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转眼就躲在这里让付钰书……
晚青妤今日早已料到付钰书会赴宴,与他的相遇自是不可避免。她见萧秋折神色认真,便点头道:“放心,我会好好跟着你。”
说罢,她主动牵起他的手朝太妃的院子走去。
她主动牵他,他心里安心多了。
二人到了太妃院门前,只见江侧妃那边的人也到了,二公子与二少夫人亦在其中。今日难得大家齐聚,气氛却有些冷清。
萧芮打扮得格外漂亮,见到晚青妤后,开心地跑上前,甜甜地唤了一声:“嫂嫂!”随即又看了看二人的穿着,笑道:“你们这身衣裳好看极了,特别般配。”
晚青妤笑回道:“妹妹今日也很漂亮。”
晚青妤目光转向二少夫人云浅,云浅脸色苍白,身子虚弱,站都站不稳,却仍坚持赴宴,看来江侧妃对这场宴会极其重视。
江侧妃见晚青妤与萧秋折过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显然还在为兰风居一事耿耿于怀。她本欲将那院子争取给三公子,未料晚青妤竟直接搬了进去。后来她去找太妃理论,太妃却说此事是王爷允准,她也无可奈何。
太妃收拾妥当后,从房中走出,见到晚青妤与萧秋折,神色也不如往日和善。或许是因为这次二人越过她直接找了王爷,令她颜面有失,心生不悦。加之二人至今未有子嗣,更让她失望。
晚青妤与萧秋折上前向太妃行礼,太妃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随即走到二少夫人跟前,关切地问道:“浅儿,你身子如何?这般情况还能赴宴吗?”
云浅向太妃行了一礼,细声回道:“回太妃,妾身无碍,可以赴宴,多谢您关心。”
太妃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手道:“走,与我同乘一辆马车,今日我好生照顾你。”
云浅应着,随太妃上了马车。
众人陆续登车。
晚青妤与萧秋折同乘一车坐下,晚青妤看了看萧秋折,只见他神态自若,并未因太妃的态度不开心。
萧秋折察觉她略有失落,苦涩一笑道:“你不必在意。太妃未搬来亲王府之前,也极少关心我,我早已习惯。她搬来后,不过是因我在朝中有些地位,亲王府也由我打理,父亲又不管事,她才多看我几眼。如今我们未能达成她的愿望,她自然不满。”
晚青妤担忧道:“如今银库钥匙在太妃手中,账簿虽让我查,但那些家规已形同虚设。各院的银钱分配也由太妃一手掌控。太妃年事已高,对亲王府的事务不甚了解,账簿也懒得细看。长此以往,亲王府恐会如从前一般混乱。”
“我发现银庄与田庄这两年也被人动了手脚,这些都得查明。说起来管理好亲王府并不难,只要我们拿到银库钥匙,将田庄与外头的收入妥善分配,再立些家规,时间久了,府上一切自会井然有序,可如今,我们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了。”
萧秋折安慰道:“别太担心,待我们从皇宫回来后再好好计划一番。”
萧秋折已经有了主意。
晚青妤应了一声,没再多言。
亲王府离皇宫并不远,一行马车缓缓驶至皇宫门前,只见门前早已停满了达官贵人家的车马。
晚青妤掀开车帘,望着那高耸的城门,忽然想起了七年前与萧秋折初次相遇的场景,那时也如今天一样,碧空如洗,天
气甚好。
萧秋折见她望向窗外,似在回忆往事,叫了她一声:“晚青妤。”
晚青妤回过头来。
萧秋折往她跟前倾了倾身,很认真地望着她,道:“等我们从皇宫回来,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比如七年前我为何没有给你回信,收到你的信后我是何反应,以及后来为何会去晚家提亲,这些我都想与你说说。这几日我想了许多,觉得有些事情是该让你知道了。只是说来话长,待我们回到兰风居后,坐下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晚青妤略有激动地回望着他,他终于愿意提起那些往事了。虽然她早已不抱希望,但此刻听他这般说,她仍想知道原因。她点头道:“好,我等着。”
七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车辆进了皇宫后,随着宫人的指引,来到宴会场地。宴会设在一处宽敞的花园中,今日天气晴好,园中百花齐放,布置得极为精美,宾客们开始按身份依次落座。
太妃身份尊贵,亲王府一家在京城中地位显赫,他们一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晚青妤远远地便看到了付钰书。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而付钰书也正好朝她看来,两人相视一眼,晚青妤又迅速移开视线。
萧秋折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眉头微皱,随即牵起晚青妤的手,随着众人行礼后,走到安排好的座位上。
付家作为京城中除皇族外最为显赫的家族,他们的座位正对着晚青妤一行的斜对面。
今日付钰书的妹妹付云汐也来了,她的目光早早地落在了三公子萧絮身上,萧絮也开心地向她招手,二人目光炙热,能看出皆是对对方有情。
萧芮挨着晚青妤坐下,轻声问道:“嫂嫂,那日你说要带四弟过来,怎么至今我都没有见到他?他今日也没来吗?”
说起这事,晚青妤略有抱歉地回道:“是的,他没有来。那日我本想带他回亲王府见你,但外祖母身体不适,又逢下雨,我便让他留下照顾。等我回去后,再通知他来见你。”
萧芮点头道:“好,我等着他。”
太妃落座后,几位夫人纷纷上前行礼。其中一位夫人,晚青妤并不认识,她向太妃行礼后,目光落在晚青妤身上,惊讶道:“这不是晚家姑娘吗?她不是住在山上吗?何时回来的?”
那夫人仍称晚青妤为“晚家姑娘”,显然并未将她视为亲王府的媳妇。
太妃淡淡一笑,只是点了下头。
那夫人又笑道:“回来便好。我听闻她在山上住了两年,夫妻分居总是不好的,恐会被人说三道四。”
她说话直白,太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没有搭话。那夫人见状,也没再继续。
而另一位夫人接着问道:“太妃,听闻府上有喜,可是这位少夫人怀了嫡长子的孩子?”
说起喜事,太妃神情才好了些:“不是她,是二少夫人。”
那夫人闻言,目光转向二少夫人云浅,笑道:“那真是恭喜了!这可是亲王府的头一个子嗣,太妃真是有福气。江侧妃的儿子如此优秀,生下的孩子定然也不凡。日后亲王府后继有人,您老也可安心享福了。”
这夫人话中有话,但太妃并未表现出不悦。毕竟亲王府有喜,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对她而言,只要孩子是亲王府的血脉,便已足够。她也深知这些夫人之间的心思,却也并不在意,只是笑着应了一声。
这时,宫人突然过来传话,要求男女宾客分开。男宾需到另一处院子用膳,而女眷则留在花园中。并且身份尊贵的长辈也被分开,太妃、江侧妃与几位地位显赫的夫长辈被请进了宫中专设的亭楼,男宾们也纷纷前往隔壁的院子。
往年宴会并未如此安排,男女宾客皆在一起,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分开。
萧秋折起身时,晚青妤有些紧张地看向他。他低头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别紧张,在这里少说话,坐着就好,哪里也别去。若有机会,我会过来寻你。想必宴会也不会太久。”
晚青妤心中仍有忐忑,但还是点头应下然后目送他离开。
男眷们和长辈离去后,女眷们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京城中的许多贵家小姐,晚青妤大多认识。从前她父亲位高权重,备受各家尊重,她也成了京城小姐圈中颇有名气的人物。
然而,如今晚家没落,她以萧秋折妻子的身份赴宴,一时间竟不知该找谁说话。两年未归,许多人的境况已大不相同,有些小姐她已认不出,有些则早已疏远。
她安静地坐着,只听身旁的几位小姐低声议论着她与萧秋折的婚姻,还有她回京后晚家的变故,甚至议论起她至今未怀有身孕的闲言碎语。
晚青妤听着这些话语,心中虽有些在意,却也只能告诉自己,这些闲言碎语是免不了的,毕竟她与萧秋折之间曾有过波折,外人也难免会嚼舌根。
可是萧芮却听不下去,她性子直爽,见不得别人在背后议论自家人,她起身走到那群小姐面前,冷声道:“你们这般说我嫂嫂,未免太过分了,她家中虽不如从前,但那也是被人陷害所致。如今她回京与我大哥关系甚好,两人恩爱甜蜜,何须你们在此胡言乱语?”
那群小姐中有一位认得萧芮,她讪讪一笑,道:“萧姑娘莫要动气,我们也不过是听旁人说的。昨日还听人说,晚姑娘与萧公子成婚不过是利益交换,至今未有子嗣,且晚姑娘一直住在山上,两人早已貌合神离,甚至早已写了和离书。”
“还有人传言,说萧公子横刀夺爱,晚姑娘并非爱他,她心中的人是当今的探花郎付钰书,只是萧公子用了些手段,才使得他们未能终成眷属。而探花郎对晚姑娘仍一往情深,至今都未曾忘记。”
这些纠葛虽是两年前的事,如今却成了大家的谈资。
萧芮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然道:“我嫂嫂与我大哥的事,何须你们来评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听来的,那便是有人在背后败坏他们的名声。我告诉你们,他们成婚是因为感情深厚,如今过得也很好,你们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小姐见萧芮动怒,连忙赔笑道:“萧姑娘莫要生气,我们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再说了,你嫂嫂心中是否真有探花郎,你何不亲自问问她?她就在这里坐着呢。”
萧芮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晚青妤,显然希望她能站出来澄清这些流言。
晚青妤本不愿参与这些闲言碎语,但见萧芮如此维护自己,心中也不免感动。
她站起身来,神色平静地道:“我心中所属,自然是我的夫君萧秋折。我回京,也是为了与他好好过日子。至于你们口中的探花郎,我与他自幼相识,不过是朋友之情。当年我嫁给萧秋折,是心甘情愿,因为我心中有他。如今我们夫妻生活美满,不劳旁人费心议论。还请各位姑娘莫要再提此事了。”
那小姐听罢,一时语塞,只得讪讪地闭上了嘴。
付云汐立于对面,听完此话,眉宇间隐有怒意。她了解过往,深知自家哥哥付钰书对她的一片痴心。昔日,二人情深意笃,两情相悦,羡煞旁人。然而,转眼间,晚青妤却另嫁他人,另哥哥心碎神伤。如今,晚青妤竟在众人面前否认那段过往,付云汐心中愤懑难平,只觉得自家哥哥颜面尽失。
她绕过桌案,径直走到晚青妤面前,蹙眉望着她,质问道:“青妤姐姐,你方才所言,我实在难以苟同。你与我家哥哥昔日情深意重,怎可这般说。那些年,哥哥为你倾尽所有,陪你赏风
月,陪你共度春秋,如今你嫁作他人妇,便要将那段情意尽数抹去,岂非对我哥哥不公?”
付云汐言辞恳切,句句直指人心。晚青妤一时语塞,心中百感交集。她与付钰书的那段情缘,早已成为过往,如今她已是萧秋折的妻子,身份尊贵,不容他人置喙。然而,付云汐的质问却让她无法回避。
若她承认那段情缘,便等于坐实了外界的传言。若她否认,又显得抛弃他人无情无义。
她沉默片刻,终是道:“云汐妹妹,往事何必再提?如今我是萧秋折的妻子,且世子妃的身份,在座各位都应向我行礼,更不可如此冒犯。况且太妃也在此地,现在议论这些可是把太妃放在眼里?都是大家闺秀,理应知晓分寸,莫要因一时口舌之快,失了礼数,惹来麻烦。”
晚青妤也不是个怕事的人,既然大家故意为难她,她也不愿再忍。
她话音落下,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再出声。付云汐虽心有不甘,却也知今日之事已无法再辩,只得悻悻离开。
晚青妤重新落座,端起茶盏,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虽久居山野,不谙世事,但今日之事却让她明白,身处权贵之中,难免有所纷争,所幸,萧秋折的身份足以震慑众人,无人敢再妄加议论。
宴席间的气氛虽因方才的争执略显凝重,但众人很快便三三两两地散开,或赏花,或闲谈。
春日宴本是皇家与朝臣联络情谊的盛会,太后与皇后偶尔现身,与众人寒暄几句,其余时候,不过是赏景品茗,歌舞助兴,倒也自在。
这时候,一名宫女悄然走近,低声传话道:“世子妃,太后召见。”
太后?找她何事?
晚青妤疑惑,却不敢耽搁,只得随那宫女悄然离席,前往太后寝宫。
步入大殿,晚青妤见太后端坐于锦榻之上,神色淡然,目光却透着几分威严。
她连忙上前,恭敬行礼道:“臣妾晚青妤,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却未赐座。晚青妤只得立于一旁,心中愈发不安。
太后审视她片刻,直接开门见山道:“今日召你前来,是想与你谈谈你二哥的事。”
二哥的事?晚青妤心头猛然一紧,她抬眸看向太后,太后神色如常,语气却愈发冷肃:“你二哥所犯之事,非同小可,关乎国本。他手下几名臣子心怀不轨,所作所为已激起民愤。言书堂失火一事,尚未查明,但有大臣奏报,是你二哥为毁灭证据,纵火焚堂。”
二哥毁灭证据,纵火焚堂?
晚青妤心中一慌,急忙辩解道:“太后明鉴,此事绝非我二哥所为。言书堂失火时,我二哥险些葬身火海,怎会是他纵火?此事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还望太后明察。”
太后见她激动,却神色未变,只淡淡道:“现在尚未定论,你不必如此惊慌。不过,若证据确凿,只怕他难逃一死,甚至株连九族。”
株连九族,竟会如此严重,晚青妤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道:“太后明察,臣妾二哥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此事定有隐情,还望太后重新彻查,莫让我二哥含冤受屈。”
太后眸光微敛,随即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身旁的太监递上一份卷宗,道:“你且看看,这是言书堂几名幸存者的供词。他们皆指认你二哥当日行为异常,与纵火一事脱不了干系。几人的口供一致,定不会有假。皇上也已查到一些线索,皆与你二哥有莫大关联。还有,有人奏,你父亲与兄长生前也有祸国之心。”
祸国?
晚青妤闻言扑通一声跪下,焦急道:“太后明鉴,我父亲与大哥一生清正,为国鞠躬尽瘁,怎会有祸国之心,此事定有隐情,太后三思,莫让我父兄含冤九泉。”
她说着,已是眼眶发红,手掌也握了起来。
太后见她如此激动,依旧冷淡道:“此事尚未定罪,你不必如此惊慌。不过,我听闻一事,言书堂事发时,有一名关键人物与萧秋折关系匪浅,此人如今下落不明。若此事真与萧秋折有关,只怕你二哥也是被人利用,成了替罪羊。”
晚青妤听罢更为疑惑,太后的言外之意是怀疑萧秋折策划了这场阴谋,陷害她二哥?
太后与皇上素来对亲王府心存忌惮,尤其是对萧秋折,更是多有防备。现在太后这般态度,怕是要揪着不放。
只是她不明白,太后为何要插手朝堂之事?二哥的案子本该由皇上亲自审理,太后却悄悄将她召来,究竟意欲何为?她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此事背后另有隐情,或许有人设局,欲将她二哥和萧秋折置于死地。
她沉吟片刻,沉声道:“太后,此事确实复杂。我二哥当日险些葬身火海,是萧秋折奋不顾身将他救出,自己还因此受了伤。萧秋折是我的夫君,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陷害我们。这一点,臣妾深信不疑。还请太后重新调查此事。”
太后却轻笑一声,笑的并不友善,她道:“如此说来,你与萧秋折的感情倒是深厚,竟这般信任他。”
晚青妤毫不迟疑地回道:“是,臣妾与萧秋折感情深厚,他对臣妾、对臣妾的家人皆是真心相待,臣妾绝不信他会陷害我们。”
萧秋折的人品晚青妤甚是了解。
太后仔细打量着她,对她的回答颇感意外,沉默片刻后又道:“哀家听闻,你与萧秋折当初成婚,不过是利益使然。后来你搬到山上独居,二人两年未曾相见,感情早已淡薄。如今你却这般维护他,倒叫哀家有些不解,莫非你们之间另有隐情,或是密谋什么大事?”
密谋?
晚青妤头皮一麻,急忙辩解道:“太后明鉴,臣妾对萧秋折自十二岁那年便是心生情愫。虽因年纪尚小,未曾有过深交,但臣妾心中始终对他念念不忘。待臣妾成人后,他亲自上门求亲,我们二人终成眷属,皆是真心实意。外人所传的利益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后来臣妾搬到山上居住,是因父亲与兄长去世,心中悲痛,加之不习惯亲王府的生活,萧秋折心疼臣妾,才允臣妾在山中静养。期间他常来探望,我们感情从未淡薄。外人所传流言,皆是子虚乌有,还请太后莫要轻信。”
太后“哦”了一声,怕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又道:“哀家也听闻,你们夫妻二人具有蓄意造反之意,或是亲王府与晚家联手在朝中制造祸端。你说你与萧秋折夫妻同心,是不是就证实了你们二人确实在共同密谋造反?”
造反?太后这一言语直接让晚青妤僵住。
太后在给她下套。
太后见她呆愣住,眯眼一笑,又道:“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二哥所犯之罪,若证据确凿,理应受罚。只是,若有人举证,此事乃是萧秋折设局,待查实了证据,你二哥便可以脱罪。”
太后这是想将言书堂的罪责推给萧秋折,以此保全她二哥?
并且还想让她出卖萧秋折,以换取家族的平安。
晚青妤一时慌乱。
殿内寂静了一会。
太后见她始终不作声,又缓缓开口:“此事复杂,基本确定为三种结果。其一,是你二哥纵火毁灭证据,若如此,便是株连九族之罪。其二,是萧秋折派人潜入言书堂纵火,意图掩盖真相,罪不容诛。其三,你们两府联合密谋造反,霍乱朝政,罪恶滔天。”
她说着瞥向晚青妤,见她双肩已是微微颤抖。
她又接着道:“现在只要找到那失踪之人,一切便可水落石出。但若那人已死,此事便无从查证,最终只能定你二哥的罪。届时,你们晚家无一幸免,包括你。”
所以,太后的意思是,他们晚家和萧秋折必有一死?
晚青妤只觉浑身冰凉,身子僵挺着连话都说不出。她一介草民,如今家族无依无靠,皇家想要他们的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太后忽然换了脸色,语气稍缓地道:“哀家也曾相信你们一家皆是忠臣,但证据摆在眼前,哀家也无能为力。不过,若你想保全晚家,倒也不是全无办法。哀家以为,你既是萧秋折的妻子,若想为晚家洗清冤屈,便需与亲王府断绝关系。待你们两家再无瓜葛,若查实是萧秋折设局,晚家便可脱罪,你也能明哲保身。若你依旧依萧秋折妻子的身份待在亲王府中,最终无论哪头有罪,你们晚家都难以幸免,所以,你现在最明智的做法便是远离萧秋折。 ”
说来说去,太后还是没打算放过他们,且还想让她与萧秋折撇清关系。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必须有人死的死局。
晚青妤跪在地上,膝盖冰凉,浑身如坠冰窟。在这深宫之中,她只觉自己渺小如蝼蚁,生死皆在太后一念之间。
太后见她依旧垂首不语,略有不耐地开口:“此事非同小可,哀家知你一时难以决断,哀家此举也是为你着想,嫁人需谨慎,嫁的到底是郎还是狼,要看清楚。哀家给你三日时间,你好好思量,三日后,估计皇上要定罪了。”
太后这是强行逼迫,但是晚青妤有无可奈何,她勉强压下情绪,缓缓起身,行礼后退出了大殿。只是,一出殿门,含在眼里的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
她心中茫然,一边是家族性命,一边是萧秋折,她该如何取舍?
她擦着眼泪,心中乱作一团,埋头疾走,转出一道回廊时,迎面撞上一人,抬头一看,竟是付钰书。
付钰书见她神色凄惶,流着眼泪,担忧问道:“青妤,怎么了?怎的哭成这样?”
晚青妤见是他,一时哽咽难言。
付钰书满是心疼,温声道:“先别哭,到底遇到了何时,快与我说说。”
晚青妤依旧垂首落泪,付钰书焦急地拉着她走到一旁的亭中坐下,温声安慰道:“听话,先别哭,若是遇到了麻烦,就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晚青妤纠结着,最终哽咽道:“太后说我二哥可能真的有罪,已有几人提供了证据,指认言书堂的火是他放的,只为毁灭罪证。可我二哥是冤枉的,你也知道他的为人,绝非他所为。可如今太后那意思,此事怕是已无转圜余地。”
付钰书听闻,眉头紧锁,掏出手帕为她擦着眼泪,轻哄道:“你先别急,此事确实棘手,但你二哥的为人我们都清楚,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你放心,我回去便禀告父亲,请他上奏皇上,为二哥洗清冤屈。其实此事我也一直在查,只是中间有一人突然失踪,线索便断了。若能找到那人,或许便能为你二哥翻案。”
晚青妤抬起头,眼中闪过希冀:“你说的那人是谁?他可以为二哥作证?”
付钰书回道:“便是之前与你提过的,与萧秋折有关的那人。他曾受萧秋折恩惠,被安排到言书堂任职,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失踪。此人或许知晓许多内情,只是他如同人间蒸发,至今杳无音讯。”
晚青妤听罢,愈发慌乱。付钰书所言,竟与太后所说有几分相似。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萧秋折会陷害她二哥。
“青妤。”付钰书轻声唤她,满眼心疼地道:“你且别太着急,这件事我一定会好生帮你们解决。二哥曾经救过我,他的恩情,哪怕豁出性命我也要还,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到处调查,相信会很快调查清楚。现在见你这般难过,我也很是心疼。”
他说着,拿着手帕轻轻为她擦着眼泪:“我们一起长大,十几年里共同经历过许多风雨,也共同解决过许多麻烦。这么多年你带给我许多快乐,让我感受到了你的关心与疼爱。我曾发誓,此生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委屈和伤害。如今,你们晚家麻烦频出,我也很焦急很难过,更见不得你忧心。青妤,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我也希望你还像曾经一样,遇到麻烦了,就跑到我身边对我说‘钰书哥哥我需要你’。”
“青妤,我对你还如曾经一样,心里始终都是你,我也希望能做你未来的依靠。”
付钰书说的深情,温柔的如同这春日里的暖风。
晚青妤抬眸看他,心中纷乱。
——
萧秋折在宴会中总是坐立不安,他心中挂念着晚青妤,担心有人会为难她,不久后便离场去寻她,
他到了女眷院里,却不见她的身影,问了萧芮,萧芮说曾有一宫女前来把她带走。
他心中焦急,多处打探,才得知晚青妤被宫女领着去了太后的大殿。
他匆匆往太后大殿寻去,还未走到殿前,途中竟见一处凉亭中,晚青妤与付钰书正相对而坐。
此时,晚青妤垂首低泣,付钰书则拿着手帕,贴心地为她拭泪。
萧秋折远远望着这一幕,一时有些恍惚,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他又仔细辨认,心中一凉,一双眼睛也暗沉下来。
所以,他来时的嘱咐她当做了耳边风,转眼就躲在这里让付钰书擦泪。
呵!
呵!
第42章 第42章“你三番五次骚扰我的妻……
萧秋折静静地站在那里,心中的失望,甚至压过怒火。
他从未感到如此难过,即便是当初被人欺辱,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受尽折磨,即便是从小未曾感受过母爱的温暖,即便是一直与父亲多年矛盾争吵,他也未曾像今天这般感到难过,感到绝望。
多年以来忍辱负重让他疲惫不堪,让他看不到未来,可那日,晚青妤的一个拥抱,又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又让他觉得这世间仍有美好,仍有他渴望的东西。
可眼下,他就看到她与付钰书相对而坐,看到付钰书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反而作为夫君的他,竟成了一个多余的小丑
午时的阳光明媚,洒在晚青妤的身上,让她看起来格外耀眼。可这光芒却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麻木,让他指尖发颤。
其实他本该生气,本该愤怒,可看着她落泪,看着她难过,心又软了下来。
千错万错,都不该是她的错。
是付钰书的错。
“晚青妤……”他内心煎熬着,轻声唤她,酸涩与怒火一并强压着。
晚青妤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透过斑驳的树影,远远地望向他。
他的身影在树荫下显得格外孤寂与凄凉。
她看着他,慢慢站起身来,想到太后方才的话,望着他失落的眼睛,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付钰书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到萧秋折正站在不远处。他手中还握着为晚青妤擦泪的帕子,见她又流了眼泪,便伸手为她拭去。他的动作轻柔而关切,全然忽视了萧秋折。
付钰书赤裸裸的挑衅终是激怒了萧秋折。他胸口一阵闷痛,眼中冷意骤起,卷起衣袖,大步朝付钰书走去,动作快得连晚青妤都未反应过来,就揪住付钰书的衣领,狠狠砸了一拳头。
付钰书被萧秋折突如其来的拳头打得连连后退,险些跌倒。
晚青妤见状,急忙喊道:“萧秋折,你别冲动,我只是从太后那边回来时遇到了他,刚坐在这里说了几句话。”
她知道萧秋折为何生气。
萧秋折这一拳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砸下后拳头开始隐隐发麻,他蜷了蜷手指,把晚青妤拉到一旁:“这不是你的错,你别管。”
“怎能不管,可这是在皇宫。”她劝道,“你先别激动,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
萧秋折不听劝:“好,但在这之前,我非要揍他一顿不可。”
付钰书站稳身子,摸了摸唇角,发现已经流血。他冷笑一声,看向萧秋折,质问他:“你有什么理由揍我?”
“什么理由?”萧秋折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按在旁边的石桌上,举起拳头又狠狠砸向他的脸,怒声道:“理由就是你三番五次骚扰我的妻子,已经影响到我们夫妻感情。今日别说揍你,我还要打死你。”
“骚扰?”付钰书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连连冷笑了几声。
萧秋折火气更盛,按住他又是一拳。
付钰书吃痛地奋然起身,一把抓住萧秋折受伤的左臂,使劲一扯,扯得他痛的“嘶”了一声。
晚青妤见状,急忙阻止:“付钰书,你别动他这只胳膊,他这只胳膊还有伤。”
这只胳膊从受伤到现在都没有安生过。
付钰书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在意萧秋折的胳膊,他的脸都被萧秋折打出血了也没见她吭声。他很是难过,扭住萧秋折的左臂,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疼得萧秋折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你疯了?”晚青妤心中一疼,跑上前一把推开付钰书,怒斥道:“都说了别碰他这只胳膊。”
付钰书蹙眉看着她,满眼失落。
萧秋折疼得冷汗直流,却依旧不打算放手,他又揪住付钰书,一把将他按地上,然后举起手臂一拳拳落下。
付钰书也不甘示弱,掐住他的脖子又翻身将他按在了身下。
晚青妤看着二人扭打在一起,一阵焦急,想再劝阻,却被萧秋折喝住:“这事与你无关,站到一旁去,别伤着你。”
晚青妤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发疯,她本就心情烦乱,现在更加崩溃。
既然劝不了,她索性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他们扭打,干脆打死一个算一个吧。
两年前,二人就打过几次,每次的结局,都是付钰书被萧秋折打得鼻青脸肿,却仍死犟着不服输。
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便萧秋折身上带伤,他一拳拳落下,也把付钰书打得脸颊红肿,唇角渗血。
萧秋折一边打着,一边怒喝他:“我早就警告过你,离晚青妤远些。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萧秋折的人妻子,不是你随意接近的人。两年过去了,你仍对她纠缠不休。说几句话也就罢了,你有什么资格为她擦泪?她就算哭,就算伤心难过,也该由我来哄,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为她擦泪?”
萧秋折完全不能想起因付钰书为晚青妤擦泪的画面。他知道自己心胸狭窄,可那又如何,他继续怒斥道:“你别以为她好说话,就在此处哄骗她。你卑鄙无耻,专挑她脆弱的时候纠缠,算什么正人君子。”
他说着,又落了一拳。
付钰书被打得浑身疼痛,咬牙抓住他受伤的左臂,猛地一扯,翻身又将他压在身下。然后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也狠狠砸上一拳,冷笑道:“萧秋折,你少在这里废话。当初我与晚青妤情投意合,若非你强行插足,她如今便是我的妻子。错的人明明是你,你还有何脸面在此教训我?真后悔两年前没能一剑捅死你。”
他一动身,抬腿抵住了萧秋折的左手臂。
晚青妤见此,立马冲上前去,又开始推付钰书:“你快些放手,别碰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在渗血了。
付钰书见她又要维护萧秋折,心中更是愤懑,又委屈又气愤地道:“青妤,当初是你抛弃了我,如今你还要维护他?他打我,我的脸都流血了,你不在乎我,却还在意他的胳膊,能不能别这么无情。”
“我哪里无情。”晚青妤蹙眉,“你脸上流血是他打的,可他的胳膊是因我二哥所伤,他这条胳膊本就难愈,你若再这样打下去,废了你来赔?”
赔?付钰书脸都气红了。
这时候,宫里的侍卫匆匆赶来,见两位身份尊贵的公子扭打在一起,顿时慌了神,连忙叫人去禀告太后。
侍卫试图劝架,两位公子却打红了眼,谁也不肯停手。
很快,他们打斗的事情传遍了宫中,参加春日宴的家眷们纷纷赶来围观。大家都在猜测,两人打架的原因,正是站在一旁两眼通红的晚青妤。
眼看场面几乎失控,晚青妤焦急地在人群中找到赶来的萧芮,让她快去叫太妃。
而这时,付钰书的母亲已经带着家眷匆匆赶到。
付云汐见哥哥被萧秋折按在地上殴打,焦急地冲上前喊道:“萧秋折,你快住手,别打我哥哥。”
付钰书见是妹妹,强撑着喊道:“云汐,你别管,快走开,莫伤着你。”
付夫人也冲了上来,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萧秋折的衣袖,厉声喝道:“大庭广众之下,你竟敢如此放肆,将我儿打成这般模样,你要如何交代?”
萧秋折见付夫人亲自出面,皱皱眉,这才松开了付钰书,擦了擦唇边的鲜血,慢慢站起身来。
付钰书的脸被萧秋折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鲜血直流,衣衫上也染满了血迹。而萧秋折的左臂也被付钰书扯得伤口崩裂,纱布松散,鲜血顺着胳膊滴落,染红了衣袖。
两人赤手空拳,竟在皇宫内打得如此惨烈,着实令人心惊。这般不顾性命地厮打,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怨?
萧秋折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走到晚青妤面前,虽受了伤,但是很痛快。
晚青妤看着他流血的胳膊,红着眼睛,拉着他便要离开。
付云汐见状,顿时心生不满,一把抓住晚青妤,愤然道:“晚青妤,此事因你而起,你为何只管萧秋折,却不管我兄长?他为了你被打得满脸是血,你竟这般无情,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要走?”
晚青妤愣了一下。
萧秋折打开付云汐的手,把晚青妤护在身后,冷声道:“此事与她无关,人是我打的,你有何不满,冲我来便是。”
付夫人见萧秋折对自己女儿无礼,顿时怒火中烧:“你身为皇家世子,竟在皇宫内大打出手,打了我儿子不说,还敢对我女儿无礼,莫要以为你是亲王府的嫡长子,便可无法无天,此事我付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付家在京城中地位显赫,付钰书的父亲更是深得太后喜爱。付夫人素来受人敬重,今日见儿子被打得如此狼狈,心中自是愤懑难平。
此时,太医已匆匆赶来,开始为两人处理伤口。
宫中侍卫也带着人赶来,高声宣道:“太后有令,将在宫中打架之人全部拿下,关押审问。”
付夫人闻言,心生不服,上前质问:“此事明明是萧秋折先动手打了我儿,为何连我儿也要关押?太后此举未免有失公允。”
侍卫深知她的身份,恭声回道:“此乃太后旨意,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付夫人息怒。”说罢,便要动手抓人。
“住手。”太妃赶了过来,见此场面,皱起眉头。
众人纷纷退到一旁行礼。
太妃望着萧秋折流血的手臂,满是疼惜,急忙上前问道:“孩子,怎会伤得如此严重?疼不疼?”
此刻,萧秋折情绪稳定了许多,沉声回道:“祖母没事,我不疼。”
怎会不疼,太妃叹气,目光冷冷扫向站在一旁眼中含泪的晚青妤,晚青妤见她神色凌然,紧张地垂下了头。
守卫上前行礼道:“太妃,太后有令,将在宫中打架之人全部带走,关押审问。”
太妃眉头一皱,冷声道:“事情尚未查清,便要抓人,怕是不妥。”
守卫面露难色,不敢得罪太妃,只得派人去禀报太后。
而付夫人走到太妃面前,行礼道:“太妃,此事必须弄个明白,萧秋折无故打人,得给我儿一个说法。”
太妃冷然瞥向她:“你既说事情未明,又怎知是秋折先动的手?”
一旁的付云汐立刻指向晚青妤:“那便问问晚青妤,她当时就在旁边,最清楚不过。”
说起晚青妤,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她身上。她心中一紧,无措地看了一眼萧秋折。
萧秋折见她紧张,抓住了她的手,对太妃道:“祖母,此事是我先动的手,与晚青妤无关。要如何惩罚,我都认。”
付夫人见他承认,更加激动,上前质问
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要打我儿?”
下手还如此重。
萧秋折没有回答,他不愿让晚青妤因自己而受人非议。
守卫见萧秋折沉默不语,显然理亏,便上前对太妃行礼道:“太妃,此事看来是非曲直尚未分明,我等需给太后一个交代。还请允许我们将二位公子和付公子带走,细细审问。”
太妃虽心中不悦,却也知此事难以辩驳,只得无奈地瞥了萧秋折一眼,未再言语。
然而,付夫人却不肯罢休,上前拦住侍卫道:“此事明明是萧秋折先动手打了我儿,为何连我儿也要带走?你们这般行事,未免不公。”
守卫陪笑道:“付夫人,此乃太后旨意,我等只是奉命行事。此事需细细审问,还请您稍安勿躁,静候结果。”
付夫人还想再争辩,付钰书却走上前,劝道:“娘不必担忧,我跟他们走便是。”
付夫人双眼通红,冷静下来,只得点头。
萧秋折见晚青妤仍是含着眼泪,低声安慰道:“别担心,我自有分寸,等我回来。”
他实在不忍看她一直落泪。
晚青妤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侍卫带着二人离开,众人也都纷纷散去。
晚青妤无措地站着,只听太妃语音冷冽道:“你跟我来。”
此时,太后脸色极其难看。
晚青妤慌忙点头,心有不安地地跟着她离去。
这时候,被几位公子揽住喝酒的陆临匆匆跑来,听闻了事情后,拍着脑门焦急不已。
今天要出大事了。
他刚得知,国舅爷已经向皇上呈上了萧秋折谋害赵老爷子的证据。
第43章 第43章他伸手去扯她的衣带:“……
宫中流言四起,众人无心宴饮,皆议论纷纷。两位京城名门公子为情相争,此事不出半日,必将传遍街头巷尾,亲王府与付家亦将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两位当事人却似毫不在意,否则也不会在皇宫内动起手来。太后虽言关押冷静,却将二人同置一室,门锁一落,室内寂静无声。
萧秋折与付钰书各自挺立,虽衣衫染血,却仍不失风骨。许久后,萧秋折冷眼看向付钰书,见他面目青肿,疼痛不已,心中稍觉畅快,走到桌前坐下。
付钰书立在一片阴影中,两个人如此面对面相处,还是在儿时,室内沉寂良久,付钰书终是开口,声音冷冽:“你口口声声说要公平竞争,却行如此卑劣之事,连我与她说话你都要剥夺?你未免太小肚鸡肠了。”
“呵!”萧秋折冷笑,长睫投下一片阴翳,摸了摸发疼的唇角,心中甚是烦躁,回道:“公平竞争?但我也说过,我比你更有优势,她如今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有权阻止你接近她,更遑论让你哄骗于她。”
付钰书嗤笑一声,反唇相讥:“哄骗?你倒是会倒打一耙。你心中那点龌龊心思,自己难道不清楚?若她知晓你背上的伤疤与过往经历,你以为她还会愿意与你在一起?她如今留在亲王府,不过是因她二哥陷入困境,需你相助,和查明她父兄之死的真相。”
萧秋折面色微沉,未有反驳。付钰书见他沉默,继续道:“你我都清楚,她对你并无真情。若有情,你们相处日久,为何她至今仍不愿与你亲近?你们之间,不过是假夫妻罢了。”
这一点付钰书很清楚,因为他了解晚青妤,了解她一向头脑清醒,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交出自己的身心。
萧秋折自然也清楚,他心中刺痛,沉默良久,方冷声道:“你说得不错,起初我接她回府,确实是提出助她查明杀害她父兄的凶手,她也答应帮我打理亲王府。但你不也上山寻过她,也曾许诺助她查明真凶,救她二哥脱困,可她为何没有答应你,反倒与我回京呢?”
“或许有件事你并不知晓。十二岁那年,我与她便在春日宴上初次相见。那时她对我一见倾心,回去后便写了十几封情信,字字真挚动人。虽然后来因故分离数年,但我们之间的情意,远比你深厚得多。”
关于晚青妤十二岁时曾给萧秋折写信一事,付钰书此前从未听闻。回忆那年,他记得,晚青妤那时确实时常与他提起萧秋折,言语间满是夸赞。
起初,她每每提及此事,总是笑意盈盈,仿佛心中藏着一份隐秘的欢喜。可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笑容渐渐淡去,眉间染上了愁绪,整个人也变得郁郁寡欢。
那段时间,她甚少出门,即便他前去探望,她也只是沉默不语,未曾透露半分心事。
如今想来,或许正是那时,她与萧秋折之间生了情愫。可为何他们最终未能走到一处,付钰书却不得而知。
他心中暗自思量,那时的晚青妤不过十二岁,或许尚未真正明白何为情爱,对萧秋折的倾慕,大抵也只是因他风姿卓然,心生仰慕罢了。
无论如何,他始终坚信,晚青妤对他的情意是真挚的,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尤其是萧秋折。
他面色微变,却仍强自镇定道:“即便如此,她如今愿意与我相处,便说明她心中并非全然无我。若她对你情深意重,她为何还要答应与你和离?”
窗外春光明媚,室内却似寒冬凛冽。
萧秋折周身渐渐凝霜。
付钰书心知已戳中了他的痛处,不由得冷笑一声,语气愈发冷冽:“既然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那我也还你一个。你可知道青妤的真实身份?可知她并非晚府的千金?她的父母另有其人。她心思深沉,从不轻易向外人吐露半分,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楚。我今日告诉你,是因这事已关乎伦理纲常。若你知晓真相,恐怕也不会再缠着她死不放手。”
他顿了顿,添了一句:“你可曾注意过她身上的玉佩?那玉佩极为别致,世间仅有两块,一块在她身上,而另一块则在小皇子手中。”
玉佩?
萧秋折闻言,眉头紧锁,抬头看向他。晚青妤的那块玉佩,他确实见过。昨日搬家时,他曾想仔细瞧瞧,却被她婉拒。后来他命陆临去宫中打探,还未有结果。
付钰书怎会知晓那块玉佩?那块玉佩通体碧绿,却有一处血色斑纹,极为罕见。而小皇子身上也有一块相似的玉佩,经常戴在身上。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萧付钰书见他神色恍惚,显然已有些慌乱,继续道:“你应该知晓,多年前皇贵妃曾诞下一女,后来那女儿却不知所踪?有人说夭折,也有人说失踪,宫中对此讳莫如深。听闻皇贵妃生前,将两块玉佩分别留给了小皇子与那失踪的女儿。小皇子那块玉佩他视若珍宝,经常戴在身上。而晚青妤的那块,极少示人,想必你已见过了吧?”
萧秋折听到此处,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若付钰书所言为真,那晚青妤极有可能是皇贵妃之女,当今皇上的血脉,与小皇子乃是亲姐弟。
而他与晚青妤之间,乃属血缘之亲。
这简直荒诞至极。
付钰书在胡说八道。
他不由得冷笑:“付钰书,你为了将她从我身边夺走,竟编出这等荒唐之事,真是煞费苦心。血缘之亲吗?堂兄妹?你以为我会信?我劝你一句,不该惦记的东西,莫要强求。你我之间的恩怨,我已忍让多时,那一剑之恨我也还了,为何你还要纠缠不休?晚青妤如今已过得很是艰难,我正竭力为她争取平静的生活,你休要再惹出祸端。”
他虽嘴上强硬,但神色间已显露出一丝慌乱,脸色苍白如纸,唇色还流着血。
付钰书依旧立在阴影中,见他有了动容,又淡声道:“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你大可去查。至于她父兄被害之事,是否与她的身份有关,你也可以查证。这两年他们家端祸事频出,单单只是被无辜陷害吗?还有,你应明白,近亲血缘不可成婚,你耽误了她那么多年,还要继续耽误下去吗?”
历朝历代 ,具有血缘关系的同族均不可成婚,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付钰书的这番话如重锤般击在萧秋折心头,他只觉荒唐,也难以接受。
他沉默片刻,蹙眉警告付钰书:“此事我劝你莫要声张。即便你在此胡言乱语,传出去对她也是不利。你我之争,不过是为了她的真心,何必牵扯这些无谓之事?”
他说罢,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付钰书,眼中寒意凛冽:“付钰书,我萧秋折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又怎会怕她是我的堂妹?我告诉,即便你所言为真,那又如何?放手吗?不可能。”
他反而会更爱。
他说着,已经走到付钰书跟前,揪住他的衣领,冷笑道,“太后将你我关在一处,想必是觉得我们打得还不够尽兴。既然如此,那就接着打,把你这满口胡言的牙全都打掉,看你日后还敢不敢信口雌黄。”
话音方落,已是一拳狠狠砸在了付钰书脸上。付钰书猝不及防,连连后退,重重撞在墙壁上。
萧秋折掐住他的脖颈,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付钰书,莫要逼我。日后若再胡言乱语,那我真的会杀了你,不仅是你,连你们付家满门,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手背上的青筋已是爆起。
付钰书被他掐的脸颊涨红,他深知萧秋折的为人,他虽才华出众,却也有阴鸷暴戾的一面,心胸狭窄,善妒易怒,稍有不顺便会被激得失去理智。
方才他虽口口声声说不信,可从他此刻的举动与那愤怒至极的眼神中已看出,他十有八九已信了几分。或许,他也暗地里调查玉佩一事,只是尚未查明。
若真有水落石出那一日,只怕他的反应会比今日更加激烈。
——
晚青妤跟着太妃来到宴席的楼亭中。太妃神色阴沉,因在皇宫中不便多言,只低声嘱咐她紧跟着自己,待回到亲王府后再与她详谈。晚青妤心中忐忑,不敢辩驳,只得默默跟着。
这场春日宴并不算长,皇后与太后始终未曾露面。临行前,皇后才命人传了口谕,言道听闻亲王府的二少夫人怀有身孕,身体不适仍前来赴宴,显是对皇家极为敬重,特赐下许多银钱与礼品,并嘱咐她好生养胎,日后诞下一位如萧亲王般的儿子。
二少夫人接过赏赐,心中却五味杂陈。她不知这赏赐是真心祝贺,还是暗含讽刺。世人皆知萧亲王是何等人物,不问朝政,风流成性,皇后却祝她的儿子如萧亲王一般,这番话着实令人膈应。
宴席散后,晚青妤便跟着太妃一行人回到亲王府。一进府门,太妃便将她唤入房中。
太妃坐下后,脸色极为难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冷冷看向晚青妤,道:“你身为亲王府的媳妇,今日在皇宫中竟闹出这般丑事,你说要如何收场?当时你既在场,为何不阻止他们二人动手?还有,我曾听闻你与付钰书之间有些过往,但两年已过,你们早该了断,怎么还会有闲言碎语?”
“今日在皇宫中,两个大男人为你大打出手,成何体统?此事已传遍京城,你让秋折今后如何在朝堂上立足?让他有何颜面示人?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不清楚吗?为何要去招惹他们?”
太妃越说越怒,手中拐杖重重一顿,厉声道:“当初你们成婚时我便反对,如今两年过去,你们依旧毫无进展。你从山间回来后,我一心盼你能与他好好过日子,为亲王府延续香火。可你们呢?不仅分房而居,至今未曾圆房。你们之间到底有何隐情?是否一直在欺瞒于我?你们那些小心思,真当我不知晓吗?”
“如今晚家频频出事,秋折自你回来后屡屡受伤,甚至被罢免官职。你告诉我,你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对他有何帮助?今日他因你在皇宫中与人动手,此事非同小可。亲王府一向战战兢兢,皇家就等着抓我们的把柄,秋折在朝堂上已不得势,你难道不清楚吗?你行事为何如此不慎?即便你与付钰书毫无瓜葛,为何在皇宫中与他同坐凉亭?他还为你擦泪,此事虽旁人不知,但我已打听清楚,正是因你与付钰书举止亲密,才激怒了秋折。”
太妃怒火中烧,几乎要拿起拐杖砸向晚青妤。晚青妤垂首站在一旁,默默落泪。
今日她从太后殿中出来后,因心中慌乱,只顾着伤心难过,恰巧遇见了付钰书,二人便坐在凉亭中交谈。她因袁安河曾嘱咐她接近付钰书,去付家书库查探关于陷害她父亲的书籍,故而见到付钰书后并未躲避。
付钰书告诉她,言书堂有一人可以作证,为她二哥洗清冤屈。这番话与太后所言如出一辙,她心中疑虑重重,便多坐了一会儿,想听听付钰书如何说。
再者,她那时精神恍惚,只顾落泪,并未在意付钰书为她擦泪。可谁知却被萧秋折撞见,随后便发生了那场冲突。
太后只给了她三日时间,这三日她必须冷静思考,决定是与萧秋折撇清关系,还是继续纠缠,直至皇家给她二哥定罪。
想到此处,她只得低声向太妃解释道:“太妃,我真的与付钰书毫无瓜葛,我可以对天发誓。今日只是偶然遇见他,因他说起我二哥的事情,我才伤心落泪。他告诉我已找到一些线索,能为我二哥洗清冤屈,我便多听了一会儿。此事怪我,未曾与萧秋折解释清楚。但请您相信,我与付钰书之间早已了断。我既留在亲王府,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亲王府与萧秋折名誉之事。”
太妃见她言辞恳切,神色间并无半分虚假,心中怒火这才稍稍平息。只要她与付钰书之间并无瓜葛,便也放下心来。只是今日之事恐惹人非议,她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关乎秋折的声誉与前程,你日后务必谨言慎行,少出门为妙。不过,有一事我需与你说明,若你与他之间再无子嗣,那便休怪我为他另娶一房妻室。届时,你若愿留在亲王府,便安心留下。若不愿,便自行搬离,莫要耽误了他。”
前两日,王爷也曾与她说过同样的话,希望她能为萧秋折诞下子嗣,否则便让萧秋折另娶他人。
这话虽听起来绝情,但是站在亲王府与萧秋折的立场上,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她嫁入王府后,与萧秋折之间并无夫妻之实,自然也无法诞育子嗣。
若她一直这般拖延,不仅会成为萧秋折的累赘,更会耽误他的终身大事。如今细细思量,她似乎只能选择离开,并且要尽快离开,才能避免连累萧秋折。
她并不惧怕死亡,却怕牵连无辜之人。萧秋折在朝堂上已步履维艰,她怎忍心再拖他下水?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对太妃道:“太妃放心,此事我会慎重考虑。若我无法为亲王府延续子嗣,届时我会自行离开,绝不会纠缠萧秋折与亲王府。”
太妃本以为她会承诺尽力诞育子嗣,却未料她会说出这般话,心中顿时烦躁不已,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萧秋折从皇宫中接出来,并与付家和解。萧秋折在宫中多待一日,亲王府的危险便多一分。
太妃无奈摆手:“你先回去,我会想办法将秋折接回。但这些日子,你不得离开亲王府半步,也不得与任何人见面。”
晚青妤立即点头应道:“太妃说的是,我会安心待在府中,等萧秋折归来。”
晚青妤出了太妃院子,心情低落地回到了兰风居。踏入院中,望着这偌大的院落,心中却空落落的,酸涩难言。
这里曾是他们的婚房,是他们成婚时的居所。他们一起布置这里,还曾计划着假孕的消息传出后,如何一步步掌握亲王府的管辖权。
她甚至想过,若假孕的消息传出,萧秋折会如何视她如宝,她会感受到怎样的待遇与关怀。然而,如今这一切似乎都成了泡影,再也无法实现了。
她走到院中的秋千旁坐下,抬头望着西边的晚霞,心中愈发凄凉。那轮落日正缓缓沉入山后,仿佛她的希望也随之消散。
这秋千是她特意让人安装的,原本想着日后能与萧秋折一同坐在这里,他看书,她荡秋千,两人谈天说地,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即便他们只
是假夫妻,即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她也曾暗自期待过这样的日子。
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假戏真做,开始贪恋这段夫妻生活。
可现实却逼得她不得不做出选择。在事情尚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她必须及时止步。
她心中矛盾重重,想着等萧秋折回来后该如何与他商议。可太后只给了她三日的时间,或许她连与他商量的机会都没有,便得给出答复。
这个答复至关重要,关乎萧秋折的未来,也关乎她的命运。她越想越觉得心中沉重,望着西边的晚霞,眼泪不禁又落了下来。
秋千晃晃悠悠,仿佛她此刻的心情。
玉儿在一旁满脸担忧地劝道:“小姐,人是铁饭是钢,您先吃点东西吧。相信姑爷很快就会回来的,您别太担心了。”
她如何能不担心?今日萧秋折伤得那般重,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他被关在宫中,不知是否有人为他上药,是否有人照料他的伤势。
她越想越难过,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从秋千上下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到房中用餐。
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她却毫无胃口。玉儿为她盛了一碗粥,劝她无论如何也要吃些东西。
她端起那碗粥,明明粥香扑鼻,入口却觉得苦涩难咽。她一口一口地喝着,眼泪却不停地滑落。
这一顿饭,她吃得痛苦难言,仿佛这是她在亲王府的最后一餐。
饭后,她回到房中休息,看着那两张床,心中更是难过不已。这间屋子,她住不了多久,这张床,她也睡不了多久。
她走到萧秋折睡的那张床榻前,看着他挂在一边的寝衣,心中更是难以言喻。那床上仿佛还留着他的余温,可这一切,终究是要结束了。
这一夜,她辗转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萧秋折相处的点点滴滴。直到天明,她依旧未能合眼。
一大清早,玉儿为她备了丰盛的早膳,还特意熬了汤,可她一口也未动,只是让玉儿去唤方齐与方于,吩咐他们去打探萧秋折的消息,看看他在宫中如何,何时能归来。
她坐在院中,从天明等到天黑,却始终未见萧秋折的身影,也未收到方齐与方于的消息。她心中焦急,便去太妃那里打探,可太妃那边的人只说,此事牵涉两族,需双方和解后,再由皇上或太后定夺。
到了第二日,晚青妤依旧焦灼不安,她继续派人出去打探,却依旧杳无音讯。她很焦急,太后的期限只剩一日,她找不到萧秋折商议,只能在家中苦苦煎熬,从白天等到夜晚。
这夜,她正欲入睡,她以为萧秋折今夜也不会归来,可就在她朦胧间渐生困意时,房门忽地被推开,她顿时一惊,从床上坐起。
她望向房门,急急唤了一声:“萧秋折?”
看着立在门前的人,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泛红,急忙下床跑上前,关心问道:“你怎么样?这两日在宫里可有受委屈?你的伤如何了,还疼不疼?太医可有按时为你上药?”
她一边问,一边紧紧看着他,只见他双眼通红,神情落寞,漆黑的瞳仁里似有饕餮风雪。她心中一慌,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看向她,微微俯低身子,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与她向望着。他的双手甚是冰凉,眼中满是她看不懂的神情。
她心疼地追问他:“萧秋折,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身上的伤还疼不疼?要不要我叫太医过来?”
他捧着她的脸,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眼,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问道:“晚青妤,你告诉我,你盒子里的那块玉佩,究竟从何而来?”
是不是如付钰书说的那样。
晚青妤没想到他一回来便问起玉佩之事,心中顿时慌乱,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头沉默不言。
萧秋折见她这般反应,心中一沉,又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他颤着眼睫,动了动唇,声音低沉中带着慌张:“没关系,无论那玉佩是谁送的,都没关系。哪怕是付钰书送给你的,我也不在意。我只想知道,那块玉佩到底从何而来?我很在意,真的很在意。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这般追问,让晚青妤纠结万分,良久她才小声回道:“关于玉佩的事,你以后别再问了。我只能告诉你,不是付钰书送的。”
不是付钰书送的?萧秋折反而更失落了。
他强忍着心中的慌乱与焦急,紧紧盯着她闪躲的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你别躲避,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无论是什么,我都能接受。”
晚青妤见他情绪激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追问这些,难不成是在外听说了什么?
她抓起他的手,安抚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并没有隐瞒你什么。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能不能先坐下来,我们好好说?”
她说她没有隐瞒,萧秋折这才稍稍平复了一点心情,拉着她的手走到桌前坐下。他急切地看着她,等着她说。
晚青妤不知他在宫中这两日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轻声道:“萧秋折,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对我照顾有加,也明白我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可我们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父亲与兄长的案子太过复杂,他们已逝,我不想再追查下去了。我二哥至今未能洗清冤屈,最终结果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世事无常,如今我已经接受了现实,或许这就是我们晚家的命运。所以,我不该再在亲王府里拖累你,我想搬出去,回到晚家去。”
搬出去?回到晚家去?
萧秋折本以为她会会解释玉佩的来历,怎料她会说要离开亲王府,离开他。
他反抓住她的手,沉声道:“晚青妤,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与付钰书之间并无瓜葛,他纠缠你是他的错,与你无关。我不在意这些,大不了再与他打一架,那又如何呢?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更不必搬出亲王府。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帮我拿回亲王府的管辖权,我们才刚搬到这兰风居,我们还没开始实施计划,你怎么就放弃了?你今日说的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
永远别说。
晚青妤见他如此焦急,眼中又泛起红晕,心中酸楚难忍。她张了张口,终究无法再说出那些决绝的话,便与他解释:“萧秋折,我说的都是认真的。我与付钰书确实没有任何关系。昨日在宫中,太后与我说起我二哥的事,言下之意可能会给他定罪。我听了心中焦急,便流着泪从太后那里出来,没想到迎面撞见了付钰书。”
“他带我坐在凉亭中,说日后会帮我二哥脱罪。当时我心中慌乱,又因哭泣,他替我擦泪时,我一时恍惚,未及时躲避。可我心里对他早已没有任何情意,过去的都已过去。昨日你突然出现,我才意识到事情给你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可有些事,我只能与你解释清楚,至于京城与亲王府中的流言蜚语,我们是解释不清的。”
“我不是要听你解释。”萧秋折心急道,“我是问你为何突然离开。既然你心里已经没有付钰书,为何还要离开?”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晚青妤,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你若觉得累了,我们便不再追查那些案子,你若觉得委屈,我便去处理所有闲言碎语,若你不想生孩子,可以一辈子都不生。但是,你不能离开亲王府,不能离开我。”
不能离开他。
他说得极认真,每一字每一句都说的那么清晰用力。
晚青妤愣了好一会,又躲避着他的眼神,道:“其实,我觉得我们不必再纠结这些事了。毕竟,我们迟早是要分开的。算一算,离和离书约定的日子还有八个月。这八个月过得很快,转眼便会过去。到那时,你可以重新娶一位妻子,你这般优秀,定会寻得一位更好
的妻子,以后的生活也会过得更好。”
事实便是如此,整个京城,想嫁给他的好姑娘不计其数,总有一个他会喜欢。
而自己,家族落魄,身边祸事不断,只会给他增添麻烦。
“萧秋折。”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继续道:“人有悲欢离合,这本就是人生常态。谢谢你这段时日的照顾,我很感激,以后……”
“别说了。”萧秋折打断她,不明白,究竟是从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让她生出如此强烈的离开之意。
他捧起她冰凉的小脸,眸中尽是风霜:“晚青妤,那和离书根本不作数,我也不愿让它作数。甚至,我早已不知将它丢在了何处。我们不和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你是我萧秋折的妻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于我而言,此生也只会有你这一位妻子。你在亲王府里不必有太大压力,不用生孩子,也不用再管亲王府的琐事,你只管安心生活,其他的由我来做,离开的话以后别再说了,我不可能让你离开。”
不可能?晚青妤听到最后这句话,眼中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情绪再也无法压抑。她心中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令她崩溃。她哽咽道:“为什么不让我离开?我不想不明不白地与你永远纠缠下去。有些问题若不解决,麻烦只会越来越多,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利……”
“别说了。”萧秋折又打断她,语气强硬了些,“别再说这些,若我不想让你走,你便走不了。”
“走不了?”晚青妤见他态度强硬,心中也涌上一股火气,站起身来,蹙眉望着他:“为何走不了?难道你要我永远留在亲王府,过这种不清不楚的日子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并不喜欢这里。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想让你帮我查明父兄之死的真相。可如今我不想让你查了,我已经放弃了,更不想再听因为和付钰书传出的闲言碎语。我离开,对彼此都好。我不会再耽误你,你也不必再耽误我。”
她说耽误,她一边说着,一边流泪,甚至激动的肩膀都在发颤,狠话从她口中说出,却显得那么无力。
他去抓她的手,她用力甩开,他走近她要抱她,她咬着牙使劲往外推他,并且抽泣着又放下狠话道:“这件事不必再议了,我说走就走,明日便走。”
说完,她转身便去收拾东西,走到衣柜前,一件件取出衣物,声音哽咽却倔强:“我自己的东西,随便收拾几件就好。你给我买的这些衣裳,我很喜欢,我会挑几件好看的带回晚家。还有那把琴,我也很喜欢,我也会带走。你买的文房四宝,笔很好用,我不能丢下。”
她指着地上的鞋子:“这双鞋很舒服,我很喜欢,也要打包起来。这屋里,能带走的我一样不会留。”
她一边说,一边慌乱地收拾,泪水参着碎发糊了一脸。
萧秋折立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激动地把柜子里喜欢的衣服一样一样挑出来,看着她走到桌前,把他给她买的毛笔包裹起来,看着她脱下脚上的鞋子换上一双她喜欢的,看着她去搬那把搬不动的琴,看着她疯狂地在屋里找东西打包。
我看着她……看着她一直流着眼泪。
“你真的决定好了?要离开我?”他再次问她。
她擦着止不住的眼泪,点着头,回道:“对,我已经决定好了,离开这里,离开你。永远离开。”
“晚青妤。”在她一通收拾的过程中,他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不容反抗地对她道:“别收拾了,你真的走不了。”
“走得了。”她转头看他,“你不许拦我。”
她的眼睛红肿不堪,他很是心疼。他见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入包裹中,见她去抱她那个放着玉佩的宝贝箱子。他终是再也站不住了,一步一步走近她,扳着她的双肩转过身来,满眼破碎地看着她,俯低身子,道:“你先冷静冷静,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的生活,我去努力。”
他之前一定是做了什么让她不满意的事她才会如此。
晚青妤哽咽着,吸了吸鼻子,认真地回他:“我想要的生活是要建立在真挚的感情之上。我想要一个疼我、爱我的夫君,一个心里只有我的夫君。我想要与我爱的夫君长相厮守,哪怕天塌地陷,也不离不弃。曾经,我以为我遇到过,可是错过了,如今我便不再奢求。”
她遇到过,七年就遇到了。
萧秋折紧看着她,看着她那难舍难分又矛盾的模样,伸手帮她擦眼泪,低声问:“那你现在心里有谁?你喜欢谁?”
喜欢谁。
她不回答,他又捧住她的脸不让她躲,她这才回道:“我谁也不喜欢,现在没有情,也没有爱。”
她语音颤抖,说的很假。
他怎么会信。
“晚青妤。”一时间他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生气,帮她理了理被泪水沾湿贴在脸上的碎发,然后又将她拉入怀中,清声道:“既然你心里没有人,那说明你心里也没有付钰书。那好,从今往后,你心里就只许有我一个人,只能留在我身边,直到死的那一天。”
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这般强势霸道,让她一时慌乱,她低下头来不去看他,他见她又躲避,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她强行打开他的手,他又把她拉入怀中,她使劲往外推他,他则双手捧住她的脸颊,说了一声“不许躲”,便低头吻了上去。
他吻得突然,她整个人僵住,反应过来后便用力推他,却被他紧紧抓住双手,动弹不得。她慌乱地去咬他的唇,他捂住她的脑袋吻得更深。
她开始后退,他步步紧追,她退着退着,退到了床边。他一把搂住她的腰身,将她紧紧贴在自己怀中。
她的心跳得极快,指尖微微发颤,想要再后退,却退无可退,欲伸手推他,又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她刚启唇,声音便被他堵了回去。
他的唇覆了上来,温热而柔软,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她的呼吸骤然一滞,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唇齿间的纠缠愈发深入,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抗拒与不安都吞噬殆尽。
她的身子开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只得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指尖深深嵌入他的衣料中。
“晚青妤。”他的手掌抚上她的后颈,微微侧首,在她耳边道:“那日,我听到一件可笑的事,有人说我们是血缘之亲,说我们是堂兄妹,还说,我们不可成婚,否则有违伦理纲常……”
他顿了顿,嗓音有点清冷:“我活了二十几年,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般离谱的言论。”
“不过。”他又捧住她的脸颊,在她微张的唇上亲了一口,“即便这是真的,那又如何?”
他伸手去扯她的衣带:“两年前洞房花烛夜就该完成的事情,拖到现在,不可再拖了。”
柔软衣带被他扯开,她慌乱地推他:“萧秋折,你别胡来。”
第44章 第44章他的身子冰凉,下巴埋进……
晚青妤至今未能参透萧秋折对她究竟怀揣着何种情愫。二人本是逢场作戏,怎料一切竟悄然生变。
平日里,萧秋折言语间对她关怀备至,她原以为那不过是维系平衡的相处之道。然而如今,二人似乎皆已深陷戏中。
此刻,他竟强吻于她,更欲扯去她的衣衫。她奋力推着他,几乎带着哭腔喊道:“你别胡言乱语,更别乱来。你这样,我很生气 。”
她虽言愤怒,语气中却尽是慌张。她手足无措,使劲推他,可他紧箍着她的腰身无法挣脱。
他见她挣脱的厉害,生怕伤着她,抱着她转过身来,后背抵在一旁的壁柜上,压着情绪低声道:“晚青妤,你我本就是夫妻,夫妻之间自当做夫妻该做之事。两年前我甚是后悔,后悔写下那封和离书予你。但从今日起,那封和离书便作废了。我不让你走,你便走不了。”
言罢,他低头又去吻她。
他的唇强行侵占着她的唇,一只手抚上她的脖颈。他身形高大,俯身而来时,令她有些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攀附在他身前。
她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裳,一只手仍奋力推着他。然而在推搡间,她又恐触碰到他手臂的伤口,最终只得咬住他的嘴唇。她含住他的唇瓣,用力一咬,顿时尝到了一股腥甜。
他的嘴唇被她咬破了,他吃痛地皱了皱眉,却仍不肯松开。
晚青妤呼吸渐渐急促,心中慌乱无措。
萧秋折轻揉着她的脸颊,安抚道:“过往之事,便让它过去。如今你我二人,便坐实了这夫妻,日后自当相守相依,至死不渝。”
他再度俯身,吻得愈发霸道。
他的胸膛宽阔坚实,令她推拒不得。她被他吻得浑身酥软,呼吸愈发急促,浑身滚烫,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亦是灼热难耐。
终于,当他吻至她颈间时,她寻得一丝空隙,低喊道:“萧秋折,你方才说,我们之间有血亲之系,你……你不能如此待我。”
萧秋折动作微顿,低头看她,二人眸光相对,皆是慌乱闪烁。他显然被她的话触动,沉吟片刻,沉声道:“方才我已说过,即便那是真的,又如何?你如今已是我的妻子,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晚青妤见他几近失控,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哽咽道:“我不知此事你是从何人口中得知,但我如今要告诉你一件事,自我儿时起,我便听闻,我或许并非晚家之人。”
此言一出,萧秋折的动作骤然停滞。他一手仍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抚着她的脸颊,眉头紧锁,漆黑瞳仁微微闪动,急问道:“你早知自己并非晚家之人?那你可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晚青妤摇头,泪水盈眶,哽咽道:“我不知,但若真如你所言,我与你或有血亲之系,那我们……便不能在一起。你且冷静些,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慢慢说。”
见她也如此说,萧秋折心中一阵慌乱,手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惊觉后急忙松开她,只敢心中甚是冰凉。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那双含泪的眼睛,声音几乎沙哑地道:“你既早知此事,为何从未与我提起?你可曾求证过?你父亲母亲,还有你兄长,他们可都知晓?还是说,你只是以此为借口,拒绝我?”
晚青妤见他松开手,忙往一旁挪了挪,背过身去。她依旧在逃避他,他抬手欲再抓她,却又怕伤了她,手僵在半空,又无力垂下。
他走到桌旁坐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见她仍不愿说,只好道:“好,你我都冷静冷静,我等着你回答,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亲王府。”
他不肯放她离开,她想到明日还要去给太后答复,更加慌乱无措。因为他刚从宫中回来,身上还带着伤,也不舍再与他争执。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轻声道:“天色已晚,我们该早些歇息了。你手臂上的伤还在渗血,脸颊也红肿着,我这就去唤太医来为你包扎。”
她说着便要出门,萧秋折却叫住她:“不必唤太医,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房里待着。”
看着她,他才放心。
晚青妤回头看他,见他神色疲惫,唇色发白,似是伤口疼痛,又似未曾休息好,她很是心疼,不舍再争吵,便走到一旁的小榻上坐下。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烛火摇曳,映出两人各怀心事的身影。
晚青妤思索着太后所言之事该如何与他开口。她深知,若将此事告知他,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再放她离开亲王府。
她左思右想,却寻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房中沉寂良久,萧秋折亦是烦躁难安。他抬眸望去,见她娇小的身子蜷缩在床边,显得那般无助。她的发丝与衣衫皆被他扯得凌乱,此刻呆呆坐着,仿佛受了惊的猫儿,让他心疼。
他起身在桌前斟了两杯茶,端起一杯,缓步走到她面前,将茶盏递给她:“此事交予我去查,无论结果如何,我皆能承受。若有人敢胡言乱语,我定将其碎尸万段。至于你的身份,你若愿告知,我便听,若不愿,我亦不再强求。但唯有一句,我不会让你离开。”
他今日言语间霸道非常,晚青妤心知许是近来诸事刺激了他,可眼下情势愈发复杂,如同一团乱麻,解也解不开。
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握在手中,暖意渐生,低声道:“有些事,糊涂些反倒更好。我已糊涂了十几年,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我喜欢晚家,喜欢我的父母,喜欢我的兄长与弟弟。我生是晚家人,死是晚家鬼。所以,此事你不必去查了,即便查到了结果,又能如何呢?”
她思忖一会,再抬眸看着他:“萧秋折,我有一个请求,我想离开亲王府,搬回晚家去住一段时日。只需一段时日便好。这段日子,我们暂且分开,待彼此冷静下来,以后,我们都平安了,你若愿让我回来,我便回来帮你。”
她话音落下,房中再度陷入沉寂。萧秋折眸色深沉,凝视着她,良久未语。
说来说去,她终究还是想离开。萧秋折不解,她为何如此坚持,却又闭口不提缘由。
晚青妤见他沉默,知他多半不会应允,便轻声劝道:“你且给我一段时日,我们暂且分开。我就在京城里,回去照顾我二哥。如今皇家或有可能给他定罪,他又身受重伤,我久居亲王府,一直未能前去探望照料,心中实在难安。眼下晚家已是风雨飘摇,若家人再不齐心协力,只怕情形会更加糟糕。”
昏暗的烛光下,烛火在纱罩中泛着淡淡的橙光,虽透着暖意,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凉。
萧秋折凝眸望她,伸手拿走她手中的茶盏,放到她唇边,低声道:“今日你也累了,我们暂且不谈这些。你先喝些茶,我瞧你手脚冰凉,怕是受了寒。你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晚青妤见他忽然转了话头,心中酸涩更甚,低头抿了一口茶,身子虽暖了些,鼻尖却愈发酸楚,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她强压下心中的难过,望向他憔悴的面容,也很担心他的身体,便道:“好,让厨子做些饭菜,我们一同用些。还有,唤太医来为你包扎伤口吧。你衣衫上尽是血迹,也快去换洗一番。”
这个时候,她竟还能如此关心他,萧秋折眸色微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下去了。
此时,二人皆已冷静下来,都明白,过多的言语只会徒增争执,终究无法得出一个结果。
萧秋折将水杯放在桌上,转身出门吩咐厨房准备晚膳。随后,他简单洗漱一番,又唤来太医为他换药包扎伤口。
太医瞧着他那迟迟不见好转的胳膊,不由得连连叹息,一边为他包扎,一边叮嘱道:“公子,这伤口须得小心照料,务必静养,万万不可再伤着了。”
萧秋折单手撑着发胀的脑袋,听着太医的唠叨,眉头紧锁,神情间透着无奈。
晚青妤则静立一旁,目光落在他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心中酸楚难忍。她转身背对着他,站了片刻,才勉强平复心绪。
太医包扎完伤口后便退了出去,此时厨房也已备好了晚膳,下人前来请他们前去用饭。
萧秋折站起身来,虽毫无胃口,脑袋也昏沉得厉害,仍走到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走吧,去膳厅。”
晚青妤被她拉着出了房间,二人并肩而行,皆低着头,一路无言。到了膳厅,饭菜已摆满桌案。二人净手后,并排坐下。
萧秋折为晚青妤盛了一碗粥,轻声道:“先喝些粥,
暖暖身子。“说罢,又为她夹了些菜。
晚青妤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喝着粥,粥虽暖,入口却尽是苦涩。相比往日的轻松,今日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闷,膳厅内一片寂静,直到用完膳,也未曾再有一言。
用罢晚膳,二人出了膳厅。晚青妤低着头走在前面,心中仍想着太后逼迫的事。
萧秋折跟在她身后,忽而轻声唤她:“在院中坐一会。”
他此刻还不想回房,想在外头透透气,却又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晚青妤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他。他站在那树影斑驳的庭院中,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她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一时令她生出一种豁出去的冲动。
她向来行事冷静,从未有过不管不顾的时候,可此刻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眼中尽是破碎之色,是那么的不忍。
她强压着思绪轻声应道:“好,我们坐一会儿。”
二人走到秋千旁,晚青妤轻坐了上去,萧秋折则站在她身旁,缓缓推着秋千。
望着满天繁星与皎洁的月亮,这一刻,谁也不愿再提那些复杂的事,更不愿触及那些伤心过往,安安静静地与对方待在一起。
过了许久。
“晚青妤。”萧秋折轻声唤她,说起了去赴宴时许诺她的事,“其实七年前,我第一次收到你的信时,心中是惊喜和惊讶的。当初城门下相见,我并非第一次见你。从前,你常到付家书肆练字,偶尔也会趴在那儿玩耍。那时我每每路过,总会远远瞧你一眼。看着你练字,看着你开心吃点心,看着你活泼得像只欢快的鸟儿,仿佛这世间从未有过烦忧,日日皆是快活。”
他顿了顿,眸中又像是化开了墨:“你身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感染力,干净得如天上的白云,又似那开在阳光下的花儿。那时我常想,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快乐的童年吗?因我自记事起,周遭便尽是复杂与艰难。我身边无甚朋友,亦体会不到父亲的疼爱。母亲终日沉浸在悲伤之中,我所见的,唯有那支离破碎的家,还有那永远暖不热的被窝。”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是被回忆压得沉重:“仿佛从我记事起,母亲便病了。我不能让她抱,更不能与她同榻而眠。我只能独自躺在那张小床上,远远望着她。记得有一年冬日,我四岁,母亲因父亲气得吐了血,趴在床边,鲜血从鼻腔与口中不断涌出,地上积了好大一滩血。”
“大夫赶来诊治,却怎么也止不住血。而我……只会躲在冰凉的被窝里哭泣。那时我总觉得被窝冷得刺骨,仿佛里头也浸满了血。只要蒙上头,便能闻到那股血腥味。以至于后来许多年,但凡用被子蒙住头,我便觉窒息,仿佛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始终萦绕不散。”
他说着,垂下头,地上是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他忽而苦涩地笑了笑,手依旧轻轻推着秋千,动作极轻,生怕她一不小心从秋千上跌落。
过了片刻,他再开口:“后来的几年,我的生活简直如坠地狱。即便如此,我仍努力保持着乐观的心绪。直到十四岁那年,我凭自己的努力考中了状元,身边的人才对我稍加和颜悦色,父亲也终于肯多看我几眼。我拼命用功,只为有朝一日能摆脱那糟糕的命运。”
“与你相遇的那一年,起初日子还算不错。我得到了些许尊重,也感受到了一些关爱。后来在城门处遇见你,你趴在我面前,惊慌无措的模样让我心有所动。看着你纯真的样子,那时我便想,这世上终究还是有美好与希望的,否则你怎会过得那般开心、那般快乐?我送了你一枚金叶子,因为我想让你记住我。”
院中很安静,唯有他的声音。
“从皇宫回去后,我便收到了你的信。那时我心中满是疑惑,心想,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怎能写出如此真挚的文字呢?可一想到你那明媚的笑脸,我又觉得合理了。那一夜,我激动得辗转难眠,提笔想给你回信,写了一遍又一遍,却总觉得不够好,最终竟未写成一封满意的。可结果信未写成,反倒被父亲发现。”
他说着那一年的事,她沉默地听着,他们的缘分好似早已注定。
他又继续道:“信被父亲收走后,我被他狠狠训斥了一顿,他不许我与你再有任何交集。那时我想,等过些时日,等我想好如何回信,再与你细细诉说。可没过多久,我便接到任务,不得不离开京城。谁知一去便是半年,归来时已是奄奄一息,仅剩一口气。我几乎成了一个废人,眼睛看不清,耳朵听不见,连路也走不了,整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回忆那段日子,如同梦魔,似乎有一万八剑插在身上每个地方,那种疼痛仍记忆犹新。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说起来都难以喘息:“就在我觉得这世间已无留恋之时,方齐和方于不知从何处找出了你写给我的那些信,一共十几封。方齐站在我床边,一封封读给我听。读着读着,他的声音哽咽了,读着读着,他竟也落泪了。而我,本来看不清的眼睛又被泪水模糊了。”
“后来,等我眼睛能看清时,我一遍又一遍地读那些信。信中的每一个字,我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对我而言,那不是字,那是被人认可的希冀。原来,我这糟糕的人生里,也是可以照进阳光的。后来,我已记不清自己究竟看了多少遍,只记得每读一次,就多一分活着的希望。”
“原来我并未看错,曾经那个阳光明媚、开朗活泼的小姑娘,竟是那般勇敢。她喜欢什么,便直言不讳,心中有了爱慕之人,便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信,一封封信字句真挚,好像对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希望。”
“可那时的我,已经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也深知,自己早已没了资格再给你回信,更没了资格去奢求什么。每每想到你还那般年少,人生路还那般漫长,未来还有无数美好在等着你,我更不忍心让你早早踏入我这烂透的人生里。所以,多年过去,我终究未提笔回一封信给你。”
他低声说完,眸中满是苦楚,那段压抑的情感依旧萦绕心头。
“一年、两年、三年……转眼间,许多年过去了。在我最忙碌、人生即将迎来另一个转折之时,忽闻你父亲出了事,晚府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当时的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毫无准备地跑到你们府上,开口便是求亲,说要娶你。”
“因怕你不应,我又寻了个借口,说是要借你父亲的势力助我一臂之力,以此为由,让我们结成利益之盟。可话刚出口,你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很是让我出乎意料。可……订婚后不久,我才得知你与付钰书曾有过一段深情厚谊。那时,我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随着时日推移,越来越多的流言蜚语,还有你对付钰书的深情,让我愈发觉得自己成了多余之人。那时的我,性子倔强,心中虽知这般待你并不妥,却还是执意将你娶回了家。”
“洞房花烛夜,我不敢强迫你,只问你,心中是否还装着付钰书,是否愿意真心跟随我。而你却只是淡淡地说,想与我分开住,想搬到山上去。原来你心里终究放不下他,也不愿与我在一起。起初我心中愤懑,可后来细想,这些年我们二人并无多少交集,你或许早已将我遗忘,这倒也怪不得你。”
“于是,我一时气恼,便写下了那份三年后和离的契约。其实那和离书不过是我一时冲动写下的,可写了便写了,我又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只得冷笑一
声,硬着头皮将你送到了山上。这一送,便是两年多光阴。”
“我并非完人,性子执拗,缺点甚多。正因如此,我才白白耽误了这两年时光。若我早些将你从山上接回,或许我们如今会是另一番光景。”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下来,再未多言一字。
他的话中夹杂着酸楚与甜蜜,可最多的,仍是遗憾。
晚青妤认真听着,不知从何时起,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
四周静谧至极,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二人如此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夜风渐凉,萧秋折才哑着嗓子道:“进屋睡吧!”
他终究未等来她一句回应。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各自坐在床榻上,房中静谧得令人心慌。
晚青妤只觉浑身酸痛,起身走到桌前,将蜡烛吹灭,随后脱下鞋子,上了床榻。
她翻身朝里,用被子蒙住脑袋,肿胀的眼睛紧闭着,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音。
许久后,萧秋折起身,走到她床边,脱下鞋子,掀开被子,也躺了进来。
他从身后抱住她,她动了一下身,他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我心里疼得厉害。”
他的身子冰凉,下巴埋进她的颈窝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紊乱的呼吸声。
他抱得很紧,一双手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她不再推拒,安静下来,任由他抱着,可眼泪落在他的衣袖上,浸湿了一大片。
一个人的身上是冰凉的,两个人相拥,就变暖了。
她,明日该如何向太后答复。
第45章 第45章望着她惊慌地拿着衣衫遮……
这一夜似乎格外短暂,短到二人相拥而眠,仿佛转眼间便已天明。
翌日清晨,晚青妤迷迷糊糊醒来时,萧秋折仍从身后紧紧抱着她。他的脸贴在她的后背上,手臂揽过她的腰,握着她的手。
这是晚青妤第一次与萧秋折这般相拥而眠,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正如他所说,他的身子总是凉凉的,暖了许久才有些温热。
此刻,他依旧紧紧搂着她,呼吸轻浅,似乎还未醒来。他的左臂昨日虽已换药,但今日她发现他的手背通红冰凉,或许是伤口太重,以至于连手都变了颜色。她反握住他的手,试图为他暖一暖。
他的另一只手臂被她枕在头下,大半截手臂露在外面。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她原以为他的手臂会如手掌般白皙干净,却未想到竟会如此伤痕累累。
那些疤痕,有的似刀划,有的似鞭抽,仿佛是他儿时苦难的印记。她看着看着,鼻子酸了。
他好像睡得很沉,许是许久未曾这般安心休息过。她不忍打扰他,便任由他抱着,握着他的手,等他醒来。
没多久就传来了敲门声,是方齐在屋外喊他,说有着急的事情。
萧秋折被声音惊醒,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的手正被晚青妤握着,他动了动手指,挪了一下身,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低声问:“你何时醒的?我们再睡一会儿,不必理会外头。”
晚青妤微微侧头看他,回道:“我醒来一会了,方齐找你许是有要紧事,你先去瞧瞧吧。”
萧秋折未动身,依旧搂着她,蹭了蹭她的脖颈:“我身上疼,浑身上下都疼,连心也是疼的。我今日什么也不想做,哪里也不想去,也不想让你去,只想这样抱着你。”
“晚青妤。”他勾了一下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又以前说不出口的话,现在总想说一说,“我一直觉得,你就是我的药。从前我每日郁郁寡欢,甚至不知为何而活,连笑是什么、快乐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放松下来是何滋味。可每次见到你,看着你笑得那般开心,听着你哼着小曲练字,见你因一口点心而手舞足蹈,或是逗着猫儿咯咯大笑,我便跟着开心起来,仿佛这世上还有许多美好值得期待。”
他刚睡醒嗓音有些低沉:“后来你写给我的那些信,就像能治愈伤口的药。那时我遍体鳞伤,连呼吸都是疼的,可看着那些信,便觉得伤口也在慢慢愈合,疼痛也减轻了许多。现在抱着你,你又像一味能治愈懦弱的药,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再糟糕的生活,再不堪的命运,我都熬过来了,往后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
有她在就好。
他又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晚青妤安静听着,这一夜虽未深眠,但他从身后搂着她,让她很是安心。
她思忖了一夜,终究觉得眼下稳住局面最为要紧。事情未必如太后所言那般严重,她也不愿任何一方受到伤害,总归还是有法子的。
但她眼下必须进宫一趟,今日无法与他一同躺在这里。若是以往,她或许会欣然与他这般静静待着,可如今麻烦事还有一大堆。
她动了动与他十指相扣的手,轻声开口:“方齐找你,定是有要紧事,你先去瞧瞧。虽我也喜欢这般安静地待着,但日子总要过,问题也总要面对。待一切解决后,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说说。”
“你久居京城,经历了许多,每日忙碌,或许还未曾体会过山间自在的生活。待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山上住,我们可以一同养花种草,还可以养几只猫儿。春日里,满园鲜花盛开,香气四溢,远望连绵山脉,抬头便是湛蓝天空,真的会让人很放松。”
她说着,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躺着,近在咫尺地望着他。
他的脸颊略显消瘦,鼻梁高挺,眼睫又黑又长,漆黑的瞳孔中仍带着点点破碎。他的唇色如樱花般淡粉,此刻微微张着,好像那樱花糕儿,咬上一口又软又甜。
他的衣领微敞着,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隐隐散着竹叶香。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望着他的眼睛,温声道:“昨日你说的那些话,我全都记在了心里。可过去的已然过去,未来的才最重要。你从前能面对那么多艰难,如今与往后也定能应对。不过我更愿你身边再无困苦。你听话,先去瞧瞧有何要紧之事,事情解决了,我们再细说,好不好?”
她温声细语,轻声哄他,眸中满是疼惜。
萧秋折往她跟前挪了挪,指尖轻轻抚过她红肿的双眼,望着她那双不断闪烁的眸子,低头在她水红的唇上亲了一口:“晚青妤,你可知道?你真的很会哄人。而我,无论心里有多大的火气,只要你说几句软话,我便觉得那火气瞬间消散无踪。”
她早已察觉了,他虽表面冷漠,看似金贵不可亲近,心底却藏着一份脆弱与柔软。他听不得这些温情的话语,一听心便软了下来,与他平日里的疏离形象截然不同。
方奇又在敲门,声音透着急切,似乎真有急事寻他。
晚青妤拿开他的手,坐起身来:“若是有要紧事,你先去瞧瞧,回来我们再细说。”
她扯了扯他。
萧秋折这才坐起身,却仍舍不得她,又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枕在她的肩头,抱了她好一会才起身下床。
他穿上鞋子,披上外衣,开门出去。
晚青妤也起身穿戴整齐,随后出了房间,她只见方奇正焦急地与萧秋折说着什么,脸色很是凝重。
方奇唤了一声“少夫人”。她走上前,问道:“出了何事?”
萧秋折神色亦不太好,低声回道:“朝堂上出了些事,我须即刻进宫一趟,不知何时能回。你安心在家,我会尽快回来。方于留给你,若有事情,吩咐他便好。”
晚青妤听完,再看方奇的神情,似乎非常严重。她点头道:“好,你们放心去,不必管我。不过你要注意安全,伤口若疼了,记得找太医诊治,还有,别忘记吃饭。”
萧秋折听着她的叮嘱,随后与方奇一同向院外走去。出了府门,只见宫中的几名侍卫早已在外等候。
侍卫见他出来,恭敬行礼道:“萧大人,请随我们入宫一趟。此事牵涉到国舅爷的父亲,颇为严重。国舅爷已持证据面圣,要求皇上严惩。皇上虽言证据尚需核实,但仍需您亲自入宫一趟,再做定夺。不过您放心,若您是冤枉的,皇上绝不会随意关押您。”
萧秋折心知此事缘由。赵老爷
子之死,皇后一直紧咬不放,国舅爷想必也是费尽心思,搜罗了些所谓的证据,借此在皇上面前构陷于他。
若皇上真查证赵老爷子之死与他有关,他自然会受到严惩。即便他身为亲王府的嫡长子,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点头,随侍卫匆匆赶往皇宫。一路上,他心情沉重。虽早已与陆临做好应对之策,但若国舅爷死咬不放,处理起来仍很棘手,他就怕会拖延许久。
时下晚青妤虽一时被他安抚住,但她心中仍存离意,他甚是担心,他吩咐方齐,待他入宫后,立即通知陆临与舅舅前去皇宫相助,随后又让他赶回亲王府,叮嘱方于无论如何不得让晚青妤离开亲王府。
经过近日种种,萧秋折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近来行事不够狠决,才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得寸进尺。如此看来,他不能再心慈手软,须得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护住身边之人。
萧秋折离去后,晚青妤匆匆洗漱一番,简单用了些早膳。此时,方于过来禀报,说是奉命守着她,且萧秋折特意吩咐,不得让她离开亲王府半步。
但今日是晚青妤向太后答复的日子,她必须入宫一趟。若是不去,太后定会给她二哥定罪,一旦罪责落定,再想翻身便难如登天。
那日她给袁安河写信时,也曾提及言书堂之事,且前日也已差人前去寻袁安河,望他能出手相助。不过时下方于盯得紧,今日她怕是难以脱身,看来只能先回晚府一趟。
她对方于道:“我今日只想回晚府看望二哥,自他回府后,我还未曾去探望过他。你放心,除了晚府,我哪里也不去。”
方于面露难色,低声道:“少夫人,公子已吩咐过,您哪里也不可去,否则小的性命难保。”
晚青妤眉头微蹙,故意吓他:“那我问你,若我二哥有个三长两短,我连他面都见不上,这责任是你担,还是你家公子担?我知萧秋折关心我,但我只是想回府看看二哥,看完便回来。你一路跟着我,又有何可担心的?”
方于挠了挠头,正犹豫间,玉儿在一旁瞪了他一眼,道:“我看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你们不让小姐出门也就罢了,连她探望兄长都不允?她二哥伤成那般模样,你难道不知?姑爷只是让你保护小姐,可没让你限制她的行动。”
方于被玉儿一瞪,心中动摇,犹豫片刻后,终于点头道:“那好,我随你们去晚府探望二公子,但我们须得尽快回来,不得再去别处。”
晚青妤立即应下:“好,现在就走。”
方于唤来马车,三人赶往晚府。路上,晚青妤问方于:“萧秋折是如何从宫中脱身的?付钰书那件事可解决了?”
方于叹了口气,回道:“付家一直紧咬公子不放,说是公子伤了付钰书,定要他给个交代。公子身份尊贵,若此事换作别家,或许还好解决。可对方是付家,付家家主常入宫为太后讲学。此次太后也偏向付家,一直为难公子。”
方于撇撇嘴。
“太后原本打算关押公子一段时日。幸而陆临先请了他父亲去向太后求情,随后太妃也托人前去付家说和,最后连王爷也亲自出面,这才将公子带了回来。那日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影响极大,太后与皇上皆有些动怒。不过,好在王爷出面,总算将事情平息了。”
晚青妤听罢,心中稍宽,如此看来,王爷对萧秋折还是挺在意的。她问方于:“你可知王爷这些年为何一直不理朝政?先前听说,王爷从前并非如此,也曾是个极为出色的人物。如今他这般模样,可是因中间出了什么变故,或是心中有解不开的结?而这心结,或许与萧秋折的母亲有关?”
方于闻言,愣了愣,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沉吟片刻,方缓缓道:“王爷确是个极有才能的人,英勇无敌,文武双全,智谋过人。当年他带兵打仗,无论多艰难的战役,旁人三年五载都未必能拿下,他却只需数月便能凯旋。且他学识渊博,文采斐然,可谓样样出众。只是……”
方于顿了顿,叹气道:“王爷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或许还是因女子的缘故。许是被女子蛊惑了心智,又或是心中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整个人便就此颓废了。”
王爷的颓废若真与萧秋折的母亲有关,那这其中的纠葛,恐怕远比旁人所想的更为深沉。
方于道:“此番王爷出面救公子,是直接面见了皇上。他与皇上说了些什么,我并不知晓,只知他去了之后,皇上便将公子放了回来。王爷回府时,脸色极为难看,径直回了房,未曾多言。说来也怪,这一次王爷竟未责罚公子,若是从前,出了这般严重的事,王爷早就拿鞭子抽他了。”
晚青妤听到这里,发觉王爷似乎有了些许改变,他能立即救出萧秋折,可能他在朝中仍有着不小的权势与威严。
她转而问方于:“那你可知那位周姑娘到底是何方人氏?王爷为何如此喜欢她,一直护着她?我至今都未曾见过她一面。”
提及周姑娘,方于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回道:“其实那位周姑娘,容貌有几分像王妃,尤其是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神似。加之她弹得一手好琴,王爷或许正因如此,才将她留在身边。王爷大抵是将她当作了王妃的影子。而公子却极为厌恶周姑娘,父子二人因她多次争吵,至今王爷也未将她纳为妾室。”
“长得像王妃?”晚青妤闻言一惊,王爷对王妃的感情竟是如此复杂,还寻了个相似之人留在身边。她又问方于:“那你可知王爷与王妃当年究竟闹出了什么嫌隙?以至于王爷对王妃如此绝情?”
说起这个,方于有些迟疑,不知晚青妤今日为何问得这般多,一时不敢作答。
玉儿见状,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这才低声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其中缘由,此事极为隐秘,我也只是隐约听闻一二,至于真假,却不敢断言。似乎……此事与皇后娘娘有些关联。具体是何关联,我也不得而知。”
方于说到这里,便不说了,今日他已说得够多了。晚青妤也未再追问,她不愿为难方于,只是琢磨着这些事,越发觉得奇怪。
三人到了晚府,晚青禾已回府多日,时下正坐着活动手臂,他见晚青妤前来,问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晚青妤走上前,关切道:“我来看看你,二哥,如今伤势可好些了?”
晚青禾回道:“好多了,已能坐起身来,手臂也能活动了。”
他说到这里,眼中满是心疼,低声问道:“妹妹,那日在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听人说,萧秋折与付钰书打了起来,他们二人为何起了争执?此事已传遍京城,连四弟出门采买,都有人追着他打听。”
晚青妤未料此事连二哥都已知晓。她垂下头,轻回道:“二哥莫要担心,此事因我而起,但外头的流言蜚语你莫要听信。我与付钰书早已无甚瓜葛,只是那日在宫中,事情闹得大了些,如今已解决好了。”
虽她如此宽慰,晚青禾心中依旧难安,见她秀眉微拧,未再多问。
晚青妤问他:“二哥,四弟去了何处?”
“四弟去了外祖母家,我让他去找张攸年了。”
“找张攸年做什么?”
晚青禾:“因言书堂之事。自那场大火后,我再未见过他,他也未曾来探望过我。言书堂的事牵扯到他,许多事务皆由他经手,我有些要紧的事需问他。”
提及张攸年,晚青妤恍然想起,此事或许张攸年知晓一二。张攸年与付钰书交情匪浅,言书堂如今出了事,也不知他们之间是否有所牵连。只是眼下她并无确凿证据,亦不敢妄下论断。
晚青妤心中思量着进宫之事,随后起身出了房间,寻到玉儿,吩咐她去吧方于引开。
晚青妤又回了房间,将太后与她说的那些话一一告诉了二哥,想与他商量此事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回禀太后。
晚青禾听罢,神色凝重,沉思道:“此事关系重大,牵涉我们晚府的命运。不过,我信萧秋折绝不会陷害于我。只是妹妹,太后的意思已十分明了,她是要你离开萧秋折。至于言书堂之事,因案情复杂,他们一时也不敢轻易下定论。我手中亦有些证据,或许还能有一线生
机。我已寻了几位官员相助,但若太后执意要置我于死地,纵有再多证据,恐也无济于事。”
他顿了顿,语气更为沉重:“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稳住皇家。既然太后要你离开萧秋折,不如你暂且先离开,回头再看太后如何说。”
晚青妤蹙眉道:“正因如此,我才来问二哥。此事我未告知萧秋折,因他若知晓,事情只会更加复杂。而且他也不会允我离开亲王府。今日他还让方于盯着我,想来心中也是担忧。如今他在朝堂上已举步维艰,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太后一口咬定,他便危险了。”
晚青禾亦是忧心忡忡:“妹妹,你且放心,先入宫一趟,你从宫中回来,再来晚府。回头我告诉萧秋折,说让你在此照顾我一段时日。”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晚青妤起身正欲动身前往皇宫,四弟晚青桁匆匆赶了回来。晚青妤迎上前问道:“四弟,如何?可找到张攸年了?他怎么没与你一同来?”
晚青桁叹气道:“我去时,张攸年不在家中,也不知去了何处。我寻了一圈,也未找到他。姐姐,你怎么来了?”
晚青妤:“我来看看二哥。”说罢,她又叮嘱道:“我先出去一趟,你现在去付家,看看张攸年是否与付钰书在一起。”
她交代完晚青桁,便让人备上马车赶往皇宫。
马车刚驶出府门不远,便被人拦了下来。拦车之人正是张攸年。晚青妤下了马车,惊讶地望着他,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张攸年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双眼上,张口第一句便是:“怎么哭了?眼睛都肿了。”
晚青妤未料他会如此问,垂下眼,回道:“只是没睡好罢了。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对。”
晚青妤:“你等我做什么?有什么事?”
张攸年指了指她乘坐的马车:“我们到车上说。”
晚青妤请他上了车。二人坐定后,张攸年看了眼她憔悴的脸,沉声问:“你与萧秋折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是说这个?
晚青妤回道:“我与他没事,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张攸年:“宫中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听说了些。”
他又道:“我知道你要进宫,也知太后找了你。因太后私下也寻了我。她要我将言书堂之事一五一十地禀报,话里话外皆在暗示,此事是二哥放火烧了言书堂。她还说,若我如实相告,可助我脱身。”
晚青妤疑惑,问道:“太后怎会寻你?他是想让你背叛二哥?”
张攸年回道:“确有这个意思。不过,他还有另一层用意——他想让我提供萧秋折与言书堂中另一人的关系,指证他们是否有密谋造反之意,是否合伙烧了言书堂。”
晚青妤听罢,心中愈发不安,太后这是要将他们两家逼至绝路。她抬眸看向张攸年,语气急切:“那你如何回禀太后的?”
张攸年:“其实那日我已听出太后是在套话,故而十分谨慎,并未将事情全盘托出。因我深知,只要有一句话说错,便可能连累二哥。只是我不明白,太后此番目的究竟为何?他是想让二哥与亲王府互相指认,令梁府与亲王府结下仇怨,还是想将两家一并铲除?”
他说罢,看着她暗下来的眼睛,问道:“他寻你时,可也说了类似的话?”
晚青妤思忖着回道:“说了,只是此事我也不甚清楚。太后要我离开亲王府,离开萧秋折,并给了我三日时间。今日便是答复之日,若我不应,皇上那边恐怕就要定罪了。至于定的是二哥的罪,还是萧秋折的罪,我不得而知。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如暂且离开亲王府,搬回晚府住下,先稳住太后,再设法为二哥脱罪。”
张攸年凝视着她,问道:“你只是暂时离开亲王府?不打算与萧秋折彻底撇清关系?以太后的意思,只要你与他纠缠不清,你们两家便不得安生。”
晚青妤微微皱眉,反问道:“那你可知,太后为何非要我离开亲王府,离开萧秋折?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与此事又有何干系?这两日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其中缘由。按理说,此事与我并无太大关联,太后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维护我,中间定有其他隐情。”
张攸年见她神色焦急,却道:“你听我一句劝,尽快离开萧秋折。今日在太后面前,莫要多言,只答应她离开,其余的话,一概莫要应答。太后老奸巨猾,你每说一句话,都可能落入他的圈套。”
晚青妤深知太后为人。
张攸年望了眼她因紧张缴着手绢的手:“我此次前来寻你,也是因我准备呈上一些证据,暂且拖住皇上那边。虽证据未必充足,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晚青妤问他:“那你为何要将证据呈给皇上,而非太后?此事明明是太后紧咬不放。我听太后的意思,皇上那边似乎也查出了些眉目。”
“太后此人信不得。”张攸年回道,“他心怀私念,目的或许只是让你离开萧秋折。但皇上不同,他是一国之君,虽也查此案,总归要清正廉明些。此事牵涉甚广,朝中许多大臣皆在盯着。我已寻了翰林院的一些人相助,只要众人齐心协力,总会有转机。”
晚青妤听罢,心中稍安。
张攸年瞧着她不如以往明媚的脸颊,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她带着愁绪的眉眼上,语气缓和了些,嗓音也不如方才低沉:“怎的瘦了这许多,眼睛也红成这样。凡是由我们男人顶着,你不必过多忧虑。你先照顾好自己,以后别再落泪了。”
张攸年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晚青妤愣了一下,再望向他,他这几年的变化好像有点大,样貌比以往硬朗了许多,五官更为精致,一双眼睛虽有些锐利,但是看人时却极其认真,气质也好,隐隐透着些说不清的阴翳。
她记得他幼时是个极为怯懦的人,整日跟在付钰书身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喜欢什么也不敢直言,见了她更是连招呼都不敢打。
后来到了少年时,他外出习武了一段时日,回来后便开始钻研学问,跟着她二哥学习,人也变得自信了许多。再后来的几年,他们便少有接触了。如今看着他,大为不同了。
只是有一事令她疑惑,那日在外祖母家,他虽解释说是跟着表哥回去了,但他父亲为何一直寻不到他?正常情况下,他父亲应是第一时间去亲戚家寻人。况且,他与付钰书自幼关系匪浅,二人之间有无秘密也不清楚。
张攸年见她沉默不语,也未再多言。他了解晚青妤的性子,更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一个是富家千金,一个不过是暂居乔家大院的仆人之子,这其中的鸿沟,岂是一星半点?他这点关心,可能在她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马车内静默良久,到了宫门前,张攸年道:“完事了我们在宫门前会合,随后我随你去晚府,与二哥细细商议。”
晚青妤应了一声,下了马车,然后随着宫人到了皇太后的大殿,结果太后正在小憩,她只得在殿外等候。她等了许久,久到几乎失去耐心时,宫人才将她唤入殿内。
此时太后刚醒,喝着茶,瞥她一眼,淡声问道:“如何?可想好了要怎么做?”
晚青妤跪地行礼:“回太后,臣妾已准备离开亲王府,搬回晚府居住。”
太后把茶盏递给身旁宫女,审视着她的神情,问:“只是搬出亲王府这么简单?”
晚青妤心知太后之意,继续道:“回太后,先前我与萧秋折曾立下一份和离契约,约定三年后和离。如今已过两年有余,和离之期将至,故而我觉得无需再与他明言和离之事,直接搬出亲王府即可。如此一来,和离契约自然生效,我们便算是和离了。”
太后突然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你这么说,叫哀家如何信?你二哥的事情迫
在眉睫,你觉得与萧秋折脱离关系之事,还能再等上几个月?”
太后这是要她即刻与萧秋折和离?
晚青妤心中焦急,只得回道:“太后明鉴,臣妾既已答应离开亲王府,便绝不会再与萧秋折有所牵连。”
她见太后脸色沉下来,又道:“若太后不放心,我回去后便立刻与他签下和离书。总之,我已决意离开,日后也绝不会再踏入亲王府半步。”
这应该就是太后想要的结果。
可太后神色间似还有些不信:“和离书可需哀家替你写?或是下一道圣旨,直接了结此事?”
晚青妤蹙眉,太后未免欺人太甚。
她重重磕了一个头:“此事不劳太后费心。不出三日,您便能听到我与萧秋折和离的消息。”
主动和离与皇家下圣旨可是天壤之别,这一点晚青妤很是清楚。
太后见她态度坚决,这才“嗯”了一声,道:“那好,哀家便等你的消息。”片刻后,她语气忽转温和:“哀家听闻,你们晚家与付家关系甚好。如今你家出了事,付大人也曾过来求情。付大人说,你有个四弟,年纪虽小,却颇有才华,如今尚未谋得一官半职。他说身边有个职位,希望你四弟过去当值。”
太后说到这里去看晚青妤,接着道:“付大人宅心仁厚,博学多才,常来宫中为哀家讲学。他为你们家的事忧心不已。哀家想着,既然付大人有意相助,不如让你四弟去他那里任职,也好对你们晚家有个照应。”
让四弟去付钰书父亲身边任职?
晚青妤有些震惊。
太后一边想置他们于死地,一边又让付家帮衬她四弟,这究竟是何目的?
太后见她神色惊讶,迟迟未作应答,便摆手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就让你四弟去找付大人。哀家也等着你和离的消息。”
果然,无权无势只能当做权贵们任意宰割的鱼肉。
在生死面前,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太后既已如此说,晚青妤也只得咬着牙恭敬行礼,退出了大殿。
她忧心忡忡地出了宫门,张攸年已在城门外等候。二人一同上了马车,张攸年开口便问道:“太后那边如何说?”
晚青妤强忍着酸楚,回道:“太后要我即可与萧秋折和离,还让我四弟去付大人那里任职,说是付家在太后面前为我们说了情。”
说到付家,张攸年冷笑一声,笑意不明,没再多言。
二人到了晚府,便与二哥商议言书堂之事。先前晚青妤一直疑心张攸年是否因付钰书而对二哥有所不忠,但今日一番交谈后,发觉他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只是说话间,张攸年总是看向她,还频频问起她与萧秋折和离之事,令她颇感不自在。
转眼到了傍晚,方于觉得在晚府耽搁太久,便问晚青妤:“少夫人,何时回亲王府?”
晚青妤直接回他:“我不回去了,要留在晚府。”
“不回去?”方于一听,顿时急了:“这可不行,公子若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晚青妤安慰他:“你放心,这事我会与他说明,不让他怪罪你。”
方于不答应,再三相劝,可晚青妤执意不走,他无可奈何,只得回亲王府寻萧秋折。孰料这一日,萧秋折都未回府。
方于焦灼不安,又赶往皇宫,却听闻萧秋折因赵老爷子之事陷入麻烦,被困在宫中,暂时不能回府。
直到第三日,萧秋折才从宫中脱身。
他刚出宫门,便听守在宫外的方于禀报:“少夫人执意留在晚府,不肯回亲王府了。”
萧秋折因赵老爷子之事,在宫中纠缠了三日,幸得陆临带来舅舅与外祖父过来相助,他才暂时洗脱嫌疑。只是刚出宫门,便听到这般消息,心中顿时一沉。
方于战战兢兢地看了看他的脸色,低声道:“公子,对不起,有件事我得告诉您。前日我随少夫人回晚府探望二公子,原以为她只是单纯去看望兄长,谁知她让玉儿拖住我,自己悄悄去了皇宫。后来是与张攸年一同乘马车回来的。”
张攸年?
萧秋折忽地顿住脚步,问道:“他们二人怎会在一起?去皇宫做什么?”
方于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同乘马车回来。”
提起张攸年,萧秋折印象颇深。他从前住在乔家大院,与晚青妤常有接触。此人向来寡言少语,但每次见他,眼神总带着几分不善。
记得他与晚青妤订婚后,张攸年曾找过他一次,开口便问他是否真心想娶晚青妤。他问完这话没等到他的回答,冷笑一声便离去了,后来他们未再有过多接触。
现在,他怎么会与晚青妤同乘一辆马车进宫?
萧秋折越想越烦躁,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赶往晚府。此时天色已晚,晚府大门已是紧闭。他下马拍打院门,管家开门见是他,还没开口,他便径直冲了进去。
他直奔晚青妤从前住的闺房,这时玉儿守在门外。玉儿见他突然出现,惊得愣住,反应过来后急忙行礼道:“姑爷,小姐正在换……”
玉儿话未说完,萧秋折已推门而入,随即“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吓得玉儿一颤。
此刻,晚青妤正在房中更衣,准备睡下,孰料萧秋折突然闯了进来。
他立在门前,望着她惊慌地拿着衣衫遮挡,强压了下情绪,几乎哑着嗓子道:“说说看,是谁在逼你离开我?”
“我去杀了。”
第46章 第46章结果他追上来,含住她的……
这几日,萧秋折便察觉晚青妤有些反常。自她从宫中归来,整个人似变了模样,口口声声说要离开亲王府,甚至放弃为父兄报仇,这全然不似她往日的性子。
他忆起那日,她在宫中被太后召去,不知太后与她说了什么,她竟哭得那般伤心,随后付钰书便来哄她。再后来,他与付钰书打斗被关在了宫中,也无从打听太后究竟与她谈了何事。
他先前与她说的那些话,她似乎全然未听进去,竟还是离开了亲王府。
就算是有困难,有不得已,也要两个人一起承担,她怎么可一个人默默承受。
今日他从宫中出来,心情本就糟糕,时下胸口那股郁气更是难消。
可见她慌张地用衣物遮掩身子,神情恐慌,似被惊吓到了,他又突然心疼起来。他走到桌前,用衣袖将桌上的蜡烛拂灭,先让她穿好衣服。
灯灭后,房中顿时一片漆黑。
周围一阵衢静。
晚青妤刚从隔壁房间洗漱回来,衣衫未整,头发还湿漉漉的,萧秋折就这般一声不吭地闯了进来。
她迅速地穿好衣服,抓着一旁的床帏,思忖着如何向他解释。他这般火大,定是因为她执意不回亲王府。
房中静默良久,晚青妤听到脚步声挪了一下身,随着一阵紊乱的呼吸,她的手腕就被萧秋折捉在了手掌里。
黑暗中,晚青妤看不清他的神情,她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在晚府多住几日,陪陪我二哥。他伤得很重,我实在放心不下,那日我也与你说过。此事是我执意为之,你别去怪罪方于。”
她解释完,萧秋折久久未答,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似在极力平复情绪。
晚青妤担心他的伤势,又问:“你这几日如何?手臂上的伤还疼吗?听说你一直在宫中,可是遇到了麻烦?后来听方于说你迟迟未归,是不是他们为难你了。”
她依
旧如从前一样,继续温柔地说一些关心话语。
“晚青妤。”萧秋折开口,嗓音虚弱沙哑,似是精神不好,“我方才问你的话,你为何不回答我?你在躲避什么?那日你进宫,太后可是与你说了什么?还是太后逼你离开我,给你施了压?若真是如此,你不必怕她。她一向只会威胁人。你给我几日时间,我去将此事处理妥当。你现在便随我回亲王府。”
他说着,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晚青妤急着往外挣脱:“你为何非要逼我回亲王府?我在晚府住几日又如何?我想离开亲王府,你不允,我想与你和离,你也不肯。你当真连点喘息的空间都不给我。”
她现在也很焦虑,她也不过十九岁的年纪,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她也很害怕。
她挣脱的厉害,萧秋折深吸一口气,停下来,转身面对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虽看不清彼此,却能感受到她的恐慌。
她强压着情绪,转头躲开他的手掌,他再次抚上,她又躲开,他有些生气,往前一步,去抓她的肩膀,她倔强地将他的手打开,他终是动怒,一把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无法动弹。
她低“哼”了声,本就娇小的身子,此刻在他跟前更显得娇弱。
她的脸颊不过他的巴掌那般大,却被他紧紧地钳制住。
“晚青妤。”他低头凑到她的唇边,“自始至终,你都不信我。自我将你从山上带回来,你便一直防备着我。你与我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你即是我的妻,逃到哪里都没用。”
他的手掌宽大,捏得她的脸颊有点疼,她用另一只手捶打他的胸口,一拳一拳下去,他却纹丝不动。
她捶着捶着,眼眶红了:“我已答应太后,三日内与你和离。如今已过三日,明日便要传出我们和离的消息。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分开。分开之后,对你我都好,我也能保住晚府,而你也不必再因此受牵连。”
“关于言书堂一事,只要太后不再插手,相信皇上定会清正廉明地解决。萧秋折,不过是和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们迟早也要和离,和离之后……和离之后我们还可以……”
她说至此,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果然是太后。”黑暗中,只听得萧秋折一声冷笑,“老奸巨猾,你不必理她。”
他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唇几乎要亲上她的唇:“晚青妤,你傻不傻?这种事你也答应她?”
晚青妤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停在他胸前,抓着他的衣衫,道:“我不答应又能如何?她是太后,她一句话便能让我们满门抄斩。萧秋折,我们先和离好不好?等风声过去,我们再从长计议。”
萧秋折依旧冷笑,几乎咬着牙道:“再议?和离都成了,你还让我议什么?你怕什么?连与我商量都不曾,便私自做了决定。你告诉我,你把我当做什么?”
可是把他当做夫君?
他贴着她的唇,恨不得咬上一口,捏着她脸颊的手也不肯放开。
晚青妤仰了下脸,不小心碰到他的唇,急忙往后撤了一下,结果他追上来,含住她的下唇咬了一口,咬下去的力道不大,但可以泄点他的火气。
晚青妤紧张地吞咽了几下口水,也不敢动了。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
晚青妤见他情绪稳定了一些,温声劝道:“你别生气了,虽说情意深重,但是性命更为紧要。如今你在亲王府已无权柄,朝堂之上,众人挤兑。回想上次,你不过受了些轻伤,皇家便趁机欲除你而后快。”
“我们晚家已支离破碎,没有什么可祸害的价值了。而你不同,你是皇亲血脉,亲王府的嫡长子,更是肩负国家重任的权臣。你所承担的重担,非我等可比。”
“我曾想过,先放出风声,假意和离,但对方是太后啊!太后何等人物?我们岂能糊弄?我亦不敢冒险,一旦有差池,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届时无论是晚府还是你,皆难逃重责。不过一纸和离书罢了,明日我们便寻人公证,签下来,消息传出去后,太后想必不会再过问此事。至于言书堂这边,我二哥与张攸年已掌握了些许证据,只要皇上不定罪,我们仍有转圜之机。”
不过一纸和离书罢了。
时至今日,她依旧很清醒,然而,这份清醒与理智,对萧秋折而言,却是沉痛打击。她字字句句皆是关切,却如利刃般划断了他们这段婚姻关系。
“我绝不会与你和离。”他的胸口愈发疼痛,但也有点妥协了,“你若想留在晚府,便暂且住下,过几日我再接你回去。其余之事,你不必插手,由我来处理。”
他说完,低头欲要吻她,却被她推开了。这一推,仿佛将他硬生生推出她的人生。
“萧秋折,和离吧!”
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她还是这般说。
他强压下心中酸楚,缓缓松开她,退后一步。
房中霎时静默无声,就像回到了那日在兰风居时,他倾尽肺腑之言,将七年前的往事一一告知,而她却连一句回应都没有。
这般滋味,好难受。
房中静默良久,他又未等来她一句深切为他着想的话,哪怕她说一句“萧秋折我需要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到房门前,虚握了一下手掌,指尖冰凉,胸口疼的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他出了房间,屋外,玉儿见他脸色阴沉,急忙上前解释道:“姑爷,您莫要动怒,小姐只是暂住此处,心中挂念二公子的安危,并无他意。”
萧秋折往前走着,却似未闻,只觉四肢僵硬,连走路都是恍惚的,他连日被困在宫中,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脸色苍白如纸,浑身疲惫不堪,时下晚青妤又对他如此决绝,他有点支撑不住了。
他未理会玉儿,沉默着朝院外走去。
“姐夫。”听到动静的晚青桁匆匆追上前来,问道:“姐夫,怎的刚来就要走?可是出了什么事?”
晚青桁借着院中灯笼下微弱的光线,瞧见萧秋折精神萎靡,眸中无光,他心中不禁一凛,又问道:“姐夫,你与姐姐可是吵了架?姐姐只是担心二哥的伤势,才暂住几日。你放心,过些时日,我定会将她安然送回亲王府。”
晚青桁哪里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
萧秋折依旧沉默不语,出了院子。
晚青桁心中不安,急忙转身跑回晚青妤房前,叩门道:“姐姐,你与姐夫可是又起了争执?姐夫方才走了,你若有事,不妨与他解释清楚。如今局势虽乱,但你突然搬出亲王府,他心中难免难以接受。”
房内一片漆黑,隐约传来晚青妤低低的啜泣声。晚青桁听着姐姐的哭声,心疼地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得默默守在门外。
萧秋折出了晚府,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回了亲王府。踏入兰风居,院中空荡冷清。望着晚青妤坐过的秋千,突然感觉眼睛湿湿的。不过才住了两日而已,他们的婚房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当初,因她搬到山上去住,他才住进翠玉轩。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又离开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石桌前坐下,抬头望了望,月亮还是那么凉。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个总是独自站在院中的自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入睡,一个人思念着母亲。就连母亲的祭日,也是他一个人前去祭拜。
“公子。”方齐与方于跟来,心疼地劝他:“公子,您已两日未曾用饭,胳膊上的伤也未换药。您这般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不如先让大夫来瞧瞧,换过药后再吃点东西。”
短短数日,公子整个人已消瘦了许多,往日即便再艰难,他也能咬牙挺住,伤及时治,饭按时吃,总能撑得过去。可如今,这感情的痛楚,却让公子难以坚持了。
萧秋折没有半分胃口,只觉浑身麻木。他缓缓起身,未置一词,径直回了房间。房门轻轻
合上,屋内未点灯烛,一片漆黑。
他走到床边坐下,脱下鞋子,躺了上去。
床榻依旧如儿时那般冰凉。
他好像什么都不怕,只怕本该暖着天下人的阳光,永远照不到他身上。
——
这一夜,晚青妤几乎未眠。次日,双眼依旧红肿,泪痕未干。
她此刻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回到她给萧秋折写信,久久收不到信时的失落与难过。或许她从未真正放下过他,那份刻骨铭心的一见钟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她曾以为,即便和离,她也不会太过伤心。但昨夜见他如此痛苦,她才明白,她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
可,感情虽难断,但性命若失,便真的什么都没了。她只能咬牙挺住,待风头过去,再向他道歉。
三日已过,若再不传出和离的消息,恐怕太后要亲自出手了。
午时,袁安河来寻她,他先慰问了晚青禾,然后神色凝重地对她道:“先前我提到的利州之事,已查得许多证据,并呈交给了皇上。如今利州局势混乱,百姓不去外出劳作,家中无钱,生病亦无钱医治,只能凭一股信念苟活。我已将此事详细记录,并寻了几名证人面圣,时下只待皇上派人彻查。我唯一担忧的是,皇上素来信赖付家,若他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整个陵国都会遭殃。”
说到这里,袁安河重重叹了口气,接着道:“你上次信中附上的付家书库地图,我已仔细查看,并派人潜入书库,找到了那批书。翻阅之后,我发现书中的内容竟与利州部分书籍一模一样。我怀疑,那批书早已流入利州,甚至他们可能是在此处进行试验。”
若人心被惑,将是国之灾难。
晚青妤从前只知道学问是济世良方,未曾想竟也能害人于无形。
她蹙眉问道:“袁大人,你可知付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如此残害这些无辜百姓?”
袁安河眉头深锁,长叹一声:“人心难测啊。付家人精明至极,他们所谋之事,远非寻常百姓所能揣度。或许,他们是想达到某种境界,又或是意图操控人心,也可能单纯为了攫取不义之财。人一旦心术不正,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甚至毫无理由也要作恶。”
这就是人性。
晚青妤:“那日你给我的名单,我已仔细看过。上面列了许多人的名字,不仅有我父亲与兄弟的,还有萧秋折的。我想知道,这些名字你是从何得知的?如今名单上有些人已然离世,剩下的那些人,是否也会遭人陷害?”
提及名单上的名字,袁安河神色紧张,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名字皆是我多年暗中查探所得。自几年前起,我便注意到此事,仿佛有人布下了一张大网,静待鱼儿逐一上钩。从我父亲开始,再到你父亲与大哥,乃至后来逝去的那些人,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反对过付家的主张,且在朝中皆有一定的影响力。付家显然是想将这些人逐一铲除。名单上还活于世之人,近年来也频频遭遇麻烦,从你二哥言书堂着火一事,便可窥见端倪。”
晚青妤听罢,心中陡然一紧,急声问道:“那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会不会是萧秋折?”
“我猜想,极有可能。”袁安河回道,“我也听闻了萧秋折近来的一些事情,从顾家三郎离世,到赵老爷子猝逝,这些事看似毫无关联,实则不然。他们正一步步给萧秋折制造麻烦,试图将他拉下马。”
“还有,当初言书堂着火时,有人第一时间便去通知了萧秋折。我曾查过,当时萧秋折并不在言书堂附近,而是在别处查案。可言书堂起火后,竟有人能准确找到他,前去禀报此事,令他匆匆赶回。想必他们早已料到,萧秋折定会冲入火场救人,结局非死即伤。”
晚青妤细细想来,好像确实如此,依萧秋折的性格,决然不会对她二哥不管不问。
她紧紧攥住衣袖,低声道:“若真如此,萧秋折岂非已身处险境?我们该如何是好?”
袁安河:“眼下唯有小心行事,暗中查探,方能寻得一线生机。付家势力庞大,我们需步步为营。”
晚青妤默然点头,心中却如翻江倒海,难以平静。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便已落入他人精心布置的圈套。
她忽而想起春日宴那日,她从太后殿中出来,恰巧遇见了付钰书。当时众人皆在赴宴,而他怎会突然出现在那里?还如此及时地遇到了她,且那般温柔地安慰,甚至在她恍惚之际,掏出手绢为她拭泪。正因如此,萧秋折找来时,见他举止亲密,才动起手,后来还被关押起来。
难不成付钰书也是这场阴谋的幕后推手之一?可他怎会如此狠心?他口口声声说二哥曾救过他的命,又屡次向她倾诉深情,即便两年未见,也不至于心肠坏到这般地步。
付钰书的父亲是何等人物,她心知肚明,可付钰书,怎么也会如此?
思及此处,她又想起四弟晚青桁。太后将四弟安排到了付钰书父亲身边,莫非是想以四弟为筹码,威胁晚家?一旦四弟落入他们手中,晚家就会变得被动。
她越想越怕,越想越心惊,对袁安河道:“太后突然将四弟调至付大人身边,我怀疑她是想借此控制我们。袁大人,你可有法子助我四弟脱身?前日四弟刚接到付大人的旨意,已去当值,当时我未曾多想,如今细想,这或许也是他们布的局。”
袁安河思忖片刻,也为此发愁:“付家借着太后的权势,愈发肆无忌惮,着实令人愤然。待我想想办法,你也务必提醒他,在付大人面前一定要小心谨慎。现在我已找到那批书籍,再结合利州之事,或许能从中寻到你父亲与兄长的死因。”
袁安河说着,望了望屋外,起身道:“我不宜久留,这几日我住在京城,若有急事,你可让人到东街禹记包子铺寻我。”
“好。”晚青妤起身送他,非常感激他能够相助。
袁安河走后未过多久,宫中忽有太监前来传旨。那太监见她,笑眯眯道:“太后等了许久,未见您有何动静,特命咱家送来此物,只需您签字,此事便算了结。”说罢,他命一名小太监奉上一份和离书。
晚青妤望着那封和离书,久久未语。果然,太后还是亲自下手了,只要她提笔签字,这段姻缘便算彻底了结。
春日里本该风和日丽,可今日天色阴沉,乌云密布,院中树木被吹得簌簌作响。
那封镶着金边的和离书摆在眼前,她望着望着,眼睛渐渐湿润了,指尖也是僵硬的,仿佛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
那太监见她迟迟未动,催促道:“总归是要签的,快些签了吧,咱家也好回宫复命。”
晚青妤胸口憋着一口气,缓步上前,拿起盘中的毛笔,目光扫过和离书上一行行冰冷的文字,神情暗沉下来,心也疼的厉害。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婚姻竟需由皇家来裁决,连和离与否,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人生何其可笑,婚姻与性命在权势面前,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在太监的催促声中,她终究提笔,在那份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字素来清秀隽永,可今日写来,却难看至极。
前几日,萧秋折还曾笑言,正是因她儿时常趴在付家书肆门前练字,他才注意到了她。如今她练了那么多年的字,却要用这笔墨签下这份和离书,何其讽刺。
她搁下笔,只觉双手发软。她将手隐入袖中,强撑着让自己平静。
太监见她签完,将和离书收起离开了。
晚青妤独自站在院中,久久未动,直到双腿麻木。两年前,洞房花烛夜那晚,她与萧秋折也曾签下一份和离书。如今兜兜转转,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两年多的婚姻,竟成了被人宰割的利刃。
——
传旨太监出了晚府,直接去了亲王府。
萧秋折自昨晚回府后,便一直
将自己关在房中,未曾踏出一步。方齐与方于在门外唤了多次,他皆未应声,也未用膳,更未换药。直到太监手持和离书前来,他才缓缓推门而出。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干裂,发丝与衣衫皆有些凌乱。他抬眼看向太监,眸中一片灰暗,未行礼,也未言语,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太监将和离书递到他面前,道:“萧大人,晚青妤已签了和离书,如今只需您签字,从此二人便再无瓜葛。”
镶着金边的和离书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萧秋折垂眸,看到晚青妤的字迹,颤着眼睫,沉默良久。
太监催他,他这才伸手拿起毛笔,一边动笔,一边道:“我的婚姻,我说了算。我的妻子,我来保护。旁人,没有资格插手。”
话音落下,他已在和离书上画下一个大大的叉。
笔墨浓重,落在那些和离的字眼上,就像重重地压了两座难以推倒的大山。
太监见状,惊得瞪大了眼睛,颤声道:“你你你……你竟敢如此放肆!”
萧秋折将笔撂下,掀起酸涩的眼皮,眼尾的阴翳甚是浓重,他扯了一下唇角,道:“放肆又如何?你回去告诉太后,晚青妤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谁也分不开。若她有何不满,尽管冲我来,别拿晚青禾一事威胁晚青妤。或她觉得言书堂着火一事与我有关,那便拿出证据来抓我,少在背地里使这些下作的手段。”
太监听得目瞪口呆,依旧指着他:“你竟敢如此污蔑太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吗?”
萧秋折冷冷一笑,转身朝院外走去:“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若太后真想取我的命,随时来取。但在她杀我之前,我定要做点什么让她看看,我萧秋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关在皇宫里受鞭打的懦弱子。”
“你你你……你别走。”
天幕低垂,忽而大雨倾盆,雨势愈下愈猛,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之中。
萧秋折自出了亲王府后,便再未回来。太妃与王爷得知此事,心急如焚,连忙派人四处寻找。萧秋折忤逆圣旨,太后已然震怒,扬言定要将他严惩。
雨势未歇,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却始终寻不到萧秋折的踪影。直至深夜,王爷终于在他母亲的坟前找到了他。
萧秋折直挺挺地站在母亲的坟墓前,衣衫早已湿透,发丝紧贴额角,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一直往下流,也不知在此站了多久。
他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见是父亲撑着伞一步步走来,心中是愤恨的激动。
十几年来,父亲第一次来母亲的坟前。
雨声很大。
父亲走到他面前,撂下雨伞,蹙眉望着他,话也未说就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畜生。”
第47章 第47章“晚青妤,先亲一会。”……
今日的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哗哗的雨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淹没。荒野之中,夜色深沉,人在雨中站得久了,竟也能分辨出些许轮廓。
萧秋折虽看不清父亲的神情,但那滔天的怒意实质般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瞬便要将他生生打死。那一巴掌落下,他的唇角已渗出血丝,雨水混着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勉强站稳身子,听着父亲那一声“畜生”,止不住地冷笑。可笑着笑着,鼻尖一酸,眼眶便温湿了。笑着笑着,整个人都麻木了,连脸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父亲怒不可遏,声音几乎撕裂雨幕:“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整个亲王府的人。连皇家旨意你都敢违逆,真是活腻了。你可知你已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你三番五次惹出事端,被一趟趟叫进皇宫,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上次我为了救你,拉下脸面去求皇上,这一次,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萧秋折听罢,心中一阵冷颤,笑得愈发凄凉:“我倒成了京城的笑话?那你呢?你这些年又做了什么?有多少人骂你,嘲笑你,连带着我也被唾弃。就是因为你,我从小未曾受过一丝疼爱,所有人都瞧不起我。若不是因为你,皇后和太后会如此待我?连我的婚姻都要插手,你觉得,做你的儿子,活得很开心吗?很幸福吗?”
他双手颤抖,浑身湿透,可再冷也比不过心里冷。如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雨势如注,萧敖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冷声道:“现在就随我回亲王府,好好想想后面该如何收场。总之,亲王府绝不能因你而受牵连。”
“走?”萧秋折转身指着母亲的墓碑,哑着嗓音道:“既然来了,为何不与母亲打声招呼?十几年了,你从未踏足此处一次。我倒想问问你,你配不配做一个夫君?你看看这坟前的花,这墓碑前的祭品,有哪一样是你送的?她活着时未曾得到你的疼爱,死后也是如此凄凉。作为你的妻子,我真是替她感到悲哀。”
自幼时起,他所有的怨恨都倾注在父亲身上。只要想起母亲,只要父子争吵,他必会因父亲对母亲的冷落而怒斥。也正是因此,他对父亲的恨意早已入骨,可又无可奈何。
如今,他们父子相见,大事小事,总要吵上几句。父亲还能抬手打他一巴掌,而他作为儿子,只能在此怒声发泄。
萧敖见他再度失控,目光瞥向墓碑,墓碑上刻着“萧敖之妻”四个字。他蹙眉怔住,僵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萧秋折冷笑更甚:“怎么?说起我母亲,你就沉默了?如今都到她面前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倒是说说,我母亲究竟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让你如此待她?”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父子二人只要站在一起,便免不了提及他的母亲。萧敖的脸色愈发难看,仿佛那些过往是他心头最深的疮疤,不愿触碰,更不愿揭开。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十几年未曾踏足此处,未曾看过那坟墓一眼。如今,他望着那孤零零立在坟前的墓碑,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心中沉痛难言。
萧秋折逼近一步,咬着牙道:“怎么了?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的?我是你的儿子,她是你的妻子,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们说?”
父亲让他与母亲,成了这全天下最可怜的母子。
萧敖依旧沉默,身上的怒火似乎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压抑。
萧秋折再度转头望向母亲的坟墓,嗓音低沉而颤抖:“从小到大,我未曾感受过什么是父爱,母爱也少得可怜。我这一生,唯一能让我支撑着活下去、带给我一丝希望与温暖的,只有晚青妤。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拜过堂、成过亲,她对我如何,你不是也见过吗?那些她曾写给我的信,你不是也看过吗?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夫妻又是什么?”
“无论我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只要我们是夫妻,我便不会弃她于不顾。正是因为喜欢,两年前,我硬生生挨下了付钰书那一剑,险些丢了命。当初你不是也问过吗?到底有多爱,才能连性命都不顾?我来告诉你,命对我来说不重要,但我这条烂命,却能因为晚青妤一个笑容而苟活。”
这命,多么卑微。
“我好不容易将她从山上带回来,却因我受伤,朝堂与皇家对我弃如敝履,连职位都保不住。我本以为,作为父亲,你会给我些许安慰,可是怎么可能,你转头便将我在亲王府多年打下的根基尽数夺走。正因如此,我与晚青妤才陷入如今的困境。这便罢了,可我与她是夫妻,无论经历什么风雨,那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结果太后非要插上一脚。”
他冷笑:“她管得还不够多吗?我从小到大在她那里吃了多少苦,你不也知道吗?她恨不得将对你所有的怨恨都加诸于我身上。而祖母呢?只要不损害她自己,她便袖手旁观。她在宫中斗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扶你坐上皇位。可结果,你让她失望了,连带着我也被她放弃
了。”
他越说越激动:“如今太后拿言书堂之事威胁晚青妤,逼她离开我,硬生生拆散我们。你不觉得可笑吗?如今我们被欺负至此,你竟无动于衷,还要来打我?那日晚青妤在你院中与你说的话,你都听不明白吗?为了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她费尽了口舌,她是多么可怜我。”
说到这里,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哪哪都是痛的,连手都麻木了。他慢慢蹲下身,捂住发胀的脑袋,深深吸了几口气,声音几近哽咽:“父亲,你的儿子很脆弱,也是需要你来保护的。而晚青妤,她也很可怜,也需要我来保护。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活着没办法快乐,死也死不了。你说,累不累?”
累不累?
他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只觉得双眼模糊,浑身冰凉,唯有滑到唇边的泪水是温热的。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疲惫至极,仿佛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刻崩塌。
萧敖在黑夜中静立许久,听着他这些压抑的怨言,这一次,他没有反驳,没有呵斥,也没有再与他争吵,只是默默听着。许久之后,他的嗓音低沉到如同从沉闷的胸腔中发出一般:“你先跟我回家,后面的事,我来解决。”
他说到这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晚家的事,我会出面,晚青妤既是我们亲王府的人,自然由我们亲王府保护。只是你……日后行事,冷静些,冲动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他说完,未萧秋折等回应,便大步朝前方的马车走去。
夜风夹杂着细雨,吹得他衣袂翻飞。
萧秋折慢慢站起身,他一步步跟在父亲身后,明明距离那么近,却觉得那么远。
今日,父亲似乎比以往走得都慢了,与他的距离一点点在缩短。
到了马车旁,萧敖立于车边,掀开车帘,等萧秋折上去后,他才上去。
太医早已在马车内等候,见萧秋折浑身湿透,左臂的绷带松散,血迹渗出,不由得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责备与关切:“公子,老奴已说过多次,您的伤口万万不可再沾水。若再不好生照料,这手臂怕是真的要废了。”
太医这话都说累了。
萧秋折直挺挺地坐着,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恍若未闻,目光空洞地盯着一处。
太医叹了口气,伸手欲替他脱下湿透的上衣,却被他躲开,他皱紧眉,显然不愿让太医动手。太医无奈,只得作罢,转而将他左臂的衣衫卷起,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绷带解开后,太医见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然化脓,忍不住喊道:“您自己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怎就一点不顾惜自己呢?”
萧敖闻声看去,只见萧秋折整条手臂触目惊心,肩头还有几道陈旧的疤痕。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眸色一沉,双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
萧秋折察觉到父亲的目光,掀了几次眼皮,最终没去与他对视。他咬紧牙关,任由太医为他处理伤口。
马车停在亲王府门前,下了车,萧敖并未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将萧秋折送至兰凤居。
父子俩一路上始终未发一言。送到兰风居门前,萧敖便转身离开了。
萧秋折立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泛起熟悉的酸楚。儿时,他独自蜷缩在漆黑的房间里,父亲也是这样转身离开,只是这时与那时唯一不同的,是父亲背影不如曾经挺拔了。
他踏入院中,目光落在院角那架秋千上,怔怔地望了一会,然后进了房间。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衫,坐在桌前,取出晚青妤曾经写给他的信,一封封细细翻阅。
信纸上的字迹清秀隽永,一句一句皆是刻骨铭心,它们比太医上的药还要有效,他看着看着,竟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
没过多久,祖母过来,先是长叹一声,随后便是一番责备,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中既有无奈,又有心疼。萧秋折始终未发一言,只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静静坐在桌前。祖母见他默不作声,知他心情低落,终究不忍说,叹气离开了。
后来陆临匆匆赶来,进门见他安然无恙,终是松了口气:“你可算回来了,真是吓死我了,我把整个京城能找的地方都翻遍了,都没找到你。你告诉我,你到底去了哪儿?这么大的雨,你又带着伤,是不要命了吗?”
萧秋折依旧垂头揉着脑袋:“我去看了看我母亲。”
陆临见他胳膊换了新绷带,很心疼又无奈:“这么大的雨,你还带着伤,是想让她在天之灵为你担心吗?”
萧秋折默然不语,陆临又问:“你与晚青妤闹掰了?我听说今日太后拿着圣旨逼你们签和离书,还听说,晚青妤先签了字。”
这是彻底要决裂吗?
萧秋折“嗯”了声,回道:“太后拿言书堂之事威胁她,逼她与我和离,我不愿意,太后便亲自下旨,逼她签字,先让她签的,又让我签,我没签。”
陆临冷笑,想骂脏话:“你们本就是一对苦命鸳鸯,她还要强行拆散,心真是坏透了。不过此事站在晚青妤的立场上,也确实无奈。如今晚家水深火热,她二哥的案子又悬而未决,任谁都会想着先护住家人。你莫要因此厌烦她。”
“厌烦?”萧秋折抬了抬眼皮,苦涩一笑,“我求着她都来不及,怎敢厌烦?你说,他明明对我有意,却偏偏不肯说。遇到麻烦,宁愿让付钰书为她擦眼泪,也不愿告诉我。我知道,她年纪小遇事害怕,可她该信我啊!我是她的夫君,我可以解决问题,可以护她,她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就答应太后与我和离?”
萧秋折最在意的便是此,他很生气很委屈。
说到“夫君”二字,陆临摇头叹气:“看来你果真掏心掏肺了。之前我便与你说过,儿女之情急不得,还需讲究些策略。你整日这般硬着头皮往前冲,能有什么好结果?只会把她吓得不敢靠近你。”
一说到感情的事,陆临就滔滔不绝:“像如今这般情形,你该明白,给她些空间,让她静下心来思考思考。而你需要做的,便是与她敞开心扉,把事情说开,两个人一同面对。那和离书上,你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这是让皇家颜面扫地,太后怕是连杀你的心都有了。之前的事还未解决,如今你又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以后该怎么办?从前有个皇后已让你焦头烂额,如今又添了个太后,这倒好,两个人都想要你的命,你把命给谁?”
陆临说话虽爱揶揄人,但也不无道理。
萧秋折胸口闷疼,说话声音甚是低沉:“这么多年来,整个亲王府一直被皇家拿捏。太后和皇后无非是仗着我父亲在朝堂上无权无势,又是个不顾家的,才逮着我使劲祸害。隐忍只会让她们得寸进尺,若非顾虑太多,我真恨不得将那和离书甩在太后脸上。”
陆临知他心中愤懑,但在这权势滔天的世道里,人命如草芥,他又常常叹了口气,问:“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我听方齐说,晚青妤如今留在晚家居住,你是打算让她一直住在晚家,还是……强行将她接回来?”
萧秋折听到“强行”二字,苦涩一笑道:“你觉得我能用强吗?只要看到她眼圈一红,我心就跟着疼,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还谈何强行?现在只能让她先在晚家住几日。她有事情不与我商量,私自答应太后,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也很生气。干脆分开几日,大家都冷静冷静。”
他们俩的感情纠葛,陆临也帮他们理不清,便道:“也罢,你们二人的事,你们自己慢慢解决吧。上次你托我查的事,我已查到了一些眉目。我大哥与小皇子有过接触,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块玉佩。小皇子说,那玉佩是皇贵妃生前留给他的,还说那玉佩原本是一整块,后来分成了两块,一块留给了他,另一块则给了当年失踪的姐姐。那玉佩我未曾见过,不过我大哥仔细瞧过,他说那玉佩通体碧绿,但有一部分像沾染了斑斑血迹,很是特别。”
说到这里,陆临审视萧秋折,疑惑道:“你打听这块玉佩做什么?难道……你找到了皇贵妃失踪的女儿?”
萧秋折听到前面的话神情就已经变了,有些慌乱地握紧了杯盏。
陆临察觉他的变化,凑近了问:“你莫不是真的找到了皇贵妃的女儿?不然为何如此在意那块玉佩的事?我听说当年那孩子失踪得不明不白,皇上派人寻了许久都未曾找到。你……不会真有什么通天本事,把人找到了吧?”
陆临瞪着眼睛惊讶不已。
萧秋折缓了下神,否认道:“没有,你再去帮我查一查,看看当年那块玉佩是否曾在京中哪户人家出现过。”
陆临皱眉,抱怨道:“京中这么多户人家,你让我从何查起?难不成要一家一家去问?这岂不是大海捞针?”
萧秋折:“先从京中富贵人家查起。”
先做排除。
陆临挠着头,忧心道:“你眼下麻烦事一大堆,哪还有闲工夫去查这些?况且,赵老爷子的事,我父亲和祖父虽帮你拖了一阵子,但你总得想办法彻底脱身。还有顾家那边,上次我们与他们的管事打了一架,顾老爷子气得吐血,顾家人揪着我不放,还闹到大理寺去告我。大理寺被他们搅得鸡飞狗跳,天天一堆麻烦事。你说,眼下这乱糟糟的局面,我们该如何处理?能不管的事就别管了,先顾好眼前吧。”
萧秋折只觉得他聒噪,用手指按了按眉心:“不行,我让你查,你就必须查。”
陆临被他这话气得直笑:“你看看你,你只敢在我这儿耍威风。你怎么不敢在晚青妤面前强势一些?若是有这份魄力,何至于闹到如今这般地步?”
陆临又扯到晚青妤。
萧秋折烦躁地“哼”了一声,又说:“我还有一事,需你去办。”
陆临顿时炸了毛:“合着你把我当跑腿的了?你怎么不找别人,非要找我?”
“全京城,我如今还能信谁?”萧秋折也很无奈,“我听说太后有个远房外甥,前些年在京城里作恶多端,祸害了不少人,甚至玷污了一位官员的女儿,致其惨死。那官员曾告到皇上那儿,却被太后拦了下来,后来那外甥被安排到外地做了个小官。你去找人,帮我把他绑来。”
“绑人?”陆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那可是太后的人,你让我去做这等事,是想让我脑袋搬家吗?你怎么不让方齐和方于去?”
萧秋折神色疲惫,显然精力不济,沉声道:“我近来事务繁多,方齐需帮我处理琐事,晚青妤如今在晚家,我得让方于去保护她。我身边只有他们两个得力助手,实在找不出别人,只能劳你出面。你人脉广,且你大哥的大舅子是将军,随便找几个身手了得的人,并非难事。”
陆临听罢,摇头啧嘴:“你倒是会算计,连我大哥的大舅子都惦记上了。我们这一大家子整日里尽给你擦屁股了。”
“那不然呢?”萧秋折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我母亲去世,我无依无靠,难道我的外祖父,我的舅舅,我的表哥不该帮衬我一把?”
陆临嗤笑一声,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好好好,帮你帮你,不然你又得去姑母那儿告状,让我睡不安稳。”
他把茶杯搁在桌上,起身道:“不与你多说了,你自己调理调理心情,振作起来。后头的事儿还多着呢,你那情敌怕是还要找麻烦。我听说晚青桁被调到了付大人身边,也不知在布什么局,你多留个心眼。”
提到付钰书,萧秋折眉头一皱,显然不愿多提。
陆临摆摆手走了。
他走后,萧秋折又在桌前坐了会,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书柜上。那里放着晚青妤的宝贝箱子,她回晚府时没有带走。
他盯着箱子,心中挣扎良久,终是站起身来,将箱子取下,放在桌上。他掏出匕首,撬开锁扣,把箱子打开。
箱子里装了许多物件,他一眼便瞧见了那块格外显眼的玉佩。他盯着玉佩,心中惊愕不已。将玉佩拿起,仔细查看,果然与小皇子身上的那块一模一样。
小皇子那块是左半边,而他手中这块是右半边,两块玉佩显然是一对。若这玉佩真是晚青妤的,那她极有可能就是皇贵妃失踪的女儿,而他们之间确有血亲关系。
细细回想,皇贵妃当年失踪的女儿与晚青妤的年纪相仿。他记得皇贵妃生下女儿后,他曾随太妃前去探望,那时的小娃娃白白胖胖,甚是可爱。后来不知为何,那孩子突然失踪,再无音讯。
他记得那孩子的生辰,与晚青妤的似乎并不相符,但生辰可以作假,谁又知道晚青妤的真实生辰究竟是何时?
想到此处,萧秋折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可转念一想,若晚青妤真是皇贵妃的女儿,为何皇家查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未曾找到她?
还有一种可能,晚青妤手中的这块玉佩并非她的,而是另有其人。这玉佩究竟从何而来,只有晚青妤自己清楚,而她却始终不愿告知。
萧秋折将玉佩放回盒中,又见盒底放着几封信,信封上皆写着“钰书”的名字。这是付钰书写给晚青妤的信,里头究竟写了什么,他无从得知。他拿起信,心中挣扎着,想要拆开一探究竟,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压着好奇,又将信放回原处。
里面还有一片金叶子,那是他七年前送给晚青妤的,她一直珍藏着。她还说自己并非念旧之人,可若真不念旧,为何还留着他送的金叶子,甚至留着付钰书写给她的信?
她撒谎。
萧秋折顿时心生醋意。
除了那三样他认得的物件,箱子里其余的东西皆是晚青妤的私人物品。萧秋折略略翻看了一番,便将箱子重新盖上,上了锁,放回原处。
做完这些,他又走回桌前坐下,只觉得心口发颤。他不明白付钰书为何会知晓如此隐秘之事?除非他曾经见过这块玉佩,也见过小皇子身上的那块,才猜测出其中关联。若真如此,付钰书或许也并不知晓晚青妤的真实身份。但七年前的那桩旧事,他竟也知晓得一清二楚,挺让人毛骨悚然。
付钰书好像对很多事情了如指掌,只是他近两年很少留居京城,又从何得知?
萧秋折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隐隐不安,便唤来方齐,吩咐他安派人暗中跟踪付钰书,查探他的一举一动。
——
太后因顾及颜面,压下了萧秋折违逆圣旨之事,故而此事并未传扬出去,连晚青妤也未曾听闻。
自那太监离去后,晚青妤便一直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的大雨。从上午到下午,又从下午到夜晚,她看着小雨渐渐变成大雨,大雨又化作暴雨,直至深夜,再到次日清晨,他始终未曾回房休息,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在逃避什么。
签完和离书后,太监定然已去了亲王府,逼萧秋折签字。如今一日已过,亲王府那边却毫无动静,想必他也签了吧。
那晚他离去时,怒气冲冲,定是对她失望至极。可这又能怪谁呢?终究是她当时太过绝情,伤了他。
晚青妤这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也未曾进食,只是呆坐在窗前,目光空洞地望着外头。两只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却浑然不觉。
玉儿忧心她的身子,端了饭
菜过来,又拿了煮熟的鸡蛋,轻轻为她敷在红肿的眼上。见她憔悴不堪,精神恍惚,玉儿温声劝道:“小姐,先去用些饭吧,身子要紧。二公子一直惦记着您,一遍遍问您如何了,就怕您不吃不睡,糟蹋了自己的身子。您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二公子想想,如今他正是艰难的时候,您若再有个好歹,岂不是让他更忧心?”
晚青妤只觉胸口如堵了一口淤血,疼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麻木。她对玉儿道:“玉儿,帮我端杯茶吧,我实在没有胃口,只想喝口水。”
玉儿连忙去倒了杯温热的茶,递到她手中,道:“小姐,先喝点茶缓一缓,待会儿再用饭。”
晚青妤接过茶杯喝下,温热的茶水入喉,身子稍稍暖和了些。
玉儿正欲再为她敷眼,却听外头有小丫鬟匆匆跑来,禀报道:“小姐,付公子来了。”
“付公子?”玉儿闻言一惊,转头看向晚青妤,低声问道:“小姐,您要见他吗?”
玉儿心中清楚,萧秋折刚与付钰书大打出手,闹得很不愉快,此时付钰书登门,只怕会让误会更深。
晚青妤沉吟片刻,想到袁安河正在查付家之事,此时还不能与他撕破脸,需得稳住他。于是她起身道:“我去见见他。”
玉儿虽有些担忧,但人已到眼前,躲也躲不掉,只得随小姐一同前去。
付钰书此次前来,带了许多礼品,见到晚青妤后,满面笑容地说:“今日正好得闲,过来看看二哥,也顺道来看看你。听闻你前两日搬回了晚府,如今可还习惯?”
今日的付钰书满面春风,精神焕发,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心情似乎格外舒畅。他将礼品递给管家,随晚青妤一同往晚青禾的房间走去。
晚青妤只是轻声回道:“这里毕竟是我的家,住了十几年,无论离开多久,回来依旧如初,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付钰书笑了笑,向前一步与她并肩而行,温声道:“你四弟已在我父亲手下当值,我来告诉你一声,他一切都好。我父亲给他安排了个不错的职位,他上手也快,加上我父亲从旁提点,做起来颇为轻松。相信不久之后,他定能有一番作为。”
晚青妤听着,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付家将四弟调去的真正目的,她尚未摸清。
两人行至晚青禾的房间,晚青禾见付钰书来了,坐起身笑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没有公务要忙?”
付钰书笑着回道:“今日我休沐,特地来看望二哥。二哥身体可好些了?”
晚青禾应道:“已经好多了。”说罢,请他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
付钰书说起言书堂的事:“关于严书堂一事,二哥且放宽心。昨日我父亲在朝堂上又替你说了些话,还找了几位大臣一同为你辩解。如今皇上那边尚不敢轻易下定论,有我父亲与几位大臣周旋,定能为您争取些时日,待查明真相,还您一个清白。”
他的言下之意,是付家与他父亲正在竭力相助晚青禾。
晚青禾:“多谢伯父为我如此费心,改日我定当登门拜谢。”
付钰书含笑摆手,语气谦和:“二哥不必如此客气。我们两家素来交好,当年你曾救过我,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感激不尽。况且我与青妤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早已将晚家视为自家人。往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也会常来看望二哥。”
付钰书依旧如往日般,说话温声细语,待人接物皆是和善可亲。
晚青禾听罢,笑了笑,看向晚青妤。
晚青妤则静静望着付钰书,仔细审视他说话时的神情,发觉他与以往并无二致,心中不禁矛盾起来。若付钰书当真心怀不轨,言行举止总该有些异样,可他如今谈吐温和,神色泰然,全然不似她想象中的小人模样。除非他心性极深,已让她难以琢磨。
付钰书又与二哥寒暄了几句,便与晚青妤出了房间,两人在院中坐下。
今日天气很好,院中尽是大雨过后的清新。
付钰书侧首看着晚青妤,说起话来依旧温和:“过两日便是我母亲的生辰,她特意让我来邀你过去一同庆祝。近来她总是念叨着你,说那日在宫中误会了你,想借此机会与你说开,让你别再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我妹妹云汐,她年纪小,有时说话冲动,你也别与她计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该知道她的性子,不过是耍些小脾气,并无坏心。昨日她还与我说,想让我约你出来,我们三人一同去划船、吃饭、看戏。记得从前我们常这样玩,那时过得多么开心。虽说如今我们都长大了,许多事已与从前不同,但我总觉得,我们还能找回那份快乐。”
晚青妤安静听着,他说话时总是温柔似水,目光深情而专注,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被珍视的感觉。然而,此刻的晚青妤却格外清醒。
她躲开他的目光,轻声道:“这些事本不是什么大事,我从未放在心上,你也莫要让伯母和云汐妹妹为此忧心。只是我二哥近来伤情不稳,我需留在此处照料,伯母生辰那日能否抽身前去,尚不确定。若得空,我定会前去,若实在脱不开身,还请伯母见谅。待我二哥伤情好转,我们再商议出游之事。”
付钰书望着她,目光落在他那双红肿的眼睛上。他心中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憔悴,显然是因为萧秋折。她既如此说,也未勉强,只是轻轻点头。
静默了好一会。
几棵被雨水淋过的桃花树下,落了一层桃花瓣,风一吹就轻轻飘起,携着花香落在院中每个角落。
两人静坐着,却不知该聊些什么,即便付钰书尽力找些话题,有些东西也不似曾经了。
付钰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晚青妤偶尔点头,偶尔应一声。付钰书见她神色疲惫,不忍心再打扰,起身道:“你且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晚青妤送他离开,自始至终都未曾与他多言。
没过多久,张攸年便来了,说是言书堂的一位幸存者已恢复意识,需前去查看一番。他本打算独自前往,但又担心二哥这边不放心,便前来商议,还提议让晚青妤一同前去,多一个人也好多留些证据。
眼下四弟不在府上,二哥又行动不便,晚青妤担心若真有证人,他们未能及时出面,恐会生出什么差错,便答应了与张攸年一同前往。
那证人的家在城西,二人需乘车前往。晚青妤寻了一辆马车,刚上车没走多远,便见方于骑着马跟在后面。
张攸年掀开车帘往后瞧了瞧,扬了下唇角,笑意不明。
他转头看向晚青妤,见她双眼红肿,不由得皱了皱眉,道:“那日我便与你说过,别太忧心这些事,什么都别管。可你眼睛怎么又哭肿了?若是因为萧秋折,我觉得没必要。既然和离书已签,说明你们二人再无瓜葛,也说明他愿意和离。既已分开,又何必伤心?”
晚青妤不愿与张攸年多提她与萧秋折的事,可张攸年却总在她面前提起。她垂着头,默不作声,心情依旧沉重。张攸年见她不愿多说,也未再追问。
二人到了那证人家中,见那人已醒来,精神好了许多。他将言书堂着火前后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提到大火是从他管辖的房间燃起的,还说有个陌生人送来一封信,信到后不久,大火便烧了起来。
那人伤势不轻,精神有些恍惚,晚青妤虽不确定他所说是否属实,但至少能说明严书堂着火是有人故意纵火。且他曾见过那送信之人,若能认出那人,便能多一份证据为二哥脱身。
那人伤势颇重,说起话来慢悠悠的,待他将事情从头到尾讲完,已用了许久时间。
临走时,张攸年找了几个护卫守在那证人身边,随后便带着晚青妤前往言书堂的旧址,想看看能否在附近找到一些线索。
到了之后,他们发现这里已被围了起来。听守在此处的人说,这里似乎要准备重建了。晚青妤问他们要重建什么,那人摇头表示不清楚,临走时又补了几句:“您来之前,付大人曾来过一次,进去查看了一番,随后便走了。至于这重建之事是否由付大人操持,我也不清楚。”
听到“付大人”三字,晚青妤便知道那是付钰书的父亲。只是他来此处做什么?
两人准备离开言书堂时 ,天色已近傍晚。张攸年提议找个地方用些饭,晚青妤担心二哥,急着回家,便婉拒了。
张攸年又问她是否愿意随他一同去看望外祖母,晚青妤觉得此时天色已晚,不便前去,便道:“今日实在多谢你,带我查了这么多证据。我得回去照顾二哥,改日再说吧,你先回去。”
张攸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道:“你等我一会儿。”说完便匆匆跑开了。
晚青妤站在原地等着他,没过多久,只见他抱着两包东西快步跑来。
他将用油皮纸包好的东西递给她,道:“这附近有家酥酪和蜜糖特别好吃,我一直想买给你尝尝,却总没机会。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因为换牙,父母不让你吃甜品,你便坐在树下生闷气。那时我跑出去想给你买,结果到了店里才发现手里的银钱根本不够买一份蜜糖。那天我很愧疚,也没敢回去告诉你,只能躲在院门外,看着你坐在树下等我。”
“晚青妤。”他叫她,“那时我确实没有钱给你买这些,但是现在,我有能力了,可以买给你吃了。”
他说的极其认真,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晚青妤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犹豫着没有接。
张攸年见她迟疑,便将两包东西塞进她手里,语气比以往都要温和:“这是我小时候欠你的,现在还给你,你不必有负担,尽管吃便是。”
他既这般说,晚青妤也没再拒绝:“多谢你。”
张攸年见她收下,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就像吹进了春风。
他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对晚青妤说:“我先送你回府,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他们来时是同乘一辆马车,晚青妤觉得不好将张攸年独自丢在此处,便点头应下,让他送自己回府。
时值晚霞漫天,夕阳渐渐沉入山峦,雨后的傍晚,空气格外清新,天空也被染成了一片绚丽的色彩。
马车驶至晚府门前,二人下了车。晚青妤对张攸年道:“天色已晚,你赶紧回去吧,今日多谢你。”
张攸年看了她片刻,张口想说点什么,又咽下了,指了指她手中的甜点:“别忘记吃。”
晚青妤应了一声,他顿了片刻,没再说什么,便转身上了马车。
晚青妤看了看手中的甜点,准备回院。
“晚青妤。”突然有人叫她。
她闻声一怔,循声望去,只见萧秋折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处。
她动了动唇,鼻子一酸,轻唤了一声:“萧秋折。”
二人远远地相望了一瞬。
萧秋折今日穿了一袭月色锦衣,看着精神了许多,他束着高高的发髻,两侧垂着白色发带,比以往稍显温润。
他站在那里,微微歪头望着她,见她呆愣住,便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走到她跟前,目光落在她怀中抱着的两袋甜点上,微挑了下唇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晚青妤一眼便知他心思,忙动了动手中的袋子,解释道:“这是张攸年买的,他说是补偿给我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慌张什么,本能地想要解释。
萧秋折未作声,拿走她手中的甜品袋子交给一旁的玉儿,随后拉着她的手,朝府门外的另一条路走去。
晚青妤挣了挣,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萧秋折不回答,只是握着她的手往前走。
门前这条路又窄又长,种着两排大榕树,时下枝叶繁茂,遮住了大半的天光。路的尽头是一条小河,此时晚霞洒在河面上,橙红的光影随着水波荡漾,好看极了。
二人走到半途,晚青妤又挣了挣他的手停下,她想问和离书的事,却又不敢开口。
萧秋折见她不动,往前扯了扯她,她依旧不动,他又扯了扯,她开始掰他的手指,他压了下眉头,往她跟前走一步,结果她往后退一步。
他深吸了口气,皱着眉,索性将她拉到一旁的榕树下,把她按在树干上,望着她难过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既心疼又无奈地用指腹按住她微张的嘴唇。
“晚青妤,先亲一会。”
第48章 第48章“夫妻该做的事,我一样……
晚青妤的脊背重重撞上粗砺树皮,未及呼痛,萧秋折带着竹叶香的气息已铺天盖地压下来。
她偏头躲开近在唇边的灼热,玉簪刮过树皮发出一声刺耳声响。她的腕骨被萧秋折扣在苍苔遍布的树干上,绣着银竹纹的广袖纠缠着藕荷色披帛,在春风里翻涌着。
萧秋折的手指从她的嘴唇滑到她剧烈起伏的颈侧,唇瓣擦过她的耳垂,温热气息漫进绫衣交领,晚青妤身上一麻,抬脚踢向他的膝骨,绣鞋金铃尚未作响,人就被他掐着腰肢提了一下。
他身形高大,俯身下来把她整个人罩在怀里,显得她更加娇小。
她的腰肢又被她禁锢在树干上,随着紊乱的呼吸声,他的唇霸道地覆上了她的唇,起势凌厉却藏万千缠绵,碾碎了她唇间将出未出的呼声。
晚青妤想要咬他,换来的却是骤然侵入唇齿的滚烫。
“你……”她启唇欲咬,被他趁机侵入的舌尖搅碎了话音。他的吻像他惯用的狼毫笔锋,裹挟着朱砂与金粉的暴烈,碾碎她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后颈,喉间溢出的声音比落在春水里的花瓣还轻:“听话,亲一会。”
萧秋折的声音低低沉沉,落入晚青妤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她颤了颤嗓音,低声道:“你别这样,大白天……在我家门口。有什么话我们先说清楚好不好?你先别激动。”
时下,萧秋折被情愫所扰,几乎失去了理智。所幸晚青妤尚存一丝清明,只是她还未及劝住他,又被他一把掐住了腰身。
他的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温热,声音低沉地道:“晚青妤,你是我的妻子,我可以亲你。”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她只觉得胸口一阵起伏,心跳如鼓。她望着他那双如春水般的眼睛,紧张地抓着他的衣襟,再次劝他:“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先说一说好不好?”
她总是这样,冷静、克制,正因她太过冷静,才让他生气。
他不答应,低头又吻了上去。这次吻的霸道,先是含住她的唇,随后舌尖撬开她的齿关,想要索要更多。
她几乎被他的强势攻陷,他的双手捧住她的脸吻的更深。晚青妤惊慌地捶打他,却被他伸手蒙住了眼睛。
他的手掌覆下来,渐渐地,在他越来越深情的亲吻下全身软了下来,几乎瘫进他的怀中。
她点了下脚尖,抓紧他胸前的衣衫,像是在迎合他。萧秋折得到她的回应,情绪更加激动,双手托住她的腰身,想要将她抱起。
他这一托,晚青妤尚存的一丝理智抽离出来,缓过神,用力推了推他,喘息着气道:“你先停一下,不然我生气了,永远都不理你。”
她的眼下泛着一片绯红,眼中还存着春水淌过的迷离,可大脑却已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萧秋折望着她这副模样,被勾得笑了一下,往她跟前迈了一步。晚青妤见他逼近,慌忙往后退去。虽然她也贪恋他的怀抱,但此刻更想把事情说清楚。他见她慌张不已,顿住脚步没再上前。
他眼中的情、欲还未散尽,眼睫轻颤了几下,目光又落在她的唇上。
晚青妤动了动唇,细声道:“我们先去河边走一走。”说罢,她捂住滚烫的脸颊,快步向前走去。
萧秋折动身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又想起方才她与张攸年站在一起说话的模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醋意。他清声道:“晚青妤,你别躲。上次我已说过,你即是我的妻,逃避也没用。”
晚青妤闻
言,停下来,转身来看着他。他的脸上被霞光晕染出一片绯红,身躯笔挺的站住,气质依旧矜贵。细细看到,他头上的发带还是她之前买给他的。
她微拧秀眉,问他:“那和离书,你没有签字?”
若是签了,他不会这般模样。
他不回答,她又追问了一遍:“你没有签字,对吗?”
她问的急切,仿佛怕他不签。他眸光暗沉下来,低声回道:“对,没签。”
没签?
晚青妤心口瞬时涌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可是担忧似乎比开心更甚一些,她向他走近一步,语气中满是焦虑:“那太后会饶过你吗?从昨日到现在,太后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我也不知你究竟有没有签字。可若是你没签,太后定然动怒,你与我的关系撇不清,若是处理不当,太后不仅不会放过你,连我们晚家也会遭殃。”
太后那日明确说过,只要她和萧秋折依然在一起,那三种结果,每一种都可以让他们晚家满门抄斩。
萧秋折也向她走近一步,什么也没说。
晚青妤尽量平复着情绪,道:“太后的目的就是希望我们分开。我知道,突然和离对你来说是个打击,但你要冷静想一想,若此事不能妥善解决,太后一旦动怒,我们性命难保。”
“萧秋折,你为什么如此固执?只是一份和离书而已,我们先签了,等事情解决后,再在一起也是可以的。你何必非要与太后硬碰硬?”
她好像很害怕太后,害怕晚家遭殃。甚至觉得他们的婚姻只不过一份和离书。
萧秋折望着她,心碎的神色在他脸上显露无遗。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怒意,清声道:“晚青妤,有什么困难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解决,一起面对。我没有签字,也是在告诉太后,我们并非她轻易能拿捏的人。你这次若是妥协了,她下次只会变本加厉。我比你更了解她,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将你四弟送到付锦知那里,就已经说明她没有停手的打算。你可知他逼我们和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说到这里,烦躁地扯了下衣领,依旧压抑的怒意道:“那是因为他想让你嫁给付钰书。付钰书的父亲与太后关系甚密,常去宫中讲学,二人之间牵扯颇深。付钰书从始至终都想娶你。两年前他未能得逞,而今依旧不甘心。他步步紧逼,不过是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若我们此时真的和离,若我们之间再无瓜葛,届时你连亲王府这个靠山都没有了。到那时,无论是付钰书强娶你,还是太后下一道圣旨,你哭天喊地也无济于事。”
他说着,往前迈了一步,垂眸看着她,见她眼中惊慌又难过,心疼地抓起她的小手:“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能解决好。你若想暂且留在晚府,便先住下,待我这边处理妥当,再把你接回亲王府。事情虽麻烦了些,但总能解决的。我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深知这些人的心思,也了解他们的手段。你还小,涉世未深,若踏错一步,人生便会跌入无底深渊。你听话,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安安心心待着,让我把这件事解决好,行不行?”
他说得极认真,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仿佛在恳求她给他一次机会,恳求她相信他一次。
他们相识这么久以来,她从未真正依赖过他,也未曾全然信任过他。他希望她能依靠他,希望所有的困难都由他来扛,而她只需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便好。
晚青妤回望向他,霞光映在他的眼中,泛着橙红色的光晕,但她能看清他眼中的诚意与难以掩饰的难过。
她沉默良久,终于冷静下来,垂首道:“世间之恶,并非你我能够左右。眼下,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今我们的婚姻已牵连到整个晚的命运,我知道,先前我瞒着你答应太后和离对你不公平,是自私了,对不起,你别因此生气。”
她在给他道歉。
可又接着说:“正因我太过清醒,我不敢依靠任何人,也不敢指望任何人。我一直认为,唯有自己亲手解决的事,才是最放心的。当然,或许你能帮我们处理好这一切,这份恩情我会铭记于心。但是萧秋折,我也害怕连累你,更怕你因此受伤。我知道,你从小到大未曾真正享受过什么是幸福。而我这个糟糕的家族,似乎也给不了你幸福,更无法陪你走得更远。”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泪光:“一个不幸的人,若是遇到一个幸运的人,或许这份幸运能带来幸福,让两个人都得到救赎。可若是两个不幸的人在一起,幸运从何而来?幸福又从何而来?恐怕只会带来双倍的伤痛。”
她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字字如刀,割在萧秋折的心上。他一直以为晚青妤是个极为乐观的人,未曾想她竟也有如此消极的一面。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微微俯身,目光和语气都温和了许多:“晚青妤,虽然我们两人如今都身处不幸,但曾经我们也都拥有过幸运。你幸运的是生在晚家,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时光。而我幸运的是,在我最低谷的时候遇见了你,是你让我重新振作起来。这就是我最大的幸运。这说明我们两人都有幸运的时候,所以,以后我们在一起,也一定会幸福的。”
幸福是可以争取的。
晚青妤含着莹莹泪光,手指抓了抓衣角,心中挣扎了许久,终是回道:“如今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我先住在晚府,避开太后的针对,而你想办法看看能否扭转局面。但前提是,你要好好养伤,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再让人担心了。”
她还是关心他的。
他听罢,忽而笑了。
他望着她纠结的模样,把她往怀里扯了扯,问:“能不能再亲一会?”
刚才没亲够。
晚青妤立即红了脸,摇头拒绝,撤出他的怀抱快步向前走去,口中说着:“我昨日一夜未睡,也未用饭,现在饿得很,我们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她拒绝了,他也没再强求,追上她,与她并肩而行。见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伸手勾住她的手指,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时下她的手微凉,显得他的手掌温热了许多。两个人并肩走着,夕阳的余晖洒下来,仿佛为这段坎坷的路途镀上了一层暖光。
她身上香香的,他忍不住看她一眼又一眼,很想再亲一亲、抱一抱。
晚青妤不愿去人多的地方,便带着萧秋折去了河边的一家小餐馆。这家餐馆她小时候经常来。出嫁之后,她已许久未曾来过,刚一进店,掌柜的便迎了上来,认出她后,笑着招呼道:“青妤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掌柜的目光随即落在萧秋折身上,略有惊讶地笑着问道:“这位是……你的夫君?”
当年,晚青妤与萧秋折成婚之事,京城中人尽皆知,掌柜的认得萧秋折,只是他明知顾问,让萧秋折有些不悦,回道:“没错,我是她的夫君。”
掌柜的嘿嘿一笑,领着二人走到窗边的座位坐下:“二位先坐,想吃什么尽管点,窗边还能瞧见河边的风景,最是惬意。”
晚青妤对这里颇为喜欢,接过菜单,细细看了看,点了几道儿时常吃的菜,又将菜单递给萧秋折,轻声细语地为他介绍哪道菜味道好,哪道菜是店里的招牌。
她的声音轻柔,语气温和,似乎心情好了许多,嗓音也不似先前那般虚弱。
萧秋折依着她的推荐点了几个菜,店老板便去准备饭菜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萧秋折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看得晚青妤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转头望向窗外。
此时霞光渐褪,湖边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夜色,朦胧中透着几分静谧的美感。
萧秋折心中有些不确定,不知她是否真的接受了自己,是否心中有了他。他想问,却又不敢问,生怕这层关系尚未水到渠成,便又被她拒绝。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冲动,转而问道:“那日我问你,你的玉佩从何而来,你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如今能否与我说说。”
晚青妤转过头,见他对此事如此好奇,思索片刻,道:“那块玉佩是我一出生便带
在身上,应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母亲留给她的?
意思是或许她自己也不确定这块玉佩是否真的属于她。他追问道:“那你可知道你的生母是谁?”
“我也不知。”晚青妤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涩,“这么多年了,父亲母亲从未提起过。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我早已晓得自己是捡来的。还是在我六岁那年,我无意间听到他们的对话,才知晓的。那时我害怕他们会将我送走,所以这些年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块玉佩,我也告诉他们早就弄丢了。”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黯淡下来。萧秋折心中亦是忐忑不安,他害怕皇贵妃真的是她的生母,那样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将变得复杂。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既然你也不知你的生母是谁,那以后就别再管了,自当永远是晚家的女儿,永远都是。我不在意你是谁的孩子,我在意的是你。”
以后他也不会去查了,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只要能在一起。
晚青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那日他曾提过,他们之间可能有血亲关系,若真是如此,两人便再无法在一起。
可她心中也暗自思忖,自己怎可能是皇家的女孩?若真是,容貌上总该有些相似之处。再者,皇贵妃当年丢了女儿,在京城里寻了许久,皇家怎会这么多年都未曾找到她?
她好奇地问萧秋折:“玉佩和我的身世,你是如何知晓的?”
萧秋折没有回答,反问道:“你那块玉佩,除了我见过,还有谁见过?付钰书?”
不然付钰书怎么会知道。
说起付钰书,晚青妤躲开他的目光,没做声。
她这般反应,萧秋折心中顿时升起醋意:“你之前与他到底关系如何?怎么什么都告诉他?当初他给你写了多少信,信里都写了什么?你何时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不是介意,我是想知道。”
他说着不是介意,可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眼神也冷了几分,显然在意得不行。
晚青妤低声回道:“他的事,我们还是别再提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那些信……等我回去便烧了。”
她也不愿再留。
“还有。”她认真地看着他,“在我的身份弄清楚之前,我觉得我们两人还是要注意一些言行举止,万一……”
“没有万一。”她话未说完,萧秋折便打断了,“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管什么血亲关系、伦理道德。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我的妻子。夫妻该做的事,我一样也不会少。”
他生气了,说起话来像置气的孩子。
然后问她:“那你呢?若我们真有血亲关系,你会放弃吗?放弃我们的婚姻,放弃我?”
他这样问,晚青妤一时愣住,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深知,若真如此,这段关系将违背伦理道德,成为世人唾弃的丑闻。
当他们的身份被揭穿,公之于众,届时却仍执意做夫妻,那么他们的人生将陷入无底深渊,连带着他们的家人,甚至未来的孩子。
萧秋折等着她的回答。晚青妤始终没有回答,神情中已是透露她无法接受。
萧秋折皱了下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尽是忧伤破碎。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变得微妙。
过了一会,晚青妤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最近有些失控。从他将她从山间接回,到如今,不过短短时日,他对她的态度却转变极快——从最初的冷淡疏离,到后来的亲近温柔,直至如今的近乎疯狂。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快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甚至怀疑,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已失去了理智。
他说出这样的话,莫说是她能否答应,便是他的父亲、祖母,也绝不会应允。更何况,此事尚未查清,他便如此决绝地表态,若日后真相难堪,他只会更加伤心,更加失落。
这时,店小二开始上菜。菜上齐后,气氛依旧僵持。萧秋折显然因她的态度而心生不悦,松开了她的手,不再看她,也不说话,拿起筷子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晚青妤夹了一只鸡腿放到他碟中,结果他冷着脸,又将鸡腿夹回她的碗里。她又为他盛了一碗粥,他却将粥推回她面前,依旧不肯接受。
她在心中无声叹息,虽无太多胃口,却还是勉强吃了一些。
两人吃饭时皆沉默不语,萧秋折埋头吃饭,偶尔瞥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晚青妤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胳膊上,袖子遮掩下,不知他的伤势如何。她关关心问:“伤口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按时上药?”
萧秋折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上了。”
晚青妤又夹了一道菜放到他碟中,结果他还冷着脸,又将菜夹回她的碗里,显然气还未消。
她歪头看了看他:“那日我让人去街上给你做了几身衣裳,你回头别忘了让方齐去取。”
她还给他订做了衣裳?
萧秋折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但心中的火气仍未消散,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晚青妤拿起一个包子,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轻笑道:“尝尝,这家的包子特别好吃。包子太大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帮我吃一半吧,别浪费了。”
她依旧好言哄他。
萧秋折心中的火气和委屈消了一些,接过包子咬了一口,认可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你以前常来这里吃吗?都是和谁一起?”
会不会和付钰书?
他这话问得明显带着醋意,晚青妤她喝了一口粥,回道:“以前都是和四弟一起来,他特别喜欢吃这里的包子。以后你若喜欢,也可以常来。店家是一对夫妻,人很好,我小时候老板娘还给我扎过头发呢。”
她心情好了许多,萧秋折也不好再与她置气,便问道:“与我讲讲你儿时的事吧。我一直觉得你年少时过得特别开心快乐,每次见到你,你总是笑脸盈盈的,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让你烦恼的事。”
她儿时应该非常幸福。
说起儿时,晚青妤弯眼笑了笑,道:“现在想来,还是小时候好,那时没有那么多忧心的事。我家中有两位哥哥,他们都特别疼我。大哥常背着我到街上买好吃的,还会背着我到外祖母家的院子里摘枣子。也会在我害怕的时候,一遍遍地说,小青妤,别怕,有哥哥在呢。”
“而我二哥,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他自幼爱读书,家里堆满了书卷。每次读到有趣的故事,他都会讲给我听。还会教我骑马下棋。四弟,虽然调皮,但很听我的话。儿时他总是跟着我,我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每天姐姐姐姐地叫着 。若是被父亲呵斥了,他就会跑到我跟前哭鼻子,还会把鼻涕悄悄蹭到我衣服上。”
说到这里,她又弯眼笑了笑:“我们家中虽有四个孩子,但是关系都特别好,我也很喜欢他们。”
她又说起她的母亲:“我母亲是个非常善良、非常疼我的人。她会亲手为我做衣裳、做鞋子,还会做许多好吃的。在我出嫁前,都是她亲自为我梳头扎发。每逢阴天下雨,她怕我听到打雷声害怕,就会搂着我睡,哪怕我十几岁了,她也会过来陪我。”
“她常教导我,虽然我是女儿身,但也要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千万不能因贪图利益或欲望而误入歧途。她从不让我做女红,只让我读书写字。她说,知识能让我看得更远,能开阔我的眼界,也能让我头脑清醒,不做傻事。”
她说话时的声音很轻柔,曾经幸福的家庭塑造了她的美好。
萧秋折静静听着,为她开心,也很羡慕。
“还有我的父亲。”她又接着说,“他在我心里是个特别伟大的人。每次下朝回来,即便再苦再累,他也会先抱一抱我,然后陪我在院子里玩一会儿,还会让我背诗给他听。我父亲喜欢吹笛子,当年他遇到我母亲时,正是因为吹了一首曲子打动了她,母亲才嫁给了他。”
说到此,她低头喝了一口粥,继续道:“还有我的二嫂嫂,她非常有趣。以前还没嫁给我二哥时,她喜欢我二哥,却不敢说,总是偷偷来找我,给我买好多好吃的,为的就是让我给二哥送信,还让我在二哥面前替她说好话。他们成婚后,她也待我如好友,常与我聊天,说一些女孩儿们的事。”
她以前过得该有多幸福啊!
“只是后来,我的父亲和大哥相继离世,再后来,我也出嫁了。曾经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美好,也只能定格在回忆里了。”
若是父兄没有去世,若是她永远不嫁,她应该是可以幸福一辈子的。
虽有遗憾,但人生即是如此。
“如今我二哥受了重伤,日后能否行走尚不确定,或许……或许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便难过得紧。所以,我的家人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我不想看着晚家被毁,更不想看着我二哥被斩首。”
她的眼眶已然泛红,声音也轻得几不可闻:“萧秋折,喜欢一个人,是喜欢对方的全部,喜欢对方身上的魅力,喜欢对方曾经拥有的一切,也顺带喜欢对方的家人。所以,我想……我也相信,你喜欢我,不只是单纯喜欢我的样貌,还有我的性情,或许真正喜欢的,是被幸福家庭滋养的我。你也是个善良的人,应该不希望我是一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人吧。”
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不会喜欢。
萧秋折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她的眼睛上。从她的话语中,他能感受到她对家庭的珍视,对家人的深情厚谊。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她宁愿与他和离,也不愿承受一点她二哥被重责的风险。
时下,尽管他心中有些失落,尽管他尚未被划入她最重珍重的人之中,但他依然能理解她。
他从未体会过她那样的幸福,也未曾拥有过她那样的家人。他珍惜她的这份情感,也愿意替她守护这份珍贵。
感情的苦,吃一点便吃一点吧。他这些年亲情的苦都吃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一点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
晚青妤整理了一下情绪,反握住他的手,道:“我母亲过几日可能就从姨母家回来了,等事情过去后,你到我家里来,我让母亲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我母亲煲的汤特别好喝,炸的肉丸子也特别香。之前我每次回京城,母亲总是问起你,还让我去亲王府看你。去年春节时,母亲做了许多糕点,还非让我给你送去,可那时我总觉得你们亲王府什么都不缺,也不差我母亲这一点吃的,便没有送。”
“你怎知我不缺?”他笑了笑,却笑得有些苦涩,“我很缺,非常缺。以后,只要是母亲做的东西,我都会喜欢。”
他们是夫妻,她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
晚青妤见他心情终是好了,又盛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再喝些,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了。等你回府后,太妃若问起我为何一直不回亲王府,你便告诉她,说我在晚府照顾二哥几日,过些时日便回去。你先稳住她,别让她絮叨你。”
“还有,你一定要按时换药。我不希望下次见你时,你手臂上的伤还未见好转。你该明白,我每次看到那伤,就很难过。你总不希望我一直难过下去吧?”
她总能用最温润的话语安抚住他。
他点着头,将那碗粥一口不剩地喝完了。
两人用完饭后,出了店,此时天色已晚,萧秋折本想一同在河边吹吹风,结果晚青妤担心二哥久不见她回去会着急,便作罢了。
二人又走上回晚府的小路上。
路两旁的榕树粗壮高大,枝叶繁茂,几乎遮蔽了天空。夜色渐深,街道上显得有些昏暗。萧秋折紧挨着晚青妤走着,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再握在一起,暖暖的。
就这样静静地并肩走着,周围静谧,两颗心好像也靠近了许多。简简单单地,一起吃饭,手牵着手,慢慢走着,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到了晚府门前,二人相视一眼,晚青妤欲要道别,萧秋折突然问:“能不能再亲一亲?”
还想再亲。
晚青妤愣了一瞬,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院门,张了张口,还没拒绝,他就已微微倾身,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晚青妤双手抓了抓他的衣襟,想起刚才在榕树下的深吻,脸颊瞬间红了。
“下次见面,我想亲得更久一点。”他轻笑一声,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指了指院门,“你先进去,等你进去了我再走。”
晚青妤缓过神,摸了摸滚烫的脸颊,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院子。
萧秋折目送她进了家门,这才放心离开。
晚青妤一路上心跳的厉害,眼睛里尽是难掩的笑意。
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心情平复后便去了二哥的房间。进门之后,却见张攸年也在房中。
张攸年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神色间带着几分探究,却未多言。
晚青妤有些惊讶,问道:“你方才不是回去了吗?”
张攸年“嗯了一声”,道:“走到半路时,遇到了皇宫里的人前往言书堂,我便跟了过去。宫里的人说,要在言书堂旧址上重建一座书库,我便过来与二哥商议此事。”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顿,望着她仍泛红的面颊,皱了下眉。
“皇家是要建付家的书库吗?”晚青妤惊问道。
张攸年点头:“正是。这是皇上批准的。说是言书堂出事后,无法再重建,又怕日后再生祸端,便将那块地划给了付家,让他们建书库。”
晚青妤想起之前付钰书曾提过,他们家的书库一直在渗水,想另建一座,看来是打算建在此处了。她心中不安,急问道:“那怎么办?”
张攸年走到桌前倒了杯茶,递给她:“还能怎么办?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们无力违抗。只是若那边一动工,我们便很难再从中查到有力的线索了。”
晚青妤愣了一下,接下杯盏。张攸年望着她,语气温和了些:“你别担心了,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处理,你什么也不用管。现在已经很晚了,去休息吧,二哥这边也要歇下了,我也该回去了。”
晚青妤与二哥说了几句,二人一同出了房间。刚出房门,张攸年就问道:“你方才可是与萧秋折在一起?”
晚青妤闻言顿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张攸年审视了她片刻,见她发丝微乱,发簪倾斜,压了下眉头,低声道:“太后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你先保护好自己,别冲动。我已经向皇上提了太后插手言书堂一事,皇上最厌后宫乱政,想必会去找太后。”
“还有,若是你现在变了口味,不喜欢吃蜜糖和酥酪,我下次给你买别的。”
晚青妤始终没做声。
张攸年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了。
直到第二日,晚青桁一直都未曾归家。他虽在付家当值,但职位并不紧要,每晚也会准时回府。可昨夜他却未归,起初晚青禾和晚青妤只当他有要紧事耽搁了,便让管家去他当值的地方看看。可管家回来禀报,说晚青桁被付大人派到了远地当值去。
晚青妤与晚青禾皆是心惊,外出这样大的事竟没有给他们通报一声。
晚青妤问管家:“可知我四弟去了哪里当值?何时回来?”
管家摇头道:“不清楚。问了几个人,皆是不说。也没见到付大人。”
四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送出了京城?
她满是焦急,正欲派人去付家打探,却见宫中忽然来了一位太监,说是太后有请,召她入宫一趟。
晚青妤顿时慌乱如麻,看来,太后也不打算放过她。
第49章 第49章“晚青妤啊,我到底爱上……
晚青妤再次跟随太监入宫,到了太后的大殿外,却被告知太后此时无暇见她,需在外等候。她站在殿外,心中焦灼不安,满脑子都是四弟的安危。
若太后与付家联手,真要置晚家于死地,那四弟的处境便极为危险。正如袁安河给她的那张名单上所写,先是二哥,接着是萧秋折,如今又是四弟。短短几日,他们便又陷入陷阱之中。
不知是否是太后有意为难,她在殿外等了许久,仍未被召见。正当她心神不宁时,小皇子萧毓跟着嬷嬷走了过来。
小皇子看到她,走到她面前,歪着脑袋看了看她。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般对视了一眼。
晚青妤认出是小皇子,连忙行礼。
小皇子今年七岁,个头高挑,身板板正,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看人时格外专注。他看着晚青妤,问道:“你是哪位姐姐?”
晚青妤恭敬回道:“回小皇子,是晚府的晚青妤。”
“晚青妤……”小皇子喃喃念了一遍,又问:“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是来找皇祖母的吗?”
晚青妤点头:“正是。我被太后召见,时下太后可能在休息,让我在殿外等候。”
小皇子应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大殿。没过多久,他便出来了,对她道:“你进来吧,皇祖母已经睡醒了。”
晚青妤再次行礼,随后进了殿。太后此时已坐在上首,手中端着一杯茶,神态默然地喝着。
晚青妤上前跪拜:“臣妾晚青妤,拜见太后。”
太后抬眼看了她一眼,将茶杯放在桌上,淡淡道:“起来吧。”
晚青妤起身,恭敬立于一旁。
太后看向小皇子,立即换上笑容,招手道:“毓儿,快过来,给皇祖母讲讲,跟着你舅舅去马场练马,学得如何了?”
小皇子走上前,颔首道:“回皇祖母,孙儿如今骑马已很是熟练,舅舅近日还教了我射箭,箭术也有很大进步。改日孙儿让皇祖母瞧瞧。”
小皇子生得端正,说话时铿锵有力,一看便是根正苗红。太后听得开怀,笑道:“好好好,改日皇祖母一定去看。”
说罢,她让宫女奉上一些点心:“快,这是皇祖母让御膳房特意为你准备的甜品。知道你爱吃,早早便备下了。”
小皇子再次行礼道:“多谢皇祖母,您有心了。”
他说完,从盘中拿起一块糕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晚青妤,又拿起一块,走到她面前递给她:“这位姐姐,我看你站了许久,先吃块糕点吧。御膳房的糕点特别可口,外面尝不到这个味道。”
晚青妤看着甜点微愣了一下,没敢伸手接,抬眸看向太后。太后瞥了她一眼,未置可否,算是默许了。晚青妤这才接过糕点,向小皇子行礼道:“多谢小皇子。”
她说完,也未敢立即吃,见小皇子咬了一口,这才咬了一口。
小皇子眯眼笑了笑,问道:“是不是很可口?”
晚青妤点头,看着他,忽然想起萧秋折那日说的那件离谱之事,说她是皇贵妃的女儿,说她和小皇子是亲姐弟。
眼下,她仔细打量着小皇子,小皇子的眉眼与萧家人颇为相似,笑起来时,还有点像萧秋折。
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玉佩通体发绿,带有一抹红,与她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她不免皱起眉头,心里也有些慌乱。
小皇子见她盯着自己的玉佩看,也低头看了看。
这时,太后对小皇子道:“毓儿,你先去院里玩一会,待会皇祖母再陪你。”
“好的皇祖母。”小皇子行礼,看了晚青妤一眼,便随着小宫女出了大殿。
小皇子离开后,太后这才说起正事。她的语气并不友善,蹙眉看着晚青妤,道:“先前哀家一直以为你与萧秋折成婚,并无什么真情。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萧秋折忤逆哀家旨意,胆大包天,哀家为此忧心不已。哀家所做的一切,本是为你们晚家着想,孰料萧秋折如此放肆。你告诉哀家,此事该如何了结?”
太后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抬高,显然怒气未消。
晚青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敬道:“太后请息怒,此事怪不得萧秋折。只是事情来得突然,他一时无法接受。也怪臣妾先前未与他商议妥当,才导致这般误会。”
“误会?”太后冷笑,“那和离书都被他画了个叉号,你说是误会?当时你明明已签了字,他岂会不知你的意思?说来说去,还是他不愿与你和离。这倒让哀家有些怀疑,你们究竟在密谋什么?难不成真想造反?”
晚青妤急忙叩首道:“太后息怒,此事绝无可能牵扯到造反。臣妾与萧秋折皆是国之臣民,怎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即便给臣妾十个脑袋,也不敢有此念头。”
“太后明鉴,儿女情长之事,一时难以断清,臣妾恳请太后多给些时日。臣妾如今住在晚府,也未打算再回亲王府。不过一张和离书而已,对臣妾而言,有无皆可。此事确实怪不得萧秋折,是臣妾未与他讲清楚,望太后莫要怪罪于他。”
她说着,去瞧太后的神色,又道:“太后,臣妾恳请您让臣妾来解决此事。您放心,先前臣妾一直住在山上,许多人早已忘却了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况且,臣妾与萧秋折的感情一直被人议论纷纷,外界从不看好我们。这段婚姻,对外人而言,本就不值一提。”
萧秋折说,太后逼他们和离,可能与付钰书有关。于是,她接着道:“上次萧秋折与付钰书在宫中打斗,想必太后已有所耳闻。我们三人之间的纠葛,您应当也知晓一二。付钰书自外归来后,也曾找过臣妾,说了许多感人肺腑之言,称他从未忘记臣妾。此外,付家一直帮衬我们晚府,还提拔了臣妾的四弟前去当值。臣妾对此十分感激。感情之事本就复杂,太后您不必忧心,留些时间,让我们三人处理。”
此话一出,太后不禁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对付钰书还有情意?你们三人之间的纠葛,至今未有定论?”
太后沉吟片刻,冷笑道:“哀家好似明白了,你这是在为自己找后路。而付钰书,便是你的后路。”
晚青妤没有回答,她故意如此说,是想让太后产生错乱,借此拖延时间,既然付钰书如此逼她,她也不能再畏畏缩缩了。她道:“太后,和离书的事,您先不必着急。让臣妾再去劝劝萧秋折。他近来也为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感到焦虑,时日久了,或许会自动放弃。他是京城中有名的金贵世子,而我们晚家已落败至此,说不定他早已看不上臣妾。臣妾住在亲王府的这段时日,也觉得不自在,早有搬回晚府的念头。”
她说着这些违心的话,手心里早已沁满了冷汗。她只希望能稳住太后,不让他惩罚萧秋折。
张攸年也曾说,他已将太后乱政之事上报皇上,想必皇上很快便会插手。若皇上介入,事情将变得更加复杂,太后的行动也会受到阻碍。
太后如今这般逼迫他们和离,不过是想帮付家,估计也不愿因此与皇上闹僵。
那日她还说对萧秋折情真意切,今日又这般说,太后一时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太后沉吟片刻,道:“你说得不错,感情之事确实复杂。那日在宫中,二人打得不可开交,可见你在他们心中极为重要。”
两位贵公子在皇宫里大打出手,这还是头一回。只是没想到,像萧秋折那般高傲不可一世的人,竟也有失控的时候。放眼全京城,敢与他动手的,恐怕也只有付钰书了。若这两人斗起来,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且还能借此牵制萧秋折。
“也罢。”太后叹了口气,“感情之事是你们三人的私事,哀家暂且不过问。只是你去告诉萧秋折,他忤逆哀家旨意,哀家定会给予他一定的惩罚。至于和离书的事,你们二人自行商议。但哀家不希望听到你们情投意合、你又搬回亲王府的消息。”
既然答应了帮付家解决,总得有点效果。
晚青妤急忙叩首道:“多谢太后体谅,臣妾日后定不会让您为此忧心。”
她见太心情稍缓,又道:“太后,臣妾还有一事相求。我四弟年纪尚小,做事不够稳重,臣妾生怕他给付大人增添麻烦。您看,能否让他暂且不在付大人那里当值?待他回府后,臣妾与二哥定会好好教导他一番,等他有了能力,再为付大人效劳。”
提起晚青桁,太后瞥她一眼,语气冷淡道:“你四弟不是已经去付大人那里当值了吗?哀家听闻付大人待他极好,还为他安排了一个不错的职位。他虽然年纪小,但总归要迈出这一步的。付大人清正廉明,是个难得的好官,相信他会好好栽培你四弟。此事既已定下,不必再提。”
晚青妤见太后语气坚决,心知再多说也无益。此事牵扯朝政,或许向皇上请求比向太后请求更有用,便道:“臣妾谨遵太后安排。”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晚青妤出了大殿,松了口气。今日总算暂时稳住了太后。但眼下,她必须尽快找到四弟才行。
晚青妤匆匆赶回家中,发现四弟仍未归来。她焦急地问晚青禾:“二哥可有派人出去寻找?四弟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吗?有没有去付家打听?”
晚青禾神色凝重,摇头道:“都找了,城里该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今日管家去了付家两趟,却连付大人的面都没见到。”
晚青妤心中愈发焦急,转身便要出门。晚青禾问她:“你要去哪里?”
晚青妤回道:“我去付家找付钰书。”
眼下只能去问他了。
她又急匆匆出了家门,上了马车,直奔付家而去。守在门外的方于见她神色焦急,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晚青妤到了付家门前,门官见是她,略感惊讶,连忙行礼,随后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付钰书亲自出门迎接。
晚青妤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我家四弟呢?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付钰书见她神色焦急,温声安抚:“你且先进来,我再与你细说。”
晚青妤点了点头,踏入付家大门。跟在后面的方于见状,也准备跟进去,却被门官拦在了门外。
晚青妤跟着付钰书往院里走,边走边问道:“我四弟从昨日起便未归家,我派人去寻,礼部那边说他被你父亲派到外地当值,具体去了哪里,去多久,却无人告知。我们管家也来此问了两趟,都未见到你父亲。我想过来问问,你可知道我四弟去了何处?”
付钰书早已猜到她此行的目的,见她神色焦急,又温声道:“你先别急,我们进屋坐下慢慢说。”
晚青妤怎能不急?她跟着他继续往里走。付家宅邸极大,修整得十分文雅。二人走到付钰书的院门前,晚青妤忽然停下脚步,恍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贸然进入他的内院,便道:“我今日不便在此久留,你先告诉我,我四弟究竟去了哪里?你父亲可在府上?”
付钰书知她心有戒备,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客房,道:“我们到客房去说。此事涉及朝堂政事,不便在外头多言。”
晚青妤这才点头,随他进了客房。付钰书关上门,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你先坐下,别太紧张。”
晚青妤坐下,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却无心品茶,又急切地问道:“那你告诉我,我四弟到底去了哪里?”
付钰书坐在她身旁,语气温和地说:“你四弟外出的事,我也是今日才听说。我回府后也未见到父亲,但管家来报后,我便派人去礼部打听了。礼部的人说,我父亲昨日便外出办一件要紧的事,至今未归。因是朝中要务,父亲出行颇为隐秘,许多人都不知晓详情。我问是否你四弟随我父亲一同去了,他们也说不清楚。所以我猜测,你四弟或许是随我父亲外出办事,这才迟迟未归。”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道:“男儿嘛,总该外出行事历练一番。你四弟已十六岁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想当年我十六岁时,可是在外习武一年,天南海北都去过,也没出什么事。你不必如此忧心,更何况有我父亲在,他不会有事的。”
付钰书虽如此宽慰,但晚青妤心中依旧不安。她思忖片刻,蹙眉道:“所以,到现在谁也不清楚我四弟和你父亲到底去了哪里是吗?那你能不能派人再去礼部问问?”
付钰书见她一直追问,又安抚道:“好,稍后我便派人去找他。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回晚府。再者,他现在在我父亲身边做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说着,目光落在她依旧担忧的眉眼上,突然换了话头道:“青妤,我最近发现,你似乎总是疏远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付钰书此生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的心意从未变过。那日在宫中,我与萧秋折打了一架,其实我也很伤心,很难过。我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可你连一句问候都没有。挨打不算什么,可心疼却是真的。后来我们被太后关在一起,他又对我一顿好揍。”
他说着,扯起衣袖,将包扎着的手臂递到她面前:“你看看,我的手腕都被他拧断了,现在还疼着,手指都是麻的。那日,他当真是把我往死里打。”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黯淡下来,语气中尽是苦涩:“之前我去找过萧秋折,他对我说要公平竞争。两年前我没争过他,他把你娶走了。可如今,公平在哪里?他霸占着你不放,甚至连让我与你说几句话都不肯,他可有给你一点空间,可有尊重你。”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希望能探出一点想要的东西,继续说:“我知道,你跟着他回亲王府,是为了让他帮你寻找杀害你父兄的凶手。可是青妤,我也可以帮你。如今我在翰林院当值,也有了些权势。即便不靠付家的势力,我自己也能帮你。我只希望你不要这样疏远我,排斥我。”
他往她跟前倾了倾身,语气十分认真地道:“青妤,现在你也离开了亲王府,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了?”
回到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
付钰书突然说起这些,不禁让晚青妤皱起了眉头,她本就因四弟的事焦灼不安,哪有心思讨论儿女私情。她道:“我今天来是为了寻找四弟。既然你说能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回,那我就回去等着。”说完,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付钰书见她忽视自己的言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切道:“青妤,你先等一会,让我把话说完。”
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晚青妤挣了挣手臂,见他满眼忧色,没再动。
“青妤,我们还是相爱的,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的对不对?”他又说。
“付钰书。”晚青妤不愿听这些,直接拒绝道:“我们以后不可能了,永远
都不可能。所以,你有什么话都不必再说了,我也不会听。”
分开了就是分开了,那份感情已经在她心中抹去了,所以,不会再有以后。
付钰书见她如此决绝,本就挤压许久的情绪终是不愿再掩饰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声音几乎有些发颤:“青妤,你一定是开玩笑的,对不对?我知道这两年我们没怎么接触,也知道你受了许多委屈,但你应该清楚,当初我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那时不过是因为萧秋折强行将你娶走,我们才被迫分开,并不是我们自愿的。”
他突然有些激动,晚青妤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但他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她再次道:“付钰书,你不必如此,我的意思很明确,现在我不想谈儿女情长,所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她的语气干脆利落,付钰书怔了片刻,眼眶突然红了。他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青妤,这段时间我虽看出你有些变化,但我一直告诉自己,你不过是因为家中遇到麻烦,不过是因为我们分开太久,一时有些不适应。可你怎么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我们之间就没有感情了?”
也不知是付钰书终于有了与她独处的机会,还是憋了许久的话一直无处倾诉,如今两人单独在一起,他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情绪倾泻而出。
他的情绪愈发激动,见她沉默不语,眼眶越来越红,抓着她的手始终不肯放开:“青妤,我们以前算什么?曾经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爱我,还说准备嫁给我。可到头来,你却转眼嫁给了别人。你当时那样抛弃我,对我而言是怎样的打击?我也是人,我也会伤心。”
“那时我如此难过、绝望,跑到你面前一遍遍恳求你,我说我可以帮晚家渡过难关,哪怕豁出性命也会保护你。可你当时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付钰书,既然萧秋折能轻松帮我解决,就不麻烦你了。’”
“我问你是否对萧秋折有情,你说没有。既然没有,那你为何不信我一次?为何非要与他成婚?我当时哭天喊地,那样求你,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都说我付钰书被你抛弃了。我想问问你,你看着我那么伤心的样子,难道一点都不心疼吗?就算不为别的,看在我们那几年的感情,看在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你是否曾为我有一丁点的伤心难过?”
晚青妤见他情绪完全失控,尽量劝道:“你先别激动。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事,现在和以后的事与过去无关。我希望你为你自己的将来着想一些。更希望你能尊重我一些。”
“尊重?”付钰书冷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讥讽与苦涩,“那你当年可有尊重过我?我们明明那么好,你对我说着那样温柔的话,转头却嫁给了萧秋折。你说,你有没有尊重过我?”
他说着,俯身逼近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重重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满眼通红地道:“当年我如此掏心掏肺,如此爱你,你可曾为我们这份感情有过一点点的尊重?若有,你怎会如此绝情地抛弃我?”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的生活里每日都有你。我把所有能拿出手的东西,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你。可换来的是什么?两年了,这两年来,我也给了你时间,我也在努力让自己冷静,让自己忘了你。可我忘不了啊,我忘不了怎么办?你告诉我,我忘不了,你要我怎么办?”
他愈发激动,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两年前,那时的他也是在她面前如此伤心绝望,声泪俱下地控诉。那时的她,只是红着眼睛沉默不语。如今,她依旧一言不发。
付钰书见她仍是沉默,苦涩地笑道:“又是如此,从来都是如此。晚青妤,你的心竟如此狠。以前我们闹矛盾,每次都是我哄你,而你一声不吭。后来你要嫁给萧秋折,我又求你,又哭又闹,可你依旧沉默不语。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竟能如此冷硬?你可知道,那种被抛弃的滋味有多难受?这两年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你根本不清楚,那种突然被抛弃的感觉有多绝望。但可笑的是,即便到现在,若再给我一次机会,问我是否会爱上你,晚青妤,我还是要说,我会,肯定会。以前我不会放手,现在不会放手,以后更不会放手。你要问我为何有这么大的执念,我来告诉你,因为我不甘,非常不甘。我也恨你,恨你的狠心。”
感情里,被伤害的人总是会失去理智。
可对放依旧沉默。
“看看,现在也一样。又是我在这里咆哮,而你一句话不说。你知道吗?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也会让我觉得,在我们的感情里,我是如此的卑微。”
卑微到掏心掏肺,连句回应都没有。
“晚青妤,你不会真的爱上萧秋折了吧?”他突然问,问完连自己都愣住了。
慌乱的去看她。
顿时,一阵死寂。
他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上前,看着她那双给出答案的眼睛,仍强装镇定地道:“青妤,人的感情是不会那么容易变的对不对?我知道你现在是因为一些外界的事情所困扰,才让你有了错觉。但是没关系,以后我们在一起,我会让你重新体会到如曾经一样的快乐。”
“青妤,我在感情里已经遍体鳞伤了,你能不能试着给我一点药,救一救我呢?”
没有人真的明白他心中的滋味。
房间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晚青妤依旧僵挺地站着。
又过了一会,她想挣脱他离开,可他依旧不松手。
她的心情也糟糕透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突然想说说,她低头吸了下鼻子,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如此绝情?你总是在怪我,两年前怪我,现在又来怪我。在我答应与萧秋折成婚之前,你是不是有一段时间因为与你父亲争吵,外出几个月?”
“那时我们晚家已经出现了困难,我的父亲被软禁在宫中半月。我很焦急,曾来找过你,问你该怎么办。你说你会去找你父母帮帮忙,让我安心等着,可我一等再等,没有等来任何消息,结果便是你却一声不吭地走了,一走就是几个月。”
“这几个月里,你可知我们家有多困难?我有多无助?我认识的人只有你,我来找过你多此,都找不到你。而你的母亲对我说,说你们付家帮不了我们,让我别再去找你了。其实,这些我能理解的,我也不会怪你们,更不会因此而生气。可是,那时候,伤心绝望的我只想要你一点安慰。我找不到你啊,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眼看我父亲将要被问斩,萧秋折及时出现了。他说他能帮我们,条件便是让我与他成婚。那时命都快没了,谁还顾虑那么多呢?当时我一口便答应了。而他,确实说到做到,他帮我们晚家渡过了难关,也很尊重我。后来,我不愿住在亲王府,他便将我送到了山上。这两年来,哪怕我故意躲他,他也并未曾
为难过我。”
“付钰书。”她看向他,“所以,该冷静下来想一想的人是你,不是我。”
哪怕再给她一次机会,在婚姻与生死面前,她依旧选择生死。
“那我们的感情呢?”付钰书依旧不甘,“我知道,那段时间是我做得不对,是我母亲不该说那样的话,但我们的感情还在啊!这两年我一直在等你,等着你和离之后我们再重归于好,等着哪天把你风风光光娶进家门。因为我们是有感情的,感情可以胜过一切。”
感情?晚青妤在心中冷笑,或许她与付钰书当真不是同一类人。
“付钰书,你冷静一点。人的感情是会变的,变的原因有很多种。至于我们是哪一种,你且思考思考吧。”
她说着,推开他:“我相信你能把我四弟安全地送回晚府。我不希望与你、与付家再闹出什么矛盾。以后,关于这种话,也希望你不要再与我说了。”
她的言辞依旧绝情,推他的动作也毫不留情。付钰书忽然笑了,自嘲道:“晚青妤啊,我到底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还爱的如此卑微。”
当初明明是她抛弃了他。
晚青妤深知付钰书是个固执的人,也是个不管不顾的人。若非如此,当年他也不会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连颜面都不要了。如今他回来,依旧如此。
“晚青妤,只要我不放手,你永远都不可能安心与萧秋折在一起。那样的人,你也会喜欢吗?想必你知道七年前他所经历的那件事后,自然会放手。”
“付钰书,感情之事强求不得。但我希望你能清醒地认识到,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再多说下去,只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她不希望他把所有问题都怪罪到她和萧秋折身上。
她转身欲走,结果又被付钰书拉住。
付钰书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几乎咬着牙克制道:“你先别走,坐下来,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想发泄便发泄,想让她坐下便坐下?
她皱着眉,使劲甩开他的手,打开房门出了房间。
付钰书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应,他也没去追,一双手渐渐握起了拳头,满眼的绝望和破碎早已让他不再是平时那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他唤来随从,冷声吩咐:“去多找些杀手,把萧秋折给我杀了。”
——
亲王府。
萧秋折站在父亲院中挂满铃铛的大树下,抬头望着。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天气总不好,今日又是阴沉沉的,风也大,铃铛被吹得叮咚作响。
他站了好一会,深吸一口气,进了父亲的房间。
此时,萧敖正坐在桌前看书,见他进来,只是抬眸瞥了一眼,并未作声。
萧秋折在门前站了片刻,虚握了两下手掌,叫了一声:“父亲。”
他的语气不似曾经那般愤然。
萧敖顿了下翻书的手,抬眸看他,见他面容冰凉,满眼忧伤,压了下眉头,放下书卷,沉声道:“说。”
萧秋折头一次,用平和且恳求的语气道:“皇家欺人太甚,若我们再躲避下去,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这二十几年来,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您都已亲眼所见。还有付家,他们蛊惑皇室心智,控制百姓思想,祸国殃民,已是罪恶滔天。如今,还要逼迫我的妻子与我和离,我已无法忍受,也不打算放过他们。孩儿……恳请父亲能相助于我。”
“怎么助?”
“先夺权。再杀。”
第50章 第50章“我想要你。”
如今亲王府,已然成了皇家的俎上鱼肉,若再不奋起振作,再将唯一能支撑亲王府的萧秋折铲除,结局只有屠戮殆尽。
当年萧敖能留得一条性命,全赖昔日功勋卓著,朝中诸多老臣力保。历代君王皆对皇室中潜在的威胁心存忌惮,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深得民心的皇室宗亲。这么多年,幸得萧敖不问朝政,对皇家构不成威胁,亲王府方能延续至今。
萧敖其才干与魄力丝毫不逊于当今圣上,若非因男女之事风评不佳,皇位未必会落入他人之手。
当年他麾下有一班强势的幕僚,忠心耿耿,甚至比太子当年的势力更为雄厚。若萧敖如今有意在皇室中重振声威,只需做些利国利民之事,必能重获权势。当初那些拥戴他的老臣,亦会再度支持于他。
萧敖作为皇家血脉,有颇高地位,非轻易可动。皇室兄弟相残,终究有损国本,朝中大臣亦不愿见此局面。即便亲王府对皇家有所威胁,若非万不得已,朝臣们也不会轻易激化矛盾。
然如今这局面,萧秋折一人之力,断难与整个皇家抗衡。他唯一能倚仗的,便是他的父亲。
先前他因母亲之事对父亲心怀怨恨,多年来未曾享受过父爱,父子关系极为冷淡。但是那日晚青妤的一番话,却让他心中有所触动。
晚青妤讲述了他们家的情况,提及他的兄长、母亲、嫂嫂,还有那位她心中一直敬仰的父亲,让他心生羡慕。他们一家和睦融融,那样的家庭氛围,是他从未敢奢望的。
但从晚青妤的话语中,他听出,想要有一个美好家庭,并非一味索取,而是每个人都要有付出。
细细思量,这些年,他与父亲之间的矛盾,归根结底,皆因他始终对父亲冷眼相待,每每相见,总是提起母亲之事,从未静下心来好好谈一谈。
他见晚青妤那般行事,一时豁然开朗。原来,世间之事,未必非要剑拔弩张,亦可换一种方式化解。人的积怨越深,越难得幸福。
从前他孤身一人,倒也无所谓,吃苦受累,甚至受伤流血,皆可咬牙忍下。可如今,他身边多了晚青妤,他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无所顾忌。
他想给晚青妤一个安稳生活。
他明白,唯有强大,方能护住身边之人,方能令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知难而退。父亲终究是皇家血脉,只要他肯出手,许多棘手之事,或许便能迎刃而解。太后与皇后那边,也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咄咄逼人。
他头一次放下心中愤恨,恳求父亲相助。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他抬眸望向父亲,恰逢父亲亦正凝视着他。父子二人目光交汇,眼中皆是复杂。
又过了一会,萧秋折纠结着开口:“周……”
他只吐出一字便被父亲打断了:“我已将她送出亲王府,从此不再与她来往。”
他把周姑娘送出了亲王府?
萧秋折简直不可置信。
萧敖起身走到书柜前,书柜旁的架子上,横陈着一柄长剑。他将剑取下,指尖一拨,剑身出鞘,寒光乍现,锋芒逼人。他握剑在手,随手挥动两下,发出轻微的嗡鸣。窗前微弱的光线洒在他高大的身躯上,他看起来似乎还如当年那般英姿勃发。
萧敖凝视着手中的剑,沉声道:“此剑乃是当年父皇所赐。彼时,父皇曾对我言,若有朝一日,有人意图陷害太子,图谋不轨,便令我持此剑护卫太子,助其顺利登基,辅佐他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江山社稷尽忠。”
意起当年,他眸中似有波澜涌动:“当初夺位之争,我便是持此剑,斩尽了那些陷害太子之人,也曾将此剑架在当今皇上的颈上。”
那年夺位之争,惊心动魄。
“但有些事,确实能误人心志。你所言不错,忍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此次,我会保住亲王府,亦会助你护住晚青妤。你且去将言书堂与付家这些年所作所为,悉数整理成册,交予我,给我些时日,我会给你一个夺权计划。”
若要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需得细细谋划。
萧秋折静立在门前听着,父亲仅仅几句话,竟让他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恨减轻了。
一句“保护”,好似胜过千言万语,虽简单,但是有分量。
萧敖将手中的剑放回原处,返回桌前坐下,默了片刻,道:“那日晚青妤送来的茶,甚是好喝。我也盼着哪日能喝到她亲手沏的茶。”
他认可了晚青妤。
而此时,萧秋折心中翻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之情,一时间,他不知说什么,静默良久,最后只是弯身深深行了一礼,出了房间。
他站在院中,抬头望向那棵挂满铃铛的大树。这一次,再听这些铃铛的声音,好像不再似从前那般充
满恨意的咆哮了。
——
晚青妤自付家归来后,心中始终难以平静,付钰书那番话令她忐忑不安。她本以为,一段情缘既已然了断,便该如流水东逝,再无瓜葛,不想仍有麻烦。
当初她确有不当之处,可付钰书又何尝没有责任呢?时隔两年,付钰书依旧纠缠不休,甚至将此事闹到了太后跟前,令她进退维谷。
陷害父亲的凶手尚未查明,言书堂的纷争亦未平息,四弟又突然失踪,这一连串的打击令她心力交瘁。
她焦虑万分,却苦无良策。
再看二哥,虽平日里强作镇定,装作若无其事,可每次医师为他换药时,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足以证明他伤的有多严重。
还有,她很不明白,付钰书究竟在扮演怎样的角色?从前,他为人正直,待人和善,那是真真切切的。可如今,种种迹象表明,许多事情皆与他有所牵连。
她不希望,因他们那段未能善终的情缘,令他丧失了人性中最根本的善良。
用午饭时,张攸年来了,手中提着他父亲亲手做的点心,还带了些消肿的药。近来,张攸年往晚府跑得勤,表面上是关心二哥的伤势,可晚青妤心中明白,他起了心思。
只是在他未挑明心意之前,她也不好做得太过无情。毕竟他们也是自幼相识,他的父亲更是常年照料着她的外祖母,情分非比寻常。
张攸年将消肿的药递到她手里:“这药你让玉儿拿去,用手帕包了,敷在眼睛上,很快便能消肿止痛。我看你这两日眼睛肿得厉害,定是流了不少泪。”
他的语气中满是怜惜:“晚青妤,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一向阳光开朗,世间的烦扰本不该是你所涉足的。你该做的,是保持那份乐观积极的心态,继续快乐地生活下去。天塌了,自有我们男人顶着。”
他总是说着这样的话。
晚青妤接过他递来的药,说起了付钰书:“你和付钰书自幼交好,一直跟在他身边,想必对他的为人十分了解。我想问问你,你对他有何看法?”
她想从他这里探探付钰书的为人。当初她所见到的付钰书,与旁人眼中的他,或许大不相同。
付钰书为情所困,行事愈发固执,她实在担心他日后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张攸年未曾料到她会突然问起付钰书,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沉默片刻,理了理袖边的衣衫,方才开口:“我想,你应当比我更了解付钰书。你们自幼一同长大,接触得比我多得多,更何况……你们之间还有一段深刻的过往。你如今来问我,我能回答的,不过是我所见到的他,而未必是你想知道的。”
他这话等于没说。
晚青妤:“我们之间的事,双方都有责任。可于我而言,过去的事便过去了,该放下的早已放下。只是他似乎执念太深,纠缠不休。我一时也辨不清,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该如何阻止他做出些过分的事来。”
今日在付家,他突然发疯,让她嗅到了危机。
张攸年自然明白她的担忧。那日宫中,萧秋折与付钰书大打出手的事,说明他们之间的纠葛不会轻易解决。
他沉声道:“既然他在你心中已成过往,你又何必再纠结他的为人?感情之事,强求不得。若他执意纠缠,做出伤害你的事,自然有人不会放过他。”
说到这里,他定睛看了看她的神色,问道:“他可是欺负你了?对你说了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去教训他?萧秋折上次下手还是轻了,你若愿意,我可以去废了他。”
废了他?
晚青妤惊讶地看他,虽未从他口中听出对付钰书的明确看法,可他和付钰书毕竟一同长大,总归有些情分在。他这番话,是真心为她出头,还是随口哄她开心?
晚青妤苦涩笑了笑,道:“这事你就别掺和了。我会想办法与他撇清关系。只是这两年未曾与他多接触,我有些摸不清他的性子,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希望他别再疯魔下去。”
她说到这里,轻叹了口气:“晚家频频出事,二哥重伤难愈。且我也是萧秋折的妻子,不便与旁人有过多纠葛。我只盼着有些人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免得日后徒增伤心,也给我平添麻烦。”
她这番话虽未明言,却字字句句皆是说给张攸年听的。
张攸年沉默片刻,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随即岔开话题道:“方才我带来的糕点,是父亲亲手做的。来时外祖母还特意叮嘱,一定要让你趁热吃,莫要放凉了。言书堂那边,我一直在盯着。近日有些付家的人前去查探,不知是何目的,待我弄明白皇上的意图,我们再作打算。四弟那边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会派人帮着寻找。”
他说罢,站起身来:“我先走了,待会儿还得进宫一趟,看看上次禀告皇上的事有没有进展。”
晚青妤应了一声,目送他出了府。
张攸年走后,晚青妤让太医去为二哥换药,又将家中琐事细细整理了一番,顺便将搜集到的关于言书堂的线索一一记录下来。
这一整日,她的心情都如阴沉的天气,沉闷难舒。
到了傍晚,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独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托腮望着点点细雨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神情恍惚地一直发呆。就连萧秋折悄然站在她身后许久,她也未曾发觉。
她憔悴了许多,原本莹润的脸颊瘦了一圈,那双曾盈满笑意的眼睛,也只剩下忧愁。
风拂过,吹着她鬓边的碎发,粉色的衣袖也飘飘荡荡。
萧秋折站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满眼疼惜。
雨更急了,风更凉了,他轻轻唤了一声:“晚青妤。”
晚青妤正自出神,忽闻身后声音,蓦然回头,看到是他,惊讶地站起身来,问道:“你怎么来了?何时来的?”
她有些激动。
还未等他回答,她又问:“你怎么没有打伞?身上可淋了雨?手臂怎么样了?还疼得厉害吗?”
她一阵关心。
他轻笑着,抬了抬手臂道:“我坐马车来的,未曾淋雨。听你的话,按时换药,没那么疼了。”
“那就好。”晚青妤松了口气,复又问道:“这般晚了,你来做什么?”
萧秋折走到她身旁坐下,动了下眉梢,道:“夫君来看看娘子,不可?”
他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你怎么样?”他问,“我听闻四弟至今未归,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有,方于说你去了付家找过付钰书。”
晚青妤回道:“四弟突然不知所踪,礼部的人说是付大人派他到外地当值,但是具体去了哪里,去了多久都没有人告知。我去付家时,付大人不在,付钰书说他父亲外出当值,或许四弟是随他一同办事,故而迟迟未归。他还说,定会将四弟平安送回府上,让我不必太过忧心。”
“你别担心,我会派人去寻找他。”他安慰道,然后看了看她的神色,又道:“我还听方于说,你从付家出来时神色不佳。付钰书可有为难你?你们……都聊了什么?”
方于怎么什么都说。
晚青妤动了动唇,思忖着怎么回他。
萧秋折见她犹豫,猜想二人定是说了什么不愿告知他的话,他自从方于口中得知后,就很不开心。
他不愿她与付钰书私下相见,毕竟付钰书那性格,可能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虽一路强压心绪,可那醋意之感却如藤蔓般缠绕心头,挥之不去,时下说起更甚。
“上次在宫中,他公然为你拭泪,这次他可曾再做什么过分之事?”他又问。
晚青妤见他醋意又起,忙解释道:“没有,我们只是谈了些四弟的事,旁的什么都没说。”
萧秋折不信:“当真没聊别的?那为何在付家待了那么久?”
晚青妤微微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当真什么都没说。”
“晚青妤,你撒谎。”萧秋折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虚,他倾身,靠近她几分,“你说吧,你们都聊了什么?放心,我不会生气,也不会吃醋。这一次,我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是为了四弟才去找他的,不怪你。”
话虽如此,可他那神情明显在意的不行。
晚青妤本不想过多讨论付钰书,有时候多说无益,只会
增添麻烦,但她架不住萧秋折在意的样子,只好如实道:“今日他又与我提起了过往之事,我不愿听他说,便与他争执了几句,随后就出来了,但我脸色难看,是因为担心四弟,不是因为他。”
还起了争执?晚青妤什么性情,萧秋折再清楚不过,若非触及她的底线,她断不会轻易与人争执。
“他都与你说了什么混账话,竟能惹得你与他争吵?”
“他总是提起以前,我不愿再听,才与他争执了几句。不过我已与他说明白,日后我与他再无可能。”
再无可能。
她明确拒绝了付钰书?
她心中已经彻底没了付钰书?
她这话听得他好似有一阵春风吹进了心里。
有点激动。
他站起身,抓起她的手:“走,进屋。”
进屋?
晚青妤见他心情突然很好,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边走边问道:“你晚上可曾用过饭?要不要让厨房做些饭菜来?”
他用过了,可还是道:“可以。”
“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让他们多做一些。”
多做一些,他就能在这里多待一会。
晚青妤唤来玉儿,吩咐她去厨房多备些饭菜,随后二人便进了她的房间。
萧秋折以前从未进过她的房间,前两日虽进来一次,但那时房中昏暗,未曾看清屋内陈设。如今烛光盈盈,他才得以细细打量。
晚青妤走到桌前,又多点了一支蜡烛,道:“你随意坐吧。”
萧秋折四下环顾,房中布置雅致,处处透着女儿家的细腻心思。桌上摆着几瓶鲜花,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书架上也整齐地摆放着许多书籍,其间还夹杂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还有……书架上还摆着一对木偶,一男一女,紧紧挨着,笑眯眯的模样甚是可爱。
他走上前,细细看了几眼,转头望向晚青妤,话一出口便带着酸意:“这木偶,可是付钰书送你的?一男一女,还这般亲密。”
晚青妤看向木偶,张了张口,低声道:“这东西是以前的,我忘记扔掉了。”
她这是默认了木偶确是付钰书所赠。
萧秋折顿时感觉哪哪都是酸的,他又在房中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一旁架子上挂着的一串风铃上。那风铃精致玲珑,上头还缀着一对鸳鸯。他又问:“这风铃,也是付钰书送的?”
晚青妤看了一眼,笑了笑,连忙上前将风铃取下,道:“这东西挂了许久,我早都忘了它的来历了。”
萧秋折深吸一口气,压了压翻涌的醋意,又在房中细细打量了一圈,越看越觉得每一样东西都像是付钰书送给她的。
“你说,这屋里还有什么是他送的?全都打包起来,扔了。”
晚青妤也随着他的目光在房中巡视了一圈,因她许久未曾在此居住,自己也记不清哪些东西是付钰书送的,哪些是自己添置的。她只得含糊道:“这事明日再说吧,待我仔细想想,再一并收拾。”
萧秋折不愿意,手中摆弄着那对木偶,倚在书柜旁,侧目望着她,醋意越来越浓:“我今天有的是时间等你收拾。你现在就开始。”
他要亲眼看着她收拾干净。
晚青妤不想让他生气,开始在房中翻找起来。她原以为付钰书送的东西并不多,可收拾着收拾着,竟翻出了十几件。
萧秋折看着那些物件,冷笑着:“看来你们之前的感情,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拿起一串手链:“他眼光不行啊!颜色搭配俗气,质地不佳,想必随意在街上买的吧!”
他又拿起一把发簪:“还有这把簪子,与祖母戴的很像,老气的很。”
“这个也不行,造型难看,很是敷衍。”
“这个也不行。”
晚青妤:“……”
“晚青妤,以后我给你买好的。”
“好。”晚青妤点着头,只觉满屋子都是醋味,她连忙唤来玉儿,将那些东西悉数拿了出去。而后倒了杯茶,对他道:“你先喝点茶,饭菜应该快好了。”
萧秋折心中的醋意久久难消,走到她跟前,抓起她的手:“我有点不开心,你说,怎么办?”
起码说两句好听的。
晚青妤动了动唇,没说出来。
他见她半晌不语,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前一带,低声道:“既然不知道说什么,那就补偿我好了。”
补偿?晚青妤茫然,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补偿。正思忖间,萧秋折突然抬手一挥,扫灭了桌上的蜡烛,房中顿时漆黑。
“你要做什么?”晚青妤紧张地问。
他拉着她往床边走:“上次我说过,下次见你时,想多亲一会。现在我想亲你。”
他说话总是如此直白,听得晚青妤脸颊瞬间涨红,慌忙推拒道:“你别这样……我们去厨房看看饭菜可好?我现在很饿。”
“我也饿。”
“那就去吃饭。”
“……你听不明白?”
“什么?”
他把她带到床边,按着她坐下,弯身去脱她的鞋子。
晚青妤忙问:“你脱鞋做什么?我现在还不想睡。”
萧秋折不答,只将她的鞋脱下,又褪去自己的鞋子,随后搂着她一同躺在床上。
“先亲一会,再睡。”
晚青妤心中慌乱,伸手推他,想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
房中漆黑,她什么也看不清,她紧张地抓住他扯她衣衫的手:“你别这样……”
一阵拉扯后,他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凑近一些,蹭了一下她的鼻尖。他触上来,晚青妤心里一颤,被他锁在怀里,身子软软地贴着他,一只手无措地抓着他的衣襟,脸颊早已滚烫,额间甚至渗出了细密汗珠。
她微微侧头,嘴唇不小心蹭到他跳动的颈侧,不禁吸了口气。
他把她的小脸扳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稍一动身,便能吻上。
晚青妤胸口一起一伏,声音也软糯下来:“我上次不是说了吗?在没弄清我的身份之前,不要胡来……”
万一。
萧秋折早已将这些抛诸脑后,已准备全心投入这段感情里,可她却一再退缩,令他心中生出几分失落与烦躁。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将两人可能有血亲关系之事告诉她,现在倒成了她拒绝他的借口。
“晚青妤,不可能是真的,你休要以此借口躲避我。”
晚青妤觉得他疯了,可是他身形高大,他不松手,她就推不动。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
晚青妤因在外边坐了许久,身上有些许凉意,他动了动身,又搂紧一些,帮她暖着。
她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竹叶香,还想再劝,却被他捏住了下巴,他周身透着极强的侵略性。
她身上不由得发热,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的指尖抚过她的唇,语音因情绪激动变得低沉,喉结滚动两下。
“晚青妤,只亲吻似乎不够。”
他将她的身子扣得更紧。
“我想要你。”【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