
计获讶然瑞平郡王脸色难看,瑞平郡王却忽的喊了他。
“带着你的弓箭,随我同去府君山!”
计获弓箭功夫极好,军中数一数二。
可计获并不知情,只是在瑞平郡王的声音中联想到了什么,他立刻转身,跟上了瑞平郡王的人马。
“得令!”
*
而府君山,王培腾在王凤宇走后,在衡霞郡主的别院根本待不住。
他在门房的脸色中被撵了出来,只是他刚一出来,就被人忽的反剪住了手臂,摁在了地上。
他要大叫,嘴巴也被人捂住了去,而王培腾惊恐中抬头,看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人。
宋远洲。
宋远洲也不折磨他,只是带着他去了西面菱阳县主的别院附近。
他们刚到不久,就同急速赶来的瑞平郡王遇到了一起。
计获皱眉,不知宋远洲做甚,宋远洲却将那王培腾揪了出来。
瑞平郡王见到人证也在,越发恨到了极点,更听着王凤宇去了衡霞郡主别院,立时便要赶去。
而计获终于确认了他所猜测的事情,全部都是真实。
可他想到烈性的菱阳县主,忽的心下一沉。
“郡王,县主只怕有危险!”
王凤宇抓住两个孩子,已经要挟着菱阳县主扔掉了手中的匕首。
他让菱阳县主和那奶娘都不要声张,退后,而他扯了帐上带子,将两个孩子都绑了起来。
小弦吓得不住掉泪却不敢哭出声,直往忘念身后缩去。
小忘念也眼睛红红的,但绷着小脸,勉力撑着自己。
菱阳县主最是心疼孩子,这般情况让她束手无策。
“你要做什么?”
事已至此,王凤宇要是还想保住自己的地位,没有比灭口更好的办法了。
可他不能直说,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面目,而且看起来越发深情了。
“我还是的爱你的,这么多女人,你看我和谁过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会觉得都是假的呢?菱阳,你这样,让我很伤心。”
这话,连奶娘都听出了不对,菱阳县主默不作声。
王凤宇拉过柜子挡在了内室前,将两个孩子挡在了里面。
他不着急对付菱阳,只是叫了那奶娘。
“你是不是担心小弦,或者担心小弦出了问题,而你好好的,你少不了责罚?我给你个机会,你把自己绑了,进去陪小弦吧!”
菱阳县主立时便明白了王凤宇的想法,可那奶娘正被王凤宇说中了心思,哭着绑了自己,也进了内室。
外面的人毫不知情,房里却只剩下菱阳县主一人面对王凤宇。
王凤宇向前走了过来,菱阳县主浑身紧绷看住了那地上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菱阳县主俯身就要捡起匕首,可王凤宇却不势弱,一下就将那匕首踢去了书架之下。
菱阳县主惊诧,王凤宇更是一下要扑上前来制住菱阳。
就在此时,忽的有一声大喊传了过来。
“住手!”
是瑞平郡王。
王凤宇只见瑞平郡王一脚踹开门进了来,便晓得自己今次是不能完好度过了。
他苦心经营了许久的完美形象,到底是彻底地崩塌破碎了。
那么,他现在能做的,不再是掩盖,而是逃命!
电光火石之间,王凤宇一把扯过菱阳,使出大力一下将她勒到了胸前。
而他反应快极了,从菱阳头上拔下簪子,径直对准了菱阳的脖颈。
瑞平郡王见状目眦尽裂。
“竖子!放开我儿!”
“放开她,王爷你还能对我重新信任吗?”王凤宇笑着问了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晓得,答案是否定的,王凤宇模样扫过门外众人,看到了后面赶来的陆楷身上。
“都是女婿,从前陆楷不如我,往后,我只有不如他的份儿了。所以,我放开菱阳有什么用?”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陆楷的名字,内室有小女娃的哭声压制不住。
陆楷脸色陡然一变,“小弦 ”
瑞平郡王更是肝胆俱裂。
“那你想怎么样?你出来,我放你走,这总行了?!”
王凤宇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只要能留住这条命,他总还有办法活得比如今好!
他点头,越发勒紧了菱阳县主,“你瞧,还是你父王明事理。”
菱阳县主目露鄙夷,王凤宇却不在意,勒住菱阳县主往外而去。
可他刚到了门外,四周扫了一眼,便道。
“这院子里定然有弓箭手吧?可瞧好了,一旦我受伤,簪子可就扎进县主的脖颈,任何人,不要轻举妄动!”
这话一出,藏在树后的计获便咬紧了牙。
他的弓拉开良久,只等发出的那一瞬,射死王凤宇那厮。
可他看着那簪子已经将菱阳白皙的脖颈刺破些许,有血珠渗了出来。
就好像那簪子刺在了他的脖颈上。
计获手下发抖,当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跟着王凤宇,小心向后而去。
王凤宇对别院十分熟悉,不多久便挟持着县主到了后面。
从后门出去,就是一片树林。
眼下这时节,林中茂密,要想逃跑再合适不过。
而王凤宇拖着菱阳县主到了林子边缘,计获的心便彻底提了起来。
王凤宇要跑,他当真能放过菱阳。
就在他念头未落的一瞬,王凤宇忽的眉毛倒竖,手臂陡然发力,径直是要将那簪子刺进县主脖颈。
若是县主被刺到在了林间,更是一片混乱,他就更容易逃脱了。
千钧一发之间,计获想都没想,手中满弓一颤,利箭破风射了出去。
只听砰得一声,那箭不偏不倚竟然射到了王凤宇手上。
一只利箭将他掌心贯穿,而手中簪子落下,闷闷地落在了林间。
没有贯穿菱阳县主的脖颈,菱阳县主只被擦破皮肤,得了救。
王凤宇剧痛大叫,王府侍卫上前生擒了他。
而射出一箭的计获,心下发颤着三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险些倒地的菱阳县主。
他急忙捂住了被擦破出血的菱阳县主脖颈。
“菱阳 ”
林间有月光洒下一缕,落在了计获发白的脸上。
菱阳县主被计获抱在怀里,忽的笑了。
她看向计获发白的被面具遮住一般的俊脸。
“计获,你好大胆子,敢叫我名讳 不过,挺好听的。”
计获瞬间抱紧了她。
月光落在两人交错的身上。
“菱阳!”
*
别院里。
王凤宇甫一勒着菱阳县主离开,陆楷便冲进了房中。
小弦看见自己的爹爹,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陆楷心肝俱颤地将她抱进怀里。
“爹爹在!爹爹在!小弦别怕!爹爹护着你!”
女娃娃哭得不能自已,紧紧搂着陆楷的脖颈,缩在父亲怀中。
奶娘也连忙上来哄着。
然而同样被绑住的忘念,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小孩子。
他的娘亲没有来,舅舅还在别院外的树林中。
忘念仍旧绷着小脸,不敢哭出声来。
他看向小弦,此刻羡慕坏了。
他想要他娘亲想要他舅舅,可在此刻,他更想要一个爹爹。
他忽然想向神仙祈求,让那个去了很远很远地方的爹爹,瞬间出现在在他面前。
可是爹爹在哪呢?
还会来吗?
忘念缩在漆黑的墙角里。
他没有一个真正的爹爹,他只能继续在这里等着。
无助将小人儿笼罩,可忽然有人挑着灯快步走了进来。
忘念看到了那个人,黄晕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就像是传说中的神仙,面目都是和善的光亮。
忘念认识这个人,是他要提防的人。
可在这一刻,这个人快步走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男人抱得紧极了,忘念没有反抗他,却在他身上莫名令他安心的气息中,忽的眼中含了许久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被男人抱在怀中,那怀抱紧实又安全。
忘念在这怀抱中,听到男人低声问他。
“念念,你是不是想要一个爹爹?”
忘念愣了愣,被说中了心思,越发泪水掉的凶猛了。
他点头,哭着止不住道。
“我想要个爹爹,一个真正的爹爹,可我没有 ”
这话稳稳落进了抱着他的宋远洲耳中。
宋远洲鼻头蓦然一酸,喉头哽咽了几分。
“念念,你有爹爹。我就是你爹爹。”
☆、第88章 第 88 章
方才, 王凤宇勒着菱阳县主出了房间,在门口徘徊的时候,陆楷就问了一旁的丫鬟。
“小弦是不是在里面?!”
丫鬟连连道是, “回姑爷,弦小姐和魏家的小少爷都在里面!”
陆楷神色顿时难看,而一旁的宋远洲听到“魏家小少爷”的字眼,眼皮登时一跳。
这边王凤宇勒着菱阳县主离开, 陆楷便冲了进去, 宋远洲扯过那丫鬟问她。
“魏家小少爷是哪个?忘念?!”
丫鬟点头。
宋远洲心中忽的一紧,挑起手中的灯, 径直向房中而去。
那房间昏昏暗暗完全没有光亮,宋远洲进去的时候, 便听到了陆楷父女两人的声音。
陆楷心疼女儿到了骨子里, 女娃娃的哭腔也撞得宋远洲鼻酸。
在这小哭腔中,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孩子。
男孩没了平日里的精气神,孤零零地被绑着丢在最昏暗的墙角里面。
宋远洲素来觉得忘念和计英长得像, 尤其穿着红衣裳骑着小马,更是像极了。
可在此刻, 昏暗的光线下,男孩身上的红衣暗淡成了漆黑的颜色,他绷着小脸眼睁睁地看着陆楷抱着女儿小弦哄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蓄了许多泪水,可没有一滴掉出来。
男孩拼命忍着,忍受着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一切。
宋远洲有一瞬的恍惚, 那一瞬, 他在忘念身上, 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病病殃殃永远只能缩在屋里的小孩。
那神态,和昏暗下的眉眼,几乎和他从前在镜中看到的自己,一模一样。
宋远洲在一晃之后,心下止不住狂跳。
他陡然想起了魏忘念的父亲魏凡星的事情。
魏凡星到底是什么人?
这几年横空出世,可魏凡星却见过悬仙亭且记忆深刻,他明明看着是男子的模样却在某些瞬间有几分像女子,还有,那次宋远洲无意间按住了他的手。
那手真的柔极了,但宋远洲却在回家之后,发现自己的手上,有些不寻常的东西。
细细看去,竟然是装扮用的黄粉。
所以,魏凡星到底是什么人呢?!
宋远洲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又在此刻看到那墙角里的孩子,心里的答案几乎冲了出来。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抱起了那个孩子。
他声音柔到不行,颤到不行。
他问他,“念念,你是不是想要一个爹爹?”
忘念抖着声回答他,“我想要个爹爹,一个真正的爹爹,可我没有 ”
孩子说没有的那一刻,宋远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既又惊又喜,又心疼到发颤。
他将男孩紧紧抱在怀里,告诉他,“念念,你有爹爹。我就是你爹爹。”
宋远洲抱着忘念,只想把他嵌进自己的胸膛。
五年来他治病疗伤隐居山林,后又为宫里办事不得出现,他亏欠忘念的这五年,他想要用一生来弥补。
正如同当年他对计英做过太多不该做的事情,他真的想要弥补,用一辈子来爱她,来让她快乐幸福。
此刻宋远洲抱紧了忘念,小小的人儿泪水终于止不住落了下来,和陆楷的女儿小弦一样,委屈害怕地哭出了声。
孩子呜呜地哭了好久,又在宋远洲的一下下抚摸后背中,慢慢缓解了下来。
宋远洲抱了他离开这房间。
外面的星月和清风让忘念舒适了许多,宋远洲用帕子小心为他擦了擦脸蛋。
忘念这才撇着小嘴看向他。
“你骗人,你不是我爹爹。”
宋远洲挑眉,“为什么?”
忘念想了想,本不想说,可在宋远洲温暖的怀抱和慈和的笑中,小声回答了他。
“因为娘亲不许我跟你多说话。你是不是坏人?”
宋远洲鼻头酸了许多。
他禁不住微微笑了,“你娘亲说的是对的,因为我之前做过你娘亲不喜欢的事情,所以她讨厌我。”
忘念睁大了眼睛,月光下,水亮的眼眸又像极了计英。
宋远洲心下软的不行。
她本可以在她离开之后,把这个孩子拿掉,她本也是如此说的。
可她却留下了孩子。
宋远洲鼻头酸的更厉害了,视线模糊了一片。
他揽了忘念圈在自己怀中。
“念念,娘亲也许还不喜欢爹爹,但爹爹会努力让她喜欢,不过,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娘亲,你已经和爹爹相认了?”
这段话很长,对于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来说,关系过于复杂。
宋远洲以为他会听不懂,正要再解释一遍。
但忘念点了头,“我不会说。”
宋远洲笑了,自豪又爱怜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可他忽的侧过脑袋闪开了宋远洲的手。
宋远洲错愕了一下。
小忘念撅着小嘴又说了一句。
“你不要再让娘亲生气,不然我就不要你这个爹爹了。”
话音落地,宋远洲的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了下来,他贴近忘念圆圆的脑袋,轻轻吻了一下。
他说,“好。”
*
王凤宇被抓了,他被五花大绑,手掌还横着一根箭。
瑞平郡王看到那箭便叫了计获,“你小子当居头功!”
计获还后悔自己没能早些射出此箭,若不是他瞬间的犹豫,菱阳县主也不会被簪子划伤了一道伤口。
瑞平郡王并不知这些,先问了自家女儿并无大碍,便将这王凤宇和他那走狗王培腾一并绑了。
“今夜的事情,本王是万万想不到。原本是宋先生要抓人,没想到误打误撞,将你们这些脏事全都扯了出来,好好好,本王算是瞎了眼了,那你两人可就别怪本王之后心狠手辣!”
这话一出,素来温和的瑞平郡王也目露狠厉,而被绑住身子捂住口的王凤宇王培腾二人,全然失了屏障。
王培腾在这话中□□滚烫。
王凤宇却两眼一翻,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被惊到吓到,昏倒在地。
两个妄图靠着女人上位的人,到头来,终究是高高攀上,重重摔下,粉身碎骨
计获看着两人冷笑,又眼见着菱阳县主已经被王府大夫带去看伤,忽然间想起了自家外甥。
计获心下一慌,连忙往正房跑去,然而刚到院子,就一眼看见宋远洲在廊下为忘念擦拭小脸。
计获立刻掠过不详地感觉,他飞快上前。
“忘念!没受伤吧?!”
忘念看见他来了,立刻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宋远洲替他道,“忘念还好,没有受伤,就是被绑在角落里,恐是吓到了。”
计获听着孩子没受伤,松了口气,他抱了忘念,却看向宋远洲。
“你做什么这么照顾忘念?”他压低了声音,“你不会以为忘念与你有关吧?这是我妹妹计英和妹夫魏凡星的孩子,你想告发我们可以,但这个孩子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打什么主意!”
他这般说,宋远洲并没有任何反驳,只是在侧着小脑袋偷偷看来的忘念眼神下,同忘念微微一笑。
他回应计获,“我知道他是魏先生的孩子,我只是不忍看着孩子一人被落下而已。”
他说完,同计获点头离开,离开前叫了忘念一声。
“忘念别害怕,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好了。”
宋远洲在计获不善的眼神下离开了,但一旁的陆楷,侧过脸来,看了宋远洲的背影几息。
*
计英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开了城门,计获带着忘念回家的时候了。
小人儿见到娘亲当然又是撇嘴又是委屈流泪,而计英听到计获说起那惊险的事情,吓到浑身发凉脸色发白。
她又亲自检查了忘念一遍,确实没有受伤。
她哄了孩子半天,让丫鬟带着忘念去换衣裳,才又出来跟计获说话。
“哥哥说,那个人也在?”
计获脸色沉沉地点头,“他不光在,还是他将忘念从黑屋子里带出来的 ”
计获把当时的情形说了,计英一阵不知所措。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计获摇摇头,“应该不知道,以那人从前的脾性,怎么能知道之后,还能放你和忘念自由?尤其忘念,确确实实是宋家的继承人。”
计英沉默,计获拍了拍她的肩。
“你别太担心,明面上到底是你和魏凡星的孩子,宋远洲再如何,也不能夺□□儿。”
计获说完,忘念也换好了衣裳,在房中委屈巴巴地叫着娘亲。
计获也回去换衣裳了,计英进屋抱了忘念。
小人儿在她怀中钻来钻去,找了个最最安全最最舒适地方,团着小身子。
计英抚摸着他的小脊背。
“念念当时害怕吗?当时在想什么?跟娘亲说说?”
忘念又往她怀里钻了钻。
“我想要娘亲要舅舅,想要个真正的爹爹。”
计英心尖一阵疼,她却想到了宋远洲。
“那个宋先生救了你,是吗?”
忘念点头。
计英又问,“那他跟你说了什么?”
忘念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娘亲。
他摇着小脑袋,“没有。”
计英默了默,忘念忽的又问了她。
“娘亲为什么不喜欢他?”
计英被问住了。
不喜欢吗?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她豆蔻年华对宋远洲最初的喜欢,早已磨灭的一干二净。
他知道自己从前喜欢的那个宋远洲,根本就是一场梦。
后来,她以通房身份进了宋家,才知道那场梦全是假的,而真实的一切,是一场噩梦。
她不再喜欢宋远洲了,却更加清晰地认识了这个人。
这个人折磨过他,也曾为她豁出性命,她拼命逃离过,而他也拼了命将她又找了回来。
爱和恨的交织是加在他身上的枷锁。计英以为自己和他的枷锁没有关系,可后来才知道,那枷锁,同样也加在她身上。
计英抱着怀里的小人儿,看着他小小的眉眼与那人的相似。
她不知道自己对那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在听说他死了之后,生下了这个孩子。
她轻吻忘念的额头。
“娘亲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可以吗?”
忘念眨眨眼睛默许了,伸出小手摸了摸额头。
那个人也亲吻过这里。
娘亲会让那个人回来吗?那么他就有爹爹了
*
又过了翌日,瑞平王府菱阳县主的夫婿,王凤宇王侍郎病逝的消息传了出去。
在此之前,计英接待了两位客人——陆楷父女。
小弦抱着一只大大的匣子给了忘念,那是一匣子兴远伯府的点心,都是小弦爱吃的口味。
她没了平日里的高冷,透着几分奶声奶气。
“小魏哥哥,吃点甜的,开心一些。”
忘念小娃对这个称呼一下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脸上生动的都是笑。
他连忙接过匣子,有模有样地鞠躬道谢。
“多谢小弦妹妹!”
小弦还有些害羞,又在陆楷的轻拍下跟忘念道谢。
“谢谢小魏哥哥护着我。”
忘念都快忘了,当时面对大坏蛋的时候,他可是凭着自家的小身板,挡在妹妹身前的。
忘念被这一谢,陡然神奇,昂首挺胸地好像那天没被吓哭过。
“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的!”
陆楷和计英笑得不行,在看着两个孩子玩在了一起后,两人在旁说话。
计英还是魏凡星的装扮,陆楷看了她一眼,突然道。
“这些年,你不容易吧?”
计英正在给他倒茶的手下一顿,抬眼看了过去。
陆楷低低笑了一声。
“其实我,早在你兄妹逃跑的时候,就知道了。”
计英回想起自己和三哥逃跑,却被陆楷莫名轻易放过的情形,有些明了。
她便不再装,用了自己的声音。
“世子既然知道,之前见我怎么不说破呢?”
陆楷说当时不想说破,“我看你做魏先生,能施展才华,也很好。我不说破,是不想你多一点暴露的风险。”
计英却不解了,又问,“那世子今日为何说破?”
她问过来,陆楷抬头看了过去。
这般男子的装扮只有三分像她自己,若不是从前就知道,他也不会认出来。
他道,“从前不想你暴露,可如今,我才宋二爷他 约莫已经知道了。”
哗啦一声,计英手下斟的茶水溢了出来,落了满桌。
“什么?!”
陆楷抽出帕子擦拭了桌上的茶水,他抬头看着计英。
“你不要紧张,我可以帮你。”
“帮我?”计英过于震惊,又在陆楷的言语中迷惑起来,“如果他知道了,世子还要怎么帮我?”
陆楷没有立刻说出来,只是沉默着看向两个玩在了一起的孩子。
“如果你愿意,我想我们可以成亲,哪怕是 假成亲。”
☆、第89章 第 89 章
“如果你愿意, 我想我们可以成亲,哪怕是 假成亲。”
陆楷话音落地,院子间一阵清风吹过。
四下静悄悄的,又在下一息, 传来忘念和小弦玩在一起的笑闹声。
两个孩子从远处跑来, 在两人之间一个叫着“娘亲”, 一个叫着“爹爹”, 绕了一圈又跑开了。
风吹起计英的衣摆,她低声问去陆楷。
“世子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世子毕竟是兴远伯府的世子爷。”
陆楷微微笑了笑,“可我也只是陆楷而已, 一个你认识的朋友。作为朋友, 我想让你一切自由一切随心, 可以吗?”
计英看着他的眼睛,陆楷在她的目光下继续微微笑着。
“计姑娘, 你可以考虑考虑, 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希望能帮到你。”
计英沉默着, 陆楷看着她比五年前更加通透的眉眼, 又说了一句。
“若是我有什么私心,那么, 我可能想通过这种方式, 弥补从前没能帮得了你的遗憾吧。”
计英摇摇头。
“世子怎么会这样想呢?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但陆楷说,他看着计英的眼睛, “但我希望能帮到你更多, 所以成亲的事情, 你好好想想。”
又是一阵清风吹来, 计英看向空中渐渐有了身影的月亮, 那是一轮满月。
她默然许久,说了声好。
*
金陵城,宋家。
宋远洲的院子增派了瑞平郡王的暗卫,为的不是旁的,而是这座小院里面,又增加了一幅来之不易的园林画——悬仙亭。
王凤宇和王培腾被毒打一番,说出了许多话,包括悬仙亭可能别有含义。
瑞平郡王看了悬仙亭和宋远洲手中其他五幅园林画,可惜他不懂园林也不懂画作,只能让宋远洲全部带了回来,细细研究。
而同时,宋远洲也把消息带回了家。
宋川和宋溪都在,两人坐在一起,宽敞的袖袍下面两只手紧握。
宋远洲忽然感慨万分,他看着自己姐姐和族兄,“那王培腾在王府地牢审讯的时候,被吓死了,人已经处理了,没了。”
宋远洲说完这话,那两只宽长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宋溪心绪复杂,不知是感叹自己终于解开和那王培腾的关系,还是感慨从前自己做错的一切都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她眼睛红了起来。
宋远洲走过去,坐到了宋溪另一边,微微笑着看向她。
“姐姐不必哭,以后的路只会更加光明。”
他说完这些话,见宋川也鼻头微微红了几分,看着宋溪似有千言万语在口。
宋远洲拍了拍宋溪的肩头,起身往外走去。
他听见身后宋川声音疼惜地同宋溪道,“小溪,你终于自由了,真好。以后,纵然我们不能以同姓为婚,却也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他又说了一遍,“真好。”
在这两声“真好”里面,宋远洲听见了她姐姐宋溪,抑制不住的抽泣。
她说,“川哥,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真好 ”
宋远洲撩开门帘离开了,房中的抽泣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信步登上了房后花园里的假山上。
清风吹在身上,宋远洲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突出了肺腑里暗藏了很久的浊气。
月儿悄悄升了上来,又是一轮满月。
他愿人长久,却不知与谁共婵娟。
*
宋远洲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一夜,又一日,宋远洲带着画去了计家。
他寻了计英,也就魏凡星,再次一起看画。
计英换了装扮见了他。
按照陆楷的说法,宋远洲约莫认出了他,他待忘念过分的在意,仿佛也证明了这一点。
计英心下不免忐忑,宋远洲今次过来,会不会直接说破呢?她又该如何应对?
计英进了招待宋远洲的花厅。
宋远洲见她来了,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行礼。
“魏先生。”
“魏先生”三个字落在计英耳朵里面,令她禁不住皱了眉。
宋远洲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吗?
她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与宋远洲如常寒暄,宋远洲也如平常一样,将画拿了出来。
可是不知怎么,计英总觉得他说话仿佛带了些轻柔,比之上一次来的时候。
她略一晃神,宋远洲就叫了她。
“魏先生,眼下已经有六幅园林图了,魏先生先看看那悬仙亭的图,是不是当年魏先生曾经见过的。”
计英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果然是悬仙亭。
计家的七幅画,没想到零零散散间,已经集齐了六幅。
她问宋远洲,“宋先生在这六幅画里,看出了什么吗?”
宋远洲将画全部摆好,“若说像皇家别院,那是真的像,可到底怎么像,又有什么联系,宋某倒是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所以,想听听魏先生的意思。”
他看向计英,“魏先生一来是王爷选定的人,必然不会说出去,二来,魏先生学识过人,对园林技艺十分有见解,也许有什么是宋某想不到的。”
他跟计英笑着点头,计英听到他说到后半句,有些时空错乱之感。
计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她总觉得有大把的时间学习园林技艺,到了计家败落才知为时已晚。
所以后来她到了宋家,跟在宋远洲身边,只把他说的每一句关于造园技艺的话都记在心里。
宋远洲倒不是藏私的人,见她颇有兴趣学习,反而教的认真,计英着实在宋远洲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
但她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小学徒而已。
而现在,宋远洲竟然当面夸赞她学识过人,技艺有见解。
他从不是喜欢夸赞旁人的人,可计英却听到了他这般的赞扬。
如果她真的是魏凡星,或者宋远洲当真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兴许受之无愧,可眼下,宋远洲不是知道她的身份了吗?
他说这话到底是在赞许谁?
计英迷惑极了,她印象里的那个偏执的宋远洲,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份,怎么能这般平静地对待她,又怎么能认真的夸赞呢?
是宋远洲确实不晓得她是谁,还是从前那个宋远洲,经历五年的时光,已经变了?
计英不知道,却觉得宋远洲说起话来越发轻柔了,言语里面又带着对她浓浓的赞赏。
计英不敢再多想,唯恐出现了上次一般的差错。
不过两人也着实没能从六幅画里看出到底有什么秘密。
宋远洲干脆提议,让计获也来看一看。
计英见他点出了计获,却没点出自己,又是一番思虑,却没有再乱想下去,将自家三哥叫了来。
可惜,计获也没能看出其中的奥秘。
时间已经不早了,揭开图中的秘密不在一朝一夕。
宋远洲收起了图告辞,又同计英提到了不久之后别院开工的事项。
两人接下来还有长久的相处。
计英也不知该有怎样的心情面对。
只是宋远洲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
“忘念今日不在家中么?”
计获皱眉,刚要回一句“不在”,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家伙便从草丛里面窜了出来。
他一身的草,不知在那蹲了多久。
计获的话说不出口了,计英定定看了自家儿子略带几分兴奋的神色,叫他给宋远洲行礼。
小娃娃有模有样地躬身行礼叫了,“宋先生。”
但他看宋先生的眼神,着实和从前看其他先生的漫不经心不一样。
宋远洲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叫了黄普上前,取来一只匣子,递到了忘念手边。
“瞧瞧喜不喜欢?”
忘念打开了小匣子,瞬间睁大了眼睛。
匣子里面是个木雕,巴掌大小,用上好的木料雕刻了一匹小马,马上有个小人,圆头圆脑的扎着鬏鬏,骑在马上威风极了。
忘念大大的眼睛里抖出了光亮来,“是我吗?!”
宋远洲看到他的惊喜,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然是谁呢?”
忘念惊喜极了,捏着小人手里的小鞭子,“鞭子还是皮的!”
计英和计获不禁对了个眼神。
计英上前,“宋先生怎么送这么好的东西给小孩子?这不太合适吧?”
宋远洲说没什么,“不是什么好东西,本就是玩意,我手作的而已。”
计英看住了那做工精细、栩栩如生的小儿骑马木雕,心下咚咚咚地打鼓。
宋远洲竟然亲手做了这东西给忘念。
可即便如此,宋远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忘念的小脑袋。
“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下次给你做一个会动的小人。”
会动的小人么?
忘念都快要兴奋到跳起来了。
计英心里止不住发酸,看向宋远洲和小忘念,那眉眼间掩藏不住的相似,令她心头一阵收缩。
但她吸了口气,略显冷淡地同宋远洲道,“宋先生的手作在江南一带,求得人甚多,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小孩子家家做这些东西。忘念不懂事,并不晓得珍贵之处。”
她想要拦了宋远洲,可宋远洲却摇头,看向了计英,那眼神轻柔中带着歉意。
“魏先生错了,只要他喜欢,玩起来开心,便是最懂得其中的珍贵,这不是价钱能衡量的,不是么?”
计英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再看向自己的儿子,小家伙满眼都是期盼和请求。
计英着实没能开口说什么,宋远洲却和忘念约定,下次给他做一个会动的小人,忘念欣喜若狂。
宋远洲走了。他一走,计获便叫了计英。
“我怎么听着宋远洲话里有话?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哥哥不是说,宋远洲若是知道了,不会这般淡定么?”
计获是这么说的,计获印象里的宋远洲是何等的阴冷,欺压计英又是何等狠心,便是后面爱上计英,也偏执不肯放手。
他会这般淡定面对一切?
可计获却拉了计英,声音压低了几分。
“你不是说,陆世子能帮你吗?我想,与其我们猜来猜去,倒不如在宋远洲面前亮了身份,然后同陆世子假成亲,断了宋远洲的念头。英英,你觉得怎么样?”
☆、第90章 第 90 章
“不如在宋远洲面前亮了身份, 然后同陆世子假成亲,断了宋远洲的念头。英英,你觉得怎么样?”计获问。
怎么样?
计英这几日都在想之前陆楷说的办法, 但她也同样地想起了五年前见过兴远伯夫人的场景。
兴远伯夫人并不是那等过于刻薄又过于强势的夫人, 但作为伯夫人, 尤其在庶长子明显得到伯爷偏宠的时候, 对待自己的儿子, 自然不能太过放任。
不仅不能放任,还要想许多的办法给他增加助力。
葵阳县主是瑞平郡王幺女, 菱阳县主胞妹,多少人求娶。
伯夫人以迅雷之势为陆楷结了这门亲事, 里面费了多少心血, 计英不用想也知道。
就算自己和陆楷这亲事是假成亲, 陆楷同意, 伯夫人也不会同意。
计英有什么脸面再次出现在伯夫人面前,让陆楷迫使她答应着门亲事呢?
于是,计英摇摇头,“哥哥,宋远洲到底没有怎样, 这件事之后再说吧。”
计英看着妹妹叹了口气,又看着兴高采烈玩着木头小人的外甥, 低低嗔了一声, “不懂事的臭小子。”
小忘念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一句, 抬起头冲着计获来眨巴眨巴眼。
倒是计英想起了画的事情, 叫了计获重回花厅说话。
“哥哥可还记得, 咱们家当年是如何被抄的?”
计英这么问起, 计获默了一默。
他说, “当时父亲被扣上了乱臣贼子的帽子,又从咱们家里发现了一封和造反的南夷互通有无的信件。那信明摆了是有人故意弄进来的,父亲根本不知情,但彼时瑞王他老人家病逝,没人顾得上计家,厉王的人出手快极了,就将咱们家坐实了与南夷反贼暗中勾结的罪名。”
计英大概知道一些,但她一直疑惑不解。
“就凭一封信,就能坐实我们家与南夷勾结?就算皇上当时刚登基,瑞王又病逝,也不至于被厉王一党完全掌控了局面吧?”
“当然不是。”计获看了计英一眼,“你那会年纪小,不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后面我也是多方查证又听瑞平郡王提起,才知道的。”
计英深吸了口气,“你也晓得,我们家祖上就是因为给皇家建造别院,立了功勋才在江南园林界稳居第一把交椅,而宋家居于第二,也是因为和我们家祖上一起,为皇家造园。但后来南夷造反,趁着先皇薨逝新皇登基,一支精兵竟然到了金陵城下。他们当时不知怎么找到了一条城外地道,能直通金陵城内,而南夷军还真就从地道进来了 ”
这段历史计英并不知道,在外面也没有人提过。
她听得心惊胆战。
“他们不会怀疑,地道是我们家告诉南夷军的吧?!就因为我们家为皇家造过别院?”
计获摇摇头,“造过别院不至于,可那段地道的另一端,着实连着城外的别院。”计获说着,声音压低了不少,“其实我很怀疑,你们近来要联通的皇家别院,就是当年我们家和宋家祖上造的那一座。”
计英听得有些错乱。
可慢慢想来,好像明白了这其中的联系。
她理了理思路。
“也就是说,我们家被厉王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是因为给南夷军出卖了进城地道的位置。但造园子的是祖宗们,爹爹怎么知道地道在哪?”
她问到这个地方,隐隐有答案浮现在了脑海中。
计英吓了一跳。
而计获将她的答案说了出来。
“那封勾结信里提到了一样东西,是地道的图纸。所以,厉王的人怀疑我们计家藏有地道的图纸,这图纸是当年建造别院地道的时候留下来的。”
计获说到此处顿了一下。
“当时抄家,厉王的人并没有从计家找到什么图纸,可是,我觉得可能真的有图纸存在。”
计英一下子捂住了嘴。
室内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哥哥不会是说,图纸就藏在那七幅园林画里面吧?!”
计获什么都没有说,但看向计英的眼神是默默的肯定。
计英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们家只能算是造园的工匠人家,怎么敢私藏皇家地道的图纸,父亲也好,祖父也罢,还有上面的祖宗,都不似包藏祸心的人,怎么敢把这种东西藏在家里?还要那南夷,是怎么找到的地道位置?”
这些问题令人害怕又无人可以解答。
计获上前拍了拍计英的肩膀。
“英英,父亲没有造反,也没有和南夷勾结。这其中必然是有人陷害。这是厉王的人手所为,但最关键的,我们却不知道是厉王手下什么人做的。以及前些年一直追杀我的人,应该和陷害计家的事一路人马,但到底是谁,全然不得而知。
换句话说,那个人是厉王的一步暗棋,连瑞平郡王都不知道的暗棋。要弄清楚这些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有一阵风夹着花厅外面小娃娃的笑声飘了进来。
计英在紧绷的气氛中听到笑声,看向了窗外全然不知危机潜伏的小儿。
她说自己知道了,“那藏在暗处的人,约莫还不知道我们兄妹更名换姓的事情,在他知道之前,我们最好先找到他。”
计获声音沉沉,也看向拿着木头小人耍玩的小娃。
他说,“是。”
*
厉王府。
衡霞郡主一遍又一遍地吐着酸水,大夫反复诊过她的脉,神色复杂地报了一句。
“郡主这是 有喜了。”
话音一落,衡霞郡主脸色忽的扭曲,青紫着扭曲令人不敢直视。
“你敢说我有喜了?!”
衡霞郡主同去了世的郡马的长子,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她守寡多年,若是被人知道有喜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夫吓得哆嗦起来。
这时,门外有了一阵阵问安之声。
接着,一个颇显年迈的脚步声一声声到了门前。
房里的丫鬟们连忙收了手脚静候,直到那人进到了房中,众人齐声问安。
“王爷安好。”
衡霞郡主扭曲的脸在见到来人时,也换了神色,她要下床,又十分委屈地向那人喊道。
“父王怎么来了?”
厉王眼帘微掀,浑浊的双眼看住了衡霞郡主。
“看来,你是真的有喜了。”
衡霞郡主哪里敢怠慢,把人全都撵了下去,又一下跪在了厉王身前。
“父王,女儿真没想到能在这节骨眼出事呀!女儿养面首这么多年都没出事,谁曾想那王凤宇他 床上颇有手段 ”
厉王闻言,目露厌弃。
“那卑贱的东西,你也瞧得上!”
“可现在那王凤宇死了,女儿还怀了他的孩子,这可怎么办?”
厉王神色更冷了,“还能怎么办?难道让天下百姓笑话,让满朝文武找到可以攻讦的地方,让皇上顺利选了瑞平郡王的儿子做嗣子?让我这一脉继承皇位落空?!”
几个问题问下来,衡霞郡主脸色发白。
“我、我今日就堕了胎!”
她说的这般决绝,厉王反而沉默了一下。
他浑浊的老眼微微转着,向外看去。
“若是王凤宇不死,这孩子说不定还能留,看在王凤宇这些年为我办事的精心,左不过以后招他作婿 可他死了,被瑞平郡王一夕之间给弄死了,这才害的你堕胎 瑞王与我斗了这么多年,我本以为他去了没了障碍,没想到其子倒是能耐 ”
厉王说到此处目露厌烦,没有再说,起了身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身下的女儿。
“行了,这次委屈你了。”
“女儿不委屈。”
衡霞郡主在厉王走后便喝了堕胎药。
谁想到,她本就年纪不小了,这些年纵事过度,又不注重保养,一剂药下去,那胎下来了,人却流血不止。
厉王府前前后后招进来五六个大夫,花了三天的工夫,才替衡霞郡主抱住了小命。
厉王眼看着自己女儿受了这一场大罪,不免心疼,可更多的是怒火上升,转过身便将一人招了过来。
那人来得秘密极了,厉王见他也没有让不相干的人知晓。
这个人与他的关系,朝堂内外还真就没什么人知道。
厉王见到此人,没有旁的废话。
“那瑞平郡王弄死王凤宇,事先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说抓就抓了。要不是我的人出手快,指不定那王凤宇受不住刑罚,就把你供出去。
你可得好生想想办法,在瑞平郡王府多弄些消息了。
从前,我看不上瑞平郡王这个堂侄儿,总觉得他离着他老爹的道行还远得很,如今,不成了。”
那人听了沉默了一阵,也是心有余悸。
幸亏出手快,不然王凤宇真的有可能把他身份供出去,那么这么多年遮掩,全都功亏一篑。
他道好,“王爷放心,瑞平郡王府的事情,在下会尽力弄清楚。”
那人也想知道更多关于推平郡王府的事情。
就比如,一箭射穿王凤宇手的魏千户,是不是计家那个老三呢?
那人眯起了眼睛。
*
计家被盯上的事情,计英并不知道,但瑞平郡王别院开工的黄道吉日就要到了,开工前的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计英今次同宋远洲一道,去相看了一批石料。
这些天,宋远洲的表现寻常之中带着些轻柔,若不是两人之间的过往如江水一般深,她或许当着觉得眼前这个宋远洲,有这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品格。
但计英还清醒着,她只是在宋远洲的温和与轻柔里,心绪复杂。
当天做完事情,她别了宋远洲,去往城中府衙大街的巷口茶馆与计获和忘念汇合。
她刚与三哥和小儿见上面,三哥便去了菱阳县主的别院。
计英笑着看他,他脸色竟有些红,“县主种的石榴树开花了,让我过去看看而已。”
计英抿着嘴笑,又道,“哥哥做什么解释这么详细?”
小忘念也眨巴眨巴眼睛,奶声奶气地附和着,“做什么解释这么详细?”
计获给了他的屁股一巴掌,走了。
计英牵着忘念送了他几步,便在街上逛了起来。
只是突然计获脱开计英的手向前跑去。
他一下子跑到迎面而来的人面前,仰着小脑袋看着来人。
他不知道叫那人什么好,紧张的攥紧了手,“会动的小人做好了吗?!”
宋远洲一下笑出了声,从袖中拿出一只小木人来,木头人脑袋会懂,胳膊也会动,腿还能迈开,忘念看到简直尖叫了起来。
“啊,真好玩!”
宋远洲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计英惊诧地看着忘念和宋远洲。
忘念自来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怎么面对宋远洲,越发地“无礼”了?
她心下快跳,却在这时,有人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
计英回头看去。
陆楷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走到了她身边来。
一边是宋远洲,一边是陆楷,计英心跳没有消停下来,跳的更快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